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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东大米汤     明txt下载     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一章(下)如画江山

    洪武十二年春正月,徐达引大军班师还,朝廷大臣齐在城外迎接。朱元璋带文武告于庙,华夏百年膻腥之耻至此尽雪。礼毕,对有功将士大加慰勉,见天色已晚命郭璞、武安国等人于馆驿休息,第二天晋见。自己携布衣兄弟徐达和儿子朱棣回宫叙话去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众人来到朝门外,远远的就见到北征回来的下级军官纷纷在此等候朱元璋接见。黄门官进进出出,把有功将士一拨拨宣进宫内。出来的军官们一一个眉飞色舞,不是被加了官,就是封妻荫子,怎一个春风得意了得!好容易等北征将士封赏完毕,黄门官出来,先把朱棣手下的军官宣进去了。过了一会,黄门官复又出来,宣“大破蒙古流寇、护国有功的北平知府郭璞、北平卫都督佥事武安国率怀柔众义士晋见”。众人随传旨太监一起走进金銮殿内,三叩九拜,只拜得武安国头晕眼花。好容易捱到免礼平身了,偷眼向上观看,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马脸中年人坐在龙椅上正对着众人不断打量。“这就是朱元璋啊,果然够丑的,却不知怎么生出燕王这样英武的儿子”武安国正在心里暗暗腹诽,却听见上面一个洪钟一样的声音问道“哪位是曹振卿家?”本以为没自己什么事的十三郎没料到第一个找上的就是自己,委委屈屈的上前两步,再次拜倒,口里“万岁,末将曹振见驾”的声音比蚊子还低。

    朱元璋见此,知他心怀芥蒂,叹了口气,说:“你师父当年于朕有救命之恩,多次有大功于国,最后却因朕而死,朕随然没杀他之意,还是害了他,想起来好生内疚”。顿了顿,又用稍高一些的声音说:“朕已查明,你师父并无子嗣,仅你一个弟子继承衣钵,朕今日将本来打算赐给你师父富贵转赐给你,望你不要推辞”。见曹振并未称谢,低下声来,用几乎是商量口吻说道:“你如果哪日想像你师父一样做一个闲云野鹤,随时可以挂冠而去,朕绝不阻拦”,叹了口气,又道:“朕纵横天下,所佩服的屈指可数英雄中,令师当为第一个。”

    曹振想起师父生前恩义,本来对朱元璋十分怨恨,如今见朱元璋在众臣面前不顾九五之尊,如此低声下气求自己,气已经消了大半,叩头谢恩。朱元璋立即下旨,表彰李布衣当年救驾、助义军抗击蒙古、弟子曹振军前杀敌的大功,加封曹振为山海卫都指挥使,赐爵定海侯,归燕王麾下调遣。群臣只知道朱元璋今日要批发官职,却没想到给曹振如此大的恩遇,吃惊之余,议论声渐起。那山海卫本是大将军徐达所建,是北方咽喉所在,山海卫都指挥使是正二品的官,等于给曹振又连升了数级,也难怪大家吃惊。去年,朱元璋为了安抚北伐将士,彰显对军方的重视,仿照中央建制,改北平卫为北平大都督府,分前、后、左、右五军。以徐达兼大都督,以示自己以倾国之兵托之。辖燕山左卫、燕山右卫、燕山前卫、大兴左卫、永清左卫、永清右卫、济州卫、济阳卫、彭城卫、通州卫、蓟州卫、密云后卫、永平卫、山海卫、遵化卫及居庸关千户所。后徐达有建大宁卫、和林卫、应昌卫。徐达凯旋后,北方防务俱交给燕王,燕王所辖又增加了太原左卫、太原右卫、太原前卫、振武卫、平阳卫、镇西卫、潞州卫、蒲州千户所、广昌千户所、沁州千户所、宁化千户所、雁门千户所、大同左卫、大同右卫、大同前卫、蔚州卫、朔州卫。朱元璋给了曹振一个都指挥使,那其余燕王麾下各卫,恐怕今天都要换成北平新人。一时众人议论纷纷。

    朱元璋出身草莽,大臣们也行伍出身居多。在他登基之后,大家依然随便惯了,朝堂上没有秩序,洋相百出,让他十分不快,几次参考儒生的意见才整顿成了今天这样子。只是矫枉过正,诸臣有事皆需跪奏。不过众臣,特别是武将,骨子里还是当年义军的天性,遇见好奇的事就乱哄哄又成了一锅粥。

    朱元璋不悦的皱皱眉,宰相胡维庸见机得快,干咳几声,出来告了个罪又退下,大家才识相地静下来听朱元璋下文。接下来朱元璋问得是郭璞前年安置移民之事,郭璞上前具实禀奏,把武安国的谋划详细说了。朱元璋见他不贪功,十分欣赏,问了他出身,赐锦缎百匹。郭璞领旨谢恩,站到文官队末。

    剩下的众人除了张正武像个文臣外,武安国、周衡、林火风等人都是大块头。朱元璋早就从传入宫中的水炉子等新鲜玩意中听说了武安国的大名,月前对于如何奖励他的大功,着实曾经让朱元璋头疼了一番。今日从官服上认出块头最大的就是传说中的豪杰,朱元璋正要慰勉,在朝臣队伍中等了半天的燕王抢先出班,上奏,北平众臣有礼上贡。

    昨夜,燕王在怀柔工匠那里专门订做的,各种奇巧物品如七彩水晶琉璃风铃、松鹤呈祥自鸣钟等就让朱元璋老怀大慰。当朱元璋听说燕王还有礼物要第二天朝堂上上贡,十分不解。燕王却振振有词的说到:“今晚之物是儿子孝敬父母,是家礼。明天是儿臣代北平诸臣献给父皇,是公礼”。今日见燕王在这个节骨眼上拿出,知道必是为了给武安国等人邀功,遂命呈上。

    片刻功夫,思个太监各捧着一个蒙着锦缎的朱漆托盘,鱼贯而入,跪倒在金殿上。众大臣抬眼观望,但见左起第一个托盘上锦缎下面似乎是一个长条型物品,第二、第三个却是正正方方,高出第一个托盘数寸,第四个托盘明显与其他几个不同,那锦缎却是整齐的折在托盘上,下面看不出有任何物品。

    燕王朗声启奏“父皇,请过目”,阔步走到第一个托盘前,伸手揭开锦缎,露出一捆硕大的稻穗来。燕王双手把托盘举起,呈到御案前,大声说到:“此乃怀柔县乡民试种的北方旱稻,每亩收成五百余,北平之民从此可食无忧”。当时南方水稻亩产需丰年方可达到四百斤,黄河以北基本上以种小麦为主,产量不过两百,如遇旱涝,必有饥荒。朱元璋本出身农家,深知民间疾苦。当上皇帝后,除了自家天下外,最关心的便是百姓吃饭。一时间龙颜大悦,让太监把稻穗托了,在众臣间传看。立刻有善逢迎之术者出列赞颂“圣上洪福,天降祥瑞”云云。朱元璋座在龙椅上轻轻点头,待群臣传看罢了,才问起北方皆是旱田,怎么会种得水稻。

    朱棣笑道:“这是旱稻,需水较少,所以丰产,皆武将军制作的此二物之功也。”,顺手揭开第二个托盘。托盘上面放着一个水车,一个风车,俱是按原比例缩小的木制模型,做工十分精巧。他命太监打一盆水,并拿一个空盆来。把水车架到盆上,取一杯水冲击叶片,水车旋转,把水从一个盆子淅淅沥沥的抽到另一个盆子。江南等地,民间原有翻车等物,但熟知稼穑的朱元璋一看就明白,那些东西的效率与此不可同日而语。在群臣惊叹颂扬之际,朱棣又架上风车,用嘴轻轻一吹,又展现了一个提水的利器。至此,不用解释,众人已经明白为何旱稻得以高产。

    朱元璋早已手撑龙案,,大喜过望,着令工部立刻仿制,在全国推广。转头又问燕王道:“吾儿,还有什么宝贝,快快呈上!”第三个托盘里却是一块白亮亮的精钢。“怀柔钢”,出征吐蕃获胜而回的四平侯沐英低声叫了一声,武将队列立刻一乱。众所周知,怀柔软钢制作的连环手弩是这次徐达获胜的关键武器,而怀柔精钢打造的刀剑早被武将们视为至宝。朱元璋对此也早有闻名,但不知朱棣拿一块钢材来有何故事。朱棣这次却不着急,等众人胃口吊足了,才慢条斯理的说:“当年卫青带大汉兵士出塞,汉军士卒可以一敌五,全赖我中原以铁为兵,匈奴以铜为兵”。这些都是在北平时,曹振无意间所发表的“高论”,朱棣有过耳不忘的本领,所以复述出来,头头是道。“如今怀柔钢,利甲天下,以此为火器,轻而坚实;为甲,非强弩不能透之。我大明军队有此宝物,何愁边塞不宁!若以此装备十万众,足以把大明旗号插遍天下!”

    “哈哈哈~”,朱元璋放声大笑,“又一个常十万!开平王如健在,又多一个知交,吾儿好志气,众位爱卿,你们看如何?”

    “且慢,请父皇看了儿臣最后一个礼物再做定夺!”朱棣拦住诸位早已按耐不住的大臣,走向最后一个托盘。读书较少的武将早已不顾朝堂礼仪,伸着脖子在朱元璋不发火的前提下慢慢凑拢过去。

    第四个托盘被刷的揭开,竟然是空的!盘子里什么也没有,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燕王竟敢侍宠而骄,用空盘戏弄皇上,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只能听到众人轻微的呼吸声。

    空气凝固不到一眨眼的功夫,燕王已经将手中的锦缎抖开,平平整整铺在大殿上,从脚下一直铺到御案前,竟是一幅重彩山水。众人定睛细看,只见锦缎最上醒目的写着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如画江山”。

    “父皇,这是武将军给儿臣讲的天下形势”。朱棣用手一指,指向其中一块,“这是我大明,此为黄河、此为燕山。出山海关,乃我华夏故土,可惜被蒙古人赠与高丽。正上方大漠为蒙古人目前所在,当年霍去病封狼居胥在此处”,他指点的是漠北的阿鲁吐珲河附近,“往西为蒙古诸汗国,互不统属,再往西为西方诸国,元人统称为色目,实有大小王国百余,风物与中原不同。南有安南,占城,东面是日本,海寇多出自其国,日本向东不知几千里,有一洲,沃野万里,无国家,有野人居……。”朱棣指点江山,把武安国介绍的世界诸国倒背如流,“武将军祖上宋时避战乱去了海外,他游历西方诸国而归,具体的山川地势都是按其所言而画,儿臣记得不多,父皇若想了解世间各国地理,风土人情,可细问之”。见火候已到,朱棣恰到好处的把武安国推到众人面前。此时朝堂早已不成朝堂,朱元璋本人早就从龙案后绕了出来,走到地图前。众大臣更是把地图围了个水泄不通。见燕王推荐武安国,众人纷纷让路,眼角余光扫向皇帝,却见皇帝根本没功夫和众人较真,正仔细查看辽东地势。

    顺口问了武安国几句,朱元璋命令传琉球使臣。须臾,使臣被从馆驿叫到,朱元璋以图中琉球地形、城市问之,使臣大惊,扑通一声跪倒,口称万岁“琉球一直视中原为父母之邦,恭敬有加,请万岁息怒,勿遣人伐之,不敬之处,我琉球立刻更改”磕头如捣蒜。朱元璋大笑,叫人搀他起来,告诉他不过是得了一副地图而已,不必惊慌。使臣战战兢兢的站起,仔细观看,啧啧称奇,回奏朱元璋,自己曾到过高丽、日本,地图所画,竟和自己所见毫厘不差。

    群臣情绪更是激昂,若不是皇帝在场,早就拉住武安国询问自己兴趣所在。一、两个老成持重如宋廉者,也远远的探过头来不住观望。朱元璋不再对地图有任何怀疑,让使臣退下,从东到西,问得比朱棣当初还要详细。指点之间,惶如回到当年军中,带着汤和、邓愈、常遇春、徐达等一干弟兄,灯下看地图,商议如何与鞑子周旋。当时,气氛也是这般融洽。

第十二章(上)杯酒

    杯酒那一夜,在皇宫暖春阁的宴会上,很多人都醉了。朦胧中,大家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面对蒙古人的铁骑,唱着歌,手持简陋的兵器,毫无畏惧的冲上前去。“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子做马牛………”武将们低声吟起当年的起义军战歌。文臣们一样慷慨激昂,一直自制力极强的宋廉被人从自己的桌子上扶起时,嘴里喃喃念叨着居然是,“直捣黄龙,直捣黄龙,我再与诸君痛饮”。“已经好久没没有这样了,把蒙古人赶出了中原,大家的心也散了,也许,我们的确需要一个新的目标”望着座位上醉得七扭八歪得群臣,朱元璋默默得想。

    白天,武安国指点江山,直到掌灯十分才讲述完毕。关于明代的世界,武安国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在怀柔这两年,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他花了极大的力气向过往商人打听世界的情况,所以离得近的地方,都和自己手中的世界地图对应个**不离十,至于远的地方,他把自己能弄明白的地方讲得详详细细,不明白得地方则一句话带过,反正明朝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个世界,所以也不怕穿帮。中间又穿插了很多道听途说的西方典故,时而让群臣捧腹,时而让朱元璋扼腕,自从大明朝开国以来,大家还从没有这样痛快的一起开心过,开心得忘了时间。佳节不可无酒,当朱元璋宣布赐宴时,底下居然有低低得欢呼声传来。酒宴上,除了必要的礼节,恭祝皇帝洪福齐天外,朱棣、武安国等人成了大家的焦点。白天一直到散朝,朱元璋一直没有开口说如何赏赐二人,但谁都知道,武安国封侯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接下来几日早朝,继续封赏有功之人,散了朝,朱元璋则把朱棣、武安国等人留下,在御书房仔细询问战争的经过。“先前火烧石门谷之计用得妙,蒙古人喜欢抢掠,当年徐达将军就多次用此计诱敌,屡试不爽。这么多年了,这些鞑子依然没有长进”朱元璋微笑着对武安国说,“但是水淹之计,行得太险,有两点朕实在不明白,其一是黑水河上游冬天一时怎能积得这多水,其二是本来两天的路程,纳哈出久经战阵,不会不知道兵贵神速这个道理,怎么五天才到,王儿说你一日铸成一个水坝,说得也不是很清楚,不知到底怎地才能一日铸成”。

    “到底是马上皇帝,打仗内行,怪不得能在乱世中得到天下”,武安国心里暗自赞了一声,几天下来,武安国觉得朱元璋面似粗豪,其实却是一个心思极其甚密的人物,并且不像史书上说得那样天性残忍好杀。对于新鲜事物,这个皇帝接受起来,甚至比一些大臣还快些,前提是这些新事物不威胁自己的统治。如今御书房的墙壁上,就挂着朱棣那天献上的地图,书案上,也按武安国当时给朱棣看的模样,做了一个沙盘。指着沙盘,朱元璋如自己亲临一样,推演着当时的战斗,遇到不明白之处,就直接发问,每个细节都了解的一清二楚才肯罢休。

    “这个计策实在是危险,如果不是众人心齐,未必能够取胜,即使如此,也折了许多人马,实在是微臣胆大妄为”。武安国不爱虚夸,一五一十的回答。没等他谦虚完毕,朱棣早已在一边接过话头,大声到,“启禀父皇,那天儿子真正见识到了武将军的高明之处”拿起一支毛笔,眉飞色舞的说了起来,通过在沙盘上的勾勾画画,当时的战斗,又栩栩如生的复现在众人面前。

    原来那日火烧石门谷之后,怀柔县城已陷入狂欢气氛中。先是捷报传来,民团八百人全歼鞑子三千精骑而己方不损一人。怀柔县城登时鞭炮齐鸣,一片欢腾。正兴奋间,只见数十差役从县衙涌出,不一刻县城各处已贴满两张告示。一张自然是报捷,另一张却颇为怪异,称本县要在黑水河上修建堤坝,务须三日完成,征集一切修筑材料。又见各里正在街巷间筛起锣来,口称郭县令征集精壮劳力,携锹镐等物到黑水河上游八里的渡口处筑坝,每人每日五钱银子,限当日到达,人到即付,过时不候。一时间各种消息在人群中流传:什么武大老爷在战场上得到神人指点,黑水河中有宝物出现,立即得之则鞑子尽灭,天下太平;又有人说郭县令梦受太上老君明示,黑水河中有妖孽,必须尽快排尽河水除之。有人提出疑虑,立遭旁人痛斥,称武大老爷神机妙算,岂是凡夫俗子能晓得的,别的不说,以前武大老爷所作所为有谁明白,哪样不是带来天大好处?何况还有每日五钱银子,也是一笔横财。众人正沉浸在战胜的喜悦中,又听说有真金白银可轻易赚到,冬天田中事少,不多时已有滚滚人流从县城和附近乡村向渡口涌去。

    武安国,朱棣等人以及得到严厉封口令的民团和御林军已候在此处,民工一到立即被组织起来,在河谷就地取土筑堤。河谷中顿时一片繁忙景象。

    又过两、三个时辰,县令郭璞率着上百辆大车,夹在和若干商户以及各工厂矿山的近万工人一起赶到。这两年怀柔民间日渐富庶,有了钱财的百姓第一件事就是盖房修屋,所以建筑行业极其火爆,各商家囤积有的是建筑材料,不到一个时辰已征到麻袋,草袋数万,其它米袋,木箱,架子,不计其数,甚至还有十几口棺材,也被棺材店老板给捐献了出来。在武安国的指点下,近两年,一些新式的建筑工具,比如滑轮组,简易轮盘吊车也得到了广泛应用,这次也被建筑商们纷纷送到,伴着号子声中在渡口隆隆转动,把一些笨重材料安放到指定位置。

    此时天色已晚,无数火把灯笼点起,照得河面波光闪闪,宛如游龙卧波。又过两个时辰,河床无水处的堤坝已成,武安国当即分派人手,将成袋的土石抛入河水中,两条土龙在两万人的号子声中从两边逐渐向河心延伸。眼看缺口越来越窄,到后来只余不到两丈,河水却越来越急,百余斤的一麻袋土石,抛入河中只打了个转就无影无踪,最后连装满石头的棺材也打了水飘。郭璞有些急了,性急的军官如李尧等更是大声叱骂手下的军卒。武安国只微微一笑,命令停止截流,开始加固大坝。众人都在疑惑:“不截流如何成堤?”但看到武安国胸有成竹的样子,只得将满肚子问号咽了回去,埋头将大堤加宽加高。

    不多时天已大亮,官道上又驶来一溜马车,上面装满巨大的铁笼子。原来武安国记起长江截流时的情况,头天就命令铁匠铺连夜焊起数十个大铁笼。众人将铁笼用滑轮吊到大坝缺口处,装满大石,数十人发声喊,将铁笼推入水中,激起的水花将缺口对面的人浇得透湿。只见水流更加湍急,而铁笼在水中岿然不动。众人大喜,顾不得被冰冷的河水冻得嘴唇青紫,纷纷呐喊着将土石抛入,十几个铁笼入水,转眼间缺口已不足一丈。

    这时大坝前后已有数尺落差,河水冲过缺口,如牛吼一般,声势骇人。接连三个铁笼都被激流冲走,有一个竟被冲散了架,引来一片惊呼。众人的目光聚集在武安国身上,只见他不慌不忙,发了个号令,立刻有传令兵吹起号角。号角声中,停在上游的十几艘大小船只纷纷起锚,大船居中,小船在外,密密排成一字横队,整整齐齐地划了过来。到了近前大家才看清,各船已被铁链连为一体,装满土石,河水几乎与船舷平齐。虽然缺口处水流甚急,各船互相拉扯,被两岸上的人用缆绳拖住,速度如闲庭信步。说话间三艘最大的船已近缺口,又一声号角响起,各船抛下铁锚,随着一声大喊,数十条缆绳将三艘大船拉得横在缺口上,紧接着第三声号角响起,船上士兵打开船底早已弄好的放水口,众船缓慢下沉,交错着堪堪将缺口堵死。两岸一片欢腾,人人奋勇,二十多个铁笼在欢呼声中轰然入水,大坝下游顿时变为涓涓细流,很快又露出了河底,被北风一吹,不一会结了冰,好像干涸了一般。

    郭璞等人随武安国爬到高处,看远方的黑水河从天边逶迤而来,横亘大地之上,却被一条百仗长的土龙拦腰斩断。太阳高高升起,照着蚁附在大坝忙碌的人群,更显得大坝有如神迹。御林军等看着武安国的眼神已充满崇拜。一日成坝,当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饶是诸人都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禁疑惑是否在梦中。而两边的山上,斥候王飞雨带着一干斥候,严密把住各个大小通道,连只山羊也不肯放过,更不用说蒙古奸细。

    纳哈出这天派出的斥候有去无回,加派人马搜索却什么都找不到。途中遇到的村落大都不见一人,村民跑得很匆忙,有些人家桌上还放着饭碗,可所有能吃的东西都踪影皆无,连麦杆茅草甚至荒地中的野草都被烧光,井里也洒了大粪,害得元兵只好跑上十几里到河中取水,行军速度大大减慢。

    半夜,蒙古兵正睡得香甜,突然营中杀声四起。纳哈出急奔出帐,只见营中已燃起十余处火头,影影绰绰不知有多少人马往来驰奔,眼看一场炸营不可避免。纳哈出久经战阵,当下传出号令,军士各守兵帐不得妄动,奔走者格杀勿论。蒙古兵当真纪律严明,不多时整座大营已经平静下来。纳哈出这才派人率亲卫四处搜查,只是偷袭者早已去得远了,连个受伤的都没有留下。闹到天明,清点损失,纳哈出又被气了个半死。人马虽只伤亡了数十,但偷营者的目标竟是随军携带的草料,大部辎重车被点燃,众兵将谨遵将令守卫营帐,没多少人救火,草料被烧得精光。气得他把管粮草的千夫长绑在马后拖死,却也只得派人向后催运。

    这次远征倒是备了不少粮草,只是辎重车和作为军粮的牛羊群速度较慢,纳哈出急于奔袭怀柔,只带了三日的补给就冲了出来,被一把火烧光草料,而辎重队尚在一日路程之外。本来这不算大事,蒙古兵出征向来只带几日粮草,不足部分就地抢掠,可前面村村坚壁清野,就地补充是指望不上了,人倒还有些干粮,可五六万匹战马的嘴实在让纳哈出头疼,天寒地冻,地上哪有那么多干草。为了等草料,不得不停了一日。

    可等到傍晚,还不见草料的影子,纳哈出知道不好,怕是传令兵也中了埋伏,只好派了一个千人队去搜索,不久得到报告,十几个传令兵队就在营外三十里处,被人用刀砍成了两段。

    入夜,月黑风高,突然军营外又响起呐喊声,纳哈出早有准备,营外埋伏的两个千人队点起火把奋勇杀出,黑暗中有箭矢射来,手持火把的蒙古兵被射落了十几个。蒙古兵十分悍勇,纷纷弃了火把,边追边把箭射向前方,追了个把时辰却也没找到敌人,只好返回。谁知众兵将刚刚脱掉盔甲躺下,营外又是杀声阵阵。这次纳哈出倒是学乖了,知道敌兵不过是骚扰,只令弓箭手紧守营盘,将箭不住向喊声大的地方射去。喊杀声时大时小,时东时西,到后来连弓箭手也不再理会,营外喊杀的人可能也闹得累了,声音逐渐消失。

    不觉已到寅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满营元兵闹了半晚,人困马乏,突然一阵弓弦响,霎时间无数火箭顺风纷飞而来,当头的十几座营帐顿时火光四起,风助火势,四处延烧到四十多处营帐,里面的元兵被烧得鬼哭狼嚎。等弓箭手们挽起长弓,外面却再次陷入一片漆黑中,只好乱射一通,只盼能射中几个,聊以解气。天明纳哈出的手下把伤亡报上,一夜之间,元兵又被烧百余多人,千余人带伤,还有二十多人被自己人踩死。营外有几匹战马被射倒,却没发现敌兵尸体。

    纳哈出到底是沙场老将,连续两天让人劫营,暴怒之余倒也没丧失冷静,反而觉得对方将领用兵诡秘,必须小心谨慎。反正北平附近明朝防卫空虚,无论如何何处派兵也来不及援救。不必为了煮熟的羊羔中了敌人的奸计。到中午大队人马运回粮草,方才拔营前进。拒绝了部下急追敌兵的请求,缓缓而行,简直是步步为营。他饱读汉人的兵书,照葫芦画瓢,营寨四周挖了壕沟,放上据马,陷坑机关也做得中规中距,元兵本来没有如此扎营的习惯,但吃一堑长一智,营垒扎得滴水不漏,晚上巡夜也精神抖擞。接连数日都是无惊无险,只是原本两日的路程走了四五日,比步兵快些,但与平常速度相比那简直是乌龟爬了。

    那些骚扰的不是别人,正是十三郎带领的骑兵兄弟,大家虽然不能带自己常用的三眼火铳,但心中知道多拖住蒙古人一天,家乡就少一分危险,个个把生死置之度外。半夜骚扰时受了伤的,咬住牙跟住己方人马,第一天夜袭伤势重的几个,竟然跳进了烈火堆中,和自己知道的秘密一同化为了灰烬。

    本节主要内容为冯兄提供的对第九章的补遗,感谢冯兄奉献的好文字。酒徒今年出差较多,更新不会太及时,大家见凉。又即,当年刘伯温所作的烧饼歌,目前已经失传。后世文人伪造些预言类文字,当作是刘基的作品,可叹。酒徒没有刘基的才华,仅以此段文字纪念当年元末起义军吃月饼杀鞑子的不屈精神。如是而已。

第十二章(中)杯酒

    好,好一个以牙还牙的骚扰之计,好一群侠肝义胆的铁血男儿,我大明有如此忠义之士,何愁国运不兴”,听燕王说到此处,朱元璋忍不住拍案赞叹。站起身来,对曹振叮嘱,“曹将军,下去后把为国捐躯的几位英雄名字报到吏部,朕要重重嘉奖”。扫了一眼众人,指着地图分析道:“蒙古人以袭扰的战术拖住徐达,你们也用此计对付他们,痛快,痛快!纳哈出到吃了这几个亏,肯定已经气急,看到石门谷中蒙古兵的尸体,估计恨不得把你们都用马踩死。你们又故意以石碑激他,以沙垒示弱,虚虚实实,深得用兵之道。王儿上次所奏的听炮声放水,武将军这边以假伏兵诱敌,把这个老狐狸都给蒙住了。这乱炮齐轰,更是神来之笔,武将军文武全才,古之名将,不过如此,不过如此。武将军,你也将父母妻子名字报道吏部吧!”

    众人知道武安国这回肯定要封妻荫子,一齐看向他。却见他如傻了般站在那里,竟然不知跪倒谢恩。

    此时,武安国心中无限感慨,自毕业分配到北京后,自己一直连个房子都没分上,北京几乎为天价的房子,绝对买不起。父母几次来京看自己,都是匆匆而去,从来没有机会在父母面前尽一尽孝心。女友更是远离而去,在异国他乡不知要受多少委屈。他不愿意想这些,也无能为力,唯深夜中扼腕而已。如今到了明代,孤身一人,别说是封妻荫子,纵使送他如画江山,又能如何。想到这,心中无限凄凉,回奏道:“多谢圣上美意,臣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再无一个亲人”。

    “啊”,朱元璋微微一愣,见武安国神情落寞,知他不是刻意隐瞒。安慰道,“你立下如此大功,又救了王儿,朕本想让你光大门楣,谁知你身世如此凄凉………”。刚要说出如何封赏,武安国长叹一声,抢先回道:“臣带乡勇抗敌,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凑巧立了些功劳,运气而已。以臣之才,实难当大任,万岁不必费心。”

    “将军不必谦虚,不说这战阵之功,卿这几年在怀柔所做,哪一件不当嘉奖,只是朕太忙,一直没有注意到。若不赐你富贵,恐怕普天下的人都认为我大明无识人之能,埋没英才”。朱元璋见武安国不贪功,心中对他又多了几分欢喜。勉励道:“出将入相,人之大欲。若论才华,满朝文武,几人及你。过得几年,以卿之才,万户侯何足道哉!”他草莽出身,出口实话居多,偶尔带点文采,则不伦不类。这点和武安国相似,所以两人这两天谈起来倒觉得彼此彼此,有些悻悻相惜。“今日朕破例一次,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来,朕一并赏了你”。

    “要什么呢,我有什么可要”武安国心中感谢朱元璋以诚相待,却不知自己真的需要什么,自从来到这里,哪一件事不是走一步算一步,自己将来要干什么,走向哪方,自己也不清楚。沉吟半天,施礼道:“万岁,臣只求万岁让我中华永不再受外族之辱,让我中华百姓无论走到哪里都堂堂正正,不受别人白眼,立于世间,不再向人低头。倘能如此,臣心愿已足”。

    “让我中华百姓立于世间,不再向人低头”。朱元璋又是一愣,“难道卿在海外,总是受人欺负吗?难道他们不敬重你来自天朝上国”。

    “万岁,北方穷困之民到了江南,还要受歧视,何况异国他乡。人若敬我中华百姓,必然需要我中华百姓背后有一富庶强大的中华。几百年来我中华先称臣于金,又亡于蒙古,山河破碎。破国亡家之民,怎会有人尊敬,又有何可敬之处啊”!

    “这……”朱元璋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周围的文臣们总是告诉他中华是世界的中心,自古就是四夷来朝。在他的思维中,蒙古人的元朝就是前一个朝代,虽然对汉人狠了些,但仍然是中国的一任主人。宋亡于蒙古,不过是国运衰落,改朝换代而已。南宋称臣于金,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唐还向突厥人称过臣呢。如今武安国提出的国家、民族与百姓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新颖,一时难以明白。

    “启禀万岁,人尊我为中华上国,不过是足不出户的书生们一厢情愿的想法”曹振见朱元璋一时反映不过来,轻声解释道。他到过西域,知道西方人尊重的是实力。“国与国之间的尊重,要*实力来说话,民与民也是如此,蒙古人入主中原,我中华百姓都是四等奴隶,他们什么时候当我们是一国之人过。说我们和蒙古是一国之人,纯属是给自己脸上贴金。至于尊重,万岁也知道,倭人在我大明海面上劫掠,万岁申斥其国王再三,但倭寇从来没停止过其兽行。高丽人表面上尊重,但占我辽东故土,根本不想归还,所谓四夷来朝,不过是书生梦呓,掩耳盗铃之词,实不足信”。

    “可恶”朱元璋挥手把龙案上的茶杯等统统扔到了地上,自大明立国以来,倭寇不断骚扰东南沿海。数次派使节去交涉,日本人都沉醉在当年曾大败蒙古水师战绩中,根本不放在眼里。想派水师讨伐,但是担心重蹈蒙古水师覆辙,犹豫不决。高丽更甚,居然以受蒙古人之托为理由,赖着辽东数万里领土,为了不四面树敌,他也一直隐忍。今天曹振提起日本、高丽,正戳在其心中的痛处,当即火冒三丈。周围侍奉的太监赶紧跑过来,一边收拾破碎的瓷器,一边示意众人不要再说。

    沉默半晌,朱元璋方开口说道,“武将军,朕今天就封你为平辽侯,辅佐燕王处理北方防务,你胸中有才,可否给朕出个主意,如何夺回辽东,扫荡倭寇”。

    “父皇,儿臣倒又一计,可以平辽”。出关去打仗,正是朱棣求之不得的事,前几天朱元璋问武安国辽东形势,朱棣就推断出父亲想对辽东用兵,所以回去仔细思考了很久。这下把住机会,等武安国刚谢完恩,就赶紧请命。

    “哦,王儿有何妙计”

    “不敢,妙计算不上,儿臣想,辽东地广人稀,不宜派大军长时间作战,否则光粮草一项,我军就消耗不起”。朱棣在怀柔听武安国评论对蒙古用兵之策,这回如竹筒倒豆子般全部卖了出来。“不如派几万精兵,装备火铳、火炮,火器看似昂贵,但兵少则补给容易,并且火药等物是一年四季都能造的,不必象粮食一样,要等到丰年才能有盈余。高丽人不敢触我军锋缨,必然和蒙古人一样,与我军打游击。我军则以良马逐之,反正仗不是打在我中原境内,与我中原无损。同时我军遣水师重炮封住这,朱棣一指鸭绿江,断了高丽人的粮道,我倒要看看,我大明军队,到底收拾不收拾了这无粮无援的高丽人”。

    “我儿妙计”朱元璋心中甚感安慰,神色也缓和了很多,这孩子真学了很多东西,没有比看到自己的孩子有出息让父母高兴。他摸着自己的胡子,顺着地图边看边思索。“不过真的依你所说,建立几万火铳兵,恐怕国库难以支撑”。蒙古人退出中原时,把整个国库搬到了塞外,所以明朝的日子过得一直紧巴巴。朱棣先前向他介绍过怀柔的“白银乡勇”,他算了算,建立一支十万人的军队,至少要一年的全国税收,所以只打算徐徐图之。

    “万岁不必为银两操心,臣有办法”。提到银两,郭璞心中灵光一现。赶紧启奏。“这两年,武将军教臣通商贾,开矿山,臣渐渐明白如何使地方富足。周书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而山泽不辟矣。’臣以为,若要富其民,必须农、工、商、虞并举。我中原自汉以来,重农而轻其他三民。殊不知,农夫一年所获之粮,不若工一月所做货物之值。一味重农,表面上民间不愁粮食,国家安稳,实际上国库匮乏,一旦有水旱天灾,朝廷无力救民,必生祸患。臣以为,欲富国强兵,首先要做的就是让四民平等。天下穰穰,皆为利往,四民平等,则工、商、虞必多有人为之,万岁可让地方定工、商、虞之税,不可滥收,如是,则工、商、虞者多,则税收多,则国库足。何愁没有银两打造虎狼之师,何愁天下不定。”

    “有道理,曹将军,你看如何?”朱元璋微微点头,见旁边曹振跃跃欲试的要补充,转头问道。

    “启奏万岁,臣以为无农不稳,无商不富,无工不强,无农商工则无驱虎吞狼之胜师,无胜师则国运不长,江山不固,须知儒家教化能够安抚百姓,但打江山守江山支柱来自军队,王道还要霸道辅”曹振与武安国、郭璞、李善平闲暇时讨论得最多就是这些,当即把一些大家公认的道理一一讲出。“如水车、风车等物得到推广,收获同样的粮食自然不必原来那么多农夫。万岁可不必担心百姓缺粮。况且,天下这么大,不是我大明一国。我大明只要有银子,可以向周围任何一国买粮以备不测。在怀柔,一个水晶琉璃盏换米一石有余。我大明如今有无数别国没有之物,只要商贾往来,何愁没有银子收”。

    “不错,武将军认为如何”。

    “万岁,臣认为郭知府和曹将军所言极是,但臣还有一点浅见”。武安国思路渐渐被大家调动,想到还没听说大明有海关,用蹩脚的观话建议道“臣以为,陛下还可在海边择地建良港,在陆地择要地建边塞,一则便于往来客商停泊歇息,二则在这些地方驻水师或骑兵护送客商安全。当然这些都要收取费用”武安国渐渐又露出“奸商”本质,“第三,在这些地方设海关,出入关货物都要报关,收取关税以供国库,对于我朝需要之货物,入关则课以轻税,不需之物,入关则课以重税,我朝认为的重要物资,比如粮食,则不准出关,如此,则可减少通商贾的隐患”。

    “好,好,好”朱元璋不住的点头,“妙计,真是妙计”。见他高兴,曹振又补充道“万岁,臣早年替商人押运货物,发现西方金贵银贱,一金可换十银不止,铜更是便宜,我朝银贵金贱,一金仅换四银。以往路上不安定,所以不会有商人带大笔金银,如今蒙古称臣,路途太平,必有人往来买卖金银,我朝百姓必然吃亏。万岁不如下旨,待海关建立后黄金只可入不可出,如此则可消除此患。至于倭寇,我大明设海关之后,可在良港之中训练水师,通过给商船护航锻炼战力,待水军成熟后,一举荡平了倭国,省得他们在那里让人看着恶心”。

    “对,到时儿臣就把倭国酋长的头给父王拎来当夜壶”。朱棣插言道:“关于禁止黄金出关,儿臣看还不够,应该命以后各府库以黄金为库存,永绝此患”。

    “嗯”朱元璋略微沉吟了一下,众人所说,让他心中也跃跃欲试,元朝本来就不重农,所以此时在他心中也没有那么多重农思想,但改变库银为库金,可是前所未有的事,不敢轻易下结论。考虑了一会,命令众人把今天的见解详细写一个本上来,待明日早朝和众臣商议。

    “如画江山,让朕如何不动心”,朱元璋等武安国等人告退之后,对着地图又开始踱步。第一次听说世界竟然是这样大,对他的冲击是显而易见的。本来做了皇帝后日渐疲惫的心又重新活跃起来。“朕要和天下英雄争一雄长,嘿嘿,我中华百姓,我中华百姓无论走到哪里都堂堂正正。他***,老朱先把不服气的国家全给平了”。

    正踌躇满志间,马皇后从门外走了进来。朱元璋在红巾军中时,被上司郭子兴猜疑,马皇后数次舍命相救。和蒙古人激战时,也多次陪伴在他身边,长子朱标就是生在阵前。所以朱元璋和马后感情甚笃。马后不干涉政务,但每当朱元璋发火时,总有太监悄悄给马后报信。刚才朱元璋发怒,马皇后闻讯悄悄赶到,已经在外边等候了很长时间。见大伙商量完走了,才进来安慰丈夫。见朱元璋现在的样子,知他心中必有谋划,温言问道“陛下,刚才出门去那个没有头发的大块头可是传说中象鲁班一样的巧匠武安国”。“正是,岂止是鲁班,简直是诸葛再世”朱元璋夸赞道。

    “那陛下现在岂不是如鱼得水”。

    “岂止如鱼得水,我现在是肋下生层云”。

第十二章(下)杯酒

    “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蝉娟”,掌灯十分,郭璞、武安国等人坐在秦淮河的画舫上,看着磷磷的水波掩映着月亮的影子,把酒讨论着上午的话题。水面渐渐变暗,初上的灯儿们一点点掠剪柔腻的波心,梭织地往来,把河水都皴得微明了。随着低低的琴声,浓妆或淡抹的江南歌女在船头舞动,明窗洞启,映着玲珑入画的曲栏干,让人不知身在何处。

    “郭兄,我就不信老天会保佑这无恶不作的倭人!”。十三郎把面前的酒杯冲郭璞举了举,轻轻抿了一口。他年少时游侠江湖,对于十里秦淮风物,十分熟悉。从皇宫里出来,告别了朱棣,回馆驿站里换了便装,就同郭、武二人带着张正心、姜烨到了这里,找了只最大的画舫跳了上去,一边观赏秦淮美景,一讨论如和准备明天的庭议。他家是海商世家,从小对倭寇在海上抢劫杀人的故事耳熟能详,因此平生最恨倭寇,今天见朱元璋有意平倭,十分兴奋。几乎整整一个下午都在不厌其烦的和郭、武二人讨论如何破倭。桌子上的菜盘子都被他摆成了船队形状。

    “非天命,皆人力不及也。蒙古人本来就不擅水战,船也是大而不当。载人很多,但不抗海浪。在河道与近海作战尚可,到了远海,恐怕就不行了。”郭璞本是江南水乡人士,对船也不陌生,品评起蒙古战船的短长,侃侃而谈。“况且那远征之军,还有大半是汉人,未必和他们一条心。以疲惫之师将疑惑之众,不败才怪。纵使没有飓风帮忙,他们也难获胜。不过我大明水师的战船,也没比蒙古战船好哪去,人是载得更多了,走不了多远,就得补给,没等到地方,粮食就耗尽了,还打什么,我看能回来就不错”。

    “的确如此,我看不如船小一些,灵活一些,两边多装些火炮,反正咱们的火炮射程远,跟敌船绕着圈打,船打沉了,敌人自然就淹死了,傻瓜才和他们*近了拼命”!小姜烨在旁边听了半天,终于插上了一句话。这次他死乞白赖的央求了曹振几天,才和众人一起来到了京城开眼界。平时众人没有时间照顾他,把他闷在馆驿里,几乎头上长出犄角来。今天终于可以出来,兴奋得几乎把船蹦翻。

    “孺子可教”郭璞夸了一句。这种水战打法是前所未有的,以前都是两船对着射火箭、对撞,用拍杆互击,然后跳到对方船上用刀互砍。这种让敌人不能*近的打法,除了武安国,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听说。

    “我这徒儿,不枉为师疼你”十三郎高兴的拍拍姜烨的头,得意非凡。“照姜烨的说法,船上除了水手,只需要炮手,人可以少很多,也就不需要太多粮食和水。这种船队在海上纵横,肯定没有敌手”。他把菜盘子又换了一种队形,“我这样,以侧翼的火炮齐射,只要打准了,一次足以打沉一艘敌船,等战船把敌人的船只打光了,再掩护专门的运兵船运兵上岸,到了岸上,就是我大明火铳兵的天下,有了战船,把驮炮都省了,武兄,你此计看如何”。见武安国半晌不说话,十三郎高声问。

    “啊,我看不错,姜烨这种打法远远好于接舷战,我刚才想起一种船,更适合航海,但是我没有它的图纸”,武安国说道。一种船在他脑海里浮现,他在北京时曾经有过一个十六世纪西班牙大帆船的模型,但到底怎样造船,他并不了解。“这种船适合远洋,耐风浪,并且载重大,船速快,可惜,可惜……”他边说边摇头。

    “不妨,武兄只管把外形画出来,我们找一群老造船师傅研究,再召集常在海上行走的海商,看谁能推荐好船型。要抗风浪,速度快,转弯灵活的。我们的火炮射程远,这才是关键,战术也得改一改,要所有的船协调一至,还要保持队形”。

    “保持队形不难,关键是号令统一。我们家乡赛龙舟时,就是*鼓声和指挥的旗子统一众人的用力。海上浪大,声音肯定听不清楚,但可以*旗子指挥,不同的命令用不同的旗子,颜色和指示的方向、挥舞的次数不同即可发布不同的命令。晚上再把旗子换成彩色灯笼就可以了,糊灯的彩纱好找,即透亮又不怕风。”郭璞建议到。

    “妙计,郭兄好发明”武安国一拍桌子,几乎把桌子拍散。他不知道此时西方是否发明了‘旗语’,但心中明白将来后世追溯起中国旗语的发明者,必然是眼前这位郭璞无疑。想到此节,忍不住拍案叫绝。

    “客官,您是要叫花船吗”,小二哥听到拍桌子声,从隔舱跑了进来。

    “不必了,准备结帐吧”郭璞吩咐道。等小二答应着走了出去,轻声说“靖海侯先别忙着静海,今晚我们还得回去商量怎么写明天的奏章呢”。众人说笑着正准备起身,外边却传来低低的歌声。

    “你看它,西子湖畔,武穆志未死,你看它,姑苏城头,子胥恨难平,休道是,国之干城,到头来,一缕英魂秋风冷,江海掩悲声……”。伴着二胡,在热闹的水面上传开,显得格外凄凉。

    “去去,沈公子,您再唱几句,客人全让你唱跑了”,小二哥冲对面的船上喊到,对面的歌声乍止,叹了一声,艄公把船撑了开去。

    “小二哥,唱曲的是哪个,好像是个读书人么”?郭璞叫进小二,问道。

    “嗨,客官别提了,还有哪个,就是沈家二公子呗”!小二回答到,看看舱板上莫谈国是之词,不再多说。十三郎见状,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银子,塞到小二手中。

    小二口上推辞着,攥紧拳头,把银子藏进怀里。压低声音说“嗨,这沈二公子,就是江南人尽皆知的沈万三的孙子,他家曾是江南巨富,人说‘枯树影,万三名’就是说他家富得有树影的地方就有人知道。你们三位看是北方人,说给你们知道,你们千万别外传”,小二左顾右盼,见四下无船只*近,又接茬说道:“谁知到了他父亲这辈,得罪了当今圣上,抄了家不说,还发配岭南。这沈二公子是逢大赦天下时回来的。当年这秦淮河上提起沈二公子沈彬的大名,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自幼帮着父亲打理海上生意,那个精明,周围进出的海商,都敬他三分。又精通海上数国番文,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晓。平日里一帮富家公子跟着他吃喝玩乐,挥金如土。等到这沈家败了,沈公子就没人理了,你想,哪个大了胆子敢雇他做事,就只有在河上*给人写曲为生,世态炎凉啊。去年得了一场大病,差点死在河上,亏得当年几个要好的姑娘,出钱给他找了大夫。这些女子当年得过沈二公子的好处,如今还记得不时买他点曲子,他那凄凉的曲子谁爱听了扫兴啊,这还不是变相周济他!都道这些欢场女子无情,唉,要我看,比那些读过圣贤书的男人,有情有义得多了”。

    众人跟着叹息了一回,郭璞又问,“那沈家到底是怎么得罪的皇上?”

    “还不是有钱烧的,先给当今皇上献龙角,献白金,后来又捐钱修城,本以为会买个好,谁知道皇上怀疑他家有反心,沈二公子的父亲也是糊涂,前年居然要劳军,皇上当即大怒,要灭族啊。好在是皇后给说了话,才改判罚没家产,全家充军岭南,可怜啊”。

    “啊”,众人这几天圣眷正隆,忘了伴君如伴虎这句名言,不由相对默然。

    回馆驿的路上,大家一路无语,半晌,郭璞低声说了一句,“按武兄所说,几百年前英格兰皇帝就不能乱杀无辜了,我朝这方面,差得远呢”。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多少代皇帝心中,所有人都是他的奴仆,杀就杀了,有什么了不起,过后想起来,也许会懊悔一些,封一个忠臣的名号,可人都死了,名号管个屁用”。十三郎想起自己的师父,愤愤不平的说道。

    “皇帝认为所有人都是自己的奴仆,并不可怕,可怜的是几乎所有人认为自己就应该是皇帝的奴仆,被杀被贬还要谢主隆恩,我就不知道这个恩在何处了”武安国一句话又吓了众人一跳,大家四下看看,低声说“武兄醉了”。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些话正说到自己心里,只是自己没有总结出来罢了。儒家千年的教诲,说到底就是让一个人甘心的做奴隶。

    今晚这杯酒,居然让所有人都喝得如此清醒。

    注:江南沈万三,历史上并非朱元璋所抄家流放。满清为了给明朝摸黑,篡改了历史,才编出了这个故事。酒徒为了增加故事可读性,在此以讹传讹。历史真相据考证是,沈万三死于明朝立国之前,根本和朱元璋碰不上。所谓献龙角等事,更是无稽之谈。沈家最后因卷进了蓝玉案而得祸,那已经是洪武二十多年的事了。清代修的明史,可能是二十四史中最不可读的,当时的女真人为了自己的统治,篡改和抹黑了很多真相,比现在的日本人没好多少。酒徒提及此事,并非想制造民族矛盾,只是希望,历史不要一再的重复,如是而已。

    本书现在发展到目前情节,需要很多资料,目前比较迫切的是,日本南北朝时期的历史与地名,包括主要港口和军阀的老巢。有学日本史的朋友请帮忙查一下。如果大家觉得怎么发展本书情节更合理,请发信到mailto:tigermeng12ahref="mailto:viptigermeng12vip"viptigermeng12vip/a。sina。com

    本书最终本着的理念只有一个,即平等,在阳光下,每个人都有平等生活的权权力,没有人是“精英”,可以把别人踏在脚下。武安国他们现在所做的,只是实现这些的一个准备,在将来的情节中,会不断有人加入,也不断有人为了故事里的明朝的强盛和百姓的权力付出血和生命为代价。如果你也想在这个“理想国”梦游一番,欢迎大家加入本书,请给自己设计不太离谱的能力和身世,名字要起得附和古代要求。为了避免冲突,请加入本书的名字尽量不要再加入其他图书,谢谢。

第十三章(上)献策

    洪武十二年春二月戊戌,平辽侯武安国、靖海侯曹振、北平知府郭璞联名上书,劝朱元璋在北征雄师中挑选精壮之士,组建装备精甲,火铳和火炮的无敌军队。在沿海各港建立海关和海卫,收取关税以充实国库,训练水师以防备倭寇。“选炼精兵,尽复华夏故土,驱逐倭寇,扬中华国威”。奏章上还提到富国强兵的办法,即农、工、商、虞并举。

    熟读经史的大明文臣们第一次听到这种四民平等,特别是很大程度上带有重商主义的提议,议论纷纷。从日前皇帝封武安国为平辽侯和对辽东地理的关注程度上大家就能推断出朱元璋想对辽东用兵。去年徐达大破蒙古和燕王献“如画江山图”所带来的震荡还没有过去,此时如果反对出兵,一定会犯众怒,没有人会笨到触这个霉头。倭寇欺人太甚,的确也应该讨伐。但兴建海陆关口收取关税这个建议实在太新鲜了一点。虽然目前大明国库空虚,多一些银子对谁都没坏处。但这样做明显的把商业放在了一个重要的地位上,这是他们所接受不了的。至于四民平等,更与儒家上千年治国经验相违背,绝对不能赞同。

    “万岁,古人云,金银珠玉,饥不能食,渴不能饮,不如谷物丝麻。万岁如开兴商之风,民间必重利轻义,此乃取祸之道也”。低声议论了一会,御史大夫陈宁出班跪倒,大声启奏道。“昔管仲治齐,开女闾,通商贾,齐国富甲天下,雄极一时。然管仲之后,齐国祸乱从生,桓公亦亡于乱臣之手,此皆重商之祸也。商人凡事必先言利,而民从商则易争,祸乱之始也。故古先圣王之所以导其民者,先务于农;民农非为地利也,贵其志也。民农则朴,朴则易用,易用则边境安,主位尊。民农则重,重则少私义,少私义则公法立,力专一。民农则其产后,其产后则重徙,重徙则民死其处二无二虑……”。他精通经史,这番道理本来就是古今儒者的共识,因此说起来头头是道。

    朱元璋听完,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如果换在以往,这些话他还能听进一二,立国之后,在恢复唐制的名义下,他听取儒生们的建议制定了一系列的国家政策。这些重农政策使历经劫难的国家慢慢的恢复了生机。明初人口仅六千多万,地广人稀,农业的确是国家迅速恢复活力的良方。但现在他需要的不再是恢复,而是发展,武安国讲述的如画江山,深深的印在他的脑海里。做一个比蒙古成吉思汗还拥有更广阔土地的帝王,已经成了他的宿愿。况且他发现,在国家强大这个目标下,君臣更容易同心协力。关于如何富国强兵以逐鹿天下,昨天他基本上已经同意了郭璞等人的看法,今天拿到朝堂上,仅仅是为了加强一下自己的信心。所以对陈宁的话很不以为然,低声问道“依卿之见,如何才能粮饷充足,恢复辽东故土,并使倭寇不再为祸”?

    “陛下,我朝立国以来,威甲海内,四夷臣服,蒙古来朝。依臣之见,对外派良将严守四境,对内广修仁德,自可不战而曲人之兵。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圣上仁德,万民景仰,天下归心。辽东乃蛮荒之地,取之徒费兵饷,不若修德政以使之归心。其民心向我,其主必不能守。倭寇掠我海岸,图我财货也。臣以为若无财货相诱,倭自去。陛下与其建海卫,不若迁沿海之民于内地,令沿海之地十里不得有民,无朝廷之令,片板不得入海。倭人无财无粮,日久自散”。

    “无耻”,武安国心里暗暗骂了一声,他不擅长这种惘顾事实的诡辩,正在心中想如何驳倒陈宁,那边西平侯沐英早已按耐不住,站了出来。跪奏道:“万岁,陈大夫所言,臣不敢苟同。蒙古所以臣服,兵势乃所迫而。高丽所以敢据辽东,亦仗兵势也。修仁德以图其归还辽东故土,无异与虎谋皮。不战而曲人之兵,所凭武备而非仁德。若有苗修仁德,舜肯归之乎。”

    刚刚说完,老将汤和又站了出来,启奏道:“倭海上来,则宜海上御之耳。迁民以避之,实乃有损我大明天威。若想除倭患,宜置卫所,陆聚步兵,水具战舰,则倭不得入,入亦不得傅岸。倭人欺善怕恶,若一味避之,其必欺我欲甚,非但沿海,内陆亦为其扰也。万岁若欲平倭,臣虽老,愿为陛下一行”。语毕,两眼瞪向陈宁,白须微微颤动。

    丞相胡维庸见陈宁在汤和的虎目逼视下已经不能抬头,心念一动,出班跪倒,建议道:“陛下,依臣之见,西平侯沐英所言甚是,陈大夫所讲亦不无道理”他擅长体会圣意,知道朱元璋的心思。但身为文臣领袖,此刻必须坚持住儒家基本。“陛下欲收辽东,驱海寇,乃英明之见,万世之福也。然国不可轻易言商,商者,通有无也。今我大明富有四海,天下无我大明稀缺之物,通商于我何益哉,徒助敌而”,胡维庸先拍了朱元璋一个舒舒服服的马屁,然后开始反驳武安国等人的建议。“臣以为建海卫可,海关则不必为之,使我中原财货不外流,藏富与民为上策。兴海关,则为晓谕天下之国可与我互市,天下之国与我平等,损我上国颜面,因小失大。且王者富民,霸者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国富筐箧、实府库。筐箧已富,府库已实,而百姓贫,夫是之谓上溢而下漏。兴商者,必与民争利,动摇国之根本,正如是,平辽侯乃武将,不通文墨,故有此议,臣以为陛下可嘉其为国之心,不可听其言”。他身为丞相,乃文官之首,在中书省执掌行政大权,一般没有人敢反驳他。这几句话又把矛盾引到了文臣和武将分界上,几个想赞成武安国建议的文臣也不敢再出来说话,平素和胡维庸交好的中丞涂节、侍郎夏煜等人更是连连点头,低声附和。

    “不然,陛下,臣以为胡相国之言谬也。”郭璞听胡维庸如此贬低武安国,在文官队末挺身而出。“殷周之盛,诗书之述,要在安民,富而教之。圣人治世,首要富民,《易》称:‘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财者,帝王所以聚人守位,养成群生,奉顺天德,治国安民之本也。商乃互通有无,使财富流动增长之力。农、工、商、虞本为一体,皆富民之政也。省征发,以厚农而资商;轻税市,以厚商而利农。…。固兴商富市,不满于土之人必有出路,商兴而国之赋税必增,国力也得助力。害群之劣马亦马也,驯用得当可当他用也,大凡能为劣马者,其气力反而强于中下之马,调用得当自能化害为利。人力流动则宗法势力必然削减,国家稳定必然加强。自古兴事多起于野,次起于官,再次起于教,而未有起于商者,盖因商与农相较本无生存之虞,而与官相较行事以利记而不以权重,与教相较而因其善计而不愚,故科举乃官中之流水,商乃民中之流水也……”郭璞的儒学造诣不在宋廉之下,掉起书包来决不含糊。一番说辞绕来绕去,让胡维庸等人想要反驳,也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朱元璋见双方争执不下,把目光转向了太师李善长。李善长在朱元璋帐下多年,曾献“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之见,正是凭借他这个原则性的建议,朱元璋取得了天下。他本来为丞相,因不愿介入众臣的意气之争,自洪武四年就告病退居到太师的职位上,轻易不再发表任何意见。见朱元璋看向自己,出班说道:“臣以为,平辽侯所言乃霸道,陈大夫所言为王道,皆可取,陛下可度时势而纳。”

    “废话,老狐狸”朱元璋见李善长把皮球给自己踢了回来,心中暗骂。紧紧逼问道:“太师以为,此际时势若何”。

    李善长见推脱不过,硬着头皮回答道:“收辽东,平海寇,势在必行,然我朝去岁才征蒙古,士卒疲惫,不宜仓卒。陛下可先礼后兵………”。他的文驺驺的话让武安国一头雾水,仔细想了,才明白他的建议是先给高丽和日本下一个最后通牒,如果对方识相则好,不识相,则兵戎相见。“这不和老美差不多么”武安国笑着想“看来这个每天上朝好像睡不醒的太师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争斗,本来就没有道义可言,但这老头居然把威逼利诱的事搞得名正言顺,实在是他妈的高”。

    再接着听下去,武安国对李善长更加佩服,这个老狐狸的建议居然是:建海卫,兴海关可以,陆地上建海关也是好办法。明朝物品充足,可以用海关准许相关货物出口与否制约属国乖乖俯首听命。农、工、商、虞四民平等亦无不可,但明朝本来就没有说过四民不平等,不必为平不平等再起争执。至于武安国等人提出兴工商和实现四民平等的具体办法,不如先在北平等燕王的治下先试试,看看效果如何再做定夺。但北征辽东的军费,则要这些‘试验田’独自承担,朝廷不支付。海卫亦如此,所用海卫费用从海关收入中划拨。一番剖析不但照顾了胡维庸等人的情面,又变相的部分支持了武安国的计划。同时采用了开办“特区”,逐步试验的方法,规避了新政策带来的风险。正好符合朱原璋既想尝尝果子的酸甜,又不愿意冒风险的心理。

    “姜还是老的辣”!朱元璋在龙椅上微微点头,“老家伙,看来不逼你你永远不会说实话”。李善长的建议可以说让他百分之百满意,看来百官对此也无可挑剔。他扫视了一眼群臣,大声宣布了庭议的结果。

    圣旨可以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徐达既已班师,北平五军都督府即日起仿唐制改为北平督护府,辖区除山海卫外划出外,其他不变。永昌侯蓝玉、鹤庆伯张翼、龙江伯陈恒等一干在近几年战争中崭露头角的青年将领全部被派到了燕王麾下,分别负责各地的防务。武安国也在一月之内获得了第三次嘉奖,“平辽侯武安武安国深谋远虑,有大功与国,擢为北平督护府左都督,协燕王组建北征之军,便宜行事”,这样的圣旨,等于把如何组建北征辽东的部队完全交给了朱棣和武安国二人,朝廷不再过问。

    关于海卫与海关,朱元璋下旨,任命太子朱标总督海陆关口事务,信国公汤和、靖海侯曹振与方国珍之子定海伯方明谦辅之。沿海设大小海卫五十余所,山海、威海、松江、泉州等要地之卫改为都指挥使司,节制沿海各卫。各大小港口和陆地口岸皆设海关,选良家子充当大使及副使,由各级官员从各地推荐,太子朱标量才录用。

    “众卿下去,拟一个折子,把如何实施拣紧要的奏上来,不必太急,尔等毕竟年少”。朱元璋对着阶下领旨谢恩的一干年青才俊微笑着说道。心里又想起了马皇后说的话“万岁,燕王才离开陛下身边数月,已令人刮目相看。其余诸位王子,臣妾以为也需让他们早知为政之策。太子仁厚,陛下更应早以大任托之,否则,诸王皆建功立业,陛下将来置太子与何地。不若早以忠直之臣辅之”。朱元璋深以这番见解为然。让武安国和曹振各自辅佐朕的一个儿子吧,他心中暗想,你们都是人中俊杰,在一起呆久了,朕可不大放心。

    本章和下章多为朝廷上的争执,所以文言很多。内容也不热闹,所以喜欢看战争场面的读者可以不看这两章。本书写到第十四章,本来第一部内容已经基本完成。从第十五章起,主要要转向战争,但写战争不是酒徒所长。

    有人说酒徒好像很恨蒙古人,其实是一种误解。如果放在明朝,任何一个人不会对蒙古人有太多好感,因为蒙古人的战争使中原至少损失了半数人口。但酒徒认为,那时的蒙古人所做的,不需要现在的蒙古人为其承担责任。历史就是历史,它发生过了,只要能记录下来即可,没有什么爱与恨,不要让历史承担太多它不该有的功能。

    关于战船,引用一段网页上的论述,大家看看,但不要说我剽窃。《在大航海时代之前,海战的主战场在地中海,其形式是接舷,跳帮,用步兵进行肉搏决出胜负。火炮虽然已经装上了军舰,但尚未发挥主要作用。直至新航路发现之后,远洋的贸易为各个海洋大国带来了巨额利润,同时也加剧了在大洋上的争斗。对海洋的控制也就是对财富的控制。在远洋进行海战,地中海的三桅划桨帆船因为适航性太差,无法在大洋上发挥作用;大西洋上,老式的“卡拉克”(Carrak)型帆舰及当时其他船舶的艏楼与艉楼过高,极易招风,使船在逆风时不易操纵。伊丽莎白时代的约翰。霍金斯爵士看到了这一点。他降低了艏艉楼,尤其是艏楼的高度,同时还用方形的船艉代替原来圆形的船艉。这样的新设计船型相对狭长,航速较快,在逆风中操纵性极佳。西班牙帝国无敌舰队的威风凛凛的“卡拉克”(Carrak)型帆舰也因为操纵性不佳,在1588年7月的海战中败给了英国以吨位较小的“盖伦”(Galleon)型风帆战舰为主力的舰队。这次海战标志着西班牙海上霸权的衰落与英帝国的崛起。“盖伦”(Galleon)型船的巨大成功使得它在帆船时代结束之前一直是军舰,包括战列舰的设计标准。其中,对适航行与火力的要求是压倒一切的条件,以便在战斗时抢占有利阵位,发挥优势火力。17世纪,英荷战争中的主力帆舰均为清一色的低舷、横帆、两舷装备加农火炮,多艘这样的舰只排成一个长列以发挥两舷的火力优势。这也是“战列舰”(lineofthebattleship)这一名称的首次被使用。》

第十三章(中)献策

    散得朝来,一众年青人兴高采烈的聚在一起。武安国生性豪爽,出手阔绰,加上知道很多稀奇古怪之事,这些天来在文臣武将中交了很多朋友。大家一同恭贺他快马加鞭地加官进爵,让他掏腰包请客。正热闹间,徐达走了过来,提议道:“武兄弟年少有为,如此下去,不到四十岁必可以位列三公,今天痛快,不如到老夫府上,大家一起庆贺一番”。他德高望重,能到他府上吃饭,众人求之不得,轰然答应。

    一转头看见御史大夫陈宁殃殃地从一边走过,众人鄙视他刚才弃辽东和沿海各地的主张,不愿意招呼他。倒是郑国公常茂迎上前去,远远的唱了一个肥诺。这个常茂是开平王常遇春的长子,年幼从军,朱元璋十分喜欢他的勇武,与沐英一同收为义子。其岳父是宋国公冯胜,姑夫是年青将领中以战功著称的蓝玉。仗着这些,常茂做了武将里面是第一个泼皮破落户,专作些促狭事来捉弄看不顺眼的人。有人曾数度告到朱元璋面前,朱元璋总是看在常遇春早亡的分上,轻责一番了之。陈宁见到他过来,知道必没有好事,小心翼翼的回礼。

    哪知今天常茂却一反常态,很正经的说道:“陈大夫,常茂今天想和你借一样东西,不知可否”。

    “陈某若有什么东西可入郑国公法眼,荣幸之至,但拿去无妨。”陈宁见常茂换了个人一般,高兴地答到。

    “哦,常某听说你最近娶了位五姨太,恩宠有加,其他几位夫人想必一时用不着,徒费钱粮,常某想借来解解闷,可否”。顿了顿,生怕陈宁听不明白,接着补充到:“反正她们心都向你,常某不可能借得太久”。

    众人听他话糙理不糙,齐声大笑。恼得陈宁面红耳赤,抱头鼠窜而去。

    那徐达府第在莫愁湖畔依水而建,把京城数一数二的胜景整个都包了进去。江南春早,近水的梅花开得正盛。徐达就叫家人在花园里摆开宴席,没等菜到,太师李善长闻着味闯了进来,拉了一付桌凳,自己坐下,同众人开怀畅饮。这两年,中书省地位渐高,而丞相胡维庸心胸狭隘,和涂节、陈宁等人一起结党营私,很多人看着不服气。今天庭议,当众扫了胡维庸面子,大家觉得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酒过三巡,徐达拍拍手,立刻有一队戏班子,在院子中的戏台上念唱做打,咿咿呀呀起来。明朝随元俗,大户人家都养着自己的戏子,以便来客人时助酒兴。主人把戏折子拿给武安国,让他先点。武安国怎敢逾越,推脱半天,还是让徐达先点了一折。

    俄顷,锣鼓声中把戏做起,一个少年英雄翻着连环筋斗上台自报家门。这徐达点的第一出戏居然是李存孝打虎。郭璞知道武安国不通戏文,在一边指指点点地给他解释。李存孝是五代十国时的第一名将,戏文中说他本是一个无父无母的放牛少年,赤手打死两只前来捣乱的老虎,被李克用收为义子。后来李存孝仅率十八骑就攻下了军事重镇洛阳,横扫天下。不用郭璞多说,武安国也知道这是徐达在称赞自己打虎除害,祝愿自己将来立下不世战功。远远地向徐达投去感激的一瞥,却见徐达捋着花白的胡子,正微微冲自己点头。

    一会,折子又传了过来,郭璞伸手替武安国接过,借递折子给他的当口,伸出手指在上面点了一下,武安国心领神会,按郭璞的指点回敬了徐达一出《满床笏》,这出戏讲得是晚唐大将郭子仪庆贺寿诞,他的儿子、女婿还有后生晚辈全部做了大官,一起来祝贺,奉觞上寿,堆笏满床,极富贵之盛的故事。上了些年纪的几个武将最喜欢的就是这折戏,边听边点头,心中暗赞武安国懂礼。偶一回头,却不知武安国溜到了何方。

    却不知这新进的武侯爷最爱风景,当年江南读书时,曾有逃课赏春色的劣迹。如今到了这曾有‘江南第一湖‘、‘金陵第一名胜‘的莫愁湖畔,一颗心早就飞到了宴会之外。借着起身如侧的机会,他偷偷的遛到了湖边。只见厅、堂、楼、亭环抱在绿荫丛中,回廊曲转。傍晚的湖面上幽幽碧水映着脉脉斜晖,分外使人陶醉。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驴客”时代。

    “粉黛江山留得半湖烟雨,王侯事业都如一局棋枰”,走入建在湖面上的小楼,武安国低声吟道,他记得当年自己和女友游湖时,曾见有这样一联刻在“胜棋楼”上,不知此楼是否就是彼楼,跨过时空,是否能识得当年在此因背不出此联被女友罚的自己。正叹息间,却听见背后传来徐达爽朗的笑声“武兄弟好雅兴”!

    回头,见徐达斜倚栏杆,不知已在自己身后呆了多少时候。第一次逃酒被捉,武安国老脸不由得一红。刚要赔罪,徐达大手一摆,说道:“老夫也不喜欢热闹,不如我们兄弟在此一起躲一躲”。一老一少相视而笑,凭栏赏景。

    待得二人回转,酒宴已近尾声,下人们正忙着把灯笼点起,挂在梅树上。梅花经得彩色琉璃灯一映,更加妩媚了。文官们趁机聚在一起吟诗对对,以文会友。武将们则开始行起酒令来。武安国怕人劝酒,蹑手蹑脚的遛回位子。刚刚落座,就看见徐达之子徐增寿带这一个青衣少年端着酒走了过来。

    “武侯,晚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寒暄过后,少年直奔主题。那少年是新进的举子冯子铭,年方弱冠,才华横溢。与徐增寿本是太学同窗,一直央求徐增寿引荐与武安国谋面,今天得此机会,激动得杯中地酒几乎泼了出来。

    “不必多礼,请讲”。武安国见少年心情激动,赶紧温言安慰他。

    少年从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张皮纸,上面,居然是一幅缩小了的地图。正是朱棣等人献给朱元璋的那张地图的临摹本,朱元璋曾让大内画工临摹了几张送给亲近大臣。这张图他不知从何处得来,看样子想必来之不易,分外珍惜。

    “晚生喜爱地理,从未见如此详细之图。回去仔细考证,这中原附近地方,和晚生平日所收集,毫厘不差,但这里”他的手指向美洲的一侧,“这里就从来没有听说过了,不知是不是古人所说扶桑,过了这里,苍茫大海中,是否是地之四极”。他望向武安国,眼里充满热切。

    ‘过了美洲和大海,自然又回到了欧洲’武安国几乎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咽回肚子,这个时代如果告诉大家地球是圆的,肯定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为什么海水不流下去,地球另一侧的人头朝下方怎么办,会不会晕等问题”。他那个时代人人都知道的常识,如果在明朝解释出来,恐怕要写一大本书,并且肯定没有人信。犹豫了一下,回答说“这个,我也不知,是凭海客的口传所绘,有机会倒想去看看”。

    “哦”,那少年满脸失望,悻悻的说道,“可惜我不能亲自去看看到底有没有”。

    “那有何难,我引荐你加入水师如何,等平了倭寇,我和你一同出海去找”。十三郎见那少年十分扫兴,在一旁插言。

    “我,我这样一介书生也可以随船出海么”。冯子铭犹豫的问。

    “怎么不能”,定海伯方明谦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拍拍他的肩,拍了他一个趔趄,“上了船,还管什么书生不书生的,很快就把你的小白脸晒成小黑脸,和俺老方一样,那才是男儿本色”。

    众人轰然,聊了一会,又提起起常茂白天戏弄陈宁的事,都说痛快。常茂谦虚了一番,忽然问道:“武兄弟,听说那天万岁想对你封妻荫子,而你至今孤身一人,无从封起,可有此事”。

    武安国微微一愣,不知常茂为何问起这个问题,胸口如同被人用重锤敲了一下,黯然答道“不错,正是”。

    常茂长叹一声,“居然和老常一样可怜”转过身来对众人道“武侯现在还未成家,你们哪个看见有合适的,给武侯张罗一下,他少年得志,定不会辱没了你家女儿!”声音如洪钟一样,震得人耳朵直响。

    众人大声叫好,你一言,我一语地提起谁家女儿即将及妍。正热闹间,翰林院学士潘庭坚起身道:“在下倒想起一个现成的人选来,贤良淑德……”

    “各位好意,武某心领,但武某曾闻古人云:‘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某随不才,愿效古人,这婚姻一事么,就等武某随燕王殿下平了辽东再说吧”武安国见众人当真,赶紧插言。几句话慷慨激昂,登时博了个满堂彩。

    “贤良淑德,纵使举案齐眉,又能如何”此时武安国心中暗想“小竹,我现在被人如众星捧月一般,你可知道”。当年莫愁湖畔携手并肩,相伴看夕阳的情景,历历在目。胜棋楼前他已触景生情,此时刚刚缓过神来,又被人勾起伤心往事,不觉酒往上撞,面上登时一片陀红。

    徐达见状,笑道:“武侯面嫩,没喝醉竟然被尔等说醉了”,让长子辉祖扶武安国到客房暂歇。那边常茂抢过来,一把扶住,说道:“是老常多事,惹兄弟自怜身世,莫怪,莫怪”。

    三人来到客房,命下人打水来给武安国擦脸,武安国走了这么几步,被晚风一吹,头脑稍微清醒,笑道:“不胜酒力,让诸位见笑了”。徐辉祖笑道:“那倒不会,这潘学士是个出了名的月老,这次给武兄弟介绍的,肯定是个绝世美女,为兄倒替武兄弟可惜了”。他和武安国因徐达故,混得已是烂熟,平日总兄弟相称,玩笑惯了。见武安国这么快缓过来,以为他刚才装醉逃避,因此打趣道。

    “绝世美女,那又怎样”武安国酒壮英雄胆,“这时的女人,一个个大门不出,如坐牢一般,能有什么见识,对着这样的老婆,彼此不懂对方心思,说句话都听不懂,闷也闷死了。”见徐、常二人惊愕,略微有些得意:“目不识丁、四肢无力,怎能生出结实的孩子,怎能教出有见识的孩子,连下一代都给耽误了”!

    “有道理,我听说怀柔女儿不缠足,原来出自此典”,徐辉祖装作恍然大悟般,“常兄,你把老婆休掉,另娶一个吧,大家闺秀原来是要不得的”。常茂的夫人是有名的河东狮子,对其监管甚严,常茂生性粗鲁,偏偏对夫人因爱生怕,所以徐辉祖、朱棣等人常常拿其取笑,常茂也从不以为杵。

    “小声些”常茂假做四下张望状,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老常早有此意,但刚听武兄这么一说,想你嫂嫂虽然厉害些,却是女中豪杰,能轮刀动枪的,看在他能给老常生一个健康儿子面上,就饶了她吧”!

    三人复大笑,一会家人把水端上,常、徐二人替武安国掩了门,到花厅接着饮酒,留武安国在房中休息。武安国用手巾擦了把脸,稳定一下情绪,胃里依旧翻滚,知道今天的确喝多了。叫过家人来,换一个大木盆,索性脱了上衣,对着铜镜把前胸后背用温水擦了一遍。抬眼望去,镜子中的自己比做‘驴客’时更加结实。

    “快赶上施瓦辛格了”,武安国摆了两个健美比赛的姿势,孤芳自赏。可惜,这时代没人懂得健美。正顾影自怜之际,猛然从镜子中发现身后多出了一道黑影,一把明晃晃的宝剑,直奔肩胛而来。

    “有刺客”,武安国赶紧低头躲过,转身用手中湿布巾向来人横扫。那人黑衣蒙面人低低骂了一句:“无耻”!,微微一侧身,又是一剑。

    武安国刀不在手,在工人业余体校学的那些本事,此刻一点儿也用不上,饶是他膂力再大,也不敢用手去挡兵器。眼见着一剑紧似一剑刺来,惟有左躲有闪,狼狈至极,眼睛余光瞥见地下的木盆,不及多想,伸腿把木盆向蒙面人踢去。

    “哗啦”那蒙面人哪里曾料到此招,用剑挡开了木盆,却被洗澡水当头浇下,登时**如同落汤鸡一般。透过黑色的夜行衣,露出几分曼妙的身材,竟然是个女子。

    “不要脸”,那女子怒骂一声,翻身出了窗子,把一个躲避不及的家人踢了个滚地葫芦,三、五下,消失在夜色当中。等徐辉祖带了亲兵赶了过来,哪里还有刺客的踪影。问起武安国刺客面貌,武安国隔着蒙面哪里知道,只能记起一个女子的身姿,消失于湖畔。远远望去,只见湖畔梅影横斜,眼前一切,如同梦境。

第十三章(下)献策

    这刺客不知哪里来的,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在徐达府上行刺,刺杀的对象居然是目前皇上大红大紫的平辽侯。几天的功夫,京城街头巷尾就传遍了武安国遇刺的消息。茶馆酒楼中,三三两两的闲人们如亲眼看到般,推断着刺客的来历。有说是蒙古人的,有说是高丽人的,更有甚者,说是波斯女子,被武安国始乱终弃,万里来寻仇。至于刺客穿的什么衣服,什么长相,为什么安排在徐达府上,武安国如何赤手打败刺客,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自己就是刺杀的策划者。可怜的是应天府和巡检司的大小官员们,京畿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如果办得不小心,万一皇上怪罪下来,恐怕大家要一起抄家流放。不过让他们稍觉宽心的是,朱元璋并没有下令他们限期缉拿刺客归案。照理,出了这种情况,也应该封闭城门,搜索几日才是。可朱元璋只是淡淡的吩咐了一句仔细办案,就不再过问了。横扫天下的徐大将军好像也不怎么在乎此事,应天府尹到他府上道歉,试探他口风时,徐达捋着胡子,客客气气的周旋了几句,就叫人把他送了出来,根本不想再追究。而受害者武安国更是有趣,不是在太子宫中,就是在燕王府第,连见他一见,都要提前打招呼。提起刺客,居然像刺杀的不是自己一般,大度的说了句“抓不到就算了,反正我也没受伤”。

    “怪事,好像大家对刺客都不感兴趣”!应天府尹闷闷的想,慢慢的懈怠下来。他不知道,那黑衣刺客翩若惊鸿的一剑,虽然没有刺到武安国的肩上,却碰到了他心头最脆弱的地方,在他止水般的心里,激起了点点涟漪。

    那刺客到底是谁,为什么只刺自己的肩头,看样子更想教训自己一下,而不是真的想伤害自己。武安国回忆起当晚的情景,百思不解。摇摇头,把思绪来回现实当中,此刻他正在太子宫中,帮朱标、汤和、曹振等人出谋划策。离开北平快两个月了,武安国内心里深深怀念着在怀柔几乎无忧无虑的生活,眼前虽然自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但总有些高处不剩寒的感觉,每天上朝三叩九拜,让他有时怀疑自己会不会把脑袋磕傻。可眼前的形势,不把整个平辽和平倭的策略拿出来,自己肯定脱不了身。

    平辽还倒好说,朱棣在怀柔呆了那么长时间,对新式武器和新式的队伍训练都很了解,加上他的好朋友,主动向朱元璋请命随军的常茂、徐增寿都是深愔兵法之人,有他们帮忙出主意,很多问题迎刃而解。武安国借助在设计院写标书和施工方案的经验,把平辽的计划、各部的配合、我方有利条件、不利因素、需要解决的问题、以往在塞外作战可借鉴的经验以及可能出现的情况和应对策略、计划的可行性和需要承担的风险等,一条条列了出来,经过朱棣等人的分析补充,郭璞的文字加工,写成了一篇近六十页的《平辽策》,献给了朱元璋。这前无古人的奏章,在没递上之前就让燕王等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父皇不会不准奏的,这样的策论满朝文武谁也写不出来”,朱棣对此充满信心,“就看太子哥哥那边的《靖海策》什么时候能出来,我们就可以杀奔北平,准备给高丽人送行了”。

    这会太子朱标那边,愁的正是这靖海方略,所以才硬把武安国招来。重整水师,驱逐倭寇这件事并不是最难的,老将汤和水战陆战都是行家。定海伯方明谦出身于海盗世家,他父亲方国珍在元末群雄并起时割据庆元、温、台等地,也称得上是一路诸侯。方明谦十四岁领水师大战张士诚部,焚士诚舟十数艘,一军皆动,人送绰号“玉面小霸王”。后来迫于形势和父亲一起降明,被安置在水师中做一个闲职,每天筋骨都舒展不开。每闻倭寇骚扰沿海,恨恨不平。尝以御倭策献与朱元璋,元璋壮其志,以时机不合留之。这次方明谦终于得奉命出海,兴奋得如同困龙入水一般,和十三郎曹振两个人臭味相投,或列盘子于桌上,或浮木片于池中,演练水师侦察、炮战、偷袭、水下牵制、焚船之法,每天连觉都不想睡。

    “元征日本,船九百艘,多为沧船(一种中小型古代战船),遇大风则沉。而十万雄师居然夜晚住在船上,简直是糟蹋水战,无怪乎其败”。方明谦讨论起水战来如数家珍。“若要抗倭,必先改船,江南水深而清,宜用福船,尖头尖底易于破浪,江北水浊,多淤沙浅滩,宜用沙船,平底方头,不易搁浅。若河道相争,车船最佳,迅若脱兔,此乃用炮制敌之利器。但是,你的炮也得改改,水战用的炮主要是炸船,不是炸城墙,不用那么大威力,但是打得越远越好,你徒弟说的不接触打法最占便宜,不如我们这样,你看是否可行”,方明谦把十三郎盘子上的两根筷子对接起来,说“把炮身加长,炮弹减小,最好炮弹打到敌船上能着火”。他憧憬着在大海上叱诧风云,没想注意到旁边十三郎如发现宝物一样的目光。“这是近海防御,如果想根除倭寇,我看不打到他们家门口,让他们尝尝被掠夺的滋味,倭寇不会自动消失。如此大任,我们这几种船都不能担当,商人们载货的宝船,肚大腰圆的那种,货是载得多,但慢得和乌龟一样,根本不是作战的料子,也甭指望”。

    “老方,你早就应该和武兄好好切磋一下,他和你英雄所见略同”。十三郎高兴的打断他的话,‘谁说我大明水师无人,这些人哪个不是身怀绝技,只是朝廷不谋海务,老了英雄罢了’,逮到机会,十三郎从不吝啬腑诽一下朱元璋。他抬眼看了一圈旁观的众人,在他和方明谦摆阵的餐桌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太子朱标征召入幕的水师将领,大家正静静的等着他们的下文。

    “你们看这张图”,十三郎把武安国凭记忆画的四不像战船拿出来,“武兄说西方人用这种帆船,极其适应深水海战”。那是武安国记忆中的船模型,卡拉克”(Carrak)型帆舰(西班牙大帆船)。

    “从外形上看,这船比宝船适应些,但依我看,也是适合近处白刃战,不适和炮战,艏楼与艉楼太高,如果遇上逆风,恐怕很难转身,具体特点,还得看其内部结构和龙骨如何”。一个叫邵云飞的下等武官走上前大着胆子说。这个邵云飞是方明谦的旧部,字鹏举,绍兴人,原来是个造船的学徒,元末被蒙古人逼得当了海盗。他生平崇拜岳武穆,常以之自勉,归降明朝后被封了个钱塘县丞,每日*喝酒度打发日子,一日倭寇乘潮而来,满城皆惊,云飞投壶而起,飞身上马,招呼道:“是男人的和我杀贼卫家室”。众感其言,持械随之。俄顷,县令刘秉珑带衙役若干及精壮百人一并至岸边,众人弯弓射击,呼喝“杀贼”,贼惧,乃去。因功擢为松江府通判。这次方明谦辅佐太子平倭,怂恿太子把他也给拉了来。

    “内部结构我也不知道,我不大懂船,不如我们几个核计一下,再找造船师傅给看看,你刚才说得很有道理,能改吗”,武安国鼓励他说。

    邵云飞仔细想了想,说:“属下以为,海战之船,要大小配合,但如果按二位将军刚才所说的要炮战,则大船明显好于小船,我朝福船有双层隔水舱,十分结实,可以解鉴。武侯所说这西方大船抗风性好,稳。并且这种风帆也比福船和宝船轻便,容易拆卸,也容易换。从帆上看,此船顺风行驶速度快,虽为三主桅,比我朝的五桅五帆沙船还快些。但逆风则调转起来很麻烦,一旦让敌人绕到我身后,只有挨打的份,不如把艏艉楼,尤其是艏楼的高度降下来,如采用低舷、横,纵帆、三角帆和四角帆配合,船首斜拉帆,可能会更好些。但是这样船身狭长,龙骨要求极高,属下在松江府还没见过有人能造,并且这造船的木头,恐怕不能用普通的木材,需上好的五十年以上的柳州木材才行”。

    “到山海卫看看吧,山海卫南去年初有泉州人新建了个船坞,据说非常大,图的是买辽东的木材方便,造出船来,也可以直接装上北平的货物。辽东的木材也很有名,不知合不合用,现在也不知船坞造好没有,打起仗来,我忘了问了”,武安国建议道。

    “也不用都造这么大”,刘秉珑插言道,他本是文官,洪武初年进士,但却喜欢言武事,也是被方明谦举荐给朱标的人才之一。“平时倭寇未必会和我们正面为敌,只有决战时大船才是主力,我看倭寇在我沿海骚扰,我不如以彼之道,还治彼身,造些小而快但适合远航的海船,也到他家骚扰,让他们也尝尝被抢的味道”。他拿起筷子沾了点酒,在桌子上画到:“把邵将军改造后的这种船缩小一半或更多,改成纵帆,速度会更快,作为主力舰的护卫,或作为战舰均可,若独自出战,遇上小股敌军则击之,大队敌军则逃,海上自保应该没问题”。

    “不行,这样遇上大风,特别是顺风时太容易翻了”,邵云飞制止道:“纵帆不稳,船小不抗风,不行”,他低下头,又想了想,“但如果把风帆改成横纵结合,未尝不是一种好船,运货,作战都是好家伙,并且船小,造龙骨的木材也好找些,辽东的松木即可,可惜,辽东现在还在高丽人手中……”。

    ………。

    老将汤和也给太子推荐了很多人才,作为未来皇位的继承人,朱标本身就很有号召力,并且他又以仁厚著称。沐英和徐辉祖都是他的朋友,沐英另有任务在身,徐辉祖可是当仁不让的请命而来,和汤和一起协助他。水师如何组建,如何发展,很快就有了眉目,目前的水师作为商船的护卫和保护重点港口没有问题,国库没钱,但皇后、后宫嫔妃以及一些善于从龙的大臣们私下给的赞助也够朱标对付到第一笔海关税收入库。只要找到合适的船工,造出第一批炮舰,以后的日子就越来越好过。方明谦、邵云飞、刘秉珑三个信誓旦旦的保证如果他们充当先锋,肯定能让水师有花不完的银子。太子知道他们想重操旧业,盯上了日本和高丽人的海上贸易,笑笑,也就答应了。约定不准打大明旗号,不准打劫本国家商船,不准胡乱杀人。

    “太子殿下放心,我们才不会杀鸡娶卵呢,做海盗也有做海盗的规矩,那帮倭寇太没眼光了”,方明谦咧着打嘴道:“如果一条航线上老死人,谁还敢冒险出来发财啊,你必须一点点来,养肥了再吃”,那贪婪的目光让人感觉他简直就是一个坐地分赃的强盗头。

    可如何组建海关就犯难了,众人都不知道海关是个什么东西,武安国是所有人里边对海关最了解的一个,但除了海关二字怎么写,也说不出更多来了。只能提供两个大原则,一是限制部分货物的进出口,如粮食和黄金。第二就是海关税不可太重,并且凡盖了海关税收大印的货物,其他州府不得再收取各种过路费用。第一条在以前就给太子解释过了,第二条太子自己就理解“这和方将军他们当海盗差不多,得留点养肥了再宰”,朱标幽默的说道。

    幽默归幽默,各海关大使的人选现在是最大问题,大明历届进士举人们走了后门来追随太子的不计其数,但都被十三郎给否决了。“这些读死书的酸丁,连数都不识,他们做大使,还不把裤子都赔进去。”他的形象比喻让众人笑得前仰后合,虽然众人自己也不怎么会算数。

    怎么办呢,众人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让武安国修书给北平书院,从原来怀柔义学的学生中抽调精通数学,品学兼优者,同时命各州府举荐通晓计算的读书人,年龄不限,出身不限。当武安国提出这样海关人才大部分都出于北平书院,恐怕影响不好这层忧虑时,太子身上则充分反映了他自己的优点。“有什么不好呢,任人唯才,老师宋廉说古人讲的是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武将军过虑了。这些大臣推荐来的人才也不能浪费了,让他们都到北平书院去学习一下怎么算账,学会再来帐前听用”。他指着大臣们推荐的海关大使名单命令到。

    这下北平书院成了海关北平干部学校了,武安国微笑着想,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个太子有这种思路,管他呢,反正书院毕业的学生越多,自己撒下的种子越多,很多时候,可能我自己也控制不了这世界走向何方。

    太子朱标的《靖海策》晚于燕王朱棣的《平辽策》三日送到了朱元璋的龙案上。当天早朝,中书省上奏,开封府今春遭了寒,恐怕春粮要颗粒无收。朱元璋命有司赈济,从国库中拨款买种子救助百姓补种夏粮。大臣们见皇上龙颜不乐,也不多事,早早的无事散朝而去,临了,宣武安国御书房独对。

    大家都习惯了这个新进的武侯爷被单独召见,每次召见完后过不多久,肯定有人升官,这个武安国好像总给人带来好运。在一片羡慕的目光中,皱着眉头,武安国向内殿走去,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今天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刚才老狐狸李善长走过自己时,轻轻的咳嗽了两声,这老个睡不醒的老家伙不知买的什么药,看来今天这独对要仔细些,武安国警觉的想。

    到了御书房,重新施过君臣之礼,武安国的疑虑又加深了一层。朱元璋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给他赐座,而是背着手,冲着墙上的地图静静的看着。有一种压抑的感觉以君臣二人为中心扩散开去,吓的小太监走路都蹑手蹑脚。

    “书案上有几份奏折,武将军自己看看吧”。朱元璋没有回头,盯着河南的位置继续看着,神情很是忧郁。“百官已起朕未起,百官已睡朕未睡,不如江南富家翁,天明尚能拥大被”。想起笑话中说的洪武皇帝做的诗,武安国觉得这个皇帝也有些可怜,什么事都必须过问,但以一人之力,又怎能管理好整个天下呢。

    他拿起放在桌子角上的奏章,慢慢的翻开一个,脸色渐渐变白,范出一丝愤怒的青色。上奏人的名字封着,这是一个暗本。虽然不太懂文言,今天这个奏章他还是看懂了,因为里面赫然写着“草民武安国,自称曾杀白虎,斩青龙,妖言祸众,又以重金勾结官府,买典史之职。臣私下查之,此人无父母妻子,来历不明,恐为蒙古奸细,请陛下慎查之,当机立断,除之以免后患………”

    第二个奏章,依然是一个暗本,说得是他私开矿山,办工厂,扰乱农时,鱼肉百姓。

    武安国打开第三个奏章时,懒得再看是谁所写,无耻的造谣者不会把名字写在光明正大处,古今如此。这篇奏章也没什么新意,不过说他私办义学,扰乱教化。私造火器,图谋不轨,总之是个杀头的罪名。

    第四个,第五个,一项项指控接踵而来。事发突然,一点预兆和准备都没有。他越看越惊,越看越怒。最厉害的竟是有人查清了哪些产业曾经与他有关,经他手低价卖出。

    叹了口气,已不必再看下去了。抬起头,默默的看着朱元璋的背影,自己的一举一动,想必朱元璋都派人查过,那天那个黑衣人,想必是小说中写的锦衣卫,怪不得没人认真追究。只是可惜……。

    “反正我在这个世界上早已死过一次,有何可惧,只是怀柔诸君,希望你们好运,能躲过这场劫难吧”。一阵心酸过后,他不再难过,眼中慢慢的闪出一道刚毅的光来,如画江山,尽收眼底。

第十四章(上)中华

    盯着挂在墙壁上的如画江山,朱元璋用眼睛的余光悄悄的打量武安国,令他吃惊的是,武安国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安详,目光中居然隐约有一种解脱之感。往常他一动怒,纵使徐达这样的名将也要畏惧几分,那些文臣们更是早就匍匐在地,口称罪该万死了。而武安国只是默默地等着听他的下文,是推出午门,还是打入监牢,仿佛整个事情,都与自己无关。

    “武卿,看了这些奏折,你可有话说”?朱元璋沉沉的问。

    “无话可讲”。武安国干脆连“臣”字也省了,直接回答到,如果那个刺客真的是锦衣卫,那自己当天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中,自己在胜棋楼上和徐达的话,想必也一字不差,甚至添油加醋的汇报到了朱元璋的耳朵里,凭借那些话,朱元璋杀自己十次的理由都有,何况还有这么多人向自己身上泼脏水。

    朱元璋叹了口气,恨恨的说道,“我如果凭这些治你的罪,你肯定不服,对不对”,见武安国不作声,他把声音又提高了几分:“你自己说,你自从入朝以来,朕是如何待你!”他快步走到书案前,一手扶住桌子。旁边侍奉的太监赶紧跑过来,把武安国弄乱的奏折收好,趁机摆摆手,示意武安国谢罪。

    ‘对我如何,什么意思,难道杀头之前还要攀攀交情,让我谢主龙恩吗’武安国暗自思量。‘不对,那些诬陷和告状的奏章写的分别是这两年发生的事,也就是说除了最后几个奏章外,是不同时间写的,朱元璋这次把它们一并给自己看,应该不是完全收集自己的犯罪证据,这个皇帝脑子里到底想什么还很难说。’想到时间先后问题,他眼前突然一亮,‘那个刺客应该不是朝廷的密探,如果是密探,朱元璋几日前就应该大发雷霆,而不是等到今天才找上自己’,浅意识里,他一直不愿意相信那个女子是官府爪牙,虽然那女子以兵刃相对,但武安国一直觉得自己和她应该是朋友而不是敌人,所以断定朱元璋要问自己罪时,才会那样的失望。如今把那女子从密探的圈子里排除,他心里登时觉得分外轻松。朗声答到:“陛下一月之内,接连升臣的官,臣不会说官话,心里却觉得陛下对臣很好,可以说很信任,很推心置腹”。

    “是么,你倒不是完全没有良心”,朱元璋用讥讽的语气说到,“那你为何自作聪明,做出如此之事”。说着,把桌子角上的另一份奏章重重的掷于武安国面前。这倒不是一个暗本,武安国捡起来,徐达龙飞凤舞的字迹展现在眼前:“……臣犬马齿长,不堪复任驱策,愿得归故乡,为容棺之墟,以待骸骨。燕王智勇有大略,能推诚任人,虽为少年,陛下足以兵戈托之。为陛下驱逐鞑虏,乃臣分内之责,臣二十余矢志不忘。今北方以平,蒙古称臣,此后华夷之争,当在少年。臣不敢以老迈之躯,恋栈不去。愿陛下虚此位以待后人……”

    原来是这样,“徐老将军,着急辞什么官啊,这下我可被你坑苦了”。他终于明白了朱元璋为什么找自己的麻烦,武安国暗暗叫苦。苦归苦,但从目前的情况看来,一切并不像想像那么严重,至少朱元璋还没有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一个很大的威胁,也不知道自己那天和徐达的交谈,那一切就有回旋余地。武安国假装仔细把徐达的奏章又看了一遍,脑子里快速的思索着应对的言词。

    “陛下,臣实不知徐将军告老还乡与臣有何关系”。

    “还敢狡辩,若不是你在徐府宴会上给徐达出的主意,徐达怎会告老,分明是你仗着朕对你的信任,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那天众臣都看见你和徐达去湖上密谈,你还想抵赖不成”。朱元璋声色俱厉的呵斥。

    劝徐达隐退的话,武安国的确和徐达说过,那是在北平来京城的路上讲的,而不是在湖上。当时徐达已经明白回到京城后,即将永久失去兵权,所以把自己的作战心得填鸭子一般讲授给众人。朱棣和武安国可以说被徐达手把手教导如何带兵作战,以及临敌机变的本领。武安国从徐达的言谈举止中觉察到了他欲以大任相托之意,感谢他以诚相待,也为他不计个人得失,一心为国的赤子之心所感动。不想让他真的落到传说中的下场,所以才劝他自己主动交出兵权,安朱元璋的心。武安国对明朝的了解,仅仅限于小时候听的《明英烈》和一些谣传的小故事。按传说中所讲,朱元璋后来曾经火烧庆功楼,把一干武将除了徐达外全烧死了。徐达染了疾病,不能吃鹅肉,而朱元璋偏偏赐他蒸鹅,为了表明忠心,徐达不得不服毒自尽。可武安国来到明朝后,发现很多本来在庆功楼要被朱元璋烧死的人,居然在明朝没统一中原之前就已经亡故,所以对传闻的真实性有很多怀疑。但朱元璋对大臣的凶残却丝毫不比传说中逊色,来到明朝这几年,武安国每年都能听说有朝臣被杖毙,对徐达的最终结局,他也不敢保证不与传说中类似,只好尽自己个人的力量来改变一下历史,让好人终有个好报。

    现在听朱元璋把徐达隐退的帐算到自己头上,心里忍不住暗骂,你自己分明要夺徐达兵权,被人看穿,却来怪我,当皇帝也不能如此不讲道理。压着怒气,低声说道:“那天臣不胜酒力,到湖上吹吹风,和徐老将军不过话了些家常,徐将军乃是谨慎之人,如果是臣给他出的主意,他为了让臣避避嫌疑,也会过一段时间再请辞,不会现在就告老还乡”。这几句话说得极其厉害,徐达用兵与事君,都是以谨慎出了名的。

    朱元璋之所以生气,就是不愿让人说自己没有容人之量,连布衣兄弟徐达都信不过给逼退。他本来有让把徐达慢慢架空之心,不料徐达抢先辞了职,心中难免恼羞成怒。并且目前他也不想让徐达离去,因为还有一个更紧迫的计划需要借助军方的力量。这次他只打算借此契机修理武安国一下,免得其将来不好控制,并且要迫使他与徐达等人拉开距离,以防其旧的军方势力刚刚消弱,新的军方势力又兴起来。

    “好张利嘴,好说辞,你说,你在来京城之前为什么要散尽家财,难道朕封你为官,是要了你的命吗?不是你怕朕负你,又是怎地”!朱元璋见武安国把干系推了个干干净净,怒喝道。

    这个问题正问到武安国要害之处,如果说把名下各个产业低价卖出是为了更好的尽忠报国,谁都不信。当时在怀柔就有人认为武安国是落水之后,发热烧晕了头。武安国本也说不出这么媚的话来,只好低头不语。

    朱元璋见他不说话,更怒,斥责道:“你觉得朕太不讲情谊,对大臣太凉薄是不是!你怕朕有朝一日也对你不利,先让那些和你相关的产业避祸是不是。就凭这个心思,朕就可以治你欺君之罪。如果朕想除你,两年前即可除你,何必容你到现在。在你心中,朕真的是那种不讲道理的昏君吗?”朱元璋越说声音越大,声音夹杂着愤懑与无奈。“你光看到那些获罪的大臣一家之哭,听到过在他们治下的百姓无数哭声吗?想他们当年和朕一样,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百姓,不是蒙古人逼人太甚,他们会拎了脑袋,陪朕造反吗?如今学了几句子曰诗云,就和当年的蒙古人一样欺压百姓,夺人田产,淫人妻女,纵子行凶,任爪牙为恶,连蒙古人都不如,朕不除了他们,早晚他们也会被揭竿而起的百姓杀死,害得朝廷也受他们的拖累。”

    这几句话句句属实,明初的很多大臣们的确得了天下忘了本,干了很多为人不齿的事。大臣们的子孙除了徐达、李善长的后人等家教比较严之外,大多数仗着父辈的功绩四处招摇搜刮,给武安国的感觉和当年在北京的太子党差不多。倒是这个朱元璋,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也好,时时不忘自己出身微寒,施政很少祸害百姓。几个儿子都先后派到老家体验民间疾苦。当年有好事者曾帮忙修朱氏家谱,把朱元璋和宋朝的大儒朱熹扯在了一起,朱元璋知道后,批示说,自己本来就是一个农夫,父亲贫病而死,连墓地都是别人施舍的。自己要饭,当和尚,做小贩这些事情没有必要掩饰。朱氏一族,不是什么名门,家谱就从自己修起。正因为吃过当百姓的苦,所以朱元璋才深知官逼民反这个道理,对官吏要求极其严格。贪官的下场往往是剥皮实草。武安国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于一人有罪,牵连亲属朋友和严酷的刑罚理解不了,但对于贪官污吏,也恨得咬牙切齿,在北京的日子,他曾亲眼见过沿街卖报纸为生的下岗职工,也亲眼见过明火执仗瓜分企业财产的官僚。所以听朱元璋如此一说,倒多了几分对这个皇帝的敬意,作为比自己少进化了六百多年的前辈,能有这番忧民之心,也实数不易,自然不能要求他和现代人一样有平等思想。想到这里,心里约略有些愧疚。

    朱元璋又训斥了一番,发泄够了,心里多少痛快了些。近年来,天下渐渐安定,但百官却越来越胆大妄为。在朝堂上也是分为几派,遇上事情不考虑如何解决而是惘顾事实的互相攻击。这里面有他故意纵容的成分,因为这样才好控制局面。但作为皇帝,再也没有当年大业未成之前支使千万人如心使臂的感觉。他可以随意处置官吏,官员们只会求饶,没有人敢顶撞他。越是这样,他越孤独,越想找人把自己这样做的理由说个清楚。今天终于和武安国这个外国归来的人叫嚷了一番,虽然有**分,但心中的悒郁也散去了不少。见武安国不作声,脸上出现不好意思的神色,以为他认错了,声音也慢慢降了下来。

    “你们都觉得伴君如伴虎,却不知道朕的苦心。只要你一心为国,无不臣之心,不作祸害百姓之事,朕还能捏造罪名给你吗?”

    “当然不会,臣把产业分散,也不全是怕引起朝廷的不快,导致玉石俱焚。臣当官之后,肯定再没有精力管这些产业,做生意总是有赔钱的时候,没有时间去照料却要逞强,一不小心,把产业弄跨了,反而不美。不如给它们找个好主顾”。武安国慢慢解释道。

    “就算你有些道理吧,你给百姓赚钱,朕看没什么不好。但以轻慢朝廷之事,你也否认不了,不全是,就是有大半原因都是。你是个聪明人,做生意的本事比朕年轻时好多了。朕当年往来贩货,也没你这番本事几年内成为地方首富的本事。可有时候你也太聪明了,你觉得徐达辞官,君臣之间就没猜忌了,大家都皆大欢喜了,你也太小看朕了。朕没读过书,也知道当年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搞得大宋空有百万军队,兵不知将,将不知兵,逢战必败,连个小小的西夏都打得大宋没有还手之力的故事。你这样,不是想让我大明重蹈大宋覆辙吗?”

    “托万岁的福,陛下年青时,不是做生意的本事不好,而是蒙古人为政太恶。臣做生意做得好,是借了万岁的仁政”。武安国见朱元璋火气渐小,赶紧轻轻的拍了他一下马屁。眼见让徐达交出兵权这件事,朱元璋非要推到自己头上。推脱是推脱不掉了,不如说出番道理,让朱元璋打消疑虑,把灾难降低到最小。想到这,轻声建议道:“陛下,大宋杯酒释兵权,看似迂腐,实际上是鉴于唐朝藩镇割据之祸,不得已而为之。蒙古人兵权集中在武将手里,才会出现各部混战的情况,导致天下大乱。杯酒释兵权不是没有好处,只是没有采取措施预防其反面影响。”

    “哦,你仔细说来”武安国的说法让朱元璋深感好奇。

    “陛下,赵宋杯酒释兵权之后,军队将士不协调,导致军队大而无力。这就好像一个人患了瘫痪之症,心有思而臂不知,臂有力而心不知如何去使。所以才会逢战必败。而赵宋虽然懦弱,但终其一朝,百姓却不再受军阀混战之苦,不得不说是借了这个国策之福。”武安国知道今天要不让朱元璋打消了疑虑之心,很难脱得了身。所以把自己平时一些考虑一点点摆出来,这些在二十一世纪很常见的军队国家化的道理,在朱元璋耳朵里,是那样的新颖。“军队,本来就应该是国家的军队,不属于武将个人。只有皇帝以国家的名义才能授权武将调动,古代的虎符,就是这个授权的作用。但国家化的军队,必然要精确的管理,其装备,训练,给养,都要有专门的部门仔细规划计算,这应该是兵部的职责。平时,军队应该是指挥与训练分开,教官负责训练,军官负责指挥。低级军官具体负责作战,高级军官即将帅,并不固定在某个军中,而是随时调换指挥的军队,熟悉各军队的性能,并防止其任用私人。普通兵士要作为一种职业,军饷要可以养家糊口。以前,军队都是使用长枪大刀,所以不需太多训练的农人即可作战。现在,军队使用火器,训练得越仔细,其战力越高。并且使用火器的军队,实在是国家之福,对外做战时,兵少可节省粮草,力强可缩短战争延续时间,并且火器军队需要稳定的后方支持。一旦有将士作乱危害国家,国家只要停止供其弹药,火铳没了子药,还不如烧火棍好使……”。

    “有道理,军队国家化,朕第一次听说”,朱元璋微微点头,渐渐恢复了平静。‘火铳没了子药,还不如烧火棍好使’这句话让他心里减小了很多疑虑,他更加仔细的打量起武安国,真不知这海外归来的小子,还有什么惊人之举。若说他对自己忠心吧,他似乎言谈间对自己只有尊重,但没有朝臣们那种崇拜。若说他不忠吧,他把火铳兵的弱点亲口说了出来,等于把后心交给了自己。并且,这小子居然要求将帅随时调动以防作大,而其本人已经是一方将帅。他又看了一眼如画江山图,“就算他对朕忠心吧,为了这如画江山,也值得赌一赌”。朱元璋心中暗想。

    “朕算你又对付过了一关,今天先放过你,如再出现此类自作聪明的事,定要重重罚你。现在,你说,让我如何安置徐达”。

    又兜回来了,武安国心想,这朱元璋还真较真。躬身答到:“陛下勿虑,军队国家化还有一个关键,那就是要将、兵要知道为谁而战,没有知识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所有的军人如果都有知识,都知道国家和民族大义为先,知道真正的军人荣誉是忠于国家,而不是忠于某个其他人、其他的团体,这样的军队才能作为国之干城。徐达等老将军,戎马一生,积累了无数作战经验,陛下既然在京中开了国学,不如再开一兵法学校,专门给各部低级军官讲如何作战,以徐老将军等宿将作为老师。这样,军队中高级军官必需是武学院培养训练后才可充任,低级军官必需是在战功的士兵中选拔,军官在武学院学习期间,陛下可亲身教导他们精忠报国。如此一来,军官不但是文武全才,而且知道尽忠为国的道理,可永绝军阀拥兵自重之患”。

    “好,好,只是如此一来,又多了一个北平书院一样的终南捷径”,朱元璋点头笑道。君臣之间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军官不能由文人担任,目前不是马放南山的时候,但是目前国库哪里拨得出那么多银子去组建全部的火铳兵,也开不出那么高的军饷,朕的日子很穷啊”。

    “其实国家不必养那么多的军队,军队要分级管理,对外作战的军队,是国家的拳头,必需武装到牙齿。境内的常备军队,熟悉军器操作即可,不必装备齐全,其作用只是对外作战部队的后备,顺便维护一下地方治安,消灭一下匪患。而京城禁军,应该由皇家派亲信之人负责,装备自然也要好,人数不必多,但必需是精锐中的精锐”。

    “这倒不失为一个良策,朕和李文忠、徐达他们商量一下,应该可行。兵法学校之事,就交给徐达办理吧,朕把国之未来交给他,免得落得猜忌忠良的口实,干脆,这兵法学校就叫指挥学院算了。”朱元璋把大事定了下来,心里舒坦了许多。看看武安国,大概觉得今天也吓够了他,好言安慰道:“你下去把怀柔那些与国有功的巧匠和商人们的名字报到吏部,朕也给他们封一个名号,既然说四民平等吗,就切实的给他们些地位”。

    看武安国谢了恩,朱元璋又笑道:“不过这些都是虚衔,朕不给他们开俸禄的。朕过些日子要派些人到怀柔去,学习一下如何制造火器,你叫他们好好给朕派去的人传授些真本事。朕不是不信你,光凭北平一地,供全国之军需,恐怕把人累死也造不过来。太子推荐你北平书院的弟子做海关大使,这件事有些唐突,我看先让他们做海关副使吧,先管着事,等群臣推荐的大使人选从北平书院学习回来,再量才而定哪个更适合做大使。”

    算来算去,到底还是要把军工制造掌握在自己手里,这个皇帝倒时刻惦记着我这点家底。武安国看看朱元璋,心中暗想。今天开始好像要杀我的头,现在有一切风平浪静了,谈笑之间,再把我的朋友都拉进自己的掌握中,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术吧。看来以后自己事事还需多加小心些。不管怎样,今天得把自己的建议提出来,既然文官们已经把矛头指向了自己,来而不往非礼也,况且,为了将来国家的发展,也必需这样做。

第十四章(下)中华

    “陛下可知太子为何要选用北平书院的学生出任海关大使”。

    “太子认为诸臣推荐的人选不通算术,和海商往来会有闪失。但朕以为这些人都是地方上的俊杰,比义学的蒙童更懂得为政之道,让他们学习一下算术,再回来治理海关,有义学的才子们辅佐,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朱元璋见武安国问得突兀,以为他对海关大使的任命不满意,好言解释道。作为皇帝,他要考虑各方面势力的均衡,不会像太子那样率性而为。

    “治理海关,不通算术则需要学习,那陛下以为治理一县一府之政,不知治下百姓多少,算不清百姓需要多少柴米油盐,可乎”?

    “这……。”

    “万岁,无论是海关税收,还是军队供应的统筹,无准确计算则必出纰漏。治政亦如此,丰年需囤积防灾,荒年需开仓赈济,这积多少,放多少无不需要根据百姓需求的多寡进行统筹,否则难免不出现寅吃卯粮之事。况且,为政讲求中庸之道,过之与不及都会祸害百姓,这个把握尺度,也需要计算得出,不能凭个人好恶。譬如贩货到一地,货少则运费太高,无利可图,货多则多出部分无人问津,也是枉费力气。”武安国用最浅显的道理,向朱元璋讲述基本的经济数学思想。这些都是他和郭璞、李善平等人在怀柔时闲谈而得出的结论。以武安国这几年的经验,他认为目前这个国家只有道德上的模糊概念,没有完整的统计,也从来没有一个合理的预算,很多政策,从出发点来说,立意都是好的。实际执行起来,由于数学不精确,没有精密的经济计算能力却又精精计较,经过糟糕的混乱的币制和税收核算方法扭曲之后,带来的往往是祸害。所以他想借海关初建的机会建议朱元璋让官员们学一些数学,这样考虑问题也会有量化的概念,而不是凭主观判断去定性。

    “依卿之见,莫非这文武百官,都需要再去学习算数不成”。朱元璋怀疑的问到。他年青时做过小贩,卖过水果,关于贩货多少的问题自然很清楚。但打破儒家“半本论语治天下”的基本观点,他是不可能接受的。武安国自己也明白,除了怀柔的这帮弟兄外,整个朝堂上,恐怕没有人能理解他的统筹观念。唯一可能对此有些概念的,就是李善长这个睡不醒的老狐狸,但想让他开口,恐怕比登天还难。

    “正是,不必专门去学习,但需要多少知道一点,这样为陛下效力时才能更到位。这不是臣的创新,而是圣人的倡议。古之士大夫,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皆通习之,今之士大夫,只知道读诗书博取功名,御、数二艺一窍不通。手无缚鸡之力,胸缺谋划之才,既不能御敌国门之外,又不能为陛下分忧朝堂之内。臣以为,陛下既开兵法学院,培养武将。也应在国学内增加御、数二科,让文人习一些武艺,强健其体魄。学一些算术,知道过日子如何去精打细算。这样等将来开疆拓土后,地方官不至于无人可用。也不至于和海外诸国打交道时,被人家算计,失了国家颜面。”

    这几句话把拓土之后,如何应对外面的整个世界这个命题摆到了朱元璋面前,让他不由得陷入深思。以前没有人告诉他海外还有这么多国家,他可以不考虑这些。现在,地图就在他面前摆着,做一个称雄宇内的千古帝王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熊熊燃烧。所以他可以忽略文官们指控的武安国的种种“僭越”行为,因为武安国是他通向世界的向导与先锋。只要武安国所作所为没有威胁到他的统治,他就可以让武安国放手施为。并且通过自己的观察,他认为武安国不是个有野心且功于心计的人,否则也不会落下那么多把柄。以目前空虚的国库,被人算计了还充大方,朱元璋是万万不会做的。况且,这会让他颜面无存。对他而言,这比打了败仗还难受。沉吟了半晌,他折中地接受了武安国的提案,以后朝臣们举荐的新人,无论充当什么职务,在到任之前,必需到国学学习御、数二艺。更深层次的原因,他借鉴了开武学,给武将灌输精忠报国思想,消除武将的派系这个办法。认为通过国学的学习,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切断被举荐的官员和原来举荐者之间的关系,加强自己对官员的控制。

    “今日你给朕出了三个好主意,朕一时想不出如何赏你,这些东西,朕就不和你计较,算你功过相抵了”,朱元璋指着桌子角上的奏折说道。看看外边天色渐暗,他知道今天又和往常一样,和这个野小子聊得忘了时间。贴身太监们还在一边,小心翼翼的等着他下令用午膳。这不卑不亢的野小子,的确让他充满好感。

    武安国笑了笑,谢了恩。顺便为自己分辩了几句。如果凡事都不创新,也造不出克制蒙古骑兵的火器来。奇技淫巧,只是无聊文人的污蔑之词。不信去这些人家里去查一下,他们谁家都没少用这些奇技淫巧的东西。若说和百姓争利,怀柔百姓可以说是全国最富有的百姓,争利有越争越富的吗……。朱元璋只是静静的听着,武安国急切的为自己表白样子,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至于是不是污蔑,还不是自己的一句话。当听到武安国说起白虎和青龙不过是误打误撞才杀死的谦逊之词时,朱元璋突然插言道:“那白虎可是稀世之物,你要没些本领,也降不了他,武卿不必过谦”。

    “陛下,那白虎臣当年在动物园经常见到,也没什么稀罕,那天实际上是它爬得太高摔死的,臣那几只防身的弩箭只射瞎了它的眼睛。”

    动物园是什么,朱元璋好奇心又被钩了起来。武安国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走了嘴。只好解释说是海外贵族收藏各地珍禽异兽的园子,是收银子才给看的,每年可以赚很多钱。朱元璋慢慢的点点头,说道:“将来,朕也造这么个园子,放在郊外,每天开放给百姓,与民同乐,那些化外蛮夷,就是小气。武卿,那虎皮后来你收到了何处,能否拿来让朕一瞧?”

    虎皮,武安国愣了愣,这大明朝的人怎么都对这东西感兴趣,微笑着说:“启奏陛下,臣当年犯穷,把虎皮卖了过日子了”。

    “噢,传说中点石成金的武大财神也有犯穷的时候”?朱元璋打趣道。

    “臣刚到怀柔时,身无分文,加上臣饭量又大,无肉不欢,臣又没有刮地皮发财的黑心肠,打虎杀蛟得的那些银子,够几花啊。好在虎皮卖了个好价钱,才有了后来做生意的本钱”。武安国用大实话笑着说。

    “刮地皮,这个词有意思,如果全国官吏都有你做生意这番本事,估计也会少祸害些百姓。不过朕估计,给了他们做生意的本钱,用太子的话说,他们照样会赔得当了裤子。还是老老实实拿着朕给得俸禄,吃安稳饭的好。真的刮地皮太深了,免不了要被朕刮他们的皮,剥出他们的黑心肝来”。

    君臣哈哈大笑,一场风波,就这样消于无形。

    出了宫门,远远的就看见张正心在街角着急的张望。看见武安国的身影,小家伙高兴的扑了过来。这两年吃的营养好,加上每天跟着武安国做各种健身运动,又在曹振那里学了好多功夫,张正心发育得已经是同龄人中的大块头,武安国几乎被他扑到。两人说说笑笑往回走,又看见曹振、郭璞在街角转了出来。原来大家都觉得今天情况不对,下午,朱棣已经进宫打听消息,发现没什么异常,才安下心来。武安国一摸张正心的腰,里面鼓鼓的别满了上了子弹的三眼短铳。再看看曹振和郭璞,也差不多同样情形,心中一阵感动,估计今天真出了问题,这几位就要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闯宫救人。

    几人相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之中,走到秦淮河边,包了一只画舫,吩咐船家向河中荡去。边吃,边听武安国介绍今天的情形。

    “你这徒弟胆子忒大,武兄再不回来,估计就要让他哥哥把炮兵拉出来造反了”十三郎打趣道,说得张正心小脸一红,把头埋进了面前的饭碗里。

    “我觉得万岁不会对你怎样,现在正是用人之季,他才不会自断手臂。古人说:王者威胁一个人,凭借的是一国之力,距离七步以内,就凭借不了国力了。召你到御书房,本来就没有杀你之心,只想吓吓你,让你好好听话,这不过是基本的帝王之术罢了”。郭璞笑着安慰道,忘了下午是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是啊,他要杀你,在朝堂上就把你推出去砍了。御书房内,你这块头,离他又那么近,恐怕没等武士抓你,他自己就被你掐死了。好没来由,我自己吓自己”。十三郎笑着说。“不过你这次是把文官们全得罪了,这些家伙个个眼高于顶,你建议皇帝命令他们学习算术,不是明着寒碜他们么。郭兄,我可不是说你”。

    “没关系,我也觉得有些人看不顺言,整天大义微言,整个一个假道学。所做的事,没有一点上得了台面,连街头混混都不如。唉,这文人无耻起来,可比没读过书的厉害多了,再无耻的事都能找到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不过我们以后要小心了,北平所做的事,不能再被他们抓住把柄。回去拿点水晶琉璃,堵他们的嘴,这叫什么事,做正事的反而得拍不做正事的马屁。”郭璞对当朝的很多文官也有些不满,摇着头说道。

    “今天皇帝又问起白虎之事了,我告诉他虎皮被我卖了,郭兄,记得当时你让人到处宣扬虎皮卖了,是为了何故”?

    “何故,武兄弟真是纯厚之人,估计万岁也看出了你这一点才不难为你。那白虎皮,从古到今只有两个人拥有过,一个是当年的汉高祖刘邦,另一个是咱们的当朝皇帝,当年常将军打到后献给他的。愚兄当时看你没有逐鹿天下的野心,才赶紧帮你卖了避祸”!

    “啊”,武安国这才明白当初郭璞良苦用心。心头涌上一阵阵暖意,推翻朱元璋自己做皇帝,这个念头他从来没想过。不是他没有胆量,而是他从历史中看到,每次改朝换代,中国都要付出减少一半以上人口的代价。“当皇帝真的那么有趣么”武安国苦笑道“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等场,到头来苦得都是平头百姓而已。无论提出的理由多么高尚,还不是一样要血流成河,几千年来我们杀来杀去,还不是给外人看个笑话。当上了皇帝又怎样,整天防着这个,防着那个,连睡个好觉都是奢侈。何乐之有!大丈夫立于时间,能仰无酢,俯无愧,足矣”。

    “武兄如此胸怀,真的让那些猜忌你的人羞死。内乱起来,死得还不都是国之栋梁,留下来的不过是幸运的和逃跑快的。那个花了千金买虎皮的人,早晚要生出祸端,不知多少人死于非命呢,咱们小心些,等着瞧吧!唉,有力气不说御敌国门之外,全花到自相残杀上了”十三郎叹息到。三人相对无话,沉默一会,又转到朱元璋的问话上来。

    “武兄,你那天在湖上到底和舅父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语,害得他要辞官不作,否则以舅父的谨慎,应该不会作出牵累你受怀疑的事”。十三郎疑问道。

    武安国看看郭璞,有看看曹振和低头听他们说话的张正心,心想,等此间事一了,兄弟就要各奔一方。一个海上,一个辽东。不知多长时间才能夺了辽东,平了倭寇,今后相见的机会恐怕不多,不如把话说明白,无论意见是否相左,兄弟之间日后也不会生分了。

    “徐老将军问我兄中之志,我告诉他,我希望天下所有的人可以生活在同样的阳光下,无论贫穷、富有、出身、地域,可以彼此拍拍肩膀,互相叫声兄弟,再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没有所谓的精英,可以把别人踏在自己的脚下”!武安国望着窗外黑黑的河面,大声说。初到大明,他只是机缘巧合,救了那个村子。那时的他如同从一辆不知去向的火车上下来,走出一个陌生的车站,在人流中茫然不知该走向何方,只能随着人流。后来感到此间人的质朴,决定保护他们不受别人欺负。从保护一村到保护一县百姓,到最后迫于蒙古人的兵势,不得不奋起抗敌,可以说一直是被动的做事。总有人问他要什么,他自己也总是这样扪心自问。在这另一个时空,他的确是个无所挂牵之人,无论过得精彩也好,平淡也罢,永远不会再有那双关注的目光。然而,这些日子,他感到了无处不在的等级,无处不在的威胁与压制,这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无法容忍的。在徐达问起自己的刹那,他决定,既然自己已经改变了历史的轨迹,索性改变得更彻底些。

    “可你现在所做的,可是富国强兵之道,皇权会越来越强大,而不是越来越弱,不和你所求背道而驰吗?”郭璞沉思了一会,幽幽的问。

    “一个强大的国家,不一定要有一个强势的政府,国家和政府是两回事。李凌那天说得好,不在于国家是否强大,而在于力量是否均衡,如果民间有足够的力量与政府抗衡,皇帝也不敢为所欲为。所以,我们首先要让民间拥有自己举足轻重的力量。这并不是要造反,而是要让官员们有所顾及。力量对等了,他们才会平等待你。并且所谓皇帝,在我眼中,不过是百姓的代表,骨子里的血并不比普通百姓高贵”。武安国解释道。他不指望自己这番话郭、曹二人能懂多少,只是想告诉他们自己心中的志向。

    郭璞看着武安国,这么几天,自己这位肝胆相照的兄弟如同变了个人,有一种气吞山河的气势慢慢显现在他身上。这也许就是古人说的浩然之气吧,他默默的想。政府、国家、皇帝、平等,这些概念和他所学完全不同。但他知道,武安国说的是对的,按这条路走下去,中华大地将永远不会再有万里腥膻之耻,总有一天,再听不到百姓的哭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古之圣者,追求的不就是这些吗。他伸出手去,与曹振伸过来的手一起握住了武安国的大手。

    “我不十分明白你说的话,但我支持你,因为按这个道理,国家才会真正强大,我一直认为,国家强大不仅在于兵,更重要的是在于政,我们所求不冲突!”十三郎诚恳的说道。三只大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上面又搭上了张正心的一只小手。

    “我大明百姓只有先自己不欺负自己,才不会再被外人欺负,但师父所言人人平等,不是把自己也否了吗,我爸爸常说,你们三位都是人中俊杰”!小张正心疑惑的说道。

    “师父否定的是英雄的特权,而不是英雄的本身,一个国家总要出现一批勇于肩挑重任的人,这样国家才会前进。这些人是国家的精华,但他们并不比别人高贵,不能拥有比别人更多的特权,不能践踏别人的权力”武安国知道在这一点上,郭璞和曹振也未必理解,仔细的解释道。“就像我和你爸爸,我比他有力气,比他官大,并不意味着我可以欺负他,比他高贵”。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一会,曹振又问道,“你这样说,舅父肯定不理解,他心中,君臣观念很重,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他永远不会认为自己和朱元璋是平等的,又不想让你将来为难,所以才选择了回避,对不对”。

    “应该是吧,徐老将军精忠报国,只要对国家有利,他绝对不会反对。其忠君之心,也宛如明月。”武安国感慨的说,他以君臣大义劝我,我告诉他:“什么君臣父子,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全是他妈的扯淡。每个人生来头顶上都有自己的一片天空,他们本来就是平等的,他们都有自己生存的权力和说话做事的自由,谁也没有权力去剥夺。头顶苍天脚踏大地,我们一样的高矮”!

    “谁”十三郎机警的拔出火铳,跳到了船舱外,尽管心潮澎湃,但他的耳朵依然敏锐的感觉出窗外有声音响了一下。武安国和郭璞一惊,连忙追了出来,只见水面上一个涟漪慢慢散开。

    “看身材是个女的”!十三郎用火铳瞄了一下,判断不了那人的水下的去向,只好做罢。武安国笑了笑,淡然说到:“此人要是锦衣卫,我早就被砍头了,由她去吧!”心中也约略感到一丝困惑,“她,到底是谁”!

    洪武十二年春三月,大明太子朱标、信国公汤和、靖海侯曹振与定海伯方明谦率水师辞朝出海,同日,燕王朱棣、平辽侯武安国也向朱元璋辞行,率精壮北上。众臣之子在常茂、徐辉祖带动下多请旨随军。朱元璋允之,并把一干年青的武臣调入军中听用。择吉日,朱元璋率文武大臣送水、陆人马于玄武湖畔,亲自把盏敬诸将,曰:“朕今以国之未来托诸君,愿诸君倾力为之”,举杯一饮而尽。

    众将士饮酒,举剑,剑光映日生寒,齐声呼喝:“驱逐贼寇,恢复中华,日月不灭,永照大明”!此际,天地为之动。

    目送众人远去,朱元璋取燕王所献千里眼四下望之,只见长江之上,白帆点点,东边牛首山苍翠如黛,西面栖霞峰梅花似火,正北方向,大队人马如一条长龙欲腾空而去。回头,不远处聚宝门在朝阳下虎踞龙盘。心有所感,“大喝,取笔来,吾中华有如此少年,聚宝何用,今为此门更名”!左右献上纸笔,朱元璋手书“中华门”三字于其上,执笔于地,曰:“待吾儿班师,朕当与尔等共醉此楼”!

第十五章 希望

    有道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支。按下太子朱标与曹振等人如何兴建海关、海卫及剿灭海寇咱暂且不表,单说武安国、朱棣等人,乘水师战船过了长江,打马北上。大江沿岸此刻已近暮春时节,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碧绿的稻田和金黄的油菜花相映成趣,装点得大地如锦。武安国坐在马上,一路向北,离京城越远,心里就越轻松,渐渐有马踏春风之感。

    自从和郭璞等人在秦淮河上把酒言志,四人都发生了很大变化。经武安国一番剖析,大家虽然不十分明白具体如何去做,但都知道如此一来,中华大地可永绝腥膻之耻。人必自辱,其后他人才能辱之,中华百姓如果人人都平等了,相信没有一个愿意给外族去做奴隶。而对于平等计划如何实施,武安国的建议就是尽快让北平以怀柔为首的新兴产业推广开来,让解决了吃饭问题后的北平乃至全国的商人、工人、农夫、学子都从思维上认可平等。“当底部的力量积聚到一定程度,朝廷必然会跟着变动,这是代价最小的变革方法。中国人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不能再次自相残杀了”。武安国在分别前的晚上曾这样对曹振等人讲。分别之后曹振需要做的,不光是消灭倭寇,而且要尽量用自己的言行影响太子和那些大明的青年才俊,在水军中也最大程度上形成一个平等的氛围,并且要尽量说服太子,鼓励沿海的商业发展。而给新兴的产业和生活方式从儒家经典里找一个存在的理由,就成了郭璞最紧迫的任务,“现在北平一带的学者不正在闹复古吗,要复,就复得更古一点,复到先秦时代的百家争鸣那种情况,郭兄的同窗多是学界领袖,不如邀请一部分来北平书院,让他们为我们说话”。临行前曹振郑重嘱托道。

    让武安国深为感动的是,郭璞、曹振、张正心和还正处在迷糊阶段的小姜烨都义无反顾地支持他的所作所为。和他孑然一身不同,众人都是有亲族的人,一旦被怀疑谋反,可能要付出非常大的代价,这个朝代的连坐可以让一个姓氏从大地上消失。当武安国把大家要面临的风险说出来,建议如果不想参与就尽量和自己疏远时,在众人的脸上,他只看到了绝决,没看到丝毫犹豫。“其实如果师父的理想真的实现了,朱家是最大的受益者,再也不用担心百姓会造反,也不用担心外敌有能力入侵而睡不着觉了”。张正心总结到。

    “可能需要很长时间,甚至几代人的努力才能让武兄得尝所愿,但每向前一步,就离目标更近一点,郭某窃以为,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挡这股产业之火,而武兄已经把火种撒了出去,只等其形成燎原之势了,在座诸位可能有人将来看不到成功的那一天,但我们是第一批看到了这个民族的希望”。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武安国不知道在这个历史的分支中,后世如何如何评价自己和郭璞等人,是打入奸佞分卷,还是照亮汗青。但当这句在自己生活的时代被用烂了的名言从郭璞口中说出来时,是那样的铿锵。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没有白白来到这个世界,因为从郭璞、曹振等人身上,他看到了没有被理学阉割之前,中华儿女的铁骨脊梁。

    “各位,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请原谅我不能告诉你们我来自何处,而我们将一起改变整个历史”,济南城外,武安国挥舞着长刀,默默的想。每天傍晚队伍停下来后,武安国总要找个空地活动一下筋骨,春秋刀法在他手中越发纯熟。奔雷在京城中圈养了几个月,也是闷的发慌,见主人如此兴致,高兴得连声嘶鸣,一人一马来来回回,远远望去,雪亮的刀光和乌黑的战马如乌云白雪滚地而来,刹是气魄。

    忽然间,闻得一声喝彩,如霹雳般,让武安国停下身来。“好,好刀,好刀法”,不用抬头,武安国也能猜出是常茂来,有这般嗓门的,百万军中只此一个,有时候他真怀疑常茂是不是学过什么武侠小说中的那个鬼佛门狮子吼之类的功夫。学坏容易学好难,和武安国在一起后越来越开朗的朱棣不知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常茂这嗓子功夫,每天几乎都能听到朱棣在号丧般大喊“天那,我怎地这么穷”!据张正心所说,这是朱棣看到京城善于投机的大臣私下支援太子水师的银两后受了刺激。这也不怪别人,现在的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除了常茂、徐增寿等少数人因和朱棣关系亲密而追随他外,主动从军的世家子弟首选的都是大明水师。

    常茂骑了匹西域的雪青马,手里拎着一对狼牙棒走了过来,一同的还有蓝玉、张翼、陈恒、徐增寿等人。到了跟前,将狼牙棒交给侍从,把武安国的大刀借在手中,轮了一圈,叹了口气,称赞道:“武贤弟哪里来的好宝贝,羡慕死常某了,本来还想和你切磋一下武艺,看了兵器,常某已经输了三分”,言谈间竟有几分失落。在小时候听的评书中,武安国就知道常茂这个名字,故事中是使一对大锤,天下无敌的勇将。在京城这两个月,和常茂也颇谈得来,虽然此人表面上很粗鲁,内心却是古道热肠。见常茂神态,知道他心痒难搔,看看他那对黑漆漆得狼牙棒,就知道评书中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常茂的这对兵器少说也有五、六十斤的分量,如果冲锋陷阵,人借马力,蒙古弯刀碰上它肯定就得撒手。赶紧谦虚道:“常兄不必自谦,我这刀削一些寻常兵刃可以,估计很难奈你那对狼牙棒分毫。”

    常茂笑笑,说:“算了算了,常某岂是自不量力之人,等到了北平,常某也求人把这对兵器重新用怀柔钢打造过,那时再和你比试,武贤弟今天不如再露几手,给常某过过瘾,这些年京城待着,已经很少见道真正得会家子了”。说着,趁人不主意,向武安国轻轻挤了挤眼。

    略一沉吟,武安国已经明白就里。常茂来比试是假,借机让武安国立威是真。此番北来,蓝玉、王弼、张翼等人都是久经沙场的名将,论爵位不比自己低,但按军中分工,肯定得听朱棣调度,相当于变相归自己调遣。所以众人心中不太服气,让常茂出头和自己比武,借机称称自己的斤两。常茂表面上粗鲁,心里却不耻这些人所为,索性上来先认输,然后再让武安国露几手服众。

    武安国心中雪亮,知道今天如果不把这些悍将镇住,不知以后还会有多少麻烦,叫过张正心,吩咐如此这般,张正心领命而去,一会来了几个亲兵,在远处的空地上高高低低立了数个箭靶。来到这时空后,武安国每天都要练习的保命武器,除了后来的火铳外,就是这把刀和杨铁拄送给自己的长弓。他当年本来就是个射箭业余冠军,经过这几年日积月累,对弓箭已经非常有心得。轻轻一拍奔雷的脖子,战马啪啪啪小跑出二百余步,调转马头,以冲刺速度向靶子方向冲去。

    取箭,开弓,松手,配合着奔雷的脚步,利箭嗖嗖如电射出,才射十几箭,已博了个满堂喝彩,众武将都是行家,远远的看不见那些箭是否正中靶心,但十中有**在红圈附近,难得的是箭箭都力透靶背,射得靶子来回晃动。纷纷催动战马,追在武安国马后,但等壶中箭完,好冲到近前看个仔细。堪堪距靶子五十余步,武安国扯出最后一只箭,拉了个满月,稳稳地把箭射了出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长箭透靶而过,又飞出几十步,插入一个土丘中,直没及羽。

    纵龙陵飞将复生也不过如此,众人暗赞。心道:不必再看其他的靶子了,只此一箭,足以证明其实力,若两军阵前交手,没等*近,早就被他射下马背了。正赞叹间,张正心和朱棣带着两个骑兵拍马赶回,那两个骑兵马背上各带着一筐葫芦,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众人纷纷上前见礼,朱棣吩咐大家不必拘束,大笑道,听张将军说你们正在演武,我也来凑凑热闹,翔云、重光,请帮忙扔葫芦。那两个的骑兵答应一声,先拍马跑了出去。这二人都是被家人送到军中以图建立功业的良家子,名字唤做翔云的是杨振羽,祥云为其字。武馆馆主之子,虽一身好武艺却偏偏混迹于井市街头卖肉度日,其家人希望他光宗耀祖,让他加入水师,他确偏偏选择加入了北平新军。字为重光的那人名叫镇耀,本是生在跌打郎中世家,他父亲当年随常遇春军北伐,救过无数士兵的命,最后也混了个太医当。为了那如画江山,父亲把推荐给了常茂,当时常茂问他擅长什么时,此人居然毫不在乎的说擅长下毒,一下子对了老常的脾气,所以被录用。二人在军中也算是一对怪胎,所以很受朱棣欢迎。在他们眼里,朱棣也是一个同样的怪胎,这个燕王殿下居然和武侯一样,吩咐什么人做事都喜欢带一个请字,虽然有些别扭,但感觉挺舒服。跑出百余步,杨振羽先把一个葫芦高高抛起。

    张正心向朱棣做了个请先的手势,朱棣一夹马肚子,冲了出去。掏出三眼短铳,“砰”的一声,把葫芦凌空打了个粉碎。众将这才注意到朱、张二人腰间插了满满一排短铳,陈恒第一次见到短铳如此威力,吃了一惊。他的战马没听过枪响,四蹄一立,把主人掀下马来。面红耳赤地站起来,本已为会受到耻笑,却发现众人根本无暇顾他,都在一边尽力控制住战马,一边聚精会神地看向场中。

    场中现在更是热闹,杨振宇和镇耀轮番把葫芦扔向空中,朱棣和张正心轮番射击,没有一个葫芦能完好的落下,四人如练习过一般兜着圈子,火铳声此起彼落,配合得恰到好处,那边越扔越快,这边也越打越快。打空了一支短铳,扔下马来,拔出另一支再射。周围立刻有亲兵接了空枪,飞快的给上好子药,待一圈转过来时,再扔回马上。顷刻间,碎葫芦如雪片般落下,除了马蹄声和火铳声,周围一片寂静。围观将士早已经忘记了喝彩,如醉如痴。

    转过几圈,朱棣得意的把手一招,立刻有一队原北平的骑兵冲出,俱骑着百里挑一的良驹,人借马的精神,马长人的风度。纷纷拔枪,比谁射得最快,杨振羽和镇耀二人花样百出,把葫芦如暗器般向空中乱丢,但无论如何角度丢出,最后总有一枪打在葫芦上面。

    “砰”,随着最后一个葫芦在空中碎裂,众骑士一起带住战马,刹那,马蹄声住,火铳声渺,半晌才有一个反应过来的“好”字从人群中响起。众人如梦初醒般跟着喝起彩来,声音响彻原野。“这种训练,这种利器,若给了我,非把蒙古鞑子的给连根拔出来不可”,蓝玉边喝彩边想,“徒弟火铳还打得这样好,更不用说师父了,好个武安国,日后大明军中,我辈只能曲居在你后了,唉!蓝玉生不逢时啊”。

    硝烟刚刚散去,机灵的徐增寿等人早把众骑士围在中间,借短铳观赏。后者极不情愿的把火器递给他们,眼巴巴地如防贼一般盯着他们的手,生怕一转眼,火铳就不见了。那边张正心更是绝,双手捂着腰,对谳着脸凑上来的常茂大喊着,“铳在人在,铳亡人亡”。一大一小即将为短铳展开“殊死搏斗”。最后还是朱棣答应到北平后,每人先发一把短铳,众人才恋恋不舍地把短铳归还。走出老远,还听见常茂用他那粗旷的嗓门温柔地发出一种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张兄弟,张小哥,你拿那么多短铳干什么,先借我一把,不借,租行不行,到北平我领了就还你……小小年纪怎么那么扣啊你”。

    若有人问燕王朱棣在洪武十二年春末最想要的是什么,他肯定想也不想的回答到:“银子”!为了早日领到短铳,众人几乎是披星戴月的催着他带队向北平赶。回到北平,安置大家到原蒙古王公的府第住下,朱棣就开始犯开了愁。李善平在他们回来之前,就把数个府第给装潢一新,水炉子,自来水,玻璃窗,一干新鲜设备应有尽有。住的是很舒服,但列着装修花费的那个长长的帐单让朱棣立刻做痛心疾首状。等安排蓝玉、王弼、张翼等人到兰州、云中等地负责西北和正北防御后,朱棣立刻把武安国找来,几乎用恳求的口吻,让他抓紧时间想办法变钱出来。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路上朱棣一直在算计建立一支新式军队需要多少开销,按他和武安国等人商定的计划,新军命名分为三部,分别为装备火铳的,骑步兵为主的神机军;装备三眼短铳和马刀的,骑兵为主的迅雷军;和装备火炮为主的霹雳军。神机军和迅雷军各一万人左右,霹雳军三千人,三百门炮。因为大明军队原来的编制是参照蒙古军建立的,朱棣觉得很没有面子,所以决定彻底的改变了它,他参照武安国的民团建制重新扩大并规画了新军,分为师、旅、团、营、连、排、班建制。除霹雳军由三个炮兵团组成外,每个军实为一个师人马。训练时各军独立训练,出征以营为单位建制重编,各兵种配合,可以按旅为单位单独出击。这些新名词和花样基本上全是武安国的建议,武安国对军事懂得实在不多,基本上是按军棋想出的点子,决战时火炮集中使用,是他和朱棣的共识。此外,军队中还按武安国的建议成立了专门供应后勤的旅和专门负责侦察和突击的斥候团,斥候团计划由王飞雨率领前来从军的武功好手充当,武安国希望他能成为一支特种部队。

    按朱棣原来的设想,至少北平新军还要扩大一倍的规模,在他和常茂等人的梦想中,要全力打造一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铁军。但是,仔细计算后朱棣发现,目前的规模他们已经承受不起,一个骑步兵的盔甲、火铳、马匹等装备的造价是一百多两白银,这还没算上他们的薪饷、保险和日常吃饭、训练的开销。而在所有兵种中,骑步兵是最便宜的。也就是说,目前的规模如果人员招满编制,加上火炮的费用,需要近三百万两白银,这可真是白银军队。而除了原来的边防部队外,庭议上已经决定朝廷不会给新军一钱银子。这个王爷为了钱,把他的朋友武安国的奸商嘴脸学得变本加厉,规定李善平无论是卖给水师还是其他地方大明军马的火炮,统统价格上调一倍,多出部分七成支援北平新军建设。但钱还是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让他倍感囊中羞涩。在军中,连续几个月来,不定时的大家就能听见朱棣那富有特色的叫声,“天那,我朱棣怎地这么穷啊!”。

    第十五章(中)希望

    就在朱棣为钱而发愁的时候,武安国有比他更为难的事情,有时候他恨不得自己能长出三头六臂来应付目前的情况。当前,他也拿不出什么新的办法可以迅速地使北平督护府获得更多的银两。军中诸将,以武安国为首富,但他不希望军队和自己扯上太多的关系,以免招来朱元璋的猜忌。小心,一步不能再走错,不能让朝廷有理由把新生的一切扼杀在萌芽中;也不能让一切成为君权壮大的工具。所以,他必须努力把握住北平发展的方向。

    在他离开的这几个月,北平又出现了很多新鲜事物。朝廷给张五等人的官衔,虽然仅仅是个虚职,但是至少表明朝廷对新兴工商业不持反对态度,这无疑使原来就高速运转的工商界吃了一颗定心丸,所以,几个月来,可以用日新月异来形容北平的发展。

    想了解北平的变化并不难,武安国刚一到北平,李善平就找了个晚上把他离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拣重要的汇报给了他和郭璞,临了,李善平留下了两摞报纸,上面对北平目前情况的介绍更为详细。以至于后来,郭璞和武安国都有了收集每期报纸的癖好。

    报纸目前已经有了两个品种,一个是原来武安国资助的文人们办的报纸,现在命名为《北平春秋》,以区别于另一个由开保险行的詹氏兄弟所办的《北平新报》。与《北平春秋》上面的儒家理论争议不同,《北平新报》是詹氏兄弟看到北平一带工人都开始识字,认为这是一个发财的好机会而创办的。所以《北平新报》起初的内容多是些街头巷尾的杂谈,野史,和荒诞不经的鬼怪故事。武安国去京城后半个月左右,此报开始由闲人沿街叫卖、由于采用了张记水车推动的印版作为印刷手段,节省了人工,所以卖得十分便宜。基本上是每期两文,三天一期,不到半月就风靡了北平的街头巷尾。给《北平春秋》撰稿的读书人陈德文不服,以有伤风化为名告到官府,没等通判李善平调节,陈德文就主动要求撤诉,让李善平大为奇怪。后来才听自己的弟子说,《北平新报》那边把陈德文父亲当年给蒙古人做事的细节整整印了一个版面,还宣布要继续连载,吓得陈德文不得不上门求饶。接下来的一期《北平新报》则破天荒的出了一版关于‘子不言父过’和‘儿子为父亲当年的错误赎罪’的孝子故事,霹雳手段着实让李善平佩服。经此一役,《北平春秋》一改原来的风格,利用自己在京城有关系的优势,专门辟出一个版面来报告朝廷的新政令,武安国等人在京城的最新消息,和当前海外各国情况,种种举措为它争取回了很多人气。而《北平新报》的应对措施则为,把各地物产,价格高低,道路情况按不同季节逐一介绍,时而还夹杂着北平诞生的新技术和新发财机会,惹得北平过往商人争相购买。目前两家报纸的战火已经拓展到北平周边的各府,各自都有了大批的拥戴者。关于北平府的一些举措,两家报纸也各唱各的调子评论,从来没统一过,一赞之,另一必反之。现在的最新招数是,《北平新报》每期连载了一本平话(小说的前身),唤做《忠正孝子连环谏》,而《北平春秋》则每期连载了《宋太祖龙虎风云会》,有趣的是,两家报纸的平话作者都是一个人,这个名字武安国很熟悉,他就是罗贯中。

    从报纸上得知,怀柔今年最受欢迎的新产品之首是四轮马车,为北平书院的院长穆罕默德首先推出,他是嫌两轮马车坐着不舒服,提供了家乡的马车样本,在杨老汉那里定做的此物。出于对他的尊敬,杨老汉按穆罕默德的图纸,把马车打造得极为舒适,也改进了许多。车子采用了张家新推出的精钢车轴,车轮由张家产业推出的精钢车辐和镶了软木的精钢车圈组成,配上普通软钢做成的轴托(简易减震器),跑起来就像乘着风一样。《北平春秋》用风驰电掣四字来评价四轮马车,而《北平新报》则说这东西也就是在北平到怀柔的混凝土官道上还能跑,离开了北平府,遇上差一点的路况,立刻歇菜,典型的中看不中用;并且嘲笑办《北平春秋》读书人都是不知民间疾苦的书虫,没见过乡下的小路。无论如何,四轮马车都借着这两家报纸的吵闹打开了知名度,杨老汉看这东西有前景,和张五哥核计了一下,两人搭伙又开了一个车厂,专门生产四轮马车。北平的富人,特别是文人,对马车情有独钟,有空就架着车在街道上飞驰,搅得沿街叫卖的很多小生意人叫苦连天。由于其大受欢迎,在诞生仅仅两个多月后,四轮马车就更新换代了一次,在车轴上加了一个张正文发明的东西,车厂命名其为轴承。

    轴承是用热涨法在两个圆钢圈里面套上了数根在车床上磨光后淬火的硬钢棍组成,应用马车的轴上后,大大提高了后者的工作效率。很快,这个东西就推广到了风车、水车、车床等一系列有轴的设备上,让这些设备越转越轻松。张正文的另一个发明是新式齿轮,他采用等角度在圆轴上旋转弧线的办法,设计了一种新的齿轮,比原来的齿轮精度大大提高(正史,渐开线齿轮简易制法,1837,威力斯)。新加工出的齿轮反过来又让各种车床精密了数倍,现在怀柔仿制的“手钟”已经和当初刚出现时,准确程度不可同日而语。而发明家兼工厂主张正文不满足于此,他正在书院聘请来的波斯老师的指导下,用金、木、水、火、土等五行初步推算具体的齿轮各齿分布,每天算得如醉如痴。经过这几年来的努力,门纳劳斯、托勒密、阿耶波多、瓦拉哈米希拉等名字对张正文这样入学较早的匠户营学生来说,早已不陌生。(注,门纳劳斯,古希腊MenelausofAlexandria,公元100年左右,著《球面学》,提出了三角学的基础问题和基本概念,特别是提出了球面三角学的门纳劳斯定理;托勒密(Ptolemy)著《天文学大成》,初步发展了三角学。阿耶波多(ryabhataI)古印度的三角学思想奠基人;瓦拉哈米希拉(Varahahira,约505~587)最早引入正弦概念,并给出最早的正弦表)。虽然现在大家都成了各商行和工厂的顶梁柱,但一有时间,还是喜欢聚会到书院中,他们认为,自己的一切来自于武老师当年所授的阿拉伯数字。不敢忘本,所以与官场不同,数学现在是工商界最为流行的“高尚”学问。

    当然,北平府也间或有人“发明”了吃肉三年才有效的大力神丸;贴在蚊帐中才管用的驱蚊符;包治百病的扁鹊贴等东西,但从来没有瞒过北平书院发放发明奖金的评委们的法眼。奖金是用当初武安国剩下的股份支撑的,但发放给谁由张五等实业家们以投票的方式共同裁定,只有三分之二以上的评委认为发明有价值,发明人才能从书院领到奖金。精明的张五等人才不会让赚不到钱的发明蒙混过关,评选条件极其苛刻。但这更加重了被认可的发明之价值,往往是发明刚一被认定,会场上就有评委把出钱发明买下,在外界的商人还没明白过来前,发明已经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很快,这种做法就犯了众怒,评委圈以外的商人联名上书郭璞,要求加入评委,并拥有同样的优先购买权。

    最后,经郭璞出面调节,张五等人同意今后所有新发明都公开叫卖,价高者得。但是,如果想加入评委会,需要至少拿出五百两银子给怀柔书院作为发展经费,并且得到三分之二以上的评委同意才行。同时,为了不总是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扰知府大人,在武安国的建议下,商人们一致决定,共同成立一个北平商会,各行业推举代表在商会里协商解决冲突,当争执不下时,就投票解决,票多者有理

    就在商会成立的当天,武安国提出了两个问题要求商会解决,第一,是尽快动用一切可能的渠道从外地购买钢铁,第二,他悬赏要求商界想尽一切办法生产一种特别宽、厚而结实的布。“就是这种布”,武安国托着自己的牛仔服展示给大家,“要幅面比现在市面上的布宽一倍,谁能提供,我立刻支付他一万两白银”。

    会场上的气氛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一万两银子买块布,走南闯北的商人们闻所未闻。纷纷拥上前试探,当他们摸到武安国手里那块布时,立刻就傻了眼,这叫布吗,比牛皮还厚,真不知武大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给我吧,我回去让铁柱他们看看在织布机上能不能做点手脚”,杨老汉接过布,淡淡地说。只要有机会,这个朴实的老人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武安国分忧,在他心里,武安国永远是自己的恩人。

    钢铁购买的事被徐志尘包了下来,他承诺利用各地的票号收购钢铁,当货物运到后,官府统一付款。他当然不会做吃亏的事,作为回报,他在武安国那里拿到了将来把北平新军的保险交给徐记票号办理的承诺。

    “乘人之危,小人行为”,詹氏兄弟低声骂到,口气中有点吃不到葡萄得感觉。但他们兄弟心中明白,盛产钢材得怀柔现在缺钢,如果他们是武安国,更苛刻的条件都得答应。

    尽管年初的时候,张五等人已经把目光放到北平周边,永平府那边(河北迁安)矿石成色更好,并且以现在的材料技术,可以搭建比原来大一倍的冶炼炉;武安国年初也用绿矾油和火碱等物测试了矿石的阴阳性,提出了配料的比例。但等到永平那边的十几个炼炉投产出钢,至少要到秋天。而朝廷派来学习冶炼的官员更指望不上,以这些张口子曰,闭口诗云的书生的脑子,学会炼钢恐怕需要等到后年。而现在,太子朱标的船载火炮的订单就摆在李善平的案头。曹振的信中说,订单是出自沈斌的手笔。离开京城时,曹振把沈斌推荐给了太子朱标,为了报答知遇之恩,也为了让家族再次崛起,沈斌不但为海关建设献计献策,还起草了所有装备订货合同,从交货时间、地点到货物质量,列得一清二楚。精密之处,让武安国这个“大奸商”都佩服得五体投地。除了火炮,太子还定购了三千多把鬼头大刀,注明了是急需。

    马车、水车、钟表哪一样缺得了钢铁,更不用说是日益风靡全国的水炉子和自来水了。而无论是水师还是北平新军的装备,哪个又能耽误,“天哪,我上哪里去变钢材啊”,武安国有时真的想学学朱棣,仰天长啸几声,发泄心中的郁闷。

    五月底,不断上涨的铁价让很多原来从北平向外卖钢铁的商人(高质量弹力软钢在怀柔属于官府专购产品,民间不准买卖),开始转过头来把全国各地的钢铁贩往北平,徐志尘从全国各大城市和海外收购的钢材也如约前来,多少缓解了原材料的压力。这些灌钢法炼制的钢铁做武器和精密部件不行,打造一些水炉子或重新铸造成自来水管道还可以,一些非精密的工业部件也能用好一点的百炼钢替代,这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张五等人倒是很看得开买铁的问题,因为货物成品价格比原材料高得多,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他们知道军中现在急需好的钢材,做为经历过战火的边民,没有人比他们更希望大明军队强大。

    让武安国感到欣慰的是,杨老汉仅用了半个月时间,就把布的问题给解决了,当他和几个工人托着长长厚厚的一块大布走进武安国家中的时候,看着老汉疲惫的身躯,武安国感动得几乎要给大家行跪拜之礼。然而更让他吃惊的事还在后面,为了生产这块布,杨老汉和铁柱等木匠师父改进了整个布匹生产工艺,透过那些机械,武安国知道,一个新的时代就此拉开了帷幕。

    那是新式的轧棉、纺纱和织布机。本来这些东西宋朝就已经不稀奇,但经木匠们改进后,和原来的有了天壤之别。

    札棉机上面装有进料斗,可以把棉桃送到下面的栅格上,栅格下面有一个带很多小铁钩的滚筒,转动滚筒,铁钩就把棉花从栅缝中钩下来,而把棉籽留在栅格上,再由一把旋转刷将棉花纤维收集在一起。如果用张家新式的水车推动,这东西效率足足是原来的一千倍。纺纱机是根据北平民间的三锭脚踏纺车(元代黄道婆发明)而改进,把纺锤改为钢制,纺锤由水平状态变为直立,*水车推动,机下有转轴,机上有滑轨,通过齿轮带着16个竖立纺锤,一次即可纺出16根比原来均匀细密又结实的纱来(我们这个空间,1764,英国,哈里夫)。织布机则是通过同样的道理改进了原来的脚踏织布车,由于采用水车推动,*拐臂和齿轮往复运动的新式并列梭子(我们这个空间,飞梭,1733,英国凯伊),织出的布幅面比原来宽了不止一倍,只需多层加厚即可织出武安国要求的厚布来。而织布的女子也不必像原来一样辛苦,只要看好梭子即可。这机器不但可以织布,而且可以织绸、麻等物。

    “我给你的梦想找到了翅膀”在给曹振的八百里加急快信中,武安国这样写到,那封信就写在一块厚布上,曹振命人把这块布做成了正在船坞中赶制的新式战舰的主帆。

    除了专门为舰队纺织帆布的数台织布机由李善平派人专管外,第一批为民间提供的织布机被宛平商人张阿牛花高价买走,只两个月,他就收回了全部成本。利用怀柔的特产染料,宛平城第一次以特产彩布而上了《北平新报》。而这个去年才来到宛平的商人,也因此让大家刮目相看。七月,有个叫余瀚宇的松江府的商人一口气定购了十多套纺纱织布设备,他家乡那里有条河叫“横浦”,四季水流湍急,是个天生的织布之地。

    无论新产品以多快的速度推出,北平的税收也凑不出三百万两银子。除非武安国能发现新的金矿,或造出比水晶琉璃更值钱的东西。后者已经衍生出了琉璃窗、琉璃灯、琉璃碗、琉璃风铃等二十余种物品,创造的税收依然无法满足朱棣的大胃口。“武兄,难道你让我卖了封地筹钱吗,可那也得有人买啊”!在一次加税的建议被武安国等人一致制止后,朱棣愤懑的说。

    “我比你还急,天知道我们有多长时间准备,谁能保证朝中的大老这时候在向万岁吹什么风”!武安国有些丧气的答到,回到北平已经三个多月了,钱的事情让他一筹莫展。

    “要不,我们向太子借些银子吧,海关那边据说已经有了盈余,各海关加起来,每月有四十多万呢?”郭璞建议道。

    提案很快遭到了否决,这个时候,朱棣才不愿意求人呢。如果可以选择,他宁可卖房子卖地。

    “其实我们可以卖地,一小块一小块的卖,不是卖北平,而是卖辽东”。已经加入军中,现任千户(北平称团长)的李陵轻轻地建议。语不惊人死不休,这是武安国记忆中他第二次说话,就这一句话,在后世修的大明奸商史中,他远远地超过了武安国等人,夺得了第一名的位置。除了国家和自尊,没有李陵不敢卖的,这是史家对他的评价。

    第十五章(下)希望

    “燕王殿下不妨上一个本,请皇上准许我们把辽东的土地卖给各州府的百姓,不设上限”李陵抿了一口放在他面前的“碧萝春”,慢条斯理地说。自从回到北平后,燕王朱棣就命人在自己的王府议事大厅里放了一个硕大的圆桌,众将议事时都围成一圈坐,按朱棣的话说,“那个什么狗屁亚瑟王不过仗着有二十八骑士,是个连个小老婆都舍不得吝啬鬼,还得兰斯洛特和别人打一架才能抱走美人,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道理他都不明白,以后我们也圆桌议事,我堂堂中华大国,焉能让他们比下去”。至此,北平军中,礼节亦简化到上下级见面,只是拱手而已。虽然一些老成持重的人还是喜欢跪拜,但燕王本人下的令,他们也只好把意见吞到肚子里。

    “辽东人少,将来即使我们打下来,也得移民去守。而我朝百姓乡土观念极重,强迫他们移民,实乃下策。一些奸佞之徒又从中渔利,好事也会变成坏事。不如低价卖给百姓,土地是自己的,百姓自然要想办法去收拾,我们也从中得到了军费,何乐而不为”?见大家都盯着自己,李陵把奸商的帽子又丢给了武安国,“其实这和武大人当年安置移民的手段如出一辙,陵不过是照搬葫芦而已”。

    “辽东未在吾手,如何卖之”朱棣还是有些不解。站起来,走到墙边,墙上挂的是一幅放大的辽东地图,每天,斥候团派出混在商队中的探子把辽东的山川、河流、道路具体分布源源不断的报到北平,画在地图上,现在整个辽东,几乎就印在燕王等人的脑子里。

    “不必担心,有武大财主签字画押,燕王殿下亲自担保,不会有人怀疑我们的信用”郭璞笑道,他也意识到刚才自己的主意是个昏招,找太子借钱,无疑等于自己承认北平新政没有预想的效果,很容易动摇皇帝的决心。而如果建立军队的时间拖得太久,朝廷未必有耐心去等。所以目前李陵说的方法是最值得一试的方法,并且需要人守辽东的借口很冠冕堂皇。“鉴于前朝土地兼并之祸,我朝虽鼓励开荒,但每户人家土地一旦超过百亩,必有官吏干涉。若辽东不设此限,大户人家必蜂拥而上,我辈不必再为平辽军费愁矣”!

    半个月后,在大明朝的大街小巷里贴上了大明立国以来最奇怪的一个告示,识字的人摇头晃脑地向旁观者解释说,朝廷准许燕王府出售辽东土地以实军费,每亩三钱,五十亩起卖,多买不限。而在北平府周围的百姓,早就在两个报纸上知道了辽东的富庶,棒打狍子瓢舀鱼,人参、貂皮、鹿茸角,几乎每个人都在议论买地的事。

    “买地了吗,您”,在北平府各州县的茶馆酒肆里,熟人见面,问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如今北平的地价涨得厉害,三钱银子在北平只可买地两分。所以被问的人心知肚明是问辽东的地,通常都会乐呵呵地答道:“买了,买了,我买了好多呢,武大老爷起的头,还不快跟上,那不是傻子吗”!

    “是啊”旁边有一个花白胡子的立刻响应,“年初那会卖股票,我说买吧,家里说看看再说,结果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少赚了好多呢,这回我一气买了一百五,把三个儿子的半年的工资全花了,等拿下了辽东,我就成地主了,风水轮流转,他叔,你想过吗,咱这给人家扛了半辈子活的人也能成为地主”。

    “看把你美的,不过话说回来,女人家就是没见识,不能听他们的,当初要不是我坚持买了股票,现在排队都排不上,你说这商会也是损,两三个月也批不了一个新股上市,让人心里头这个着急”。被称为他叔的老头一边炫耀自己的鸟,一边炫耀着自己的远见,“武大老爷什么时候让咱们吃过亏,以前得了他多少好处,以前啊,我每逢初一、十五就给菩萨上香,求菩萨保佑武老爷这样的好人升官,现在我可不求了,你说咋,咱不能求了,武老爷再升官,就不在咱北平府呆了,那以后好处岂不都归了别人”。

    “王二,就你鬼”花白胡子气哼哼的说,把拎鸟老汉的辈分从“他叔”立刻降了下来,“怎能不让武爷升官呢,你看人家武爷,郭爷,还有新来的常爷,人家那都是出将入相的料子,咱可不能不讲良心,现在人家是出将,早晚要当宰相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让百姓都得他的好处。我那读夜校的小三子说,这叫什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兼什么来着,你看我这脑子”

    “兼济天下”!一个明显读书人模样的补充道。

    “对,就是这句,兼济天下,我们家那几个小子现在嘴里都是这词,比我强多了,还有什么忧啊,乐啊什么的。我琢磨着,人家武老爷是干大事的人,咱不能总想这自己这点好处,把人家窝在这,耽误了前程。你说这北平,就这么几个月,有多大变化啊。我也看明白了,得让孩子们也跟武老爷学学,等入了秋,小三子就不让他上工了,到北平书院去,看能人家能不能收”。

    “得,你还盘算着让你家儿子将来到海关当大使吧”。王老汉被抢白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反击的机会。

    “大使咋了,大使咋就不能当了,那怀柔刘罗锅子的儿子还不如我儿子呢,早上了两年学,现在不是威海海关副使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张五还不识字呢,原来就是个铁匠,现在不也赏了七品官衔吗”?花白胡子不满的反问道。

    “得、得,您别生气,我说错了还不行吗,我不和你治气,有那功夫,我还看股票去呢”王老汉赔着笑脸说。看花白胡子还有些不高兴,有意把话题叉开,压低了声音,对同桌的其他人说道:“你们听说了吗,说是江浙一带的有钱人,不少派人揣着银子,快马加鞭地向这边赶呢,生怕来晚了,买不上”。

    “人家有你那么笨,钱早就从徐记票号汇过来了,只有那些偏僻之地的,才几家凑够五百两,到最近的票号去汇,带着银票不比带着银子轻啊,辽东地方大着呢,一时半会卖不完,这还是燕王殿下只卖南边的平地,不卖山地和北部的林子。说是什么二十度以上坡地不准耕种,只准种树。这二十度么,和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懂,就是说大点儿的斜坡在内都算山地,树是地之毛,不能随便砍的。依我之见,这燕王治下,早晚山上的树都不准砍了。谁家要起房子啊,自己早点种树吧”。

    “那也未必,咱有了钱,害怕买不到檩子,不会买辽东的大木吗。再说了,说不定哪天,燕王殿下和武老爷把蒙古也灭了呢,咱到时候就买蒙古的树”。

    “可辽东现在还在高丽人手里呢,你们就真的相信我朝能拿下辽东吗”?一个刚凑到桌上的喝茶的赶路人打听道,看那风尘仆仆的样子,肯定跑了半天了。

    “你是外来的吧,办货的还是买地的,不信谁,也不能不信武老爷,小伙子,懂不懂我们这的规矩。那武老爷是玄武转世,空手单挑青龙和白虎,几下子就全打爬下了,那青龙还献了一把刀给武老爷,那刀,百十多斤,一丈多长”王二终于找到了可以转移目标的人,马上把枪口对准了那个小伙子。“纳哈出厉害不,还不是让武爷一刀剁了,乃尔蛮厉害不,武爷百万军中说活捉就活捉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武爷那刀,谁挡得了,你行吗”?他两手比划着,仿佛拿刀的就是自己。

    小伙子把凳子向外搬了搬,摇摇头,意思是自己挡不了。神情将信将疑。

    “你放心,辽东肯定是咱们的,现在不买,等拿下辽东,就不是这个价了”。读书人向小伙子解释道:“你是外地来的吧,没看过北平的报纸吗,那北平春秋说得明白,皇上早就想和高丽人算算辽东这笔帐了,只是一直没腾出手来,咱大明刚立国那会,本来辽东都回归故土了,结果高丽人勾结纳哈出,把辽东守将刘益给害了,并帮助蒙古人把辽东给吞了,还说是蒙古人托他们帮忙守卫辽东,这帮高丽没良心的孙子,明着称臣,背地里总干这种龌龊勾当”。读书人显然很是气忿,拍着桌子,震得桌子上的茶杯微微晃动。“洪武五年那会,徐达领兵北上,高丽人勾结蒙古人断了咱们的粮道,牛家庄一战,我大明大好儿郎饿得都提不起刀来,还是奋力杀敌,十万大军回来的不到八百,其余的都做了千秋鬼雄。这还不算,我大明遣到他们那的使臣,也让他们给害了”(注:以上和以下关于高丽的论述,俱出自正史,不是笔者杜撰)。

    “是吗,这高丽也太可恶了,有道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他既然称臣,就更不应该了”。茶馆的人听有人说辽东故事,一会就在那读书人身边围了一个圈子。茶馆老板伙计知道今天又赶上了好买卖,高兴的提着壶,在人群中跑来跑去。通常一但有人在这讲故事,当天的收成肯定会高出一大截,这次看样子也不会例外。

    “那高丽人,你当是我朝人么,会讲什么不斩来使的规矩,可气的是这帮孙子杀了我大明使臣去买好蒙古人,还怕我大明报复,硬说是大明使臣自杀的。那使臣为什么要自杀,使臣自杀了,那百十个随从居然一个也没活着回来,这不是明显的杀人灭口吗?”读书人越说越气忿,索性站了起来,“你们说说,这高丽人还有廉耻么”。

    “是够他妈的可恶的,他们就不怕报应吗”!周围人也动了气,议论纷纷。

    “报应,他们聪明着那,五年,我朝仗打输了,朝廷那帮文官立刻以隋炀帝当年伐辽东的故事劝万岁罢兵,高丽人趁机占了半个辽东。当时辽东各地只剩下几个孤零零的城市和狮子口(旅顺)被我大明儿郎坚守住了。那帮高丽人看讨不了好,就过来讲和,还借卖马为名,在商队中夹杂纳哈出的奸细,被我大明捉住过数次。只是我大明当时主要对手是蒙古,一直对高丽隐忍罢了”。读书人稍稍平了口气,立刻有人给他端上茶水,等他的下文。

    “洪武七年,高丽人借口帮我朝抗倭,厚颜无耻地向皇上讨火药,皇上让他们把抗倭船开过来看看,他们三、四年也没开过一艘来。更可气的是,去年徐达北伐,高丽人竟勾结着蒙古人,趁我辽东实力空虚,把仅存的辽阳,三万卫也给吞了,要不是金州*海,我大明水师死死守住,整个辽东,就无我大明一寸土地。眼看着纳哈出被武侯杀了,燕王在北平整军预备平辽,这高丽人又开始装孙子,送我大明黄金百斤、白金万两,请皇上准他们替我大明守辽东”。

    “那皇上答应他了没有”。

    “你想,皇上能答应吗,前两年是腾不出手来,这次有功夫了,能不收拾他吗,那点小钱,皇上能看在眼里吗。当即皇上就让宋廉给高丽回了书,报纸上有,我记得好像是什么‘我大明寸土寸金,不敢相卖,多谢美意,燕王自会来取’。反正这回皇上是铁了心要收回辽东,要不也不会这么快就批准燕王卖这辽东的土地”。

    “噢”,众人恍然大悟,叫小二换了壶茶,要那读书人再说说倭人的故事。倭人使者的故事,是夏初的版本,那读书人已经说过多次,但大家百听不厌,总爱听那读书人一再重复,那读书人见围观者里有很多新面孔,又来了精神,品了口茶,清清嗓子,又讲起倭人故事来。

    原来大明修海卫,建海关,水师和倭寇结结实实打了几仗。水师战船虽然还没来得及更换,但曹振和方明谦治军有方,特别是方明谦,本来就在海上是数一数二的豪杰,这次出海,无数旧部来投,如虎添翼。凭着笨重的大宝船居然把倭寇打得见了大明旗号就远远逃走。倭寇见事态越来越不妙,就派了使节来要挟。表文不知是哪个汉奸给捉刀,文四姘六,十分公整。

    当下,读书人摇头晃脑,把倭使表文背出:“臣闻三皇立极,五帝禅宗,惟中华之有主,岂夷狄而无君。乾坤浩荡,非一主之独权,宇宙宽洪,作诸邦以分守。盖天下者,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臣居远弱之倭,褊小之国,城池不满六十,封疆不足三千,尚存知足之心。陛下作中华之主,为万乘之君,城池数千余,封疆百万里,犹有不足之心,常起灭绝之意。夫天发杀机,移星换宿。地发杀机,龙蛇走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昔尧、舜有

    德,四海来宾。汤、武施仁,八方奉贡。

    臣闻天朝有兴战之策,小邦亦有御敌之图。论文有孔、孟道德之文章,论武有

    孙、吴韬略之兵法。又闻陛下选股肱之将,起精锐之师,来侵臣境。水泽之地,山

    海之洲,自有其备,岂肯跪途而奉之乎?顺之未必其生,逆之未必其死。相逢贺兰

    山前,聊以博戏,臣何惧哉。倘君胜臣负,且满上国之意。设臣胜君负,反作小邦

    之差。自古讲和为上,罢战为强,免生灵之涂炭,拯黎庶之艰辛。特遣使臣,敬叩

    丹陛,惟上国图之……”要挟说如果明朝有意相侵,必会重蹈蒙古水师的覆辙。

    “得,王汝玉,别卖弄你那记性了,快说说当今圣上怎么答的吧”,有认识那个读书人的把他的兴致强行打断,催着说下文。

    “诸位看官末急,且听小子说明”读书人用扇子一拍桌子,学着说书人模样。众人知道好戏来临,屏住呼吸。

    “大明万岁看过倭使表文,只批了两个字,掷还于地,那倭使打开之后,脸色苍白,跟跄而去,那二字就是,少待”。

    轰,众人鼓掌大笑,“好,痛快,让这帮王八蛋洗干净了脖子回家等着,我大明水师早晚有登上倭国海岸的时候,到时候,老子也从军,杀几个倭寇解气”。

    “汝玉,听人说你不好好读书,白天又到茶馆卖嘴去了”,晚上,训练骑步兵累了一整天的王浩回到家,见到儿子,呵斥道。

    “武叔叔点了火,我和同学们不过是去给浇点油罢了”王汝玉开心地说。

    “这孩子,大了”王浩不再说什么,默默的想。他没能料到,在原本的历史里,他这不爱读书的儿子,带人编纂了中国第一本百科全书《永乐大典》,中国的很多典籍,因他的努力而保全。他也没有料到,在王汝玉等人的添油加醋鼓动下,随着南来北往商人的脚步,举国上下居然掀起了一股购买辽东土地的热潮,很多人不光是为了土地便宜,还为了辽东大地不落入外寇之手,多一两银子,就等于多了几颗消灭敌人的子弹,那从未曾谋面黑土地,不知让多少人魂梦萦牵。

    滚滚而来的银子迅速地变成了炮弹,变成了铠甲,变成了马刀,变成了火铳。北平新军凭借着这些银子,迅速的发展、壮大。八月,朝廷正式下令认可了燕王对军队的建制变更,并更北平新军之名为震北军。让北平府百姓开心的是,这支日渐威武的震北军军纪森严,从不扰民。每天,在原来蒙古人留下的校场内都能看见穿着花花绿绿的古怪衣服的震北军在列队,正步,射击,拼刺。城外,隆隆的火炮实弹射击之声提醒着人们,这支部队已经把力量积蓄得差不多,随时可以给敌人致命一击。在夜晚,也很少看见震北军出来寻欢,倒是军营前,停满了军队派出接送北平书院来上课老师的四轮马车。在灯火通明的营帐中,从各地招募而来的士兵第一次会读了自己的名字。

    “这里很好,请父母亲大人放心,儿正在识字,明年将自己写家书给你们”托人捎钱和信的士兵这样给父母汇报道。“儿每月都有军饷,军中不兴跪拜之礼,没有当官的欺负俺。燕王殿下答应,北伐结束,如果我们不愿继续留在军中,他将推荐我们到北平府的工厂里做工人”。工人,在士兵们眼中已经不是什么新鲜名词。有更多新鲜的名词等着他们去熟悉,比如说人身保险、受益人,迷彩服,还有衣服上那个令人好奇的拉链。

    在武安国的要求下,北平书院利用震北军提供的资金优先研究出更多的新式军用物品。如用火漆和厚布制造的简易防雨布,防雨营帐,粘了羊毛的防潮睡袋等。更多的时间里,他通过身体力行尽力在震北军官兵中形成一个平等的氛围。并且说服朱棣和常茂等人通过了一项军纪,即,战场之外,任何一级军官都不可以随意处罚士兵,无论士兵和军官,有罪与否,都归一个叫军法处的机构裁定。“你想让他们奋勇向前,知道礼仪廉耻,首先你需要尊重他们的生命与尊严”他苦口婆心的强调,不管朱棣等人能否听得懂。武安国知道自己不是圣人,自己也希望能高高再上,享受别人的侍奉,但是,他心里更明白,自己处在这个历史的节点上,必须要坚持,因为自己知道另一个历史的走向。

    有时候,他也在设想一种可能,如果付出很小的代价,自己来当皇帝,做国家的主宰是不是更省力些。想过后,只能对自己笑笑。当了皇帝又能怎样呢,在这种基础上,自己能比朱元璋做得好吗?自己可以借鉴历史,但自己的后人呢,从小在一个尊卑贵贱分明的环境里长大,会知道尊重别人,尊重生命吗?历史犹如一架沉重的火车,一如既往的沿着既定的轨道前进,如果不改变社会的底层结构,即使是神仙,也无法让它转弯。由强权和暴力推进的变革,当权力消失时,反弹结果也许比变革前更向后。

    很多普通士兵本来是听说北平好谋生,千里流浪而来的饥民。为吃粮加入震北军后,他们惊讶地发现这支军队与众不同。从列队正步到读书识字,每天,他们感受到自己和周围的变化。“儿去辽东,必将奋勇杀敌报国,若死,亦无所憾。二十余载,唯军中半年,儿第一次像人一样活着”。一个震北军士兵在出征之前给父母的家书中,这样写道。

第十六章(上) 海之歌

    足利义春茫然的举起五尺多长的大太刀,向前砍去,对面队列中领头的白脸大汉挥刀迎上,“当”的一声,号称削铁入泥的太刀这次被对手削成了两段,上半截画了个漂亮的弧线,飞入了水中,白脸大汉却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退回了本队。队伍中的大明将士围成一个半圆型,将义春逼在船头。明晃晃的鬼头大刀刀尖一起指向义春,持刀者的眼神中极其平淡,如同看着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这种眼光义春极其熟悉,当他让部下把被俘虏的海商绑上石块沉入海底时,就喜欢用这种目光看待海商怨毒的眼睛,如今,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

    “八嘎”,义春骂了一声,不知骂别人还是骂自己。抽出贴身的肋差,刺入自己的腹部,横切,抽回到*近脐部处,向脐下豁开,再从脐下反向划向咽喉。可惜对手不懂欣赏他自杀的艺术,也不愿看见他肮脏的肠子,飞起一脚,把他仰面朝天的踢翻在地上。

    “八嘎”,义春用最后的力气骂道,我还没合拢双膝呢,面部朝上也有辱武士的英名。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翻身,忍住腹部剧烈的疼痛,他喃喃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显然没有听懂他说什么,对手低下头来,怜悯的把耳朵伸向他。“你叫什么名字,名字”。义春痛苦的重复着,这样的失败,他实在不甘心。纵横海上这么多年的他居然败在商船队手里,真是一种莫大的侮辱。所以,不知道对手是谁,他死不瞑目。

    “方明谦,大明方明谦”,明白了他的意思后,对手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大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转身走开了。这几个字,义春听人说过,两眼一翻,到阎王那里报道去了。船上的大明水师把倭寇的尸体抛入海中,开始清理战场,救助同伴和收容俘虏工作。

    对于被俘的倭寇来讲,这一天的经过如同恶梦一般。不一样的是,在这场恶梦中,一向沉默不语的老天开了眼睛,把这伙倭寇统统地送入了地狱。

    “武田君,这次回去,不知将军大人又要如何表彰我们”。早晨,足利义春一边欣赏着船上被掠来的中国少女的歌舞,一边得意洋洋地向旁边的武田纯一炫耀到。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这么多的收获了,最近明朝海岸建设了很多卫所,水师士气很高,再像以前那样上岸扮成商人,乘支那人不备上岸大掠已经不可能,很多船队都刹羽而归,好在明朝水师的舰船速度不快,追他们不上。不过听说个别要害之处已经开始装备了新的火炮,射击距离是原来数倍,已经有不少船只被火炮击沉。“这群该死的支那人,居然不乖乖的让我舒舒服服地抢”逃回来的倭寇气愤地汇报。

    四月以来,明朝的海岸上陆续设置了海关,各海关严守号令,禁止和日本商人交易任何东西,日本商人把出口到明朝的长刀质地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还是很少有人和他们做生意。在水师地严查下,江浙一带地一些老主顾也停止了和他们地沟通。虽然有一些胆大地走私者偷偷地在深夜把货物送上船,但这种背地里地买卖远远满足不了贵族们地需求,对于中国的瓷器、丝绸、茶叶等高档物品,贵族们的胃口永无止境。已经有人向将军提出,和明朝讲和,约束手下,不再骚扰明朝海岸。足利将军的态度现在很模糊,提供不了高档商品,他会失去一部分上流社会的支持,但不去抢掠,实在不甘心那么多银子流入明朝。

    这次足利义春在一个多月前离开本国,试探一条新的发财路子。三十多天来,他们在海上把往来吕宋、旒球和高丽的商船抢了个够,返航的时候,顺便光顾了一下宁波附近的小村,屠了两个村子,抢了二十几个少女,准备奉献给将军大人。

    “足利君,我们还是快些赶路,中国有句话叫夜长梦多,我听说大明水师副都督可是当年纵横海上的方明谦,不是好相与的”。武田纯一建议到,关于这次出海,他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所以每天都不安的把长弓擦了又擦。他是足利义春的副手,两人配合非常默契,足利带人跳上商船时,他负责带领长弓手对敌船放冷箭。

    “不必着急,中国的水师追不上我们,在海上,是我们的天下,那个方明谦,哪天我一定把他的头给割下来,看看是什么样子”。足利义春骄傲地说,对于水战,他充满自信,从小他就被家族作为水师的统领来培养,水战是他最拿手的好戏,无论是对付商队还是大明水师,他还没有吃过亏。

    “报告大人,右前方发现宝船”。负责和了望手联络的水手急匆匆的进来,打断了足利和武田的讨论。

    “要西,追上去,告诉弟兄们,我们又发财了”。足利放下怀里的女子,配好刀,快步走向了甲板。

    以这艘伊豆丸为旗舰的十艘倭船迅速排成战斗队列,向前方的三艘宝船冲去。宝船是商人和海盗们对超大型福船的通称,这种船适合近海贸易,载人和载货量均是一流,船体宽大结实,百叶窗一样的木质船帆可以使用很多年不换。前进速度慢而稳,通常用来运载瓷器等易碎物品,只有泉州到吕宋之间海盗较少的海面上,这种船才出现,这次足利拣了个大便宜,居然在大明朝的赤尾屿附近发现了宝船。船吃水很深,看样子是向旒球运货的。商船明显也发现了海盗,迅速调转船头,顺风向钓鱼岛附近开去,看样子,船老大想利用那里的礁石和水流躲开倭寇。

    足利岂肯罢休,论速度,宝船哪里是倭船的对手。很快,倭船就越追越近。在甲板上,足利已经能看见中国水手的慌乱。

    “呯”,宝船上有人放炮,乱纷纷的炮弹远远地打入伊豆丸右侧的水面,连个水花都没有溅到倭船上。“轰”,倭寇们狂笑起来,这短射程的实心炮更证明了宝船的实力空虚,大明水师已经开始装备开花弹了,只有这种有钱没地方花的商人才装备这种淘汰的蒙古炮。

    “下浆”,足利义春命令,旗舰上的大嗓门传令水手一起高声重复,刹那间,如同大个的毒蜈蚣般,倭船伸出了无数条浆,水手们在统一的号令下一发力,宛如的鲨鱼向目标扑去。没等宝船放几炮,海盗们已经扑到了火炮地射程死区。

    “抛索”、“跳帮”,随着传令手大喊声,海盗们抛出飞抓,紧紧地钩住了宝船。本来速度就不快的宝船速度一下子就停了下来,船上的水手弃了火炮,拔出短刀向海盗们抛出的缆绳砍去,没等砍断几根,已经有倭寇跳上了船,长刀一挥,当先的一个水手被倭寇掉了一支手臂,血如泉水一样从伤口中喷了出来。旁边的水手见势不妙,赶紧过来援助,怎奈手中的刀远远不如倭刀锋利,加上倭人的熟练刀术,水手们立刻处在了下风,越来越多的倭寇接连的跳到了宝船上,半空中,还不断有倭寇的冷箭射来,水手纷纷倒下。

    本来这种运货的宝船上水手就不多,倒下十几个后,立刻没了士气,转身向货舱跑去,不约而同,最后的水手用力在里面栓住了舱门。透过门缝,水手们望着在甲板上倭寇脚下挣扎的同伴,泪流满面。

    “支那人就是笨,来呀,给老子瓮中捉鳖”。迅速控制了甲板的倭寇在足利的号令下捡起一切可用的东西砸起货舱来。自己船上负责掩护的武士看见顺利得手,搭过跳板,从倭船上鱼贯而上,到分羹的时候了,大家谁也别落下。

    舱门很快就砸开了,“小泉君,你带人先上”,足利命令到。

    “是”,被称为小泉的武士答应了一声,在羡慕的目光里,带人冲进了船舱,先进舱门,是倭寇对同伙的一种赏赐,先入货舱的人,可以优先选择货舱里的一件货物包括人口作为自己的战利品,所以被选择先入货舱的倭寇都会感到十分荣幸。

    “呀”,很快货舱中就传来了小泉快乐的叫声,有“花姑娘”,其他倭寇想,他们罪恶的脑袋里已经失去了对大明货船从来不载女客这个起码常识的判断。

    随着小泉等人“快乐”的叫声,一个个黑呼呼的东西飞了出来,甲板上的水手终于看清楚了,那是小泉等人的头颅和四肢。

    与此同时,高出甲板一大截,坚固的货舱开了无数个门,无数大明水师战士拎着大刀,迅速的从门中闪出,排成锋矢型,一步步向倭寇压来。刀锋在阳光下,闪着青蓝色的光芒。刚才担任诱敌的战士也排在队伍里面,手中的武器换成了鬼头大刀,怒火在心中燃烧,他们要血债血偿。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倭寇们不知道大明将士口中反复吟唱的是什么,这歌声如同咒语一般,伴着它的节奏,大明水师慢慢的向倭寇压来。鬼头大刀剁下、举起、举起、剁下。血肉横飞。

    “他们的刀法很简单,只有格、洗、击、刺等招式,但很有实效”被俘的今川弘义在若干年后这样写到。他告诫自己的家族,永远不要再起抢掠中国人这个主意。此时,他刚奉家主的命令,登上上海盗船没多久,也正因为手上没染多少血,他后来得以被赎回,成为见证这次钓鱼岛海战活着的日本武士之一。

    低沉的战歌声中,第一次,日本武士知道了什么是中国人的勇敢。武士们灵活的步伐把太刀的锋利发挥到了极致,纵跳,横辟,一个个大明水手躲避不及,倒在血泊之中,但他的位置很快就被后面的人补上,鬼头大刀锋刃向外,一步不退地向前逼进。得了手的日本武士没能得到再次举刀的机会,几把大刀同时把他剁成了碎片。

    没有怒吼、没有倭寇那样歇斯底里地嚎叫,整个明军中,只有那低低的吟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伴着钢刀砍入骨头的声音,让人胆寒。

    不足五斤重的太刀明显不是近三十斤的鬼头大刀的对手,大明水师挥刀砍下,*在前边的鬼子的脑袋和手中的太刀同时断落。后边的倭寇见势不妙,不敢硬碰,仗着灵活的身法不断跳越,随着时间的推移,船上留给他们跳越的地方越来越小,不断有倭寇在明军的刀下变成碎肉。

    “武田,该死地武田”足利义春大声地喊道,该死地武田为什么不支援,“放箭啊,放箭”他大声的提醒,如飞蝗般的利箭呼啸而来,把他面前的几个倭寇钉到了甲板上。足利义春惊讶地回头望向自己的船,迎面看到了武田纯一瞪大的眼睛,那双眼睛已经没有了生机,不知什么时候,武田纯一和他的手下已经被明军的弓箭手射成了刺猬。宝船上,邵云飞手挽长弓,带着一帮弟兄收拾完了海盗的弓箭手,现在转过头来,把箭头对准了残余的倭寇。

    “啊”,有倭寇受不了明军的压抑,丢下同伴,转身回逃。有人开了先例,立刻有人跟随,乱纷纷的倭寇争先恐后的跳向了自己的贼船。

    “耻辱,武士的耻辱”足利义春挥刀把逃在自己身边的几个部下砍倒,但哪里阻得住溃势,兵败如山倒。坚持了不到打着一个火折子地功夫,他也转过身骂咧咧地跟在乱军中向自己的船上跳去。不能再等落在后边的同伴,上了船的倭寇不顾头上的箭雨,拣了浆拼命划了起来,船动了一下,又停住了,钩在宝船上的缆绳把它死死地拽住。先前唯恐缆绳钩得不多的倭寇,此刻诅咒着自己的同伴,挥刀砍起缆绳来,耳畔,不时传来没来得及跳下宝船的同伴临终时的哀嚎。一股股酸臊的气味钻入了足利的鼻子,有手下被吓尿了裤子。

    “你们还配做足利家的武士吗”?足利义春大声呵斥,冒着头上的弓箭,指挥着手下一边砍缆绳,一边和跳上船的明军对砍,这艘船相对比位置比较*后,跳上明军只有五、六个人,足利还能控制住局势,但是,宝船上的弓箭手把围攻明军的倭寇一个个点名,在利箭的威慑下,倭寇也不敢冲得太快。终于,缆绳砍尽了,倭船缓缓移动。只要拉开距离,就拣回了性命,足利有把握让宝船追不上自己。回头看看其他船只,只有两条开始移动,剩下的,包括伊豆丸在内都已经落到大明水师手里,手持钢刀的大明水师不和这些杀人魔鬼客气,投降得慢的,都被砍到了水里。

    “我要报仇”,足利义春恨恨地想,指挥手下的倭寇向船上落单的大明士兵发动反击。喊了几遍,手下的弟兄如泥塑一般,绝望的望着船尾。顺着手下的目光,足利发现不知何时,一艘艘怪怪的船已经从宝船上放入水中,是湖面上用的车船,足利义春在那一瞬间明白,自己逃不掉了。

    车船是湖面上用来短途运输的理想工具,船身狭长,因不抗大浪,兼带不了粮食而从未出现在海战当中。单如果只论速度一项,没有船可以和车船抗衡,*脚踏推动轮浆而行的车船,速度比比赛的龙舟还快。

    那是一条在水面上飞掠的利箭,足利闭上了眼睛。“呯”,车船头部的金属撞角深深地刺入了逃跑的倭船尾部,两船牢牢地结合在一起。“呼”,一个白脸大汉从空中跃下来,刀光一闪,把一个目瞪口呆的倭寇砍成了两片,他的同伴眼睁睁地看见,分开的肋骨里边,鲜血带着气泡飞向半空,阳光下,分外鲜艳。来不及同情,来不及后悔,车船上的大明水师飞将军从天而降,落到足利义春的船上。方名谦安装在车船上弹跳板此刻显示出强大的威力,凭借这个跳板,提着沉重钢刀的士兵一个一个变得身轻如燕。

    “妈妈”,死到临头,今川弘义扔下了手中的太刀,大叫着抱住了脑袋。一个明军士兵走到他的跟前,轻蔑地踢了他一脚,显然对放下武器的人不敢兴趣,转身加入了自己的队伍。今川弘义从手指逢里露出了眼睛,看见了同伴的血如雨般在空中飞溅。投降的倭寇并不多,手上沾满大明百姓鲜血的倭寇在做垂死挣扎,他们不敢投降,投降之后,他们不知道受害者的家属会不会把自己剥皮,他们欠下的血债太多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战歌再度在倭船上响起,慷慨激昂,大明水师将士手握钢刀,向残余的倭寇逼近。倭寇如果不投降,等待他们的命运只有一个,死。当他们窥探大明财富的第一天,已经注定了他们的命运。

    洪武十二年夏,方明谦率水师与倭寇相遇与钓鱼岛,是役,明谦歼倭寇四百,得船十,献俘三十有六。救落难女子二十二,以倭船财物辎重七万余两献给太子。大明水师战死百二,中华男儿,血染东海。呜呼,沧海有魂,澎湃颂之,英灵不远,永卫钓鱼。

    (注,仅以此段文字纪念当年用大刀杀敌的二十九路军战士,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仅以此段文字为我保钓勇士呐喊。酒徒一介书生,仅能如此而已)。

第十六章(中)海之歌

    “大许,你听说了吗,金塘出事了”,烈港,巡夜的喽啰陈盼低声问自己的同伴,近来海上风声日紧,海盗们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听厨房的老刘说,数日前,给那里供粮食的老汪家勾结官府,在粮食里下了毒,金塘寨上下大小被毒死了三百多口,真他妈的够狠”。

    “小声点,别让头听见”被称作大许的人一边敲着锣,一边低声回答到。“我看这事有鬼,那老汪家从来不做亏本买卖,和金塘寨交往了这么多年,没少捞了银子,何必勾结那个据说是油盐不进的刘秉珑。我看各路人马是中了刘秉珑的反间计了,这回,大当家带人趁夜血洗了汪家,以后再让岸上的商人给我们报信,可就难了”。

    “也是啊,当时头就说要谨慎从事,可惜没人听他的”。陈盼压低声音议论到,“我听说,大当家认为头是小王爷的旧部,不太相信他”。

    “是啊,小王爷回到海上了,只是这回不是带着咱们抢鞑子的船只,而是专门对付咱们来的,何苦来,老王爷归了明,不是几年就闷死了,小王爷居然还给朱家卖命,还不如回到海上,天不收,地不管,也落得逍遥快活。

    听到属下的议论,走在前边的巡哨余佐放慢了脚步,幽幽的向西面的海上看去。这样漆黑的夜里,海对面其实什么也看不到,但他喜欢这样看。除了抢掠杀人,他已经数年没上过岸了,除了涛声,能安慰他的只有身后这从不间断的锣声。回头,扫了属下一眼,正色道:“别胡说,干活,当心出了事大当家扒你们的皮。”!

    “是”,众喽啰互相看了一眼,把话吞回了肚子。余佐是个水战好手,但长得不像海边人,他体貌雄健,美髯飘逸。在海盗中素有服众之德,但在与倭人做“特种买卖”方面,余佐一直与众头领说不到一起,所以在烈港多年,一直是个小小的巡哨。他不愿意和人争功,头领也乐得不提拔他。余佐本是方明谦的贴身侍卫,方家父子归明时,他不甘受明军的折辱,入海当了海盗。当方明谦回到海上的消息传开后,头领们对他也多了几分防范。

    “你们知道些什么,老王爷当年也是迫不得已”,听属下半晌没了动静,余佐自己忍不住低声说了起来。“论兵势,老王爷争不过朱家,又不想入海当个连祖宗都不认的海盗头,不降,能有什么办法”,叹了口气,如同自言自语般,他又说道:“你们以为这当海盗是个长久之计吗,江浙百姓,都叫我们倭寇,早把我们当成了日本人。唉,…”他不再多说了,目光再次投向海面,当年为图一时的痛快,现在家在咫尺,却终不可回,望穿秋水。

    不对,余佐突然觉得心头一抖,今天的海面怎么这么静,伸手,他摸向了腰间的钢刀。还没等刀出鞘,就听到了耳后的风声。一哈腰,一步纵出三尺开外,头也不回,钢刀向后扫去,只听“当啷”一声脆响,来物被磕入土中。借刀势转过身来,他看到自己的部下已经全部躺在了地上,巡夜的灯笼扑扑的燃烧起来,把眼前照得分外明亮。是传说中的连环手弩,余佐刹那间明白了来的是哪路人马。没等他缓过气来,一个大汉已冲到近前,刀光如匹练般直辟而下。

    挑,余佐不敢硬碰,用巧劲化开来势。对方的刀却如影随行,再奔他的腰间。就在他挥刀去隔的瞬间,一股大力从脚下传来,把他踢倒在地上,紧接着,冰冷的刀刃压到了颈间。

    “小王爷”!余佐惊呼。

    “伯循,怎么是你”来人显然也认出了他,脱口叫出了他的表字。

    刀撤开了,本来想活捉他的大汉直直地看着他,四目相对,百感交集。

    “得罪,伯循,你这水寨有几股巡哨,此门暗桩在何处。说吧,待此间事了,过去一切我给你担着”!

    “小王爷,弟兄们多有苦衷,请您手下留情,寨中箭楼按八卦方向布置,锣停…。”说着,余佐眼中精光一闪,蹭地窜了起来,扑向方明谦。对手想躲,已经来不及。

    “噗、噗、噗”,方明谦肩头挨了余佐一掌,被推出四五步远,就在他惊愕地目光中,几只冷箭一起插入了余佐的后背。前面的肩头上,也有一箭,那是邵云飞射来的。

    “锣停箭起,有强弩,大家,大家小心”剧烈的咳嗽憋住了余佐的话,被敌友同时射中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身下汩汩而流的,不知是自己还是同伴的鲜血,在火光映射下,分外妖艳。“小邵,你的箭真准”。

    “伯循……”,邵云飞肝胆欲碎,此番出海,快意纵横。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倒在自己面前的,是少年时的好友。

    “举盾,列阵”,方明谦稳住心神,大喊到,“点火,掷火把”,训练有素的明军在他的大喝声中,快速地列成了半圆阵,长盾手把半人高的木盾举过头顶,遮住暗处射来的弓箭。后排的士兵点燃了火把,用力向前掷去,前方在火光中渐渐清晰,几个方石搭建的碉楼出现在眼前。漫天箭雨遮住了明军的去路,当当当报警的钟声四下响起,把睡梦中的海盗们惊醒,几个反应快的人已提刀冲了出来。

    “啪”,一支畜足了力的强弩从碉楼射出,射穿木盾,盾后的大明兵士躲避不及,被穿了个透心凉,弩箭余力未衰,直插入地,垂死的士兵在盾和弩组成的三角架上挣扎,双手伸向黑漆漆的夜空。利箭紧接着从这个缺口射进来,把没有遮拦的士兵射倒。

    “不要慌,补缺口”!带队的百户大喊到,有士兵提盾把刚才射出的缺口补上,有士兵挥起刀来,刺入了奄奄一息的同伴胸口。

    “火铳队,封敌楼,弓箭手,齐射”,毕竟久经战阵,好个方明谦,快速调整部署。有士兵闻令把轻伤的同伴抬到后边,火铳手举起手中的长铳,对准碉楼的射孔,几排连射,打得碉楼乱石飞溅,海盗们的箭雨登时一顿。

    刹那间,连环手弩显出了威力,只见失火的半空中白光一闪,一道瀑布从天而降,直直地落到大队人马百余步前,把冲过来的海盗队伍切成了两半,在那中间间,是哀嚎挣扎的伤者,血,小溪般汇满地面,四下横流。

    从盾牌后探出身子,弩手们在邵云飞指挥下又来了两次平射,冲在前面的海盗如同冰雹打了的小麦一样,整齐地向后倒下,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红雾在火光中升起。“呼啦”,见势不好的海盗们四散开去,寻找可以隐蔽的障碍。凭借地形熟悉,有人拿出了弓箭,向明军还击。但那么远的距离,对于长盾,已经构不成威胁。只有那几个碉楼,在略做喘息后,继续向大队人马放着冷箭,不时飞出的强弩,给明军带来很大的威胁,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把漏洞补上。有几支弩箭甚至越过重重盾牌,射入了火铳手的队伍,几个士兵惨叫着倒下。火铳威力虽然大,但敌暗我明,强弩居高临下,又弥补了射程上的劣势,一时,战场形势开始胶着。

    “给老子炸掉他,振羽,你带来的手雷队上,小邵,压阵,火铳手,别给海盗还手的机会”。

    “得令”,杨振羽答应一声,由层层盾牌手护着,向最近的一个碉楼摸过去,这次他奉武安国的命令,把北平为暂时替代火炮而生产的手雷押运到宁波卫,刚赶上方明谦和浙江都指挥使刘秉珑商议偷袭烈表山,就主动留下来参战,顺便证实一下这个新发明的威力。“把海盗压住”,邵云飞指挥手下的驽手把弩箭纷纷地射向碉楼的射击孔,杨振羽的队伍压力立刻下降,迅速*近了碉楼。

    从被窝里钻出来支援的海盗们看到了一个让他们永远难忘的景象,大明水师没有从楼梯进攻碉楼,只是把数个铁圪塔绑到了楼下,点了个火星,然后不顾头上的飞蝗,飞快地逃开。就在他们惊愕间,那个坚固无比的碉楼在闷雷声中,轰然倒塌,碎石乱木噼里啪啦地从空中落下。

    没等烟尘散开,逃离的明军又整理好了队伍,向另一个碉楼走去,没有弓箭威胁的明军在紧随其后,控制住新的阵地,大队人马用弩箭扫荡着面前的一切。

    “别让他们*近碉楼”!一个头目喊了一句,惊呆了的海盗们如梦初醒,呼喊着冲了上去。兜头一阵箭雨,把他们射了个七零八落。在付出了数十条生命的代价后,终于有人冲到了明军五十步内,前面的明军不慌不忙把一个个点燃的铁圪塔丢到了他们脚下。

    “轰、轰、轰”,连串的爆炸声把幸存的海盗送上了天空,浓烟和烈火随着海盗们的断肢扶摇而上。与此同时,山那边的烈表门也响起了剧烈的爆炸声,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那是汤和与刘秉珑率领的另一路人马。

    “饶命”,当杨振羽接近第四个碉楼时,楼上的弓箭手丢掉武器,大叫着逃了出来,一旦明军接近,碉楼就是活棺材,看惯了鲜血的海盗们也无法忍受这种一步步眼瞅着临近的死亡。

    “轰、轰、轰”,震耳欲聋的手雷爆炸声宣告了烈表山彻底结束了海盗的时代,大火映红了整个天空,大队的明军用连驽和手雷开路,迅速地*近了营寨的中心,被惊醒的海盗们要么出来投降,要么没等*近明军就变成了孤魂野鬼,如果有人敢躲在屋子里抵抗,几个手雷扔进去,连人带屋子就会被从岛上抹去。火光,照得整个烈港如同白昼一般,远近几十里都能看见。

    看大局已定的方明谦把令旗交到了部将的手里,转身奔回了西门。西门,几个一直追随着他的旧部默默地围成了一个小圈子,圈子中间,是余佐冰冷的尸体,虎目圆睁。

    “伯循”,大颗的泪水滴到了余佐苍白的脸上。

    “小王爷,伯循让我们求你两件事”,旧部们一起长跪在方明谦脚下。

    “快快请起,你们这是干什么,说,我照做就是”方明谦悲凉地答到。双膝一曲,拜倒在余佐的尸身前。

    “伯循说,请小王爷善待岛上的降人,他们多是迫不得已,做了海盗后,官府抓住要杀,想洗手不干,不但官府依然不会放过,旧时同伴也要杀他们灭口,无路可去……”。

    洪武十二年夏末,绍兴卫得线报,浙商汪文诚与海盗暗通曲款。浙江都指挥使刘秉珑嘱其勿动。暗放毒药于汪家运往金山粮中。金山盗食之,死三百许。各路海盗寻仇,趁夜屠汪氏满门。汪氏族人恨之,以海寇藏身之所烈表山告于秉珑。

    烈表山乃江浙门户,七月,汤和、方明谦、刘秉珑合兵夺之,方明谦率众夜入西后门,百户杨振羽以北平所献手雷炸破内城,毁碉楼三。汤和破列表门,前后夹攻,贼无路可退,竞相而降。此役歼海寇千五,俘七百余。明谦以国家大义责之,海寇泣曰:“从贼实非得已,上岸,则官府海寇皆杀之”。刘秉珑以此语告太子,未几,朱元璋下旨,凡大明百姓被挟裹入海盗者,只要悔过,既往不咎,并准其招安。太子遣门下士姑苏朱二说沿海众盗,盗大小十余股先后来降。朱氏自此以舌辩而闻名朝野。时海盗衣食,皆购自江浙沿海诸岛,汤和拟迁双屿诸岛之民入内地,以绝海盗之粮,曹振、方明谦力谏阻之

    朱氏本名江岩,行二,人称姑苏朱二,为江浙茶商之子,好读书,不求甚解,尝以张良,陈平自比,时人末许之。太子立幕,朱二投汤和帐下,和性不喜书生,以军中书生无用却之。朱二慨然而言:“寸舌能抵百万兵”。和奇其言,荐之于太子。未几果立大功。太子素有贤名,帐下颇多名士,文臣中,以沈斌,朱二为最。

    洪武十二年七月,翰林潘庭坚奉命劳江浙水师,宣旨完毕,登烈表山顶,见峰顶海寇之坟,碑皆向西。庭坚问其故,左右答曰:“乃期魂归故里”。

    邵云飞站在南去的船头,早生的华发在海风吹拂下身后飘飞,此刻,他没有心思欣赏刚刚成列的舰队,烈表山被破之日余佐的话伴着涛声敲打着他的胸膛:“今死,无所恨,唯求邵兄禀明小王爷,望念及当年情分,葬余某列表山顶。生,余某无面目为中国人,死,却要做中国鬼……”。

    这支舰队是邵云飞先前梦寐以求的,船只由泉州、宁波、福州等几个全国规模较大的船坞按图纸分别督造。图纸是邵云飞、方明谦、刘秉珑等人按武安国提供的画像,结合福船的优点,召集举国的造船好手,呕心沥血而成,光模型就做了十几个,第一艘试验船出来,还特地到海上兜了几圈,当即就让很多老船工傻了眼。该船比福船小,由于工匠们的工具多为北平所造,所以船只部件也就采用了北平等地流行的米尺作为度量标准。舰长35米(全长,包括舰艏斜桅),三桅,船帆横纵结合,船头白帆斜拉,吃水56米左右。放到水上如同入海蛟龙一样,不到片刻,就远远把同行的福船甩在后边。由于采用了福船特有的双舵设计,在浅海和深海都能进退自如,为了充分发挥这些船的性能,太子朱标下令在全国重金礼聘有经验的船老大负责操船,而舰长(官职为千户)只负责指挥战斗。曹振借鉴北平书院的建制,奏请太子朱标,在松江卫设立水师学院,专门为水师培养后继人才。

    目前,该舰队共有船七艘,按北斗七星命名,曰: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每只战舰上定员250人左右,装单层炮甲板,共有火炮44门,其中重炮8门,按方明谦要求改进的远射程舰炮36门,分别装在两舷。尽管自己的职位比一般船长高得多,邵云飞和刘秉珑却毫不客气地抢了一艘作为自己的座舰,由于过几天,三艘更大的船要到天津吊装火炮,行首航礼,汤和和方明谦都接收新船去了,所以这个舰队暂时由他二人带着做水上训练,顺便找已经在近海很难觅到得倭寇试试炮。

    天津,原为距北平最近的一个不出名小港,有泉州商人见此港紧邻北平,怀柔货物可以借水道一路入海,所以特地在此建造了大船坞,为海商提供船只的制造和修理,太子建海关、海卫,巡行至此,见此间风物,叹曰:此乃天赐良港,因名之为天津,在此建天津卫,水师战船皆在此加装火炮。

    二人带着舰队从宁波卫一直巡航到徐辉祖坐镇的泉州,都没找到半个海盗踪影。反而惹祸上身,招来了徐辉祖这个太岁。辉祖仗着自己官大,赖到了舰队中不肯下船不说,还越俎代庖地指挥舰队到夷州、九乳螺洲等地兜圈子,兼差给商队护航。气得刘秉珑每日力谏徐辉祖要抓南方沿海大事,不要做这种像自己一样下级小官才干的粗活,徐辉祖一笑了之。邵云飞倒是乐得轻闲,在船头回想自己海上半年的收获。纵横四海,是他多年的愿望,但看着昔日的同伴倒在自己的箭下,让他心里无论如何也难以释怀。所谓的倭寇,竟有很多是自己当年生死与共的战友,这一点让他感到十分迷茫。“为什么他们认为自己是炎黄子孙,却不肯承认自己是大明百姓!为什么自己天天想诛灭的倭寇,竟有这么多是当年一起抗击蒙古的手足兄弟,这次回到海上,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抬头看看自己的舰队,一条条战船如同蛟龙一样在浪尖跳动,叹了口气,邵云飞摇摇头把纷乱的心思甩进大海,“且不管他,等等看武兄如何回信吧,我先看好我的船,别让秉珑他们看笑话”。他一边招呼船只跟紧旗舰,一边希望远去北平公干的冯子铭能在武安国那里帮他带回一个确切的答案。海上数月,冯子铭从一个书生,变成了邵云飞手下得力干将。在他的建议下,每天,刘秉珑、邵云飞等人都会把自己船上的各种情况整理记录下来。“我们可能是大明第一批走向大海的人,我们必需为后来的人留下借鉴”,学生出身的冯子铭身上充满使命感,每到一处新的地方,张罗着水手测水深,标定地图,记录新奇飞禽走兽的准是他。但是,随着见识的增长,关于大海,关于未来,冯子铭有比所有人更多的困惑。

    远在北平,武安国的困惑并不比邵云飞少,尽管朱棣对自己言听计从;尽管自从出售辽东土地以来,震北军摆脱了经费不足的困境,一天天茁壮成长;尽管李善平管理的军械制造行业规模得到了超前的扩大,自己当年设计的流水线上,火铳、火炮排着队走到了军营,走到了水师,有的甚至走进了京城,成为近卫军的装备;尽管张五等人在永平的冶炼炉已经开始正常运转,每日出精钢万余,使北平“钢荒”渐渐成为历史。但是,武安国的心情并没有丝毫轻松。他不知道照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大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在目前人们的思维习惯下,一个强大到无可匹敌的政府,对百姓而言,是不是真的是一件好事。作为五百多年后的来客,他不希望自己在二十一世纪看到某些非洲国家,政府对手无寸铁百姓进行屠杀的悲剧在大明重演。而眼前,他只能尽力去影响,去默化。他知道,目前自己的一切都依赖于朝廷的信任,作为皇帝,朱元璋可以给予,也可以剥夺。自己为了给北平争取时间,就必需按朱元璋的要求为朝廷贡献更强大的军队,为朝廷攻城略地。而随着朝廷军队的强大,北平的一切也就越容易被强大的朝廷碾碎。这是一个凭他个人力量无法解脱的死结,在这种情况下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国家的希望,是那样的渺茫,他自己也不知道,路,到底在何方。

第十六章(下) 海之歌

    此刻,就在赶往北平的路上,冯子铭无奈地看着部下把两具女子的尸体从帐篷里抬了出来,女孩刚刚及妍,纵使失去了血色,脸上依然残留着青春的美丽。樱唇已经被死者自己咬破,为了不惊动他人,这两个女孩居然忍住了吞金后肠穿肚烂的痛苦,在黑夜里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已经冰冷的尸体上,依然能看出求死的绝决。

    这是水师从倭寇手中解救出的女子,船上带没带女子,几乎成了真假倭寇的区分标准。中国海盗钨信船上有女子会带来厄运,所以洗掠村庄时,对落到手中的女子基本是奸而后杀,很少抢女人上船。倭寇则不同,喜欢把好看一点的女子掠到船上,满足全船的兽欲。有时还出钱勾结歹徒拐带女子出海。

    “我怎么这么笨呢,没想到她们会吞金,我把有楞角的东西和带子都收了,昨天临睡前还好好的嘛”,负责看护女子们起居的宋挺说话时已经带上了哭腔。周围,同病相怜的女子在面纱后面低低的噎涕。

    “允之,不是你的错”冯子铭安慰地拍了拍宋挺略显单薄的肩,宋挺是从倭寇刀下拣回性命的孤儿,为报家仇,投身水军,因为年龄太小的关系,被编到冯子铭的手下,平时做些水深测量的工作,这次跟着冯子铭护送被解救出的女子到北平安顿。

    “她们已经没有了活路”,冯子铭想起第一次看到女子自杀的尸体时,方明谦对自己所说的话。从那时开始算,这已经是第二十六位。“这些女子在倭寇手中还可以忍辱偷生,回到家乡,族人肯定会逼她们自杀殉节,不但没了生路,家族还会为此而蒙羞”。

    当时,读了十几年圣贤书的冯子铭第一次听说礼教可以杀人,记忆中,家乡层层叠叠的贞洁牌坊轰然倒塌,压得他数日喘不过气来。平日引以自豪的满腹经纶,居然就是把这些女子置于死地的黑手。他之所以揽下护送这批女子去北平的差事,就是因为满腹的疑团需要寻找答案,因为曹子由将军说,北平是普天之下唯一可以容纳这些女子的地方。然而,他亦没有想到,自己一再承诺不会送这些女子返回家乡,不会让别人咱知道她们的姓名,还是有人在路上自杀了。在这些女子眼中,死,已经成了唯一解脱。他不知道,接下来几天,还会有多少人走上这条路,义无反顾。

    “没有人性的倭寇,总有一天老子和你算总帐”,冯子铭咬咬牙,向前踏出两步,走到低声哭泣的众女子跟前。大喊了一声,“别哭了,都给我站起来”!

    众女子闻声一愣,显然被这个少年军官的怒气震住,不知他要干什么,慢慢的止住悲声。站起身来,低眉顺眼地站成排。

    “我冯子铭今天在这里对天发誓”,冯子铭拔出佩剑,一字一顿地喊道,声音不宏亮,但掷地有声,“只要你们活下去,我冯子铭肯定会踏上倭寇的故土,为你们讨还公道,如果你们再自杀一个,我也必自杀相谢”,说完,他把宝剑刺向自己的肩膀,在众女子的惊呼声中,用带血的剑尖指向苍穹,“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还有我”,在他旁边的宋挺用刀割破肩膀,指向天空。“还有我一个”、“还有我”、“算我一个”,旁边的水师战士纷纷拔刀向天,染血的刀锋在日光下泛出红芒,分外妖艳。

    二十余年后,在永乐初年的第二次中日战争中,宋挺所率领的大明水师陆战队横扫日本四岛,势如破竹。小孩闻宋挺之名,不敢夜哭。永乐八年,有御使因此役中,日本望族足利、武田、六条、赤松、宗广、伊达等数十家在人家蒸发,以屠杀平民罪向最高法院对宋挺提起公诉。开庭当天,明朝第一军医院的护士长,永乐皇帝的救命恩人,一品夫人吴娃到场为宋挺辩护,说出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在朝野之中引起轩然大波,关于该不该对支持入侵者的家族友善问题,学界与民间讨论旷日持久。当晚,吴娃在家中自尽。半月后,法庭以证据不足为由,宣布宋挺无罪。此案后来成为明国史家和文学家争论不休的话题,与建文失踪真伪、武安国身世疑云、永乐生母何族问题并称大明四大疑案。

    这是后话,咱暂且不提,但说此时,众女子当场惊呆,顾不得男女之防,纷纷上前为战士裹伤,数日后,队伍平安到达北平。机缘巧合,这些女子成为了大明朝第一批护士。

    北平的一切对冯子铭来说,都十分新鲜。这里不像江南的大都会,没有那么多名胜。但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新楼,给城市增添了很多生机与活力。这些楼或为商铺,或为旅店,里边可能是相同的经营,但外观上却不肯一至。高高低低,错错落落形成另类的风景。太守郭璞显然是得了老庄的嫡传,一切无为而治,顺其自然。听说有人建议他下令把建筑弄得整齐些,限制一下高度,免得无知百姓僭越。他居然懒懒地回答“人有了钱么,自然就喜欢玩些花样,由他去吧,省得他惹别的事,留出足够宽的道路来,别妨碍救火就行了”。

    而震北军中的见闻更是让冯子铭大开眼界,整个数万人的军队,结构却精密得如同一个机器一般,各位将领负责各自的部门,协作得非常娴熟。催武器,交款,替太子发出军舰出海检阅的邀请,请求协助建立水师自己的武器加工修理部门,数件事不到一天的功夫全部办完,除了太子哥哥的邀请函朱棣亲自接了,其他事情燕王居然不过问。据陪同的官员说,震北军一向如此,只有傍晚十分,众将才会到燕王的议事厅中聚齐,在大圆桌旁汇报一下工作,顺便听燕王安排一下新工作或一起对疑难问题进行讨论。专门成立的参谋部会把问题的前因后果比较,提出几个可行性方案供大家选择。燕王只是在大家意见不一致时做一个仲裁。关于收复辽东,大家已经提出了数个作战方案,等燕王和武安国与太子会面时,出兵的日期就会大体确定。“反正,高丽人这次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了,听说陈兵十多万在山海关外,就是不敢动弹一下,不是耗费粮食玩儿吗”。那位文职官员得意的说,他自己用薪水买了五百亩辽东土地,现在正盘算着收复辽东后,把家中的小辈安排几个去打理。即使不去,那些土地是可以随便买卖的,也会为其赚回好多。关于赚钱,很多北平的官员都不像朝中官员那么清高,“这是干干净净赚来的,又不是受贿所得,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所有部门都不管,或不知如何去管的问题,那就属于需要在议事厅决定的范围,当在议事厅里,谈到如何安排来北平的众女子时,燕王朱棣把问题直接推给了武安国。人被疯狗咬了,不能算人的错,朱棣在这一点上,早就认同了武安国的观点。但人言可畏,即使在北平,恐怕怀着善意恶意的俗人,也不会让这些女孩们平安的过日子。如何安排这些女子,朱棣也想看看武安国有什么办法。半年来,除了当初给震北军筹集资金,其他的事情朱棣还没见过武安国处理不了。所以他有时候巴不得问题越难越好,自己好见识一下武兄的智谋到底有没有尽头。哪知武安国想都没想,直接就建议到:“刚好,医疗营营长镇耀不是老是抱怨营中的兵士粗手笨脚么,就让这些女子到医疗营中从军,做女大夫吧。不过徐将军,你不但得教会这些女子如何用药,还要教会这些女子用短铳,将来,如果哪个嫌自己舌头长,嘴巴不干不净,让女人们直接用火铳维护自己的尊严就是。”

    “镇耀,你说过药可杀人,亦可以活人,善恶之道,寸乎一心,对否?”晚上,回到自己军营中,徐增寿找来镇耀,问道。

    “是这样,不知将军何故问此”。镇耀恭敬地答到。

    “喔,有人心死,可否医活”。

    “医着父母心,心死之人,不可用药,只能用心来医”。镇耀心中一头雾水,今儿个徐将军怎么了,说话像参禅一样。

    “听君一习话,徐某茅塞顿开”,徐增寿冲镇耀深施一礼,“如此,这医心之事,就拜托你了”,说完,把白天之事合盘托出。也不管镇耀目瞪口呆,大笑送客。

    一个民族的希望,往往在年青人身上,武安国深知这一点,所以对不死读书本的冯子铭,一直比较欣赏。这个少年身上,没有常见的酸腐之气,半年前,为了解决心中关于地理的疑问,毅然投笔从戎。私下里郭璞武安国等人评论此事,都认为此举颇有古人之风。忙完了公务,当晚,武安国在自己府中摆下了酒宴,款待待冯子铭,顺便了解半年来水师的建设。对方显然已经不是半年前那个文弱书生,大明水师每一战采用战术的所得所失,及沿海的水文地理,都装在他的脑子里,过人的记忆力,让在座的王浩、李陵等人暗自佩服他不愧为有名的才子。

    酒过三巡,当冯子铭试探着地把邵云飞的问题托出时,不出他的预料,满桌子的人全部木然。近海的倭寇居然有很多都是本国人,这消息让谁都觉得难过。沉默了半晌,武安国轻声告诉冯子铭,有些事情自己也不懂,只能随着时间的流失,慢慢地悟。每个人都有自己思考和选择的权力,如果真的想把这个问题上说清楚,可能要几百年。一国国家内部的争斗,很难说清楚谁对谁错,发生这种事,只能说是一个民族的悲哀。

    “其实,按伯某浅见,问题没那么难”,一个四十余岁的读书人冲大家拱了拱手,插言道。冯子铭早就注意到了他,这面目清瘦,青衣小帽,望去有出尘之感的中年人是跟着郭璞来赴宴的,和大家很是熟络。他的名字冯子铭也不陌生,叫伯文渊,是北平儒学界的泰斗,有几篇评价古今儒者作为的经典之作皆出自此人之手,几乎在北平等地引发了小小的一场儒学复古之风潮。

    众人听得此言,把目光都转向了他,倾听他见解。

    “自秦汉以降,儒者口中只有朝廷,没有国家。此乃舍本逐末之大谬也,圣人口中之社稷,言指国家而非朝廷。所以有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语。朝廷与国家,犹如毛之与皮,春脱而秋生,毛损而皮不伤。是以朝廷更替,如草木枯荣,秦去汉兴,唐灭宋长,此乃天道。而国家乃为百姓千年之认同,是以或秦或汉,我辈祖先皆为中华百姓。蒙古人虽入主中原百年,百姓只认经历一朝,终不以为与其同国,此乃不认同之故耳。何也?元朝分人为四类,视我百姓如猪狗,故百姓亦不认其可以享国。为此,伯某以为,国者,百姓之安居之所也,朝廷,执国权柄者也。爱民,则可得国。残民,则必倾其朝。是以古人云:载舟覆舟,……”伯文渊危襟正坐,堪堪而谈。武安国听着,心思却飞向了远方。他虽然不很通文言,但这几句话说得再明白不过,按这种说法,朱元璋和方伯珍旧部的争斗,不过是两个朝廷,或一个取胜的朝廷和另一群不甘放弃权力者的争斗,如果要评价谁正义,谁不正义,只能看哪个朝廷对百姓更好,或统一和分裂到底哪个对百姓更有利。从目前来看,肯定是朱元璋站到了正义的一方,可谁又能保证,朱家王朝能对百姓一直如建国初始这样小心呢?朝廷只是国家的代理者,而不能等同于国家,这话说得真精彩,那自己目前所作所为,是为了国家,还是为了朝廷,两者到底如何划分呢?也许在这个时代,只能用“民为贵,社稷次之”这句话来衡量,如果自己所做让百姓切实得到好处,如果朱家王朝能让治下百姓都安居乐业,但这可能吗?可能吗?

    “嗐,你说得真够麻烦,我都听晕了,能不能简单点儿,我是粗人”王浩听了半天,越绕越糊涂,大声抗议道。

    伯文渊笑了一笑,可能是为了照顾他们几个武将,尽量通俗地总结道:“也就是说秦朝换成了汉朝,只是朝代变了,国家却没有灭亡。朝廷和国家不是一回事,汉代竖儒为了拍刘家马屁,故意混淆了概念,把国家和朝廷混为一谈,以期待无论怎么倒行逆施,都能有千秋万代的统治。蒙古人灭了宋,那时我们才是真正的亡了国,因为蒙古人是异族,把我们都当了奴隶。所以汉人朝廷之间的争斗,比如说宋和后唐的争斗,只是朝廷之间的争斗,或者说国家之间的内战。内战的双方道义上谁优谁劣,关键是看谁代表了百姓利益”。

    “我看都一样,你们书生就喜欢讲什么道义不道义的,哥俩打架么,还不是谁胳膊头硬谁有理,赢了的把坏事都推到输了的头上不就结了”。詹春见王浩插言,自己也憋不住说道。他兄弟二人自从怀柔之战后,一直是武安国家中的常客,自称跟紧武安国,不当官也能发财。

    “是啊,是啊,所以我们无论什么时候,拳头一定要大”。弟弟詹毅随声附和,伯文渊的话在众人的哄笑中被这两个北平有名的奸商绞了个稀粑烂。

    “关于国家和朝廷的区别我不懂,但我认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最有道理,如果百姓总是有覆舟的实力,架舟者自然要小心,对舟和水都有好处。如果能不死人的话,百姓有能力造反也不是坏事”,李陵跟着起哄道。

    “李兄,你是武将,喝多了酒别跟着瞎说”,郭璞见大家兴致越来越高,低声提醒道。众人这才想起有些话逾越了,笑了笑,把话题扯到了别处。

    “武侯,学生有一个疑问,已经很久了,不知当不当讲”。酒宴结束,找个由头拖着未走的冯子铭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思索很久的疑问提了出来。

    “说吧,有什么应不应该的,我知道的也未必就比你多”。

    见武安国应允,冯子铭高兴地从怀中拿出自己的宝贝,铺在武安国面前的案子上,依旧是那幅地图,只是中国的沿海,被他详细地用纤细的鹅毛笔密密麻麻标满了字。“武侯,学生在海上远望,海面似乎是个球面状,而武侯所画地图,两边似乎也是可以相连的,古人说,天圆地方,似乎不对。”冯子铭把地图两端对折,叠成桶型,“学生以为,我等脚下的大地可能是个球型,但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海水不会流出去,在这一侧的人兽,不会掉下?如果以我中华为上,则此处人必横卧,此处人为倒行,这又如何解释”!

    好个冯子铭,武安国心头一阵欣慰,大明朝终于有人用自己的眼睛观察自然,而不是一味从古书中寻找答案了。但如何解释呢,告诉冯子铭万有引力,现代宇宙学说?武安国沉吟着,他不想越俎代庖。“子铭,你的问题,我也难回答,但西方的确有人说过大地为圆的。我觉得你先不必管为什么没人会从圆上掉下去,有机会先证实一下大地是否为圆再说。如果事实真的如你所推断,再寻找为什么为圆的理论依据不迟。做学问嘛,关键是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冯子铭愣住了,他惊讶的不仅是武安国承认自己不懂的谦虚,更惊讶于武安国所说做学问的方法,“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不必先考虑是否合理,先证实自然现象是否存在,再考虑存在的理由”。他的眼前霍然开朗,窗外的夜色中,一个完整的而真实的世界,正逐渐向他走来。

    八月,九乳螺洲,老刀把子叹着气,命令属下将船上的帆落下。落了帆的战船和船上的水手一样,垂头丧气地等待着对手决定自己的命运。从大礁石逃到这,整整一天一夜,掩护他的属下不是被对手击沉,就是见大势已去,落帆当了俘虏。对方显然是在拿他们做靶子演练阵型,一直没有舍得将他的座舰击沉。这让老刀把子更感到是一种羞辱。海上行走这么多年,不是没打过败仗,只是没有败得这么窝囊。对方不过七艘战舰,却趁自己打劫商船的时候,从侧面冲了过来,不按常规船头对船头角力,而是排成一队,把侧翼对着自己,当时二当家的还笑人家是活得不耐烦了,以七对四十,以侧对正。结果还没等大伙笑够,只见对方船舷火光一闪,这边四艘倒霉的大船就报了销,最惨的是前边的长鲸号,整个船被打烂了,水手们连跳船逃生都来不及。在那一刻,老刀把子不知自己是否招惹了龙王,对方画着太阳和月亮的船上是人还是鬼,怎么一炮至少能打五六里。自己手下的弟兄总在风浪里打滚,也算见多识广,还是当即被吓破了胆,连整队对攻的勇气都没有,一齐扯帆逃命。可对方的船居然比自己快上一倍,不停地围着自己侧翼兜圈子,每一个圈切下来,都有几艘船被切下。

    逃到半夜时,老刀把子终于弄清楚了和自己玩猫捉老鼠游戏的是大明水师。一个和自己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仗势欺人者。趁着夜色,凭借对水流的熟悉,老刀把子终于把对方甩开,结果天一亮,对方又咬了上来,看看手下仅剩的几艘伤痕累累的船,老刀把子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海盗生涯彻底结束了。虽然对方只追过来五艘船,其他两艘显然是收容俘虏去了。

    “我从未打劫过中国商船,和尔等无怨无仇,为何这样苦苦相逼”。老刀把子被押上对方的旗舰,不服地用娴熟的汉语向一个身着红披风,看上去像头领的人辩解道。

    “哦,你说得也有道理”,徐辉祖笑眯眯地回答,“可是,这里叫南中国海”!

第十七章 扬帆(上)

    当天空渐远渐净,北国的秋天也就到了。这里不似江南,草木雕得慢,空气来得润。只要第一缕凉风吹到,夏日的炎热便随风散去。接下来的,就是如洗过般纯净的碧空。偶尔有鸟雀欢鸣着掠过,如流星般,窜入已经呈现淡淡金色的丛林。天边,堆雪一样的白云卷卷舒舒,在海上留下明明暗暗的影子。九月观海,别是一番滋味。

    北平东边三百余里,新更名的小港天津,最吸引人的便是海景,还有那提起来就足以让人垂涎三尺的海蟹。每当九月蟹熟,附近的富人们便蜂拥而致,一边凭栏观海,一边咀嚼这人间美味。而今年,来天津的游客,大多数却不是奔着海景来的。夏天时,七艘新战船整装出海,让海边的人大开眼界,逢人便吹上几句,连脸上被海风吹出的皱纹都少了很多。如今,三艘巨舰出海在即,附近各地的人谁不想来看个新鲜。况且听说北平的传奇人物武安国、朱棣、郭璞、常茂最近也押送着一批武器前来捧场,如真能凑巧远远地和这几位打个照面,足够回家炫耀大半年的。

    *近港口的观澜楼上,临窗的座位早被高价订走,这里距船坞最近,没有官职在身或门路级别不够*近船坞参观的游客们把这里选做看热闹的最佳地点。店小二端着酒水点心一个个笑逐颜开地跑上跑下。自打上次七星出海之日,这里几乎每天都高朋满座。人们或者凭窗眺望即将加装好武器的大船出海,一边回忆当日七星出海的盛况。有善画者还将当日情形画成巨幅长卷,挂在酒楼的墙壁上。

    “我那回算开了眼了,坐了半辈子船,还没见过这么快的,那船在海上跑起来,简直和烈马一般,一眨眼,就成了个小点儿,这船要是给我拉货,一个月吕宋跑个来回都不在话下”,一个穿着滚金丝绿绸衣服的商人向周围的人吹嘘说。

    “你,老周,凭嘛,那船能给你拉货,那可是当今太子的水师舰队,十好几万两银子一艘。你这辈子是甭指望了,有钱也没人敢卖你”。一个操着本地口音的胖子打趣道。

    “我又不买那么多火炮,光一个船壳子,能怎么能值那么多”!老周被人扫了兴头,不服气地申辩道:“我听海关的人说,靖海侯曹大人已经向皇上递了折子,请旨允许民间制造这种帆船,还说是为了:战时征为官船,加装火炮。平时作为民船,海上往来,扬我大明天威”。

    “得,得,得,就是卖给你,你也使不了,你以为那船是个人就能开的,能站到那船上的,哪个不是十几年的老把式,水师十几两银子一个月雇的。给你,你雇的起啊”。胖子不知为何看老周不顺眼,得着机会就要打击一下。

    “我拉货,还怕赚不出工钱来,我说你个武胖子今天叫哪块猪油蒙了心,尽冲着我,我招你惹你了”二人声音逐渐升高,引得旁边桌子上的人一起探头张望。

    见众人把目光转向自己,胖子立刻神气起来。“我是怕你大白天做梦,醒不了,待会儿下楼摔着。那船,打仗还不够使呢,哪轮上咱们,听说那位方将军,就凭这几艘船把沿海一带的海寇全趟平了,光缴获的贼脏就装了几十船,那天我在南边海上见了,海盗船拉着脏物垂头丧气地前边走,七星战舰在后边耀武扬威地列队押着。你还是和南边的商人学学,花点钱到水师衙门请一个画了大明旗号的旗子插在船上是正经,从杭州到吕宋,那旗子就是护身符,一路畅通,没有海盗敢惹”。

    “得了把,武胖子,你几时到过南边了,还不是听人家说的在这转手倒卖”。有人显然不信,远远地隔着桌子反驳。

    见被人揭了老底,被称做武胖子的人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站起来嚷嚷道:“你,你们别狗眼看人低,我上个月就是从南方回来,官府把贼赃低价出售的时候就,我还买了把倭刀,前天这里的人还看过”说着他用手一指跟前的几个人“你,你还有你,给他们说说,是不是看过,我小舅子就在海关衙门当差,明天还给我弄了个腰牌,让我去看巨舰出海呢”。说着从腰上摸出个木牌,啪地拍在了桌子上。

    众人见他发急,都笑了起来,有人拿过木牌,仔细地端详。武胖子用一只手护着,唯恐别人抢走。店家听见热闹,也凑了上来,促狭地说道:“武老板,你认这个小舅子了,不是去年还说尊夫人是家里独苗,没有兄弟姊妹吗”。

    “你”,武胖子噎了一下,“关你甚事,看好你的钱匣子去,我那是逼他上进,现在他出息了,自然要认他”。

    “算了吧,你还不是看上可以便宜买到海关罚没的货物了,顺便还能看看水师训练”掌柜的不敢把客人惹急,打击了武胖子一下,又恭维道:“不过,武老板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甭看都在水边上住着,看过水师开炮的,也就您一个”。

    “那是,小二,换壶龙井”,武胖子宝贝似地把腰牌收回来,放在口袋里,得意地坐下,叫茶的声音也高了几分。

    一直*在窗边向外眺望的一个青衣小帽的书生这时看了这边一眼,轻声说道:“小二,那位武爷的茶钱,待会儿算在我的账上”说完,向武胖子轻轻拱了拱手。

    “兄台,客气,客气”,武胖子一时没反映过来,受宠若惊。

    “哪里的话,我听武老板见过大场面,想打听打听,不知武老板能否赏脸,过来一叙”。

    临窗的座位要比其他座位定金贵上许多,有人乐意当冤大头,武胖子身子骨仿佛也轻了几分,趾高气扬地从自己的座位站起,走了过去。小二赶紧把他的茶具,点心给移过。

    青衣人先给武胖子敬了杯茶,客套了几句,然后就问起水师开炮的情形。

    这下武胖子可有的吹了,高兴地说:“那炮,保证您这辈子没见过,我听说是北平的武侯爷,我的同宗给特地打造的,一艘船上四十多门。那几天我正找船运一批漆器去南边,刚好遇上北斗七星,这是我们这儿给那七艘战船取的名,我看他们拍成一排,放慢了速度,正奇怪呢,就听轰地一声,我地姥姥,简直就是天崩地裂,我右边五里开外那块礁石,就被从水面上给抹了去。感情人家水师在试炮呢”。

    “哦,这么厉害”,青衣人迷惑地说道,“后来呢,你*近看了船上到底有多少门炮,多长时间打一次”。

    “这,这我可就吃不准了,他们没打几炮,看我的船过来,就让我先走,没让我继续看”。武胖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

    青衣人又问了几句,见武胖子真的不知道了,也就不在多问,和他话了会家常,结帐。

    下了楼,青衣人到集上买了些北平今年新出的葡萄,拎在手里,慢慢地向客栈走去,到了拐角,却没有进门,顺着墙角溜进了一个小巷子。穿过这个巷子,又拐了几个弯儿,见四下无人,径直来到一个打着酱菜幌子的铺子前,低声说道:“掌柜的,上月订的二十坛酱菜好了没有”!

    酱菜铺掌柜见是青衣人,连忙让小二招呼别的客人,笑脸相迎,客气地把他让到了后院,后院的凉棚下,摆满了酱菜坛子,两人指指点点地挑了起来。

    “你们家主人要的酱菜都在这了”,掌柜的压低声音说道,“天热,不好腌,请你家主人担待。”

    “知道了”,青衣人从鼻孔里说道,脸上全然没了刚才酒楼里那种谦卑。“我家主人还想要点海货,船上装的那种”。

    “那不好弄,海面上浪大”,掌柜的声音更低,“爷,*不近啊,那东西是从北平编了号过来的,就是画了外边,不知里边什么样,况且………”。

    “别婆婆妈妈的,主人家里急,想办法,钱不成问题”。

    “不是钱的事,汉人贪财是不假,但这是掉脑袋的买卖,没人干………”掌柜的显然有点委屈。

    “谁说没人干啊,有钱我就干”!,一个市侩的声音传了过来。

    “谁”,青衣人和掌柜的吃了一惊,双双撩开衣服,拔出了里面的短刀。

    “我啊,这么快就把我忘了”。武胖子似笑非笑地从墙头翻了过来,那懒懒的表情仿佛一直在墙上睡觉,刚被别人吵醒。

    “原来是武老板,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幸会,幸会”青衣人收起短刀,迎了上去。“不知武老板要什么价码,怎么也对酱菜买卖也感兴趣”。

    “有钱赚吗,本来就是好事,酱菜我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酱菜坛子。”武胖子踢起一块石头,向坛子打去,又急又狠。

    掌柜地伸出钢刀,“当啷”一声,把石头磕飞,冷冷地说道:“武老板不要坏人家生意,如果真有意思,就开个价,我兄弟二人照付就是”。

    “我可没这么大胆子,只是奉命行事,我家主人想请二位去坐坐,不知二位可给面子”。武胖子不阴不阳地说。

    “好说,好说”,青衣人笑着答道,缓缓向外走了两步,和酱菜铺掌柜的一起把武胖子夹在了中间。

    “哟,你们二位不去,也别动刀啊”,武胖子侧身闪过二人的夹击,一抖手,从腰中掏出一把亮晶晶的东西。

    “武侯弩”,青衣人惊呼,没等他话音落下,一支弩箭已经插在了掌柜的胸口。墙头上,一个花袍人一纵而下。

    “算你识货”,武胖子把手中的弩扬了扬,冲来人点点头,说道:“李兄,你也来买酱菜啊”

    来人显然和武胖子认识,笑呵呵地说道:“是啊,我怕你抱不动,就跟过来看看,顺便帮你打扫一下,先说好了,我可不是来抢功的,干完活就走”。

    武胖子把弩对准青衣人,叹了口气,说道:“崔云璋,我盯了你半个月了,你在海边,把战船的样子画够了吧”

    “武老爷,你可别冤枉我,我是个本分的生意人”。青衣人委屈地说道,收起刀,从怀中掏出一叠徐记票号的银票,递给武胖子。

    武胖子面色一变,立刻换了一幅威严地样子,抬手将银票打落。“瞎了你的狗眼,你武爷是那么好收买的,做正经生意有带刀的吗”,他打碎一个坛子,坛子的内壁上,一个缩小的战船草图碎成几块。“画的挺像吗,是这位掌柜的手笔吧,别拖延了,外边的几个伙计早被拿下了,你,还是乖乖地和我们走,免得我们兄弟动手”。说完,他拍拍手,外边一队漆行伙计打扮的人押着酱菜铺的伙计走进。

    青衣人叹了口气,摇摇头,黯然道,“我是不会和你们走的,放了那几个伙计吧,他们不知情,是雇来的当地人”。说完,缓缓的委顿在地上,一股黑血从口中流出。

    武胖子赶紧抢过来,掰开他的嘴巴,青衣人早已没有了呼吸,口中,一个药包被掏了出来。

    “又是一个,这伙高丽人还挺有骨气”,花袍子惋惜地说道。

    武胖子让手下把两具尸体扔进了院子中的井里。然后让手下绑了酱菜铺伙计,塞了嘴巴,放到了酱菜车上。用布盖好,装做送货的样子,迅速地离去。自己拿起石头,把院子里的菜坛子全部捣烂。边捣,边轻声问道:“李兄,你不在北平,来这里干什么”。

    “我”,花袍子笑了笑,“我自然是来卖布了。这里*海吗。”

    “得了”武胖子掸掸身上的灰土,从鼻子里粗粗地出了口气。“你是跟在来天津观巨舰入海的队伍后边来的吧”。

    “武兄,这不是我们该谈的,我今天不知你带了这么多人,所以才违规帮你”,花袍子小心地答到。

    “我多嘴了,兄弟承你的情就是,李兄,你先请吧”。武胖子拱手,做了个长揖。

    花袍子笑了笑,挥手翻墙去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武胖子轻轻地叹息。“何苦呢,那个人如果要造反,早不会如今天所为,嗨,这叫啥事儿!”他摇摇头,仿佛要把心中的烦闷甩掉,慢慢地向门外度去。却没有发现,在青色得屋檐上,几片高出的瓦片动了动,慢慢地出现一个人型,轻盈地溜下屋檐,翻过院墙,向南方去了。

第十七章 扬帆(中)

    水师大营,武安国挥动大手,和几个螃蟹做持续不懈的斗争,在自己的年代,吃一顿如此丰盛的海鲜是何等奢侈的事情,没想到来到明代还有如此好处,能吃到没有污染的海鲜。所以武安国一点儿都顾不上颜面,甩开腮帮子大嚼。有这武侯爷带头,震北军将领里还到哪去找斯文二字,众将如饿鬼投胎般,把自己席前的东西一扫而空,累得端菜得军士都觉得奇怪:听说北平很富啊,怎么这帮人好像吃了上顿没下顿一般。最过分的是常茂,居然不顾老将汤和在场,采取一种仰面朝天的姿势,舒服地躺地毯上,把西域运来三蒸三酿的葡萄酒直接向嘴里猛倒,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反正酒已过三巡,太子早已经被朱棣扯到帐外叙旧去了。

    上午的议事把大家累坏了,这里不比北平,所有人可以共同坐在一个大圆桌前,这里是太子的水师,除了太子和燕王外,每人都得按官职大小排队站着,提建议时要出先出班施礼,再发表意见,让震北军将士很不习惯。好在议题很简单,不过是北伐的时机和双方如何配合。

    震北军已经武装到了牙齿,但水师还没有完全熟悉新式的战船,所以最后把攻辽的时机,放到了明年春天。震北军中很多人反对这个提案,因为晚出兵一日,就意味着他们出资购买的土地晚利用一天,那可是看的见算得出的损失。但朱棣和武安国支持,大家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关外不比中原,那里冬天太冷,弟兄们未必能适应。等明春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打过去,高丽人那十万大军到时候恐怕连粮食都供应不上,更不用说和我们作对了”,去过关外的曹振向大家解释道。

    水师大帐外,朱棣和朱标并肩扶在栏杆上,远处,忙碌的人群正在为明天正式出海的战舰做最后的检查。双层甲板的战舰在浮光跃金的海面上,展示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这种战舰大小已经接近于宝船,全长按北平的武氏尺应该是五十多米,三根巨大的桅杆高耸入云,挂帆的缆绳如蜘蛛网一般,密密麻麻地从船桅上拉下来。身手敏捷的水手们呼喝着,拽着缆绳从船的一侧轻飘飘荡到另一侧,彪急如猿猴。在水手长的指挥下,有人摇动船上的绞盘,调整一块块帆的悬挂位置。中间最高的主桅上,一面刺绣着金色的太阳和月亮的蓝底大旗随风招展,那是朱棣设计,朱元璋下旨颁发全国的大明军旗。

    “壮哉,壮哉,我终于明白直挂云帆济沧海是何等的豪迈了,有如此巨舰,何愁倭寇不平”。朱棣忍不住赞叹。

    “得了,别在这卖弄文采了,从小到大,我还不知道你”,太子朱标轻轻的捶了一下燕王朱棣的肩膀,半年不见,朱棣又长高了些,肩膀日渐宽阔。“你现在比为兄还高,这身躯,倒有几分虎将的样子,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为兄都快认你不出了”。

    “我天天和武兄,常兄他们过招,还在武兄那学了些特别的法门,所以长得结实,改天教你。我是陆上将领,关键时刻要以命相博,上次被鞑子围住,是武兄舍命相救。下次,未必有那么好运,不炼结实点儿怎么行”。

    “你叫他们什么,武兄,常兄?”太子迷惑地问。

    “对啊,大家这么叫方便,如果天天打拱施礼,太别扭了!”朱棣看着战舰,顺口答到。

    “四弟,武安国是个人才,又对你有救命之恩,你称他武兄没什么不妥,但对别人也这么叫,就不太妥当了。这军中,要讲究个秩序,否则政令不畅怎么指挥得好。我听说你们震北军中,议事都是坐在一起,七嘴八舌,这岂不乱了套。四弟,不是为兄说你,你是洒脱之人,但不能让手下太随意了,否则他们不知道尊敬你,必生祸患”。朱标轻声规劝道。北平和天津离得近,关于震北军的故事,他多有耳闻。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四弟如此放纵属下,把自幼宋廉老师的教育,全忘得干干净净。儒家的教育中,是最讲究长幼尊卑的,一旦乱了尊卑,秩序也就乱了。

    “大哥有所不知,我这个做法是有典故的”,朱棣听到兄长的教诲,回头解释道。“大地的西头那个叫英格兰的国家你知道吧,就是地图上那个小岛,当年他们有个英雄叫亚瑟王,就是发现自己高高再上的时候,属下说的话未必是真心话。所以他才和属下坐在一个圆桌旁,圆桌的意思就是大家到中心的距离是一样的,没有次序。之后才有了像汉光武麾下云台二十八将那样的二十八骑士帮他扫平整个岛国的故事。其实,古人教导我们用人要推心置腹,也是这个意思。人家尊不尊敬你,不在表面上。做事尽不尽心,也不在是否听话。我们震北军中,各人都有各自的职责,只要管好职责内的事,就可以不考虑太多的礼节。如果做不好份内的事,无论官职大小都会受到惩罚。我当时只是尝试的做了一下,发现效果还真不错,自己也省了很多心思,不必事必躬亲”。

    “哦——”,太子朱标似懂非懂地看了朱棣一眼,他发现,四弟真的变了,变得有些高深,有些成熟。虽然不像以前在一起时,那么对自己恭敬,但兄弟间能探讨这些问题,反而加了几分亲密。

    “其实他们对我还是很尊敬的,这我能感觉到,很多建议也是我未曾想到的,听了后有茅塞顿开的感觉。我这种方式比较适合纳谏。并且,我听说在春秋时期,君臣之间的礼节也是各尽其职,没那么多花样。后来很多规矩都是汉朝的腐儒加上去的,加了这么多规矩,照样出了王莽和曹操”。朱棣又解释道。内心深处,他有自己的更深层的想法,‘我给别人充分的尊重和施展空间,他们必然会给我更多的回报,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雠,以国士之礼待之,其必国士之礼以回,很多事情,正如那个有些疯癫的伯辰说的那样,本质上是交易’。

    “你有自己的想法,就放手去做吧,为兄不多干涉你。不过我总觉得上下之间太亲密了,就失去了威严。对了,你的震北军都用了火器了,我的水师陆勇可大半还用着弓箭呢,我上月订的火铳,什么时候能交”,朱标见劝不动朱棣,不欲深说,把话题转移到武器上。

    “别急,别急,不是这段时间不是忙着给你造炮呢吗?你这船怎么要这么多炮啊,我北平都闹铁荒了,永平府那边,一字排开二十多座炉子,炼出的钢还不够用。再等几天,具体日子得问李善平,估计这批钢出来,也就差不多了,不过子弹未必能保证”。

    “好啊,收了钱不给货是不是,你可越来越像奸商了,火炮都在船上呢,你瞧,就隐藏在两层炮甲板上的炮口内,每船七十五门。20门重炮,20门轻炮,35门弹丸更轻的远射炮。曹振他们说这样可以逐次射击,远近都能打到。不说这炮我还忘了,你这炮怎么卖这么贵,心太黑了吧!还说没钢材,没钢材你那怎么造的马车,都卖到我天津了,弄得路上整天出乱子。”。

    “我不是穷吗,不像你守着个海关,每月都有几十万银子可赚,我造点儿新鲜玩意好赚出装备钱。我卖给你是最便宜的,卖给沐英他们,还比这贵三成呢。再说了,这震北军训练出来,将来还不是你的,我打下辽东来,也不是为了太子兄开疆拓土”!朱棣假做生气的辩解道。

    “好,为兄先谢过了,你有理。”朱标笑着给朱棣做了个揖。“朱大将军,本太子也不是没良心的人,将来,等父王百年归天之后,为兄一定让你永远做大明最大的王,这下你满意了吧”。

    “哼,这还差不多”,朱棣不领情地说:“我真的不是故意拖欠你的武器,现在根本造不过来,父皇派了批人来学造火器,结果半年多了,就得出一个结论,需要把北平的工匠全调到京城,而他们自己,连最基本的工序都没学会,弄得现在禁军的装备也需要我这来造。那马车也不是完全为了舒服,只要路平坦,四轮马上更省马的力气,我现在想,等平定了全辽,就把路从关内修到关外,这样,武器辎重就可以用四轮马车源源不断地运到各个要害之地,商贾和农夫也方便到关外去生财。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钱好赚,自然来得人多。关外汉人多了,自然就好守了。什么高丽,蒙古,再也无法窥探我们的疆土,反而我们有了适应漠北苦寒之地的兵源”。

    “四弟,你真的长大了,想得比为兄还远”。朱标望着天边的浮云,低声夸奖道。夺下辽东,谁都知道只是个时间问题,守住辽东,才是辽东战略的关键。朱棣说的,正是他想了很久没有想出的答案,看来武安国是个非常合格的军师。他不由得有些羡慕起弟弟来。

    “我也是人云亦云,在北平,整天大家谈论的就是这些,我那还有两个新鲜玩意,叫报纸,上面的点子更多。下次我派人给你送几份瞧瞧。”

    “我这有卖的,上面也有好多乡野村夫的胡言,有违圣贤之道,不过看看也挺新鲜的,我看了那里有个罗贯中的,居然根据《三国志》杜撰出了个《三国演义》,真是荒唐。要是打仗就凭两个将领对打,要军队做甚。你要让他们收敛些,不然让御使参上一本,父皇那里不太好看”。朱标还是怕弟弟出事,一再叮嘱。

    “也没什么,闲人们爱看这个,报纸上不是也在很多地方讲圣贤之道吗,理不争不明,百姓爱热闹,就让他们闹去。对了,你的海关好像每月可赚进五十万两了,全年下来,要比各地税银总和还多,父皇怎么没下旨赞你”。

    “父皇不愿鼓励各地多缴税银,他怕贪官借机搜刮百姓邀功。所以只是给我的家书中,说了几个好字。不过他说海关和北平新政的成效不错,税收的增长不是*刮民脂民膏来的。父皇还打算在六部之外,再加一个海部,总管海关和海卫,让我来先管着。我看也就是换换名字,正式一些,反正这活我都干了大半年了。我这半年的海关税收也没上缴多少,这不都在那呢”。朱标用手一指眼前的大船,“这船,用的全是上好的木料,老远地运来。不算你那要命的火炮,每船的造价也有二十万两,我和曹将军商量了,眼下就造这三艘做旗舰,不多造了。水师还是以早先那批北斗七星一样型号的为主力,我们这里称那种型号叫星级,每艘都以星星做名字。我已经请示父皇,准备允许民间也造这种船,走得快,抗风,运货快了,海关税收也会增长。将来真要打海战,直接就可以把民船武装起来,水手都是现成的。这三艘大的我们叫它月级,将来如果有银子造出更大的,就叫日级”。

    “也好,反正现在的实力,对付高丽水师已经绰绰有余。大哥,你这三艘船有名字了吗?上次那几艘,名字太文了,一点都不威风”。朱棣伸了个懒腰,望着三艘大船说。

    “没取全呢,父皇给其中一艘赐名为伏波,我想,能和伏波将军齐名的,也就是定远侯了,所以给一艘命名叫定远,剩下一艘,就有劳燕王千岁了”。朱标笑着回答。

    “我?”,朱棣惊讶地问,取名这事,可不是他的特长。想了一会,低吟道:“伏波唯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莫遣只轮归海窟,仍留一箭射天山。叫它天山,不妥,我大明四夷来朝后,必然要天下太平,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不如就叫他镇远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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