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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东大米汤     明txt下载     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七章 扬帆(下)

    “镇远,有气魄,威甲海内,柔怀四夷,如此好的名字如信手拈来一般,为兄都有些佩服你了”朱标感慨地说道。望着朱棣稚气刚脱但刚性十足的面孔,心中柔柔地涌起一股热流。伸出手来轻轻拍拍朱棣的肩膀:“四弟,你真的长大了”。

    “大哥”,朱棣心头也是一热,抬眼看去,多时不见,太子朱标的脸上被海风吹黑了许多,但比起在宫中那种文弱,平添了几分帝王之姿。“你也变了”。

    “怎能不变呢,以前在宫中,只知道从书本中寻找事情的答案,现在自己管了海事,也知道很多东西,和书中所言大不相同。譬如这海关,起初觉得立了海关,收钱就是了。后来才知道这人员得调配,关税的高低,里边有很多学问,不同货物,不同的海关,其中细节千变万化”。

    “事不亲自目见耳闻,怎能臆断其有无。以前我只想着如何提十万兵,纵横天下,又怎能想到原来炼兵也不是简单的事,士卒要吃饭,官吏要发饷,盔甲器械,更是白花花的银子换来的。训练有素的士兵,可以一当拾。没训练过的兵再多,都是一打就散的乌合之众。要想让士卒效死力,就得和他们同甘共苦,尊重他们,了解他们所需”。为政之难,受过“穷”的朱棣现在是深有体会。

    “的确,我以前从来没想到,水战比的是战船好坏,不是多寡。前几个月七艘新船出海,我才发现有了好船,不但军威不一样,士气也大不一样。必胜之仗谁都愿意打。前几天沿海各卫快船接力来报捷,徐将军、邵将军他们七艘船在南海追着人家四十几艘船打,把海盗的老巢给抄了,自己分毫未损。这些连汤和这种老将都预料不到,真让人开眼界”。

    “我们兄弟如果还在宫中,可能我还拉着你胡混呢,兄弟情谊虽好,却不似这般,可以有很多话题,这半年,我学到很多,哥哥想必亦如此”。

    “是啊,原来我们兄弟在一起,只能叙兄弟情谊,而现在,却能一起指点江山。你不再是我那需要看顾的弟弟,而如我的,怎生形容呢,我的手臂,不,我的半个身躯一般。”朱标抬头,极目四望,心中说不出的慷慨豪迈,“你我兄弟一个在海上,一个在陆地,什么蒙古人,高丽人,什么倭寇,统统见鬼去吧,我大明,我中华天生就注定要四夷来朝”。

    “对,有咱们兄弟在”,朱棣也被太子的语气所感染,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带着这数万雄兵,这巨舰大炮,将来只要是火炮够得到的地方,就是大明的疆界”。

    二人不再说话,平素兄弟虽然交好,但从来未像今天这样在一起谈的这样拢,贴的这样近。眼前的一切,高天流云,碧海白鸥,都显得别样美丽。

    “怎么样,武兄,这船没叫你失望吧”。在太子与燕王的不远处,散了酒宴后的曹振迫不急待的拉着武安国和郭璞来看他的宝贝。

    “岂止是不失望,简直是出乎意料”,武安国望着不远处的巨舰,由衷地赞叹。“比我当初想像得更是好上不知几分,比我见过的任何帆船都要好”。这倒是实话,他自己来到这明代之前,只见过帆船模型,根本就没见过帆船。

    “武兄过奖,这船可是用银子堆出来的,比先前我给信上给你说的星级战船贵上三倍都不止”。话虽这样说,但不难听出其中的得意。半年多来,曹振这个山海卫都指挥使几乎就没在山海关呆上几天,作为太子的臂膀,几乎参与了所有水师的工作。在他眼中,这几艘船就像他的儿子一样,当然愿意听人夸奖。旁边郭璞几句恰到好处的赞美,让他感觉飘飘然,说不出的舒服。

    “我看是双层炮甲板,你布置了两层的火炮”?武安国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如果是那样,威力可能比他印象中的西班牙大帆船还高。

    “是,按这船的长度,本来火炮还可以再多布置三十门左右,后来考虑到续航能力,就没放那么多,留出位置来装粮食,并且给水手的居住环境也能改善些。其实目前以星级战舰足以称雄,这月级战舰更适合用来远征。我还在这船上放了个机关,武兄,你再仔细看看,这船有什么特别”。

    武安国依言望去,即将出海的战舰如沉睡的巨龙一般,浮在水面上,与其说是西班牙大帆船,不如说是西方舰船和东方舰船的混合体。按比例,这船的艏艉楼都低得太多,特意压低的船舷大大降低了敌方的可瞄准面积。但船身长了不少,也说明速度更快,转弯更灵活。想到机关,船头那怪怪的撞角吸引了他的目光,不,那不可能是撞角。曹振才不会舍得让自己的宝贝和别人的船去对撞。

    “我看到了,子由,你船头上那个撞角是骗人的”武安国和郭璞异口同声。惹得曹振抚掌大笑。

    “二位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才不会傻到和人对撞呢,那是你们北平的火炮,我在船头布置了一门,为了给它腾个位置,船工们可费尽了脑筋。记得我上次订的齿轮和轴承吗,我把它们和你给我做的升帆的摇柄配合起来,这门火炮是可以转动的,也就是从我正面任何角度冲过来,也甭指望我打不到它,那炮塔上我还包了层钢板,即使不小心被对方打到了,也不会引起爆炸”。

    “可真有你的,没想到你这马上英雄,到了海上,依然如此了得”。郭璞由衷地赞到。

    “过奖,说起海战,真正了得的是方明谦,方小侯爷从小就是战船上长大的,绝对的水战高手。整个水师的制度几乎都出自他的建议。战船到了哪里,船长必需记录当天发生的一切,以留给后来者做借鉴,就是他的发明。还有水战不以斩首多少记录战功,而是以是完成战前目的为品评标准的建议,的确是有远见。炮船战时必需保持队形,不可各自为战的规定,也是出自他手。此人不但见识不凡,行事亦洒脱,体恤士卒,绝对是百年难遇的良将”。

    “你也不必过谦,这水师和海关建制,我看很多地方都有你曹子由的影子。最近,那个卖船给百姓,以船养船的奏折是不是你建议太子写的”。郭璞笑问。

    “是,要和倭寇打海战,星级的战船已经够了,这些月级的,做旗舰为好。如果把眼光放得更远,争雄整个大洋,才需要月级或更大的船,但我们目前没有更好的航海用具,无法更准确地确定方位,所以也只能在家门口晃悠。我目前出重金请北平书院的人给我研究比罗盘和四分仪更好的指示方位的用具。在用具出来之前,还是以星级战舰为主力。我现在让工匠们尽力把星级战舰的潜力发挥到极限,并不断改进其构造,并建议太子鼓励沿海各地建造船坞。这种型号的船舶一旦被百姓大量采用,运货更快,促进海运。另外也容易培养出合适的水手,万一海上有事,可以只接招募好水手入水师。省了很多训练水手的费用。更重要的是,我大明造船技术也会越来越高,等辽东事了,太子、方明谦、常茂和我准备资助冯子铭出海,让小家伙完成自己的心愿,同时也探索一下海上,倭国以东地图上那块传说中的土地是否存在”。关于未来,曹振无疑想得很远。

    武安国暗自庆幸自己在这个朝代还能找到这么头脑这么清醒得伙伴,无论是郭璞也好,曹振也好,思维都很开阔。也许正如自己曾经看过得一本书上所说,中华民族曾经有一个腾飞的几会,就是刚刚推翻蒙古王朝的明初,那时的人思维中混合了汉人的慎密和蒙古人的开放,如同唐初,是最具开拓性的,可惜,一种习惯摧毁了这一切。他想起郑和航海的故事,善意地提醒到:“让尽量让冯子铭自给自足,他可以像我们在怀柔经营公司一样经营船队,用航行到各地的海图和特产换取资金的支持,这样,才会更多的人支持他,支持才能持久。”

    “真的要和高丽开战,封锁住高丽人的援军,现在的船数量上是不是少了些”。听曹振介绍完,郭璞不无担心的问。

    “郭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种星级型号的船,技术已经被几个船坞掌握,基本上每个船坞可以两艘同时开造,从安放龙骨,经安放肋骨外板,下水,安装船桅杆和帆具,到布置火炮,三个月即可完工。目前山海卫,天津卫,威海卫,绍兴卫,泉州卫都在赶制,现在缺的不是船,是好的水手,还有你北平的火炮!”曹振对火器供应显然有些意见,借机发了发牢骚。

    “会好起来的,现在钢材基本已经可以供得上,不会像先前那样做无米之炊了”。郭璞有点儿不好意思,连忙解释。“不过子由这里看看能不能在海关上降低一下粮食进来的关税,我们需要囤积些粮食,北平这两年,种田的人越来越少,特别是今年,改进了织布机后,种棉花明显收益高于种田,我怕一旦逢水旱,粮食出问题”。

    “没问题,我尽量建议太子下令降低粮食进口税,禁止粮食出口。郭兄可以让北平的商人从海上把南方的稻米运些过来,以备不时之需”。曹振一口应承。谈了会彼此之间协作,话题逐渐转到年初的约定上。

    “北平现在氛围很好,比你在时还无拘束,张五这帮家伙,一旦他知道自己可以享受某种权力,就千方百计的捍卫自己的权力,生怕别人抢了去。北平现在交易多了,大家对公平的要求也多了。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言论对我们很有利。郭兄的朋友伯辰现在是儒学复古的领袖,俨然已成一派宗主,南北有很多大儒呼应,他们的定期活动都是北平商人们赞助的,当然要替商人们说两句公道话。两家报纸相互间吵得虽凶,但是把很多道理给争明白了。至少让百姓知道可以自己用脑子去想,这点就很不容易”。武安国向曹振介绍道。

    “是么,武兄的现在是不是满怀希望啊,我一直认为,真正强国之策,不在于兵,在于政。武兄当初在怀柔推行的办法,虽然古人没有说过,但是我认为是强国的希望所在。现在这种情况,武兄私下没少做手脚吧。那两家报纸,特别是《北平春秋》,我怎么看也不像能自负盈亏的样子,不知用资金支持他的,是哪位老板啊?”曹振拉长了声音,狡秸地望着郭、武两位。

    “运筹帷幄之中,自然不是我”,武安国笑着回答。

    “别看我,我也不会扶植一个总是找我自己麻烦的报纸。明着挑咱们毛病,暗中给咱们出力这事,我早就猜出是谁,铁胆书生的名字毕竟不是白叫的”。郭璞也笑了,揭开曹振心中的谜底。

    是李善平,武安国提起这个名字,心中总是很温暖。这个和自己最早相逢,一见如故的知己,以睿智的目光,默默补上自己的疏漏,隐藏起可能被人抓到的把柄。虽然此人手无缚鸡之力,身有残疾,但有他在,背后就多了几分安全。想到这,他有些感动地说:“人生得一知己足以,我武安国一下得三,实属老天眷顾。子由,一个人在水师小心些,有些事情,需要一步步来,不必太着急”。

    “没关系,我自有分寸”曹振摆摆手,嘴角上露出会心的笑容。“太子是仁厚之人,对底下人很好,就是受腐儒的影响很重。这里虽然没像北平那样,搞出个大圆桌来,但也比其他地方低级观念小。各项制度参照我们当初的民团,也设立得比较健全。慢慢去做吧,我从来没想到一蹴而就。我现在主要把精力放在强军上,只要军队的事情还倚仗我,其他方面自然会多采纳我的建议。我现在想,你们北平的商人,是不是鼓励他们到别的地方也发展一下。”

    “不是鼓励,是为他们创造条件,只要有钱赚,商人们总比我们跑得快”。郭璞大笑,然后补充道:“我倒觉得书院得规模还要扩大些,再不就在合适的地方多办几个,一个是培养人才,另外一方面等我们这些人老了,也不至于后继无人。希望总是后人的,就如他们两个,将来肯定比我们看得更远”!他冲远方的沙滩上扬扬下巴,曹、武二人顺着他得目光看去,姜烨和张正心两人正扭在一起,无忧无虑的笑声让人夕阳下的海滩倍觉明亮。

    洪武十二年九月己亥,太子会燕王于天津,携众将观巨舰入海。

    天还没亮,码头边就挤满了围观的人,很多人为了找个好位置,半夜就来了。能到这里看巨舰出海的,都是周围百里的头面人物和太子下令邀请来的参与过舰船建设的人,托关系进来的也不少,人群乱哄哄的,稍有些风吹草动立刻挤做一团。若不是水师士兵在维持秩序,恐怕早有人落进了海里。

    天空还是一片浅蓝,那种清澈的淡蓝色,温润如玉。慢慢地,漂浮的云彩被镶上了金边,远处的海水也泛出金红色,跳跃着,越来越近。一道霞光刷地撒在船桅高悬的战旗上,刹那间把他染成火焰般的颜色。太阳从水面上探出头来,让水天之间,灿烂成一色。就在霞光中,伴着号角,太子朱标,燕王朱棣还有传说中的英雄武安国、曹振,陆续从士兵拦出的通道中走出,走向伏波、定远、镇远。

    “参见太子殿下”,有官员带头拜了下去,一些“懂礼”的士绅紧随其后。但拥挤的人群腾不出更多的地方,随着司礼官员的免礼声,大家也乐得免礼了。

    “子由,你来吧”,朱标接过司礼官递过来的扎着红绸的酒坛,递给了曹振。

    曹振笑笑,推脱道:“子由不敢,给汤老将军吧,他是水师开山元老”。

    老将汤和接过酒坛,白色的长髯微微颤动,脑后,被阳光染成金色的花发随风飘飞。当仁不让,他高高地举起酒坛,对苍天祷告,“老天,请佑我大明水师纵横四海,所向披靡”!

    “纵横四海”,在水师将士齐声呐喊中,老将汤和把酒坛摔落在伏波号的主炮上。“起锚,升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岸上,人群欢声雷动。

    伏波、定远、镇远升起主帆,依次向港外失去。白帆在霞光中如重重火焰般,猎猎“燃烧”。

    司礼官指挥士兵给各船的将官每人斟满烈酒,痛饮此碗,就意味着大家上下一心,在海上生死与共。

    定远号主将方明谦举起自己的酒碗,缓缓地走向船舷,把手中的烈酒向海中倒去,“兄弟们,你们看到了吗,我们的巨舰出海了,再也不会有倭寇在我们家门口横行,在也不会让弟兄们和倭寇血肉相博”!

    这显然是僭越行为,没有太子的号令,任何人不得先饮此酒。但此刻,没有人怪他,大家都静静地望向海面,就在这半年里,无数水师忠勇的士兵,乘着民船与倭寇展开了殊死搏斗,热血,染红过这片海水,这深深的中国海。

    朱标、朱棣、汤和、武安国、曹振,郭璞……水师将士们默默地举杯,把酒撒入了大海,这第一碗酒,应该敬给为中华复兴而付出生命的英灵。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

    水师的战歌在船头响起,响彻碧海。

    “鸣炮,为……。”,朱标大声喊道,他的喊声淹没在战歌里。

    轰轰的炮声在大海上响起,惊起了满天的海鸥,惊醒了沉睡的渔村,惊醒了沉醉千年的港湾。一个民族,也在火炮的轰鸣声中,惊醒,崛起。

第二卷 大风 第一章 黑土(上)

    洪武十三年,塞外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刚二月底,杨柳的枝头已透出朦朦胧胧的绿意,沉寂了一个冬天的杏花迫不及待地从寂寞中探出头来,用带血的冻脸迎着有些料峭的春风,兴高采烈地开着。一团团,一簌簌,满山遍野。河水也渐渐宽了起来,哗哗啦啦的把绿色沿着两岸向远方涂抹。偶尔一两条野鱼带着彩虹窜出水面,精彩地来个空翻,然后落下入水中,吓得在岸边喝水得狍子撒开四蹄跑去,远远地又回过头来,观望是什么东西把水溅了它一脸。

    “人说关外‘棒打狍子瓢舀鱼’,的确所言非虚啊,这么个好地方,我要是高丽人,也不会乖乖地让出来”,燕王朱棣用马鞭指着远处得荒原,由衷地赞叹。

    在他旁边,武安国骑着奔雷,极目四望,这没被工业污染过得河流与天地,有一种说不出得宁静与和谐。

    “出关都半个月了,连一场像样的仗都没打,让老常心里直痒痒”,常茂的大嗓门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引起一片附和。

    “是啊,这帮高丽人干什么吃的,一碰就跑,接二连三让了几座城市给我们”

    “他们是望风而逃,我们旌旗所指,所向披靡”

    二月中,大军出山海关,一路上几股高丽守军都是一触即溃,也着实让人感到迷惑。去年高丽统帅崔浩还在山海关外叫嚣要和明军决一死战,今春却龟缩在辽阳一带,听凭明军如何攻城略地。武安国和朱棣以前都是纸上谈兵,真正领大队人马打进攻战,这是第一次,所以格外小心。虽然军士都骑在马上,每天的行军速度也不过百里,并且前军后卫分得清清楚楚。高丽人放弃的城市,大家商议后也没分兵把守,每城仅仅留下一排人马维护治安,等待从太原、保定等后方的非震北军系人马来接收。北线,命令璞英、张翼等人率军严密监事蒙古人动静,以防蒙古人趁火打劫。

    接受城市的军队还没到,北平派出的官吏倒是急急地赶来了,带着些北平书院的实习学生匆匆忙忙地丈量那些高丽人逃走后没主的土地,一些等得不耐烦的商人也派出了自己代表,每天为土地离城市道路的远近吵得不可开交。为了他们的安全,朱棣不得不叮嘱后勤旅给官吏和学生都配备上火铳。

    “我看崔浩这老狐狸是想分我们的兵,他知道我们这次只带了三万多人马,所以一下子把几个城市全让给我们,等我们分散了,他再各个击破”。当晚的军事会议上,朱棣指着地图,谨慎地分析道。

    “有这种可能”,天生就对一切乐观的徐增寿随声附和。“不过他的兵也不多,现在高丽国内也不太平,把持朝政的李家父子又与他不和,去年他号称十万大军徘徊在关外,我估计充其量也就四万左右的人马,这和我们的斥候所打探的情况符合。如果他真收缩到一起与我们决战,我们反而省事,不用和他在关外兜圈子,关外这么大,还真不好捉住他”。

    “你以为他是蒙古人,随便找个地方就能活”常茂从旁边插言道:“高丽人不是游牧民族,不可能四处流动,决战的地点就应该离辽阳不远,我如果是崔浩,明知自己的火炮射程不如你,绝对不和你硬碰”,他把手指向一个沙盘,“他如果死守辽阳,无论我们从哪里渡河,他都能半渡而击,随时着铁骑冲阵,我们火炮再猛,也不可能向自己过河的弟兄头上发射,而他只要把火炮对准河岸自己这边,即可弥补射程的不足。我们目前已经过了广宁,离辽阳不过是三、四天距离,地处空阔,我们地形又不熟悉,还要小心他设埋伏”。

    “呸”,朱棣倒吸口冷气,随口呸了出来,“好你个常茂,崔浩如果像你,什么胜负未分,简直凶多吉少”。话语中虽然轻松,但还是不敢大意,抽出一根令箭叫交给斥候团长王飞雨,着他明日派遣最快的马,最得力的部下加大四下打探的力度。

    “常将军料得没错,我看我们需要及时准备”。在一旁半晌未说话的武安国开口建议:“明天起我们按徐老将军的接敌准备阵法前进”

    “明天李尧起带一个骑兵营做前部,常将军带梅义、王正浩两个团的骑兵去左翼,徐将军带林火风、周衡的骑兵团压住右翼。李陵带两团骑步兵担任后卫,王浩带一团骑步协助炮兵防御,武兄,你和我带剩下的近卫团,骑步兵团和两个骑兵团在中军策应,让弟兄们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开始子弹上膛,手弩配箭”,燕王闻言,立娴熟地摆开的阵型,众将纷纷领命而去。

    “武兄,要是我们再走慢些就好了,还是配合得不够默契”朱棣站在地图边,有些淡淡的失落。“昨天太子遣八百里加急来报,汤和老将军率水师陆战队已经到了金州,扫荡了金州外围之敌,目前正向北推进,曹振将军和方明谦、邵云飞炮轰安东,如果他们拿下了安东,遮断了崔浩的退路,高丽人军心一乱,再多都没用。”

    “殿下莫急,安东乃弹丸之地,曹振将军唾手可取,我估计他是在等高丽的水师援军,这家伙胃口太大了。过早取了安东并不好,高丽人没了退路,必然和我们拼命,反而增加我们的损伤。我们的兵来之不易,最后的那个骑兵师还是去年秋天还是*卖给沐英的火器赚回来的,训练不足,战斗力肯定会打折扣。一旦高丽人拼命,杀敌三千,自损至少八百。我军初临战阵,不能这么消耗。第一战只能打出威风来,以后这辽阳诸路(按元代建制,东北各地通称辽阳行省)的各部族才不敢轻举妄动。”武安国一边安慰朱棣,一边和他探讨临战的要领。“如果真的遇上事态紧急,殿下别忘了我们临出塞时的约定,不可感情用事”。

    “武兄,……。”

    “殿下,兵凶战危,胜败必需都预料到,才是个合格的将军”。武安国知道朱棣要说什么,把话拦住了。这个燕王将来是暴君也罢,是叛乱者也好,至少现在,在武安国心中,他是自己的朋友,一个好的学生兼重情谊的朋友。

    “报”,一个斥候风风火火地闯进帐来,不及施礼,大声禀告,“前方百里发现高丽军,按帐篷数目估测,人数四万左右”。

    来得好快,朱棣武安国相视一笑,明天,就让你知道我大明天威。

    走出朱棣大帐,武安国仰望夜空,满天星斗如钻石般闪烁,“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心里,突然想起老杜这首长诗。战争已经开始,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粗浅的历史知识中,他明白东北各地是近代中国的生死命脉。女真从这里兴起,日本人从这里开始对中国的侵略,一代将星**,也是取得了东北后,席卷全国。日后取得这里,一定要把满清扼杀在萌芽。可是自己能如愿吗?以明朝后期的管理低能,即使没有女真入关,也不知还会兴起什么民族。

    “梆——梆”有节奏的碉斗声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一队巡夜的小兵从他眼前走过。

    “武大人干什么呢,这么晚了还不去睡觉”,一个士兵小声议论。

    “嘘,小声,别打扰了武大人观星移将,那可是诸葛亮的真传”。

    武安国笑了笑,自从怀柔一战成名,整个军中,自己都成了一个神话。为了鼓舞震北军的士气,朱棣不但不禁止,还在有意推动。“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撒豆成兵了”。他自嘲地想。

    奔狼原,以水草肥美,夏天各种动物齐聚,大队狼群出没掠食而得名。数百年来,契丹,女真,蒙古,高丽,你来我往,争做这片土地的主人,青草被血肉所掩埋,下一年又在血肉滋润过的土地上茁壮成长,把战马养肥。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生命的轮回。每当春来,总有白、粉、红、黄等色的野花在春草没有长出前先点缀荒野,牧人们说,那是死者孤魂化成,名为断肠草。

    洪武十二年春,奔狼原过早地被从沉睡中唤醒。

    大地在号角中颤抖。震北军出关后第一场硬仗,在这天上午拉开帷幕。

    “砰,砰,砰”望着远方急促升起,由远而近的火箭,朱棣知道自己遇到了高丽主力。按斥候团规矩,在遭遇敌军不及回报时施放火箭,后边的斥候接力传递,火箭施放的间隔和数目与遭遇敌军人数成正比。这种由陈星特制的烟花火箭,夜间都可以传递信息到五里之外。

    “报,前锋李尧将军遭遇敌军,正在撤退,高丽人骑兵三万,步两万余,带我大明百姓无数,距我军不到十里”。

    武安国微微一愣,先前还为李尧这个拼命三郎遇上敌人会盲目出战,葬送了部下性命而担忧,没想到他居然肯撤回来。

    准备战斗,随着朱棣一声吩咐,中军升起一面黄色三角旗。

    骑兵迅速在两翼形成一个“V”字型,下马,抓紧时间让战马休息,骑步兵下马,上前在中军前排成战斗队列。后方稍远,炮兵们架起火炮,把擦得锃亮的炮弹和发射药包从马车上卸下。初临战阵,所有士兵都有些紧张和兴奋。

    转眼间,已看到李尧的人马,虽败不乱,平稳地撤向右翼,令人奇怪的是,高丽人居然没有追近。

    “禀燕王”李尧在马上抱拳施礼,“前锋营全军而退,高丽人就在后面不远,他们押了我大明被俘战士做盾牌”。把正事说完,李尧再忍不住,破口大骂“他***,卑鄙,下流”。

    朱棣摆手让他退下,在望远镜里,他已经看见了敌军。脸色变得阴沉似水。

    他望向武安国。

    武安国放下望远镜,正向他望来。一棵青筋在面门上突突跳动。

    常茂等主要将领都在望远镜里看到了,崔浩终于找到了对付火器的办法。望远镜里,大队的身穿大明将士服色的百姓被用绳索绑住腰,如糖葫芦一样串在一起,挡在高丽人的阵前。缓缓向前移动。

    队伍缓慢,所以没有追击李尧的前锋营。但那缓慢移动的队伍如巨石一样向明军压来,还有五里左右的距离,脚下的泥土已经能感觉到行军引起的震颤。

    那是洪武五年北伐被俘的大明将士。八年仍未改故国衣冠,手无寸铁,在高丽人的马刀威逼下,走向死亡线。几乎多出明军一倍的高丽骑兵紧随其后,骑兵后面是步兵,崔浩的中军大旗骄傲地在空中飘着。

    大明三军鸦雀无声,士兵们从将帅凝重的脸上知道这必是一场恶仗,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火铳。常茂、武安国、朱棣,几个人默默相望,仓卒间,谁也不知如何。徐达教过他们战阵,教过他们机变,但却没有告诉他们,战场上,可以如此卑鄙。

    兵者,诡道也。所以用计无不用其极。所以战场上对敌人不能手软。

    但是,如果说向自己人开炮,向数万自己的弟兄开炮,谁也没有这个勇气。他们毕竟是为了大明的崛起,在粮尽援绝的情况下被俘的,这一炮打下去,将彻底丧失整个军心。

    不开炮,当两军接近到两百步内,即为骑兵冲锋的距离,将是铁骑间的直接对话,队伍接触上,火炮即没有了用场。火铳在两百步的骑兵冲锋距离,充其量打两枪。

    然后,将是冷兵器之间的对撼。训练有素者胜,人多者占优。

    朱棣把传令兵手中的三角红旗拿起,放下,放下,又拿起,反反复复。这瞬间,很长,很长。

    “不能开炮,我带人马去从侧翼冲阵,救一个算一个”,常茂急红了眼睛,拔出了自己的一对狼牙棒。洪武五年那场失败,他一直以此为耻,作为军官,他是幸运者。而对面,有无数人是他的旧部。

    朱棣摇摇头,牙齿已将下唇咬出血来。

    “撤,后队变前军,上马,李陵,你带一个团断后,三十里外,与大队人马在李家庄前汇合”。

第二卷 大风 第一章 黑土(中)

    “不可”王正浩大声疾呼,愤怒,痛苦,绝决,各种感情聚集在他方方的黑脸上,“殿下,士气可鼓不可泻,若不战而退,我军何以再战!,末将愿率一团人马前去冲阵,殿下只要令炮兵遮断高丽人的前队和中军,末将必可将弟兄们救回”。

    “对,殿下,末将愿与王旅长同去,宁可性命不要,也要救弟兄们出来”。旁边的梅义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大声请战。

    “和狗日的高丽人拼了”!

    “末将愿与高丽人决一死战”。

    周围的将士们齐声附和,不破楼兰誓不还。

    “退兵,他们已经为大明牺牲过一次,我们不能再拿弟兄们的生命冒险,传令兵,告诫各部人马,在没有把握救出被俘将士之前,不得和敌人接触。如有人擅自出战,我将亲自送他上军事法庭。”朱棣从牙缝里重申了自己的命令。

    “殿下……。!!!”

    周围无数双眼睛落在了他的身上,朱棣知道,从这时起,所有震北军将士,会和自己同生共死。

    犹如一道光芒从天上冲下来,照在朱棣的头上。武安国眼中,此刻年青的朱棣分外高大。刹那间,一缕欣慰的感觉温暖了他的全身,一年多的日子,他煞费苦心播下的种子在这危机时刻,终于从朱棣的心中探出了头。

    平时的训练结果在此刻充分显示了出来,随着一声令下,骑兵成三列纵队护在了大军的两侧,炮兵们收起炮车,用最快的速度把炮弹和火药袋装到了马车上,在骑兵的掩护下,首先撤离了战场。紧接着,整个军队如同一个巨大的战车,调头向后方快速驶去。队伍的最后,一队队骑步兵在李陵的带领下,把成袋的钢蒺藜倒在地上。

    钢蒺藜在春日下闪着幽蓝的寒光。这是北平钢铁商团应震北军要求在铁蒺藜的基础上改进的防御利器。有四个尖角,随便抛在地上,其中必有一个朝向正上方,长度刚好是马铁厚度的一倍。纵使是周穆王的八骏,在此面前也只有无奈嘶鸣的份。

    “来如电,去如风,几个小儿在军队的训练上的确有一手”。崔浩透过花重金偷回来的望远镜,看这迅速而有序撤退的明军,由衷地赞叹。

    “传令前部李中将军,带五千骑兵尾随敌军,寻机杀伤,不可冒进”。他果断地发出了追击的命令。对方队伍未乱,旗未靡,所以不能全军押上。崔浩拿起望远镜,继续观察敌军。荒诞的一幕就出现在他眼前。

    不是敌军,而是他自己的前部人马。

    李中闻令欲引军出击,匆忙之中搅乱了俘虏的队伍。俘虏们是用长绳串在一起的,各队之间本来留有让高丽军出击的空隙。不知是受了骑兵的冲撞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居然拌到了一起,挡住了大队的去路。当头的骑兵连打带骂一推搡,结果情形更乱,几个被打怕了的俘虏抱头鼠窜,整个队伍登时乱成了一锅粥。一条条绳子你结着我,我连着你,纵横交错地挡在了本队面前,几个本打算从俘虏身上踩过去的骑兵被绊倒在地上,气愤地抽出刀来在人群中乱砍,鲜血四溅,几个嬴弱的俘虏受伤倒地。人群以他们为中心向后一退,立刻又被周围的力量给挤回,荒乱中,无数双大脚丫子纷纷踩下。

    “笨蛋,闪开”,李中声嘶力竭,好不容易到手的立功机会就这样逝去了,他怎能不着急。可俘虏已经炸了营,一时间怎能恢复。人群推搡着,拥挤着,夹杂着被砍伤者的悲鸣和被踩在脚下的高丽士兵呻吟。

    大队步兵冲了过来,用盾牌和利刃硬挤入混乱的队伍中间,当鲜血染满了大地后,终于震住了队伍。当他们把绳索割开,清理出冲锋通道时,震北军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眼前的烟尘和荒原上的铁蒺藜,提醒着高丽人对手曾经存在。

    “告诉李中,不用追了,今天就在此扎营”。崔浩叹了口气,传下命令。随即,招过自己的亲兵,让他们把今天在混乱中被杀的俘虏首级砍下。“给金山各部送去,告诉他们老夫大获全胜,歼敌无数,他们想给纳哈出报仇的话,就拿出点蒙古人的勇气来,不要远远地看热闹!”。

    躲在树头等待大吃一顿的兀鹰懒懒地飞回了巢穴,几只打前哨的苍狼在荒原上徘徊。只有几十具尸体,让畜生们非常的失望。期待中的血腥一天,居然就这样闹剧般结束了。两支大军相隔三十余里,遥遥地对峙着扎下大营。

    夜色悄悄地来临,将一切罪恶掩盖在黑暗之下,奔狼原又恢复了应有的宁静。冷冷的星光怜悯地给黑色的土地上披上一层水银般的白纱。高丽大营外,几个明军战俘忙碌着,安葬了同伴的遗体。八年来,被像牲口一样呼来换去,稍不小心,就要面对皮鞭和钢刀,对于生死,他们早已麻木。但是今日,他们看到了大明旗号,看到了希望。

    “弟兄们为了不让我们送死,退兵了”。

    “他们在乎我们的存在”!

    “他们在寻找解救我们的机会,没有将我们抛弃不管”!

    “我们不能让弟兄们受到高丽人的尾随追击,不能让高丽人的诡计得逞,没有武器,但我们有中华男儿的血肉之躯”。

    一个个念头在战俘们的心头翻滚,白天的混乱场面,大半出于人为。有数十人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幸存者没有太多的悲哀,这样的结局,在制造混乱时可能已经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今夜在这荒原上让同伴入土为安,他日,将用刽子手的头颅来祭奠永不瞑目的英魂。

    “我们不能不退,如果不退,不但救不出这些弟兄,弄不好,我们自己也要四面受敌”。指着沙盘,朱棣在战斗会议上向部下解释到。

    “据我所知,当年徐达将军北伐,高丽人只是断了我们的粮道,我大明士兵都是被蒙古人所虏,沦为牧奴。而今日却有大队俘虏出现在高丽军中,此乃为高丽与蒙古人再度勾结之明证。蒙古人虽然臣服,但心中必怀恨,明里不敢出兵帮高丽,暗中确不知派了多少人马,我估计,此处不出百里,必有蒙古人的大队人马环伺。待我军与高丽混战时,做收渔翁之利。”!

    众将大吃一惊,倒吸了一口冷气。燕王分析得没错,很显然,高丽人和蒙古人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想想白天,整个侧翼都暴露在蒙古铁骑之下,大家暗自庆幸今天退兵退得及时。

    “亏得殿下果断”常茂适时地赞叹,“依殿下之见,我们如何解救被俘的弟兄”,回过神来,他第一个想到的,是陷在高丽军中的数万将士。

    “这个大家不妨讨论一下,硬攻肯定不行,两军阵前,那些手无寸铁的弟兄生还的几率不及十一”。武安国建议道。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众人一阵沉默。

    “我们不攻,高丽人也不可能打得过来,倒是一个僵局”。周衡瓮声瓮气的说道。本来以为今天会打个痛快,谁料不战而退。但想想当时的情景,他也拿不出好办法。

    “这倒是,只要我们立了营寨,无论高丽人和蒙古人,一时半会儿都不可能穿过我们的铁丝网和火器组成的死亡屏障,不过我们也不能和他们这么耗下去,毕竟高丽人在此经营多年,地头比我们熟,粮草比我们充足,一旦他们派人绕路去进攻我们的粮道,我军又危险了”!。林火风不无担忧的分析。

    “但我们的人毕竟太少了,火炮又用不上,即使冲上去把正面的高丽人冲跨了,恐怕死去的被俘将士不会比高丽人少。”

    “我们不能这么等下去,杀一个高丽人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大不了最后我们把高丽人杀光了,给弟兄们报仇,我……。”。李尧激愤地说到。

    “胡说,我大明将士的命,十个高丽人也抵不上一个,杀多少高丽人,都不够本”,他的建议被李陵打断,“要是我们的铁丝网能移动就好了,摆到高丽人阵前,让弟兄们冲马背上开枪,这样,高丽人就只有挨打的份,在侧翼也让铁丝网跟着移动,敌人即使从侧面来了,也只能干瞪眼……”。

    “这叫什么打法,不成了缩头乌龟了吗”。

    “管他乌龟不乌龟呢,只要能让弟兄们流最少的血取得胜利,就是妙计”

    ……………

    大家议论纷纷,都知道不马上想出一个解决方案,时间拖得越久,对己方越不利。然而,纵使武安国这样的谨慎之人都没有料到,此时的震北军,已经陷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不但有蒙古人和高丽人,几乎整个东北的所有少数民族,都在注视着这场战争。

    一群狼窥视着在原野上横冲直撞的雄狮,只要这头狮子稍有疲惫之态,立刻会被愤怒的狼群撕碎。

    该死的大明朝把辽东行省的全部土地全部低价卖给治下的百姓了,我们将无家可归。半年来,谣言在高丽人的推动下四处流传。辽东,是蒙古、女真、锡伯、达斡尔、赫哲、鄂伦春、鄂温克、克尔克孜(注:这些民族明代书生通称其为女直)世代相守的牧场。

第二卷 大风 第一章 黑土(下1)

    洪武十三年春,燕王引大军北伐,高丽拒王于奔狼原,缚徐达旧部列于阵前。燕王退避三舍。

    人类也许是世间最残忍的动物,最先进、最卑鄙的手段都用在自相残杀上。历史上不过了了几句,每一个字却透满殷红。奔狼原,这个名不见闻于中原的荒野,命中注定要见证这流血漂杵的一幕。它不能也无法选择,如同当年的牧野,巨鹿。只能用自己的黑土地埋葬死者,在来年春天开出满山遍野的断肠草。摇曳的春风中,诉说一个个哀婉或悲壮的故事。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第一天相遇,燕王率大军不战而退。

    第二天、第三天,未等高丽人发动,震北军就退了。沿途,将所有收集到的木料全部带走。留给崔浩雾水满头。

    第四天,震北军在一无名缓坡上扎营,不再退让,与高丽军南北对峙。崔浩命前部压俘虏试探来攻,震北军在铁丝网后瞄准高丽人开火,高丽人无法突破重重铁丝网,丢下几百具尸体狼狈后退,震北军趁机救回了一批战俘。

    此后,战争成胶着状态。震北军顾及自己同胞安全,不能全力进攻,高丽人亦无法突破震北军防线。高丽老帅崔浩一筹莫展。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那坚硬的铁块,要花费多少力气,才能打成铁丝。而震北军此次扎营用的铁丝网,如果是手打的话,估计高丽举国的铁匠一年也生产不出这许。他不知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找出一个突破障碍的办法。而明军将领的指挥能力,在战斗中明显提高,一日好上一日。

    第七日夜,高丽大将朴哲元领军劫营,不小心碰响了震北军铁丝网上暗中挂下的銮铃,“叮叮当当”铃声大作,巡夜将士在玻璃灯罩的牛油大蜡和特制烟花的照明下,渐次攒射,杀敌三千。

    第八日晨,朱棣遣俘虏奉朴哲元头还于高丽。名玻璃灯罩的大蜡为探照灯,特制烟花为照明弹,赏造灯者白银一千。探照灯,乃巧匠刘威所设计,聚数支牛油大蜡于大玻璃灯罩内,三面环以铜镜,只留一面透光。透光侧,百步之内明如白昼。

    第八日夜,高丽大营反被震北军所劫。大明骑步兵师长王浩领一团人马趁夜来袭,不入高丽营寨,围着大营开枪。崔浩不知明军虚实,下令各营严守。王浩命人四下用掷弹筒投掷手雷,焚数十帐。

    第十日,金山阿里海不顾脱古思帖木儿严禁出兵之命,率纳哈出旧部七万渡辽河。在震北军大营东五里下寨。有先前怀柔之役被俘,后因伤被放回的蒙古人在军中盛传大明火炮之威,诸军踌躇不敢前,作壁上观。

    第十一日,负责外出劫明军粮道的高丽万夫长李忠与震北军后勤旅遭遇,旅长铁鹰以铁链结辎重车为城,士卒在“城”内分批放排枪。又以手雷密集投掷,惊高丽战马。双方激战至日落,高丽军渐疲,有辽东马贼苏策宇前来助战,叫嚣呐喊,现于高丽人身后。高丽军腹背受敌,溃。铁鹰命部下追杀二十余里,获马匹辎重无数。李忠仅带百余骑逃回。崔浩大怒,斩之。

    苏策宇,字子行。乃徐达旧部,最早是个不起眼的马倌。洪武初,徐达北伐兵败,子行与二十余人于乱军中逃得性命。南归路断,流落草原之上,成为马贼,劫掠为生,纵横于东蒙及辽东。后徐达残部陆续来投,渐渐成为辽东第一马贼。子行善于养马、相马,精通骑射。曾于十日内率众连劫蒙古贵族四十余家,威震草原,一时间蒙古贵族之间赌咒盟誓皆以苏某之名。去年,斥候团长王飞雨乔装入辽,追寻多日,终于如愿,传以燕王之缴。策宇接信,曰:“苦盼多年,终得此日,天不负我”,一军皆恸。

    铁鹰约苏策宇同归燕王帐下,策宇婉拒,言将送大礼一份给燕王。铁鹰不能勉强,以燕王之名,赠策宇手雷五百,并教其使用之法。

    第十三日,北辽女直诸部(女真、锡伯、达斡尔、赫哲、鄂伦春、鄂温克、克尔克孜等),率众十余万来援高丽,渡辽河,立寨于震北军西。三路大军互为犄角,只留南归一路给朱棣。

    第十四日,营外的硝烟还未散,崔浩命亲兵叫来自己的儿子崔骏哲,将一封书信交给他,命他带亲兵护卫归国。“把这封信交给你的叔叔,无论辽东之战结果如何,你不要再回来了”。这一瞬间,崔骏哲发现自己的父亲在几日内,突然苍老。

    “父亲大人,我们不是有二十万人马吗,眼前不过是小小的挫折,您何必叹气”。

    “你不用管了,此战很快就将结束。辽东不再是原来的辽东。告诉你的叔叔,如果此战失败,在没有造出和明朝一样的火器之前,不要轻言复仇二字。”

    “父亲……”。

    “去吧,别再回来了,高丽才是我们的家。告诉你的父亲提防李氏父子,我们崔家虽是世代忠良,圣眷正隆,但难免小人忌妒。”

    “父亲……。”崔骏哲鼻子忽地一酸,他不明白,为什么如此优势占尽情况下,父亲言谈中竟要和自己做生死之别。

    “去吧,别问太多了,取胜后,我自然回班师回故国”。崔浩不多说了,摆摆手让儿子退下。身为一军主帅,他永不能言败,但是,他心中却明了,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已经就输掉了,双方国力本来就不在一个等级上,自己只是存着几分侥幸之心,尽一各武夫之责而已。

    掀开帐篷向远方望去,越来越低的蓝天几乎伸手就可以摸到。荒原上,没有被马蹄践踏过的土地上青草已经近一寸多高,纵使硝烟再弥漫,也掩盖不住那股淡淡的草香,高丽不产好马,而这里马匹遍地,高丽立国以来,几乎都没有拥过这么多铁骑。“如果再有十年,不,五年足以,这块土地将永远打上高丽人的印记。这么平整,这么肥沃。比起故国多山而贫瘠的土地,这里简直就是天府之国,可惜,时不我待啊。”他默默地想。

    这次,本来以为明军人马少,自己可以凭人数优势,把这支明军歼灭在荒原上。这样,虽然论国力,高丽远不及大明,但至少三、五年内,明军不敢再出关外。等自己整合了辽北各部,再联合蒙古,足以和大明成鼎足之势。可惜,可惜,崔浩不住地摇头。眼前自己联合的这二十万大军,表面上困住了明军,实际上,却……。

    “我上当了”,想到这,崔浩猛然惊醒。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圈套。三万多人,不进,不退,等着敌人集结,这着,真绝。他苦笑,自己等于把分散在辽东,辽北的各股势力全部喊了来,交到了震北军阵前,倒省了震北军以后四处征讨的麻烦,这个当,上大了。

    眼前正是草原上青黄不接之际,蒙古人和女直诸部既然来了,高丽军就必需给他们提供补给,这二十万人马的消耗,就凭存在辽阳那点儿粮食,不出两个月,就会告盺。这时候是牲畜最瘦的时候,草原各部族都在闹粮荒,谁还有实力援助自己。日久,自己的军队必然因缺粮而溃,重蹈当年徐达覆辙,只是双方角色变换了一下。

    够狠,他肚子里骂了一声,叫来亲兵,传令:“把李将军的人头取下来,和身体缝在一起,厚葬”。亲兵领命去了。

    “时也,势也,运也,非战之罪。李忠,你别怨我,你还有葬身之地,这二十万人,恐怕都要做孤魂野鬼”。现在,崔浩手里只剩下最后一张牌,就是明军俘虏,正是因为有了这批俘虏,震北军那不知能打多远的火炮,才从来没落在高丽人头上。相隔五里扎营,谁也不知道,五里是不是一个安全距离。白天,崔浩第一次见到了蒙古人口中谣传的,大明火炮不可思议的威力。在那时,凭借一个老将的经验,他清醒地认识到,此时胜负已分,自己老了,战争的方式已经变了。主题不再是白刃相接,代之的是火枪,大炮之间的对话。既然这些日子的对峙是一个圈套,那,一直鼓舞人心的安东守军大捷,是不是一个更大的阴谋,他不敢再往下想,眼前最大的希望,寄托在五月的春雨上。各路人马能坚持到五月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五月,关外的雨季来临,连绵不断的春雨,能让明军的火器失灵。可即使粮草供得上,各路人马能坚持到吗?

    那群蒙古人已经不配做成吉思汗的子孙,可女直诸部的鲜血…,崔浩眼前,白天女直诸部惨烈的一幕,一一浮现……晨,女直诸部用罢战饭,在瓜尔佳,火查儿等勇士的带领下,进行了开战以来,最猛烈的进攻。丰年,逐水草而居,荒年,则四处掠食。有力者生,最强者王,弱者死,这是马背上男儿的宿命。死于战阵之上,是女直男儿的荣耀。

    就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下,女直诸部武士向震北军大营发动了一次又一次的冲锋。脸上涂着牲畜的血,手中挥舞着巨剑,武士们一个个呼喝向前,如潮水般。

    碰,一声巨响,武士们丢下无数尸体,如浪花般退回。血,在地上飞溅成河。愤怒的子弹追逐着面前的每一条生命。伴着战鼓的节奏,震北军的火枪声清脆而整齐,每次齐射,都有整整一片的女直勇士倒下。平素的训练,使震北军士兵不敢闭上眼睛,不能呕吐,尽管射击者自己都不愿目睹这血腥,还是机械地射击,装弹,射击。女直人,如同田地里被割的麦子一样倒下,只是今天挥舞镰刀的,是十八层地狱里出来的恶鬼。

    退出足足二里之遥,背后再没有子弹追来,女直人停住了脚步。带队者尽量聚拢起自己的部下。再次结阵,不甘心,武士的怒吼和战马嘶鸣混成一团。就在这时,沉寂了多日的震北军火炮开始了第一次发言,相隔数里,崔浩都感到整个大地微微震动了一下。

    伴着轰鸣与尖啸,天空忽地一暗,无数枚,铺天盖地,炮弹落入了聚拢在一起的女直人当中,落地之处,已不是人间,地狱之火熊熊燃烧,断臂,残肢,马的尸体,人的头颅,在空中飞舞,盘旋。

    只是一次三排连射,据震北军阵地二里之处,一条横向千百余步,纵向十余步的土地上,顷刻间就没有了活物。无数大坑呈现在哪里,坑里,黑色的泥土与红色的血凝成的泥巴散发着热汽,如魔鬼吞噬着生命的大口。哗,被打愣了的女直人只要还活着,无不选择了后逃,突如其来的阎罗面前,没人能保住尊严。

    炮声过后,荒原恢复了沉寂。硝烟散处,可清晰地听见伤者的哀鸣,可清晰地看见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就在片刻前,他们还在大声地呼喊。

    低沉的号角从女直营中响起,在荒原上哽咽如歌。半个时辰后,女直诸部又整理好队伍,继续,走向他们同伴们的血染之地。这次,他们的马队分散开,排成纵列,期望火炮打来,只能打倒少数几人,其余的人可是趁火炮的间歇,冲上阵地,为死去的同伴复仇。

    他们如愿了,明军稀稀落落打了几炮后,发现效果不明显,就停止了炮击。女直人一声呐喊,不再吝啬马力,拼命的冲上前。

    战马嘶鸣着,极不情愿,但无法违背主人的意志冲向死亡。铁丝网,无情地挡住战马的脚步。只是一盘旋,一瞬间的停顿,已是生于死的交界。火枪,准确地响起,打进**,发出噗噗的声音,勇士从马背上落下,马落荒而逃。后边的勇士舍命冲上,不过是重复前者的命运。

    蹬里藏身,在付出了无数条生命为代价后,终于有人学乖了。藏于马肚下冲到近前,挺直身子,奋力向铁丝网砍去,以一个生命为代价造成一个豁口。后面,有同伴策马从豁口一跃而过,落下,马倒,人被摔下,被子弹打成筛子。第二道铁丝网下,无数铁丝贴地纵横成绊马扣。冲过第一道铁丝网的武士只比同伴多前进了五米不到,死不瞑目。

    “射马”,王浩大喝一声,明军迅速调整火枪射击角度,子弹构成的火网,先把马射倒,再夺走落在地上的武士之生命。

    女直人引以为荣的骑射功夫,此刻完全失去了用途。偶而有骑手把弓箭射入明军阵内,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何况是精心打造的铠甲。渐渐地,火枪兵熟悉了自己,也熟悉了敌人,开枪越来越狠,把女直人压到了百步之外。百步之内,尸体一个个几乎摞了起来。

    一边倒的屠杀进行了两个时辰,再付出了无数条生命后,女直人红着眼退下。只休息片刻,又从大寨中冲出一队队成纵列的步兵,举着大盾,护着弓箭手,缓缓向前。在他们身后,萨满摇着铃铛,为死者招魂,期待死者的鬼魂保佑生者取得最后的胜利。

    这次,是女直武士最成功的一次进攻,一度攻入第一重铁丝网,但双方实力上的差距,不是勇气可以弥补。女直弓箭射程不如火枪,盾牌经几次射击,纷纷碎裂。暴露出来的人,就成了对手的靶子。付出了无数生命走到弓箭射程之内,剩下的弓箭手已经无法组织起一次像样的齐射。乱纷纷的弓箭打在明军的头盔上,如同搔痒痒般,连较深的痕迹都留不下。偶尔有人中彩,弓箭落在火枪手没有防御的手臂上,明军队伍中,立刻有人把伤者换下,送到医护营帐篷中,帐篷内,军医镇耀与陈士泰一个负责解毒,一个负责处理伤口,在女护士的协助下,有条不紊。而换上的火枪手终于等到了杀敌之机会,格外珍惜。

    整个白天,女直人用血和生命试验着攻破明军大营的方法,浑不畏死。直到太阳再也看不下去这人间惨剧,躲入西山。本来同意从另一侧发起进攻的蒙古人没*近明军大营一步,派人瞭望了一会,慌不急待地把营盘又后撤了三里。高丽人无奈,北面组织了几次进攻,结果不比女直人理想,明军先是把高丽人打退,趁其第二次进攻没有发动之机,打开一条通路,把自己的被俘虏同胞接进了大营。据混在其中的探子拼死送出的消息,俘虏进寨后就受到款待,好吃好喝,单独安排营寨休息。同一营的弟兄互相组合之后,很快大部分高丽探子就被抓出来砍掉。

    当夜幕再次笼罩奔狼原时,三万多具尸体横在了明军大营外,女直大营中,萨满们忙碌着,用草药与巫术治疗伤者。有人提议趁夜色把死去的同伴遗体抢回,被族长们含泪制止,今天,女直已经牺牲了流了太多的血,不能再浪费生命。女直人恨,比起汉人战士的凶狠,他们更恨蒙古人的背信弃义,高丽人的软弱。

    是夜,各部族长老聚集在中军大帐,踌躇,争论,谁也看不到取胜之机。就在这当口,巡营兵士恨恨上报,有明使来访。

第二卷 大风 第一章 黑土(下2)

    “给我压进来”,瓜尔佳挥着左臂,大喝到。不小心牵动了吊在胸前受伤的右臂,疼得硕大得身躯晃了晃,闷哼了一声。

    “汗,如何”,旁边大萨满关心地问。

    “不妨,明日且看我给勇士们复仇”。瓜尔佳恨得咬牙切齿。

    “把卑鄙得明狗点天灯,祭我勇士”,“下油锅”,“拖死”,“砍碎了喂狼”,正当大帐中各部族长乱哄哄地为给来人准备死法时,大明使节在女直武士的“簌拥”下,慢条斯理地踱了进来。

    “卑鄙明狗,还我兄弟命来”,瓜尔佳一跃而上,当胸把来人一把捉住。众人乱纷纷把他们围在中间,用各自的族语大声喝骂。

    来人竟然能听懂瓜而佳的女真语,轻轻把瓜尔佳的手掰开,用女真语回了一句“难道这就是女真人男儿的待客之道吗”?

    “你是客,笑话,你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白天,你们杀了我多少兄弟,此时又来做说客,休想,看你敢来我大营这份勇气,我们就让你选个死法,说,你要流血还是不流血”。大萨满突然一直眯缝着的睁开眼睛,露出一缕凶光。

    “萨满,两国交兵不杀来使”。一个赫哲部落的族长小心地建议道。

    “他不是来使,他是魔鬼,杀我弟兄的魔鬼”,瓜尔佳大吼,伸手去扯腰上的刀。“我不让你笑我们以多欺少,来,我和你一对一,让长生天决定我们的生死”。

    来人又轻轻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而整齐的牙齿。“我打不过你,不过,你杀了我,一定会后悔”。

    “后悔,老子从十三岁开始杀人,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后悔二字”。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周围各部族一边长大喊着给瓜尔佳鼓劲,一边向后退,在大帐当中留出一个圆形空场。整个大帐在呐喊中晃动。

    “你杀过自己你兄弟吗,你知道多少人会因你而死”?

    “死在战场上,是我女真健儿的荣耀,明天打你不过,被你杀了就是,没有人会皱一下眉头,少废话,准备开始,你要再不选兵器,我就不客气了”。

    闻听此言,来人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手摸向怀里。

    呼啦,围观的人自动向后退了几步,白天火器的威力,让大家心有余悸。几个忠心的护卫迅速挤到跟前,一旦汗王失手,就准备冲上去把明使乱刃分尸。

    那个明使略一沉吟,慢慢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大葫芦,小心的刮去葫芦口上的蜡,拧开盖子,迅速地又把盖子扣紧。

    瓜尔佳微微一愣,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咬咬牙,一跺脚正要扑上,鼻孔里却传来了一股幽幽的香味,让他精神一振。

    “慢”,大萨满忽然疯了般大叫一声,冲到场子中间,铜铃一般的大眼睛冒出闪闪蓝光,死死盯住来人手中的葫芦,身体激动得微微颤抖。

    “麝香”!,周围助威的人声音几乎成了欢呼,一齐向前涌来,把明使团团围在中间。

    白天惨烈一战,各族受伤战士颇多,诸部随身带的药材顷刻告罄。而大量部族勇士因为疼痛而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各部的萨满,巫师束手无策,只能祈祷长生天保佑勇士不死。如今有人把具有起死回生功效的麝香送上门来,那东西小小的一点研碎给昏迷者用冷水冲下,就能让伤者醒过来。这一大葫芦,不知能让多少人从鬼门关回转,事关族人性命,大家岂能不激动。

    明使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双眼朝天,懒洋洋的问道:“现在,你们还想那么快的让我死吗?”。

    “得罪,时才冒犯之处,还请多多担待则个”。一个经常和汉人打交道的族长态度登时来了个五百四十度回旋,用生硬的汉语回道。其他族长猜出他的大意,随声附和,各种讨好的语言,滚滚而下。

    德行,那个明使肚子里不满的骂了一句。这口恶气终于缓了过来,想想刚才临来之前,那个几乎是无所不知的武侯爷还问自己为什么不带雪莲,这是治伤,又不是治不孕不育,要雪莲做什么。真不知这家伙从哪听说的雪莲可以活命。

    (注:麝香,中国古代救命之药,中医认为其有治昏厥,止痛,通络等功效,现在还用它来抢救煤气中毒的患者,这不是酒徒杜撰,酒徒本出身于中医之家。倒是武侠小说里常见的天山雪莲,除了治妇科病和阳痿外,没什么价值。)

    看看周围,明使慢慢地说到,“大家不要着急,我这次奉燕王的命令,还带一车红参、三七等药来,大家派人点一下自己营中伤者的数,按需要分,不要有人拿多了,让真正受伤的人捞不着。”

    “好勒”众人答应得分外整齐,几乎都忘了此人是仇敌。

    “除了草药,我还带了些成药来,是独家秘方,止血生肌散,着急用的,可以拿一些”。众人闻言,更是高兴,有着急的不愿回去取盛药的用具,干脆摘下头盔围了过来。

    “慢,先不着急”。半天没吭气的瓜尔佳推开挡在他前面的人,阴声说道:“你们听说过狼给羊群送礼吗,说,你到底安什么居心!是不是在药里下了毒”!

    “下毒”?明使不屑地扫了瓜尔佳一眼,大笑道:“我一直以为带领这么多女直健儿的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原来是个没有心胸又没有头脑的卑鄙小人”。这几句话他用女真语说出,又用蒙古语重复,在场的人大半听懂。

    “你侮辱我”,瓜尔佳一下子跳了起来,要不是众人拦着,手中的刀子就要将明使捅个通明窟窿。

    “我怎么侮辱你,在你的营中,我要下毒,能走得脱吗?下毒有用这么贵的药物下的吗,我还心疼本钱呢。你找个人来试试,我把药涂在他身上,倘若他真中了毒,你就剁了我,陈某绝不反抗”。说罢,直直盯住瓜尔佳的脸。

    “好,我亲自来试,要是没毒,我给你磕头赔罪,送你出营。要是有毒,你自然也走不出我的帐门”。说罢,瓜尔佳用左手一扯,吊在胸前的右臂登时被扯开包扎,一条四寸多长的大口子露了出来,本来伤口已经被血痂糊住,经此一扯,登时迸裂,血,汩汩留出。

    来人不晃不忙走上前来,先用一条带子把瓜尔佳上臂扎住,吩咐周围人取一碗酒来,泼掉大半。又从腰间取下另一个葫芦,拧开盖子,把白色的药粉倒在小碗中,轻轻调匀,然后用一个木片把药膏涂在瓜尔佳的伤处。他随手涂,那血随手缓,堪堪涂完,血竟奇迹般的止了。看得众人目瞪口呆。(云南白药,1902,曲焕章整理)

    此时的瓜尔佳,早已惊得没有话说,只觉得伤口处一片冰凉,似乎疼痛也减了许多。那姓陈的明使又用温水调了些药,让他服了,他也不反对,乖乖地把药吞了下去。

    “神医,真是神医,长生天保佑”,众族长一扫疑惑,心服口服,吩咐各自手下,快快统计伤者,自己却围住明使和瓜尔佳,不住地观看。

    “给明使摆酒”,瓜尔佳吩咐一声,自己拜倒相谢。

    “请起”,明使伸手搀扶。

    “听我把话说完”,瓜尔佳长跪道,“你救了我各部弟兄,各部都承你的情,日后只要你一声招呼,这二十余族风里雨里,听你调遣。但这是私交,不能阻公义。如果你这次是给明狗,明军做说客,劝我们罢兵,就不要说了,喝完了酒,赶快离开,明日疆场,我砍你绝不留情,你杀我也不必客气”。

    “好汉子,够爽快”。明使大笑,“今天我本来就不是做说客来的,罢兵,绝不说出就是,大家先喝个痛快”。说罢,把几个葫芦一一放到地上,让人拿走,与车上的药材一并去分。扯了瓜尔佳入席,扯肉,喝酒,碰杯,好不拘束。

    “好汉,你怎么懂我女真话”,连连干了几碗酒后,瓜尔佳问道。

    “我本来就是个大夫,随军做个医官罢了,当年终日在长白山间采药,和你的族人买虎骨、熊胆之类,自然要知道彼此说什么。非但如此,长白山各族的话,我都能听个差不多,说嘛,就只会几个大族的了”。明使抓起面前的羊腿,咬了一大口,边嚼边回答。夹杂着含混不清的议论“这羊腿不错,够味道,不过瘦了些,若长上些春膘,就更佳了”。

    “咳,长春膘,这战事起了,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哪顾得上啊”!一个达斡尔部的长老叹息道。

    “这我就不明白了,我们明军不离你们很远吗”。

    “喝酒,别装傻”,瓜尔佳大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兄弟,我交你这个朋友,虽然我的好兄弟白天刚死在你们阵前,但是,你别做说客,这白山黑水是我们各部的家,只要我们有一个人活着,谁也别想拿走”。似乎是嫌酒碗不过瘾,他抓起面前的坛子,咕噜噜地把酒倒进嘴里。

    “等等,我倒奇怪了,你且说说,谁要抢你的白山黑水,谁要抢你的土地了”。明使好奇地问。

    “别装傻了,我各部勇士打不过你,就死在你白天那些暗器下罢了,明天,大家再杀个痛快。你们把整个片土地,你们汉人和那些软弱的蒙古人叫做辽阳行省的土地都卖了,我们不管他叫什么,这里是我的家,我们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瓜尔佳大声回答,一股豪气在众人之间回荡。

    “对,我们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几个部族长纷纷举杯附和“谁想夺走我们的土地,就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即使整个部族只剩下一个女人,也要成为你们汉人纠缠不清的恶梦”。

    “等等,等等”。明使凭空把掌心向下按了按,压住众人的声音:“我们没有卖辽河以北的土地啊,这次北伐之目的,只是把高丽人赶回老家去,我们只卖了辽河以南的部分平地,辽河以北,笑话,天寒地冻,一年才几个月热天,又多高山大泽,不长庄稼,我们汉人又不会放牧,要你的土地干什么”。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瓜尔佳又跳过来,抓住明使的领子。

    “辽河以北,不长庄稼,我汉人不会放牧,土地卖给谁去,谁又会买”。明使不慌不忙地重复“放开你的手,我的新衣服,看,让你抓的全是油”。

    整个大帐在顷刻间静得能听见烛火的跳动声。各部族长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终于一个人试探的问道:“你是说,我们上当了”。

    “当然,白天你们冲杀时,高丽人用全力帮你们了吗,蒙古人动了吗,今晚他们来慰劳你们了吗?他们在拿你们当刀子,你们还看不出吗,拍拍脑袋,傻瓜都能想出来”?

    “你是说你们不打算抢我们的牛羊”。

    “抢,我们不会买吗,为什么要抢,你们被蒙古人抢过,被高丽人抢过,被汉人抢过吗”?

    “不卖我们的草地”?

    “我们汉人不会放牧,不是和你说过了嘛”。

    “我的兄弟啊,你死得好冤那”。清醒过来的各部族人乱成了一锅粥,几万条生命,就为了一个不切实的传言,永远的消失了。勇士无惧生死,但这样死,是否值得。

    “那你们打败高丽人后怎么对我们”。瓜尔佳最先恢复理智,红着眼问道。

    “具体我也不清楚,但燕王殿下和我说过,只要你们像当年拥戴成吉思汗一样,把我们的皇帝当成你们共同的大汗,我们就和你们约为兄弟。以后汉法管汉人,部族的规矩管部族的人,各不干涉。如果你们想南迁,我们会划出土地,供你们游牧,并给你们一部分安家的费用。”

    “那我们每年要上供你们大皇帝多少牛羊”。

    “不要,我们汉人的皇帝不要你们的牛羊,大家公平交易,用我们的布匹,粮食,茶叶,换你们的马,牛,羊,羊毛。”明使饮了一碗酒,润润嗓子,接茬说道。“你们也可以

    来中原买卖我们的东西,但到了中原后,就必需按照我们的规矩,主不慢客,客也不能欺主。如果将来,双方百姓起了冲突,你们的人被我们的人打伤了,我们赔偿药费。我们的人被你们的人打了,你们也要赔偿,大家平等。你们杀了我们的人,就要把凶手抓住当我们的面杀了,我们杀了你们的人,也把凶手杀了,让你们亲眼看见”。

    “这倒可行,当年蒙古人杀了我们的人,只赔一头驴”。有人小声的议论。

    “对啊,明朝现在对我们禁止互市,女人都没漂亮衣服穿了”。

    “还有,如果我们汉人到你们的山上开矿,一定得经过你们的允许,并且大家获利按谈好的条件分帐。沿海各处,这话咱说在前头,我们要建港口,好把中原的货物用大船从海上运过来。你们的货物,也可以运到中原去。那些地方不能放牧,从来没有归属,所以得算我们的。”

    “好,这个可以商量,但将来你们汉人不能反悔。”

    “只要你们拥戴我们的皇帝为天可汗,大家就是一个国家的人,彼此是兄弟。我们皇帝会亲自给你们写下字据,让你们子子孙孙拥有自己的牧场。并且如果你们之间打起来,我们皇帝会派人调停。这,绝对比蒙古人和高丽人对你们好”

    这一条让很多部落长犹豫了一下,虽然大家此时在一致对外,但各部之间的战争是常有的事。倒是一些小部落非常高兴,暗暗地想,一会要和明使好好亲近亲近,这下有保护伞了。至于拥戴皇帝的事,大家倒不关心,反正蒙古人,高丽人都要大家拥戴,并且还终日搜刮牛羊。

    “我们可以买你们的那东西吗,横在你们营外那些带刺的铁丝”,又商议了一会,一个赫哲人怯生生地问。这话登时让很多人皱起了眉头。

    “你要那东西干什么”,大萨满不高兴地呵斥。

    “那东西如果用来围住牲口,就不怕它们乱跑了,晚上,狼也不敢轻易进来,我看了,整个部族的人,一冬天也打不出多少”。赫哲人嘟囔着说。

    “那东西我们那里多的是,便宜,一头牛可以换好几捆”。明使鼓励地对赫哲人笑笑,“那东西已经不需要手打了,我们那里用铁水直接拉出来,快得很,等我们通了商,你随时可以买到,想要多少有多少”。(注:金属机械化拉丝工艺,正史中发明人不详,十四世纪初英国开始出现。倒刺铁丝1867年,美国发明家卢西恩。B。斯密斯专利,被近代科学家称为人类最重要的七大发明之一)。

    “真的”,赫哲人开始憧憬起通商的好处来。

    大家情绪受到感染,把担心的事情一一说出,明使倒是爽快,知道的就据实回答,不知道的,就记录下来,说是将来举办一次部族大会,在会上商议决定。

    “那,你们要我们做什么”。等大家的条件都议论完了,瓜尔佳单刀直入地问道。

    “我们只是想,大家不要再被人利用,互相残杀,其实我们有共同的血缘,你们自己不也说自己是大禹和商汤的后代吗”。这也是事实,为了入主中原方便,自鲜卑以降,北方少数民族大多认为自己是三皇五帝的后人。

    “就那么简单,你们不要我们帮着打高丽人”,有人疑惑地问。

    “不要,你们已经流了太多的血,我们不愿意再看见你们付出生命,我来之前燕王说了,今晚会把各部勇士的遗体送到距我们大营二里以外的地方,你们各部可以让勇士们入土为安,但是为了避免误会,不要*近我们大营二里以内。超度完勇士们后,你们就回家去吧,族人还等着你们,牛羊得抓春膘”。

    “如果我们不走呢”,大萨满忽然逼问。

    明使面色一寒,坐正了身子,“燕王说等大家三日,从明日起,大家可以选择做兄弟还是做仇敌。到了第四日,再留在这里的,就要兵戎相见,正如刚才瓜尔佳兄弟所言,你不必客气,我也不会留情”

    “好,就这么说,大家自己选”,瓜尔佳见场面要被这个大萨满搞砸,赶紧过来圆场,与明使击掌为誓。

    明使伸出手,和他拍了三下。又把手轮流伸向在场的每个部族长。大家纷纷过来击掌。

    “哎哟”,一个锡伯人在击掌时轻轻地叫了一下,惹得大家一阵嘲笑。明使仔细一看,只见这个高大的汉子肩头渗出些血迹。

    “勇士格雷,真没看出来你还会怕痛”,瓜尔佳大笑。

    “当然不怕,只不过好像有东西在里面,扎了我一下”。格雷大声叫起屈来。

    “我给你看看”,明使左右手互拍,抱拳转了个圈。大声道:“就不一一和大家击掌了,长生天见证我们今天所说的话,我先给这位兄弟医治一下,大家后会有期”。语毕,不管大家是否散去,伸手拉住格雷。

    格雷刚刚见识过明使的神奇医术,也不推辞,解开外套,露出肩膀的布条。

    明使用剪刀把布条剪开,一层层揭开被血染红的布,格雷壮硕的肩上,赫然露出一个大洞,伤口处血肉模糊。围观者看着,都吸了口冷气。

    “拿酒,热水,盐巴,我的包,车上”。明使顺口指使,几个手脚麻利的武士迅速取来了他要的物品。

    “关上帐门,别透风,让门口围观的闪远些”。

    围观者知道事情重要,怏怏地去了。

    “咬住,是汉子别叫”用盐水洗了手,明使从自己的包中取出一把钳子,用酒煮了,顺便把一个棍子塞到格雷嘴里。

    “别看,闭眼,好,起”。随着格雷一声闷哼,一个青黑色的弹丸被钳了出来。众人一声欢呼,再看格雷,额头青筋直冒,脸色一片惨白,冷汗淋漓而下。

    穿针,引线,格雷的伤口居然被人当成了布袋子给缝了起来。

    “好汉子,除了你,还没人在我完活之前不昏倒”。赞了一声,陈姓明使剪断了线,用烈酒把格雷的伤口洗了洗,涂上药,宣布收工。

    “你,……”一直在旁观看的大萨满迟疑着,终于好像下了什么决心般,低低地问道:“当年各部混战时,有一个汉人给各部治伤,但是索要死尸当作谢礼。草原上传说他是食尸恶魔,你这些手段……。”。

    “他是我师父,他吃了一生的素,无论是谁的尸体,人的,还是牲畜的,在他眼中,不过是台构造精巧的器物,研究死的,是为了修好活的”。明使整理着自己的用具,头也不抬。

    “派个人会说汉语的人去,给我们的大营送个信,就说陈士泰不辱使命,为了救人,还要耽搁两天”,他低声吩咐。

    待瓜尔佳派人去后,陈士泰环视四周,又对众人要求:“借我一个帐篷,几个机灵点儿的人,相信陈某医术的,需要治疗的,还有够胆的尽管送来。”然后,对着大萨满,言语中不再带丝毫感情:“我师父已经被人杀了,不过他说,大战之后,必有大役。要想不让尸气弥漫成灾,或者尽快让遗体入土为安,或者把它烧掉。这,信不信随你”。

    “你”,大萨满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神里,平静如湖水,看不出任何波澜。这种眼光像是在哪里见过,他在记忆中搜索。对了,是一个汉人的神庙,那个捧着本书的神仙,就这样看着世间的苍生。

    “报”一个士兵匆匆地跑进大帐,报告:“明军那边有火把在动,好像在搬运我族勇士的遗体”。

    “让他们动吧,明天天亮后,各部把勇士们搬回来,按各自的习俗,送他们到灵魂轮转之所”,大萨满大声吩咐,然后用低低的声音吟唱“我的兄弟,请返回你的故乡,别记恨夺走你生命的人,你的家人在毡帐中等你,别在没有价值的纠缠中浪费时光。”,声音中没有恨,没有遗憾,宛如母亲在哄一个任性的婴儿入睡。

    纪念9、18,纪念千年来宁可失去生命也不找借口当汉奸的人,文明可以融合,但不能强加。下周会写一点纪念文字,虽然酒徒一思考,读者就发笑。

第二卷 大风 第一章 黑土(下3)

    第十五日晨,高丽遣使吊女直诸部,使节回报,女直诸部正忙于安葬死去的族人,伤兵满营,白旌绵延数里。昨夜似有汉人与女直诸部接触,请大帅多加小心。崔浩阴遣死士入女直营刺明使,不料被锡伯勇士毙于帐外。瓜尔佳派人来责,崔浩恐女直背盟,推说不知刺客为何方所派。

    陈士泰于女直营中三日不寐,救人数百,生死人而肉白骨,积劳,呕血逾升。各部为其精诚所感,呼其为陈萨满。

    这三日,揭开了辽东大地民族融合的序幕。

    陈士泰,河南邓州人氏,善外科,尤以医治金创为长。士泰过北平,重金求购望远镜,为王飞雨部下拿获,疑为高丽奸细。士卒于其马车中得骷髅图,人内脏图,肌肉图数幅,以其为妖,欲举火焚之。军医营长镇耀闻此事,止之,奏于武安国定夺。安国取其图,大惊,亲释其缚,命玻璃厂倾尽全力助士泰。数日后得一镜,米粒置其下,视之则大如茶碗。武安国以士泰为当世名医,荐于燕王。燕王赠以千金,留为军医营副营长。昨日战后,燕王问诸将退敌之策,士泰自荐为说客,愿说诸部罢兵。行前,与武安国等人议定和解条款,不杀其人,不夺其地,永世为兄弟,共同维护大明王朝。

    “我怎么都觉得这回女直人占了大便宜,他们以前和高丽人一起掺和着闹事,就是为了我们开市,允许商人卖给他们粮食、茶叶和布匹等物,这次我们打嬴了,为什么还给他们这么好的条件”。周衡不解地问,这个问题代表了许多人的心思,大家都看着武安国,希望他能早些给出答案。

    “这…。”

    “不如我来猜猜武兄的意思”,参谋周无忧在旁边插言。

    “请讲”,武安国做了个求教的手势,他不愿意杀人,在他的时代,这些民族已经是中华民族的一部分。他的建议,不过是希望这些部落名义上承认大明的正统,免除刀兵之祸,白天的战况之惨,有些超出了他的心里承受范围。

    周无忧用右手中的书轻轻拍了拍左手,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待众人安静下来,慢慢地说道:“武兄做生意,什么时候吃过亏,表面上,我们是给了女直人很多好处,实际上,此约一成,女直诸部再也没有翻本的机会。大家看地图,各部的活动范围之间,有很多无主之地,既然他们拥戴大明皇帝为共主,我们将来在这些土地上开集市,他们也不能反对,当然,我们在集市外围些土垒,或筑些堡垒,存放货物,甚至派些士兵守卫也不为过,这只是其一”。

    “其二,各部此次联盟解散,将来只要我们不操之过急,就可以将其各个击破,各部居无定所,很难再联合起来和我们做对,这如同温火闷饭,不觉饭熟”。

    “这还不是上上之策,其三,也就是此计最歹毒的地方,武兄,你别怪我如此形容,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各部落不事农耕,食物有限。我们大肆卖给他们粮食,换取他们的牛羊,买卖做得越大,他们对我们的依赖性越强。如果将来他们变心,我们只要切断他们的粮食供应,以他们那种不善积蓄的性格,立刻就要断炊。那时候,就是他们有造反之心,也要权衡一下补给能支撑几日。堡垒非一日可下,粮尽,其众必散。我中原物产丰富,各部之物对我来讲,可有可无,然我们的东西,他们一日不可少。”

    “妙计,的确是妙计”,众人恍然大悟。只有武安国愣愣地看着周无忧,心想:“我怎么没想出来,这种贸易关系,原来还有控制和被控制的功效,那我们那个时代,很多看似双嬴的交易,是不是也暗含许多圈套在其间呢”?

    “我看,此计还有一个好处”,常茂把玩着一块布,在一边补充道:“各部既然和我大肆交易,必然要学我们说话,很多部落连文字都没有,也必需学我们书写、记帐的方式,百年之后,这些部落恐怕就和我们分不清彼此了”。说着,把手一指在一边的书记官刘畅,“小刘兄弟,你是不是匈奴人被同化过来的,我记得匈奴人于夫罗的儿子改名叫刘豹,生了个儿子叫刘渊,冒充是汉高祖的后代建立了一个谁也不承认的汉朝。对了,老雷,好像熟羌的头领就姓雷吧,嗨,大家别跑,我挨个给你们分析一下,怎么都散了”!

    “其实,这块土地上生存的都是华夏子孙,所谓民族,只是文化和财富的不同,真的混在一起时间长了,就成了一体了。所以还得想办法多骗点儿移民到辽东来,和各部族掺和掺和”。李陵听了半天,又发挥了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专长。

    “老李,就你不怕我编派,看在兄弟的分上,我告诉给你个发财机会,他们没等我提出来呢,就跑了”。常茂伸手把李陵拽住,生怕他走了后自己再没有说话的对像。“你看,这是我从武安国寝帐里抢出来的布,好像是羊毛织的,好家伙,根本就不用上浆洗,就这么整齐,如果做成衣服,肯定好看。武安国没和别人提,咱俩等仗打完了,合伙在辽阳开个织造厂,羊毛不值钱,但我们用杨老汉生产的新式织造工具织出布来,运到中原去,物以稀为贵,肯定能卖个高价。嗯,到时候就开个常纪布庄,几十家连号。”常茂梦游般说着自己的发财大计,李陵笑眯眯的听着。

    “不过,老李,不是我说你,你的名字得改改,怎么叫李陵呢,和当年那个汉奸一个字都不差,嗨,你怎么也走了”。

    第十五日夜,炮兵师长张正武与在步兵的掩护下,夜袭蒙古军大营。半个时辰发两百余炮,蒙古大营火光冲天,士卒从梦中惊醒,自相践踏,死伤无数。阿里海收拾队伍,出外迎敌,却不见明军踪影,及至天明,止从营外三里找到车辙数处。蒙古人益惧。

    同夜,王浩带人袭高丽大营,打破营寨数处,这次,营救计划好像落空,没救出一个战俘。

    第十六日,崔浩命令属下把手中的明军战俘分成小队,散布在各高丽营外,好让明军火炮有所顾及。此时,战俘在高丽营中成了宝贝,一日三餐,虽是粗糙,但是无人敢再让他们挨饿。因为高丽将士终于明白,这是自己的护身符,一旦失去,必遭天遣。

    第十八日,女直诸部不告而别,崔浩欲分兵追之,恐震北军攻其侧翼,不得以眼睁睁的看着诸部远去。

    第十九日,崔浩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来到,一大早,刚在帅帐中坐稳,就有士兵匆匆来报,大明将士前来挑战。

    “挂免战牌,众将各回各营,用强弩守卫营地”。崔浩想都不想,直接吩咐。

    报信的士兵脸色煞白,结结巴巴的说:“大帅,不,不是士兵来挑战,大明国整个大营正在向我们这边移动”。

    “荒唐,一点儿小事就吓成这个样子,平时我怎么教的你们,给我拖出去,重重的打”。崔浩一拍帅案,立刻有几个如狼似虎的武士把可怜的士兵给架了起来,拖着向外走。

    “大帅,小的冤枉,您亲自看看,您,您看看啊!”,士兵哀嚎。

    崔浩听到此语,摆摆手让武士退下,拿起望远镜,走到大帐之外,他的望远镜里出现了这辈子都没见到过的奇景,五里外,灿烂的朝阳下,一座长满尖刺的城市闪着寒光,整个向高丽大营移来。

    “快,把俘虏押到阵前,整队迎敌,车将军,速去蒙古大营求援,请他们从侧翼夹击,全歼明军于此役。”

    “是”!,左右答应一声,飞快的按布置执行命令去了。那年春天最惨烈一战,就从此刻开始。

    因为有明军战俘做挡箭牌,高丽人倒不惧怕明军的火炮,那火炮一炸一大片,肯定会把明朝自己的人炸死,从前面的战况来看,朱棣是不忍这么做的,否则也不至于一退再退。

    只是,明军前进那种气势,实在让人心寒,上前接敌的高丽士兵手中的刀,都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脚下的大地一直在颤抖,越来越近。

    五里宽的距离,很快就被两支对着前进的队伍走完,转眼,双方相近不足二百步,这曾经是高丽骑兵做梦都想达到的距离,而此时,他们的战马不住的嘶鸣,盘旋着不住后退,若不是马上的骑手拼命控制,估计战马先一步就落荒而逃。

    伴着隆隆的战鼓,一条几乎望不到边的长城向高丽人挤压过来。那条长城上长满的长长的荆棘,幽蓝幽蓝的光让对手从心里生出无边的寒意。是战车,高丽人终于认出了明军的秘密武器。明军在后退时收集木头的谜底在此刻揭晓。

    又宽又长木板构成了战车的车头,长长的铁钉给把木板变成战马的克星,战车的车身还是原来的辎重车,只是里面装的不是粮食,而是子弹和手雷。(正厢车,原明朝中期逾大猷发明)。一条条铁链把战车连起来,构成移动的长城。明军骑步兵就在战车的后边,踏着整齐的步伐,向敌人逼进,逼进。

    两军相距已不足百步。

    就在高丽人束手无策时,突然,战车停了,推车的战士用特制的支架卡住车轮。一个画着红色半圆的令旗从震北军大营的碉斗上伸出,迎风飘舞。大地又让人心惊肉跳的开始颤抖,天空又开始变暗。一片阴影出现在高丽人头上。

    逃,前排的高丽士兵突然出现了这个念头,可惜,还没等实施,灾难已经降临。震北军这次出手,没留任何余地。通红的火舌从战车上窜出,越过明军战俘的头顶,把前排的高丽骑兵整齐的推下战马。与此同时,炮弹落下,居然整整齐齐的落在高丽前军和中军交界的地方,把队伍切成两段。

    在那两段之间,是人间地狱。惨剧,再次重复。血,再次把干燥的地面变成泥泞。断臂,残肢,碎肉,在高丽人之间飞舞。

    马嘶,人喊,临终的哀鸣,受伤的惨叫,都被震耳欲聋的枪炮声盖住。整个世界,此时倒有一种单调的“宁静”。

    火炮,居然从至少三里外一直打到这里,原来,明军的火炮的准确打击距离有这么远,蒙古人远远扎营的选择没有错误。崔浩闭上了眼睛,他在中军偏后,躲过了第一轮炮击,被惊魂未定的部下挟裹着,拼命的后退。本来相对整齐的后军也被中军挤得乱了阵脚,纷纷向后退却。

    “站住,火炮已经打不到这了,不要慌,把队形分散开”,崔浩大声喊着,身边的亲随一起把他的号令传出,督战的武士索性抽出大刀,把乱窜的人砍倒,闹哄哄足有一刻钟,终于稳住了队伍。

    当高丽人再有勇气观察战场时,他们的前军,已经冲了上去。因为退路被火炮遮断,只有进攻,突破明军的战车,才能找到唯一的生存机会。

    所有的战俘都被押在最前方,前军的士兵并不多,并且以骑兵为主。没有受到火炮的打击,瞬间的慌乱过后,在将领的组织下,骑兵俯身,一夹马腹,迅速向对手冲去。这个距离,须臾,即可冲到敌军面前。

    百步,只是战马几跃。

    可战马嘶鸣着,停在明军的阵前。那布满铁钉高大的前车厢板,硬生生阻住了战马的去路。停顿,就是死亡,在这个距离,明军的子弹决不会误伤自己人。

    冲,个别极度忠勇的战马,飞身跃起,可是车前厢太高了,超过了战马跳越能力的极限。在用最后的生命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曲线后,骑手和他的伙伴一起撞到战车上,被铁钉刺透,鲜血杂着气泡,汩汩从车厢上淌下。

    战士的生命,在凋零的前一刻最为美丽。无论他是敌手,还是自己。

    有震北军战士被这惨烈的情景震撼,一瞬间居然忘记了开枪。就在这一刹那,一批高丽骑兵冲了上来,把马刀剁在战车上。

    可惜,你们的力气太小了,震北军战士暗笑道。很快反应过来,把高丽骑兵射落在马下。

    火炮继续轰鸣,三百门大炮轮番射击,炮弹重复的打在一个区域内,打消高丽人援助同伴的奢望。后边的高丽人眼看着前军在拼命,却无法上前帮忙。

    一面绿色的旗子悄悄的在震北军碉斗上升起来,两个绿色的烟花冒着浓烟,从空中落下,枪声突然一滞,在大明阵地的两侧,几辆战车收起相连的铁链,如同在阵地上打开两扇大门。

    常茂和徐增寿两人一左一右,带着两支骑兵如离弦的利箭般,从侧面,插入看押明军俘虏的高丽人队伍。王浩、李陵各带一团人马,手里抱着成捆的钢刀紧随其后。

    抬手,常茂一双狼牙棒在高丽骑兵间绞出一团血雾。随着噗,噗的闷响,几个和他放对的骑手被他连人带马砸翻在地。旁边,王正浩手腕一抖,战刀划破空气,抽在一个高丽骑兵被上,一条刀口从肩及腰,鲜血四溅。紧接着抬起刀刃,抹断了另一个骑兵脖子。在他和梅义的协助下,常茂所带这支骑兵整齐得如同一把钢刀,在高丽队伍间划出无数硕大的口子。很快,和徐增寿所带的骑兵汇合,两个将领相对点点头,拨转马头,又各自杀出一条新路,条条纵横的路,把高丽前部彻底分割。

    高丽骑兵不是吃素的,奋起反击之下,也有大明骑士受伤。但双方的武备相差太远,高丽刀砍在明军的身上,大部分力量被锁子甲吸收,如果不砍到要害,只能造成轻伤。而明军的马刀,却是高丽骑兵的梦魇,只要招呼到身上,一拖就是一条尺余长的伤口,伤者立刻失去战斗力,没人来给他们救治,只能眼睁睁的听着自己鲜血涌出的声音,等着鲜血流干,等着死亡的到来。

    趁高丽人被打懵的空档,王浩、李陵带领的骑步兵冲到了大明战俘跟前。这些弟兄于开火的刹那,在这几天趁夜袭混回来的同伴招呼下,一起蹲在了地上,双手护着头。王浩从马上把钢刀扔下,大叫,别乱,互相割断绳索,跟在我们身后。立刻,有人把钢刀分发下去,得到钢刀的人利索的把自己和离自己相近的人腰上的绳索切断。高丽骑兵此时终于后悔,如果还是最初那种长长的绳索,不换这种短绳,明军骑兵也冲不进来。可惜,当初只想到了如何方便进攻,低估了对手的实力。

    战俘们很快得到了自由,握着钢刀,在骑步兵的掩护下缓缓后退,渐渐没入车阵中。张正心率一队人接住他们,带他们向震北军的大营走去。战场上,所剩无几的高丽骑兵拼命缠住常茂等人,他们知道,一旦常茂等人退回本阵,明军的火器将无所顾忌。

    崔浩在远方无奈的看着部下在大明骑兵的冲击中做垂死挣扎,他的士兵派不上去,对手根本不珍惜炮弹,每次他想派一部分援军,炮弹都在反复落下的地方再次组成一道死亡之墙。高丽的火炮还是实心弹,只能打五百步,摆出来白给对手做靶子,所有根本就不用向外摆。

    “蒙古人呢,蒙古人呢”崔浩在心中呐喊,他的嘴角在抽搐,心中,辱骂的词已经把蒙古人家族中所有长辈慰问了个遍。当他几乎绝望时,蒙古人的马队终于出现在他的望远镜内,缓缓的向明军大营*近。

    “冲上去,把火炮踏翻,冲啊”,高丽人在大叫,太远,蒙古人听不见。

    营地指挥部,朱棣也看到了蒙古人的洪流。距大营有二里多远。蒙古人打仗,每人三到四匹马,故而可以在任何距离发起冲锋。

    “燕王殿下,要不要让一支队伍回援,蒙古人太多了”。书记官刘畅小心的建议,他是朝中大臣的儿子,书生出身,初临战场,难免有些紧张。

    “不必,有武将军在此”,朱棣答了一声,把望远镜转向常茂的方向,那边,张正心正带着战俘走向归途。

    营寨东,重重铁丝网后,武安国横刀立马,巍然不动。三千步兵在其身后排成几条直线,枪管如林。

    蒙古人向前移了几步,停了下来。看对方没有反应,又向前移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然后犹豫着,不知是否向前冲锋。

    武安国向后望了一眼,炮兵阵地上及时的竖起了一面黄旗。他笑了笑,大手猛然挥落。一个红色烟花腾空而起,无数炮弹尖啸着,冲蒙古兵迎头打下。那是悄悄调转过炮口的部分炮兵给蒙古人准备好的见面礼。爆炸声从蒙古马队中升起,硝烟过后,几万蒙古马队丢下无数尸体,潮水般后退,转眼变成了逃命。

    “打开寨门,上马追敌”,武安国一声令下,三千骑步兵跨上战马,冲出大营。被压抑了近二十天的战马撒开四蹄,风驰电掣,追赶着近自己二十倍的对手。

    听到追兵的马蹄声,蒙古武士绕过自己的大营,拼命的策动战马向远方宽阔的草原上遁去。留守大营的武士也不甘居后,上马狂奔。把空营留给对手。

    “能追上,才怪”,事后,一个战士笑着向没参加追击的炮兵同伴解释。

    “那你们追什么”。

    “吓吓他们,武侯事先叮嘱,如果追近了,我们就放慢速度。千万别追上,得不偿失,谁想到他们连大营都不要了,让我们白拣个了大便宜”。

    “败了,只是没想到这么惨”。从望远镜里看到这一幕的崔浩痛苦的想。作为一个统帅,他必需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

    “撤离,后队在前,中军在后,金正生,你带步兵断后。放弃大营,王奇,你速回大营,告诉守营人马,把笨重东西烧掉,大家到二百里外辽河渡口会齐。李显之,速到渡口通知船只做准备”。看着部将一个个领命而去,崔浩再回望自己的前军,滚滚硝烟遮住了他的视线。“不会有人能逃出来了,天,我打了什么仗啊”。

第二卷 大风 第二章 荣誉(上)

    那一战,草木含悲,风云变色。

    直到多年后,牧人依然不敢在当年的战场附近放牧,每到晚上,幽绿的鬼火开始大片地闪烁,仿佛大队人马挑灯夜行。野狼在草丛中发出凄厉的哀嚎,听之如闻鬼哭。

    不到二十日,近四万人埋骨于此。

    “这是第一次火器大规模集中使用,宣告了热兵器时代的开始”。多年后,在军校课堂,徐增寿对着一群刚入校门不久,渴望建功立业的年青面孔,诲人不倦。

    “战车,经过近千年的沉睡,重新走上了战场,不光是为了对付骑兵而存在,而且成为攻城拔寨的利器。火炮的集中使用,成为作战原则……”。

    “你们可以找出此战的很多失误,但你们要记住,这是第一场冷热兵器之间的对决,双方都没有经验,因此,指挥部门的临敌应变能力,成为取胜的关键,阵而后战的模式,彻底被打碎,岳武穆当年提出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的胜负之道,得到充分的验证。”。

    “这还不是此战表现出的最高智慧,我认为此战的最经典部分,是教材中没有说的,但是与结果紧密相连。大家要记得这个人,”他在磨砂玻璃黑板上大大的写下了一个名字“陈士泰”。“仅此一役,足以成就其不朽功业”。

    “因为此人的存在,此战不仅成为大明收复辽东主权的开始,而且成为大明民族和解的开端,作为军人,我希望你们记住,军人的责任是保家卫国,而不是去发动战争”。

    “不要陶醉于此战杀敌的数字,无论敌我,每个数字,都是一条生命,都代表着一个士兵,捍卫了他的荣誉”。徐增寿讲着,白须飘荡,思维又返回到关外,那数年的指点江山。

    那天,他作为先锋部队,奉命对撤离战场的高丽人做试探性追击。

    朱棣把自己的近卫团,以及一直未投入战场的三千人预备队交给了徐增寿。徐增寿换了匹战马,擦了擦脸上的血污,领命而去。协助他的是张正心,武安国的得意弟子,最年轻的军官。近卫团是临出关前特地从抽调好手组成,作为指挥部的护卫,也是武安国为了防止重蹈怀柔城外朱棣深陷敌阵的覆辙而设。

    万马军中,斩将夺旗者,震北军中,唯有常茂。

    用兵谨慎,履平地若危,闻惊雷而无惧,非徐增寿莫属。

    至于武安国,那是震北军的主心骨。待到此人出场,已经意味着和对手比大小,一局定输赢。

    那场追击战,永远让徐增寿铭刻在心。

    永远不要低估你的对手,他们拥有和你一样的智慧和勇气。

    徐增寿的马队冲过硝烟,接近高丽大营。先前的炮火遮断给追击造成非常大的麻烦,一个个大坑使队伍不得不变得凌乱。

    “停,整队”,徐增寿挥挥手,传令兵立刻打马奔向各个中级指挥官。一面面旗子高高竖起,近卫团各营按兵种交差集合成阵。虽然事先已经得到斥候的确切报告,高丽大军已经迅速向辽阳方向退却,徐增寿还是小心的停住了队伍。

    “张团长,派一个连的骑兵试探攻击,骑步兵做攻坚准备”。

    “得令”,张正心清脆得回答一声,招呼出一连骑兵,迅速地向高丽营寨*近。

    大寨死一般宁静,焚烧物资的浓烟打着团窜向天空,风吹旗子的烈烈之声清晰可闻。

    四百步,三百步,两百步,嗖,嗖,嗖,弩箭破空声若急雨。一个人立,战马将张正心抛到马下,红色蒙住了天空。

    撤,骑兵迅速调转马头,两名护卫将张正心拎上马背。身后,乱弩齐发。再坚实的铠甲也抵挡不住弩箭的近距离冲击,只一个接触,四十多名战士饮恨沙场。

    “有陷阱,鹿砦太高,马很难跃过去”。揉着肩膀,张正心痛苦地回报。若不是按曹震师父的指点,遇到伏击时紧急提缰绳,今天他就在劫难逃。

    “变阵,步兵强攻,驮炮掩护,高丽人没留下多少断后的人马”,徐增寿沉着下达了进攻的命令,从刚才的弩箭密度来判断,敌人不会太多,估计是留下来断后的,其指挥官很聪明,充分利用了阵地的优势。

    俄顷,近卫团改变了阵型,一队骑步兵下马,竖起一簌簌蒙着铁皮的长盾,五、六个人一组,缓缓地探索着*近高丽营寨的路径。每组盾牌后面,都两个士兵猫着腰,手中紧握一根长长的铁筒子,那是专门用来投射手雷的掷弹筒。

    驮炮开始发威,这是专门为骑步兵配备的小炮,但非常轻便,仅五十多斤,可绑于马背之上。缺点也很明显,威力小,射程只有六、七百步。

    鹿砦被炸毁,一个个躲避不及的高丽士兵被炸得凌空飞起。但炮弹没落到的地方,仍然有人扣动了弩机。

    弩箭“兵、兵、砰、砰”地打在长盾上,持盾的手因紧张而变白。偶尔有箭越过盾牌,将士兵射倒,旁边的人顾不上停顿,把伤者或死者的尸体推到一边,继续前行。随着惨叫声,有人踩进了陷阱,没被同伴拉住,竹签突起,一条生命在上面徒劳的挣扎。没有人回头,战鼓已经响起,前面即使是刀山,也要踏过,这是士兵的责任。

    一百步,一片黑鸦鸦的手雷带着火星飞上了天空,落下,天地间弥漫起一片泥土的黄色。

    营寨着火,燃烧,黑烟滚滚。依然有弩箭从黑烟中射出,突然,一道白光从浓烟中射出,一队大明战士被击中,飞出队列之外。

    是投石车,重逾千斤的巨石下,不可能有人幸免。

    后方,几枚炮弹急急射出,将投石车可能存在的地方炸平。

    盾牌丛林稍稍滞了滞,很快又继续向前。前进,掷弹,前进,再掷。每一步,都有人倒下,路,用尸体铺就。

    终于,盾牌越过了寨墙,在身后留下了一条用鲜血染红的进攻之路,宣告总攻的开始。

    一声怒吼,骑兵踏着战友热血,闪电般插入高丽大营。刀光过处,惨呼连连。

    马刀举起,把对手砍倒,马蹄踏落,将对手踏成肉泥。为数不多的守军仓促结成的枪阵根本不堪一击,很快被击碎。骑手在高丽大营中往来冲突,清理躲在营帐后放冷箭的残敌。

    守军正如徐增寿判断,不足五百,而就是这五百余守军,让震北军付出了近百条战士的生命。

    以后每追十余里,都会有一伙高丽士兵阻截在前,强弩,火炮,滚木雷石,断后者充分利用着各种地形。进攻者士气如虹,防守者破釜沉舟。

    整整一天,徐增寿只前进了五十里。平日沉静的他,简直无法忍受这样的羞辱。令人震惊的是,断后的高丽士兵几乎个个都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明知阻挡不住他的马蹄,也要拼上一拼。有伤兵竟然倒在地上装死,在大明士兵*近时,提刀跃起,和对手同归于尽。

    直到第二天,朱棣接到战报,派李尧带着一团骑兵和一个炮兵营来援,才使局面好转。但追击敌人的脚步依然缓慢,对手的目的只有一个,纠缠。每股多则四、五百,少则几十人,总要消耗掉追兵的部分时间。

    第三天,乱石岭,当炮兵把本来不高的山头炸去半尺,徐增寿终于捉住了高丽人的断后组织者。被炮弹震昏的金正生。

    被浇了一盆冷水,金正生醒来,对徐增寿笑笑,清晰的用汉语说了一句“杀我,多谢”。

    平静的和他对视了一下,徐增寿拔出了自己的手铳。

    作为军人世家,他明白那笑容里的含义,三千人阻敌两天,任务完成,死而无撼。

    战争有正义与否的区别,而作为交战双方的军人,他们都在承担自己的责任。高丽大军败了,但是金正生用三千残兵完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和徐增寿的对决中,他是胜利者,足以自傲。

    两天的时间足够保证大队人马和对手拉开距离,崔浩有了充足的时间撤过辽河,凭借河水与辽阳城组织第二次较量。所以金正生目光中了无遗憾。

    “他是个好将军”,王浩叹息道。拍马向自己的队伍后面赶去,队伍最后,是新补充到他麾下的一个骑兵营。显然,这些新人训练上差了一些,没有其他两个营整齐。士兵们的武器也不是标准的马刀和三眼火铳,从女真的大剑、高丽人的长枪到蒙古人的弯刀,杂七杂八的显然是战场上拣来的兵器。

    “累不累”!李尧在队伍前大喊。

    “不”,骑兵们高声回答。

    “怕不怕”。

    “不”!

    “好样的,是汉子,大家随我来,加把劲,把高丽人赶到海里去”。他一带马头,三个骑兵营跟在他后面,烟尘遮天蔽日,急若卷蓬。

    那些新兵是获救的战俘,就在当天,每个人都为自己的前途担心时,一个年青的将军纵马出现在他们面前。从士兵尊敬的举止中,战俘们判断出此人就是此次北伐的统帅。

    无论汉人、蒙古人还是高丽人,没人看得起俘虏,尽管是援尽粮绝情况下被俘,尽管当时已经没有力气提刀。是就地遣散,还是编成苦力营负责搬运粮草,大家心里都没底。至少,我们回到了自己人手里,很多人自嘲的想。

    “他们是士兵,战斗到没有希望时,他们已经完成尽了应尽的职责。所以,被俘不是他们的错”。想起武安国的话,朱棣微微一笑,带住了马头。

    “我一定做得比你想像得更好”,他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面对一群迷茫而麻木的脸,朱棣突然从马镫上站直身体,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道:“弟兄们,还拿得起刀吗”?

    刚刚获得自由的战俘们面面相觑,不知这个年青的统帅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人群中乱轰轰的发出几声回答,如同嘟囔般含混。

    “你们还拿得起刀吗?回答我,大声点儿”?朱棣用力控制住坐下因不安而盘旋的战马,再次重复自己的问题。

    “拿得起”!大家低声答道。

    “什么,大声,我听不见”。

    “拿得起”,声音夹杂着兴奋和渴望。

    “还骑得动马么”?

    “骑得”!大家渐渐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吼声如雷鸣般响起……

    “好,我大明好男儿”,朱棣调转马头,用手指向硝烟仍在弥漫的战场,“那里,有高丽人逃走时丢下的刀,有高丽人被砍翻时丢下的马,提刀,上马,把这些年敌人加在你们身上的屈辱,加倍的讨回来,前进”!

    一夹战马,朱棣如旋风般抢出,后面,无数衣衫褴褛的战俘呐喊着,跟着他冲向前方,黑色的土地,在脚下颤抖。

    “金将军擅长防守,应该能拖住敌军,我们快些走,过了辽河,将渡船焚了,光搜集渡船,就足以让朱棣小儿忙活半个月,到了雨季,火器发挥不了威力,胜负之数还不可料”一路上,部将们怜惜的听着这个老将崔浩的解释::

    “即使再不济,辽阳城高池厚,我们经营多年,粮草充足,守上两个月也没问题,大家别怪我心狠,金将军是员福将,肯定能逢凶化吉,赶来和我们汇合”,看着大家阴沉的脸,他梦呓般自我安慰。几日功夫,白发徒生。

    当这路人马抛下老弱病残赶到希望中的辽河渡口,命运偏偏和他们开了个巨大的玩笑,辽河春水哗啦啦的在眼前流着,渡船踪影皆无,守渡口的士兵尸横枕籍。

    河畔,一棵被剥了半边皮的老柳树白花花的树干上,有人用鲜血写了几个大字:“大明苏策宇承蒙盛情赠舟,多谢,多谢”!

第二卷 大风 第二章 荣誉(中)

    “苏策宇”!崔浩嗓子一甜,一口鲜血喷到了树干上。

    “大帅”,几个亲兵赶紧上前搀扶,黑压压的士兵簇拥在河边,一刹那,河畔死一般沉静,只有置于此地,才明白什么叫做绝望。

    推开亲兵,崔浩挺直苍老的身躯,花白的头发迎风飞舞。此刻,他反而心如止水。吸了口气,崔浩低声吩咐,“埋锅造饭,我们在此与敌人决战”!

    巨鹿之战,诸侯畏不敢前。霸王率大军过漳河,沉舟破釜。持三日粮以进,楚兵无不以一当十,杀苏角,虏王离,八千子弟破秦军二十万。

    井陉口,淮阴侯将兵一万,背水而阵,一鼓破赵。汉军置于死地而后生。

    洪武十三年三月,崔浩率高丽残兵在辽河边十里长滩上,向震北军发动了绝地反击。万余高丽步兵分散成十几个人一组的小队,盾牌在前,长刀护卫,弓箭在后,潮水般冲向立足未稳的震北军。

    头天接到前部王浩和李尧的回报,朱棣喜出望外,整顿人马,以最快速度冲向辽河古渡。天赐良机,如能在雨季之前击溃高丽主力,整个辽东将不得不向震北军俯首。如拖到雨季之后,将是一场苦战,震北军即使获胜,亦无力在挥师东进和大明水师汇合。经过年余摸索,朱棣和武安国更清楚火器的弱点。

    黑压压的高丽军尽量保持每个小队之间的距离,这是女直诸部用生命给高丽人换来的经验。队伍分散开,才能有效回避火炮的轰击,只要活着冲进对手的行列中,火铳加刺刀的威力在近距离绝对不如长枪。

    震北军的火炮开始自由射击,炮弹落下之处,一个个血肉模糊的弹坑宛如地狱入口。高丽稍加躲避,即穿过浓烟前冲,有人顺手给受伤的同伴一刀,了结他们的痛苦。前进者眼神中,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反正退亦是死,不如直接冲过去,与对手同归于尽。有高丽士兵在躲避间发现,仆倒在地上可以躲过大部分爆裂的弹片,很快,这个血染的经验就在战场上传开,一股股高丽士兵仆倒,爬起,再仆倒,缓缓的进入震北军骑步兵的射程。

    这次震北军没有把战车用铁链相连,而是把几部战车一组,编成利于进攻的人字形编队,火枪手在车后,随着战车的前进,缓缓前行。在每辆车的侧翼,一个个衣衫褴褛但士气高昂的归队者,手握着各色兵刃,充当护卫。

    两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步。火炮停止了射击,这次,震北军也没有像上次一样,在高丽人的队伍中间直接制造无人地带。前几天的战斗总结中,张正武汇报,如果再来一次密集射击,震北军将没有多余的炮弹攻打辽阳城。后勤虽然畅通,但供应明显满足不了消耗。

    被火炮轰鸣震得一直在颤抖的大地瞬间恢复了寂静,风声在这片宁静中显得分外清晰,在所有人耳朵里,这突然出现的风声如同鬼哭般恐怖。刹那间,宁静就被爆豆般的火铳声打碎,高丽人冲锋发出的呐喊也雷鸣般响起。

    潮水一般的高丽人冲了上来,前仆后继;震北军火枪手几乎都能看见对方倒下时身躯被打出的伤口。在统一的军鼓指挥下,战车同步前进。两支相向前进的部队撞到了一起,几乎整个辽东大地都听到了这沉闷撞击声,热血飞溅。

    战车巨大的前面板上,挂满了一具具尸体。未断气的高丽人不甘心的在上面做着徒劳的挣扎,四肢挥舞。震北军齐步向前,在生死关头,没有人会怜悯自己的对手。血如流水,命似尘埃。

    在付出了无数生命为代价后,有精明的高丽战士避开了战车的正面撞击,冲向了战车之间的缝隙。缝隙中的面孔他们似曾相识,那是前几天见了他们只会抱着头蹲在地上的战俘。凭着残留的淫威,高丽战士冲向了自己以前的奴隶,那里,应该是整个车阵的薄弱环节,应该能撕开缺口。

    几乎所有高丽战士都认准了这一点,一队队士兵不顾火铳的攒射,高举钢刀,向刚刚加入震北军的大明战士冲去。弓箭手也趁机从盾牌后把箭射向半空,带着风声,利箭如雨般打在没有太多防卫甲胄的大明战士身上。

    “得手”,冲在最前的高丽人心中一阵狂喜,几步窜到了对手跟前。他们几乎预见了对手抱头鼠窜的样子。然而,他们错了,这个错误葬送了他们的生命。昔日懦弱的奴隶推开同伴的遗体,迎面扑了过来,一抬手,刀光从高丽人的胸前划过,血带着人头飞出老远。

    一个大明战士被高丽人用刀砍倒,在倒地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对手的双腿,他的同伴顺势用女真大剑拍碎了高丽人的胸骨。

    一个大明士兵被对手刺中,他一个前仆,扑入了高丽人的怀中,刀尖从两人的后背同时露了出来。

    他们的确曾经是奴隶,他们的确生命卑贱如野草,任何人可以随便将他们踏在脚下。但是,就在前几天,他们已经站了起来,挺直了自己的脊梁。从此,没有人再能让他们活着倒下。

    几天前,震北军用自己宽阔的胸膛拥抱了这群兄弟,非但没有歧视他们,而且把他们单独编成了团队,派遣了骨干来组织他们,给他们讲解震北军那独特的军规。他们不但领到了军饷,而且后勤部门尽最大努力为他们提供了部分铠甲,登记了保险及保险收益人。这一切,让他们有了当以国士报之的念头。庆功宴上,他们这些被救回来的人居然和救他们的震北军士兵坐在了一起,平生第一次,得到了传说中的英雄,常茂、武安国的当面敬酒。那个身份高贵无比的燕王,居然也亲自端着酒杯,叫他们兄弟。当时,很多人都有重生的感觉,派来的军官制止了他们跪拜谢恩的冲动,军官告诉他们,这支队伍不行跪拜之礼,头顶苍天,脚踏大地,大家都是直立于其中,脊梁笔挺的人。

    如果说高丽人的战斗力已经大部分被战车后的火枪兵剥夺的话,高丽人拼死一博的勇气就在白刃相交的瞬间被大明战士击溃。这群人根本不怕死,死亡对他们来说,几乎像一场盛宴,当身上插满了羽箭的大明战士挣扎着爬起来冲向对手的时候,和他放对的高丽士兵大叫一声,拔腿飞快的向后跑去,魔鬼,在被火铳射倒的瞬间,高丽士兵不甘心的想。

    一个时辰过后,随着一个个攻击点的崩溃,高丽步兵开始全线溃败,明知道后退有大河阻路,甚至没等退到河边就会被督战的军官正法,高丽士兵还是拼命的向后跑。宁愿淹死,也不愿死于这样的对手刀下。有的士兵被尸体绊倒,举起兵刃,跪在地上等待命运的安排。有人干脆躺进了死人堆中,把血抹在脸上装死。

    崔浩站在火炮的射程之外,通过望远镜把这一切看了个清清楚楚,叹了口气,他没有怪自己的士兵,遇上这样的对手,即使他自己站在阵前,也会肝胆俱裂。没人能阻挡这支队伍的脚步,他知道,自己的战争生涯彻底结束了。挥动帅旗,崔浩发出了自己最后的命令。一个号炮“砰”地窜向天空,划出一道浓烟。

    河滩远处的树丛中,高丽骑兵呼喝着冲了出来,骑手在马上站直双腿,弓下腰,尽量减轻马的负担,如同无数道利箭,他们射向震北军的后队,炮兵聚集的地方。

    朱棣轻轻的笑了笑,传出一道将令,几颗烟花在空中划出绚丽的彩雾,忍耐多时的常茂、徐增寿各领一部骑兵迎头向高丽人冲了过去,花花绿绿的迷彩军服如洪水般,席卷了高丽人的队伍,将他们分割,切碎。

    大明战士把步兵战车上的尸体取下,把车轮下的残肢搬开,整齐队伍,继续向河滩前进,有士兵出队,把投降的高丽士兵收拢,命俘虏把受伤的高丽士兵抬到一边等待治疗。远处,溃退的高丽人在督战队的箭雨下慢慢找到了勇气,带队的下级军官收拢他们,又准备第二次对撞。

    “告诉前面的步兵不要前进太快,高丽人和我们拉开距离,正好可以让火炮来攻击他们,通知张正武的炮兵尽量向有高丽战旗的地方开炮,把那些带队的军官炸死,剩下的士兵就不会有坚持下去的勇气”。武安国看了看战局,调转马头来到朱棣的身边,低声建议。

    朱棣迅速让传令兵传递武安国的建议,二人合作久了,配合很默契。两匹马站的地方是一个土坡,视线非常的好,这里可以清楚的判断整个战局。武安国拿起望远镜,看了看骑兵的方向,高丽骑兵在常茂等人的攻击下,节节败退。再看河边,炮火射程外,崔浩的帅旗依旧骄傲的伫立着,大量后备高丽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护卫在他身边。

    打到这个份上,崔浩居然还这么镇定,武安国暗自佩服对手的沉着。不对,他心头忽然闪过一个不详的预感,崔浩保存了实力,他好像一直在等什么。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武安国转脸看向朱棣,正迎上朱棣看过来咨询的目光。

    朱棣看见武安国望向他,眼中充满了疑虑,接着,他看见武安国眼中的疑虑变成了焦急,然后,他看见武安国从马蹬上站立起来,一跃而起,如一头苍鹰一样扑向自己。

    战马承受不了武安国高空落下巨大的身躯,双腿一软,把二人掀到了地上。此刻,朱棣听到了张正心的惊呼,听到了士兵的怒吼,一股热热的东西,淌到他的脸上。

    推开武安国沉重的身躯,他看见张正心带着近卫团旋风般的冲下土坡,把几个穿着归队明军服色的人砍翻,一个人在倒地前,射出了一个号炮,接着被迎面赶来愤怒的士兵剁成了肉酱。有刺客混到了归队士兵的队伍中要刺杀自己,朱棣马上判断出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低头打量武安国,那个黑铁塔般的大汉后背上插了四五枝弩箭,黑色的血液从后背汩汩而出。

    “武兄!”朱棣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大喊,一年来,这是武安国第二次舍命相救。张口,朱棣向武安国背上的弩箭咬去。

    一只宽厚的大手托住了朱棣的头,武安国把费力的翻动身体,躲开了。“箭上有毒,叫镇耀来,我的铠甲结实,一时死不了,你不能乱,稳住队伍,崔浩很快就会发动最后一击了,三军不可无帅。”

    “扶我起来,告诉大家我受了轻伤”,武安国看着将士纷纷向自己围拢,向赶回来的张正心命令。

    斥候团长王飞雨一夹马蹬,带着几个斥候从土坡上跑下,边跑边大声喊:“武将军有蛟皮宝铠护体,只受了轻伤,请军医营长镇耀,请军医营长镇耀”。土坡上的士兵一愣,立刻明白了王飞雨的用心,紧跟着大喊到“燕王没事,武侯爷只受了轻伤,武侯爷只受了轻伤”。随着他们的呼喊,武安国扶着张正心,缓缓的站起。

    “即使我死了,战局未明之前,也别让我倒下”,武安国吩咐道,把身体向张正心的肩上*了*,黑血顺着张正心的身体,一股股流下,淌进脚下干旱的土地中。

    朱棣抹了把脸,抓起望远镜向远方看去,高丽士兵呼喊着,在军官的带动下又冲了回来,骑兵那边也出现了些麻烦。震北军将领不断有人回头向自己这边观看。

    “给我把战旗举高点,让弟兄别相信高丽人的谎话。来人,把战鼓给我搬一面过来”。看了看武安国憔悴的脸,朱棣大声命令。

    近卫团的士兵迅速搬来了一面大鼓,刚才让刺客接近,大家都有护卫不周的责任。一旦武侯出了事,即使没人追击,所有人都会抱憾终生。所以,他们恨不得战局越早结束越好。镇耀和陈士泰携手赶来,用布挡住了武安国的后背。

    “咚”,燕王朱棣敲响了决战之鼓,“咚”,中军二十多面战鼓一起敲响,“咚”,各营战鼓齐声附和。震北军战士踏着鼓声,射出愤怒的子弹,砍下愤怒的马刀。常茂听见鼓声,一声大喝,右手把面前的敌人的脑袋打得粉碎,左手用狼牙棒击碎了另一个对手的肩胛骨。在他手下,几乎没有一合之将。以他为刀锋,这支骑兵直刺对手心脏。他麾下的王正浩、梅义组成另两把钢刀,带着人马在高丽队伍中往来冲杀。中军没事,高丽人在造谣,燕王在击鼓给大家助威,武将军就在燕王身边护卫着,震北军士气如虹。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整个震北军队伍中的战鼓都随着中军的鼓声响了起来,混成一片乐章。

    此鼓名破阵,来自强大的初唐,记录着男儿的豪情与梦想。当年,这支曲子曾伴着大唐男儿跨越大漠,把万里长城直接筑在突厥人的心上。

    秦王破阵乐。

    武安国听着鼓声,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第二卷 大风 第二章 荣誉(下1)

    痛,一种强烈的痛楚从心里发出,武安国强撑着没有弯下腰,一个趔趄,差点从台阶上滑倒,一双温暖的小手扶住了他庞大的身躯。

    “小竹,别走行吗”,武安国望着女友憔悴的脸,低低的问。这个问题他想了千遍,临别,终于脱口而出。

    女友凄凉的笑了笑,“不走,我留在这里能有什么,我不是北京户口”。

    “我不在乎,我爱你”。

    “可我在乎!我也爱你,但我不想到哪里都被人查暂住证,不想让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就因为没有户口比别人的孩子低一头,不想到了五十岁还住在租来的房子里,不想花钱安部电话都要让人像罪犯一样接受人家的盘问,受人白眼”!

    “对不起,是我没本事,没能好好保护你”。武安国叹息般说到,心如刀绞,背看起来更驼,无奈,更无力。

    “不是你的错,我知道,这样我才更难过,你把一切都推在自己身上,你担得动吗?看你那样子我不心疼吗”?女友难过的喊道。

    “安国,等我,我闯过了这一关,我们就会走到一起”。此刻,女友平素娇弱身躯反而更显得坚强。

    武安国握紧女友的手,放开就是天涯,朋友们开始催促女友尽快过安检。他松手,挺直身体,微笑,告别,看小竹转身进了安检口。

    眼泪,冷冷的从脸上滚落。

    “傻瓜,哭什么,我不是没走吗”?温暖的小手从后面悄悄的伸来,拭去他脸上的泪。转身,女友笑语盈盈,双目流波。

    一颗心欢喜得好像要炸开一般,武安国一把握住那双柔夷,再不肯放。

    那双手忽地变冷,奋力外抽,一个含怒的眼神如刀锋般扫过。哪里是女友,分明是那个黑衣女子,一把长剑当兄刺来。想躲,再也不及。

    猛然惊醒,原是南柯一梦。只是梦中情景,恍如昨日。

    床前,一个美貌少年正奋力从自己的大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满脸通红,目光如刀。

    我在哪,武安国猛然想起自己好像受了伤,经历了一场恶战。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宽大的床上,室内一尘不染,春日的阳光从雪白的窗纸中透过。床前,一个药锅正在炭火上沸腾着,比药锅蒸气还要高涨的,是在床前那个美少年的怒火。想必刚才自己在梦中握的就是他的手。

    武安国抱歉的冲他笑了笑,猛然间,觉得这少年的眼神如此熟悉。

    “你”,武安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这少年就是那女刺客,那提剑刺来的眼神就是这样含嗔带怒,再熟悉不过。他下意识的想逃,身子动了动,带动了背上的伤,闷哼一声,忍不住咧了一下嘴。

    门外守候的张正心听见声音,一个箭步冲了进来,狂喜的大叫:“:师父醒了,师父醒了”,高兴得眼泪噼里啪啦,根本顾不上抹。

    那男装女子见此,知道无法报复,恨恨的哼了一声,说道:“武将军别忘了自己订的军规,身为统军大将,每战必伤,简直就是笑话,哼!在下是军医营的新任教官刘凌,奉镇营长的命令来看你是否醒来,你既然醒了,就别乱动,我去叫营长来”。说着,转身走出,门边的簌拥进来的卫兵赶紧给她让路,神态极为恭敬。

    “军规”,武安国望着刘凌的背影嘴角挤出一丝苦笑。震北军整编时,燕王与诸将曾经协商建立了一套与明朝其他部队不同的军规,除了不得扰民,听从指挥等常规军令外,还增加了士兵的权力等项目。如士兵权力不可践踏,不得克扣军饷,非经军法部门审判不得治士兵之罪等。后来针对女兵入军营,特别增加了如果女兵受到非礼,可以使用任何手段保护自己。曾经有一个兵士借酒撒疯,到军医营胡言乱语,说什么“为什么倭寇碰得我碰不得”,结果被护士吴娃当场用手铳射穿了下体,第二天军法处宣布吴娃无罪,那个不争气的士兵也被赶出了军营,永不录用。想到这,武安国心中一凛,暗暗叫声好险,上次在徐达家酒醉批评大明女子不适合做老婆,就差点被砍。今天自己握了人家的手,男女授受不亲,若不是张正心进来的快,还不知要被斩几刀,并且附合军规,合情合理。

    “师父,你疼得还厉害吗?”,见武安国半天没说话,张正心以为他强自忍痛,关切地问。

    武安国回过神,对着张正心慈爱得笑了笑,这孩子不知守了自己多久,眼圈都熬成了黑色。“不太疼了,打赢了吧,我昏了多久”。

    “赢了,高丽人本来就是困兽之斗,崔浩这个老狐狸是想临阵刺杀我方主帅,打乱我指挥,结果师父您受伤,激起了我军将士的怒气,我二哥把火炮都推到前面,冲着当官的轰,其他士兵也和他们玩了命,那个姓苏的马贼又给高丽人背后来了一刀,结果没几下,就把高丽人打残了”张正心看武安国无大碍,十分高兴,顾不上疲倦,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当时的战况描述了一遍。

    当日众将士闻得中军鼓声,皆奋勇向前,明军的火炮也长了眼睛般,专门盯着高丽下级军官打。高丽人偷袭未得手,顶不住明军强大的火力,勉强支撑了半个时辰,又败下阵来。本来后退亦死,士兵尚能苦战,谁料这节骨眼上,辽河上游晃晃悠悠飘下了十几艘空船,高丽军心立刻被这些渡船绞碎,离岸近的纷纷跳下水,爬船渡河,离得远的无心再战,掉头回撤,刹那间,三万余大军作鸟兽散。督战队射杀了无数士兵,依然挽不住颓势,有士兵还为了争船,自家打了起来,上了船的急于开船,把没上船拼命向上爬士兵的手一一剁断,河水里飘满了高丽自己人砍下的手指头。

    老将崔浩最后谢绝了部下为他抢到的渡船,横剑自刎于辽河古渡。高丽军除了千余人乘船逃走外,其余的或降或死,全军覆没。

    当晚,铁鹰引苏策宇来见燕王,尽述其救人,劫船之事,燕王记其首功,拜为旅长,本部人马依然归其节制。策宇以大船三十献,震北军连夜过河,直指辽阳。刚过辽河,有信使从安东至,水师已夺安东,破高丽水师于海上。

    将士知武安国伤,纷纷前来探视。朱棣恐乱军心,吩咐镇耀不惜一切代价救治武安国,对外却宣称武安国身着宝铠,只伤及皮肉。

    辽阳守将知崔浩阵亡,又闻安东已失。不得已,献城投降,燕王许其入城不杀百姓,率军入城,安顿武安国于崔浩帅府疗伤。一面派常茂等人收复剿灭周围残敌,一面张榜安民。

    “我们伤亡了多少弟兄”,武安国听说已经取了辽阳,安东,知道高丽人已回天乏力,心里一阵轻松,关心的问道。

    “轻伤的很多,骑兵几乎个个挂彩,阵亡的全军共计才四百挂零,常将军说这是前所未见的大胜。咱们的铠甲太好了,只有长弓和弩箭射上才有威胁,一般的弓箭射不透。将士们现在对头盔视若珍宝,当初他们还笑这盔像破锅,这下明白圆锅的好处了。”张正心大声回到,言谈间有种掩盖不住的自豪。

    “也不全是因为武器好,打仗关键还是在人”。武安国见他如此推崇武器,低声提醒道。

    “是啊,我们训练得充分,指挥也比他们灵活。经历这连续的大战,弟兄们比以前更威风了,常将军只带了五百骑兵,三百骑步兵就把北边的一座城市给取了。李叔叔(李陵)更厉害,带了五百人到敌人的城下一拉架势,引而不发,撑了半日,对方乖乖地降了。师父你再不醒来,功劳就全都被别人立了”。小家伙有些遗憾的说。因为放心不下武安国,他一直没有主动请战,这几天看着别人攻城掠地,自己非常羡慕,就盼着武安国醒来,自己就可以向燕王申请,带些人马出去一趟,立些战功好给家族增添荣耀。震北军不以斩首多少为功劳评定标准,而是考核任务的难度和完成情况。目前痛打落水狗的任务虽然难度低,但是完成起来没有任何风险,所以众将非常踊跃。这军功报上去,皇上的赏赐不说,光燕王这里,至少参战的士兵每人都能得到几亩平地,这一仗仗打下来,有命活到战后退役的就都成了地主,即使不入工厂也能衣食无忧。

    “尽想着立功!当心上了敌人的当”武安国微笑着训斥了一句,接着又问“俘虏和高丽降兵呢,燕王殿下如何安排”。

    张正心吐了下舌头,刚要回答,外边传来朱棣爽朗的笑声。“武兄真是菩萨心肠,怪不得每次都大难不死,估计阎王每次看见你的生死簿,都得再给你添一纪阳寿。你放心,我这回可没杀俘虏,杀他们,你醒来后不高兴不说,北平的百姓肯定背后骂我是败家子”。

    武安国扶住张正心,把身体向床头*了*,尽量坐直上身。朱棣见状,赶紧过来扶他躺下,身后,常茂、徐增寿、镇耀、陈士泰等人都围了过来,那个刚才脸红得如桃花般的刘凌也跟了进来,眼睛冲武安国横了一下,显然对其梦中行为,依然心存不满。张正心赶紧让人去搬椅子,安排众人落座。

    “从北平到辽东的路正好没人修呢,北方人少,很少人愿意卖这个苦力。我从俘虏中挑了几百个模样周正的,派人押到京城献俘。其余的都都租给詹氏兄弟了。他们哥俩从郭璞那里包下了从北平到辽阳的修路工程。那个修路计划也不知找哪个学生写的,头头是道。我们刚进辽阳,詹毅就持着郭璞的信追了过来,建议在高丽人把俘虏赎回之前,先让他们修路,洗洗在辽东的犯下的罪孽。我想不能白便宜了这哥俩,每人每月收他们一钱银子,如果死了或跑了,他就得陪我十两,怎么样,这买卖不亏吧”。朱棣笑着解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震北军整个一个奸商大营,刘凌在后边不住摇头。

    提起詹氏兄弟,武安国脑子里就出现了这对活宝,没读过多少书的两个镖师做起事情来更无所顾及,那种行事方式反而更贴近现代商人,把握一切机会。他们不是第一家办报纸的,但他们的报纸卖得比第一家报纸《北平春秋》要好,他们也不是第一家开保险行的,但他们以不雄厚的资本把保险办得直追徐记,这种以票号为*山的大家族。北平只要是赚钱的行业,几乎哥俩都会试一试,有人干脆给他们取了个外号叫“都市之狼”。这次又冒险吃了第一口螃蟹,承包修北平到辽阳的路。按北平现在对工程的管理,在质量和工期上基本没空子可钻,敢承接这么大责任,利润又不明显的任务,可以说詹氏兄弟眼光非常独到。这也许是我给北平带来的变化吧,武安国想到这,微微的笑了。

    镇耀拨开众人,走到武安国床头,拉过椅子坐下,轻轻的搭上武安国的手腕。“大人身子骨异常结实,休息几天就没事了,那些弩箭入肉不深,只是毒性大了些。”

    “有你这使毒的大行家在这里,当然没事了,我早就让大家放心”。常茂震耳欲聋的声音惹得一串白眼。陈士泰推了推他,低声说:“常将军,病人需要休息,如果你不会低声说话,就出去吧”!

    老常一窘,后退了几步,找个凳子坐下。除了打仗,他的嘴巴基本不闲着。抓耳挠腮,那样子简直就是在受罪。大家看到了,不约而同的笑了,心中好生轻松。

    燕王把身边一个古铜脸大汉向前推了推,说道:“来来,我给你介绍个英雄,这次能截住崔浩这个老狐狸,多亏了此人”。

    苏策宇,武安国立刻想起了这个响彻草原的名字。那人抢上几步,躬身施礼。武安国在榻上还了一揖,赞道:“亏了苏将军,不然此战不知到什么时候”。

    那大汉红着眼回答:“末将不敢,末将在塞外收拢兄弟,多年来等的就是这一天,当年冤死的弟兄泉下有知,应该瞑目”。

第二卷 大风 第三章 乱(上)

    乱高丽闻失辽东,举国皆惊。宿将崔浩苦心经营八载,到头来终难免身死师丧,一干文武,岂敢言战,纷纷上本主和。奈何崔氏乃高丽望族,与权相李仁人之族累世通好。仁人藉欲为崔浩复仇,命都军崔莹、李成桂起倾国之兵,来争辽东。高丽王禺乃仁人所立,政令皆出自李、崔二氏。朝堂之上,凡二氏之言,禺止点头唯唯矣。

    三月安东海战,高丽水师尽丧。成桂无力西渡,屯兵二十万于鸭绿江侧。太子朱标见己方士兵太少,命曹振率水师封锁江面,以防高丽派兵偷袭。一面派人急调震北军增援安东。

    鸭绿江,古称马訾水,春来江水一片碧绿如鸭头,因此自李唐来,称鸭绿江。江水源于长白山万古寒冰,奔流千里,劈山裂石,于安东入海。

    洪武十三年七月,安东港万船云集,尽管鸭绿江对岸高丽人的军旗清晰可见,商人们还是把粮草补给大张旗鼓的运到了前线。自从海战灭了高丽水师,从东海到渤海,沿途数千里,一路平安。后方,刘秉明采用沈斌的建议,把物资皆委托给商人海运,商人到安东交割过后,可得徐记票号的银票为酬劳。这样一来,路上损耗大大降低。水师给的运费公道,加上在安东可以低价买到将士们分得的战利品,顺便帮士兵带信回家,一来一往,商人获利颇丰。辽东渐安,当地人的皮货、药材也纷纷前往安东贩卖,因此,每天往来海上的大小商船数以百计。

    大明水师船坚炮利,每日巡逻于鸭绿江上,鸭绿江虽长,但上游为崇山峻岭,偷过少许人马可以,大军根本无处可渡,下游又被大明战舰封堵,李成桂空率二十万大军,只能望江兴叹。

    五月,成桂重金聘请了五百倭人,趁夜潜入江中,欲到对岸纵火烧船,没等接近水寨,便被发现,一排排火枪打下,五百倭人全做了江中鱼虾的点心,连回去报信的都没剩下。靖海侯曹振杀得兴起,第二天,带十余艘战舰炮轰对岸高丽大营,打死士兵无数。成桂见识了明军火炮厉害,后退十里。此后,高丽人再不敢来攻,却也不肯讲和,每日在自己这一侧深挖壕沟以避火炮,把万顷良田挖得如蜘蛛网般。燕王引震北军至,见此,知不可强攻,下令入城修整,和诸将苦思破敌之策。一时间,两岸相安无事。

    “这李成桂到是个天才”,武安国站在虎耳山上用望远镜看向对岸,心中暗自佩服,也只有这种办法,可以抵消火器的优势。对面壕沟纵横交错,高丽士兵如地鼠般在壕沟中来回移动,每隔一段距离,或壕沟的交叉处,都有略微高出地面一点儿的石头堡垒,圆滚滚的像个乌龟壳般罩在那里。乌龟壳外可看到一个个箭孔,想必里面安置着床弩之类的远程武器。

    “他这样子,哪是来争辽东,分明是个死守的办法,和我们在这穷耗,我们没半年时间,根本越不过这道屏障”。朱棣在旁边接茬道。虎耳山是江畔制高点,秦长城的就在此,曹振在这里修了座要塞,炮口可以直接封锁住江面。

    “我看半年未必能拿下来,我军所凭借的火力优势,这样几乎全被抵消了”,展望前景,一向乐观的徐增寿不再乐观,“我们开炮,高丽人就钻进老鼠洞中,等我们的士兵上去,他们再钻出来,只要不露头,我们的火铳也拿他们没办法,只能*近身肉搏。我们盔甲虽然结实,但人数上差了太多。况且那些乌龟壳中的弩箭,也会给我们造成很大杀伤”

    “关键是骑兵也冲不上去,那些壕沟把马给挡住了,路上耽搁的时间越多,我们的伤亡就越大。这姓李的小子够精的,除非我们用炮弹把地面梨过一遍来,否则就很难破他这老鼠乌龟阵”。常茂在一旁生气的说,言谈中充满对高丽诸将的轻视。

    “我们哪有那么多炮弹,我看目前的最好办法是多准备战车和手雷,士兵们推着战车前进,对方的弩箭穿不过战车,等到了近前,把手雷投到地堡中,炸毁地堡,这样逐个争夺。有很大胜算”。王浩在一边建议。

    “还是有问题,这样顶多破掉第一道战壕,那么宽的沟,战车也不好过去,后边的战壕,战车就派不上用场了,只能让我们的士兵也进战壕,顺着壕沟向前杀,恐怕李成桂在壕沟里面也没少下了心思,我们的进了壕沟,未必讨得了好。”老将汤和这几天陪在朱棣旁边,渐渐习惯了震北军这种互相提醒的讨论方式,这种方式虽然有点儿尊卑不分,决策缓慢,但好处还是很明显的,至少作战计划的漏洞容易提前被发现,不会等到了战场上后悔。震北军那些作战参谋们仓卒做成的沙盘也让老将军大开眼界,这东西也见曹振也做过,但毕竟没人家做得地道,这些参谋各司其职,提供战场上各种资料,省了主帅好大的力气。

    “战场上得不到的,用其他方式未必得不到,我们已经到手的辽东,看情形高丽未必敢再拿回去,现在他们只是迫于崔氏家族想给崔浩报仇的压力才出兵。李成桂列这个阵势,摆明了不想进攻。只是现在没法逼他们议和,否则派朱二先生出马,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估计说服高丽再次称臣不成问题”。独臂将军邵云飞考虑了半天,上前进言。夏天一到,火器的劣势就明显起来,充足的雨水让火药渐渐发潮,用油布包着的子弹和炮弹还好说,步兵用的手雷受影响最大,手雷需要用火点燃外边的捻子才能扔出去,天一下雨,火折子就没法打火了。如果两军打到一半时下起雨来,那冲上去的弟兄肯定要吃大亏。所以能不战而胜,是最合算的。

    这个建议非常独特,令众人耳目一新,话题开始向逼高丽议和上转。曹振想了想,说:“可不战而曲人之兵,当然是好,不过不把高丽人打痛一点儿,说不定哪天他们又要生出事端来,况且我们下一步要找倭人算帐,高丽人的港口如果能利用起来,我们的舰队可以直接开到倭寇的老家”。作为舰队主帅,他的目光相对要远。众人听了,微微一愣,原来水师还想要济洲,这还真有点儿麻烦,辽东古来是汉家江山,高丽人没道理抢占,这济洲,可一直不在版图之内。不过想想高丽当年不过是汉代的一个郡,把它全收到大明,也不能算过。

    “我觉得我们太拘泥于一点了,为什么李成桂给我们布了阵,我们就要破阵”,武安国听曹振说到海上,顿悟般说道“破了阵又怎样,高丽多山,我们的火炮用马拉上去太费劲。等我们过了一道山,高丽人估计又派人摆了第二道阵了,这样子不知哪年才能让高丽屈服。要是我们不理李成桂……”。

    “等等!”汤和大叫一声,打断了武安国的话,常茂等人也意识到了其中关键,兴奋得直搓手,“你,你说的可是当年邓艾入蜀之策”,汤和四下看看,生怕对岸有顺风耳般,低声问。

    武安国点点头,心道,邓艾怎么入蜀我不管,当年美国鬼子怎么入侵的朝鲜我知道。

    人群一片欢呼,常茂拉着武安国,转身就走,边走边说:“快走,我们到太子行辕中,看看地图再说,他***,这回老常可逮到报仇的机会了,当年这帮王八蛋害了老常那么多弟兄,这回他们也算恶贯满盈”。

    众人纷纷下山,上马回城。武安国见刘凌的马跑在最后,轻轻的拉了拉马缰绳,奔雷心领神会,放慢了脚步。徐辉祖见此,微微摇头,策马从武安国身边跑过,低声道:“武兄,这是阵前”。

    “不是在城外嘛,又没到军中,今天本来是出来玩的”。武安国笑了笑,回了一句,继续放慢马,直到和刘凌并络而行。

    徐增寿连连摇头,心中暗道:我这回“忙”帮大了,将来不知怎么被父亲骂。这两人一个从海外归来,不懂礼法。一个根本就是无法无天,倒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自从武安国伤好,在张正心的帮助下和刘凌搭上话,连日来两人只要不在军营,必然在一起讨教武功。武安国是习武之人,对武功本来就不迷信,曾说过如果武功真的能如《唐传奇》写的那么厉害,蒙古人更本不可能入得了中原。这次却找了个习武的借口,和刘凌接近。讨教武功他不认真,但他脑子里那些奇谈怪论,倒皆是刘凌闻所未闻,这些日子刘凌的笑声比过去十几年都多。渐渐地,两人的言谈就脱离了武功,渐渐地,就开始形影不离。徐增寿多次提醒武安国注意,武安国总是以“我们又没违反军法,又没伤害别人”来应对。好心告诉他大明朝要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武安国又来了一句“我们都是无父无母之人,自己给自己当媒妁还不成”。这武安国歪理向来就多,这回什么男女两心相悦,古人就不反对自由择偶,否则诗经之中也不会有那么多情诗在内。如果“上邪,我欲与君相知”这种句子是男人间托美人香草而言志的话,那么古人肯定个个都有断袖之癖。如是种种,气得徐增寿鼻子都快歪到了耳朵上。这刘凌也是女生外向,每逢此时,总在旁边看自己这位哥哥的笑话,害得徐增寿后悔得肠子发青,最后干脆不闻不问,眼不见为净。

    “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破敌之计”,看众人走远,两人翻身下马,刘凌低声问武安国,现在两人几乎无话不谈。

    武安国笑了笑,怜爱的看看刘凌,点头承认,伸手为刘凌抚平了额角的一团乱发。在另一个世界他已经失去了一个爱人,在这个世界里,他更加懂得珍惜。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儿说,非要大家讨论上半天”。

    “你看过北平那个罗贯中新写的《三国演义》没有”,武安国答非所问。

    “看过,真是荒诞,千里单骑连地理位置都没弄清楚,整个南辕北辙。两军打仗成了武将单挑,那要士兵干什么用,惨的是张飞,本来好好一个白马将军,写成了个黑莽汉。还有,和你重名那个武安国,一下就被吕布砍断了手,你上辈子够背的”。刘凌冲武安国做个鬼脸,打趣道。“不过这和你今天的作为有什么关系”!

    “那你知道蜀国有诸葛亮这样的大贤,为什么最后反而实力最弱,被人轻易的吞并了吗”!武安国看这刘凌的鬼脸,想去刮她的鼻子,忍了忍,终久在乎这个朝代的礼仪,没伸手。

    “不知道,蜀国后来没有人才算一个原因吧”!刘凌不再玩笑,认真的说。

    “我觉得是诸葛亮太厉害了,什么都会,结果别人都习惯了碰到问题不去想,最后诸葛亮死了,蜀国的习惯也改不过来了,其他两国虽然没那么杰出的人物,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办法”。

    “你是说你故意让大家多想办法,以免将来你不在军中,无人填补这个空缺,你将来准备不在军中,你要去哪”?刘凌玲珑剔透,瞬间明白武安国的意思,马上关心起他要去哪里来。

    “去哪里,我都希望身边有你”,武安国看着刘凌的眼睛,认真的说。“从国力来看,高丽本来就不是大明对手,战胜它是早晚的事情,只是战胜高丽后,必然要对其他地方用兵,这次辽东之战,蒙古人暗助高丽。等我们腾出手来,和蒙古人的一战在所难免。到时候必然要兵分数路,怎么可能每一路都有我在”。

    刘凌愣了愣,马上明白了武安国第一话中的含义,在大明,很多世家子弟曾托人向徐达给自己提亲,都被自己拒绝。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武安国这样打动自己的心,也从来没有人如武安国这样,表达得这样直白。

    她想了想,欲言又止,低低的说“你将来要出将入相的,这样才有机会完成你心中所愿”。自从父亲去后,从来没有人像武安国这样,给自己以安全的感觉。相处虽短,但她愿意就这样,一直陪着这个大块头海角天涯。可是,现在马后的这多宠爱,让她心中未免有些担忧。算了,未发生的事情先不去想。

    武安国见刘凌突然若有所思,以为她在考虑自己将来的发展,大笑道:“我这点儿斤两,可能离朝廷远一些更好,真要混到每天去上朝,可就闷也闷死了”。

    刘凌被他的情绪感染,轻轻一笑。笑得武安国目动神摇,这一刻,连日光都有些黯淡。

    “安国,那天在船上我听了你们的对话,非常抱歉,我不该跟踪你。我不十分明白你说的那些话,但我知道,如果真的能像你说的那样,我父亲也不会那么早就的含恨而终,所以从那时起,我,我,”刘凌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几不可闻,“我就想,一定要帮助你,直到完成你的愿望”。

    “什么,你说什么”。那么小的声音,在武安国的耳朵中却如闻仙乐,一团灿烂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伸手,探过马去,一把抓住刘凌的小手。

    刘凌抽了抽,没抽出来,脸上飞起一朵红霞,就任由武安国握着。奇怪,明明是轻薄行为,为什么自己心中却如此安宁。

    “我不想做圣人,我也没那个本事”。武安国望着远处的苍苍绿苇,大声对刘凌说。阳光下,一串串水珠从苇叶间喷出,把天地间打扮得恍如仙境。“诸子百家,每一家之言都代表着一批人的思考,想让这个朝代接受我的观点,必需先要有大批人和我产生同样的想法,或者说这个观点对大批人有利”。他紧握住刘凌的手,宛如握着整个世界,“直达圣听,一展宏图,那只是书呆子的一厢情愿,这个国家又不是一张白纸,想怎么画就怎么画。想要让这个国家人人平等,必需先让人们有平等的要求,否则,你强加给人家的东西,人家未必喜欢。所以我觉得,我能在北方,比在朝中更有希望能达成我的心愿”。

    武安国不奢望刘凌能听懂,但他知道,今后无论自己做什么,总会有一双温暖的目光给以关注。

    “我知道”,刘凌轻轻握了握自己的手,和武安国的大手相连更牢。你是说:“实现你的目标要从下到上,不,从民间到朝廷才成。倒过来反而会把事情办糟。其实小时候我父亲和我说过,大圣人当年处处碰壁就是因为他的理论没有人需要,卖不出去。到了汉朝,一统天下了,圣人的理论的用处大了,才得以流行。后来董仲舒再删删改改,净拣汉家天子爱听得卖,结果就卖了个好价钱,只是把圣人理论给改了个面目全非”。

    “什么”,这回该武安国吃惊了,没想到数百年前的刘伯温把问题看得比很多现代人都透彻。‘一种理论思想,必然会代表一定的阶层利益,这个阶层发展壮大了,这个理论才能得以推广施行’,不就是这个意思么。刘伯温真是个奇人,可惜,奇人不见得能被朝廷所容。

    刘凌见武安国对自己能理解他的话感到吃惊,心中暗自有些得意,“父亲还说过这样的故事,有人去岭南和苗人做生意,见山上多荆棘,就好心卖给苗人靴子,结果被苗人给当骗子给打了一顿,因为苗人从来不穿鞋,他好心没好报”。

    “对,就是这个道理”。武安国不由得有些佩服起自己未曾见过面的长辈来,也暗暗感谢上苍,刘伯温的思维熏陶下长大的刘凌,显然比其他人更容易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这种两心相知的感觉,让他心情格外舒畅。

    “所以,安国”,刘凌望着武安国,认真而清晰得说,不再有小女儿的娇羞:“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你是好心,但必需等待你的好心能被人认同。别做那个卖鞋的好吗,你不但有自己的目标,你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我”。

    一股暖流从武安国心底升起,这份久违的温暖直达眼角。握住刘凌的手,武安国不知如何去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动,半晌,用力的点点头,“嗯,我知道,我会分外小心,因为今天我已经握住了你的手”。

    ‘执子之手,与子同老’,刘凌轻挽着武安国,安东城就在眼前,但此一刻,真希望是地久天长。

第二卷 大风 第三章 乱(中)

    “的、的、的”清脆的马蹄声打碎了宁静。城门处,一个虎背狼腰的骑士策马飞奔而来,不是张正心又是哪个。马打盘旋,张正心在上面报了报拳,低声说到:“师父,太子请你速到中军议事,事态紧急,我先回去复命”。语罢,纵马而去。

    相视而笑,彼此间一切尽在不言之中,武安国飞身上马,也不和刘凌作别,奔雷四蹄一张,如一道黑电般消失在城门口。

    “什么紧急之事,居然不擂鼓聚将,反是派人传令”,刘凌压下心头疑问,翻身自己的白马,缓步入城。虽然身为郡主,但在军中仅仅是个医护营的武术教官,点将议事的时候没有资格出席,为此她虽然找太子说了几次,可是这个太子比他弟弟要死板得多,死活不肯松口。看来还得想想别的办法,刘凌不服气地想。

    来到中军,早有近卫军士兵迎上,帮武安国把马带到马厩调养,一个亲兵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言不发,引领武安国走向后堂。武安国带着满头雾水四下环顾,院子中平日来来往往的军官忙碌的身影一个不见,作为中军的整个太子行辕鸦雀无声,只有一队队震北军近卫营武士往来巡视。

    走进后堂,太子和燕王早在里边等候多时。汤和一身便装,显然也是仓卒而来,摇着花白的脑袋,不住叹气。曹振面色凝重,常茂气急败坏,徐增寿剑眉倒立,恨不得把眼前之人撕碎。中间地上,蜷缩着一个文官,在众人怒视下瑟瑟发抖,口中不断喊冤。在他旁边,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正张着一双骨碌碌乱转的大眼睛,冲武安国上下打量。

    “见过太子、燕王、蜀王”,武安国抱拳施礼,那个小家伙他认识,是朱元璋的第十一子蜀王朱椿,去年在京城时,被这小家伙连续几天缠着讲他打败蒙古铁骑的英雄事迹,让他天天头大如头。再细看地上那个也很面熟,正是去年大殿之外被常茂当众戏弄的御使大夫陈宁。

    太子朱标见核心将领都已到齐,长叹一声,说出事情原委。就在武安国等人出城观景的上午,御使大夫陈宁和蜀王朱椿前来宣读圣旨,对水师和震北军大加赞赏,众将各赏银两、加岁禄若干。太子接了圣旨,派人送陈宁下去休息,自道父亲想让蜀王前来增长见识,拉朱椿到后堂叙兄弟之谊。谁料在没人处,朱椿却口称传父皇密旨,从衣带中撕出诏书一份,上面写着丞相胡维庸勾结大臣谋反,着震北军火速回师平叛。太子见诏,一面派人拿下陈宁,一面招集核心将领来商议此事。

    没等太子说完,轰的一声,武安国脑海一片空白。自己从去年入京,小心谋划,献如画江山,谈收复辽东,为的就是为了转移朝廷的目标,把精力放到外部而不是内斗上,谁知如此努力,不过换来的是内斗的时间稍稍延后,历史上该来的灾难终久难免。胡维庸案,前后十余年,无数公侯被牵扯进去死于非命。牵连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共七万多人,最后连维持国家运转的大臣都凑不齐,以至要临时征召。而被征召之人居然要买好棺材,和家人话别后才去上任。如此之国,有何可爱。二百年后的亡国,此时已经埋下了种子。(历史上胡维庸案发生在洪武十三年初,本书中因为武安国的出现,此案拖后了半年多)

    “殿下,小臣冤枉,小臣虽和姓胡的那斯交好,但其谋反一事,小臣一概不知”,陈宁见大家一时沉默,找了个机会,大声喊冤。大明律法,参与谋反者族诛,虽然和武将不睦,现在他也顾不得是否丢脸,眼睛看向众人,目光中尽是乞求之色。

    “去你***”,常茂飞起一脚把陈宁踢了个滚地葫芦。“早不反,晚不反,你他妈的真会挑时候”,边骂,边冲上前,作势再打,旁边曹振赶紧将其拉开。众人刚回到城内,正打算更衣去见太子,献武安国水路灭高丽之策,闻太子将令,仓卒而来,没料到竟是这事,全部惊呆。眼见胜利就在眼前,却不得不回师京城,心中无不气愤。

    “八年之功,毁于一旦,八年之功……”徐增寿不住叹气,其父当年北伐,高丽人背信弃义,在后面截了粮草,徐达一生未曾经如此大败,回京之后,病了半年之久。徐增寿从那时起就发誓要为父报仇,有生之年一定要看到高丽败亡,如今好不容易打到鸭绿江畔,却奉命停止脚步,其心中焦躁可想而知。

    那边汤和面色越发凝重,这一回,不知要杀多少人,自己戎马一生,难道最后屠刀还要向当年的同伴砍下?

    朱标听到徐增寿的叹息,心中也是难过。但父亲有事,自己不能不救。命人给众将搬来几把椅子,安排大家围着后堂中间的桌子坐了,在桌子上铺下地图,和众人商议如何守辽,如何回师。

    “殿下不必担心,老臣愿意留下守辽东,高丽人没有战船,只要给老臣留下一万人马,再加几艘战船,老臣虽不才,定能让高丽人无法跨入辽东一步”。汤和见太子伤神,第一个开口说道。辽东一战,高丽在辽东苦心训练多年的骑兵几乎都被震北军灭了,高丽本土多山,不产良马,所以这次李成桂带的几乎全是步卒。在没有火器的情况下,步卒集中起来,刚好给火炮当靶子,分散开,又没有什么冲击力,所以留下一万士卒,守土有余。

    武安国看了一眼汤和,心知老将军不愿回京去自相残杀,欲借守土的理由留下。不由得想起徐达当年出塞前所说的话。当时徐达虽不同意皇帝的意见,还是领兵出征,为的是给大明保留一份实力。两人相较,境界高下立判。转念一想,这个时代武将于皇帝本身就是依附关系,此时纵使徐达也没有制止朱元璋乱杀的能力,兵谏,更不用提。

    正在胡思乱想间,听见太子微微叹息着说:“老将军守辽,我自然放心,只是父皇派蜀王来此,本意就是要瞒过奸党,如今我们千里回师,纵使日夜不停的赶路,带上全部的马匹沿途更换,也要二十多日才能到京城。奸党知道我们回来肯定会提前动作,怕到时候京城有变”。

    武安国听到朱标的担忧,想到朱元璋为了瞒过胡维庸,居然派一个小孩子来调兵,不可谓心思不细。既然心思细密,就应该想到震北军千里回师会走漏消息。“莫非他还有别的手段,应该如此,以老朱的为人,绝不会拿自己的命冒险。况且胡维庸案本身在历史上就有一半是冤案的可能,到底是否谋反,后世都弄不清楚,不如赌一赌”。想到这,武安国站起来说道:“殿下先别着急,不妨让我问陈大人几个问题,再做决断”。

    朱标点头应允,命武士上前拖起陈宁,扔在武安国的座位边上。武安国让人先给陈宁先松了绑,再搬了个凳子给他,然后命人给他倒杯茶缓缓精神。陈宁道了谢,哆哆嗦嗦接过茶杯,一杯茶一半倒入嘴中,一半洒在了身上。常茂见他窝囊,忍不住又哼了一声,吓得陈宁手一抖,差点儿把茶杯摔在地上。朱棣见状,好言安慰道:“陈大人若真的冤枉,太子兄和我回京,自然会和父皇给你分辩,你现在先回答武将军几个问题,立上一功,如何”?

    陈宁闻听此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大叫“谢殿下救我一家老小,陈某当结草衔环以报”,说罢,以头跄地,咚咚做响。武安国慌忙把他扶起来,见他额上已经见血,心中可怜,声音愈缓:“陈大人,不知你出京时,掌管禁军的李文忠大人身体可好”。

    “回侯爷,李大人身体硬朗,月前还曾和皇上到郊外射鹿”。陈宁赔着一万分小心答到。

    众人听武安国问起李文忠,不知其葫芦里卖什么药,一起屏息细听。

    “西平侯沐英大人训练的新军,你可知训练到什么程度”。

    “沐侯爷的新军装备还没到齐,现在驻扎在采石,我听人说,京城外马鞍山还是没能炼出怀柔那样的好钢来,新军的装备还是得从北平运,非常之慢”。陈宁知无不言。

    众人听到这,眼中俱是一亮。武安国又问了朝中几个大臣的健康情况,吩咐人把陈宁安置到别的房间休息,不要慢待他。回头把目光转向众人。

    沐英负责西南防务,目前云南还在蒙古人手中,所以朱元璋去年制订军队换装计划时,沐英的军队放在了最前面,比禁军还优先。为了运输方便,他特地命沐英从西南抽调了叁万多精锐驻扎在京城附近,装备从天津上船,水路直达大营,来一批装备一批,边装备边训练。

    沐英是朱元璋的义子,自然不会协助外人谋反。这叁万人马是精锐中的精锐,随时可调往京城。估计朱元璋早就给沐英下过密旨,就等合适的时机了。

    李文忠素来与胡维庸不和,所以胡维庸一伙也完全掌握不了禁军。真的要在京城动起手来,估计皇上占的赢面还要大些。朱标兄弟想到这层,一起长长舒了一口气。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曹振长叹一声,幽幽念到。知道京城无大事,他对朱元璋十分不满。“什么英明神武,狗屁一个,一遇到威胁自己宝座的时候,就什么都不顾了,耽误大好战机。现在,震北军和水师加起来将近八万人马,这么好的装备足够拿下高丽全境。高丽王都松城(现在开城)离海边只有一天路程,若派人穿上高丽士兵的服色奇袭,一战可获高丽文武百官,到时候合约想怎么签就怎么签。能少死多少弟兄。这回错过机会,等高丽人明白过味来,弃了首都,不知仗要打多少年。”

    朱氏兄弟脸一红,也品出曹振所念诗中郁闷,不好多说。连忙叉开话题,欲分配任务。

    武安国拦住朱标,建议到“其实我有一策,可以不惊动胡党,也可以攻破高丽,不知太子是否同意我军冒险”。

    “快快请讲”,众人闻听可以不荒废战机,全部站了起来,徐增寿、常茂等人恨不得把武安国顶到头上膜拜,他们恨高丽不是一天两天,比曹振更在乎战机。

    武安国拉开椅子,用手指向地图。在安东画了个圈,说道:“最近海面上每天商船往来,粗略算算也有五六十艘,一部分是给我们运辎重的,一部分是来购买货物和战利品的。如果我们以护送为名,派一两艘战船和商队同行,应该不会引起李成桂的怀疑”。

    “你是说,我们立空营,学当年秦国蒙敖空帐战庞煊之计”。朱棣在一边插话。

    “不全是,我们回京平叛,用不到骑兵和炮兵,所以让骑步兵弃马,征用或租用商船从水上偷偷的回京,给胡丞相来个突然袭击。圣旨上说的是让震北军入京平叛,而不是全部人马,也就是陛下本意就希望水师继续和高丽人周旋。既然沐侯爷和李大将军都在京,万岁调我们回去的用意就是借势而不借力,欲借助我们百战的声威让支持胡丞相的小部分禁军不敢乱动,省得在城内动刀兵。这样一来,我们回去的兵在精不在多,有万余足矣。一旦我们到了江上,立刻派人送信入宫,万岁肯定调沐英回师,双方联手,整个京城估计没人敢胡闹”。

    武安国用北平产的铅笔勾出行军路线,在京城上画了个大大的叉。见众人明白了自己这段话的意思,继续说道:“从安东到京城,十五日足矣,一路上神不知鬼不觉,万岁的安全,大家可不必担心。我们再看这边”,他一指高丽王都,“据朱二先生所言,高丽王公大臣俱居住在此,震北军在辽阳缴获的高丽辎重颇多,找一支人马,化装成高丽军,从离王都最近的这个港口登案,封锁小息,把*近的百姓人全部抓了随军,一日可夜可达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达松城,骗开或用火炮轰开城门,把高丽王和权臣都抓起来,和他们签刀下之盟”

    “安东这边,大部分战船都在,高丽过不了江,即使从别处抓漏子混过,我们把炮兵和骑兵都留下,也差不多能应付。这种分兵计划虽然冒险,但成功可能性非常大”。

    众人没等听武安国说完,已经恍然大悟。高丽倾国之兵都在江对岸,后防空虚到了极点。水面上每天这么多商船,足够运万余士兵登陆。抓了高丽王,李成桂就和当年姜维的处境相似。屋子内一扫刚才的忧郁,立刻热闹起来,大家纷纷请战。

    “末将愿带水师陆战队,去抄高丽老巢”,曹振向太子请命道。比起回京自相残杀,对付高丽人显然更有吸引力。

    “曹将军,别抢,我们震北军士卒还没全回京城呢,我老常肯定要去为当年死难的弟兄们讨个公道”。常茂推了推曹振,向朱棣一个劲使眼神。

    朱棣装作没看见,让众人先安静,然后问武安国:“武将军,你认为我父皇真的没有危险”。

    “武某愿以性命担保”,武安国满口答应,心道:“这个叛乱都不知是真是假,朱元璋怎么会有事。再说枪杆子里出政权,胡维庸一个文官,凭什么起事”。

    “老臣也认为圣上不会有事,为了安全,尽量别惊动地方各卫人马,胡丞相为国选材多年,难免会有一两个死党,只要殿下回京及时,可以把叛乱消灭在未发生前”。汤和也上前担保道。

    朱标点点头,武安国说得非常有道理,有沐英和李文忠在,京城局势至少他父皇可以控制。所以回军的突然性最为关键。他看看朱棣,二人相对点头,下定决心,作出了人员安排。

    武安国看着忙碌的众人,心头一片茫然,这一回去,自己双手上不知要沾多少血,震北军强大的战斗力,自己举世无双的“发明”,到头来还是要成为维护皇权的工具。这时代,难道自己真的没有选择吗?众将身上,在这个关头,明显的能看出不愿参与朝廷内部斗争的倾向,徐增寿和汤和争到了留守辽东的差事,曹振和常茂带震北军和水师陆战队的精锐共一万人攻开城,回去做朱元璋杀人刀的,除了他的儿子,只有自己,这种信任,是幸运,还是不幸,他苦笑。看众人逃避的心态,心中不由得响起一句名言:

    “起初他们追杀**者,我不是**者,我不说话;

    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我不是犹太人,我不说话;

    此后他们追杀工会成员,我不是工会成员,我继续不说话;

    再后来他们追杀天主教徒,我不是天主教徒,我还是不说话;

    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再也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了”。

    “且慢,诸位,武某想求诸位一事”,武安国对着众人大声喊道,眼光从朱标、朱棣、朱椿、常茂、汤和、曹振、徐增寿身上一一扫过。

    一米九的身躯缓缓跪在了地上。

第二卷 大风 第三章 乱(下)

    浆声灯影俱以散去,古城的轮廓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明确开来。夜,热得让人窒息,随手抓一把空气,都能拧出粘粘的汗来。十里秦淮,不复平日的热闹,习惯了夜间的喧哗船家,乍听见安静的水声,头皮就一点点发乍,稀落的烛火发出晕黄的光,照得所有器物模糊,惨淡,反而好像加浓了阴暗。

    “这日子,没法捱了,还是载着船上的姑娘们去扬州吧,那边应该好些,没这么动荡”,喝了口茶,船主叹息了一声,对坐在对面帐房先生说道。

    先生停止习惯性地巴拉算盘,也陪着东家叹了口气,咋巴咋巴干瘪的嘴,说道:“扬州那边也未必好哪去,这京城的官去了一半,扬州估计也剩不了几个,这当口,官员们保命还来不及,谁有闲心给姑娘们捧场,连河上第一红牌清儿姑娘那里都没了人,你想想这乱子出了有多大”。

    “是啊”,船主站起来,关上了窗子,岸上人家有孩子不是时候地哭了两声,吓得他一哆嗦,差点儿趴在地上。帐房先生赶紧伸手去扶,老哥俩对着彼此看看,复是一声长叹。

    “你说这当官的怎么也没了保障,要说咱这草民吧,冷不丁子出点事也就算了,这高官显贵也说摔就摔下来,从天上直接掉到阎罗殿里”。船主郁闷的说,这几天京城风声鹤唳,每天都听说有当官的被扯进谋反案子里,全家被抓,大牢里都满了人,最后干脆锦衣卫抄谁的家,就找他自己家的几间房子把人无论大小全关在里面,吃、喝、拉、撒概不放出。

    “这算什么事啊,他们是神仙打架,底下百姓招谁若谁了,跟着遭殃,岸上刘大***弟弟在御使府当个下人混口饭吃,也成了胡党,人家得好处时哪有他的份,这摊官司时却跑不了,据说都上了镣,就等上法场了。他姐姐是个守寡的女流,眼看着弟弟出了事想救无力,四处喊冤也没人有功夫管,这不前两天不是抱着石头跳了井,那个惨呦,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这还不算惨的,你知道去年新进的张大人吗,就是前些日子还在河上请人听曲的那个,本来没他什么事,听河上的姑娘们说,张大人和夫人恩爱非常,这些日子搞得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这早晨上朝去,晚上有没有命回来。他一犯糊涂,就和夫人讲,说一旦哪天晚上回不来了,那就是出事犯了天威,让夫人到时候就别打听,赶紧收拾带孩子回乡下。谁知那天皇上议事,升了他的官,留他朝后问对,回家晚了。到家不见夫人,心说不好,到后堂一看,夫人以为他出了事,支开丫鬟,偷偷的上吊殉节了。可怜那张大人刚升了官就丢了老婆,扶尸痛哭。最惨的是那两个孩子,还不懂事,抱着尸体一个劲喊娘,……”。帐房先生说到此,心中觉得凄惨,伸出袖子摸了摸眼角,不再讲了。

    那边东家早已双目微红,道:“老天不保厚道人啊,这张大人做事一项谨慎的,来河上只是听曲,从来不做些不相干的事,反而遭这报应,那真缺德的,见风使舵得快,还不是早换门庭了。还有趁机诬告领赏的,也不怕天打雷辟”。

    帐房颤微微站起来,到舱口望了望,见船上其他舱的灯都灭了,回过头来低声说“东家,小声点儿,别让人听了去,谁知锦衣卫在哪转悠呢,人心隔肚皮啊!你说,咱们那天看那个姓武的回来,看看那从没见过的士兵和大船,还为大明军威欢喜呢,谁知这姓武的小子杀鞑子狠,抓自己人也狠得一塌糊涂”。

    “嗨,武侯爷不过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刀把儿握在别人手里,他能干什么啊。看着带上万大军,打起高丽棒子来和玩似的。但他要不听皇上的,被杀还不是一句话么?当今皇上那是什么人啊,你看这边头天震北军登了岸,第二天沐侯爷就进了城,估计早就安排好了”。船主从泛滥的同情心中缓过来,开始给帐房分析形势。毕竟天子脚下见得多,老哥俩把前后一联系,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倒也是,那陈子庸,王子惟哥俩个,还都是世袭的侯爷呢,一直在禁军当官,何等的威风,不也说抓就抓了,抓的时候都不知犯了什么事。”

    “要说这姓胡的可不冤,当了这几年丞相,据说家里光银子就抄出上百万两来,倭国给皇上的礼品他都敢扣下自己享用,据说家里还有龙袍,白虎皮等一干谋逆的脏物。可其他人我看就有点儿说不清楚了,街上太师府都被士兵给围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和这事有瓜葛。皇上看来这回要大开杀戒了,连亲家公都不放过”。

    “怎么放过,你没听说过亲兄弟还要火并呢,何况亲家,哪个帝王讲人情,讲人情就当不成帝王了,你以为是咱哥俩这小百姓呢,有条船就觉得满足”。

    “唉,好不容易蒙古人滚蛋了,过两天太平日子,这世道,眼看又要乱喽”!

    “唉”,一声复一声地长叹。

    御书房内,朱元璋听不到来自底层的抱怨。四四方方的深宫,保障了皇帝的安全和皇权尊严,也同时让里面的人越来越封闭。明明对外边世界茫然无知,却闭着眼睛认为自己可以掌握整个天下,古往今来,皇帝如此,大臣亦如此。一个出口即为法律,一个抱着半本破书不肯抬头。这夜,就越来越黑。

    明亮的贡烛透过玻璃灯罩,把墙壁上的如画江山图照得分外清晰。一个个画着日月图案的小旗子被朱元璋来回挪动。每插向一处,就意味着又有一片土地收归版图。辽东,已经被插满了,下一个旗子,该插向何方?

    朱元璋眼中的狂热不亚于初恋的少年,铜柱界重标,玉门关不设,一个千秋帝王梦烧得他热血沸腾。新式军队的战力从来自辽东的捷报上就可以看出,三个月完成了过去几年都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即使盛唐之时,也没有这般迅速吧,他得意的想。什么成吉思汗,一个蛮夷头子而已,当我大明军队替朕把旗子插遍这张图时,让你看看我汉家天威。

    “皇上,夜深了”,贴身的太监王公公小心翼翼的提醒。

    朱元璋回过头,对他笑笑,说:“不急,朕不想睡,你看这如画江山没有,朕放不下”,伸个懒腰,叹了口气:“太子还不堪委以国事,朕的日子,还不如一个富家翁啊”。

    王公公脸色变了变,后退两步,没敢回话。朱元璋规定太监不可参与国事,违者杀无赦。前任刘公公就是不小心搭了一句话,被拖了出去。他不敢蹈这个覆辙。

    “看把你吓的,朕和你说话,不怪罪你”,朱元璋谈兴突然转浓,“你知道外边诸臣如何看待太子,给朕实话实说,朕不问你干政之罪”。

    “老奴不敢”,王公公告了个罪,小心的答复,“老奴常听外边人说,太子宅心仁厚,有古之圣君之像”。

    没有父母不爱听别人夸自己儿子的,即使这个儿子刚刚被自己骂为小畜生。朱元璋又笑了笑,有些开心的说;“看不出你还很会说话么,这个太子啊,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弱了”。

    性情太弱,是朱元璋对儿子的最大不满,刀光血影的战场上居然生出这样平和的儿子来,朱元璋有时自己都怀疑老天是不是安排错了。儿子啊,你真以为凭借仁德就能做皇帝吗,自古以来,哪个皇帝脚下不是一堆堆的白骨,这个位置,多少人日思夜想,你怎么就不明白为父的苦心呢。想起白天父子之间的争执,他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无奈。腥风血雨的事,让为父替你做完吧,你将来好做一个名传千古的圣君。

    十余年前立国,倚仗一群文臣参考唐时的旧例制订了一系列制度,赵宋的亡国悲剧不远,所以他不敢借鉴宋的国策。唐虽强盛,但藩镇割据与宦官之祸最后闹到亡国,缺陷也很大。修补这些缺陷并不容易,熟读经史的大儒们没有一个能提出有效的建议,反而为了对圣人之言理解的偏差吵成一团。好在这些年凭借李善长的机智,胡维庸的狡诈,采用逐步消减的办法,成功的防止了武将拥兵自重。直到去年顺利地让武将的核心人物徐达交出权力,退居军校教书,从此再也不必担心出现藩镇割据的局面。新军战斗力虽强,但正如那个姓武的小子所说,离开了朝廷的弹药供应,手中的武器还不如烧火棍。

    摆平了老一代武将,处理日益作大的文官集团就提上了日程。皇帝是要出口成宪的,怎能受文官阶层的左右。朱元璋回过头来,发现在自己刻意纵容下,胡维庸集团已经渐成尾大不掉之势,本来还抱着一丝君臣之间善始善终的希望,可是在派人调查武安国的白虎皮被何人购买一事时,没待锦衣卫找到相关人等,北平的赵无极打猎时在野外落入了山谷,办皮货的胡掌柜乘船时失足掉入了永定河。锦衣卫中有人勾结朝臣,到底勾结到什么程度自己居然不了解,朱元璋大吃一惊,却老谋深算的不再追究,把朝臣的注意力全部引到北平的新政上面。其实谁收藏了虎皮的事情是明摆着的,估计在武安国入京前就被毁坏了,只要朱元璋不摊牌,时机不成熟的情况下,收藏虎皮的人自然不会先跳出来。一年来,表面上风平浪静的京师暗流汹涌,微妙的均衡反而让一切稳定,直到有新的势力打破这种平衡。

    沐英奉命训练新军,北平缓慢的武器生产能力让这支军队无意中成为威慑京师的力量。军校士官是从全国各地抽调,在徐达的训练下他们对朝廷忠贞不二。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朱元璋悄悄地布下了一张大网,只等着收网的时机。

    武安国体贴上意,震北军闪电回师,直到登了岸,朝中大臣才知道京城中多了一支战无不胜的雄师。当抽调两千震北军人马替换宫中侍卫,沐英回京临时接管京畿防务,军校士官替换所有禁军军官的圣旨下达时,大臣们都懵了。没有人反对,一切已经已经成为定局,反对只是引火上身,朝中肯定会有大变,只是不清楚是哪个倒霉鬼触了逆鳞。

    早朝,平日跟在胡维庸后边如应声虫一样的涂节站出来痛哭流涕地揭发胡维庸阴谋造反,因冒犯胡维庸而降职的前御史中丞商暠时第一个站出来附和涂节,把胡维庸为政数年的“祸国殃民之事”一一列举,朱元璋大怒,当场下令将胡维庸拿下严审,全家入狱,抄家。几天内,锦衣卫充分发挥了他们的“办案效率”,胡维庸的门生故吏,亲朋好友,一一牵连进来,种种谋反的证据,从各种难以想像的地方一一“搜”出。朝中文臣,大半被捕,连太子的老师宋廉,早已不问朝政的太师李善长都被圈禁在家。武将、地方官吏也有很多被牵连,因为胡维庸收藏的一幅字画是王淑明所做,隐居多年的大画家王淑明被从山中抓出,经不住折腾,没等审讯即一命呜呼。

    庞大的文官集团顷刻间灰飞烟灭,罢中书省,废丞相等官,更定六部官秩,借雷霆万钧之势,朱元璋把整个朝政完全掌握到了自己手中。“从此,从京城到关外,再也没有人能阻挡朕的旨意,只要朕挥一挥手,所有大明百姓都围着朕的手臂行动”!。他踌躇满志,整个捣毁文官集团的过程如同一盘棋,他赢了胡维庸,赢得干净漂亮,表面上没流一滴血。唯一遗憾的是,棋盘上为了保险起见,多用了几颗子,虽不是致命疏忽,但看着非常碍眼。

    就在白天,太子来见驾,跪倒在地上为那群文官求情,请求朱元璋只诛首恶,胁从不问,赦免大部分牵连进胡维庸案的文官及其家属。这个软弱的儿子气得他直打哆嗦,赦免谋反者,自古以来有皇帝干过这种事吗,这不是鼓励其他人效尤吗?蠢货,这种把持朝政的官员没有罪名都得迅速解决,有了罪名还要赦免,你这样子将来让朕怎么放心的把江山交给你。有些话他无法说,只能让儿子去领会,可当儿子的显然体会不到父亲的苦心,一再劝自己少杀。“少杀,朕当年为了这片江山杀的人多了,不再乎再多这么几个,如果你想赦免他们,等你当上皇帝后再说吧”,冲口而出的一句话彻底断绝了太子的希望,父子间不欢而散,听侍卫回报,太子居然有自杀的念头,为了几个臣子去自杀,有这样的主子吗,朱元璋苦笑。

    “咕咕,咕咕,咕咕”,自鸣钟提醒着他又到深夜了,报时的小木头布谷鸟从窝里跳出来,娇滴滴的鸣叫。可爱的动作吸引了朱元璋的注意力,这时今年秋天北平送来的贡品,那些有爵无禄的地方士绅倒懂得知恩图报,不时就进贡些新鲜玩意来。老四的封地新政实施得的确有声有色,文臣们平时却多有诋毁,经历了这次打击后他们会收敛许多。但是,那小畜生就是不知到感激,居然也跟着他哥哥凑热闹,上本劝自己为国留才,留才,留什么才,不好好为皇家效力的才能留吗,留着要养虎遗患的。

    但是也不能完全不考虑孩子们的意思,朱元璋望着桌子上的奏折有些郁闷的想。儿子们都大了,两人已经成为独立的力量,一个主管海关及海卫,一个掌管震北军,他们的话也代表了他们身后所有官员意见。殿上的烛火突地一跳,想到独立的力量,这棋局立刻不是那么明朗,朱元璋猛然发现自己忽视了一个人,如果此人对自己不忠,一切将万劫不复。

    夜,突然给人感觉有些凉,外边不知何时起风了。

    也罢,明天反正不用早朝,叫两个儿子来一同问问,看看他们到底想怎么样。除了这次不合自己的意,两个儿子还是诸王之间最出色的,特别是老四,刚毅果决,秉性像极了年青时自己。好在他们兄弟情同手足,否则自己还真不好处理。把那个姓伍的小子也叫上吧,这家伙每每有惊人之举,看看这次他怎么说。连续多天,他一直守在震北军驻地,多次要求见驾,自己再不宣诏他进宫,也太让他下不来台。毕竟是儿子的臂膀,不能冷了他的心。

    “传旨,宣太子、燕王、平辽侯明天一早来见朕”,放下手中的小旗子,朱元璋命令。

    “圣旨,太子,燕王,平辽侯明早一同面圣”,长长的传令声交替着转达下去。宫中值勤的很多人听见了,悄悄的把消息传播开来,很多麻木的内心微微颤动,燃起了一丝渺茫的希望。

    明天,到底会是怎样的结局?

    酒徒注:1、锦衣卫历史上此时还叫禁军督护府,为了方便,酒徒直接就写锦衣卫了。

    2、王蒙,字叔明,号香光居士,大画家,湖州(今浙江吴兴)人,“元四家”之一,死于胡维庸案,外祖父是赵孟俯。

    3、正史上胡维庸案持续了追究了很多年,刚开始时并没有这么激烈,朱元璋属于慢慢下刀子杀人。这个异度空间中因为武安国的出现,已经与我们的历史出现了很大偏差,因为皇帝地位稳定,所以变化也剧烈些,酒徒篡改历史,大家别计较。

第二卷 大风 第四章 棋局(一)

    阳光还是原来的阳光,街道也是原来的街道,只是在人的眼中,不再相同。

    早晨的街道上不再有熙熙攘攘的小贩,也不再有来去匆匆的行人,甚至连嬉闹的孩子也少了许多。临街的店铺还是开了门窗,虽然没有客人,但打开门,就有做生意的希望,饭钱还是要去赚的,生活不会照顾人的心情。

    武安国带着几个护卫策马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驰过,清脆的马蹄声打碎死一般的沉寂,路人用眼皮夹了一下他们,很快就低头忙手里的活计去了。虽然没有人敢拦他的马头,但是武安国自己能感觉到百姓的敌视,就在几天前,他们还是被夹道欢迎凯旋而归的英雄。他无奈的笑了笑,踢踢马肚带,坐骑加快了脚步。这匹马虽然不似留在辽东的奔雷那样神俊,但也是百里挑一,皇宫很快就在眼前了。

    跳下马,把缰绳交给一边的护卫,整理一下衣服。不打仗,武安国穿的是大明武官服,这里不是辽东,震北军那身迷彩不能在皇上面前乱晃,虽然这明朝的衣服穿在身上很不舒服。掏出手钟来看看,时候还早,估计太子和燕王还要等一段时间才到,武安国慢慢的踱到朝房内,找个座位休息。

    没有人等候上朝的朝房干净而凉爽,不似外边那么气闷。武安国自己打心眼里不愿意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在二十一世纪,他总是嘲弄那些不去抵御外辱而只会屠杀本国百姓的非洲军队不配叫军队,历史偏偏和他开了个大玩笑,这几天他干的是同样的勾当。无论是否亲自动手,震北军在这次“平乱”中都起到了关键的作用。抱着为国为民的目标,最后却成了政治斗争的工具,功劳越大,他越感到羞耻。然而整个震北军中却只有他一个人这么想,每天看着兴高采烈等待皇上赏赐的下级军官们,武安国更加感到十分的孤独与无助。

    “抱着一个宏伟的目标却制造了一个畸形,我到底做了什么”,深深的自责让他难以呼吸,看着他日渐苍白的面孔,刘凌非常担心,温言软语,红巾翠袖,都缓解不了他的痛苦。刘凌怕他出事,只好一再拿卖鞋子的故事劝他,希望他不要冲动。

    “来了”,听着外边的马蹄声,武安国知道太子和燕王到了,起身迎了出去,太子显然也没睡好,两眼中布满血丝。燕王朱棣依然是那幅沉静的样子,只是神情中不经意间露出一缕疲倦。三人打过招呼,吩咐当值的太监进宫通报。

    不一会,王公公亲自出来迎接,告诉大家皇上在御书房,宣三人一同觐见。小心的从侧面绕过大殿,穿过一条夹在两道宫墙之间的过道,来到御书房门前。路上往来巡视的震北军将士纷纷给三人行礼,看着将士们严整的军容,武安国心情少宽,毕竟那是自己汗水浇灌出的成果。

    朱元璋显然心情不错,三人行过君臣大礼,即被赐坐。和皇帝一同坐着探讨问题,即使是朱元璋的亲生儿子,也是少有的殊荣,突然受宠,三人反而有点儿不知如何应对。倒是朱元璋先开口打破了僵局,笑道:“坐吧,今天不在朝堂上,咱们父子君臣,不必拘泥那么多礼节,老四,你不是常在军中开圆桌会议吗,怎么在朕面前反而拘束了呢”?

    “儿臣尊旨”,朱棣带头坐了半个凳子,这几年随着年龄增长,和父亲的距离渐远,皇家威仪倒是越来越重,隔在亲情中间如同一堵宫墙。“圆桌会议,是儿子听远方蛮夷之邦的故事,一时好奇,太子兄已经告诫过我,如果父亲觉得不妥,儿回辽东后,即行改过”。

    “也不必改,蛮夷之邦虽小,也有些我中华没有的东西,你觉得对自己有所助益,尽管去做。《李斯谏逐客书》中写得好,‘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我中华上国要有包容四夷的胸怀,才能让四夷臣服。只是君臣之礼不可废,谈公事时可以不避讳上下,知无不言。平日里却不可如此随便”。朱元璋拿起桌子上的一本书,向众人晃了晃,“你的北平有个伯文渊,作得一笔好文章,为人虽然狂捐了些,但言之有物,这篇《六经辩惑》,很有见地。回北平后,你访一访他,别让大贤老于林泉之下。”

    “儿臣谢父皇指点”,朱棣心头一阵轻松,本以为朱元璋会训诫自己,没想到父皇居然不是非常反对自己的圆桌。“儿臣回去就去访他,这个人儿臣听说过,是归尘先生的门下,颇负盛名”。

    武安国没想到自己离开几个月,伯文渊的文章居然流传到了京城,看来风行北平的复古运动影响逐渐壮大。一年来,在对北平儒学复古方面,郭璞和他下了不少功夫,在郭璞看来,汉后的儒家歪曲了圣人本意,需要正本归源。而武安国心中却认为,所谓复古,其实不过是借了圣人外壳的革新,这种革新明显带有功利色彩,并且有北平商人的背后支持。不然也不会有人出钱大肆印刷这赔本赚吆喝的书。师承大儒汪克宽(明初鸿儒,主修元史)的伯文渊显然比他的老师和同门向前迈进了一大步,把儒学推上了一个新台阶。

    正在胡思乱想间,听见朱元璋对太子说道:“昨天你母后劝我不要难为宋濂,说民家为子弟延师,尚以礼全终始,天子之家不可不尊师重道,我想也有道理,已经派人把他放了,不再追究他和胡维庸的关系”。武安国连忙回过神来,继续听堂中正题。

    只见太子眼睛一红,起身施礼,口中称谢。朱棣、武安国二人赶紧站起来,闪到一边。朱元璋扶儿子坐下,看着朱标欲言又止的样子,叹了口气,说:“你心地纯厚,甚和为父的心意,但治国不能以妇人之仁,国家的法度,不是帝王凭亲疏远近就可以变更,谋反乃重罪,宋濂去年已经不再为官,所以未必知道胡维庸的阴谋,可以网开一面,但其他人则不可枉纵。立法要严,才能让百姓信服,如果轻易就赦免重罪,恐怕将来人人都要以身试法,此乃取祸之道,不是英明天子该做的”。

    朱标低头不语,趁父亲转身回座的时候满怀歉意地看了武安国一眼,摇摇头,露出是爱莫能助的表情。朱棣见话题谈到了谋反案中众大臣,赶紧插话道:“父皇,儿臣有一事要启奏”。

    “讲吧,说过不是朝堂了,不必多礼。但若是重复昨天的求情就不必了,我已经说得很明白,老四,你刚毅果决,是个为将之才,想必不会说这无用之言吧”。朱元璋见儿子说话客气,以为又是求情之事,心中约略有些不悦。

    “不是,儿臣想向父皇辞行,明日就和武将军乘船赶回辽东去”。朱棣笑着回答,突然转变的话题让所有人微微一愣。

    “这么快就急着走”?朱元璋有些意外,话语中露出不舍之意,儿子回来没几天,这些日子整天忙着平乱,父子之间都没吃过一顿家宴。想到辽东战局未定,曹振等人偷袭高丽王都也没消息,的确需要派人去主持一下大局,微微颔首,曰:“辽东未定,你的确也该去了,朕再留平辽侯些日子,等此间事了,再派人去协助你”。见朱棣有些踌躇,知道他不愿将武安国留下,朱元璋又替他分析道“辽东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了,汤老将军足够让李成桂裹足不前。况且朕看那李成桂的样子也不像真要过江。听探子回报,高丽王大权旁落,朝政全由崔李两家把持,两家势均力敌,互相忌惮,所有其朝中才没出乱子。你们在辽东把崔家给打残了,估计李家要有所动作,若不是无法向民间交代,我看这姓李的小子弄不好要演一出陈桥兵变给大伙看看”。

    朱标、朱棣和武安国俱是一惊,三人从来没有怀疑过李成桂明知难于过江还要屯倾国之兵于江上的目的,一直以为他要决一死战,所以都认为朱元璋临阵抽调震北军回京过于鲁莽。听了朱元璋的分析,心中不由的打了个冷战,国难当头还要图谋不轨,人性险恶如斯。

    殊不知中华文化包罗万象,自古以来在政治阴谋方面独树一帜,比这阴险者比比皆是,在朱元璋这种帝王眼中,李成桂所作所为都是一眼就能看穿的小儿家家,根本不值一硒。

    “谢父皇”,朱标和朱棣被朱元璋用活生生的例子上了堂生动的政治课,一起称谢。武安国在一旁不禁为曹振的安危担忧,如果现实真的如朱元璋所说,曹振的军队无异是给李家帮了大忙,免去了其亲自动手所要承担的道义上的责任。到时候李成桂振臂一呼,曹振的孤军难免陷入高丽人复仇的海洋中。

    没等他开口说话,朱元璋却像知道他的心思般说道:“间道灭蜀之计,本来不错,朕以为靖海侯是知道轻重之人,到时自会见机行事。朕已经抽调山东、河北各地人马到威海卫,做出随时准备跨海东征的姿态。李家父子想趁火打劫,也应该掂量掂量,哼,在朕面前耍小聪明,没那么容易”。最后一句特意加重了一下语调,让闻者心头一凛。

    “父皇圣明”、“皇上英明”,此刻武安国对眼前这个皇帝的佩服如滔滔江水,要没些本事,朱元璋也不会从数十路义军中脱颖而出,登上皇帝宝座。他自己也不会被**于股掌之间,做事缚手缚脚。

    “父皇,儿臣这次去辽东主要是和各个部落会盟,辽东除了蒙古、高丽、女真外,还有二十多个不同的族群,原来大家都称他们为女直,其实差别很大。儿臣派陈士泰和苏策宇去联络他们,约他们今年中秋辽阳会盟,共尊父皇为天可汗。剩下时日不多,趁这两天海上南风,儿臣需要乘快船赶过去”。朱棣把话引回主题,距中秋仅剩二十多日,需要抓紧时间,他不能再在京城耽搁。

    “噢,天可汗,想不到朕还要做众蛮夷的头,这个称呼好,天可汗,天下人的可汗”,朱元璋大乐,老四就是老四,做事总能匪夷所思地让人开心。“去吧,小心安全,朕把你的护身符平辽侯给留下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说到这里,终究于心有些不忍,若不是武安国两度舍命相救,自己就再也见不到这个儿子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武安国留下来,又叮嘱道:“你们震北军的铠甲是天下无双的,出门时多穿两层,那铠甲比为父当年上阵时的铠甲轻多了,别嫌重。等你从辽东回来,咱们一家再聚,为父去年答应众臣平了辽之后,在中华门上喝酒的?”又想到去年的送燕王出征时的诸臣有一半去了监狱,不觉有些黯然。

    “父皇,儿臣以为那辽东之地,我汉人太少,虽然赶走了高丽,保不准何时又兴起一个族群,这样一来我们纯属为人作嫁衣,所以还得想想治理辽东的办法”。

    “这倒是个难题,移民太伤百姓,你不是把地卖给百姓了吗,难道人还不够”,朱元璋皱了皱眉,先前只想收复汉唐旧地,的确没考虑收复之后如何。

    “是卖了一些,但去的都是农夫,读书人嫌那是苦寒之地,去的很少。过不得几年,儿臣恐怕那些百姓自己都不知自己是哪族了。真正占住这些地方,让蛮夷仰慕我中华教化,还得有读书人帮忙。非但如此,将来蒙古臣服了,也面临这个问题”。朱棣侃侃而谈,关于如何治理辽东,他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读书人,读书人都娇贵,朕也不好太对他们无礼,这真让朕有些为难了”,朱元璋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看我的,朱棣有些得意的向武安国使了个眼色。武安国心下雪亮,当即明白他要干什么,凝重的脸上不由得带出一点喜色。

    朱元璋抬起头,扫了三人一眼,说:“你们三个有什么好的建议,说出来给朕听听”。

    “父皇”,朱棣站起来,走到如画江山的地图前,指着地图说道:“现在辽河以南尽归我有,待今秋会盟之后,除了蒙古金山等部外,辽河以北各地没人管的地方,儿臣也择险要之地铸城,明为建立各族交易之地,实施监管之责。整个辽东,有民无官,不便管理。若父皇开恩,把卷进胡逆案中,证据不足和罪责不明的给儿臣一些,哪怕是发配到辽东待罪立功,也救了儿臣燃眉之急”。

    “荒唐!”朱元璋一拍桌子,吓得朱棣一哆嗦。“刚和你们说过国家法度不可费,还转着弯和我绕圈子,我大明难道没人了吗,非要找这些乱臣贼子来推行教化。到了辽东,他们再勾结起来造反怎么办,私通蒙古怎么办?……”盛怒下的朱元璋用手指着儿子厉声斥责,本来今天还想父子间好好沟通一下,谁料到这两个小子串通起来对付自己,真是反了天了。怒火中三分是为了儿子不听自己意见,倒有七分是恨两个儿子越长越倒退,尽讲些妇人之仁。在他的法律观念中,治乱世需要重典,只有酷刑重法的威慑,才能避免更大变乱的发生,才能维护皇家利益和国家稳定。真的内乱再起,人命还不值一条草绳,那才是更大的不仁。为了维护稳定的统治,牺牲掉一些人,冤杀掉一些人,都是为帝王者英明的选择。而这两个儿子显然不认同自己这种观念,偏偏要给谋反者留情,这才真正让他感到愤怒。

    “圣上息怒,听臣一言”,武安国见燕王吓得不敢再说话,明知此时进言不是时候,还是不得不站了出来。

    朱元璋停止对朱棣的斥责,怒气冲冲的说:“讲”。

    “万岁,依臣之见,有法必依,法不可轻费,不可枉纵,胡逆谋反,证据确凿,罪不可赦”。说到这,武安国故意停了下来,借着外边的日光观察朱元璋的脸色。

    “接着说下去”,朱元璋没想到武安国支持自己,脸色稍晴,放过朱棣,命令武安国继续。

    “然而执法者亦不可枉杀,否则更是对法律的亵渎,若用人不当,或有人借冤枉好人而邀功,则成苛法,有违圣上本意”。武安国搜肠刮肚想着既不触怒朱元璋,又能让其少杀无辜的言词。

    “说下去”,朱元璋沉着脸,心道,你们三个分明是一伙的,这些天你要见朕,朕就知道你想给胡党求情。说不定太子和燕王全是你带坏的,朕且看你怎么花言巧语。

    “这次锦衣卫抓的逆党中,依臣之见,有很多被冤枉的”。

    “噢,这样说来,你倒是青天大人了”?

    武安国不理会朱元璋的讽刺,横下一条心要把话说完。“臣不是青天,臣只是以一个常人的角度去推敲此事,就拿太师来说,他与陛下同心,出万死以取天下,勋臣第一,位列三公,再加上和陛下有儿女亲家的关系,可以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如果他自己要谋反,还可以相信,因为人心不足。说他辅佐胡维庸谋反,则分明是陷害。陛下请息怒细想,他帮胡逆谋反成功了,胡逆给他的好处最大不过是太师,不比现在地位高,他也没另一个女儿嫁给胡维庸的儿子;一旦谋反不成,就要全家处死,这代价和收益差距如此大的事,以太师这么聪明的人,他会去干吗。况且当年和陛下打天下时,比陛下势力强的诸侯多得是,太师都没有背叛您,现在他为了一个渺茫的富贵而造反,值得他去做吗?陛下设身处地的想想,就知道太师有多冤枉”。

    这几句话说得极其在理,朱元璋本来也有些怀疑是否冤枉了李善长,但很多供词面前,他也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况且朝廷制度多出自善长之手,官吏中善长威望很高,借机除掉李善长,对自己没什么坏处。这番说不出口的心思现在被武安国义正词严的一问,反而有些底虚。忍了忍怒气,回答道:“你说得有些道理,但胡维庸和李善长交好多年,是李善长一手提拔起来,现在胡维庸谋反,善长难辞其咎”。

    “太师荐人不当,要负举荐不当的责任,但这与谋反没有关系”。武安国趁热打铁。

    “好,朕就依你,放了李善长”,朱元璋不愿再此事上再纠缠,传旨撤去围困李善长家的士兵,让他明天早朝后觐见,然后问武安国:“这下可遂了卿的心思”!

    朱标听了,在一旁连连给武安国使眼色,示意他见好就收,今天救了宋濂和李善长出来,已经非常不易,平日朱元璋处置群臣,从来没从轻发落过,反正今后还有时间,慢慢再想办法,不要一下子弄僵了,让万岁下不来台。

    武安国看了看他,心中感谢这位太子爷的仗义,临回京城之前,自己跪求众人劝朱元璋少做杀戮之事,太子和燕王迫于情面而答应。连日来,二人没少为此事尽力。但是,今天如果不借着李善长之冤抓紧时间制止朱元璋的株连政策,不知到明天又有多少人被牵连。武安国知道的历史告诉他必需尽一切可能做自己应该做的事,纵使为此丢官罢职,或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他不是看不出朱元璋的脸色,如今的他也不再是一年前那个了无牵挂之人,但牵挂归牵挂,必要时必需有人站出来说话。为了那段黑暗的历史不再重复,必需有人燃烧生命去照亮黑暗。想想自己当年还不明白李善平所讲的勇,告诉众弟子如何迂回,现在才发现,现实中有时根本没有后退的余地。

    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二卷 大风 第四章 棋局(二)

    青色、蓝色、紫色、红色,闪电肆虐的斯扯着漆黑的七月天空,暴雨在狂风的助纣下如鞭子一样抽打着世间的一切,平素点缀诗情画意的垂柳被刮得东倒西歪,璋显京城高贵的梧桐也枝断干折,“喀嚓”,焦雷打下,一株百年老树当场被辟成碎片,狂风把碎枝烂叶扫成一团,扬进浩浩长江,顷刻不见踪影。

    天,真的怒了。

    比天气更怒的是朱元璋,御书房外,混身早已湿透的小太监们躲在屋檐下,抱着肩膀瑟瑟发抖,*近门口的地方,老奸巨猾的王公公忐忑不安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只听见一圈一圈的踱步声。不比平时轻,也不比平时重,机械的重复着同样的节奏,比北平进贡来的最新款自鸣钟还精准。他的心也随着那脚步声一抽,一抽,紧张地嘴角几乎吐出血来。

    “小兔崽子,我杀了你”

    “忘恩负义的小王八蛋,老子升你的官比谁都快,你他妈的还敢当面顶撞老子,老子诛你九族,”。

    “你这没良心的东西,得寸进尺,不知好歹,朕要把你的祖宗从坟墓里挖出来挫骨扬灰”!

    朱元璋出身草莽,年少时游历四方,骂人的话花样百出,可这些骂人话他没有一句出口,只是在心中翻来覆去的转着,转着,憋着,憋得他的脸出现青紫的颜色。

    太监们从来没见皇上发过这么大的大火,越是一言不发越是让人心惊胆战。两个站岗的侍卫乃是震北军出身,虽然身体在风雨中依然如苍松一样笔挺,耳朵却明显的向书房内转动。

    黯淡的天光下,御书房地上的血迹格外恐怖。朱元璋如狮子般踱来踱去。突然,他的身一顿,停住了,墙上的画吸引住了他的眼睛。

    “如画江山,如画江山”转过头,冲墙边的书架使劲儿踢了两脚,哗啦啦,架子倒了,老太监匆匆忙忙的冲进来,诚惶诚恐地伏在地上把书一本本拾起,饶是在朱元璋身边多年,他也不敢抬头,一不小心,说不定皇上就把刚才在武侯爷身上没发出去的怒气泻到自己身上,那不是找死吗?皇上舍不得或是不敢杀武侯爷,杀自己可没一点顾忌。

    那个小子不能杀,朱元璋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更加生气。一个时辰前,他刚刚大喝一声“来人”,两个儿子立刻跪倒在他面前,求他暂息雷霆之怒,听到招呼的侍卫冲进来,望着头上开了一道大口子的武安国目瞪口呆。

    “蠢材,给朕扶这狗贼去太医那里医治,朕要驳得他心服口服,再治他犯上之罪”。朱元璋大叫道。

    太子和燕王马上识趣地和侍卫搀着武安国落荒而去,生怕犯了牛脾气的武安国不下这个台阶,再说出什么让朱元璋难堪的话来。太监们借着送太子的机会一个个顺着门边偷偷溜出,任谁也不敢直面天威。

    “朕要下令杀这个小子,那几个侍卫会不会执行朕的命令”?朱元璋气愤的想着这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多半不会,那小子是震北军的军神,从侍卫们看他的目光就知道他在士兵心中的威望。

    即使那几个侍卫听从自己的命令,他也不能下手。现在皇宫中的护卫几乎全部出自震北军,杀了武安国,一旦有一两个死士出来拼命,那火铳的威力血肉之躯如何抵挡?况且京城内还有万余震北军把守险要之地。朱元璋现在开始后悔招震北军入京的决定,如果真的像那小子分析那样,胡维庸谋反相从者甚少,光凭沐英的叁万人马对付他们绰绰有余,自己的确走了一步昏招。

    没几个人参与!怎么可能?朕怎能相信这小子的胡言乱语。

    说是不信,但他心里明白武安国说的在理。没有引经据典,不空谈仁义道德,也不求自己法外施恩,只是举出一个个例子说明大部分臣子的无辜,驳倒自己一个个杀人的理由。自己威胁也好,利诱也罢,这小子居然油盐不进。

    “既然太师李善长这样的重臣都会被冤枉,那被冤枉的寻常官吏更不在少数”!

    “锦衣卫根本拿不出这些人勾结胡维庸的切实证据来,要证明一个人有罪,必需有确实的证据,否则他就是无罪,陛下圣明,想必不能容忍在我大明出现‘莫须有’的罪名”。

    “不问青红皂白,先认为人有罪,被关在监牢里的人怎么去找自己无罪的证据,找来了,先入为主的官吏会相信他吗”。

    “陛下怎能判断揭发的人不是为了领赏或洗清自己而诬告别人,三木之下,但求速死,要什么口供要不出来”。

    “胡维庸为相多年,为国选材,这几年新任命的官员有几人不是出自他手,他们是奉我大明皇命征召而来,又不是奉胡维庸私人命令征召,凭什么就认为他们是胡的同党。”

    “律法的威力在于恒定和公平,不在于残忍,不能因为人君的好恶而任意加重刑罚的等级,否则要这法律有什么用”。

    “不,不是宁可错杀不能错放。而应该是宁可错放不可错杀,放了他们,如果将来的确发现他们有罪,陛下还可以再把他们抓回来;如果杀了他们,将来发现他们冤枉,砍下来的脑袋可缝不回去”。

    “君视臣为草芥,臣必视君寇仇,陛下杀这些人不难,只怕寒了天下人的心,再没人真心愿为大明效力。纵使胡维庸等人有罪,其家人有什么罪,那些仆人只是混口饭吃,有什么罪,才几岁的孩子有什么罪”。

    “当年陛下等高一呼,驱逐鞑虏,百姓嬴粮而景从,现在我大明如此杀人,与蒙古人何异。”

    “人血毕竟不是水,陛下忍心看着它滔滔汇成河”?

    这些话如重锤一样敲打着朱元璋的脑袋。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起过这些,自己发怒时,臣子们只会匍匐在地上哀求宽恕。

    胡维庸一党狼狈为奸,这几年内外勾结把自己变成瞎子,聋子,瘸子,好不容易才一并铲除了,又怎能不斩草除根。可这小子非要强出头,偏偏他的话又好像很有道理。

    最令人生气的是,这小子望着自己的眼神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看不到一点儿畏惧,那明澈的目光几乎能看到人的心里。自己每一条杀人的理由刚一说出来,就被他击中要害而驳倒,越是这样,越让人生气。

    朱元璋忘不了当他最终暴怒而把砚台砸向武安国后,对方的表现。

    “大胆,竟敢如此对朕说话,你眼中还有朕这个皇帝吗”?见武安国根本就没有闪避,直接被砚台砸中的额头上鲜血喷涌而出,纵使看惯了鲜血,朱元璋此时也变得有些外厉内荏,毕竟此人两度救过儿子的命,毕竟此人身后还有一万虎狼之师。

    谁知武安国只是擦了擦额头上的血,淡淡的笑道:“陛下如果不爱听,我大可不必说,我孤身一人,这些曾与陛下同生共死的大臣与我毫无瓜葛。况且陛下自己想毁大明基业,关我武安国屁事”。那语调,那表情,那不屑的目光,让人发疯。

    挟一国威奈一匹夫何?非匹夫,此国士也。

    “皇上,请喝碗莲子羹”,一个温婉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在朱元璋耳边响起。回过头,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知何时,自己的结发妻子马皇后亲手端了一碗莲子羹,站在他的身后。

    “你怎么来了,当心着凉”。朱元璋望着妻子那日渐衰老的脸,关心地问。后宫不乏佳丽,但这张已布满皱纹的脸永远是他的最爱。

    外边风雨渐弱,经雨水冲洗后红色的宫墙和黄色的琉璃瓦分外明亮,已有一丝天光在云间透出。

    “臣妾听说这边有人惹陛下发怒,特地来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马皇后微笑着回答,示意内臣们退下,顺手喂了朱元璋一口莲子羹。

    “还有谁,不就是那个姓武的的野小子”,朱元璋的仅存的怒火被这口莲子羹浇灭,有些沮丧的说。无论在疆场还是在皇宫,唯一能让他平静的,就是眼前这位不十分美丽但让人心动的妻子。每当看到他,朱元璋都会很开心,头脑也会灵活许多。

    边侍奉丈夫吃莲子羹,边听朱元璋絮絮叨叨地陈述事情的经过。在朱元璋的话语中,武安国的大逆不道多了十分,他自己的宽厚仁德长了一丈。

    听丈夫说完,马皇后放下空碗,嘴角微微上翘,先给朱元璋一个温暖的笑脸。说:“如此说来,臣妾真不知该尽为妻之责还是国母之责了”?

    “什么意思”?朱元璋见妻子话中有话,好奇地问。

    “如果尽为妻之责,别人惹怒了我丈夫,我自然应该去杀了他为丈夫出气,我现在虽然老了,但还顶得动甲,轮得动刀,多带些人剁了那个小家伙未尝不可”!

    朱元璋看了妻子一眼,满脸温柔。当年为了维护自己,不惜和哥哥拼命,和父亲翻脸的小姑娘仿佛又出现在眼前。无论是两军阵前还是义军的后院,这个为自己抵挡明枪暗箭的妻子是那样的完美。

    马后没注意丈夫那温柔的目光,接着说:“如果要尽一个皇后的责任,妾身应该穿上朝服,恭贺陛下我大明盛世来临。当年长孙皇后曾经劝唐太宗,主正而臣直。只有心胸开阔的君主才会有直言敢谏的大臣,商纣和夏嵥的庭前肯定多为马屁之徒。陛下要做全天下皇帝,自然要有包容全天下的肚量,臣子能说出有益的建议就好,何必太在意他们说话的方式呢”?

    “梓潼,若论胸襟肚量,我不如你甚”,朱元璋此时怒气全消,一颗心全放在自己的黄脸婆身上。“你冒着这么大的雨跑来,有急事吗”?

    “还不是为了刘凌这小丫头”,马后抿嘴笑了笑,不知是夸奖还是指责“这小丫头越来不象话了,前一段时间非要跑到军中去杀敌立功,昨天又跑来求我看顾他的上司别出事,我见她淋得像落汤鸡一样,两眼哭得通红,怪可怜的,就出来看看天蹋下来没有”。雨后的第一缕阳光透进窗子,把御书房内照得异常温馨。

    “说起来这小丫头也真是怪可怜的,前几天有司查清楚了,他父亲当年其实是被胡维庸毒死的。她让你看顾她的上司?怪事,她为武安国这个家伙讲情,前些日子不是提着剑要杀人家吗,这女儿家心思,还变得真快”!朱元璋愉快的笑了起来,这小刘凌还真的像极了年青时马皇后。

    “我想,武安国顶撞了您,您打也打过了,就别再追究了,什么事决定权还不在您手里,他毕竟对我们的棣儿有两度救命之恩。小丫头我确实喜欢,原本想让棣儿纳她为妃的,现在看来,她和武安国挺投缘,也就算了。他们都是无父无母之人,陛下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为他们赐婚。武安国是个重情义的汉子,君臣之间,误会也就揭过去了”。马后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刘凌对武安国的好感从来没有掩饰。马后总是在她身上看到年青时的自己。当年这个皇帝,不也是一样的冲动,自己,不也正如刘凌一样对其百般维护吗?‘男人就如一颗鸡蛋,剥开那层看似坚硬的壳,你就能触到其中最柔软的部分’,结婚时义母告诉自己的话又回响在耳边。

    “你这么喜欢小丫头,不如收她做义女吧”!朱元璋若有所思。

    “我倒有这个心思,就怕徐达夫妇不答应”。

    “没关系,我派人去说。对了,徐达和李文忠上了一个本,我还没来得及看呢。咱们一起看看”。

    “陛下不是没来得及,是不想让他们影响自己的决断吧”!马皇后暗暗的想。无论眼前这个男人变成什么样子,变得多么狡猾,他都是自己的丈夫,那个曾经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一个女人嫁得这样的伟丈夫,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老天真是眷顾我太多。

    玄武湖,清晨的阳光下烟波浩淼。湖畔,武安国和刘凌并络而行。

    “还疼吗”?刘凌看着武安国包了一层白布的大脑袋,怜惜地问。

    “没事,一点儿小伤而已”,武安国毫不在乎的摇摇头,“这松江府的布还真柔和,就是有点儿捂”。

    “到这时候你还有心思管布的好坏,真不知你是不是个傻子”,刘凌啐了一口,假做生气的说,“昨天何必去触那个霉头,整个朝廷谁看不出这些人冤枉来,就你聪明。还直言敢谏呢,想博忠臣的名声也不是这个博法”。

    “我也是一时情急,抱歉,让你担心了”。武安国有些心虚的说。

    “谁担心你啊,你被砍了,关我何事”。

    “好,好,好,不关刘大郡主的事,这条不知好歹的小命随他去吧,刘大郡主眼都不眨,呜……”。武安国肆无忌惮的大嘴被一只温暖的小手捂住了。刘凌仰头看着他,低低的说道:“以后别那么傻了,行吗,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将来”。

    武安国再傻,也知道这几句话分明是以身相许,心下感动,紧紧的握住刘凌的小手,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不甘的蹦出了一句“可惜,最终没说服朱元璋”。

    “别再为这些事烦恼了,还有义父他们呢,估计他们答应你写的奏折已经送上去了。你已经尽力了,要不是震北军将士,你这颗脑袋早不知被砍了多少回”。

    “震北军”?武安国有些摸不到头脑。

    看着这个不通权谋的大块头,刘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喜欢上了这个傻子。“燕王今天要赶回辽东,目前京城内的震北军均听你的号令,皇上不得不有所忌惮。昨天他想杀你,但怕过不了军队这一关。毕竟目前宫中侍卫大多出自震北军,一旦激起兵变,他自己的老命都得搭上。又气又恨,偏偏奈何你不得,所有他才会发那么大火”。

    “啊”,武安国没想到有这么多东西在里边,有些发呆。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事实难以接受,但真相的确如刘凌所分析。那么燕王急着要回辽东,是不是在逼朱元璋向自己让步?想到这,他心里突然一阵迷茫,看来大家都精通权谋,就我一个傻子。

    “形势比人强,你以为这朝堂之上真的如唱戏一般,白脸红脸那么清楚,阴谋诡计起伏跌宕。其实大家都是在私底下做文章,就像这湖水,看似风平浪静,水面下不知有多少漩涡。真正端到台面上来时,已经是一方占了绝对优势,该收宫了”。刘凌一点点开导着他,这个大块头不是笨,其实是心地太纯厚,不知道官场险恶。“前几天传出消息来,说我父亲当年暴卒是胡维庸下的毒,皇上准备给我父亲报仇。可你想过没有,当年要不是皇上纵容,给胡维庸天大个胆子,他敢谋害我父亲吗?臣子恶,陛下圣,几百年来都是这样”。

    武安国轻轻的揽过刘凌,这二十一世纪表达感情的方式刘凌显然不能习惯,肩头马上硬了起来,随即释然的让武安国抱住,把头贴上去,吸取那宽阔胸膛上的温暖。

    看着怀里这个整日风风火火的刁蛮挂名郡主,武安国心中隐隐做痛。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刘凌表面上的无忧无虑隐藏了多少伤痛,每天周旋在王公贵族之间,要陪着多少小心,如果平素没心没肺的刁蛮样子,都是装出来的掩饰,她的生活,有多苦,多累。

    紧了紧怀中柔若无骨的娇躯,武安国暗暗发誓:刘凌,终我一生,一定不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如果你愿意,

    我愿用我并不宽阔的肩膀

    为你支撑起一片永远没有委屈的天空。

    永远

    没有委屈。

    如果,

    你愿意。

第二卷 大风 第四章 棋局(三)

    “武兄”,望着武安国走下栈桥的背影,朱棣忍不住低声呼唤他回头。

    “什么事”,被呼唤者奇怪地转过身。

    “小心些”,朱棣一语双关,对于父亲发怒后会做出什么事,作为儿子的也心中没底,日后没有自己从中斡旋,他害怕什么不可预知的灾祸降临到救命恩人身上,这个大块头虽然好多管闲事,但教会了自己很多未知的东西,可以说是打开了一扇大门,让自己看到了从未看见过的风景。

    武安国宽厚地笑了笑,冲着朱棣和在船头泪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张正心挥了挥手,“辽东路途遥远,海上小心”。昨日之事,虽然有些冲动,但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场冲突下来并非没有结果,根据宫中传来的消息,今天早朝,朱元璋借徐达、李文忠上书请求为国留贤之名,宣布胡案到此为止,已经捉拿归案的着有司严审,明察罪证,不得冤枉。

    我终究制止了一场更大的杀戮,此际武安国心中很坦然。历史终究出现了转机,有谁可预知其下一个可能。走下栈桥,宽阔慢慢的身躯隐进送别的人群中。

    “武兄且慢”,朱棣好像又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急急忙忙的跑下船,冲上码头。周围官员和士兵赶紧给他让出一条道。

    “朱棣还有一事不解,请武兄教我”,总觉得此次一别不会太短,燕王朱棣恨不得一日问清楚所有疑惑。“武兄曾劝要我善待辽东各部,辽东汉人太少,我们赶走高丽人,必有新的部落崛起,所以要提防民变。但此后辽东随土地出售,矿山开发,汉人渐多,我该如何与各部相处。还需要怀柔吗?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武安国又笑了笑,以朱棣先前受到的教育,无论怎样告诫他善待各少数民族,无论表面上做得多好,其内心依然会抱着传统的观点。做到这现在这步,已属不易。他指指路边江边的垂柳,说谜语般问朱棣:“殿下眼中,这垂柳是否好看”。

    “参差婆娑,临波弄影”,朱棣迷茫的顺口回答,不知这个武侯今天吃了错了什么药,居然和自己说话如参禅机。

    “如果把所有枝条剪成一般整齐,殿下认为如何”。

    “那不就成了刷子,有何生趣可言”,朱棣答到,猛然间悟道,双目放光。也不再罗嗦,转身上船,如下船时一样匆忙。

    “你们二人怎么今天怪怪的,说话像老和尚”。刘凌低声问武安国。

    “不是像老和尚,我正准备出家,你看我的头发一直就这么长”。武安国摸摸自己的寸头,调皮地低语。

    “乱讲,等一会看本郡主如何………”,两天胆大包天的人纵马远去,留下一群道德先生不住地摇头。

    送别朱棣,当天下午刘凌即被马皇后宣召入宫。这一去居然是三天未回。身边少了解语花,武安国食不甘味。以前虽然迫于军法,不能在大营中相约,但以二人的身份,到营外遛遛马也没人能干涉。那天前来宣旨的太监怎么看都像藏着什么祸心,武安国想起他暧昧的表情来身上就一片片起鸡皮疙瘩。

    非常时刻,作为统军武将,非宣召不能参加朝会,武安国本身又没有上朝磕头的瘾,只好枯坐在营中等候消息。无聊之际,拉着几个下级军官比试单杠,哑铃,俯卧撑,马上步下,大热天,换着花样出汗。弄得大家一见到他消失得比沙漠中的水滴还快。武安国此时最后悔的是怎么没花时间研究一下能不能做个简易篮球,心中跃跃欲试,但转念一想做球胆的橡胶树好像此刻还没传到台湾,只好作罢。

    这两日,他在宫中批逆鳞的事情早被卫士们传扬开来,添油加醋,转述得惟妙惟肖。胡维庸一伙素来与武将不慕,这次倒台,不知有多少勋臣私下拍手称快。被武安国这个愣头青一搅,眼见皇上居然有了些从谏如流的意思,不再想追究下去。让很多指望借机报复或立功心切的大臣非常不满,私底下议论纷纷。震北军将士看待他的目光却越发崇拜,很多武将认为,既然武侯为了一个不相干甚至有仇的人都肯和皇上争执,将来自己一旦有事,他肯定也会鼎力相助,跟着这样的上司,没有亏吃。佩服之余,将士们也为武安国的前途暗暗担心,但见武安国如平时一般洒脱,众人慢慢地也将提起的心重新放入肚子里。

    这日武安国正和几个部将在校场上切磋得兴起,忽听军士远远的喊:太师李善长来访。压住刀头,打马跑出圈外,还了个军礼,匆匆的赶本中军。几个武将如蒙大赦般一边擦着汗,一边大叫太师来得正是时候,不然就要给武侯给累死了。

    收拾停当,出门把李善长迎进来。经了十余日惊吓,这个老狐狸居然还是如往常一样眯着似睡非睡的眼睛,一幅大梦初醒的样子,真叫人佩服其定力。

    镜中飞霜渐浓,几人能知……

    分宾主落座,李善长先是夸武安国治军有细柳之风,寒暄几句,起身言道,“多谢武侯圣上面前仗义执言,救老夫一家老小”。说着便向下拜。

    武安国怎敢让这么大岁数的人向自己跪拜,赶紧把李善长硬拖起来,按到座位上,说:“太师客气,任谁都能看出太师冤枉,小子不过是说了两句实话罢了,岂敢居功”。

    “武侯不必过谦,老夫一家七十余口,皆被武侯的实话所救,如此大恩,善长真不知何以为报”,李善长拗不过武安国,只好在椅子上对恩人做了几个揖,“实话,嘿,老夫为相数年,门生故吏满天下,到头来,还要劳你这无关的人为我说话,嘿,实话,这关系到自身安危的实话天下有几个人敢说”。此时此刻,这个老人才显出几分憔悴,花白的胡子颤巍巍沾满茶杯溅出的水珠。

    从权利的顶点沦为阶下囚,再重新走上顶点,人生经历这样的大起大落,问谁还能心如止水。武安国不知如何安慰这个老人,只好不说话,一口口陪着李善长喝茶。他佩服李善长的政治智慧,去年朝堂之上要不是李善长出面建议给北平“特区”政策,这一多来北平各界也不会发展得如此顺利。

    过了一会,李善长慢慢在茶水中找回了自我,低低叹息到:“老夫伴君多年,知道深浅,为了老夫这风烛残年的贱命,差点儿赔上武侯的身家和前程,老夫真是不知如何相谢”。

    “也没那么玄,圣上不是听不得忠言之主”,武安国不知除了感谢自己外,还有什么来意,话尽量说得谨慎。“武某只是不愿意看太师无辜被牵连,当年太师拼得性命不要,辅佐万岁驱逐鞑虏,光复我华夏山河。武某在民间时,就多闻太师故事,一直非常景仰”。

    “景仰,天下还有记得我李善长当年作为的人”,李善长哈哈大笑“小友别安慰老夫了,好汉不提当年勇。老夫只问你一句,听说圣上已答应赦免老夫,你还要继续为不相关的胡系人马说话。说你是伪善之人,老夫素来不信,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何如此,老夫为官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有人如此作为”!

    武安国心中暗自叹了一声,当时请求徐达给朱元璋上书时,徐达也差不多是这样问,胡维庸当年把自己在北平的功劳一再下压,千方百计阻止自己朱元璋重用自己,按理说应该是自己的仇人。况且他还和刘凌有杀父之仇,看在刘凌的份上,自己也应该落井下石才对。而自己却拼了性命去救仇人的党羽,这番作为,有几人理解。

    长出了口气,武安国正色说道:“太师是绝世智者,武安国不敢相瞒,武某此番作为,不仅是为了救几个人,而是不想让因莫须有的罪名而杀人在本朝成为先例,这事情一旦开了头,下一个刀下丧命的不知是谁,只可惜仅仅能劝得万岁停止追究,终不能让已经被牵连进去的人得到解救”。

    “不想让因莫须有的罪名而杀人在本朝成为先例”?李善长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话,低头沉思。“下一个,下一个是谁,好个武安国,好个不成先例,老夫阅人无数,还是看轻了你”,李善长越想这话越有道理,越想越觉得这个看似浅显的道理所蕴涵的智慧之深奥,佩服至极。见武安国脸上有懊恼之色,低声安慰道:“你已经尽力,历朝历代,对谋反一事,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纵是如唐太宗般英明之主,还不是把大将侯君集给满门抄斩,丝毫不念其踏平楼兰的大功”。

    侯君集,唐太宗,武安国学历史时只听说过贞观之治,从来没听说过还有如此残暴之事。历史书上不是说当时一年判死刑的人只有几个吗?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李善长见他不说话,又接着说道,“其实作为皇帝,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虽然这次几乎要了老夫的命,老夫也不敢怪圣上。如果不用严刑威慑,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想造反,乱世一来,死的人更多”。

    ‘好了伤疤忘了疼’武安国扫了李善长一眼,说道:“太师现在居然说出这等话来,你被冤枉时,应该知道被冤枉者眼看亲人即将被杀的绝望。你那些旧日同僚,现在心情一如你前几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李善长老脸一红,十分难堪,不敢发作,嘴唇嚅嗫了半天才解释道:“老夫并非说风凉话,老夫只是说哪朝也没有好办法杜绝谋反和被猜疑谋反的事”。

    武安国知道自己说重了,作了个揖,算做赔礼。“小子说话太急,太师勿怪,我只是想制止这样的杀戮,这种杀戮对一个国家来说,本身就是一场劫难。过去不能杜绝,今后未必不能杜绝,只是每个人都不想去试试,直到刀轮到自己头上才知到痛”。

    “难啊,老夫为皇上制订本朝制度时,借鉴了唐制,宋制,也借鉴了元朝的种种不利,最后依然是这个样子”,李善长摇摇头,白须飞扬。武安国说得非常有道理,但以他的经验,这不过是个不切实际的理想,和书上说的圣人之世差不多,谁都希望有,谁都没见过。

    “太师所说的制度,其实都源于秦,秦迁九鼎,分郡县,基本上就订下了这样的框架。历经汉唐,不过是修修补补,从来没有大的变化”。

    “你也相信那些书呆子说的复周制吗,听说你们北平正兴起复古,但据老夫所考证,周制只会更差”。说起制度,李善长倒非常清楚。

    “不是周制,我说的是太师考虑没考虑过一种新的制度,既然秦汉以来,总是不能避免大臣无辜被杀,总是避免不了奸臣趁机造反,总是避免不了民间揭竿而起,那说明了这个制度本身就不很适合我们这个国家。这种制度太依*明君,太依*清官,太依*个人的品行。但太师不妨想想,这古来,明君出过几个,清官出过几个。当今之世,品行如圣人般的人有几个”?

    “这,………,老夫还真没想过”,李善长开始跟不上武安国的思路,大口地喝着茶,改变制度,从制度上避免惨祸的发生,无论是奸臣造反和贤良被冤枉都可避免,真的行吗,他不敢肯定。但不试试怎能知道?问题是自己太老了,没有了精力,也没有了雄心,老天能让自己再年青二十岁就好了。叹了口气,李善长放下茶杯,说道:“老夫老了,只能看着你们年青人施展,不可能再有所作为。能不拖你们后腿,就尽量不拖罢了。武安国小友,你个性耿直,心地纯厚,是个绝世英才。要想施展你自己的抱负,首先要保证个人安危。天下致柔,莫过于水,然其开山裂石,无坚不摧。你目标远大,但处事应更加小心”。

    武安国没注意到李善长对自己称呼上的一再变化,坦然道:“我也不是非要与皇上硬顶,只是当日情形,不得不如此。日后遇上这种情形,依然难以绕行。算了,蔽履繁华,浮云生死,何必太在乎。当年太师随万岁抗击鞑虏,不也是朝不保昔,我想太师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个人安危吧”。

    “当年老夫,老夫当年哪顾得上,他***,那时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不拼怎行”!李善长从椅子上坐得笔直,老脸又充满了朝气,看上去已经不像个六十多岁老人。想自己当年,指点江山,运筹帷幄,何等豪气。这几年官越大胆子越小,缩起头来装傻充愣,指望着安渡晚年,为儿孙求个平安。最终还是没有让朱元璋放心。这些年过得可真窝囊,比起面前这个小子,自己这把岁数真是活到了狗身上。

    想到这,李善长沮丧的心情瞬间清朗,微笑着说:“老夫此番前来,本来还想好心指点你,没想到反而受了你的指点。武侯胸怀,老夫自愧不如。此番逃得一死,当尽力在皇上面前为同僚开脱,多救几个人出来。实不相瞒,老夫这会是奉命而来,这边上没人,咱们也别走那个虚礼,圣旨在这里,你自己看吧”!说完,取出一份黄绢,放到了桌面上。

    武安国打开圣旨仔细观看,上面文四併六,写得十分有文采,不知道是谁替朱元璋捉刀。圣旨先是把他北伐的功劳大大褒奖了一番,赏免死金牌一面,加岁俸至五千石,赐宅邸一座。然后提起武安国当年“辽东未定,何以为家”的豪言,说现在辽东已定,不能让武安国再孤苦一人,把平安公主下嫁给了他,择日完婚云云。武安国无长辈,特着李善长待为操办。

    如闻惊雷,武安国傻在当场,赏免死金牌,自然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说明皇帝不和自己计较当日犯上,日后只要不是谋反之罪,谁都不能找借口杀他,这金牌只赐给过徐达和常遇春,也就是全天下包括自己这块到现在只有三面,对常人来说,实在是莫大的恩典。但这赐婚,就太让人无法接受,自己从来还没听说过皇上有个成年的公主封号为平安,况且这下让自己怎么去面对刘凌。

    发了半天呆,武安国试探着问李善长,“老先生,不知中原规矩,历朝历代,有没有拒绝赐婚的,结果怎样”?

    李善长捋着白胡子,笑眯眯的说;“我还没听说过,不过你要是不愿意,老夫倒可以代为说项,皇上赐婚,目前大臣们都不知道,你有免死金牌在手,用他来换万岁收回皇命,未必不可。不过你得有充足理由”。

    理由,武安国想都不想,问道:“在本朝,如果已经喜欢上了别人,算不算理由充分”。

    “嗨,我还以为你有别的想法呢,这个理由可不高明,喜欢你可以娶妾啊,公主为大,她为小也不算辱没”!武安国的理由显然说不通,这个时代男人娶十个八个老婆是非常正常的事,如果那个男子有些虚名,还会传出一段佳话。至于女子愿不愿和别人分享丈夫,早有妇德中“不妒”的约束在先,纵是帝王之家的女儿,也不能违背。

    “我不想愧对了她,我想喜欢一个人就要彼此尊重,武某没福,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就知足,不敢再做非分之想,皇上那里,还有劳老大人多多美言”。

    “真奇怪,老夫越来越搞不懂你了”,李善长狐疑地看着窘得脸红脖子粗的武安国,不知这个大块头哪根筋转拧了,叹了口气,说“你还是先说说是哪家的女儿让你如此神魂颠倒吧,老夫试试,谁让老夫欠你的人情呢”!

    “是徐达老将军的义女,刘伯温先生的女儿”!

    “啊,我真佩服你,老夫真服了你”,李善长笑得在椅子上打跌,茶水溅了一身也不去拭。“这你自己去和皇上说吧,你就说不愿和马皇后新收的义女刘凌成婚,你喜欢刘伯温的女儿刘凌,让马皇后抓紧把义女还给徐达”。

    “你是说平安公主就是刘凌”。武安国一把抓住李善长的袖子。

    “小心,小心老夫的新朝服”,李善长促狭的笑着,推开武安国的手,“如假包换,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要不要老夫去和皇上为你辞婚啊”。

    “这,您老自然不用,怎么置办,还得仰仗您老,我,我不太懂本朝的规矩”。武安国喜不自胜,连连冲着李善长做揖,二人正玩笑间,猛听得外边一个士兵大声说到:“郡主,您怎么也在这,禀武将军,靖海侯曹将军大破高丽,已经迫高丽签了城下之盟,报捷的人已经在威海卫上岸,派八百里快马送捷报到京,一并有信带给你”。

    武安国一步窜了出去,只见躲避不及的刘凌脸红得如晚霞般灿烂。

    她是小女儿心态,回到军营,听说李善长来,知道必是提亲,躲在房间外听武安国的反映。听见心上人心中有了理想女子,正在黯然伤神间,又听见拒婚正是为了自己。仔细一想,已经明白就里,这大块头还没听说自己被马后认了义女,有了公主名号。知道武安国对自己如此深情,刘凌不由得心神俱醉。以至军士前来报信,也没发觉。

    二人四目对望,情深无限。军情当前,不能多说,当下接过曹振给自己的信,准备拆开来看。

    李善长看二人两情相悦,心中为他们高兴,本来还想提醒武安国一些,又不想破坏此时氛围。转念一想,蔽履繁华,浮云生死,如此豁达之人,自己何必用世俗的眼光来烦他,竟然不凑过来关心高丽战况,起身告辞。武安国知道他不是拘礼之人,也不相送,取了大叠银票请李善长酌情安排,说改天还要登门求教本朝娶亲礼节,羞得刘凌拿着曹振的信一个人躲进屋内。

    出得军营,善长回想今日和武安国一番言语,自己饱读诗书,居然没有这个粗通文墨的武人考虑得长远,真是惭愧。“蔽履繁华,浮云生死,蔽履繁华,浮云生死”一路上,老人反复品味这几句话,一颗本来如死水的心,慢慢又焕发出勃勃生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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