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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东大米汤     明txt下载     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卷 大风 第四章 棋局(四)

    秋风从江面上吹来,涤荡去金陵积聚了一个夏天的暑气。金黄色的桂花伴着缕缕幽香绽放在枝头,大街小巷的人家里,又响起了乒乒乓乓的打月饼声。

    八月,半夜里再听不见锦衣卫们的砸门声,百姓们终日提着的心也慢慢的落回肚子里。听在衙门当差的消息灵通人士说,皇帝停止了谋反案的深入追究,把案子交给了太子主持审理。这太子是有名的宽厚人,现在已经有被证实无辜的官员从监狱里放了回来,一家人死里逃生,悲喜交集,这谢恩的头还是要磕的,虽然本身就是被冤枉。

    朱元璋这几天心情出奇的好,高丽那边,虽然李成桂立誓,宁可赔上高丽王的性命也要驱逐明寇,但大明军队已经陆续开到了岛上,由不得李成桂为首的勤王人马不服,和议么,就交给常茂和曹振他们去处理吧,这两人一个粗中有细,一个心思慎密,红脸白脸唱和,出不了什么大错。再者说弹丸之地,自己犯不上花太多心思,反正开始也没想把高丽给彻底灭了,曹振奏折上说得好,留着高丽王国,还能给大明收收税,把把大门,无论将来高丽国谁当王,终归要年年纳供。要是灭了高丽国,不但税收不上来,高丽百姓天天造反,还得派兵守着。

    朕的武功现在可和唐太宗了有一比了吧,他们父子两人花了二十多年才把高丽平了,朕不过两年的时间。想到这些,朱元璋有些志得意满。如画江山,如画江山,终究有一日朕要把你完全握在手里,踏在脚下。

    趁着父亲高兴,太子朱棣递上了麾下一些文武的奏章,这些人都是去年请命随军的朝中大臣子侄。因为出征在外,他们自身并没有受到家族牵连。听说父辈们的事后,一同上表陈情,愿意用自己的微末功劳换家人一条活命。朱元璋看罢,未置可否。朱棣也就尽量给无辜被牵连进来的大臣洗清冤枉,连同和胡维庸平日走得近的人也没有急着定罪。

    祈求远征高丽的水师快快获胜吧,有太子这样仁厚的人主持,让官员的家属们多少燃起了些求生的希望。真的平了高丽,皇上照例应该大赦天下的。那个能打仗的武侯爷,不去讨伐高丽,偏偏把刀尖对着国内,真不是东西。

    被很多人暗中诋毁的武安国可没空听这些流言,他的精力全集中在自己的婚礼筹备上。自从订下了婚事,刘凌就有意的避开了武安国,毕竟女儿家,不能因终日面对自己的未婚夫给人留下话柄。连日来,她或在徐达家里,或被马皇后招进宫中,二人见面反而比没有婚约时少。武安国道她怕羞,也不去闹她,这个时代有这个时代的风俗,没有必要连这么几天都等不得。谁也没有发现,在面对武安国兴高采烈的背影时,刘凌的眼中,有一抹越来越浓的哀愁。

    军中事务,武安国都交给周衡、林火风来处理,自己一心放在如何修饰新赐的宅邸上。刘凌虽然不挑剔,但也是锦衣玉食长大,和自己在一起不能让她吃了苦。在京城的北平各商家分号听说武侯家有喜事,一边快速把消息传回北平,一边急巴巴地把各种装饰物品、家具、衣物送上门来。、害得武安国整天觉得自己像个贪官似的,派人挨家去送还礼品,告诉大家需要时会上门购买,临了还得危胁一句,“天子脚下,不要坏了武大人的名声”,才把这些商家的送礼风潮止住。但杨家、张五家和几个平素交好的,还是传信说一定要专程赶来道贺。

    准备结婚倒不费他太多力气,有圣旨在那摆着,李善长自然要从宽花钱,反正这两年国库也日渐充盈,不需要省钱。况且武安国家中的诸多新鲜玩意也让老太师长见识,水炉子,自来水这些东西京城富贵之家基本已经普及,但北平诸多新鲜玩意有些还没传过来,比如这张给新娘子预备的梳妆台,是北平杨家特地用快船送来的,上面那块镜子居然不是铜的,但明显比铜镜清晰,照出的人影也因没有铜色而显得白净。听送货的伙计说这是今年夏天才风靡北平的,开始是将熔化的锡水倒在玻璃上,用一根细细的滚筒将锡水碾成均匀的薄薄的一层,但是效果不好,容易掉。现在已经不是用锡了,里面加了特别的料,除了发明者和杨家的工厂,谁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个梳妆台据说贵得惊人,上面的镜子卖给往来商人时的价钱是一万两,还供不应求,订货的人把各个客栈都住满了,排队等货。我的天,饶是见多识广,李善长听到这个价钱也要吸口凉气,早听说北平富甲天下,看来此言不虚也,每年光卖这镜子,就多少钱那。不过他更感兴趣的是北平送来的酒,那看着红红的葡萄酒入口有些甜味,让人喝了还想喝,特别是放到水晶琉璃杯里边,中秋对着月色,也该和家人好好坐坐,品品这葡萄美酒了。(酒徒注:正史,早期玻璃镜子,16世纪威尼斯的卡达尔兄弟发明,玻璃背面放上锡箔,然后再把水银倒在锡箔上。这样,水银能够慢慢地溶解锡,形成一层薄薄的锡和水银合金,制成的玻璃镜子反光能力强,而且涂料不容易脱落。1600年,法兰西王后美迪奇结婚时,最贵重的礼物是威尼斯国王送的一面书本大小的镜子,价值高达15万金法郎。)

    于借机蹭酒的李善长不同,沐英这些天没事也向武安国家里跑,每天和他讨教如何使用新式武器,如何训练士兵。经过这段时间比较,沐英发现自己训练出的士兵虽然勇猛,但和震北军比起来,就是差着那么一点儿气势,一点儿自信,一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

    武安国倒不藏私,带着一点内疚,把自己了解的知识和一年多的心得完全介绍给了沐英,本来历史上火铳三排连放打法就是沐英的原创,在武安国心里,这回算连本带利物归原主。

    “其实最重要的,是要给士兵以尊重,如果人人都以从军为耻,自然不会有士气。就像当年宋朝需要给士兵脸上刺字来预防逃兵,空有百万军队,每战必丧城失地。尊重你的部下,多站在他的角度上想想,自然能找到最合适的沟通方法。”

    “其次要赏罚分明,不得偏私。没有人愿意做胆小鬼,但如果有功不赏,有过不罚,自然没有人去奋勇杀敌”。

    “置于死地而后生,那是赌徒的做法,万不得以时偶尔用一次可以,不可作为正道,我认为一个好的将军必须在战斗前为士兵考虑好退路,多考虑如何让自己的士兵活着回来,而不是等着给他们收尸。人,毕竟不是册子上的数据,随便就可以抹掉。火器与刀矛武装起来的士兵最大区别在于训练,给士兵一把火铳而不训练他,无异于让他上前送死。”

    “注意你的后勤,没有后勤的军队战斗力不会持续七天以上。不要过分使用你的力量,再强大的军队也有疲惫的时候,这点沐兄比我经验更多,敌人往往会拣你最衰弱时向你发动攻击……。”

    沐英静静地听着,眼中的目光渐渐接近于崇拜。以前在他们这些宿将眼中,多多少少地认为震北军不过是凭着火器精良,炮弹充足。现在看来,这些推断都是错的。眼前这位武将军可能不擅长临敌机变,不善长局部战术的纠缠,但在战略上绝对不是庸手。能得到士兵拥戴,又具有远见卓识的将军,绝对是个帅才。可惜……。

    “谨受教,某纵横沙场十余载,大小百余战,素不服人,今日得闻武兄高见,才知天外有天”,沐英整顿衣服,恭恭敬敬的给武安国施了个礼。

    这反倒让武安国有些不安了,赶紧还礼道:“沐兄何出此言,我不过是凑巧打了两仗,有些心得。沐兄不要笑我班门弄斧就是,岂敢受沐兄之礼,这仗如果让给沐兄打,估计会更精彩些”。

    不是武安国拍马屁,沐英在军旅中长大,从小耳濡目染就是如何谋划,如何指挥,受到的军事教育比他这半路出家之人不知多出多少倍。武安国认为自己仅仅比这时代的人多出的是数百年的见识,如果指挥同样的军队,恐怕自己连最不爱动脑子的常茂都打不过。

    “武兄不必过谦,以武兄大才,留在京城,恐怕太委屈了,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沐英借着口茶,把后边的话咽回肚子里。

    “我本来是个草民,做这么大的官,早知足了。沐兄将来的空间广阔,到时我还要为沐兄喝彩呢”。武安国以为沐英是为朱元璋目前把自己留在京城里而鸣不平。“再说,辽东短时间内已经不会有战事,我倒想好好歇歇”。

    看着这个老实人,沐英不忍再兜圈子,放下茶杯,苦笑了一下说:“难道还没人提醒武兄么”?

    “什么事,侯爷不妨直说”?武安国觉得好生奇怪,这几天徐达也好,李善长也好,好像都藏着什么心事,和自己说话遮遮掩掩的。自己一直以为是婚事哪块不合这里的习惯,现在看来另有蹊跷。

    “也罢,坏人让我来当吧,谁让我是当今圣上的义子呢”,沐英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几句,终于说出了实情。

    按本朝律法,驸马不得领兵,既然刘凌已经被马皇后收为义女,武安国婚后就是驸马都尉,做个幕僚可以,但永远不能再执掌兵权。所以武安国必须在成婚前上本请求交还兵权,如果皇上挽留,也要坚辞。这是开国时定下的规矩,本来大家都以为武安国知道,即使不知道,军中的谋士也应该告诉他。结果震北军参谋都在辽东,周衡等新近提拔的武将,对朝中规矩懂得比武安国还少。

    武安国沉默半晌,看看沐英,淡淡的问了一句:“皇上等我这份奏折已经等得很急了吧”?

    “不,不,武兄别误会,我不是替父皇来传信的”,沐英没想到武安国半天憋出这么一句,当即面红过耳,仓促解释。“我只是见无人提醒武兄,怕武兄落给御史口实,父皇的意思,我也不太明白,按理说他不应把武兄这样的帅才放在朝中的”。

    武安国笑了笑,摇摇头制止了沐英的解释,给沐英赔个礼,抱歉自己说话口无遮拦。

    沐英越发不安,试探地问:“如果武兄愿意在驰骋疆场,不妨上书给皇上,不掌军权,仅仅到军中做个军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也是好的,我的新军中也缺乏这样的帮手,武兄如果不嫌委屈,日后倒可以试试把你要过来”。

    “多谢沐兄美意,我想,有些时间和家人在一起也不错,沐兄不会想我刚成亲就随你上战场吧”。武安国用玩笑拒绝了沐英,他终于理解了同为徐达之子,徐增寿可以帅军纵横疆场,而徐辉祖却只能在太子门下做个文职的原因。去年徐辉祖荒唐的抢船出海行为,包含了多少无奈。辉祖也是驸马啊,一个看似荣耀的婚姻,掩盖了多少才华不得施展的郁闷。

    朱元璋知道自己的秉性,知道自己注重法理,所以才会借这种手段夺自己军权。任何人不会说老朱不念自己的功劳,任何人不会指责老朱无容人之量。一份人人求之不得的荣耀,轻轻巧巧地把自己置入毂中。无论朱元璋是否授意,给自己传话的最合适人选显然是沐英,因为只有他身后的三万新军可以与震北军抗衡。想到这里,武安国猛然发现,自己空多出无数现代知识,在中国数千年的权谋面前,自己和自己的现代知识不堪一击。

    现在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刘凌眼底总是有淡淡的哀愁闪过,爱自己,但又不愿见自己在朝中郁郁终日。愿意陪伴自己共渡一生,但又不愿意扯自己离开原来的土壤。凌,你又何必多虑,所谓如画江山,所谓辉煌岁月,没有你,又怎有半分颜色!在原来的世界里已经失去了一份挚爱,所以在这个世界里才更懂得珍惜。武安国愣愣的想着,两个世界,两个身影逐渐重合在一起。也许在这个世界自己什么都不懂,但自己比原来更懂得什么是爱。

    就在江南绚丽的秋季,武安国的婚礼如期举行。宾客散尽,他用温暖的语言告诉了刘凌自己对这份婚姻的珍惜。刘凌拉着他的大手,掀开了头上的红绸,不同的时代,对爱的表达方式不同,但彼此的目光却告诉对方,此后可以一同面对世间风波。这种目光,千古不曾改变。这种幸福,也是古今相同。

    武安国辞去了震北军的职务,完成使命的震北军在周衡和林风火带下返回辽东。京城的禁军重新组建,军官全是在军校表现优异的后起之秀,皇宫的侍卫也由李文忠在其中重新选拔编组。内地的卫所开始大规模裁撤,军队淘汰掉老弱,集中到东北、西北、西南等重镇去按震北军的模式重组,中下级军官必须在军校培训过才能到任,军官的称呼也不再依蒙古惯例,改为震北军的军、师、团、营、连、排、班制,旅作为独立的特殊战斗单位,用在斥候和后勤部队的建制中。朱元璋在嘉奖震北军功绩时,特地给燕王下旨,让他推荐辽东战役中的有功者为将,到各重镇中协助沐英、冯胜、蓝玉等“老将”训练新军,以待战机,一统天下。

    “佩服,佩服”!,一个多月后,新婚的武安国收到曹振的贺信和其对高丽的议和结果,拥着如花美眷,拍案赞叹。此时刘凌已经褪去羞颜,幸福地依偎在武安国宽阔的怀里。

    高丽本土战事从开始到结束,如同一幕排练好的演出,有**,有辉煌,慷慨激昂的勇士,有卑微懦弱的国君。直到落幕时刻,一直精彩。大明得到了起初就要得到的补偿,高丽人发现了他们民族最大的英雄。

    七月,常茂、曹振率军登陆,穿着高丽人的衣服,打着高丽人的旗号,协裹着误入军队的土著,迅速扑向松城。当都城还在梦中时,明军已经接管了所有城门,包围了皇宫。留守的两万多高丽军都是些老弱,根本不是大明战士的对手。悍将李尧带着部下,遇上敢反抗者就是一顿手雷,无数民居毁于爆炸燃起的大火,浓烟远在数十里外都能看见。

    高丽国王在睡梦中被爆炸声惊醒,在内宫侍卫的支撑下,勉强爬上城楼。看到下面黑压压的军队,当即昏了过去。几个死硬的禁军首领还想凭宫墙抵抗,常茂用轻型火炮粉碎了他们的梦想,几声呼啸过后,角楼塌在一旁。

    点燃一柱香,常茂让侍卫们唤醒高丽国王,在一柱香时间内,选择是以身殉国,还是下来谈谈和议。北平的手钟秒针刚转了七、八个圈,王宫的城门大开,高丽王捧着大印、百官名册和户籍跪到了城门口。

    第二天,高丽王传诏各地,宣布归顺大明管辖,命令各地大臣封存府库,等待大明接收。王都内,朱二先生拿着名册,挨家挨户“拜访”达官显贵,“请”他们到军中议事。几个有气节的大臣闭门不纳,经不起李尧、杨振羽的反复“劝说”,戴着镣铐上了邀请的轿子。数日天后,李成桂收到弟弟带来的父亲亲笔写的劝降信,劝他顺应天意,归顺大明。成桂当场扯书,亲手斩其弟于帐下,回师勤王。崔莹以高丽王性命为由拦阻,被成桂枭首,号令全军。

    成桂分士兵五万,凭地形拖延汤和,自率十五万大军星夜回师。传徼各地,起兵勤王,破家卫国。各地闻徼,义兵大起,公推成桂为帅。成桂致信曹振曰:将军杀一王,高丽立一王,头可断,义不可折。开出议和条件,不割寸土,可称臣不可亡国。否则,高丽宁愿战致最后一个男人倒下。

    曹振率五千士卒道迎成桂,激战三日,勤王之师未能前进半步,引兵后退,曹振兵少,亦不敢追。双方相持数日,大明援军陆续从海上开到,各地士绅亦劝成桂救高丽王性命,成桂不得以,复致信曹振议和。

    九月,和议成,高丽向明称臣,岁岁进贡。归还大明辽东故土,双方以鸭绿江为界。高丽无端占辽东八年,共赔偿大明地租两千万两,一次支付八百万,其余连本带利分十二年还清,年息一厘。高丽王与众大臣由高丽国库出资赎回,计白银四十万两。高丽各沿海港口,大明舰船此后皆可随意停泊补给。济州岛租给大明水师剿匪,年租金白银四千两,从高丽欠款中扣除。

    具体赔偿金额皆出自朱二之手,其家为茶叶商人,自幼深得商业精髓,漫天要价,着地还钱,气得高丽和谈大臣暴跳如雷。或劝朱二不为己甚,以免污其声名,朱二曰:“损我一人声名,换汉家百年盛世,值”!

    九月底,常茂与曹振押着高丽赔款,“告别”高丽各位高官,浩浩荡荡地离开高丽王都。李成桂带领义军回京,见王都破败,府库一空,大臣之家无隔夜之资,大恸。君臣抱头痛哭一番,决定迁王都于平壤。平壤乃李家势力范围,此后高丽王终日忐忑,尚不如在曹振军中,这是后话,咱暂且不提。

    再说高丽百姓,经此国难,皆服成桂英武,怨其王软弱,民心渐向李家。

    “我说朱二,你别算了,算来算去你也没算过李成桂这小子”,定远舰上,常茂对着正在指挥人员核实到手物资帐单的朱二先生说道。“他***,老常现在才明白过来,姓李的这小子打开始就没想和我们动真葛的,什么他妈的义不可折,什么不割寸土,根本就是扯淡。辽东本来就到了我们手里,他想拿也拿不回去。国库银两不是他家的,给我们多少李家也没损失,用他弟弟的一颗脑袋,换了三千里江山,瞧瞧,这才是真正的买卖人家”。

    闻此言,曹振等人面面相觑。到此终于明白,在某些人的眼中,忠诚、道义、亲情乃至国家、不过是一颗随时可丢弃的棋子。家族利益,在他们心中才是永恒。

    佩服,真的佩服,英雄,大大的英雄。

    酒徒注:此段文字初稿,写于央视的《成吉思汗》开播之际,酒徒一直没弄明白,杀了数千万人,弄得中国十室九空,把汉人当作四等人的大刽子手,怎么就成了全中国的民族英雄。酒徒以为,对于其家族,成吉思汗是英雄,对于全体中国人,其不过是个屠夫。酒徒一直认为,过去的蒙古人做的事情不需要现代的蒙古人为其负责,但这样的一个杀人者绝不值得被歌颂

第五章 麋鹿(一)

    洪武十三年的秋天是大明立国以来最温暖的一个秋天,已经到了十一月,京城里还没有一点儿冷的意思。在漫长而无风的秋日里,树木都换上了一身金色,京城人爱树,家里有旺盛的树木图的是个吉祥。何况这叶子还是金的,是家业兴旺的象征。

    栖霞、牛首,这些风景之地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游人,读书人爱这个调子,在山上的寺庙里沏上杯茶,摆几局子,谈文论诗,不胜风雅。这个秋天也的确有很多可以入诗或入画的盛事,比如说那几天来泊的战舰,如浮城一般逆流而上,帆若流云。从船上卸下的东西更让人惊叹,据有机会*近的人说,那一船船都是金子、银子还有珍珠翡翠等价值连城之物,是高丽赔偿给大明的。让异族割地赔款,那好像是自打宋朝后就没遇到过事了,看着一箱箱的银子被抬上四轮马车,拉进国库,围观者的欢声震天。

    “皇上有了银子花,明年的税该不会催那么紧了吧”,街道边的店铺老板一厢情愿地想。

    读书人的看法总是和百姓不太一样,老成持重者会摇头,“这绑人国王,空人府库的行为,有违君子之道,倒有点儿像绑票的强盗”。

    年青一点的,则多认为靖海侯太过妇人之仁,抓了高丽国王,再胁天子以令诸侯,李成桂和那些勤王的义军还能折腾到哪去,况且老将汤和还在他身后虎视旦旦。

    尽管在京城的茶楼上显眼之处都贴着“少谈国是,莫论人非”、“菜从口入,祸从口出”,大家私底下还是要交流一番,特别是到了山林、寺庙这种人少的地方,争论起来唇枪舌剑,更是热闹,若不是顾及读书人的脸面,有好几次都要大打出手。

    从春天起,几乎整个京城都在关注着这场战争。各种消息和观点主张漫谈乱飞,消息和观点的主要来源依旧是《北平春秋》和《北平新报》,这两张报纸一个长于分析,一个信息及时,几乎卖得洛阳纸贵。京城的商人可也没闲着,他们虽然没有北平那么灵通的消息,也不会放着银子不赚。每当北平的报纸一出版,第一时间就有快马接力南传,不到三天,京城的字画摊上就摆满散发着未干墨香的同样版本,并且印刷技术和纸张都无可挑剔。

    京城不比北平,皇上眼皮底下还是少捅篓子,这些白纸黑字的东西哪天被人参上一本,或被好事者找出点儿麻烦来,可不是闹着玩的。盗版则不同了,钱自己赚,责任是北平那帮人的,况且还不用给那些写文章的人润笔钱。反正那边的事,官府历来睁一眼,闭一眼。

    读书人们最惬意的事就是隔三差五买上张新报纸,乘上四轮马车参加朋友的清谈。四轮马车比轿子快,有这东西是身份的象征,虽然这车到了城外的差一点儿路上好出个毛病,但总比走着的强吧。这马车不比报纸,可得买北平原产货,京城这一带的仿制品不实在,哪天走着走着车轴咔嚓下子断了,摔个灰头土脸不说,还得一步步挪回城去,那眼可就现大了。“这是咱这钢不嗯(硬),那帮家伙废了皇上几十万两银子,就是炼不出好钢来,简直呆得一屁掉糟(一塌糊涂),被拉去充军,活该”。吃过破车亏的人提起京城附近的冶炼场来,个个都义愤填膺。

    可充军未必是件坏事,虽然说“好铁不撵钉”,但是这跟着太子出征的人,无论贵贱都发了点儿小财,听说高丽那边金子便宜,李尧将军又不是个省油的主,高丽王都的贵人见了大明小兵就偷偷往怀里塞金子,还唯恐对方不笑纳。曹振将军顾不过来,朱二先生有意纵容,还有个从没有人见过他讲理的常大将军旁边煽风点火,反正有命回来的腰包都很鼓。个别家在京城的士兵,新修了房子不说,媒婆都踏破了门槛。

    “不就是有了几个臭钱么,前年还和我们一起在太阳根底子蹲着抓虱子呢”,一些闲汉撇着嘴数落,说完了,拍拍**,收拾收拾,找把刀子刮刮脸,还得到江边上看看水师今年招人不,运气好被挑中了,说不定明年这时候,用花轿子抬新娘子进门的就是自己。

    那些在冶炼场被拉去充军的,大小也是个官,没准等下一仗打完,能封个将军,这也叫否极泰来。正去年主动从军的世家子弟现在都升官了,有人还用功名赎了其父辈亲近胡党的罪名。要想立不世功名,还是得从军啊,“请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北平春秋》和《北平新报》从震北军出关之日起就吵得厉害,热闹之处以至于人们抓起报纸,第一个看的不是连载的《三国演义》,而是两个报纸的吐沫仗。两家报纸一个注重道义,一个注重利益,各说各的理,并且各自的报纸上还有正反观点,自己打自己嘴巴。就拿朝廷最终没选择灭掉高丽而是接受了其再度称臣这件事来说,《北平春秋》的头版头条是,这符合圣人之道,不为己甚,“蹊牛夺田,古之仁君不为”,把这个策略赞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而在其第二版,则针锋相对地认为,朝廷此举有养虎遗患之嫌,高丽国一旦恢复了元气,辽东依然不安宁。

    《北平新报》的正面观点是,此事压根和道义无关,曹振的士兵太少,向高丽运送弹药也不容易,震北军的最大弱点是必需有充足的弹药供应。如果再坚持下去,一旦震北军弹药耗尽,双方难免两败俱伤。此外,高丽王在国内号召力本来就不大,挟持他没太多意义。相反李成桂以民族大义为口号,尽得高丽民心,即使大明击败了李成桂,光扑灭各地的反叛也要数十年,太不合算。反而是收回自己的国土后,勒索一笔赔偿更合适,高丽国王无论换成谁,只要想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就得恭恭敬敬的按期支付赔款,这种巨额的赔款,只会让高丽越来越弱。反面观点是,短期来看,不灭高丽好处比灭掉它大。但从长远利益分析,应该灭掉它。李成桂狼子野心,一定会找机会东山再起。况且灭掉高丽,虽然平乱会耗上些年月,但百年过后,高丽人都成了大明百姓,谁还记得故国衣冠,天下永远太平才是万世之利。

    刚刚回到国内的曹振可没时间理会别人怎么议论,他给武安国的解释也不过是“力穷”二字而已。而朱二先生对此的理解是,经过数百年的发展,高丽已经形成自己独特民族,与塞外各部落不同,那些部落无论是认为自己是夏、商还是周的后代,至少还认为自己是中原人,而高丽却从来没有这样的传说。击败李成桂容易,消灭高丽人的反抗难。辽东被高丽占领了那么多年,苏策宇依然带领自己的部众不肯屈服。从“鞭子”眼中,你能看到深深的不屈与刻骨的仇恨。同样,即使大明占领了高丽全境,高丽人中也会有苏策宇这样的英雄前仆后继。“谁也不希望我们的后人终日生活在仇恨中”,他对着武安国,轻轻地说。

    虽然未必认同朱二的意见,武安国依然很欣赏这个独立思考的人。微笑着吃了个刘凌亲手做的桂花蜜饯,仿佛陶醉在其中的甜美般半天才评价道:“怎么处理高丽,那是你们的事,你们当时觉得合适,就是合适,反正皇上授权给你们了。至于后辈如何,他们会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我们管好自己这一辈子就行了,何必考虑那么多。说不定哪天高丽人会和我们联起手来,对付共同的敌人呢”?他想着自己那个时空朝鲜半岛那场让世界重新认识中国的战争,渐渐神驰。

    “有道理,子孙们自然有子孙们的作为”,曹振在一旁接过话题,打趣道“此间乐,不思辽,武兄,你不会就这么过一辈子吧”。内心深处,他还是为自己这位挚友担心,伴君如伴虎,以你武安国的追求与秉性,呆在京城,不知哪天还会惹怒朱元璋,已经没有兵权在手,朱元璋想除去你轻而易举。所以,他这几天交接完高丽善后事务,就赶着过来,希望能找出一个合适的办法让武安国离开京城。朱二到来之前,二人正说着此事。

    对于各人安危,武安国显然比曹振想得乐观。他认为经过了辽东战争,朱元璋见识了坚船利炮的好处,肯定会在军队中大力推广火器,对这些奇技淫巧的了解,没有人比自己更多,对于朝廷有用的人,朱元璋还是会有一定的容忍度。

    此外,虽然燕王到辽东后,曾几次写信给他父亲,要求安排武安国到军中任文职,但是,这种要求主要是为武安国的安全考虑。作为一个年少有为的王子,内心深处,他更希望凭借自身的力量。这一点从武安国从朱棣和自己告别时雀跃的目光中就能觉察得到。武安国没有抱怨朱棣,换了自己,也会这样。只要不改变自己在震北军中建立的制度,朱棣的行为不会太离谱。通过这两年自己言传身教,基本上已经改变了朱棣原来暴戾的性格。况且如果周围的人都不是残暴之徒,朱棣未必会像自己所熟知的那样残忍。

    “我也不是乐不思蜀,能做事的地方不只是辽东一地”,武安国看了朱二一眼,有些含混的说道。外人面前,他不能和曹振把话说的太明,北平有郭璞,水师有曹振,还有若干从北平到各地发展的学生,商人,每人或多或少的会带上些北平新思维的印记,火种满满地已经在全国扩散,只待合适的萌芽时机。他不认为可能很快地让整个社会朝自己理想的方向发展,这几年,所做的一切都是朝着一个目标的努力探索。无论到哪里,他都不会放弃一个诉求,平等。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听到来自民间关于自身权利的主动要求,而不是*自己或其他时代领先者去施舍。

    经历和朱元璋的一场冲突,武安国成熟了很多。为了不让这个民族流太多的血,他直批逆鳞,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朱元璋的权谋之术如此之高,可以一步步把他算计在内,明知是圈套也不得不钻。在婚前,他完全可以不放弃军权,朱元璋也一时不能把奈何得了他。但是,这就打碎了他向朱元璋提出的,每个人都要遵守法律,法律不能因人的特殊而随意更改的原则。朱元璋不合法律的妄杀无辜,在他这里就有了从权的理由。在让朱元璋法外特批允许他继续带兵和遵守既有法律两条道路前,他只能选择后者。而被他所救的文官,除了宋濂、李善长这种绝世智者之外,很少有人感激他。相反,朱元璋巧妙地把拯救众人性命的功劳加到了太子身上。现在,太子朱标获得了仁厚的声望,曹振有了直捣黄龙的战功,唯独自己,不但失去了军权,而且失去了人脉。明天,遵循这个时代的习惯,他还要做一件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亲自去为自己的岳父复仇。为长辈复仇,这个时代的思维里天经地义,朱元璋给了他这个大大的“恩典”,做完此事,他已经站在整个文官集团的对立面上,高处不胜寒。

    这场冲突,他赢回了数万条生命,却输掉了整个局势。他不想因自己影响北平、影响辽东的发展。他需要探索一个新的路子,一个新的推动社会变革的方式。在大明朝这张白纸上,他已经画下了一个朦胧的世界,一个冲破黎明的希望,剩下的如画江山,已经不是他和郭璞、曹振几个人所能完成,需要更多的觉醒者,更多的智慧,更多的热血。

    “子由,我们能做的,仅仅是我们力所能及的,只要没有放弃最终的目标,不妨多找几个方式,欲速则不达”。选了几句合适的词,武安国暗示曹振。

    “武侯在求道吗,怎么我听着这么糊涂”,朱二先生满脸不解。

    “去去去,道可道,非常道”,曹振恨不得把朱二这个不速之客举起来扔出墙外。“你当然不懂,我和武侯交往这么多年,才多少明白一点儿,你小子不在家数钱,来找武侯有什么事,不是又算计武侯什么东西吧”!

    朱二听出曹振话中的奚落,装作委屈的说:“岂敢,我这小算盘怎么敢在武侯面前耍,那武大财神可是白叫的!我这次来是受冯子铭所托,带封信过来。他忙着去天津接新船,没入江,直接从海上走了。铁胆书生出面召集北平的商团赞助了他这条船和一笔银子,委托他到海外寻找我大明稀缺之物。《北平新报》出钱委托他寻找禹游海外所到达的那些国家的方位和掌故。他急巴巴给武侯写了一封信,向顶头上司辞了职,就跑掉了。好在大家看他年青,没人追究他失礼”。

    冯子铭辞职的事情曹振知道,方明谦曾在他面前大叫可惜。和冯子铭一起辞职的还有独臂将军邵云飞,伤口痊愈后,他认为自己已经无法上阵,不愿在留在水师中尸位素餐,一直闹着离开。这次干脆去和冯子铭搭伙,寻找海中奇珍去了。

    “子铭这孩子是可造之材,这一去,说不定真能找到传说中的海上丝绸之路,到时候西方的货物、美酒、马匹说不定能不经过大漠,直接从海上过来”。曹振对冯子铭的未来十分看好。

    “说不定还有书籍、读书人也跟着过来,当年秦国就是*网络了全天下的人才一统六国的,我们大明说不定也可以。武兄,你们北平翻译出的那些算术书,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读后受益匪浅。如果把夷人擅长的我们都学会了,更容易打败他们”。这个茶商世家出身的朱二倒不似一般读书人那样封闭,对西方未知世界的学术表现出很浓厚兴趣。虽然这个兴趣的目的是为了征服,但总是好过视中华文化优于一切的坐井观天者。曹振少年游历四方,所学本来就杂,武安国的杂学更不必说,加上这个“乱读书”的朱二,三人也不缺话题,谈谈说说,直到掌灯十分方散。

    洪武十三年秋,高丽平。朱元璋设宴中华门,受百官朝贺。太子奏请大赦天下,元璋许之,将涉嫌胡逆案不深者皆释放出狱,阖家贬往辽东,教燕王选贤能用之。百官称谢,皆感太子仁德。

    十一月,论涂节罪,节虽有出首之功,诸臣皆以其为维庸死党,依律弃市,家人发往碎叶为奴。维庸从党证据确凿者各地二百余官或绞或斩,亲属贬往海南。陈宁罪行不彰,但其从政多年唯胡维庸马首是瞻,难脱干系,赦其死罪,发往岭南捕象。

    燕王请驸马都尉武安国致辽东辅佐军务,元璋曰:“武卿乃国之栋梁,朕欲留之问策朝夕”,不许。

第五章 麋鹿(二)

    听见牢门开启的撞击声,胡维庸轻轻的笑了。自从震北军登岸,他就等待着这一天。这些日子每天看着自己的旧部或者进来,或者被提出,听着自家人的埋怨和胆小者的啼哭,烦得他恨不能第二天就离开这个世界。败就败了么,有什么话好说,你推脱了别人就会相信吗。所以在被审讯时,他对所有罪行指控都招认不诲。既不胡乱攀污,也不替被无辜牵连者辩解。

    他等着看朱元璋自毁江山,那样,他才有复仇的快意。你们不是忠臣吗,不一样被处死?出乎预料,一直被他打压的武安国居然给他的党羽求情,一直对文官看不顺眼的徐达、李文忠居然会联名上书,为被冤枉者开脱。消息一个个传来,让胡维庸几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而“梦”越来越离奇,接下来,平素和自己交好,但没有确实证据证明其参与谋反的吉安侯陆仲亨、南雄侯赵庸等人陆续出狱,被发往辽东军前听用,宜春侯黄彬、河南侯陆聚官复原职。当太子重瞳亲照,将最后一批和胡维庸牵掣不深的官员“平反”时,胡维庸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让他痛恨的是,那些整日拍自己马屁唯恐落在人后的一些官员,在被夹杂在众人之间放出后,再也没回来看望过自己。倒是一些平素不怎么近的,会不时送些酒菜来。昨日,已经有人把庭议的结果通知了他,出乎他的预料,对胡家人没像历朝一样凌迟,而是念在他辅政多年的份上赐了毒酒。除了嫁入李善长弟弟家的小女儿,一向残暴的朱元璋居然还给胡家多留下了一点儿血脉,赦免了他未成年的小儿子。难道皇上转了性了吗,一切真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之处必然有其可思议之由,胡维庸不傻,对着送消息的灰衣人直接了荡地问道“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来人笑笑,转过脸,赞道;“无怪圣上总是称胡相聪明,和聪明人打交道果然不费力气,皇上让你最后为他做一件事,做不做就看胡相的意思了”。

    不理会家人在附近牢房生离死别的哭声,胡维庸满口子答应。附带提出的条件是,换一个干净的牢房,远离家人,给家人置一桌酒菜,每人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灰衣人尽数满足了他的要求。“胡相曾有功于国,这点小事,某家还是能做得了主。那酒一杯落肚,也就半柱香的功夫,胡相不必担心”。

    对于毒药,此人倒是行家。胡维庸眼中精光一闪,冲灰衣人摆了摆手,转身拖着镣铐到一边养神去了。让老夫再见见此人也好,老夫此生,也算阅人无数,唯一此次,走了眼。棋差一招,满盘皆输,天不佑我,奈何。

    “武将军,能给老夫打开镣铐,让老夫舒服一点上路吗”?在这处临时腾出来的房间内,胡维庸听完朱元璋的圣旨,谢完了恩,平静地对奉旨前来监刑的武安国问。

    武安国看看左右随从官员,挥手招来狱卒除去胡维庸身上的束缚。虽然在战场上已见惯了敌我双方鲜血,但从来没有杀过自己的族人。尽管面前这个人据说是杀死自己没见过面岳父的仇人,尽管朝野之间很多人认为胡维庸死在自己手中是天理循环的报应,他还是不愿意下这个手。

    “坐”,胡维庸舒展舒展被禁锢了好几个月的四肢,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坐下。然后开始招呼起众人,样子根本不像一个即将赴死的囚徒,而是像一个宴会好客的主人。

    众人看看胡维庸面前那桌子宋濂念在旧日情分送来的上路菜,尴尬地推辞。

    “武侯也不肯赏老夫这将死之人的薄面吗,老夫和刘基本是同僚,老夫下毒杀他,迫死其子。他的半子来送老夫上路,再公平不过,何必谦让呢”。胡维庸看着武安国茫然的样子,开心地说。不知情的人看了还真推测不出是谁监谁的刑。

    武安国轻轻出了口气,对着胡维庸席地而坐。一盏毒酒,一坛陈年女儿红,摆在二人的面前。

    胡维庸抱起女儿红,给自己和武安国各倒了一碗。举起自己面前的酒碗,对武安国说:“这第一碗酒,谢武侯出言救我亲朋好友,别人怪你害我,老夫却非不明事理之人”。说着一口喝光,冲武安国亮了亮碗底。

    武安国苦笑一下,陪了一碗。二人谦让着吃了几口菜,时候尚早,还有时间品评一下大厨的手艺。身后的官员个个摇头,胡维庸是临死发泄,你武侯爷跟着发什么疯,那是你的仇家啊。

    吃了一会,胡维庸又把两个碗倒满,举杯说道:“老夫及中书省诸人数度阻你功名,你非但不计前嫌,反而为众人力陈冤屈,这等胸襟,老夫佩服。可惜老夫福薄,终不能让你为我所用。来,我们再干一杯”!

    “大胆”,刚刚出狱不久的宋慎大喝一声,斥责道:“你这老匹夫,叛乱之罪,当株九族,圣上念你有些微末功劳,不灭你宗族,古之仁君,莫过于此。你不思悔改,死到临头还做春秋大梦,武侯,不必理这个混人,快快送他上路便是”。说到情绪激动处,一不小心居然踩到武安国的朝服,几乎把自己绊倒。他是宋濂的孙子,宋濂腿脚有疾,平时都是他与父亲宋遂搀扶着上朝,一家祖孙,同殿称臣,本是当朝佳话。胡维庸平时羡慕宋濂的学问,两家多有往来。这回祖孙俱被牵连,若不是武安国仗义执言,几遭横死。

    武安国扶住宋慎,猛然间看到宋慎给正在给自己使眼色。又听见后边一人轻咳一声说道:“枉你叫做慎,怎么如此不小心”!

    轻轻一笑,武安国把宋慎扶稳,口中却对着胡维庸说:“不敢,武某非心胸开阔,乃是为国留贤,你是当朝丞相,这些人平时支持你是为国,并非你的党羽。古人云:不可以私怨而坏国事,武某给他们求情也是为了国家,与心胸气度并不相干”。

    “如此一来,老夫更佩服你三分。磊落丈夫,可惜了”。胡维庸横了武安国身后的人一眼,愤愤地说道:“比起当今皇上,老夫只是差了几分运气罢了,如今愿赌伏输,你们这些人平日里哪个见了老夫不是必恭必敬,现在反过来教训老夫,老夫若是造反成功了,你们还不是上赶着过来三叩九拜。哼!来,武侯,老夫再敬你不这副不卑不亢的身子骨,老夫若是当了皇帝,也要倚仗你这样的英雄豪杰”!他本来是文官之首,方面美髯,自有一番气度。如今放下了生死,反而多生出几分威严,双目炯炯,逼得众官员无言以对。

    “这碗酒武某不能陪你,丞相自便”!武安国听身后的人被胡维庸数落的没了声音,像似有意给众人出气般推开了酒碗。“即使丞相侥幸做乱成功,我等也不会追随。武某救你家童仆,为正大明律法也。至于丞相,武某非但不救,还会劝万岁早日杀你”。

    “你已经帮皇上杀了我,老夫不敢怨你,但是想问你一句,为何不会追随老夫,难道今上的官就比老夫的官香么,老夫已经做了大逆不道之事,就不在乎这大逆不道之言。人其将死,其言也善,但请武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当今皇上应该不会怪你”!

    武安国摇摇头,叹息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当今皇上举义师,驱逐鞑虏,救我华夏百姓于水火之中,乃盖世英雄,武某甘愿受其驱使。你却为一己私利,勾结鞑子,私通倭寇,是个知耻的,也不会追随你,武某大好男儿,肚子中墨水不多,但也知道羞耻二字。要知道天下并非你胡氏一家,用天下百姓的福址,赌你一家的黄袍,难道丞相不觉得此举卑鄙么!武某今天明白可以告诉你,莫说你不会侥幸得手,即便你侥幸,武某必兴义师复国仇,与你白刃相见”!

    胡维庸手抖了两抖,半碗酒泼到了地上,武安国这几句话义正词严,让他脸刚刚建立起来的自尊又被打破。带着三分赌气,三分狡辩,胡维庸又说:“当年唐高祖也曾向突厥称臣,那不过是一时之计耳!胡某得了江山,自然会和蒙古人划清界限”。

    “最后完美的结局,并非来自正确的方法。这个危害才更大。况且唐高祖做得到,未必人人都做得到。当年若不是石敬塘这个不要脸的为了一己私利割了燕云十六州,使契丹人居高临下,我中原百姓也不会落得国破家亡的下场。你知道契丹、女真、蒙古铁蹄下一共死了多少无辜百姓,我告诉你,是六千万!至今多少年了,河南、河北有些地方还荒无人烟。那些断壁残桓你看到过没有,那些累累白骨你看到过没有,就为了你当个狗屁皇帝,为了你的儿孙一生下来就受人叩拜,让这么多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扪心自问,值得吗!同样站在苍天之下,凭什么整个大地上就你家的幸福如此高贵,别人的幸福可以随意牺牲践踏”!

    “这”,胡维庸一时语塞,忘了本来的目的。喃喃道:“老夫当了皇帝,不敢说是一代英主,至少不会当庭责打大臣,羞辱斯文”!

    “你当了皇帝会好,谁能保证。你不好了,翻脸不认帐了,谁又能监督。退一步说,你当了皇帝会努力做个好皇帝,你能保证你的儿子还是个好皇帝吗?能保证你的孙子还是个好皇帝吗,能保证你的子子孙孙都是个好皇帝吗?不能!既然不能,你就没资格怂恿别人同你造这个反。既然是为了一己富贵,就不要找什么借口给自己脸上贴金子”!武安国越说越怒,声音几乎把房顶震破。众人起先还想劝他说话小心,后来反到一起听起他和胡维庸的辩论来。大家说到皇权,一般都要提及天命,唯独武安国没有,那大声的怒喝中,只有对人的关怀,没有天,没有命运。这种观点在众人眼中真是新鲜,殊不知在武安国的世纪,所有皇帝无论是贤是愚,早被搬下了神坛,在武安国眼里,只是有称职的和不称职的分别,归根到底都不过是个独裁者,没什么值得称赞。

    胡维庸猛灌自己了几碗酒,苍白的脸上慢慢恢复了些生气。长出了口气,像似有些不甘心地问,“说别人容易,难道你打到白虎之时,对着如画江山时,就没一点点动心”?

    屋子间猛然一静,众人都从武安国刚才的话语冲击下醒来。隔壁的屋子里椅子吱的一声,随即传来几声猫叫,不知是哪为牢头闲心这么大,居然在监牢里养了猫。

    “时候不早了,丞相还是快些上路吧,别让家人在前边等得太急”。宋慎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说道。

    “不急,老夫只想听文武双全的武侯一句真话”。

    “我不信天命,那白老虎海外很常见,还会被人圈养,不过是老虎的一种,没什么值得奇怪的。至于如画江山,我的确很爱,正因为爱,所以我才不愿意看到我们自相残杀的鲜血把他染红;所以我才不能容忍有人为了一己私利将他出卖;所以我才不惜一切地去保卫他;所以我才走到哪里都无法把他忘怀;所以即使远在万里之外,听到他的不幸我亦不能开心。丞相,动心不是要去占有,而是要去保卫,去建设,去让他一年年变得更好。这片江山不是哪家哪姓的,是所有华夏子孙的,毁了这片江山,无论你跑到哪里,有多少钱,当多大官,你的子孙后代一样被人瞧不起,一样要背上败家子这个名号”!

    整个牢房静悄悄地没了声息,隔壁的猫儿也被感动了般不再吵闹。半晌,胡维庸端起酒盏,惨笑了一下,道:“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以。胡某终闻此道,死而无撼矣。此酒不宜相劝”。举杯一饮而尽。

    傍晚,朱元璋坐在御书房的桌前,不住地翻看着桌子上的奏折。一份是群臣称赞其不灭胡维庸之族是古今少有的仁君的,另一份不太规矩,一看就是份密折,折子上清楚的记录了武安国和胡维庸的每一句对话。装在那间牢房墙上的铜管把二人的交谈清晰的传到了隔壁,几个高阶锦衣卫如实地记录了整个过程。

    你这小子,朕现在也不知你是傻,是忠,还是奸。朱元璋对着武安国的名字,低低的骂道。

第五章 麋鹿(三)

    “你这回倒学聪明了,最终也没上胡维庸那老狐狸的当”!复了命回到家中,刘凌捧上一壶香茶,听武安国转述完当天遭遇,甜甜地夸赞道。婚后生活虽说不上举案齐眉,但这个时代的女子自有一分温婉,每日回家,武安国的心都被化不开的柔情填满。比起同时代女子,刘凌少三分柔弱,多十分见识,让她的夫君受益颇多。

    轻轻地刮了下刘凌的小鼻子,武安国笑道:“哪里,老婆事先提醒的好,况且那个宋慎就差没上来捂我的嘴巴了,我还能不明白其中的厉害”!

    “油嘴滑舌,哪里像个大将军所为”刘凌笑着骂道。现在她算领教了丈夫的厉害,这个武侯爷在人前一本正经,回到家中却如同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虽然事业处于低谷,她最担心情形并没有出现,几乎从来没看见武安国闷闷不乐,相反,她经常能看到丈夫眼里发自内心的笑容。

    “你今天这番高论也算前无古人了,不知那些鼠肚饥肠的家伙听了会不会羞死”。夫妻二人闹了一会,刘凌又说。

    “谁知道呢,有些话是为了哄隔壁的人,有些话却是我一时有感而发。胡维庸临死倒是明白了,父亲在天之灵看到此景,也该安息了吧”。

    提到刘伯温,刘凌神情不由得黯了黯,转眼平静,对武安国说:“以父亲的胸怀,未必怨恨胡维庸。皇上这次明着是让你给父亲报仇,实际上把你放到了文官的对立面上,以后朝中,你要更加小心,别让人抓了把柄。白天那些话能让皇上放心,尽快放你出京就好了,以你的性子,本来就不适合呆在朝中”。

    “也没什么不适合的,我给他个闷声发大财,谁能把我怎样?说实话,这些日子天天看着他们口不对心的表演,比看戏还过瘾,就是这头磕得太累,再过些时候,非磕傻了不可”。

    “傻了你会怎样”?

    “要真的傻了,我就谁都认不出来”,武安国眼皮一翻,舌头一伸,装出一幅痴呆的样子。“不过我每天都会喊,刘凌,我爱,爱”。

    “作死啊……”

    “……”.

    **苦短日高起,从此武侯懒早朝。

    除掉了胡维庸,裁撤了三省,架空了武安国,朱元璋总算松了口气。这个皇上当得可不轻松,比当年打仗还累,都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这些年他深有体会。蒙古北撤,把整个国库全搬走了,中原地区本来就缺少银矿,无奈只好发行宝钞替代。谁知成想民间只认黄白之物,宝钞顺着山坡向下滑,一天一个价,官府强压着百姓用,终究不是个事。大明朝君正臣贤,怎么百姓日子竟然没比大元好多少,要说朝廷税重也罢,可这朝廷每年的税收还不够国家开销呢。遇上这地方水,那地方旱的,总是捉襟见肘,好在这二年太子的海关弄了不少钱,高丽这场仗在曹振和常茂的主持下,非但没消耗国库,还大大赚进了一笔,让户部尚书费震连着几个月嘴巴都没合上。有钱的日子好过,至少说封赏功臣时不用那么小气。要说这为国挣钱的事,还有武安国那个愣头青几分功劳。

    想起武安国,朱元璋就觉得为难。说他不忠吧,他的一言一行都是少有的赤诚。说他忠心吧,没见他对自己有何畏惧,还当面顶撞自己。嗨,当面顶撞这件事也就这么算了吧,用人之际,暂时不和他计较。反正手里无兵,不怕他折腾。可怎么用他,是个问题,现在这小子的声望太高,不压一压可不行。但老压着吧,也不是办法,没了他,有些地方就是玩不转。很简单的例子就是马鞍山那个冶炼场,一切都是照着怀柔做的,就是出不了钢,那一陀陀说它是铁都让人脸红的东西,见了就令人火往上撞。不到一年功夫都换了三个官了,派去的官越来越大,可圣旨不催,谁都不敢回来。这次派去的更绝,先是作了水路道场驱邪,后是摆了香火牛酒请仙,折腾了个遛够,最后居然沐浴斋戒,剪发断爪,准备殉炉。要不是奉命视查的官员正好赶到,还不知闹什么笑话。

    看来这事还得派愣头青去,问题是派个超品大员去管冶炼场,不是有辱朝廷颜面吗。传到番邦那里去肯定让人笑掉大牙。朱元璋有时急得只想把那些工部的官员全部拖出去杖毙了。怎么就这么不给朕长脸,看看震北军和水师的战斗力,几万人就可以灭一国。如今朕传令建立新军,震北、威北、定西、安东,平南,靖海六军倒有一半是依然用大刀长矛的。现在国库倒是有钱了,曹振他们从高丽没少搜刮,问题是有钱也得有地方买火器啊,全天下都仰仗着北平,那个李善平又没长了三头六臂,他顾得过来么。

    前两天新任北平承宣布政使司的布政使郭璞上书,力陈不可急于赶制兵器。赶制太快质量肯定不高,遗患无穷。况且忠勇伯李善平据报已经数次呕血,把这么忠心的臣子累死,实在可惜。没办法,还得把李善长这个老狐狸招来问问,前些日子他一个奏章就给朕把如何赏赐立功将士的问题给解决了,王本、杜佑、袭斅、杜斅、赵民望、吴源这几个中看不中用的老家伙就知道拍马屁,拿不出什么好点子。

    王本、杜佑、袭斅、杜斅、赵民望、吴源这几个人可不知朱元璋这么评价他们。几个大儒是胡维庸倒台后皇帝钦点的春、夏、秋、冬四辅官(参见明史),品级虽然不高,但需要决策的事情,皇上都找他们六人。甭说一般官员,一品大员见了他们也要客气几分。这要搁在宋朝,就是大学士。几个人现在正核计着怎么让朱元璋把位置给正了,叫什么辅官啊,大学士这个名字多威风。

    和武安国不同,想到李善长,朱元璋心里就有些内疚。经历一番牢狱之灾,弟弟全家被流放辽东,李善长没有任何怨言,依然像平时那样上朝下朝,不该他管的事绝不多嘴。自己当时实在是气晕头了,武安国说得好,李善长帮别人造反,也不会比现在官大,犯得着么。得,怎么又想起武安国这个愣头青的好处来了。

    李善长的奏折写自出狱后不久给武安国筹备婚礼那段日子。那些和武安国谈天说地的日子,是李善长平生最惬意的时光。武安国所言制度上的弊病深深地触动了他,大明朝的典章、制度绝大部分出自善长之手,正因为了解得深,才明白武安国说的都切中时蔽。改动的力气是没有了,大家都习惯了的制度动一动都会伤及国家根本,李善长觉得自己唯一能作的就是尽量修补漏洞,为后人打好基础。另外,经历一场磨难,他现在想得更多的是如何避免悲剧再次发生。显然,能把矛盾转嫁到国外是最好的策略,即使不能,也要给大家留条活路,那阴冷潮湿的囚牢,几乎每天都会走进李善长的梦中。思前想后,他给朱元璋写下了这样一道奏折。

    “陛下欲振长策而御宇内,必效穆公兴秦之策,彰显战功。使我大明之民,以血溅沙场为荣,马革裹尸为壮。然战事多,有功者必众。赏功罚过,治军之根本也。不赏必有怨言,赏之必耗银弩。有功爵者日多,赏赐日重,久之国库必乏,民必不堪负荷。民不堪负荷,必生变乱,反使军心动摇,有违陛下兴军之初衷也。臣权衡此事久,苦无良策。今思得一法,请陛下裁夺……”。李善长担心的不无道理,这两年武将得封伯、侯者甚众,照这样打下去,国家收之平衡迟早会有问题,很多文臣也看到了这一点,但见朱元璋一心拓土,不敢直谏。李善长和武安国论及此事,武安国说有办法可以解决,但是担心如果自己献此策,朱元璋未必会听。李善长仔细推敲了武安国的主意,觉得对国家有利,所以出面献上重分爵位的策略。

    这个计策分为四部分,第一部分是重新划分爵位的高低,推翻元代只有公、侯、伯三级爵位的惯例;复汉人祖制,仿照唐制分爵位为公、侯、伯、子、男五级,男爵以下为国士,国士列为封爵之外,作为贵族的起步区别于平民,可通过立功或出捐款给国家而获得。公、侯、伯依然分四等,而子、男二爵分为三等,国士仅一级。功臣之子,无论文臣武将,长子都可袭爵,其他的儿子皆为国士,若对国家没有特别的功劳,长子袭到的爵位会降低一等,降到国士为止不再降秩,使功臣的家族永远享受贵族的荣耀。有特别功劳的臣子将赐铁券,记载其功劳,可以不降秩传爵给子孙。这部分仅仅增加了两级半爵位,没有触动目前即得爵位的贵族利益。并且可通过出售国士称号给国家增加不少收入。

    第二部分参照朱元璋嘉奖北平工匠的做法,此后的新封爵位将是有爵无禄,即今后爵禄分开。爵位只代表其对国家有功,是一种荣耀;而俸禄为给国家效力的酬劳,只供给在职或告老的官员。如果有爵位者不为官,则没有俸禄。但再次强调有爵位的人包括国士在地方上拥有见官不拜的特权,非府级以上官员无权捉他们入狱。有关他们的官司,大理司要逐一核实,不得轻易下结论。他们没有官员的行政权利,但在地位上,他们等同于地方官员,可以直接通过通政司上书给皇上,任何人不得扣留他们的奏章。这部分建议等于为国家节省了开支,并且鼓励官员及百姓为国立功。同时给朱元璋增加了一个了解民情的渠道。

    第三部分是,凡有功于国之人,被赐爵位的同时还要按爵位的等级赐给金银布匹,非贪墨之罪,官府不得夺其财产。即使他们或他们的子侄犯了罪,只要不是贪污受贿,只能追究他本人的罪责,他的家庭财产和爵位都不再抄没,可以传给子孙。

    第四部分是,非皇族子孙,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永远让外姓贵族没有实际的领地。

    朱元璋看了奏折,半晌不语。良久,叹曰:为国谋之深远者,无人能出善长之右也。朕非楚庄,必不使善长子孙受冻饿之忧。乃尽依善长之计。同时还下旨,有功于国者,无论其出身,皆可授爵。时除因辽东、高丽战功得爵者外,北平巧匠献利民之器颇多,元璋赐其中一二人为三等男爵,使其荣耀乡里。

    李善长闻听朱元璋召见,知道又有为难之事,匆匆忙忙从家中赶来。远远的见了御书房,善长鼻子不觉一酸。多少年了,自己一直在里面运筹帷幄,谁料到今天落到如此地步。用朝袖擦擦眼睛,小心地走上台阶,站在门外,请太监通禀。

    “给太师搬把椅子来”,朱元璋宣进李善长后,对太监吩咐。仔细看看,李善长老多了,六十多岁的人须发皆白,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轻轻一推就能让他骨头散架。这就是当年羽扇纶巾,陪朕席卷天下的风云人物吗,朱元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善长,今年春秋几何了”。

    李善长谢完恩,刚微微贴上椅子的一角,听见朱元璋问话,赶紧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答到:“回陛下,托皇上的福,臣今年六十有七了”。

    “不算老么,老将廉颇在你这个岁数还能上马杀敌,顿餐斗米呢?朕说你平时读书太多,不活动,所以身子骨不利落,你看人家徐达可比你结实多了”。朱元璋和气的说道。

    “谢陛下提醒,臣前些日子和武驸马学了套养生的拳法,打了一个多月,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图谱臣叫人画下来了,陛下若不嫌这些小技污眼,臣稍后亲自给陛下送进宫来”。李善长近几年来第一次听朱元璋又和自己说起家常,心中渐渐发暖。

    “不必了,你坐吧,不用拘礼,就像当年军中一样”。朱元璋见李善长样子十分拘束,好心提醒他入座。

    “臣不敢,当年臣不懂事,还请陛下原谅”,李善长稍稍用**沾了沾椅子,算是坐下。

    到了这个份上,君臣之间倒有些生分了。朱元璋叹了口气,这就是当皇帝的代价,连个说知心话的老朋友都没有。

    “善长啊,朕多年倚仗你的谋略,没你天下难定”。

    “陛下过奖,臣只是尽一文臣之责而。陛下乃真命天子,洪福齐天,臣等不过因陛下得富贵者也”。

    “别过谦了,你前些日子那个整顿爵位的主意出得好,给朕解决了个大难题。朕今天又要让你出主意了”。

    “陛下,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别说官面上的话,这里只有咱君臣二人,你如实上奏就行。朕问你,你以为武侯之才如何”。朱元璋不想再绕弯子,直接说出今天的主题。

    “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真话是,此人气度恢宏,胸怀开阔,学识渊博,眼光独到,是我大明不可多得的人才,加以时日,必成大器。若陛下不用,不若留之辅佐太子,当如汉之周亚夫。然此人目前历练尚浅,凡事过于执着,不通为臣之术,立于朝中,久之必遭人构陷,栋梁之材,毁之可惜也”。

    “假话如何”!

    “假话就是,此人乃无知匹夫,不过凭几件奇技淫巧之物立了些许功劳,便居功自傲,不知收敛。行事不尊礼法,言语荒谬狂妄,如此来历不明之人,不可留在朝中,不如放之地方”。

    朱元璋微微笑了笑,问道:“依卿之见,无论真假,都望朕放他出京罗”。

    “臣不敢,臣只觉得此人行事异于常人,不加雕琢,未必能容于世”。

    有道理,朱元璋捋着胡子轻轻点头。这些日子已经有御使弹劾武安国宅中装饰过于豪奢,狎宠自恣,身为驸马都尉,动辙不朝,宣至殿前,又不引罪,大不敬。看来擅长揣摩圣意者大有人在。毁了他,正如李善长所说,栋梁之材,毁之可惜。

    下定了决心,朱元璋又问:“卿觉得武侯操守如何”。

    “陛下,臣以为所谓忠臣,为国而不畏死者也。武侯两度舍命救燕王,若非忠直之士,焉能如此。臣闻其天牢责胡逆,光明磊落,字字振耳,若此人为逆贼,大明无忠臣矣”!

    “好个字字振耳,朕有心让他为诚意伯复仇,反倒成就了他的声名。真是无心插柳。善长,朕今天就听你的,留他做个为太子辅政之选。但需历炼他一番。只是这冶炼场职位太小,怕人说朕委屈贤才……”。朱元璋听李善长提起武安国斥责胡维庸的话,若有所思。本来是让胡维庸试探武安国是否有怨言,谁知四辅官安排了那么多人陪着武安国去,武安国再傻,会当着那么多人说真话吗?没办法,先听听李善长对安排武安国去炼钢的意见吧。

    “陛下不必多虑,武都尉身为皇亲,为陛下分忧乃分内之事。况且陛下可不授其具体官职,只让其以驸马都尉身份视天下百工之事,有何不可”。李善长听出朱元璋不再怀疑武安国忠诚,连忙建议。

    “以驸马都尉身份视天下百工之事,着啊,身为皇亲,朕还会亏待他么。善长,你真乃朕之子房也”。朱元璋大声称赞,李善长的话不但解决了武安国的人事安排,还解开了他心中悬而未决的另一个难题,如何安排海关及水师的人事。

    洪武十三年十一月,朱元璋下旨立海事司,科学院。以太子视海事司,理水师及海关事。封靖海侯曹振为海事卿,将天下水师,沈斌、方明谦为左右少卿,邵云飞、刘秉珑为正四品左、右寺丞。云飞以残疾之人立朝堂之上有辱国体为由力辞,元璋感其勇武,封其为仁勇侯,赐免死铁券一,黄金万两,放其还乡。

    科学院主管农、工、商、虞、医杂学,以驸马都尉武安国视事。揽宇内英才为大明效力,研制天下利器为大明军用。释科学一词曰:百科之学。拨高丽赔款一百万两为草创费用。设科学院学士一人,正五品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各二人,并从五品侍读、侍讲各二人,杂员若干。所录之官不经科举,不拘国籍,着众臣推百科之中能者居之。设立科学院本为武安国的提议,朱元璋拿到朝堂之上庭议。御史李原名谏曰:奇技淫巧,古之仁君不为。武安国对之曰;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昔圣人在世,问礼于老子,问乐于苌弘,方成儒学今日之万千气象,今圣人之学何致不容百家之言?况奇技亦可佐王道,若无坚船利炮,我大明水师何以称雄。太师李善长,魏国公徐达、学士宋濂皆以武安国之言为是,元璋乃下旨,凡有利国利民之技者,皆可入科学院,官府按八品官吏俸禄供给其家用,号其为博士。复以工部冶炼制造之事托科学院,着驸马都尉武安国视马鞍山冶炼场及京城制造局。

    月中,下旨分辽东为辽宁、统渤海、碎叶三省,政归北平布政使司,皆为燕王所属。仍以郭璞为布政使,督北平、辽宁、渤海、碎叶政事。分遣诸王致封地,下旨:汝等当效燕王,选贤任能,开疆拓土,扬我大明天威,有为大明掠地者,所得之地尽赐之。

    燕王几度致书北平大儒伯文渊,请其出仕,文渊固辞。北平参政周无忧登门相请,文渊曰:“食人之碌,忠人之事,某若为官,再不能凭心说话,师弟莫毁我”。燕王闻言愈敬,遣人持白壁一双,美酒十坛相赠,文渊却白壁,饮美酒,北向遥谢。时北平儒学复古之风正烈,文渊才高八头,所著言简意骇,脍炙人口,每出一文,北平书院学子争相传颂。北平参政周无忧收拢文渊文稿,装订成集,遣心腹藏于故乡老宅夹壁中,无忧之妻不解,问其故,无忧长叹曰:“疾风忽来,劲草先折,文渊慷慨之士,将来必不肯顺风折腰,吾不忍金玉之言因风雨散落于世,故先藏之”。

    酒徒注:1、红色山峰,就在内蒙古赤峰市,山体呈鲜红色,旅游的朋友可以看看,一般夏天8、9月去较好,凉爽。

    2、出差到大西北一个连网络都没有的地方一周左右,没有电话,所以也没法上网更新。回来后接着继续加速。出差前发文祝书友天空生日快乐。

第五章 麋鹿(四)

    江南的冬雨一下起来总是没完没了,细细密密的语丝冷冰冰的敲在屋顶上,冻得屋子里的空气也要凝固。有钱人家早已经点起了水炉子,富贵人家还要挑北平原装的,那才显得体面。节俭一点儿的人家也忍不住这连续半个月的湿气,生个烧泥炭的火炉来取暖。苦就苦了没钱的小户人家,女人和孩子们终日只能把手揣在袖子里,盼着老天快放晴;男人们讲不起条件,无论什么天气都要到码头上去讨生活。一下老小等米下锅呢,如果碰上给新军搬东西,说不定还能多赚几个。一旦走运了,被当官的看上,还能换换命。比如码头上那个高老三吧,不过一个卖苦力的,能比别人多扛三个大件。结果不知烧对了哪柱香,刚好被平南军主帅沐英给看上揽入军中,不到半年就升了两级,转眼抖起来了。现在带工的工头们见了他得上赶着套近乎。人活着么,不就盼个出头的希望。

    这种天气街上绝对少有行人,能不缩着脖子赶路的更少。所以大路上奔码头急驰的马车及其护卫就格外引人注目。车肯定是北平原装的,从前进的稳当上就能看出,拉车的马是两匹栗色骏马,浑身上下没有半分杂色,分明是百里挑一的良种,赶车的人带着斗笠,披着轻而薄暖的羊皮里子漆布雨衣,腰板挺得比路边得树木还直。“驾”,轻轻抖抖挽绳,马车一个加速,消失在茫茫雨雾之中。

    “老赵,慢些,别碰到人”。马车里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赶车的老赵“唉”了一声,慢慢的把速度减下来。对马车里边的两口子他奉若神明,活了大半辈子,只有在此人家,有人记得他姓赵。想起一个多月前那件事,老赵的身躯挺得更直。我现在是老赵,不是别人家的奴才!

    老赵曾经是武安国家中的仆人,现在,他是一个自由人。一个多月前,武安国从新婚的快乐中回过神来,第一件家事就是把别人送给自己的家人和刘凌陪嫁的丫头、家奴召集在一起,归还了他们的卖身契。

    这个举动把管家和所有家人都惊呆了。老赵在内的几个老家人和丫鬟、太监当场吓得跪在了地上。归还卖身契,是“仁慈”的主人对不称职家人的一种变相惩罚,相当于逐出家门。而被逐出家门的人,通常知道底细的人不会再雇佣。对于年青力壮的家人还好,年老体衰和女孩子就意味着从此失去生活的来路。“侯爷,求你不要赶武四走,武四如果哪里做错,您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千万别赶我们走啊”。老赵连连叩头哀告,几个小丫鬟更是哭得梨花带雨。原本就是被狠心的长辈为生活所迫卖给人家为奴,一旦被驱逐回家,往往会被狠心的长辈再卖掉,不过下次说不准就是娼院。

    武安国被大家弄愣了,搀起这个,又跪下那个,有几个更是打死也不肯起来,好不容易问明了所以,才知道自己又唐突了,忘了这个时代的规则。

    “我不是赶你们走,大家起来说话”,武安国尽量放缓说话的语调。“我是远方来的,我们那里没有让人为奴的习惯,我是现在的意思是,你们以后不是我家的奴仆,而是,而是,…”

    家人们愣愣的听着,武侯爷好像傻了,而是了半天也没而是出个所以来,还是屋子里女主人反应快,轻轻地在后边提醒了一声,“帮佣”!

    “对,帮佣,就像农家的短工或店铺里的伙计”,武安国迅速反应过来,接茬说道:“还了你们的卖身契,你们从此就可以恢复自己的姓名,除了你们自己,谁也没权利改动你们的姓氏。你们在我这里,就是被雇佣的伙计和老板的关系,我们签一个这样的合同”,武安国拿起一份字纸。

    老赵对那份叫合同的东西至今不是很明白,但老赵知道从那天开始他不再跟随主人的姓,他姓赵,堂堂正正的排在百家姓第一位的赵。合同上规定他每天应该干的工作和应该拿的工钱,干得不好武安国只能扣他不高于每月一成的工钱或把他辞退,但是谁也不能打他,骂他。对工钱不满意他还可以辞职,即使就在武安国家门口谋生,也没人能当他是逃奴。

    那一夜,平时干完活倒下就会打呼噜的老赵平生第一失眠了,第二天一大早,他精神抖擞的爬起来刷洗刘凌心爱的挽马。见了人,他的腰总是挺得直直的。

    这个院子里从此多出了很多笑声,那是自由的欢笑。武安国和刘凌的这份举动像在湖面上泛起的涟漪般在贵族中间传开,有人早已见怪不怪,反正这对夫妻举止本来就是另类;有人大声叫好,还跟着仿效;还有人不住摇头,这,不是乱了尊卑了吗?皇上也不好好管管!朱元璋是第一个得到这个消息的,锦衣卫安插在武家仆人中间线人尽职尽责地把观察到的一切描述了出来。看着那份替武安国说尽好话的报告,朱元璋忍不住连连摇头,“朕怎么管呢,他散自己的家人,关别人什么事。小子,真有你的,‘王莽谦恭下士时’也没到这个份上”!

    马车渐渐驶上码头,老赵把速度放得更慢,在大大小小的船只中间,泊在栈桥尽头的一条新式商船分外扎眼。那船是江海两用船,比前些日子大家见过的星级战舰略小些,船体略宽,三根主桅也稍矮了一点儿,在行家眼里这意味着速度可能会稍慢,但更抗得住风浪。船上的水手在一个独臂人的指挥下忙碌地冒雨整理着帆片和货物,“麻利点儿,把这箱子货物放底仓去。把这几片湿帆放水炉子上烘烘,小心别起了火。唉,老鲨鱼,叫你手下的小心伺候着帆啊,一片帆一片风,这五十多片帆哪片坏了咱也走不动道”。

    武安国扶着刘凌走下马车,看着邵云飞那指挥若定的样子会心的笑了。这个小邵,做惯乞儿懒做官,说是回家了,却还在船上混。也没错,这种人本来就是海的儿子,以船为家。

    “邵将军,好威风啊”,武安国扯着嗓子喊道。

    听见有人喊自己,邵云飞转过头,从船头被雨布蒙住的落脚物上面一跃而下,喊人放下木梯,飞快地跑了下来,边跑边冲船长室里喊道:“小冯,小疯子,别摆弄你那破器械了,武侯来了”。

    “什么,谁来了”,船舱门砰地被踢来,一个英俊少年捧着一堆废铜烂铁冲了出来。

    “武侯,你念念不忘的师父,你的传道恩师”。

    少年此时也看到了武安国和刘凌一行,转身跑回船舱把手里的宝贝放下,整顿衣冠迎下船来。走到近前,深深施礼。

    双方寒暄了几句,武安国和刘凌以及护卫和陪同人等鱼贯登船。上了船才知道这船的不同。老赵等没见过新式舰船的人简直像入了太虚幻境,在甲板上这摸摸,那看看,啧啧称奇。等到了船舱,更是惊诧,舱内布置简洁而舒适,乘这船出海,简直是享受。

    最先进入武安国眼中的,是船头和两舷被遮挡住的火炮,一门首炮,四门舷炮,五门火炮构成这艘船的基本火力。这是太子给冯子铭特批的,这样一来,虽然没有星级战舰那样强大,普通海盗估计也*不近这艘商船。

    “小邵,被人咬了**怎么办”。会客室内,武安国捧起水手端来的茶,轻轻的问。

    邵云飞眨眨眼睛,有些得意的说:“能咬住我邵某人的**,没那么容易,即使咬住了,我还会倒打一耙”。指指侧面的船舱,他告诉武安国,船舱底下还有一门轻便的火炮,着急了可以顺着轨道推上甲板,想向哪个方向就轰哪个方向。

    刘凌很少有机会登船,这次有了机会,再也坐不住。陪武安国寒暄几句,顾不上淑女形象,说声你们慢聊,转身就出去详细研究战船了。她本来就不太受规矩制约,嫁了个每当她做出出格之事就在一边叫好的老公,更是不拘虚礼。

    “嫂夫人好厉害,不愧为女中豪杰”,邵云飞望着刘凌的背影赞叹到。

    “我喜欢她这份无拘无束的模样,太规矩了,反而违背了人的天性”,武安国倒不隐瞒自己的感觉。

    “是啊,到了海上,才知道天地的空阔”冯子铭听着武安国的话,若有所思地说。

    冯子铭这次在京城停*,是受曹振等人的所托,替武安国“视事”的科学院带一批书过来。这些书大多是从莫卧儿国沿岸流传过来的,以西方番邦的故事、历法、杂学居多。曹振建议武安国找通晓大食(阿拉伯)文的人给翻译一下。武安国的科学院开张有些日子了,但除了银子,几乎什么都没有。北平书院有些学者武安国不想挪用,其他地方还找不出太多的人才。科学院不比国子学,有大量儒林人士充当博士、助教、祭酒、典簿,现在的科学院是个空中楼阁,连职员都凑不齐,八品官员俸禄不算太低,可有资格享受的人几乎没有。没办法武安国只能从钦天监、太史监、太医院、上林院找年青有才华且不怎么得志的低级幕僚来充数,好在众官署看在他大小也是个侯爷的份上,不参他扰乱日常事务之罪。加上从北平临时拼凑出的几个新卒业的学生,科学院总算开了天文(人员来自钦天监)、历史(人员来自太史监)、医学(人员来自太医院)、农牧(研究良种谷物和马匹,人员来自上林院)、冶炼(来自北平)、器械(来自北平)、军器(来自北平)、地理(人员来自北平)、数术(研究数学和计量,人员来自北平),知物(最初级的古代物理和化学,由北平学生和大臣推荐的术士担任)、同文(翻译)共十一个职能部门。虽然远远低于武安国原来的期望,总算草创。这里边武安国最满意的就是农牧,上林院原来的功底就很深,明朝立国之初对恢复农业生产非常重视,上林院的人也算有真才实学,虽然总结不出近代育种理论,但实践方面做得很有成效。最不满意的就是知物,沉溺于对可见事物进行扭曲式总结的学者们对客观世界的认识依然停留在金、木、水、火、土五行方面。化学就更惨,简直是乌七八糟的骗子大聚会,尽管北平的学生磨破了嘴,依然有同事认为能把水银炼成银子。想想此时的西方不过也是刚刚从神学和医学开始现代科学的奠基,武安国心里稍安。

    这些学者的眼界还停留在东方,让他们开阔一下眼界,可能他们会能看清更深层次的东西。所以武安国才委托曹振等人寻找西方的书籍。虽然此时的西方科学未必领先于东方,但互补一下总是好的。如果大航海时代的东方能像西方世界一样用开阔的胸怀吸收彼此文化的有益成分,武安国认为他原来的世界可能会更完美。

    所以,冯子铭出海接受的第一个有偿委托便是收集别国书籍,佛法和古兰经除外。曹振把自己当年的所有收藏和在天津卫近年的收集全部捐了出来,交给他带往京城。武安国收到书后,十分感激,所以抽出时间专程来船上向冯子铭致谢。

    “子铭这次远行有什么收获”!喝了一会茶,武安国关心的问。

    “也算不上什么收获,不过把以前的书上学的东西先验证一下,船刚到手,我们没敢走太远”。冯子铭谦虚的说。

    “他啊,还等着其他两艘船呢,北平和海关委托我们搜集海外风土人情,顺便探一条和通往波斯以西的航线,我把皇上给的赏金和沈斌他们凑股的银子买了另两艘船,准备沿途做些生意。沈斌说按北平现在的发展,说不定哪天东西就没买家了,走远些,不至于到时候让货窝在手里”。邵云飞在旁边接过话题。

    “沈大哥说的很对,郭大人也担心过这件事,还问过穆罕默德有什么办法,穆罕默德说的办法和沈大哥差不多,就是卖得越远越好。还提起您讲的故事,说茶叶在那边那个法兰西要用金箔包了卖”。冯子铭不愿意欠商人们太多人情,所以对寻找新的航线非常热衷,如果真的能从海上到达西方大陆,北平商人的家产至少还能翻上数倍。在寻找航线的沿途作些买卖,也可以补贴船队的日常开销,只有船队不依赖别人的赞助而是独立运行,才可能走得更远。

    武安国点点头,看来这时代的人也不是全部没经济眼光,至少这个沈二公子已经考虑到市场饱和问题。放下茶杯,他正色说道:“沈公子说得有道理,本来汉唐时陆上还有个丝绸之路的,可惜现在被蒙古人给阻断了。所以东方的东西在西方更加昂贵,不过西方也有很多我们没有的东西。商业讲究的是互通有无”。

    “陆路就不用想了,没蒙古人也不好走。运点儿货得带上十倍于货物重量的吃食,那些荒无人烟的大漠很难活着走出去。海上就不同了,毕竟船的载重大,走得也比骆驼快,这也是北平的父老们托我们寻找海路的原因之一”。冯子铭看着武安国的脸色回答道,现在的他对一些问题已经有了自己的观点,非常小心地希望能够在武安国这里求证。

    武安国鼓励的对他笑笑,道:“说下去,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子铭。别太在乎自己的观点别人是否认同,最重要的是自己独立思考”。

    冯子铭羞涩的笑了笑,眼神渐渐愉悦起来,他能听出来武安国的话有几分是恭维,但这些话依然让他深受鼓舞。“我这次到了吕宋,往南还到了一些岛国,并没有见到传说中禹游九洲所传说的那些奇怪的人,不过那边的人越往南越矮,也越黑。那边的香料很便宜,简直就是白送。他们不爱穿衣服,所以我带的绸缎没卖出去。海上我还看到了巨鲸,但是它没化成鲲鹏,所以古书上的一些记载并不见得都对……”冯子铭一边兴奋的说着,一边在武安国面前展开一个南洋海图。这图比武安国的世界地图更详细些,有些地方还标注了水的深浅。从图上看,冯子铭已经越过了印度尼西亚,到达了更南边的一些岛屿。

    “我写了一本海国图志,请武侯指点”,收起海图,冯子铭拿出一本小册子,“这是第一卷,只记载了南洋的一些地方,以后到达的地方越多,我会逐渐丰富。下次我准备从泉州向西南走走,邵大哥说西南那边岛上土人手里有奇珍,拿回来能卖好价钱。我不是贪财,我只是想将来这个船队要独立,不能倚仗大家的支持来维系”。说到钱,冯子铭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从小受的教育中“孔方兄”不可轻言。

    酒徒注:1、住在一个价格奇高的宾馆,该没有的东西都没有,服务员的脸色好像我欠了她好多好多钱,郁闷中。

第五章 麋鹿(五)

    翻开书,武安国看到冯子铭对于世界的阐述,开篇的一段话让他大吃一惊。“楚辞言,‘寰有九重,孰能度之’,浑天家云:‘天包地如卵黄’,则地为浑圆,古人已言之矣。今小子观日月星辰于海上,日从东出,月往西坠,万里大洋若弧,盖日月起落于地侧,愈验古人之言不虚。地圆之说,既不悖古,而有验于天,故小子斗胆记之,并欲以海上目见之景逐一验证。……”随着海上不同地点的观测,冯子铭的记述越来越详细,提出的观点也越来越胆大。“古人云,地居天中,其体浑圆,以应天度,中国当居赤道之北,故北极常现,南极长隐。南行二百五十里则北极低一度,北行二百五十里则北极高一度,由此可知海路远近。西人千年前亦有此言,元人作地圆说,曾备述之。……”

    “恒星非恒,四季时有动移,若非地动,则为天动。若地非为天心,则此象可解,……”

    “正九出乙没庚方;二八出兔没鸡场;三七出甲从辛没;四六生寅没犬藏;五月出艮归乾上;仲冬出巽没坤方;惟有十月十二月,出辰入申仔细详”

    看到这些论断和记述,武安国也被冯子铭的学识而震惊,这个少年已经不再是那个文弱书生,他的眼光已经不再被旧的诗书礼乐所局限,超越了整个时代。后生可谓,后生可以让人欣慰啊,这个时代的科学如同一棵沉睡的莲子,所需要的,只是有人轻轻敲碎那个漆黑的外壳。

    合上书卷,武安国激动地说:“子铭,我在科学院里给你留个职位吧,天文和地理随你挑,你不用来应卯,把你在海上的所见所得写成文字,定期寄过来就行,也可以委托在沿海各地北平商人开的私邮送过来。视你发来的文章给你酬金,如何”?

    “那当然好,刚才我还和子铭商量着如果实在赚不到路费,就拿东西向皇上表功呢”!邵云飞没等冯子铭说话,满口答应。

    “表功”?不着边际的话让武安国一愣。

    “嘿嘿”邵云飞老脸一红,不好意思的解释了表功的办法。原来他看南洋有很多奇怪之物,想想天下谁也富不过皇上,就想出了这么一个快速收回本钱的办法,拿奇珍异兽拍朱元璋马屁,只要把朱元璋拍高兴了,那银子还不是滚滚的。

    “这也是个办法,总是支持的人越多你们的事越顺利不是”,武安国听过之后笑着附和。对皇帝他本来就没那么忠心,骗一骗就骗一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所以也没人跟着捧场,只有冯子铭看着这两个奸商一样的侯爷,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不是上了贼船。

    “你们可一个是一等侯,一个是四等侯啊”!

    “谁说侯爷就不需要钱了,我们不过和皇上做了笔交易么,买卖愿意,童叟无欺啊”?

    “子铭,关于其他国家的书,你尽量多收集,不同民族对世界有不同的认识,三人行必有我师,别的国家也必然有比我们先进的东西”。

    “武侯言之有理,您稍待片刻”,冯子铭走进船长室,不一会儿拿出两本厚厚的册子,打开绒布外壳,露出一幅幅精致的图画。他用手指着图画向武安国介绍“武侯请看,这是天盘,这是回回人的罗盘,这是牵星板,回回人的东西和我们不太一样,可以说各有千秋。要是综合一下,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这个计程仪就比我们常用的好多了,是扇面状,用和全船等长的游线系住投入海中,然后用沙漏计算时间,我改了改,用我们北平的手钟计时,更准确”。

    “还有这本海图,好像是古天竺人画的,从古里(今印度西海岸的科泽科德)到祖法儿(今阿拉伯半岛东海岸阿曼的佐法尔)航路,在古里开船,看北极星的高度是六度二十四分(折合今度,下同)。船向西北,船行九百公里到莽角奴儿(今印度西海岸的门格洛尔),看北极星的高度是八度。后船向西北偏西,航行一千五百公里,在大海中,看北极星的高度是十度。又船向正西稍偏北,航行二千一百公里,到祖法儿,看北极星的高度是十二度四十八分”,冯子铭兴奋的念着上面翻译过来的文字,“如果真的正确,这里就是您的如画江山图上的非洲土地”。

    指着海图,冯子铭不管武安国的惊诧,热切地说:“总有一天我可以达到那里,甚至超过那里,看看大洋另一侧的世界,把所有的书都给您搬回一本来”。

    “好啊,那我可方便多了”,武安国高兴的赞扬。有了书,至少可以知道西方现在已经发展成什么样子,科学院也有了可借鉴对象。

    正如武安国的预想,有了书,科学院的事情慢慢有了点儿起色。经同文科的翻译,这些书籍被各科的人宝贝一样的传阅。几次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冶炼科的试验室出来,武安国都见到有学者在挑灯夜读。看来这些人也不是一味的排斥西学。

    “嗨,武侯走远了,把你藏在**底下那本书拿出来吧,别坐臭了”。看着武安国的背影,一个助教(低级学者,从九品俸禄)低语道、

    “你着什么急啊,我还没看完呢,再说过几天市面上不就有了吗”。

    “我看看偷人家老婆那个家伙最后结局怎样了,捉奸捉双,被铁链锁在一起后看宙斯怎么裁决”。

    “这蛮夷之邦的神仙也不正经,整天就干这鸡鸣狗盗的勾当”。

    “要么怎么是蛮夷呢,不通教化啊”。

    “对啊,文王序易,以乾坤为首。圣人系之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蛮夷之邦就是蛮夷之邦,不守天地伦常,纵使有什么雕虫小技,也登不了大雅之堂,要我说,这科学院的第一要务是要明白,圣人之学为体,杂学为用的道理,然后才能展开”。一个博士摇头晃脑地说。

    “嘘,小声些,别被北平来的博士(八品俸禄)听见了,他们在学蛮夷之术呢”。

    “学了干什么,偷人家老婆啊”。房间里传来会意的笑声。

    “大家别胡闹了,那些西方人的书其实还有点儿真才实料的,这本《马经》就不错”?农牧科的一个博士好心地提醒。

    “研究配种么,那是他们的专长啊”!

    哄,房间里的人再也忍不住,一起狂笑起来,声音在黑夜中传出老远,老远。

    武安国听不见这些无聊者的议论,或者他引进这些书的本意就是告诉大家这世界上还有与我们不同的东西。马车已经走远,他在马车上睡着了,老赵小心的赶着马车,尽量避开路面上的坑坑洼洼,不想惊醒这位好心人。护卫的武士小心的围在马车的前后左右,车里面是他们最敬佩的战神。

    这些日子,为了马鞍山冶炼场的事情,武安国心力憔悴。他奉朱元璋的命令带冶炼科的学者去解决那里迟迟不出好钢的原因。到了之后才知道,那里非但没出过好钢,连好铁都没出过。唯一像样的几锭铁还是*沐英军队中换下的兵器回炉炼成的。

    官员、小吏、监工挥舞着皮鞭,拿干活的工人撒气。没有成功的希望,没有升迁的机会,他们一肚子火全释放到了工人身上。而这里的工人不像北平,没有那种每天上下班的兴奋,脸上是没有生命迹象的木然。

    巡视马鞍山的当天,他把冶炼场的大使、副使、大小差役全部革了职,驱逐出场,永不录用,这是朱元璋赋予他的权利。然后宣布休息一天,让工人们睡个好觉,吃个好饭。

    第二天,他让各班工人自己推选了工头,在带来的国子监学生中任命了各级管理者。然后宣布和北平一样的管理制度,定下了和工人们的薪水,并且宣布,出钢之后,朝庭的赏赐每人都有份。

    返回京城,武安国单独求见朱元璋,告诉皇帝为了打造优质的军械,不能采用前朝那样的匠户制度。以他的经验,只要把大前提放到一统天下上,朱元璋一般会仔细考虑他的意见。这次,他又赌对了。

    武安国从商人的角度提出,只有让工人和冶炼场同利,大家才会同心。做过学徒的朱元璋赞同了他的建议。“学徒时,每逢利好,掌柜的还要发红包呢”,老朱在这点上一点就透。所以当武安国提议把马鞍山冶炼场作为国家专门采购的对象而不是国家专营机构时,朱元璋犹豫了一下马上答应了。铁器专卖在明朝本来就被官员们执行成了官府专购,民间凭照经营,老朱不在乎多出这点儿变化。况且现在只要能出好钢,朱元璋才不在乎武安国采用什么方法。

    “只要能尽快给朕炼出钢来,把冶炼场赏给你作为私产都可以”。听着朱元璋焦急的口吻,武安国好生后悔自己没趁机漫天要价,给工人也每人要一份股份。不过最后他还是争取到了国家作为冶炼场的大股东,具体经营管理交给商人的政策。

    然而,让朱元璋失望的是,建立了初步商业管理制度后的冶炼场,在小规模实验中,再次炼出了废铁。接到报告,他没有催促武安国,并驳回了御使要求换人的建议,如果这事武安国都不灵的话,朱元璋不知道还能换谁。

    武安国突然发现自己被难住了,被自己最熟悉的冶金专业难住了。

    在自己那个时代,怀柔的几个民营小钢厂都是他参与论证并设计的,虽然采用的是转炉技术,但矿石品位,添加剂的比例,武安国都如数家珍。

    张五在永平炼钢,所采的矿石其实就是专供首钢的矿石,武安国的脑子里有无数篇论文探讨如何获得最好的冶炼效果。

    而江南,不是他当年那个设计院的涉及范围,矿石成色他不知道。从周围的地形上看,可推断这是火山岩型矿床,铁矿的品位高于怀柔。但是,这种矿石的酸碱度、含磷量、含硫量都是未知。并且,他没有最基本的试剂去标定,去检测这些参数。

    除了这些年他在北平“发明”的天平,量杯外,其他基本测量仪器一概没有。

    化学试剂,他拥有的仅仅是徐家出品,被这个时代人称为绿矾油的浓硫酸。

    突然,他想起了当年的大炼钢铁。没有基本的知识与条件,那是怎样狂热的一个梦想。

    还不如大炼钢铁呢,那时至少还有整个民族的狂热。而此刻,几乎半个朝廷都在看等着他的笑话。

    如果能有一本初中化学就好了,至少可以让追随自己的学者们知道同样是铁矿,还包含不同的杂质。至少可以告诉大家,矿物有的呈酸性,有的呈碱性。

    书到用时方恨少,而现在的情况是根本没有书。

    武安国此时只能苦笑,本来总是笑话古代学者只知道归纳已知的知识,不会从已知推导出未知,自从也没高明出多少,唯一的长处是吸取了足够的书本经验。当遇到书本上没有涉及到的问题,自己一样抓瞎。

    再次回到京城的第一时间,武安国在知物科内建立了一个试验室。用最短的时间,他在试验室里制造出了酒精(烧酒蒸馏提纯)、酸水(稀硫酸)、碱水(碳酸钠溶液)、阴气(不含氧的空气)、阳气(氧气),紫花液(用来检测酸碱性,在找不到非洲石蕊情况下的替代产品,用海棠花亦可)并要求化学科的博士们记录下制造步骤。当见多识广的北平学子看到红丹在玻璃甑中变成水银,而收集到的气体让木炭剧烈燃烧时,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

    犹如打开了一道紧锁的闸门,知物科博士们的研究热情奔流而出。奔流而出的结果就是,武安国从此一跨进科学院的大门,就被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缠住,直到他自己也解释不了。每天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马车时,他都暗中庆幸自己又熬过了一天,天知道,下次知物的学者们会合成什么东西。

    收获总是有的,至少通过紫色花瓣做成的试液,武安国检测出了马鞍山铁矿呈酸性。以前的官员们照搬北平的冶炼技术,什么都是照猫画虎,惟独耐火炉衬是用本地磁窑专用的材料烧制的,也是酸性。

    改良了耐火炉衬为碱性,加高了炼铁炉烟囱高度,炼出的东西终于能叫钢和铁了。但是质量依然不理想,马鞍山出的钢和北平的钢一碰,立刻显出原型,裂了。

    理论上,这是因为含钢材磷量过高引起的,但是,用什么样的配方脱去多余的磷和硫,又成了问题。武安国已知的办法是向钢水中加入石灰和氧化亚铁,问题是加多加少都会影响钢的最终质量。

    瞎猫也偶尔会逮到死老鼠,既然古代科学来自于凑巧,那自己不妨再凑巧一番。没有科学的方法,由试验凑出结果也是好的。无数次失败必然会导致一次正确。

    想到失败,武安国想出了一个绝妙的点子。他先把自己所知道的炼钢大忌和马鞍山冶炼场的设备仔细的对照了一遍,已知的错误路径就不必重复了。

    然后,把工人分组去做试验,五台试验用冶炼平炉中加入不同质量的试剂,并且在科学院和冶炼场悬赏征集可以可改进冶金工艺者,只要建议被采纳,无论是否有效果,皆赏银百两。

    好在朱二从高丽敲诈出了足够的钱,朱元璋看着号称大财神的武安国一道道请求增拨银两的折子,暗地里不住咧嘴。这个武大财神朕现在为何怎么看怎么像个散财童子啊。

    唯一让朱元璋满意的是,随着时间和银子的流逝,送到御案前的钢材质地渐渐好了起来。

    洪武十四年春,当按照冶炼科博士凌昆的建议向高炉和平炉内加入了江南特产的煅烧过的白云石粉后,武安国终于可以决定马鞍山冶炼场整个炼钢的工序和配方了。

    虽然最终没有达到北平的所产钢材的水准,朱元璋依旧龙颜大悦。特赐所有参与人员御宴十桌,白银万两。有了钢材,就意味着京城工部制造局可以制造新式的火器,意味着军队建设的快速化。肉疼地看看马鞍山冶炼场消耗的银子,朱元璋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洪武十四年春二月,朱元璋罢各布政司铁冶,令民得自采鍊,每三十分取其二为税。着海关严禁精钢出关。广平吏王允道言:“磁州产铁,元时置官,岁收百馀万斤,请如旧。”,元璋以民生甫定,复设必重扰,杖而流之海外。驸马武安国谏曰:“官办铁冶,利於官者少,损於民者多,不可再开”,帝许之,告诫百官,“有敢复言官冶者,杖五十,流放三千里”。月末,官刻科学院所著《冶经》,公布天下。令民自行改进各地冶炼方法,因地制宜。(酒徒注:正史上洪武十八年,朱元璋以铁矿国家专营害民,废除了国家专营的所有冶炼场。后来又因为各种原因,被继承者逐步恢复。)

    洪武十四年春三月,擢忠勇侯李善平为工部侍郎,主管京城制造局。善平以腿疾固辞,举北平参政周无忧自代。

    洪武十四年夏四月庚午,平南军成。朱元璋命沐英率军镇四川,调震北军宿将入威北、定西、安东襄办军务,协助主将训练新军。永明侯李陵奉诏入威北军驻大同,武毅伯张正武入定西军驻玉门,安乐侯王浩入安东军驻金州。燕王朱棣以北方战事未了为由请朱元璋不要损害震北军战斗力,朱元璋不听,下旨让他自己选拔合适人才填补空缺。

    “再这样下去,震北军的家底就要让万岁掏空了”,在与武安国私下聊天时,周无忧不乏担心的说。

    “操之过急,但有谁能劝得住呢,现在皇帝已经被辽东的胜利冲昏了,恨不得明天就一统天下,你那制造局的差事不好当啊,各军都赶着要装备呢”。武安国早就料到朱元璋会这么做,不把自己的力量分散干净,这个皇帝不会就此罢手。周无忧是震北军故人,二人的说话虽然随便,但也没到什么话都能说的地步。

    “这样也好,多一拨种子出去,就多一分希望被点燃”。看着被暮霭掩盖的北方,武安国心中暗暗地想。

    “我倒不担心制造局的事,我临来时从铁胆书生那里要了几个他的心腹爱将,足够替我支撑全局,我担心的是你”。周无忧站在武安国的旁边,翘着脚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

    “对啊,我总觉得武兄是个胸怀奇术的人,只是凭借你一个人的力量,这些奇术未必能发挥作用,在北平时,还有一群兄弟帮你,在这里,你几乎是一个人支撑全局。武兄,别嫌我说得难听,一旦你累倒下,恐怕这些新鲜东西就会慢慢随着消失。士大夫看不上这些奇技淫巧,民间又不会总结,古来多少惊世绝学,就是这么消失的”。周无忧望着武安国有些憔悴的脸,真诚地说。

    转过头,武安国从周无忧的眼中看到了朋友的关切,笑一笑,问道:“无忧,你有什么好办法”。

    “我觉得皇上刊刻你这次改进马鞍山冶炼场的经验颁发天下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古人讲究立言,即使一时自己的行为不被世人理解,只要有文字流传下来,最终还会找到适当的时机传播。当年圣人周游各国,亦没人接纳。但后世终久还是以圣人之言为立国之本”。

    “你是说让我把知道的东西都写下来”?

    “对啊,和你交谈时,总能听见一些新鲜东西,本来都不懂,经你解释了就能明白其中的奥妙。总不能让世人都来问你吧。科学院的一些新鲜发现也应该公布出来,让世人知晓。这点上北平书院做得就高明得多,他们研究的东西全是周围工厂和商家需要的,流传起来非常快。”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武安国默默地想。这世界没有自己需要的物理、化学方面的基础书籍,自己为什么不能写一本,只是如何写才不会超出这时代的理解力?总不能让后人看到的所有学术知识都是武氏理论吧,况且在基础理论没被接受前,自己所学的那些知识如何才能说明白?毕竟现在人们认识到的纯金属还不到十种,更不用说元素周期表了,如果写出来,在这个只相信目见实物的年代,自己能用什么方法证明这些元素的有无呢。

    见他半天不说话,周无忧又问道:“武兄担心什么,难道武兄怕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么”?

    武安国笑道:“不是,饿死我恐怕不那么容易,我是在想我所学太杂,由哪里入手为好”?

    “不用太拘泥形式,就像‘论语’一样,不过是师徒间对话而已,却无所不包”。

    “好吧,无忧,就按你说的,不过我可写不了官样文章,只会百姓的口头话”。武安国对自己的古文功底十分了解,不无担心地说。

    “能看进武兄这些杂学的,不会是学富五车的才子,武兄大可放心。百姓口头所言更好,当年白居易每做一诗,必读给街头老妇。所以白诗才流传得这么广,真想要让武兄的学问流传出去,还就得用百姓的白话”。

    “是么”,武安国开心地笑了,朱元璋把自己放在这个位置上,想压榨干自己的杂学。自己为何不利用这个机会,把科学的种子撒遍天下呢?利用不利因素发挥有利作用,突然间,他的眼前霍然开朗,浑身上下瞬间轻松起来。对啊,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后一切发展太顺利了,从来没遇到大的阻力,所以才会在朱元璋面前一败再败。如果自己利用起一切有利因素,哪里还存在逆境呢。反正自己追求的目标又不是权力,朱元璋不想给予的,正是自己不想要的,朱元璋希望利用的,正是自己要传播的。

    突然又想起了北平来的学生们偷偷告诉自己一些学者把古希腊神话当作色情小说来读的事,其实,又何必在意他们怎么解读呢。只要他们读了,终究慢慢会接受里边有着七情六欲的众神,会潜移默化地接受那些故事中所包含的抗争精神,接受里边所蕴涵的贵族式民主,在他们所认同的长幼尊卑中,搀尽西方文化的影响。自己所希望的,不就是东方文化能敞开胸怀与西方文化水乳交融吗?

    武安国心里越来越轻松,连远方的天色也美丽起来,绚丽的晚霞像一团火焰,点燃了整个天空。

    洪武十四年夏六月,冯子铭自南海还,献雷龙(巨蜥蜴)、白虎各二,诸臣上表称祥瑞。朱元璋笑曰:“此乃海外常见之物,何瑞之有”,赏冯子铭白银五万两。想起当年和武安国的戏言,朱元璋下令在玄武湖中间的小岛上建立大明皇家动物园,百姓随意观赏,各府若有珍奇之兽,皆可放入园中。

    时有北平王广仁献异兽,鹿角,马面,牛蹄,驴尾,诸臣皆不识。元璋招武安国来问,武侯正于家中著书,见此兽,心有所感,笑曰:“其名就在其身,此乃四不像,古之麋鹿也”!

    酒徒注:1、中国古人在元代之前已经认为大地是个圆形的球体,但是这种学说没流传广。明史天文篇对地圆说的有系统论述。

    2、历史上明初,朱元璋曾经下旨废掉了官办的铁冶和银坑,取消了金属矿务国家专营。后来继承者打着各种接口陆续回复。古今一些学者们不善长经营,但对于如何掠夺百姓财富倒是一直很在行。

第六章 彩云之南(一)

    第六章彩云之南(一)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哼着山歌,斥候旅长王飞雨推着独轮车走在通往普定的山路上,他本为蜀人,这次被从震北军中征调到平南军,顺道回了趟故乡。几年不见,当年不务正业的无赖儿郎衣锦还乡,羡煞了乡亲父老,斥候旅为军中独立单位,地位介于师与团之间,着实的五品大员,新进的二等子爵。王氏一族,满门皆荣,这家摆酒,那家设宴,纷纷为其庆贺,席间少不得又介绍些后进让他提携,飞雨一一受了,应酬得好不快活。正高兴间,平南军移师沅州,将令在身,他又匆匆告别家人随军而去。

    不用拍脑袋,王飞雨就知道要打仗,这几年朱元璋忙着北边对付高丽人,无暇南顾,任由蒙古梁王把匝剌瓦尔密在云南嚣张(元云南辖现在云、贵两省),自开国以来,朱元璋数度遣使臣安抚,梁王尽数杀之。洪武十一年,脱古思帖木儿去帝号,称臣,梁王仅仅捎带着上了个本子,大明官吏还是无法踏入云南行省一步。这回北边消停了,朱元璋自然不会再听任梁王在南边折腾,况且这天下银矿,多在云南,谁也不愿意钱袋子被别人攥在手里。

    四月,沐英巡四川,王飞雨奉命随军,为沐英训练平南军斥候旅。五月,镇守和林的都督郭英随颖川侯傅有德入湖南辰州(湖南沅陵),和林防务交给了威北军统帅宋国公冯胜的侄子冯诚。七月沐英移师沅州,湖南境内已经纠集了新旧明军十五万余,梁王府还在日日笙歌。梁王帐下诸臣皆道山高路远,明军必不敢来,谁料王飞雨已经带着一伙弟兄潜到他的眼皮底下。

    在云贵如闲庭信步一样往来溜达了两个多月,王飞雨等人把大小关卡道路打探了个一清二楚,明细地图一张张地送到沐英的大帐中。九月,各路人马养足精神,王飞雨又奉命带人潜入普定城,准备接应大军到来。

    有道是云贵自古“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在王飞雨眼里,目前又加上了“人无三两银”。各路关卡,关关下手、路路要钱不说,就连过个村子,都有村中的地保带了村中老少拦车收税。远远的看见村落,人还没等进去,“啪嗒”,一棵树干就横在路上,石头后闪出几个六旬老汉,拦在独轮车前,两手一伸,一言不发。交一吊铜子自然挪开树干让你过去,倘若不交,老汉决不让道,稍有争执,即倒地不起。稍顷全村青壮皆出,围着讨要碰倒了老人的养伤钱。交了钱也未必太平,穿村而过,未出村口,又是“啪嗒”一声,这回要的是出村费,不给则重复入村故事。

    穿州过县,那分艰难更是甭提,每过一门,必抽十一,抽得王飞雨等人作为掩饰身份的松江细布,越来越细,开始一辆独轮车还需两人一推一扶,没等到普定,就变成一个人单手即可伺候了。

    远远的见到一个茶棚,看样子是个汉人开的,大伙计打扮的王飞雨招呼后边的人把车子在凉棚四周放好,进茶棚打尖。掌柜的见有大拨客人到,一声招呼,小二飞快跑出,递上在井水里浸得冰凉的手巾,喊声“贵客先擦擦汗”,一边收拾桌椅板凳,一边给客人上茶。客人们显然不喝那膻哄哄的蒙古奶茶,招呼柜上的尽管上今年明前新绿来,价钱勿论,喜得掌柜的眉开眼笑,亲自出来伺候。

    “我说掌柜的,这离普定还多远那”。大伙计模样的人喝足了茶,慢声慢语的问道。

    掌柜的见说话的像个斯文主儿,不敢怠慢,走上前低着头用官话说:“回您的话,还有六十里,沿着这条道向前,再过仨村子加一个官寨,就到了”。

    “那么远呢”,王飞雨接过掌柜的递过来的扇子,不高兴的问。

    “不远了,包您太阳下山前能在城里落下脚,爷要累,我给您捶捶背”。掌柜的看在那一车车货的面子上巴结道。

    “不用,不用,哪敢劳驾您老”,王飞雨连忙推辞。“还要过仨村子啊,还有官寨,拜托您老个事儿行不”?

    掌柜的老汉见这大伙计说话上道,十分受用的说:“什么拜托不拜托的,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您尽管说,能帮的我绝不含糊”。

    王飞雨从怀中摸出一块银子,大概四、五钱的样子,很不舍得地在手里握了握,塞到掌柜的手中,“大叔,帮忙指条小路行不行,不怕绕远,这路上消耗太大”,他一指瘪瘪的货,“您看,照这样下去,没等到普定,货就被抽干了,回去老板非打发了我不可,我家大小十来口子,就*我这点血汗钱儿落个嚼裹,丢了活,我家就败了”。说罢,眼角汪然泪下。

    掌柜的见王飞雨落泪,心一软,叹道:“后生崽,你们老板也是,怎么好好的中原不跑,让你到这里卖货呢”。

    “老板听人说云南银子多,好赚,就派我来了,让我带货到云南城(今昆明)谁知处处要钱,大爷,求您了,给我指条明路吧”。王飞雨装什么像什么,根本不用酝酿,眼泪滚滚而下,旁边小伙计,车夫打扮的人一同叹息。

    “还到云南”,掌柜的吓了一哆嗦,“就你这点儿货,后生崽,听大叔一句话,到普定后把货赶紧处理了,然后打道回俟(qi),别在想着云南了,甭说你这点儿货,比这多三倍也到不了”。

    “大叔,此话怎讲,您给我说道说道,我也好回去给东家回话啊”。王飞雨央求道。

    “嘿,后生,今儿这没别人,也算咱爷两个投缘,我就给你摆摆这龙门阵”,掌柜的装起银子,拽了把椅子坐到王飞雨面前,给自己斟上一杯茶,“滋喽”喝了一口,慢慢地说:“都说蒙古鞑子粗鄙无文,但立起名目来却丝毫不比咱汉人差。知道么,抽你十一,这是轻的,你是外地人,本地人抽得更狠,知道不?新官到任,百姓无论是否本地人等,一概要付“撒花钱”。那旧官离职,所有人还必需送“人情钱”,连收两把,谁的也不能少,你们中原兴这个礼数么”?

    王飞雨等人听着新鲜,纷纷摇头。

    掌柜的一幅见多识广的样子,撇撇嘴接着说:“当这大元的百姓还有更大的‘好处’呢,官吏升堂,相关差役人等需要付“常例钱”,您要打官司,原告一方要付钱,叫“贲发钱”,被告也要付钱,叫“公事钱””。

    “不会吧”,王飞雨等人大开眼界,瞪大眼睛抗议道:“这当官的升堂办案,职责之内的事,怎么能向百姓要钱呢”?

    “要不说你们是外乡人,不懂本地规矩呢,知道不,蒙古人说了,能摔跤放牛的孩子就是好孩子,升堂办事对他们来说是受罪,收你点儿钱算清廉的,碰上混的,连原告带被告一块关起来,要你倾家荡产赔他耽误玩乐之罪。收了钱,叫“得手”,收不到钱叫“晦气”,调到好地方当官叫“好地分”,留在云南城里叫“好巢窟”。要想一级级升官,哪级不得塞给上司万八千的,这钱还不都是从小老百姓身上出。就是遍地是银子,也禁不起他刮地三尺啊”!

    “那你们的梁王爷呢,不管管吗”!

    “管管,蒙古人认为汉人就是应该交银子的,不然早杀光了。蒙古人打死了汉人,就赔一头驴,还得看你家得主人是谁。不明着上你家里抢就不错了,收你点儿钱你还敢叫苦”!掌柜的说着说着觉得心寒,不住的摇头。

    这回轮到王飞雨给他递手巾擦眼泪了,掌柜接过手巾,眼角余光看见王飞雨虎口上的茧子,愣了一下,苦笑一声道:“打这山后边有条小路,据说是当年武侯伐孟获时修的,不知真假,好些年没人走了,说是闹鬼。五年前我走过,比大路远不了多少,险点儿,没官寨子,你们从打那走会省点儿事”。

    “谢谢你老”,王飞雨不住地给掌柜的作揖。

    掌柜的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王飞雨一回,笑道:“不用谢,大家都是汉人,其实城里的汉兵挺不容易的,蒙古长官过个寿,出征,宴会一干人情都得送礼,他们搜刮点儿也落不到自己手上,您也别见怪”。

    王飞雨诺诺答应了,带着一干弟兄推了车子,顺着掌柜的指引的路线绕道而去。手打凉棚看他们走远了,掌柜的笑着点点头,转身对小二说,“小李子,收拾,收拾,准备收摊”!

    被称作小李子的伙计闻言一愣,惊诧地问道:“收拾,这太阳还老高呢”。

    “别多问,叫你收拾你就收拾吧,把东西归置归置,明天套上车咱们拉走,回乡下去”。掌柜的高兴地说。、

    “您不是晒糊涂了吧”,小二更加惊诧,伸手来摸掌柜的额头。

    “你才糊涂呢,明天再来一天,后天赶快接上你妈和你妹子到山后姥姥家呆上一个月去,听老人言没亏吃,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别耽误功夫”。

    “兵荒马乱的”?小二哥成了丈二的和尚,一时摸不着头脑。

    “嘿嘿”,想想刚才那个大伙计打扮的人虎口上的老茧,掌柜的开心的笑了,从怀里掏出一把大子儿放到小二手里,“拿着,小子,回家去吧,等上些日子再来,好日子快到了”!

    洪武十四年九月初一,朱元璋以梁王不臣之故,下旨收复云南,命颖川侯,宿将傅有德为征南将军,西平侯沐英为副将军,率师十五万南征。根据武安国所献如画江山图,朱元璋亲自制定战略。传密旨给傅有德,曰:“自永宁先遣骁将别率一军向乌撒,大军继自辰、沅入普定,分据要害,乃进兵曲靖,曲靖,云南之噤喉,彼必并力于此,以抗我师。审查形势,出奇制胜,正在于此,即下曲靖,以一将提兵向乌撒,应永宁之师,大军直捣云南,彼此牵制,使敌疲于奔命,破之必矣。云南即克,宜分兵径趋大理,先声以振,势将瓦解,其余部落,可遣使诏谕,不烦兵而下矣”。

    有德接旨,与沐英按照王飞雨秘密传回的详细地图商议战术,调兵遣将。洪武十四年九月二十六,明军兵分两路入云南,郭英、胡海洋、陈恒率伍万旧军佯攻,摆出一幅由永宁(四川叙永)趋乌撒(贵州威宁)的态势,傅有德和沐英却率了新旧军共计十万人马,由辰、沅直扑普定。

    乌撒乃云川交界,元右丞实卜闻听明军来攻,唯恐有失,即率蒙汉大军十万来夺。那汉军日日被鞑子官儿盘剥,非但没有军饷,连盔甲刀枪都得自备,逢上长官家有喜事,还得从牙缝里省出礼金奉上,如若不然,必被寻了短处治理。这时闻听明军将致,欢喜还来不及,岂肯卖命,没等大军到乌撒,十停人马已经有三停中途丢失,害得鞑子官儿晚上扎营时还得派人把汉军的营帐围了,以免士卒再跑。

    紧赶慢赶,实卜总算在明军到来之前赶到乌撒,稍一接触,郭英即率部后撤,几天内丢城失地,连得来不易的毕节亦弃了,直接赶奔赤水河边,上船渡江而去。隔了江,每天鸣锣击鼓,喧嚣不止。实卜无船,过不得江,只能隔江冲着对岸叫骂,郭英不理实卜百般侮辱,就当他在唱歌。张恒忍耐不住,主动请战,郭英曰:“贪官污将,不过草尖衰露,冢中枯骨,理他作甚,累了他自会歇”。

    骂了数日,有梁军探子来报,发现有一路明军杀奔普定,实卜恐曲靖失守,回师欲救,才过毕节,问得身后敲锣打鼓,郭英率部追来。

    卜大怒,返身杀回,明军虚晃一枪,转身就走。蒙古军追不上,心里惦记着普定战局,方调队南行,郭英又大叫着杀来。

    实卜忍无可忍,大叫:“先杀郭贼,再回普定”。率军尽数杀回,紧追不舍。郭英让张恒、胡海洋率军先退,自己独带三千人马断后。

    云南哪来的三尺平地,追着追着就*近一个山谷,实卜这边望见郭英大旗,命骂手扯开嗓子大喊:“姓郭的小儿,有种别跑,和你家爷爷明刀明枪的地做战”。

    郭英一挥手,命部下整理队伍,依次过谷。自己却带着五百余火铳手,于入谷峡窄处塞了,“乒乒乓乓”一通三连射,将追兵迫开。远远的对着实卜指点道:“有母无父的鞑子,坐地分赃的强盗,穿着官服的山贼,云南被尔等弄得天高三尺,还不找个地方跳下去把自己埋了,却厚着脸皮来找郭爷动手。不到腊月,你爷爷我刀子还未磨,赶快回家自己去烧开水,洗干净了等候爷爷我到时候用你祭灶”。

    语毕,不管实卜愣在当场,拨马追赶大队人马去了。

    实卜不精通汉学,只知道先前那几句是骂自己贪葬枉法,后边的意思却不甚了了。琢磨了半晌才明白郭英把自己比做了腊月二十三用的猪头,暴跳如雷,不管一路上队伍跑得稀里哗啦,催着骑兵往山谷中赶。

    赶到谷中,前边却走不动了,有百户来报说发现一些圆滚滚的石头挡住去路,请丞相定夺。没等他说完,头上就挨了数十鞭子,实卜边抽边骂道:“纯材,你没长着爪子么,不会搬开”。

    旁边的人见了,不敢触他的霉头,赶紧去搬,众人动手,倒也利落。堪堪清理开路面,却发现连续有几个石头上冒出烟来。正诧异间,耳听一阵闷雷滚滚,石头纷纷炸开,把*近的士兵炸了个人仰马翻,哭爹叫娘。

    众人再不敢乱动,一路上看见不似天然石头的,就小心翼翼地绕开,尽管如此,还有数百人被炸伤,石头后,树丛中,只要不小心碰了弦子,顷刻间便是数条人命。炸死了还好,偏偏有些命大的被炸得断胳膊断腿,哭哭啼啼叫苦连天。恼得实卜索性下令,凡被炸致重伤者,一律处死。大小将士闻命,心中暗自问候实卜家人,一个个不敢言而敢怒。

    拖拖拉拉挨到赤水边,明军早就乘船过了江,对岸看热闹去了。实卜检点人马,折损虽然不多,但士气低落,根本无力再战。无奈,吩咐沿江扎营修整,派遣手下到附近各土人村寨中抢些牛羊、牲畜、妇女来劳军,以期待能重振士气。一时山中彝人,怨声载道。乌撒、水西等地土酋原本占山观望,不堪忍受梁军暴行,纷纷起兵造反,推举受封为明宣慰使的奢香夫人为主,凭着道路熟悉,不断偷袭。

    实卜带七万大军陷在江边,火冒三丈。欲进无船,欲退又恐被郭英衔尾袭击,正不得要领间,噩耗传来,经营多年,固若金汤的普定一夜间失守,汉军造反,城主**,叁万多蒙古精兵被杀的被杀,被俘的被俘,无一人逃出。傅有德、沐英趁势扫荡普宁等地,前锋直指曲靖。现在自己背后,南归曲靖的路已经被平南军大将高得贵堵住,手下这帮士卒,已经成为一支孤军。

    “天亡我也”,实卜大叫道,眼前依稀出现那日被郭英痛骂的一幕,“坐地分赃的强盗,穿着官服的山贼,云南被尔等弄得天高三尺……”。

    人自做孽,与天何干?

第六章 彩云之南(二)

    彩云之南(二)

    太阳从西边的山上落下去,忙碌了一天的商户和农夫赶回家中与妻儿团聚,街道渐渐空旷,蛙声与蝉鸣中,夜晚的普定城宁静而悠闲。

    王焱烨在亲兵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上城头,虽然平时受尽了蒙古都万户拜术的欺压,大小他也是个千夫长,守城的士兵对他尊敬有加,一齐向他行礼。

    “免了”,他有气无力的吩咐,“东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禀将军,没什么动静。斥候回报明军离这里还有六十里,被者忽将军阻在天鹰寨附近”。

    “嗤”,王焱烨用鼻子出了一口气,就凭者忽那个草包,他能阻住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傅有德和沐英,那不比母猪会爬树还荒谬吗?

    亲兵也看出了将军对者忽的轻视,小声嘟囔了一句:“也许明军走累了,在那歇歇脚吧,者忽这小子估计腿都吓软了,不然早跑回来了”。

    声音虽然低,守城的士兵还是听到了,轰地大笑起来。普定城汉人多蒙古人少,守城的都万户是个蒙古王公的后人,没什么本事,除了看女人跳舞外,只会鱼肉百姓。找到理由,一定要让汉军给他送礼,娶了七、八个小妾,每月都有小妾要过生日,手下将官如果送的寿礼不满意,必然被穿小鞋。王焱烨就是因前两天送的金锁子成色不够,被者忽借机修理,结结实实打了二十大板,还要被罚巡夜。

    王焱烨是军旅出身,十几年参加平定当地部族叛乱的战斗不下百次,积功升到千夫长的位置。本来按其战功和其军中的威望,职位还可以再高些。偏偏在按原来大元朝的规矩,一个地方军政长官必须由蒙古或色目人担任,汉人即使本事再大也只能做同知(副手),所以在千夫长位置一呆就是五年。元向明称臣,梁王对治下的汉人愈发仇视,对手下的蒙古将军的贪污行为不闻不问。都万户拜术等人在普定雁过拔毛,克扣汉军伙食不说,各种收礼名目弄得大伙和乞丐似的,就差没把手中的兵器换成半剌子破碗蹲在城门口了。

    “这明军怎么了,没道理走这么慢啊”,望着漆黑的夜色,王焱烨心中暗想。凭借多年鲜血换来的经验,他本能的嗅到了空气中危险的味道。者忽的本事有多少,他心里如明镜一般清楚,如果不是出身好,此人根本不配当军人。“莫非他们故意停住,在搞什么阴谋”?

    “猴断肠”,猛然间王焱烨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对方从猴断肠那边摸过来,普定城前面的几个关口根本形同虚设。

    “快,扶我下城,备马,我要求见都万户大人”。他大声吩咐道亲兵,转身又对守城的士兵说道:“大伙小心些,说不定明军已经离城不远,不要稀里糊涂把命丢了”。

    “将军小心”,士兵们同情地叮嘱,一个百夫长低声提醒:“将军,现在都万户大人说不定正在看美人跳舞,您这样去…….”.

    “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这个,万一敌人从猴断肠崖那摸过来,我们拿什么守城啊”。

    “啊”!士兵们显然被这个推论惊呆了,面面相觑,过了好半天才有一个士兵低声说道:“不会吧,那猴断肠的小路早就不通了,栈道烂了快二十年了,并且还闹鬼”。

    “是啊”,其他士兵自我安慰道,“那条小道连猴子都未必能爬过,明军哪有那么厉害”。

    听了部下这些话,王焱烨也有些犹豫,拜术的跋扈他是领教过的,那天要不是几个生死与共的汉军将领求情,自己都不知是否有命活着回家。但是作为一个军人,他认为自己还是应该尽一个军人的责任。

    “大家还是小心些,我去提醒都万户大人一下,让蒙古军提前做好准备”,嘱咐了大家一句,王焱烨一瘸一拐地向城下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一个士兵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小心什么,明军早打过来早好,到时候放下刀枪,老子回家种地去,不好过给蒙古人当狗”。

    “对啊”有人从旁边帮腔,“咱是汉人,干嘛为蒙古人拼命”。

    王焱烨肩头突地抖动了一下,显然,这些话他都听见了。“可我是军人啊,大敌当前,我怎能只顾自己呢”?他悲哀地想,凭城中的蒙古人和汉军,能守住普定才是怪事。听说那边用的大炮可以打出五、六里,开山裂石,普定弹丸之地,凭的仅仅是地势险要,路途不通,火炮难以运过来。但真的等明军到了城下,几个人有心思守城?尽人力,听天命吧!

    不顾**的疼痛,他紧抽了几下坐骑,飞奔到都万户府前,甩蹬离鞍下了马,快走几步,对门前的卫兵施礼:“大哥,烦劳通禀一下大帅,说王焱烨有要事求见”。

    卫兵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吆,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王大将军啊,你的**不疼了吗”!

    王焱烨被噎得胸口一滞,强忍怒色,赔着笑脸说:“蒙大哥关照,已经好多了,麻烦大哥跑一趟,实在是军情紧急,多多担待,多多担待”!

    俗话说主多大,奴多大,宰相府的门房四品官,都万户府的侍卫怎么会把这个小小的千户放在眼里,撇着嘴说道:“不是我说你啊王将军,您这不是难为我们哥几个吗,这么晚了,吵了大帅休息,不是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吗”。

    “你他妈的费什么话,叫你通禀就通禀,紧急军情,你耽误得起吗”。王焱烨的亲兵实在看不过眼,大声骂道。

    “谁这么大嗓门啊,吵了大帅,小心抄你的家,啊哟,我等眼拙,不知王将军身后这位几品几级啊”!

    “我是王将军的亲兵,没级,但好过你们这些势利眼的看门狗”。那个亲兵回嘴道。

    “对,我们是看门狗,你是什么啊,别说你,你们将军又是什么啊,不是说打**就拉了裤子打**吗,大家都是奴才辈的,春香拜把子,奴几啊”。侍卫们也恼了,嘴巴开始不干不净地戳起王焱烨的痛处。

    王焱烨老脸胀得通红,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喝止部下的回嘴。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惨笑着对都万户府侍卫说:“您老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帮个忙,这点酒钱不多,给大伙润润喉咙”。

    侍卫把银子在手里颠了颠,估计有二十几两的样子,满意的笑了,眯缝着小眼睛说道:“还是王将军有见识,这叫我们怎么好意思呢,您老在这等着啊,我们进去看看大帅有时间没有”。

    望着侍卫匆匆而去的身影,王焱烨在心里骂了一声势利眼。焦躁地想:“这叫什么事啊,干正事还要花钱送礼”?

    一会儿,侍卫匆匆地走了出来,脸笑得比银子都好看,慢声慢语地说:“王将军,让您老久等了,咱们大帅正看舞姬跳舞呢,估计一时半会完不了,您看这样行不行,您先回去,明天一早我们就给您第一个提醒大帅”。

    “你没告诉大帅是紧急军情吗”?王焱烨真的有些急了。

    “说了,大帅说天塌下来都不见,有几个商人给大帅送了一批苏绸衣服什么的,大帅心里高兴,正设宴款待呢?”侍卫还沉醉在刚才看到的香艳景色中,顺嘴赞道:“您没看见秋叶姑娘穿着彩绸起舞的样子,搁谁看见了,也没心思干别的”。

    “***”,王焱烨再也忍受不住,抬起腿就想往里闯,他的亲兵见状赶紧把他拉住,几个都万户府侍卫一边作揖一边说:“王大爷,您饶了小的吧,您闯进去不要紧,我们的小命可就没了”。

    “将军,走吧”,亲兵连拉带拽地劝他道:“人家不着急,我们起什么劲啊,您没听见刚才弟兄们说的话吗”?

    王焱烨恨恨地转过身,有些彻底绝望了。刚才弟兄们的话在他耳边又冒了出来:“明军早打过来早好,到时候放下刀枪,老子回家种地去,不好过给蒙古人当狗”

    “…….”

    唉!长叹了一声,他上马向自己的防御地奔去。

    他们自己都不着急,我着什么急啊!但是手下这些弟兄,难不成就这样葬送到这几个苟延残喘的蒙古混蛋手里?

    离城墙还有好大一段距离,战马突然不动了。侍卫们拔出雪亮的钢刀,把王焱烨护在中间,一个中等个头的黑衣人不偏不倚地站在路中,明明两边都留出了空地,但此人身上的杀气让所有人拉住了马镫。

    那是百万军中仗剑独行的杀气,王焱烨激灵灵又打了个冷战。沉声说道:“何人,竟敢挡住本将军的去路,你眼中难道没有王法吗”?

    “王法”,那人笑道:“我只知道这里暗无天日,还真没听说过有什么王法”。轻轻地拍了拍手,周围的屋檐上闪出了十几个一样的黑衣人,手中银光闪亮,显然是弩箭。

    王焱烨“苍啷”一下拔出腰间宝刀,汗珠从头上滚滚而下,颤声问道:“你要干什么”!对方显然准备十分充足,专门挑了这最僻静的地点来等他,店铺早已关门,巡城的士兵很难走到这里,如果来人是刺客,自己和手下这几个亲兵肯定在劫难逃。

    “在下无意冒犯大人”来人挥挥手,周围屋檐上的弩手全部退入了黑暗中,动作迅捷而轻微。“他们只是为了防范有人来打扰我们说话”。

    “我跟你素不相识,能有什么话好说,有什么话请讲当面,我还有事”!王焱烨不高兴地斥责道,语气亦不敢太硬,虽然正直,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在下的确没见过将军,但对将军非常仰慕。将军是这座孤城中少数几个清醒并且清廉的人”。黑衣人轻轻地说道,这话没错,在普定城的军官中,王焱烨的确是一个很少主动要部下孝敬的好官,并且也是战争经验最丰富,直觉最敏锐的一个。

    被别人轻轻的拍了一下马屁,王焱烨舒坦了一些,紧张心情也放松了不少,淡淡的回应“不敢,某只是尽一军人只责而已”。

    “哦,佩服,我原来以为这云南的官儿只会刮地皮呢。将军倒是难得地有责任心,在下想斗胆问将军一句,将军以为,军人的职责是什么”。黑衣人向前走了一步,逼问道,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这……”王焱烨有些不愿意回答,谁有资格问他这个问题,但是看看拦路人的架势,知道硬冲是冲不过去的,前面不知还埋伏着什么,只好气呼呼地回答:“战时保家卫国,平时捉奸铲盗”!

    “说得好”,来人拍拍手,算做给王焱烨喝彩,“不过在下怎么也不明白,有人穿着官服明目张胆地抢劫,大人为什么不去铲除,反而助纣为虐”。

    “你说我助纣为虐”!王焱烨在马背上坐得笔直,**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我要是肯助纣为虐,早就不是这般光景”。

    “这帮贪官即将遭到天谴,将军还要为他们站岗放哨,不是助纣为虐那又是怎地”!

    “我是大元的官,自然要尽军人的责任,你要是大明的武将,就不要在此挡道,改天咱们在战场上一刀一枪地见个真章,让开”!从对话中猜出对方的身份,王焱烨虚晃一下,提起马头就想往外闯,几个侍卫和他心意相通,一起前冲。

    拦路的黑衣人一侧身,避过对方来势,抬起手,随随便便地挥了一刀。

    王焱烨只觉眼前一晃,连忙挥刀去格,对方那窄窄的刀刃就在其眼前消失,接下来身子一沉,暗叫不好,王焱烨跳下了马背。

    战马根本没来得急悲鸣,“扑通”摔倒,鲜血从马喉咙处喷起老高。几个亲兵见状赶紧回过马头,把王焱烨又围在中间。

    黑衣人笑了笑,把刀插回了腰间,低声道:“王将军不要那么着急离开,在下还有问题没问完呢”?

    “讲,要是劝降,就不必了”望着周围逼过来的数个黑衣人的属下,王焱烨无奈的说。刚才那一刀实在漂亮,自己平时自负身手不凡,但在这个人手下简直是小孩子玩。那简洁有效的刀法显然也镇住了几个亲兵,没撕破脸之前,大伙谁也不敢造次。寂静的夜里只听见鲜血喷出的声音在“丝丝”做响。

    黑衣人笑了笑,缓解气氛般说道“我忘了问将军是蒙古人还是汉人”。

    “汉人,又待怎地”。

    “既然是汉人,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驱逐鞑虏,任凭他们糟蹋我们的江山,我们的百姓”,黑衣人低声怒喝,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人的脸。王焱烨和他的亲兵不敢和黑衣人对视,纷纷把眼睛转开。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焱烨低声回答,显然,他对自己的答案也很不满意。

    “不知王将军食谁的俸禄,蒙古人不会耕种,也不会买卖,哪来的俸禄养你,还不是云南百姓的稻米把你喂大,将军是明白人,难道就弄不清楚是百姓养活了贪官,还是贪官养活了百姓”?

    “他以国士待我,我当…….”王焱烨嘟囔道,**上的疼痛告诉他自己在说谎,国士有这么当的么?我到底为什么要给蒙古人卖命?很多问题一股脑涌上他的心头。

    “大丈夫应保家卫国……”这个国家是自己的祖国吗,自己分明是个汉人。

    “大丈夫要安定一方……”,在这帮贪官的统治下,云南百姓的日子能叫安定吗?

    摇摇头,仿佛要把所有的问题都甩开,他冲黑衣人拱手施礼,说道:“谨受教,王某今闻大道,死而无撼”。

    黑衣人又笑了,居然一步从人丛中跨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是让你死,是让你做一件事”。

    “王某愿闻其详”,王焱烨叉手领命,对方的胆大心细让人折服。

    “将军其实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时候已经差不多了”。黑衣人笑着说,挥手让属下散去,自己也慢慢隐入黑暗中。

    “到时候别伤到城中百姓,无论是蒙古人还是汉人”。王焱烨不放心的叮嘱。

    “放心,只要我王飞雨一口气在,肯定要护得百姓周全”。黑衣人低声回答,背影完全隐没在夜色中。

    仿佛做了一场大梦,王焱烨和亲兵望着对方的消失方向半天没回过神来。

    拂晓,“乒”,一声号炮突然响起,无数士兵宛如从地底下冒出来般出现在城外。

    “告诉弟兄们开门,举白旗放明军入城,护住吊桥别让蒙古人上来破坏”王焱烨冷静的吩咐,麾下几个和他交好的百夫长领命而去。

    其他汉军把守的城门也纷纷插上了白旗,滚滚浓烟从城中都万户府方向冒出,晨风中传来蒙古士兵慌乱的哭喊。

    王焱烨舒心的活动着四肢,东方已渐渐放白,天,就快亮了。

第六章 彩云之南(三)

    “弟兄们加把劲,今晚追上傅元帅,把鞑子赶到滇池去喂王八”,高乐山冲着自己的队伍高喊着。

    “知道了,三哥,要不是这炮太沉,咱早就杀进云南城了,咱爷们什么时候落在别人后边过”。拉马的弟兄高声回答道。身后几个同样装束的平南军士兵使劲推着马**,期待能减轻驮马的负担。

    仗打得太顺了,十几天内扫荡普定、普宁一线,大军到处,所向披靡。沿途不断有汉军倒戈,让高乐山这个出征前的小连长转眼成了团长,虽然麾下主力还是原来那个连,但人数多了,队伍也看着雄壮。这些本地士兵因为训练少的缘故战斗力差一些,走起山路来一个个却赛生龙活虎,远远强于平南军。

    没想到我高老三也有转运的时候,高乐山看着士气高昂的军队,踌躇满志。两年前,他还是一个码头扛大包的,每天为衣食而担忧,生活愁苦而麻木;累了,嚼片树叶,渴了,喝碗凉水,哪天倒下了,也就没有机会再起来。用麻袋一裹,做个江漂,这就是人生的最后结局。就在他以为自己一生就要这样渡过的时候,命运突然出现了转机,码头渐渐忙碌起来,来自北方的新奇货物每天从江面上滚滚而来。货多了,搬活的人也就显得少,工钱慢慢的也就上去了。兜里揣到了小费的高老三干活更加卖力,盘算着再攒些日子,就回乡下看看遭灾的土地好转没有,买上几亩地,开一片荒,日子也就有着落了。

    谁料到好运气要来,挡都挡不住,在他为新军装卸从北平运来的弹药时,被江边巡视的沐英一眼相中,当即招募入军。凭着把子蛮力气和好眼神,很快高老三在炮营中出了名,别人扛炮弹每次扛一箱,他可以忽地一下举着三箱跑。等到平南军整训完毕,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成了连长,这可是百夫长啊,老高家几辈子都没出过的大官。大帅沐英还亲自给他赐了个大号叫高乐山,智者乐山,高老三从此就是有名有姓的军官了,有时想想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会有这种好运气。

    新军不同于旧军,饷银高出原来几倍,这还不是最高的,据从震北军调过来协助训练的副连长说,震北军更高些,并且还有徐记票号老板徐志辰男爵亲笔花押的保险呢,那样打仗受了伤可是管一辈子的,真让人羡慕。

    咱知足,高老三乐呵呵的想。比起刚投降过来的汉军,平南军这里简直是天堂了,从没听说过当兵没饷还要四处弄钱孝敬长官的事呢,那帮鞑子也够黑的,怪不得打起仗来汉军向后跑得比向前还快,这很公平,你怎么对人家,人家自然会怎么对你。

    “三哥,又想没过门的嫂子了吧”。士兵们见高老三笑眯眯地坠入沉思,打趣地问。

    “没有的事,好男儿,那叫什么来着,好男儿何不带吴钩安定四方嘛,整天赖在家中算什么鸟事”。高老三笑着回了一句,把军中教书先生教的几句话组合得有模有样,引得弟兄们又一阵哄堂大笑。

    山路崎岖,不好走,所以平南军行军较傅有德所部旧军要慢很多,和对方讲好了在白石江边会师,沐英的平南军拖着辎重,缓缓前进,队伍在山川间迤逦画出一条壮丽的长龙。

    “嘿,那不是王旅长嘛,怎么收拾得这么整齐,像过年似的”,走在队伍中间的高老三眼尖,一下子就认出了悠闲地顺着队伍逆行的人,十余日前普定一仗,斥候旅立了首功,整个军中都传遍了王飞雨及他的弟兄们的故事,并且越说越神。故事的主角王飞雨几乎和说书先生口中的空空儿一样武功盖世,就差御剑飞仙了。高老三事后曾向王飞雨求教武艺,王飞雨客气的告诉他,那不过是阵前博命博出来的经验,过不了几年,以他的身子骨,比这功夫还会好。

    王飞雨穿了一身崭新的衣服,和熟人打着招呼,避让着矮小的滇马,慢慢地从高乐山的队伍身边蹭过。走了这么久,真不知他是怎么保持衣服整齐的,夸张的是,走山路的时候他还穿着读书人的长袍,包住了腿脚怎么可能走得快。

    不对,高乐山猛然发现王飞雨的脸白得有些异常,仔细看去嘴角已经有青灰色,那是扛大包的人即将倒下的征兆。他一步跨出队伍,打着招呼,像久没见面的好兄弟般亲热地抱住了王飞雨,然后在其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沐帅就在后边不远,我扶你”。

    王飞雨开心的大笑着,说道,“老三,走,带我去见沐帅,有好消息”。

    二人心照不宣地对望一眼,笑着绕开众人,勾肩搭背地向后去了,炮团在副团长韩伯越的带领下,继续前行。偶尔有细心的士兵好奇地想:这王旅长是高团长什么人啊,这么亲热。谁都没注意,王飞雨走过的地方,没隔几步都有黑黑的汗渍润进云南的红土地中,那是血。

    从千里眼中看见两个得力属下嘻嘻哈哈地向自己这边走来,沐英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不好,出事了”,王飞雨曾在普定攻克后第一时间请缨带人去曲靖埋伏,此时回来必有变故,和他同往曲靖的四、五十个弟兄看来凶多吉少。当机立断,沐英不动声色的命令亲兵在离道路不远处的平缓山坡上给自己支起中军大帐,要在这里研究地图。

    “支上那顶北平买来的防水大帐,撑开沙盘,我要看看王旅长给我带来了什么好消息”,沐英用高兴的声音说道。周围士兵被主帅的心情感染,笑着忙碌起来。

    刚一进帐,王飞雨就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趴在了高乐山身上,用低低的声音汇报道:“鞑子前夜开始屠城,杀城中的汉军和汉人男子,浮尸满江,傅元帅闻讯已经赶过去了”!

    “什么”!沐英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杀自己的百姓,知道蒙古人疯狂,却没想到疯狂到这种地步。对攻下云南他很有把握,云南的蒙古小朝廷如同年久失修的破庙一般,梁柱早就被虫子咬空了,轻轻丢一个石子就能把它震倒。但是凭借多年和蒙古人打交道的经验他知道,正是这种过客心情才使得蒙古人更可怕,他们如同秋后的蝗虫一样,明知自己没几天好日子,所以要把能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吞食掉,自己守不住,也不会留给别人。所以沐英才让斥候们混进城市,寻机破门,尽快缩短攻城时间,减少百姓损失。

    他万万没想到这给了蒙古人最好的杀人理由。王飞雨接下来的描述让帐中所有人怒不可遏。

    蒙古大将达里麻听说普定汉军造反之后,下令曲靖城中的四万汉军全部解甲归田。城中的汉军们正不愿意给蒙古人买命,乐得放下了武器。就在前天夜里,曲靖城中的蒙古精兵突然发难,以捕杀明朝奸细为借口开始屠城,凡是高过车轮的非蒙古族男人一个不留,小孩全部抓走,据说是要阉割后卖到莫卧儿等地为奴。开始城中百姓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将近丑时,才有刀下逃得性命的汉军拼死传出消息,王飞雨率领斥候弟兄在手无寸铁的汉军支援下凭借武器精良攻下一个城门,组织百姓逃难,怎奈城门太小,逃出百姓不及城中十分之一。及至拂晓,弹尽,再也无法支撑,他自己被心腹弟兄推出城门报信,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麾下斥候和汉军全部阵亡。

    曲靖乃云南咽喉之地,来往商人极多,百姓富庶,城中人口不下二十万,有三分之二是非蒙古人。是什么样的疯子才能做出这样的禽兽行为,沐英双眼的几乎要瞪破,咬着牙低声问:“傅元帅知道了么”。

    “我逃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咱们的斥候,已经让他们给傅帅报信去了,即使不报信,傅元帅应该也知道了,听斥候说他们已经快到了白石江边,沿江而下的尸体足够说明一切”王飞雨用极其虚弱的声音回答道。在逃回来的路上,他遇到了接应的斥候,借了几身衣服,一路上换着赶回,怕影响军心,不敢暴露身上的血迹。

    “悄悄地叫大夫来,给王旅长疗伤”,沐英低低的吩咐。

    “不必了,我已经用了陈大夫的药包”,觉得眼前的人物渐渐模糊,王飞雨咬着舌尖,期望能保持最后一丝清醒,在倒下前他缓缓地说道:“抓紧,傅帅若急怒攻心,小心上鞑子的当”。

    “把所有大夫都叫来,无论如何把他给我救好”!冲上前帮高乐山扶住王飞雨,沐英恨恨的吩咐。

    千金易得,一将难求,这样的将领不能死。死去的弟兄们,我一定要给你们报仇,怒火在沐英心中燃烧。斥候旅里边几乎全是军中身手最敏捷的好手,沐英一直把斥候旅视作自己的依天宝剑,云南未平,剑锋已折,他怎能不痛心。

    更让他着急的是傅有德,作为傅有德的副将,沐英并不轻松。按朱元璋的本意,平南军应该是收复云南的主力,常胜将军傅有德麾下的旧军只是作为策应及镇守之用。参照武安国组建震北军之前的提议,全**队分为近卫军、野战军和地方镇守军三类。去年朱元璋下旨变更军制,已经把傅有德所部巡视川陕的军队排除在野战军外。野战军和地方镇守军的装备和补给相差太多,老将军显然对此很不满意,包括其本人在内的将领都急于在本次战争中建立战功,以证明自己的实力。

    所以傅有德才会和沐英约定会师地点后带自己的部属先走。如果听到蒙古人屠城的消息,老将军肯定会被激怒而下令渡江。到时候白石江畔前将是一场死战,十万蒙古精兵对七万大明将士。

    想到这,沐英低声下令“高乐山,赶快去让所有的炮团都让开大路,等其他队伍走过,你们走最后”。

    “是,得令”,高老三应声而去,虽然不理解,但军情紧急,容不得理解。平南军此次出征,因为云南地势问题,不得已放弃了所有带车轮的大炮。特地从北平订做的七十斤左右的娃娃炮,威力小了许多,为的是这种炮放在滇马的背上即可带走。可现在为了赶时间,火炮又不得不放在后边,这等于未战之前先绑了自己的一只胳膊。

    “顾不得这么多了”,沐英心里暗想,“希望还来得及支援傅元帅”。他抓起一道道将令传下去,“传令柳明远,除了火器外,放弃一切辎重迅速追赶傅元帅,一定把蒙古人挡在白石江边”。

    “传令白世光,翻过这座小山后立刻改变路线,穿插到白石江上游等待命令”。

    “传令方小侯爷,接应傅帅,如主帅有失,他也不用回来见我了.”

    “传令苏大鹏…….”

    随着流水一般的将令,刚才还缓缓行军的平南军立刻如惊醒的豹子般跑动起来,一会就消失在云与山的彼端,只剩下滚滚烟尘提醒着山中生灵,有军队刚刚走过。

    “晚了,我来晚了”,傅有德愤恨地看着沿江而下的尸体,有男,有女,有七八十岁的老汉,也有不到周岁的婴儿,血水把宽达数里的江面染得火一样赤红,在太阳的映照下显出诡异的灵光。没有船,也没有打跳的鱼儿,只有兀鹰在半空中嘶叫,盘旋。

    即使是刀头歃血的老将,也没见过如此凄惨的景象。一时间仿佛阎罗把地狱搬到了人间。

    十万大军刹那间鸦雀无声。

    “渡江”!,不知是谁哑着嗓子怒吼一声,无数的声音含泪相应。将士们一起动手,砍伐树木,开始轧制渡江的木筏。

    斧头、锯子不够,士兵们开始用钢刀。

    绳子不够,有人开始撕衣服。

    白石江燃烧了,是被怒火点燃。还不到一个时辰,三百多个木筏收拾停当。

    不用主帅点将,争当先锋的将士挤满了木筏。随着傅有德一声令下,木筏在血河上划过。

    第一梯队离岸。

    第二梯队登阀,准备梯次攻击。

    新的木筏继续下水。

    ……

    达里麻在对岸得意的笑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前排举盾,后排挽弓,随意射击。左右撑槁手加速,不要理会对岸,迅速登岸”。大明老将王弼大喝道。

    铺天盖地的羽箭从等候在岸边的蒙古军中射来,日光微微一暗。

    “当、当、扑…….”令人窒息的声音从队伍中响起,那是羽箭击中目标及穿透铠甲的声音。

    一个、一个又一个战士从木筏上倒下,栽进滚滚江水,水,更红了。

    盾手中箭了,后边的弓手替他把盾牌举起来。撑槁手中箭了,朴刀手接替他的位置,在箭雨中,画着日月标志的大明军旗不屈前行。

    一波又一波的利箭飞来,白翎如雨。

    一个又一个勇士倒下,江山如血,残阳如画。

    一个又一个木筏变成空,打着旋从血河中漂过。

    夕阳中,那首曾经传遍大明军队的战歌再次被男儿们吼出: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终于,几只木筏顺着江水登上了对岸。老将王弼怒吼一声,挥动双刀向上游冲去,上岸的将士追随在他的左右。

    百余人,对着数万大军,义无反顾。

    蒙古人惊呆了,他们一直瞧不起汉人,汉人在其眼中一直是逆来顺受的窝囊形象。今天,他们看到了真正的汉子。

    羽箭不由得滞了滞,更多的木筏*上了沙滩,身上还有雕翎没时间拔出的战士迅速整顿队伍,追随着离自己最近的将领扑向仇敌。

    一群蒙古士兵前来迎战,云南马少,步兵成为蒙古军主力。双方“砰”地撞到了一起,两岸大地都在颤动。蒙古兵以力气见长,可今天他们发现自己有些手软。对面来的不是人,他们眼中没有生机。

    王弼一挥左手,和他捉对的蒙古百夫长的人头飞上了天空,身子一旋,让开来袭的刀锋,右手的钢刀插进了另一个对手的肚子。两边护卫他的大明士兵刀枪并举,把来袭的敌将挡在圈外。

    一个大明勇士和蒙古兵抱到了一起,蒙古兵的武器刺穿了他的身躯,他手中的断箭扎进了蒙古兵的左眼。箭的另一截,还留在他自己的肩窝里。

    不断有人倒下,但是无人后退。那决然的神情让蒙古人心惊胆寒。

    达里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几百人的队伍,居然从人墙般的蒙古兵中一撞而过,头也不回,直扑向弓箭手队伍。

    双方士兵离得太近,不能乱放箭,否则自己的士兵也会倒在箭雨之下。

    “草包”,达里麻咒骂着自己这边的将士,下令吹响进攻的号角。

    一队庞然大物出现在双刀王弼的正前方,砍翻和自己纠缠不清的蒙古兵,王弼愣住了。

    庞然大物们身上披着画得花里胡哨的东西,走起来“叮光”做响,那显然是厚铁板,自己这边的人用武侯弩射去,“铛”地一声,只在上边留下了一个白印。

    怪物身上的木屋里射出了毒箭,一个士兵被击中,瞬间黑气遮盖了他的双眼。

    怪物猛然发威,伸出头上的长鼻子,把*近它的一个蒙古人举起来,重重摔在地上,一脚蹋下去,士兵已无人型。

    几个大明士兵惨叫一声,转身向后逃去。

    怪物上的毒箭牢牢地盯住了他们,把他们杀死在逃亡的路上。木屋里的人哈哈狂笑,等待着更多人的逃亡,以便他们猎杀。

    然而,现实让他如此失望。

    剩下的大明将士紧紧*在一起,一步不退。

    “是蛮夷人的战象”,满身是血的金朝兴将军紧紧地贴在王弼身上,声音有些颤抖。

    “怕了吗”?王弼笑道。

    “笑话,我金朝兴从二十岁打到四十岁,就没听说过怕字咋写”!金将军大笑道。

    “你们怕吗”,王弼一边用隔挡着战象上不断来袭的冷箭,一边大声地问!

    “呸”!,士兵们把带血的口水吐在颤抖的地面上。

    “好,好汉子,我王弼纵横一生,和你们这些好汉死在一起,死而无撼”,王弼仰天长笑。

    “我们也无撼”!

    “好,听我将令,前进,有进无退”!钢刀重重地辟向苍天。

    “有进无退”!蒙古人惊异地听见惊天动地的呐喊,呐喊声中,一群汉子手持各色兵器,迎向了他们认为无可匹敌的圣物。

    放冷箭的,纠缠不休的,全部惊呆了。战场上依稀可听见流水声,所有人看着那群汉子对着战象走了过去,仿佛是在赴一场盛宴。

    一个士兵被摔了出去。一个士兵被射倒,一个士兵被踩死。

    又一个士兵被摔了出去。又一个士兵被射倒,又一个士兵被踩死。

    …….

    一头战象闷哼了一声,突然把背上的木屋摔了下去。屋中的人刚刚爬出,就被钢刀砍成了两半。

    是金朝兴施展地躺刀法滚到战象腹底,用钢刀刺穿了战象的肚子,战象倒下,双方同归于尽。

    一个大明士兵学着金朝兴生前的样子滚到了另一头战象的肚子下,没等出刀,即被象鼻子卷起。

    第二个人毫不犹豫地滚了下去。

    象背上的蛮族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坐骑倒下,看着明军的钢刀向自己刺来,一直到死,他都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有进无退”,呐喊声在白石江两岸回荡。潇潇风声里,王弼挥舞着双刀,消失在傅有德的千里眼视窗中。

    傅有德面前,大地也开始颤抖,无数蒙古士兵从上游埋伏处冲杀过来,和大明将士搅在一起。

    “我中计了”,喊杀声让傅有德清醒,清醒过后的他脸上却出现了不屑的神色。

    拔出宝剑,傅有德对着将士们喊到:“有进无退”!

    白发飞扬,战旗飘舞。那一瞬永远定格在白石江的夕阳里,千古传唱。

第六章 彩云之南(四)

    彩云之南(四)

    冷月无声,清辉透过薄雾均匀地撒在白石江两岸。云南的没有冬天,但是此夜江畔冷如冰窟,连觅食的野狗和寒鸦都销声匿迹。江岸边,横七竖八的躺着蒙古人和汉人的尸体,生前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死后却睡在同一块大地上,手足相抵,宛如兄弟。

    从江上升起的雾气渐浓,慢慢的给“熟睡”的人裹上了一层白纱,沙场更为安宁。透过雾气,依稀可见几个身上插满箭矢的人不屈地站着,那是大明战士在即将倒下的瞬间用战刀刺穿了蒙古人的肚子,他们自己同时也被对手刺穿,双方互相依*着,在沙场上立成一个怪异的“人”字,仿佛诉说着白天战况的惨烈。

    洪武十四年冬日的一个下午,七万大明勇士用生命写下了一曲战歌,白石渡口就此凝固进历史,凝固进传说。

    历史的一页尚未写尽,砚上的笔已被血凝干。

    达里麻的布置深得用兵之道,他用百姓的血激怒了常胜将军傅有德,计算好了时间半渡而击,十万蒙古精兵以逸待劳迎战七万大明勇士,他以为自己赢定了。

    然而,他算错了一件事,那忘记了大明将士那被怒火点燃的血性。大明将士发现自己中计,也看到了铺天盖地的蒙古精兵;看到了急奔而来的马队,也看到了扫荡一切的战象。但是,蒙古武士没看到他们预料中的慌乱,迎接他们的是雪亮的刀锋,愤怒的羽箭。

    江畔地势狭窄,蒙古军在统军万户阿几布的指挥下,沿江排成斜一字阵型向明军杀来,前锋顺着地势指向侧上方,期待着在此形成突破,把对手挤进江水中。

    傅有德整顿队伍,摆成同样的阵型与其硬撼。几百步的距离瞬间被两只迎面冲锋的队伍迈过。无数战士中箭倒在冲击途中,被己方的战马蹋得粉身碎骨。双方为数不多的骑兵成为冲击的刀锋,令人牙酸的铁器撞击声不绝地响起,一柱香不到的时间,前锋胜负已分,大明方面没有一个马上客,战马哀鸣着负起空鞍逃离战场,蒙古人几乎用一比一的代价换回了这个局部胜利。

    号角催命般响起,剩下的蒙古骑士迅速杀向步卒,近了,近了,冲在最前边的蒙古兵猛然看到了一条钢铁长城,层层巨盾和两丈多长的拒马枪为他们布置好了死亡陷阱……

    “飕”,羽箭漫天而下,将蒙古人和他们的战马射成刺猬,布阵的时间是骑兵弟兄们用命换回来的,敌人必须用命来交还。箭雨过后,战场忽然恢复宁静,双方战士都能看见对手隐藏在盾牌后的眼睛,而就在两只队伍之间,出现了一条四十几步宽的无人地带,血水滚滚从这里淌入白石江。

    几匹冲入了枪阵的战马发出最后的哀鸣,长枪把它和马背上的主人都穿透,主人已死,垂死的畜生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呜~呜~呜”,没有时间为生命的脆弱而悲哀,号角声里,蒙古重步兵跟在十余匹战象身后,缓缓出阵,依然压往侧上角。双方的羽箭开始又一轮漫射,不求准确,只要能越过盾牌,从对手头上落下,如此密集的队形,肯定能有斩获。

    箭雨下,几组大明步兵排着整齐的队伍迎出,前排一手举盾,一手提刀,后排把长枪架在前排的肩膀上,勇士们大踏步走向比他们重几十倍的战象,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第一组扑上,倒下。

    第二组扑上,再倒下。

    第三组扑上,义无反顾。

    稀落的火铳声在大明队伍中响起,那是沐英调给傅有德的一百来个亲卫,他们手中的火铳成为傅有德的杀手锏……

    五、六头战象轰然倒下,不分敌我压倒了一片人。一头战象显然受了重伤,哀鸣着把身上的主人甩到了半空中,剩下的蛮人见战况不好,居然操纵战象掉头逃向本阵,把跟在身后的蒙古士兵踏翻无数。

    “擂鼓,给我勇士助威”,傅有德大声疾呼。

    隆隆的铁鼓从战阵中响起,大地在颤动。

    更多的蒙古武士扑了过来,杀着都已用完,双方开始了实实在在的白刃战。弓箭手不再齐射,躲在本阵盾牌手的身后快速放着冷箭。偶尔有朴刀手冲入对方的阵地,用最后的力气把贴近的弓箭手砍翻,然后被无数人剁成肉酱。

    前军对前军,后卫对后卫,预备队对预备队。仗打到此时,战术已不重要,比就比哪方士气先崩溃掉,哪方援军先到达。

    达里麻在对岸无奈的看着,他没想到对手居然这么硬。蒙古人的队伍已经驶到江心,刚才拼命渡江的明军居然弃冲上岸的战友于不顾,毅然划着木筏返回。站在江岸边,他们用弓箭迎击着不习水战的蒙古兵,将傅有德的侧翼牢牢护住。

    时间到了,傅有德淡淡的笑着整顿好自己的盔甲,从后队走向前军。疲惫的明军在两个多时辰的死战之后渐渐露出了败像。大队的蒙古人从无人阻拦的蒙古本阵方向弃船登岸,投入到战斗中。大明将士前面的敌人越来越多。

    “弟兄们,复仇”!他大叫着,用剑砍翻对手。

    “复仇”,呐喊声响成一片,这声音让蒙古人胆寒。

    一个受伤倒地的战士突然身出双臂,抱着身边的蒙古人滚进了白石江。就在他旁边,另一个蒙古人用牙齿咬断了大明士兵的喉咙。

    太阳似乎也看不下如此惨烈的战斗,慢慢降到山后,天也殷红,地也殷红。

    突然,一声炸雷从蒙古人的侧面响起,柳明远带着新军杀到。

    手雷冒着烟落入蒙古人的队伍中,爆炸声不绝于耳。

    “把没人性的鞑子赶到江里去”,柳明远大声叫着,平南军将士按平时训练,以连为单位开始分段射击,密集的火铳声吓得蒙古人心惊胆战。

    蒙古士兵的阵地上被打出了缺口,傅有德吩咐将士趁机收拢队伍,把残存的士兵撤了回来。

    第一排蹲地射击,第二排继续前进,第三排跟随。

    第一排射完就地装填子弹,第二排刚好前进到第一排前面,蹲下射击,把想趁机冲上的蒙古人打倒。

    第三排重复第二排动作。三个梯队交替射击,潮水一样席卷着面前的一切生命。在他们身后,投弹兵用火折子把手雷引信点燃,不断地丢向蒙古人。

    战斗在新军到来后很快就结束,达里麻见讨不到好,立刻下令撤退。柳明远虚张声势的追了一下,鸣金收兵。他的一个师在路上跑丢了六成,能投入战斗的全在阵前,若不是天色渐暗,对手很容易看穿他的底牌。

    双方都趁着夜色撤离了战场,留下一地阵亡的士兵。

    战场上江雾缭绕,宛如无数不甘心的灵魂留恋地抚摸着自己尚有余温的**。

    当沐英赶到时,天色已渐亮。整顿人马,傅有德的七万军队剩余不足三万,老将王弼、金朝兴永远倒在了云南的红土地上。望着远方昨日还并肩战斗的弟兄,常胜将军傅有德泪流满面。看着那满江的鲜血,平南军不顾疲惫扑向了昨日蒙古人扎营的地方,只攻下了一个空营。

    达里麻昨夜见识了火器的威力,自知不妙,偷偷的把队伍接过了江,对岸,他还有一批战象,还有城池,还有殊死一博的资本。

    高老三带着弟兄掩埋了战友的遗体,很多人和对手紧紧抱在一起,根本无法分开。愤怒的明军用钢刀把蒙古人的身体割开,不准他玷污勇士的遗骸。

    纸灰飞扬,朔风野大。达里麻透过千里眼,了望着对岸送葬的明军。真奇怪,这些人对死者的葬礼如此看重,全没有战场上那种豪气。不像蒙古汉子,死了就是回归了长生天的怀抱,生尽欢,死当睡。

    这些汉人就是奇怪,那个卖豆腐的小女子,明明看到自己的丈夫被杀了,居然不肯顺从自己,一头撞死在城墙上。若是在草原上,刀快的就是英雄,女人理当归强者所有,几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还有那天城门口那几个奸细,明明自己已经许诺只要他们投降就不杀他们,而且要待为上宾,蒙古人最重英雄,谁料到他们居然用手雷把自己给炸得粉身碎骨。

    汉人的火器厉害,老子的火炮也不是吃素的,达里麻得意的想。经回回人改造后熟铜铸造的火炮射程已经有了很大提高,宽阔的江面也可以弥补射程的不足。连续三日来,他把城中的火炮全部推到江边上,严阵以待,如果明军强行渡江,达里麻会再次让鲜血染红江面,一想到那满江的红色,他就兴奋的直舔嘴唇。他喜欢那鲜血的味道,只要这血不是自己的。

    他不知到危险已经悄悄的临近,他只想弱者不可以生存,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弱者,没想到自己下令大屠杀播下的仇恨种子会开出怎样的花朵。

    明军来得太快了,若再晚半年,云南城里的工匠说不定能制造出上好的开花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帮工匠还是太笨,梁王花重金派人潜入中原买来了冶炼书,他们居然没给梁王炼出精钢来,也就是观普保这老家伙脾气好,要是老子,早把这群不忠心的废物喀嚓了。达里麻用千里眼每天观察着对岸造木筏的明军,观察得百无聊赖。傅有德看来一定要强渡了,对岸一连准备了几天的木筏,把山上的树都快砍光了,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才会准备好,没劲。达里麻需要一些娱乐来消磨时间,他现在有些后悔把城中汉人百姓杀光的决定,这下连个做饭的都没有了,在吃食方面,蒙古人的手脚还是笨了些。找些什么娱乐呢,他无聊的想着,有了,去看看那个小回子。

    “来人”,达里麻高声叫道。

    一个亲兵应声走过来问道:“将军有什么吩咐”!

    “那个小回子怎么样了,死了没有”,达里麻问道。那个小回子是一个商人的儿子,那个商人可真有钱,屠城那天晚上,他把所有珠宝摆出来,希望能换回自己一家活命。珠宝,达里麻照单收了,人命?谁让他不是蒙古人,谁让他比车轮还要高呢!

    小回子倒是条汉子,看着亲人在眼前被杀,居然不哭一声,只是念他的狗屁经。老子把你给腌了卖到莫卧儿去,看你还念什么。达里麻想起小回子心里就痒痒,越是倔强的男童越能激发他的兽欲。

    “回将军,那个小孩命大,还没死,已经能吃东西了”。亲兵匆匆回来报告。

    想着那个小孩的眼神,达里麻自言自语的说:“还真舍不得把他卖了,小家伙有个性,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麻哈麻”,亲兵回答。

    “麻哈麻,他们这些回回就不知道取个别的名字,怎么都叫麻哈麻,都不好分”。

    “将军,他们就那几个名字,我砍了那么多,但名字不超过五个”亲兵残忍的笑道,两个野兽般的笑声让江水发冷。

    “明军渡江了,明军渡江了”,带着些恐惧的呐喊声从江畔传来,当日王弼的身影给蒙古人的印象太深刻,以至于提起渡江,有人就觉得腿脚发软。

    顺着喊声望去,达里麻看到一排排木筏被放入江水中,大明将士素缨白袍,依次登筏,每个木筏间隔一段距离,缓缓地向自己这边划来。

    “过瘾”,达里麻大叫道,“准备火炮,把汉人全炸翻在江中”。蒙古火炮掀去炮衣,露出黑洞洞的炮口。

    高老三蹲在木筏上,大手紧张地抚摸着自己的宝贝娃娃炮,江水现在已经开了锅,密集的炮弹在木筏两边落下,溅起一道道水花。已经有木筏被击中,鞑子用的炮弹不好,很少能炸开,但被砸中的士兵基本上是没救的,战友搂着他的尸体继续前行,死,也要让他死在岸上,不然勇士难以瞑目。

    “稳住,稳住”,高老三大声命令着撑槁手,他这个木筏是特制的巨筏,目标最明显,也最吸引火炮。炮弹击起的浪头震得木筏东摇西晃。

    在几个战士的努力下,木筏终于停了一瞬,就在在停顿的瞬间,高老三把手中一直藏在肚皮上的火折打着了,“呯”,木筏晃了晃,差点儿被震翻,几个士兵手疾眼快,把掉入水里的撑槁手拉了上来。炮弹带着火光从木筏上射出,呼啸着砸进蒙古军中,“轰”的炸开,黑烟中,几只胳膊大腿噼里啪啦地落下。

    “打中了”,木筏上的人大声欢呼。高老三吐了口吐沫,低声骂道,“打中什么了,老子要打的是炮,不是人,再来”。

    木筏稳了稳,又一发炮弹飞了出去,这次近了,在江畔轰起了一滩烂泥。

    蒙古人调集好几门炮冲着木筏打了过来,高老三的木筏在涛间浪底窜动,一枚炮弹把木筏砸掉一角,几个士兵栽进了江水,转眼失去了踪影。剩下的人用一边用藤条绑扎着木筏,一边尽力改变着木筏方位,躲避炮弹。

    “呯”,又一发炮弹飞出,不偏不倚地砸在蒙古炮位上,一门大炮被掀翻在地,剧烈的爆炸声从那里响起,是附近的火药被点燃了。

    其他几艘特制的大木筏也慢慢划到了江心,发出了炮弹,有的落入蒙古军中,有的落到江畔的泥地上,浓烟滚滚。

    娃娃炮的射程有限,木筏又难以稳定,所以火炮的干扰作用大于实战。新式蒙古炮打得比娃娃炮远,但炮弹威力小。明军的炮弹威力大,但是娃娃炮射程短,双方打了个旗鼓相当。

    大明将士显然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有密集冲锋,木筏之间距离很大,并且不断地变换着航线,让蒙古炮手很难瞄准。这些木筏显然抱了分头上岸的念头,根本不往一个地方冲。

    “老子上次用大炮好了,都打了一个快时辰了,还是没什么收获”,达里麻懊恼的想。

    “不过上次用了大炮,傅有德这老狐狸就不会全线压上了”。他边想边自我安慰。上次达里麻本以为会把傅有德的队伍全歼于江畔,所以不惜示弱让对方过江,可惜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呯”!一发炮弹准确地落在蒙古炮位上,把炮手送上天空。

    哪里的炮打得这么准,达里麻惊诧地向侧面望去。

    千里眼中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硕大的身躯不由得晃了两晃,在他侧后方的岸上,无数身穿白衣的大明将士从地面上冒了出来,一杆大旗迎风招展,上面有一个太阳,一个月亮,一个斗大的汉字“明”。

    “只杀不俘”,沐英一催战马,冲在了最前面。

    带领大队人马从下游僻静之处偷过白石江的功臣王飞雨虚弱地伏在马背上,他好像说了些什么,可惜没有人听见。

    “复仇,只杀不俘”,山蹦海啸般的呐喊响起,直冲霄汉。

    酒徒注:家母病,酒徒无心写作,向vip读者表示歉意。

第六章 彩云之南(五)

    太近了,不过四十几秒的功夫,大明骑兵已经冲到了蒙古军跟前,沐英挥舞长刀,把身边的蒙古弓箭手劈成了两半。这股怒火压抑得太久,现在终于找到了发泄地渠道,马刀被沐英舞得如车轮一样,画出一团白雪,雪球过处,红光四射,对手身体被纷纷割裂。跨下的白龙驹也受到了疆场气氛的感染,“唏溜溜”一声长啸,撒腿向人身上蹋过。

    方一通鼓,大明骑兵已经从仓促上前迎敌的蒙古万人队间透阵而过,白袍尽赤。蒙古军被分成小组的大明骑兵梳出数道垄沟。未待他们喘息,马打盘旋,大明骑士又在各自排长的率领下翻身犁回。

    与骑兵成剪刀型,步兵沿着河岸斜线排列,一边射击,一边梯次前进,子弹如雨点一样打进蒙古军中,溅出一片片血雾。就在步兵身后,炮兵们支起娃娃炮,把上万斤钢铁一股脑倾泻到蒙古炮位上,一门门蒙古火炮被送上了天,浓烟滚滚,江畔的蒙古军乱做一团。

    瞬间的变故让达里麻手忙脚乱,仓卒派出的万人队显然抵挡不住沐英的骑兵,在马刀的驱赶下,无数人抱头鼠窜,把后边上前支援的另一个万人队也给冲得七零八落。正前方,明军的强大火力让蒙古兵不断后退,有人已经开始掉头逃命。最要命的是,随着对岸一颗号炮升起,无数木筏放到了江中,傅有德持刀潮头屹立,眼看就要杀上岸来,这次才是渡江的主力。

    “放箭,放箭还射”!达里麻挥刀砍翻一个逃命的部下,大声喊到。

    羽箭破空的声音被火铳声彻底淹没。正面的明军步兵停住脚步,开始和蒙古人原地对射。一排朴刀手快步上前,用巨盾护住战友的身体。铁锅一样的头盔显然是羽箭的克星,半空中落下的雕翎打在上面大部分被弹开。

    “妈的,震得老子耳朵这个难受”,柳明远被羽箭砸了一下头,放下手铳,捂着耳朵骂到。

    “这甲真不错,搁别处我早完蛋了”,旁边一个团长笑着把胸前的白羽拔出扔到地上,不顾甲缝中鲜血如注,继续端枪射击。与大队人马成一百多度夹角,冲击得手的骑兵整理队伍,慢慢旋转角度,准备斜向发起新一轮冲锋,剪刀合拢,七万多蒙古军就要被歼灭于江畔。

    “不能退,达里麻疯狂的大叫到,战象呢,怎么还没上来,快点,让战象冲上去把对方的步卒蹋扁”。

    暹罗(古泰国)人的战象哆哆嗦嗦地被赶往阵前,听到炮声,大象吓得不住后退。象背上的暹罗人显然不愿意继续给达里麻卖命,他们是梁王花重金借来的,上一仗已经蒙受了很大损失,不愿意继续受损,况且他们也知道凭借战象未必能制伏对手。

    “咱们撤吧,打不嬴了”!暹罗将领吞吞吐吐的说道。

    达里麻把手中钢刀一下子架到他脖子上,“撤,你有炮弹跑得快吗,给我上,不然老子第一个剁了你”。

    呼啸而来的炮弹打断了他们的争执,对面的明军炮手显然发现了这里是鞑子将领聚集的地方,开始集中轰炸。

    推开把自己扑在身下的忠心侍卫,达里麻一边大口吐着嘴巴里的泥巴,一边喝令象群冲锋。他的声音中已经变调,那个和他争执的暹罗将领运气远远没他这么好,半个身子都被炸没了,达里麻用手醐掳一下自己有些发痒的头皮,拉下了带着内脏的半截肠子。

    “哇”,这回他把胆汁都吐了出来,杀过那么多人,刽子手第一次尝到了死亡的恐惧。

    看到慢慢冲近的战象,沐英制止了骑兵的冲锋。战马没见过这种庞然大物,有些受惊,被马背上的骑手死死拉着缰绳,不断在原地打旋。那些战象浑身披满了厚铁甲,子弹打上去火花四溅。

    笑了笑,沐英稳住心神,方小侯爷,看你的了。

    在后边替沐英掠阵的方文勇早已作好准备,他和沐英都是朱元璋收养的义军后代,自小生死与共,心意相通,沐英喜欢带队冲杀,每次都是方文勇替他掠阵。

    方文勇从身边的亲兵身上拔出了一只杏黄旗,轻轻摇了摇。

    “乒”一颗烟花被点燃,在半空炸出一支杏黄色的晚菊。

    几十门火炮一起停止射击,调转炮口对准战象走过来的方位。

    数百名士兵每人拎着一个奇怪的袋子冲到自己的阵前,掏出一个小东西,放到地上,用火折子点燃。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无数个小火球拉着鬼哭一样的鼻音冲向战象。

    “轰”,大地晃了晃,几十发炮弹打到了象群中,掀起两丈多高的烟尘。

    尘埃落定,十几只战象倒在了地上,剩下的十多只战象掉头就跑,任背上的象奴怎么拉也拉不住。

    大象发疯了,以骏马般的速度向达里麻本阵冲来,躲避不及的蒙古武士被撞倒,蹋烂,整个队伍乱成了一锅粥。有人冲上去想阻止,被战象用鼻子卷起来摔到一边,眼见就不得活了。

    小火球也冲到了蒙古人身边,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不动了。

    是田鼠,蒙古武士终于看清了这些小东西。但是,究竟是火炮让大象发疯,还是田鼠让大象发了疯,战场上没有时间让他们去考证。火炮直接把他们送上了天空。

    第一波渡江者已经冲上岸,占领了一个落脚点,一炮接一炮地向人群中打来。高老三边打边乐,“我说田鼠点着了尾巴就只会走直线,没错吧,这回我又立了大功一件”。

    “好好打你的炮”,师长苏大朋恰巧从他身边冲过,笑着训斥道:“谁知是炮打的,还是你那火耗子吓的”。

    高老三吐了吐舌头,单手抄起一发炮弹,推进炮膛,边调整发射角度边嘟囔道:“至少有耗子一半功劳”。旁边的助手被他逗笑了,阵地上开始弥漫起胜利的欢乐。

    身经百战的沐英不会给达里麻留任何喘息机会,骑兵再次冲来,绞杀着蒙古弓箭手。

    踏着战鼓节奏,步兵又开始前进,轮番射击,每一排子弹都让一排蒙古人倒下。

    傅有德一跃登岸,整顿队伍,沿着江畔,给剪刀型攻击队伍加长了个刀刃。士兵们一边前进,一边寻机给被火铳打倒在地上哀嚎的蒙古士兵心窝补一刀。火铳手一时不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微微停了停,他们从来没有演练过和其他兵种这样配合。慌乱的蒙古军没有抓住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没等他们缓过神来,傅有德的队伍已经冲到,目睹了这么多弟兄在面前倒下,所有人都抱着复仇信念。

    恨,他们太恨了,他们不想让任何蒙古人活着,白石江再次被鲜血染红,杀人者的血伴着江水,滚滚东流。

    沐英见状,扬手把一个绿色号炮射入天空,示意方文勇注意向前移动火炮,延伸射击,不要误伤自己人。然后调整本队,直接杀奔蒙古人的中军。

    “杀,只杀不俘”。大队人马跟在他身后如同一把尖刀,直刺蒙古军心脏。后边的步兵也开始冲锋,明晃晃的刺刀映日生寒。

    达里麻终于明白什么叫溃败了,乱兵挟裹着他拼了命地向城池方向逃,子弹长了眼睛般在后边追赶着他们,逃在后边的士兵被一层层打倒在地。不用想投降,凡是被明军追上的,即被当场处决,在屠城时,他们已经扼杀了自己的活路。

    穿城而过,来不及带任何细软,蒙古人没命的逃着,自相践踏,身后的追杀声越来越近,不断有人被追击的骑兵砍翻在地。达里麻趁人不注意,一个跟头滚进路边的树丛,爬进一个土坑里,用枯枝和杂草盖住自己,一动不动,直到喊杀声渐渐远去。

    脱下战袍,割掉胡子,找个小溪洗干身上的血迹,对着河水,达里麻看见一张憔悴的脸。没有人再会认出他是平章大人了,所有的杀戮和罪责都离他远去。抬头看看太阳,他选择了远离云南城的西北方向。

    第二天一早,达里麻胡乱采了几个野果,继续向西北走。傻瓜才会顺着大路跑,两条腿能跑过四条腿吗?豺狼自有豺狼的智慧。大梁国肯定完了,他达里麻才不会和大梁共存亡,他要保存自己。只要翻过这连绵不断的高山,绕过西番人的土地,三个多月就可以走到达大漠边上,那里还在蒙古人的控制下,找个毡包,讨一匹马,再向北穿过大漠,还能到达大草原,那才是蒙古人的故乡。被追杀的滋味让他想起来都瑟瑟发抖,他不愿意再过这样的日子。回到北方草原去吧,在那里,可以开始一个新的生活,不做将军,不再杀人,娶个不太好看的媳妇,养一群羊。等到春天来时和老婆孩子一起用羊毛赶毡子,搭帐篷。

    达里麻不怕爬山,不怕没食物,无人旷野饿不死蒙古人,他们是天生的猎手。正当他小心筹划着如何回到草原养牛放羊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把他的思路打断。

    是个黑衣人,不是白衣素袍的大明武士。达里麻心中一阵颤栗,差点儿坐到地上。发现不是敌人的装束,脸上不觉流露狂喜。

    马背上的黑衣人从他身边快速跑过,带住马,用纯正的蒙古话回头问道:“是达里麻将军吗”!

    “你,你认得我,快,把马匹让给我,回去重重有赏”!达里麻高兴的大叫起来。天不负我,有了这匹马,可以更快的逃离明军的追杀。

    摇摇头,那人用蒙古话说道:“我只是确认一下你的身份,以免错杀好人”。

    是探子,达里麻猛然记起那天晚上死守城门放百姓逃走的勇士就是这般装束,转身就逃,他永远没有勇气单独面对这样的勇士。突然,感觉到身子一轻,达里麻看到自己飞了起来,半空中,这个刽子手听到的最后声音是:“曲靖城十万百姓在地下等着你对质”。

    狙杀达里麻的是斥候旅长王飞雨,昨日他不顾身上的伤痛紧追敌军,一路上活捉了数个蒙古百夫长都没问出达里麻的下落。把那几个吓瘫的家伙扔给其他士兵处理,王飞雨埋头苦追,他不信老天不长眼睛,能让这个刽子手逃脱应有的惩罚。

    直到天黑,王飞雨也没追到达里麻,凭借直觉,他判断出猎物可能抄小路跑了。曲靖城附近的地形王飞雨很熟悉,他不仅是今年给平南军打听消息时来到过这里。少年时的王飞雨曾立誓要游遍名山大川,云南是离他家乡最近的地方,是他踏出四川的第一站。经元朝八十来年的统治,这里的各个民族都已经能和睦相处。曲靖城中有做财主的汉人,也有还不起高利贷给汉人放羊的蒙古人。傣、壮、摆夷,不下二十个民族的百姓阶层互不侵犯的生活在一起,逢上各自的节日,还能招呼邻居到家中喝上两杯。半个月前,王飞雨还和部下一起走进曲靖郊外一户蒙古人家,促狭地看着扮做行商的部下象喝药一样喝下蒙古人待客的奶茶。那个蒙古老汉非常好客,见客人喝得太快,以为他们喜欢,特地又给每人倒上了满满一碗,憨厚的看着他们把奶茶喝完才放他们离开。

    都是达里麻这个恶鬼,想到那些倒在血泊中的无辜百姓,想到不知多少年才能让活着的人忘记屠城的仇恨,王飞雨发誓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抓住这个恶棍。曲靖城外还有一条通往乌斯藏(西藏)的山路,翻越昆仑山可以到达朵豁锡拉部(现新疆塔里木盆地),翻遍了城外各个可能藏身的地方,王飞雨认为走投无路的达里麻可能会踏上这条牧人口中的死亡之路。果然不出他所料,经过一夜的追击,王飞雨终于如愿以偿。

    找个土坑埋掉达里麻笨重的身子,拎着达里麻的人头跨上战马,王飞雨感到一阵晕眩。被汗水浸入的伤口此刻开始传来刺骨的疼痛。他太累了,此时才记起自己已经一日夜水米未进。留着肚子回去吃庆功筵吧,王飞雨苦笑,咬着牙,一人一马踏上了回城的小路。

    回去的路是那样漫长,直到将近中午,才远远看见曲靖城,跨下的白马吐着白沫,马上就要趴到了地上了。宝贝,快到了,已经看到了城门,摇摇晃晃如喝醉了般的王飞雨安慰着坐骑。突然,他愣了一下,曲靖城门大开着,几个士兵泥塑一般站在门口,透过空荡荡的城门,看不到一个百姓。

    又发生什么事了,应该还有蒙古人啊,大明士兵也该收操了,逃到附近的汉人,大食人也该闻讯赶回来了,毕竟这是他们自己的家啊。王飞雨被寂静的城市吓得有点儿发毛,冲着门口的士兵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沐将军呢”。

    守门的排长认识王飞雨这个全军皆知的好汉,上前扶恭恭敬敬的扶他下马,低声回答道:“在城外江边上惩罚蒙古人,祭奠我大明将士呢”!

    “什么,杀俘”王飞雨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在震北军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想想昨天冲锋时沐英喊的话,他知道士兵没有骗自己。不行,我得去制止,俘虏可以干活赎罪,王飞雨习惯性地想。

    “不光是鞑子兵”,那个排长淡淡的回答,仿佛司空见惯一般。突然他认出了王飞雨马颈上高挂的人头,高兴地大声叫道:“是达里麻这个混蛋,恭喜将军”!

    附近几个士兵刚看完傅有德下令贴出的悬赏图,闻讯纷纷跑了过来,抓起人头仔细打量,眼睛中露出既羡慕又佩服的神色。这可是黄金万两,加官一级的买卖啊。

    “还有别人”,一阵不祥的预感冲上王飞雨的脑门,抛开这几个士兵,他翻身上马,狠狠地夹了一下马肚子,奔对面的城门方向跑去。

    “王将军,升官后别忘了弟兄们呀”,小排长在他身后大声地喊。

    王飞雨已经听不见了,路边的景象证实了他的判断,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不断看到有蒙古人倒在血泊中。有的屋子顶上的烟囱里还冒着炊烟,但屋子的主人已经倒在了自家门口。越往城里,情况越惨。

    “我不是汉人,我不是蒙古人,放了我的孩子吧,求求大爷了,我什么都给你们”。一个女人哀号着冲到王飞雨的马前,战马被王飞雨用力勒住,愤怒的用四蹄敲打着石板路面。

    “大爷,放了我的孩子吧,我什么都给你,我什么都给你”,女人显然疯了,一手抱着王飞雨的马腿,一手解开自己的衣服,露出里边雪白的酥胸。路边不远处的树上,一个两岁大小的孩子被弩箭钉在那里。那是怀柔特制的武侯弩,王飞雨曾用他结果过无数鞑子兵。

    “禽兽”!王飞雨再也忍不住,大声骂道,嗓子一甜,一口鲜血喷在女人脸上。

    “血,你流血了,嘻嘻,血”,疯女人吃了一惊,暂时忘掉了他的孩子,玩着脸上的血突然笑了起来。“流血了……,起火了…….,杀人了……,杀人了,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给你们,什么都给……”。

    酒徒注:1、关于火鼠破贼是云南民间传说,酒徒不敢尽信,为了增加故事的可看性,涉及了一部分。猛将兄曾做过试验,据说老鼠尾巴被点燃时的确只会跑直线。

    2、关于屠城,本章所有屠城的故事都属于虚构,并非历史真实发生。无论流哪个民族的血,酒徒都不愿意看到。

第六章 彩云之南(六)

    “放”!行刑官一声令下,士兵打出一排子弹,半个身子浸入江水的蒙古人纷纷被打倒,鲜血从水中慢慢的冒上来,慢慢在水面上扩散成殷红的花朵。

    刑场对面,成千上万柱香被点燃,身穿白衣的大明士兵用自己的方式祭奠着昔日的伙伴。无数各族百姓兴高采烈的围观,每一队蒙古人被杀,他们都要大声叫好。几个傣族老汉捡起石头丢向被绳索栓在一起的蒙古人,边丢边骂,“禽兽,活该,活该,禽兽”!

    “拉下一队出来”,军官大声喝令,几个士兵冲到蒙古人中,把一串麻木的男人女人拉向河滩。没被拉到的人向后躲闪着,庆幸自己又多活了片刻。

    “嫫,我怕”,一个蒙古小女孩大哭。

    “孩子,别怕,咱们就要找你爸去了”,女人安慰着自己的孩子,眼泪滚滚而下。

    “预备……”,传令官举起右手的旗子。

    “呯”,一声火枪响,打断了杀戮的信号。河滩上的被杀者以为行刑队开火了,软软的倒下,惹得看热闹的百姓一阵哄笑。

    “刀下留人”!王飞雨疾驰而来,青灰色的脸上黑筋根根蹦出。

    王将军回来了,几个认识王飞雨的人高兴地迎了上来。

    “杀了达里麻那个狗贼了,老哥,真有你的”,高老三第一个认出了达里麻的人头,高兴的把王飞雨从马上抱了下来。

    “杀了达里麻那个狗贼了”,兴奋以王飞雨为中心传开,不一会就传遍了全军。

    “飞雨,你的伤怎么样了”,一会,沐英和傅有德分开人群,走了过来,围观的士兵们纷纷给主帅让开道路。

    王飞雨把人头递到傅有德眼前,大声回答道:“禀大帅,飞雨幸不辱命”。

    “好,好”,傅有德接过人头,高兴的笑着,“来人,把人头挂在城楼上,让他好好看看我们怎么进城的”。

    “王兄,你的伤不要紧吗,昨天你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了,沐帅很担心你,一夜都没睡好”,高老三拉着王飞雨问道。

    “有劳沐帅挂怀,飞雨惭愧”,王飞雨忍住身上的疼痛,冲着沐英深施一礼。

    沐英赶紧伸手相搀,高兴的说道,“傅将军早上刚许诺杀掉达里麻者赏金万两,官升两级,你这回又立奇功一件”。

    傅有德听到沐英的话,笑道:“你不用给部下请赏,此次入云南,王将军屡立奇功,功劳簿都记满了,说话算话,王将军,本帅一定要重重褒奖你,奏明圣上给你封妻荫子”。

    “多谢傅帅提携”,王飞雨对傅有德施礼道,“飞雨有个请求,望傅帅答应”。

    “好说,一概应允”,傅有德喜欢王飞雨这付谦虚的样子,高兴地回答。

    “达里麻已经伏诛,我军大仇得报,还请傅帅放了这些蒙古百姓”。

    “什么”!傅有德愣了一下,他以为王飞雨想趁机给斥候旅的部下讨赏,虽然斥候旅归平南军管辖,傅有德依然愿意送这个顺水人情。没想到王飞雨居然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不光是傅有德发愣,周围的人全愣住了,一阵窃窃私语声从王飞雨身边传开。

    “王将军,你没说错吧”!傅有德阴沉着脸说道。

    沐英拉了拉王飞雨,把他拽到自己身后,陪笑着对傅有德说道:“傅元帅,王将军太累了,让他下去休息吧”。

    没等傅有德开口,王飞雨倔强地从沐英身后走出来,站到傅有德面前,低声说道:“傅元帅,这些蒙古人不过是普通百姓,不是鞑子兵,请将军放过他们”!

    “王将军”,高老三冲王飞雨直使眼色,他也觉得屠城不妥当,但这一仗让傅有德部损失大半,不杀几个人,怎么能平息傅有德部的怒气。况且蒙古人先屠光了城里的汉人和其他民族,这些活着返回的各部族也不愿意和蒙古人一起生活下去。

    “不放”!傅有德干脆地回答,大声斥责行刑官,“怎么还不开火,天黑之前给我处理完,否则不准吃饭”!

    行刑官吓得一缩脖子,飞快地跑向刑场,举起令旗。

    “不能杀”,王飞雨大声叫道,“大帅,王某愿用这次入云南所有功劳,换这些蒙古人不死”。

    “放肆,还不退下,傅将军菩萨心肠,立完威,自然会放一些人活命”沐英大声呵斥王飞雨。他也不想滥杀,但平南军和傅有德的旧部本来关系就很微妙,作为副手,他不愿意和傅有德弄得太僵。另外屠城立威是吓唬别的城市不敢抵抗的最好办法,当年蒙古人就是*这着扫平天下,今天屠了曲靖城,下一个城市保证不敢抵抗,到时候军队的损失会小得多。

    陪着笑脸,沐英冲傅有德抱拳说道:“傅将军,王将军考虑得也有道理,这些人的确是百姓,给他们点儿教训就行了,如果杀光了,御使那边,不好交代”!

    “滚他妈的狗屁御使,就知到掉书包,他们怎么不到阵前来试试”,不提御使还好,提起御使傅有德更加愤怒,“这些人无辜,现在放了他们,等他们恢复了元气,会放了别人吗”。不好呵斥沐英,掉过头,傅有德又对王飞雨骂道:“你心好,养狼崽子不怕睡梦中被咬死,我今天答应你放了他们,你问问死在城中的无辜百姓答不答应,倒在地上的将士答不答应,岸边这些弟兄答不答应,那些各族父老乡亲答不答应”!

    “不答应”,傅有德旧部悲愤的喊道,无数弟兄长眠在这红土地上,他们恨透了蒙古人。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周围的百姓大喊道,群情激荡,有大胆的百姓慢慢围了上来。

    “不能杀”,王飞雨用单薄的身躯面对着数万道目光,大声吼道:“他们也是百姓,他们昨天还是你们的邻居,蒙古兵屠城是衣冠禽兽,我们现在屠杀手无寸铁的蒙古人算做什么”!

    羸弱的身躯上,双目如电,在这道逼人的目光下,围上的人群慢慢退了下去,周围的士兵慢慢低下了头。

    “大帅,怨怨相报何时了,昨天蒙古人杀汉人,今天我们杀蒙古人,明天蒙古人强大了再杀我们的后代,难道您忍心让我们的后人世世代代永远活在仇恨当中,难道您忍心看着这片土地上的杀戮没完没了,大帅,求您了”!王飞雨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有士兵被他的情绪感染了,眼巴巴地看向傅有德。

    “不放,杀光他们,就没人能报仇了”。傅有德铁青着脸怒吼:“你问问这些鞑子,当天达里麻屠城时,他们哪个求过情,哪个收留过一个汉人,收留过一个回回,收留过一个摆夷人,只要有一个敢对着长声天发誓说他做过,我就放过他们一家,有十个人敢对着长生天发誓,我就放了所有人,有二十个敢对着长生天发誓,我傅有德就立刻自杀向他们谢罪,你问问他们,有吗!有吗!”

    不远处被绑在一起的蒙古人显然也听见了这些谈话,和汉人交往久了,他们大多懂得汉语,有人惭愧地低下了头。屠城那天,他们非但没有帮住自己的邻居,有不少人还趁机抢光了邻居的财产。

    “行刑”!傅有德推开王飞雨,大声命令道。王飞雨一时无言以对,眼睁睁的看着那队人倒下。周围的看客又开始鼓噪,几个古稀老人冲着江边哭道:“儿啊,该死的蒙古人下来陪你了,你瞑目吧”!

    不能再杀了,王飞雨咬着牙,用力想着办法,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劝他喝奶茶的老汉,还有年少时穿越草原,围着篝火一起跳舞的少女,还有一起喝奶酒的蒙古族兄弟。“我们本来是兄弟,我们都是长生天的孩子”,那个请他喝酒的汉子醉后曾对他这么讲。

    在行刑官的指挥下,又一队蒙古人被拉到江水中,一个小男儿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哭叫着从绳索中挣脱,转身向岸上跑去,没跑几步,就被岸上的百姓截住,棍棒石块一起打在他身上,顷刻就再也听不见他的哭声。

    人群哄闹着,尽情发泄着心头的仇恨,“再来几个,官军弟兄,我们替你们动手”,衣衫不整的百姓分不出是哪个民族,大声请求士兵带几个蒙古人过来接受他们的惩罚,被仇恨迷失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人类的温暖。

    “呯”,火铳声打碎所有喧嚣,大家松开手里的棍棒,抬头惊诧地向枪响的地方望去。枪声响处,大明士兵手握刀枪,紧紧地把王飞雨围在当中。人群核心,傅有德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王飞雨的三眼手铳冒着烟,顶在这位三军统帅的太阳穴上。

    “放人,不然我就开火”,强忍住眼前的晕眩,王飞雨沉声命令道。

    “不放”!,傅有德生气的怒喝,“王飞雨,你到底是蒙古人还是汉人”。

    “我是汉人,但我们不能学鞑子那禽兽不如的暴行,否则我们也变成了禽兽”!王飞雨大声回答。

    “拿下他”!,傅有德命令。

    “谁敢,动一动我就杀了大帅”!

    周围的士兵往上冲了冲,在王飞雨的怒视下潮水般又退了回去,看表情,王飞雨不像在开玩笑。

    “飞雨,你这是何苦,为了这些不相干的鞑子,值得么”。沐英痛心地说道。王飞雨智勇双全,加以时日必是一方统帅。斥候旅在他手中,严格的讲已经不能再叫做斥候。今天这样一闹,即使过后傅有德不追究,王飞雨的前程也毁了。

    “沐帅,放人,不然我真的会杀了傅帅,我曾经是个江湖人,说道即做道,别逼我”。

    “飞雨,你不是自毁前程吗,赶快给傅帅道歉,傅帅,王将军肯定是伤口受风,烧糊涂了”!高老三给双方找着台阶。

    “放人,我没糊涂,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的,这些鞑子也是人,好几万”,王飞雨着急的命令道,眼前景色渐渐模糊,用尽全身力气,他把双足插进河滩的泥地中。

    沐英无奈地摆摆手,吩咐手下去解绳索放人。死里逃生的蒙古人诧异的看着王飞雨这边,手忙脚乱地解开自己的妻儿老小,没有人让他们离开,他们不敢走,在士兵的威逼下,呆立在江边瑟瑟发抖。

    “你们滚,离开曲靖,滚到云南城去给你们的梁王带句话,是好汉的就和我们决战,如果敢再屠杀无辜百姓,我傅有德绝对不会让一个蒙古人活着离开云南”!傅有德大声骂道。

    蒙古人如闻天籁,轰地一下夺路而去。有人脚下的靴子被软泥陷住了都顾不上拔,赤着脚拼命逃远。

    “呸,汉奸”,一个汉族百姓走到王飞雨身边,把一口浓痰吐到他的脸上。王飞雨没有去擦,任浓痰挂在脸上被风吹干。

    “汉奸,卖国贼”,几个士兵围着他,鄙夷地骂道。王飞雨垂着眼皮,似乎不敢和人们对视。

    几个石子纷纷落在他的身上,“滚,滚”,方文勇气愤地把向王飞雨丢石子的人赶开,心里说不出的郁闷。

    “王大善人,这下你可满意了”,看着蒙古百姓扶老携幼渐渐走远,傅有德大声问道。

    王飞雨没有回答。

    “飞雨,还不快放下手铳给傅元帅赔罪”,沐英大声提醒,存了一分爱才之心,他希望傅有德看在自己面子上不会追究。

    王飞雨依然没动。

    “飞雨”,高老三见事情有些奇怪,上前从傅有德头上轻轻地挪开王飞雨的手铳。

    失去了支撑的王飞雨轰然倒地。

    “飞雨”,沐英冲上前抱住王飞雨单薄的身躯,王飞雨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生命的光彩,身体慢慢地冷却。

    “飞雨兄弟”,高老三放声大哭,在众人面前掰开手铳,里面早已没有了子弹,那是一只空铳。

    已经走出了地平线的蒙古百姓中有人转过身来,冲着王飞雨站立的方向拜倒,他们不知道这个汉子已经停止了呼吸,他们对着恩公的方向五体投地。

    “流血了……,起火了……,杀人了,杀人了,……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给你们,什么都给……”。疯女人跌跌撞撞的走出城们,走进冰冷的江水中。

    一缕七色彩云从江面上升起来,缓缓遮住午后的日光。

第七章 国士(一)

    第七章国士(一)

    王飞雨死了,累死在白石江畔。虽然对王飞雨的才华感到惋惜,他的死还是让沐英长出了一口气。由于装备和粮饷的原因,新旧军之间本来裂痕就已经清晰可见,沐英不愿意让裂痕再加大。

    ‘如果王飞雨不死,事后我该怎么做’。灯下扪心自问,沐英暗自为自己的想法内疚。他不赞成杀俘和屠城,但杀俘和屠城可以最大程度地打击防御一方的士气,让今后的进攻更加顺利。做为一方统帅,沐英考虑更多的是厉害得失,而不是应不应该。王飞雨所作所为的确不像一个职业军人,也许王飞雨的话给了他自己的行为下了最好的注脚,‘我曾经是江湖人……’作为江湖人的王飞雨可以更多的考虑一个侠字,而不是军事上的利弊。

    “有些事终究需要人去做的,我不想让我们的后代世世代代生活在仇恨中”!这些话敲打着沐英的心。谁对谁错,一时怎能说清楚呢,反正做为军人,这种行为永远不可接受。沐英叹了口气,开始在书案上给燕王朱棣写信,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其影响降低到最小。王飞雨出自震北军,关于他的死至少要给燕王一个交代。此外,无论如何让步也得讨好傅有德,使其同意不再追究,当个副统帅,真难啊。

    “其实,在他向傅有德举起手铳时,已经杀死了自己。没有任何一个军队会原谅不服从命令并且胁持主帅的人”。辽阳城燕王行辕的议事大厅内,徐增寿长叹一声,沉痛地说道。

    沐英的信用八百里快马送到,已经被圆桌旁的众人传阅了一圈。朱棣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李尧和李书林这对见面就要打嘴架的活宝也蔫了下来,周衡、林火风这些民间出身的武将平素和王飞雨交好,更是黯然神伤。

    “唉”!常茂见众人都沉浸在悲伤或愤怒中,带头打破沉闷。“要说傅将军也是,让蒙古人赎罪不行吗,云南的路那么差,让他们修上个十年八年的,还不是生不如死”。

    “是啊,这不是和银子过不去吗,我们震北军从来不杀俘,也不虐待俘虏,更不说屠城了,有罪的去干活赎罪,没罪的好好当你的百姓,杀光了谁干重活,谁买北平的东西,简直是杀鸡取卵”!有人开始谴责傅有德屠城实在是下策,将来留给御使话柄不说,还断了己方财路,和商人打交道久了,将领们多少染上了些铜臭气。

    “用人也不是这么用法,明知道王将军受伤了,还派他去追敌,要是飞雨在城内,一开始就制止,说不定还不会发生如此惨事”!梅义对沐英有些不满,按他的推断,武安国被架空与沐英有直接关系,他的父亲牵涉进胡维庸案,一家可以说都间接被武安国所救。虽然他不敢明着对沐英说三道四,心中还是觉得沐英太圆滑。

    “不被派出,王兄也会主动去追达里麻的,那么多弟兄在城中被杀,王兄即使到天涯海角也会给他们报仇雪恨”。徐增寿了解王飞雨的脾气,出身于军人世家的他心目中王飞雨更像江湖豪客。

    “他们就不会拉住他,平南军的人都那么缺心眼,看不出王飞雨受伤很重来,说到底还是不在乎”!周衡瓮声瓮气的说道。

    “我看燕王殿下还是尽快修书,把其他几个军从我们借去的人要回来,您看看我们这仗都打成什么样子了,金山诸部和我们藏了一年猫猫,要是大家都在,早把这些鞑子捉来修路了”。季沧海考虑的更多是辽东的局势和财政,这一年进展不大,除了苏策宇在北海边上建立的基地财政上收益颇丰,常冒参股的毛料纺织业蒸蒸日上外,其他人无论军事还是经济上斩获都很小。从高到低,很多将领被朱元璋下旨抽调或被威北、定西军借走,新补充来的军官还没适应火器做战,震北军实力大减,有谁不怀念兵强马壮的日子。

    “就是,借去了不重用,算个啥”!

    “是啊,王将军若在我们这里,会这样英年早逝吗”!

    话题一开,纷纷转到对“肢解”震北军的行为表示不满上。

    朱棣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制止了大家没头绪的乱谈。大家提到这些都是他这个王爷控制不了的,没有武安国的一年,他累多了,但通过亲身体验,学会了更多东西,看问题也更深刻了一些。朱棣知道大家都希望武安国归队,他何尝不希望这样,但是父皇那里,明显是要把武安国架空,把他的势力从震北军中清除干净。朱元璋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给儿子上着权术课。把李陵、王浩、张正武这些人要回来,那比登天还难。现在他朱棣应该做的事更实际一些,今天首要任务是稳定北平一系的军心。

    清清嗓子,朱棣带着些哀伤的口气问道:“傅有德将军给朝廷的奏折怎么说,北平的报纸上怎么说,你打听过了吗”。

    没有指明问谁的话,肯定是问侍卫团长张正心,只有年龄和朱棣相近的他可以不被称呼名字或官衔,二人平时惯了,他称呼朱棣也常常没大没小。

    “问过了”,刚才一直没开口的张正心见众人把目光都投向自己,低声答道:“傅将军写了折子给飞雨兄请功,说这几仗斥候旅战功居首。据说没提王将军抗命和劫持主帅的事情,皇上好像从别的渠道知道了一些,如何处理还没定夺,只是说让沐英写一份详细的奏章上来,把王将军的功劳写清楚。但是王弼和金朝兴两位战死的将军都加封了爵位,让他们的后人继承。战死的将领除王将军外都把灵柩送回故里,风光大葬。北平的报纸把王飞雨飞夺普定城,夜追达里麻的故事写成了评书,现在茶坊酒肆很流行,大家都说他是震北军的英雄,这回《春秋》和《新报》倒异口同声”。

    又是郭璞干的,先造声势。朱棣暗暗点头,人都死了,何必再追究他那么多是非呢,没有王飞雨,云南半壁江山能那么快安顿吗。这回震北军的声威又能提高不少,郭璞是个大贤,知道尽最大可能的利用有利的一面,自己应该学学。想到这,他略微提高了些声音命令到:“镇耀,抄一张陈士泰那张起死回生的药方,连同我的回信让下书人一起给沐将军带回去,还有,让把最新的火铳,射程最远那种,调五百枝,到安东着周家的船运公司用最快的船从海路运到廉州府(今广西省合浦县),我信上会写明了让沐将军派人到那里交割”。

    “这”?镇耀犹豫了一下,低声提醒道:“陈士泰的那个方字可是我们震北军专用秘方,我们今年用这药换了大量的银两补充军需,云南那地方是盛产三七,方子传出去,将来我们收入会大减,说不定连药都被他们的给顶了”。

    这句话说得很实在,五百枝加长火铳是今年北平才造出来专门装备攻坚部队的,射程能达原来的一倍半,枪管细了很多,制造工艺也复杂了很多,为和原来的火铳区别,这种火铳叫更名叫火枪,每枝要价三百多两银子,震北军也只订了千余枝。朱棣给沐英送礼物可真舍得下血本。比火器更宝贵的是那张陈士泰的疗伤圣药方子,相当于今后平南军的金疮药可以自给,辽东三府自断一条财路。

    “火枪的钱从燕王府的内驽里出,正心,你让拿给军需官,圣药只能交出去了,以免更多人死伤,为了让王兄身后风光,拿什么和他们换我都乐意。你们听着,以后无论谁调离震北军,走多远,我这里永远都是你们的老巢”。朱棣沉声说道,声音有些不快。

    众人见此,不好再表示反对。周衡崇拜的看着朱棣,感动得眼圈发红,带头站起来报拳说道:“多谢燕王殿下,我们替王将军谢谢您了”。

    “不必了,如果他在震北军中这样做,我会亲自送他到军法处,你们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朱棣声音一寒,让在座的军官们打了个哆嗦。“但他死在了平南军中,虽然这事做得鲁莽,毕竟是我们震北军的人,不能置之不理。此事下不为例,徐将军,飞雨生前介绍了几个族人来投军,先安排到你的军官教导团里吧,你负责把他们带好,让王家门楣光耀。还有,老将军从指挥学院那里给我们选出来的军官抓紧点儿训练,尽快让他们掌握我们的打法”。

    “我?好,就这样”!徐增寿有些走神,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军官教导团是震北军为了让朝廷增派来的下级军官掌握震北军的特点和战术而专门设立的,朱棣的理由是既然他们都经过徐达老将军掌管的军校培训,徐增寿自然有义务把他们教得更好。这个理由让徐增寿不好推脱,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一接下来就粘在了手在,新的军官不断派来,徐增寿的弟子一批接一批没完没了。

    李尧等人是朱棣旧部,素知道燕王仗义,此刻又暗自庆幸自己跟对了一个明主。这批礼物送出去,等于直接向沐英和傅有德表明了燕王朱棣本人对王飞雨曲靖事件的态度,五百枝新式火铳,给足了二人面子,谁也不会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和皇上面前最红的燕王殿下过不去,到时候沐、傅二人的奏章上自然该大事化小的就大事化小,只要二人明确表示不追究,其余一切都好办,至少王飞雨的家人不会受到牵连。

    又吩咐亲兵给王飞雨家人送去一大笔银子,着落北平的保险行按阵亡待遇提供抚恤。朱棣结束了关于王飞雨的议题。这种圆桌会议的风格在震北军一直保持着,大家也习惯了这么议事。被调到别的军团的王浩等人写来的信对此充满怀念,隐隐也透露出在别人手下不得志。有个别低级军官早就恳求燕王调自己回老部队,宁可再从小兵干起。当然,他们顶头上司的告状信朱棣也没少接。

    “正心,让参谋部的人进来把入冬前各个卫所的建设情况给大家说一下,包括那些商栈,金山诸部今年被我们折腾够呛,他以为到处乱窜就能把我们拖垮,咱们让他战马都没时间下崽子,看谁先撑不住”!徐增寿对着张正心吩咐。

    一会,几个行军参谋走了进来,把一张硕大的地图挂在了墙上,沿着混同江(松花江)一线由南向北,撒叉河、朵沿、扶余、木里吉,数十个红色的星号连成一线,如同一条绞索紧紧的勒在了金山诸部世代居住的土地上。每一颗红星代表一个城堡,最北边,两个大大的红星如匕首一样刺进金山部的身后,那是卫青堡和去病堡,苏策宇的独立旅驻扎在那里。金山部活动的范围已经被震北军牢牢压缩在扑鱼儿海一带,三面被围。

    徐增寿指着地图,向大家逐一解释目前的局势,各路将领最近才从不同的战线上调回,急需了解全局的况。冬季蒙古人没能力开展骚扰性进攻,震北军也没能力集中力量进行扫荡,双方都趁着冬季调整,准备明年的角逐。

    “金山部不服从蒙古大汗的命令支援高丽人,已经被蒙古诸部开除出列,所以我们今年进攻金山部时,大漠东边的蒙古诸部表面上没给金山诸部提供任何帮助,但是辽东这里地方太大,金山部这种不接触的战术的确很有效,基本上他们是打了就跑,以破坏为主。经地方官员实践,这种堡垒的防御效果非常好,完全可以支撑到我军主力来援,下半年这种堡垒曾让金山部众吃了不少亏…….”

    那种堡垒是参照北平书院西洋教师的建议设计,选址在地下有水源的位置,平均每方圆百里建立一个,堡身完全采用砖石结构建造,非常封闭,只有一条通道可以入堡。平时堡中的居民在周围的土地上开荒、伐木或渔猎,蒙古人来袭,所有人都躲入城堡。城堡顶端的烽火台点起狼烟在草原上可以把信号传得很远,里边的储藏的食品和武器足够守军支撑到驻扎在要冲的震北军来援。在和平时期,每个堡垒既是商队的落脚点和交易点,也是地方官员的办公所在地。

    本来金山部针对震北军进攻采用的战术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震北军进攻部落的驻地,蒙古部落立刻放弃家园。躲开震北军主力,然后利用草原的广阔,流窜到震北军侧后进行骚扰。那些马背上的民族来无影,去无踪,着实令人头痛。去年已经有生活在碎叶府辖区的小部落开始在大明和金山之间摇摆不定。十四年春,震北军因为自身实力有所下降,及时调整了战略,采用步步为营的方式,凭借堡垒压缩金山部的生存空间,收效比野战稍大,基本上已经把金山部的势力从混同江一线清除干净。

    看徐增寿介绍到差不多,朱棣接过话题“各位将军,今冬把大家招回来在辽阳休整,同时希望大家尽快和自己的新部属相互熟悉,明年开春,即是我们和金山部决战的时候,希望到那时大家别向震北军脸上涂鸦”。

    “燕王殿下放心,只要明年春天草一放绿,我们一定不再让大地上再有金山部这个名字”。

    “是啊,我们整训过后,兵精粮足,就像当时和殿下与武侯一起出关…”。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回应,开始彼此探听起对方负责区域的情况,顺便交流和游牧民族作战体会。

    徐增寿看看众人高兴的样子,起身退到了隔壁的地图室,静静地一个人对着阴山北面的地图发呆。他不想扫大家的兴,但是对明年春天的战局不觉乐观。据沐英的信上所讲,蒙古人的火炮射程已经比原来远了很多,基本上达到了大明这边轻型炮的水平,这样,震北军的攻击力就打了折扣。加上地形不熟和人数限制,控制目前区域都有些吃力,一战定江山更是不切实际。寒冷的冬天阻挡了双方前进的脚步,对震北军和金山部都是一个喘息的机会。震北军在总结,对手也在进步。况且目前所有战略都建立在蒙古诸部不插手的假设上,经过这几年调整,草原上的汉子应该恢复了实力,脱古思帖木儿不会放弃自己的族人,也不会放弃对中原的窥探。

    大明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对战争准备不足,海上除外,陆地上的几支部队中,震北军相对来说还是准备最充分的,威北、定西、安东三军火器还没配备整齐,新旧军官们之间的磨合也需要时间。今年朝廷贸然对云南开战,绝对不是一个上上之策。虽然从战略角度来讲,收复云南势在必行,任谁都不会放任背后时刻有把刀插在那里,何况天下白银七分出自云南。但这个出兵时间的选择明显不对,云南属于脱古思帖木儿的属地,大明和蒙古的和约是互不侵犯。虽然和约早晚有一天会被其中一方撕毁,但绝对不该在这个时候违约,毕竟新旧军的交替还没完成,大明还没做好全面战争的准备。一旦开战,从大宁到凉州,上万里的战线上要面临蒙古人的入寇。以大明目前国力,阵地战上宇内罕遇对手,怕就怕蒙古人以破坏为目的进行掠夺。这样一来,不知多少村落毁于战火,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如果武侯还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就好了,他一定会阻止收复云南的行动”。徐增寿不甘心地想。徐达不问军事,李文忠只管京城和大内治安,朝中再没有人能看得那么远。皇上被吞噬天下的梦想烧得恨不得明天就看到军队翻越大漠,直捣黄龙。他身边的春、夏、秋、冬四辅官,丝毫不通军事,表面上人才济济的大明实际上有用之才非常匮乏。

    提笔给璞英、蓝玉各写了一封信,把自己对时局的担忧告诉对方,然后又以晚辈之礼给冯胜备了份厚礼,托人告诉他自己认为明年春天边界上会有危机。做完这些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徐增寿心绪慢慢恢复平静。不能从全局上着手,局部修补一下也算尽了微薄之力。摇摇头,他自嘲的想,“但愿我是杞人忧天,但愿。武侯,贤妹夫,希望你能早日东山再起,再晚,恐怕你在军中的所有心血都将荡然无存”。

    “阿嚏”,武安国在家中打了一个喷嚏,入冬了,江南的淫雨让外面的天气潮湿阴冷。屋子里的水炉子也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气。一张丝帕递到他手上,温暖的小手在身后把他抱住,刘凌把脸贴上丈夫坚实的脊背。

    武安国听说王飞雨的死讯,脸上没露出半点儿悲伤。只有刘凌知道他心里很痛,痛得在寒风中显得有些驼。凄风冷雨无情地摧残着这个汉子,刘凌不知自己如何去安慰他,只能尽力护住他的背。

    拍拍妻子的小手,武安国轻轻地表达出自己的安慰。整整一年多了,看着自己的兄弟在阵前流血,无力去救他们,也无力反抗各方面的攻击,这种日子他过得实在艰难,好在有刘凌陪着他,两人牵手的路总比一个人好走些,至少没那么寂寞。

    “凌,今天宫里怎么样,和皇后聊得开心吗”!武安国尽力找些令人高兴的话题。

    提起宫里,刘凌不由得笑了,灿烂的笑容如雨后阳光。“开心,几个公主围着我用鸡蛋和蜂蜜配制你发明那个面膜,连皇后都贴了一脸黄瓜皮,不小心被皇上看到了,吓了一跳,连连骂我们暴殄天物,说你不务正业”。

    “务正业,我倒是想,你肯吗”,武安国暗暗的想,古人所谓求田问舍,也是这样不得以吧。

第七章 国士(二)

    国士(二)

    “不务正业”,朱元璋在御书房里笑骂了一声,把一本奏折扔到了脚边的字纸篓里,伸手抓起龙案上水晶琉璃盘内的一条黄瓜,一口咬掉小半,然后在摇椅上舒展四肢,尽情享受由垫在脚下的摇蹬来回晃动带来的舒适感。

    他喜欢这冬天黄瓜的清香,贫苦出身的他觉得这东西比昆仑山的蟠桃还爽口。黄瓜是科学院在水西门外的暖棚里试种出来的,刚刚上市,除了拣上好的供应大内外,其余每日限量卖给京城百姓,无论购买者背景如何,一律排队,每人每次所购各色蔬菜不得超过十斤,害得豪门大户的仆人和酒楼的伙计不得不头天晚上去城外排队。

    奏折是当值的冬官(四辅官之一,地位相当于后来的大学士,参见明史)吴源写的,通篇支支吾吾的弹劾驸马武安国弄奇技淫巧有伤风化,但通篇都没拿出一个证据,想到下午吴源求见时那面红耳赤的样子,朱元璋不觉哑然失笑,“不务正业,这些老夫子,和南宋那些鸟人一个样,放着国家大事不去关心,专门在女人身体上做文章”。

    脆脆地嚼着嘴里的黄瓜,朱元璋对这些读书人又气又乐。“有什么不好明说的,不就是把女人的肚兜给改成两块布吗,朕早就知道了,还用得着你来告状”。那两块布是胸罩,本来是武安国夏天时教刘凌所做,二人的闺房之物不知怎么就传入了宫中,妃子们觉得这东西戴了比胸口缠白布舒服,慢慢的就风靡起来。

    “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有好事的宫女又把这个东西传入了民间,松江府的商人看准了商机,居然找乡下女子在家中订做,然后再高价卖给大户人家。到现在已经发展出绸、松江布、辽东毛料,和双层加香囊的数个品种,秦淮河上的女子几乎每人都拥有数个,换着花样戴,她们不需要像大户人家女子那样把胸口缠起来,所以也不用宫中那种紧绷收缩型的,反而在夹层中垫上丝绵,让身体看起来更凸凹有质。

    朱元璋想像老夫子们在家中暴跳如雷的样子,就觉得开心。“估计这吴源是被家里的老婆孩子给气着了,所以到朕这里来告状。不过得让皇后少招刘凌这小丫头进宫几次,不然朕的皇宫也要闹翻天了,那黄瓜是往脸上贴的吗,一斤要四钱银子啊”。

    晃晃摇椅,伸手又拎了一根黄瓜,朱元璋美美的体味冬天的味道。要说不让刘凌进宫来,他还真舍不得,这个义女隔三差五就会拿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孝敬他和马皇后,比亲生女儿还要体贴。这御书房的摇椅,是那个武安国设计的,装废奏折的字纸篓,也是出自武安国之手,包括桌子上的水晶琉璃盘,都要和武安国扯上关系。虽然都不是什么值钱玩意,但细微处见到温馨,现在披阅起奏章来,要比原来舒服多了。武安国的好处,朱元璋一时半会还真数不完。

    秋天的时候,武安国向他提出购买城外那块农田,朱元璋还以为武安国想学刘备求田问舍用韬晦之计对付自己,暗笑着把那块地批给了科学院。结果没几天,就有御使弹劾武安国僭越,在城外盖的水晶宫比皇宫还华丽,朱元璋暗地派锦衣卫去查探究竟,锦衣卫回报说那个像水晶宫的房子似乎是个豪华菜园子,周围用砖砌了矮墙,高处和房顶上用钢架镶了玻璃。据说不是武安国一人的产业,是科学院农牧科与松江府的商人余翰宇纠集了一群京城商家合股建的,说是要夺天地之造化。除了玻璃棚外,还建了水塔为里边供水,装了水炉子为里边供暖。里边没有沟渠,而是地下埋了水管,地上用了会自己转动的喷头给蔬菜撒水。

    为什么一个菜园子还要动这么大干戈,入冬时分,朱元璋就知道了答案。武安国把第一批蔬菜大张旗鼓的送入了皇宫,黄瓜、豆角、蒜苗、韭菜、大葱、萝卜,夏天平平常常的东西在此时则成了奇珍,庆祝沐英攻克普定的御宴上的主角就是这些蔬菜。此后每天凌晨那个水晶大棚外就排满了等待购买蔬菜的长队,京城达官显贵多,就是卖成一两金子一斤也有人吃得起,当初犹豫着出钱合股的商人们现在每天数钱数到手抽筋。据说里边还有各色水果,虽然是两年后才可以在冬天采摘,已经有人提前开始预订。商人们“体贴”来购买蔬菜的人排队排得辛苦,专门在水晶大棚外建了客栈,收费供客人们歇息,按大时(古代中国时辰,相对于小时)计价。

    那个玻璃大棚尽管日进斗金,农牧科还不满足,居然把建立和维护水晶大棚的方法刊刻成书,放在客栈中高价出售,凡是购买了上面有武安国签名花押种菜书的商人,都可以聘请科学院农牧科的博士、助教到其家乡去指导如何建立和维护蔬菜大棚。这些优惠条件对江南这种冬天短的地方诱惑尚小,对黄河以北的地区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要知道越往北冬天越长,漫长的冬季里无论家里再有钱也见不到一点儿绿色。真是什么人带什么兵,科学院的博士们才跟了武安国这么几天,很多人就放下了读书人的斯文。各科纷纷出书卖起自己的学识来,还美其名曰为国库节约开支。

    “皇上,时候不早了”,当值太监小心翼翼的提醒,脖子上不是很清晰的喉头微微上下滚动。心道:“皇上怎么好这一口,怎么这破玩意到了冬天就这么香”。

    朱元璋回头看了看他,伸个懒腰,把御案上批阅完的奏折又翻了翻,笑道:“是不早了,摆驾静怡宫,朕今天要到丽妃那里”,又用手指了指桌子上的黄瓜,对当值太监道:“你们几个把这些分了吧,过了夜就没味道了”。

    “谢皇上恩典”,几个太监一同施礼,干脆利落的服侍朱元璋披好辽东进贡来的雪貂皮大氅,摆驾向后宫去了。留下来洒扫的太监眼巴巴的看着桌子上的黄瓜,不住地咽吐沫:“他***,什么破东西,等到了夏天,老子买一车,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很多东西就是这样通过皇宫给推广了出去,经皇帝亲口称赞、大臣交相追捧,科学院想不赚钱也难。院里博士们慢慢发现这个不怎么约束大家的武侯爷可爱之处,反正自从进了科学院腰包就没空过,发明了赚钱东西或古怪东西的人被按照院里边的措施重奖,跟着打下手的也能捞到不少油水。最便宜的是同文科,只要翻译一本西方书籍出来,无论是否赚钱都会得到奖励。虽然如此,同文科的博士、助教们还是尽量拣能赚钱的翻译,夏天的时候推出了那个叫被人家灭国的什么希腊的蛮夷折子戏,曾经轰动一时,卖得京城纸贵,俄狄浦斯王那不可抗拒的命运深深地打动了人心,连对蛮夷之书嗤之以鼻的大儒们都泪湿青衫。几个戏班子还把它排了出来,四处上演。洪武十四年夏天,京城百姓中曾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如果想看哪个人哭的话,那最好的办法是请他到戏楼里看《窦娥冤》,如果他还没落泪,再让戏子们唱一出《俄狄浦斯王》。

    科学院出品的图书中,也有武安国写的一本。此书出版的第一天,就卖断了档。并不是因为写得好的缘故,而是有人成心想从此书中找茬,出武安国洋相。一个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的武人写书,肯定是想让人笑掉大牙。

    第一次读这本书的人当场都愣住了,书页上端端正正写着两个大字,求索,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屈大夫的千古名句让大家多少收起些玩笑之心,看里边立了什么言。第一页,是一个目录,写明了书中章回名称和页码,按北平书院翻译西方算术书的习惯,横排版。大家摇摇头,这虽然不算什么大问题,但至少让书档次显得差了一筹。接着向后翻,里边居然是街头巷尾的白话。书的价值在众人心目中又矮了三分。不过这个武侯爷好像就会说大白话,所以也可以谅解。当众人摇着头关注具体内容时,终于明白了这根本不能叫一本书,充其量只能算作一个手记,记载正是武安国和科学院的博士们一起发现事物的过程。

    “取红丹50克放在玻璃甑中,甑口套一段猪肠,扎紧,猪肠另一端放入水中,肠口伸入一满水倒扣的窄口小玻璃瓶。用酒精之火加热玻璃甑,红丹渐渐褪去颜色,可见水银在甑中滚动,此时再看玻璃瓶,被不知何气从水中托起,待瓶中气满,立刻取盖子将瓶口盖牢,灭掉酒精火,……”

    像看江湖术士变戏法一般,众人奇怪的看着书中的文字和插图,不得不承认,这些文字写得和罗贯中的三国一样引人入胜。武安国的书中并没有告诉大家瓶子当中得到了什么气体,只是用图片和文字演示了整个操作过程,及取得气体后的相关实验。当写到铁丝在气体中剧烈燃烧时,第一回结束,没告诉大家得到了什么。

    第二回写的是缓慢的加热硝石,同样可以得到让铁丝燃烧的气体。这种气体可以让带火星的木炭再次燃烧,这一回带着悬念结尾,向读者提出这些气体究竟是什么的疑问,显然这不是身边的风。

    第三回却抛开前两回所做之事不谈,把一个湿铁片放入了倒置于石灰水中的空玻璃瓶内,记载了十余天后参加实验的博士一同发现空气少了两成,铁片锈蚀严重。剩下的气体内放入燃烧的纸条,立刻熄灭。

    第四回写的是把点着的木棍探到玻璃瓶内,瓶口压入石灰水中,一会火灭,空气减少依然是两成多。

    书的结尾证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风,即空气中有一种道家所说至阳之气,可以让铁、铜燃烧。,

    一些人读到第二章即放下了,大多数人被生动的画面和介绍所吸引读到了最后一章,最后一章告诉还告诉大家除掉至阳气之后的气体不是纯阴之气,图解说明了里边通过石灰水和木炭后可以虑掉一部分浊气。剩下的纯阴之气无色无味。

    武安国的第一本书就这样结束,结尾之处武安国认为给事务下结论需要通过事实来验证,只有合适的依据才能得出具体结论,如果论据据错了,结论即使看起来再天经地义也是错误的。诸子百家之言并没涉及到事物的细微之处,这些细微之除需要一点点去发掘,科学院愿意为发现新事物的人提供巨额赏金。

    那些实验武安国在去年就和知物科的博士们一起做过,他身边的人都几乎知道怎么做,但没有人这样像写故事一样解释整个过程。这个武侯爷行事就是这样出人意料,大多时候人们都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他求田问舍也好,著书立说也罢,直到结果出现时,才让人追忆起他开始的过程。除了提及辽东和云南的时候,人们才能从他眼中发现一丝忧虑,大部分时间内,他是快乐的,快乐地做着大伙看不明白他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慢慢地侵蚀着帝国的根基。

    京城的冬天虽然寒冷,有一个好去处却可以为贫寒的读书人遮风档雨,那是洪武十四年由科学院出资的建立的图书馆,用一个蒙古王爷废弃的宅邸改建而成,有四十多间屋子,院子里有三株南唐时的古松。宅邸的大门白天一直是敞开的,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只要识字,就可以凭自己的名字和一两白银领到一张借书牌。牌子上刻了他的名讳,凭借这张牌子他今后随时可以出入任何一间屋子,选择任何一本书阅读,在他们读书时,图书馆的仆役免费为他们端上茶水。这个图书馆及日常开销是松江府商人捐赠的,作为交换,他们拥有购买科学院发明的优先权。余瀚宇就是凭借这层关系成了玻璃大棚的最大股东。

    图书馆内按科学院所涉及的科目陈列了各种书籍,先秦百家也收罗到其间。北平复古儒家的经典之作,江南儒家领袖的立言之文,均有收集。当然也少不了读书人都喜欢的《北平春秋》和《北平新报》,还有一份新的报纸是京城商家秋天时才创立的,叫做《江南新闻》,也许是离皇城近的缘故,《江南新闻》的原则是记录最近发生的事,不做任何评价。什么松江的布匹卖到了维查耶那加儿,赚回了大把的金子,什么邵云飞的商船在吕宋遇到了海盗,双方打了一天一夜,最后邵侯爷黑吃黑,大赚一笔路费。什么巴赫马尼(古印度的一部分,存在于1347~1526)的使臣前来朝拜,在松江府迷了路,大叫天堂不过如此。经证实和未经证实的消息还有那些海商的旅游见闻,隐隐的民族自豪感让人读着痛快。这些放在大堂的报纸对正在国学读书的年青学子最有吸引力,而年纪大一些的学者则喜欢到不同的房间去寻找符合对自己有用的书籍,掌管制造局的周无忧和他麾下的干将是杂学部的常客,那里边关于西方算术、几何的书籍对他们开发制造武器大有裨益;自以为饱学的鸿儒们则喜欢钻进故纸堆中,先秦的诸子百家正对他们的胃口;*给戏院、酒楼和画舫写曲子为生的落魄文人则喜欢钻进艺文部,里边的西方神话、悲剧、喜剧是秦淮河上的新卖点;最冷清的是西学部,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等人的作品经同文部聘请通事从回回文转译成白话,再过滤成文言,味道如同嚼蜡,连武安国事先设想的批判都没有人屑于去批判。这个阅览室连续十天不打扫也不灰凌乱,偶尔走进来的读书人感兴趣的是《马可波罗游记》(1298?),那个人走过的漫长旅途所见所闻丰富了少年人的梦想,书后所附的马里诺萨努托地图展示了一个比武侯地图更细致的西方。

    “我爱吾师,吾更爱真理”,远在北平的灯下,伯文渊如获至宝般翻看着辗转从海外带回来的《物理学》、《气象学》、《政治学》、《伦理学》、《修辞学》、《范畴篇》(亚里士多德作品)三十多卷,用回回文写下了他一生中的不朽名句:“道法自然,儒家的义和法家的律法皆以道为根本。大道面前,人生而平等,即使人们的地位、天赋和财富等方面不可避免地存在着差别,但人们至少都有要求维护个人尊严的起码权利,正义要求法律应当认可这些权利并保护这些权利。”

第七章 国士(三)

    国士(三)

    刹那花满枝桠,每逢春来,灿烂还依旧。

    江南的春天来得早,才到二月,各色的花儿就熙熙攘攘地挤破东风,傲立于指头,街头巷尾的集市也越来越热闹,就连报童的叫卖声听着也分外悦耳。

    “买报了,买报了,沐元帅攻破大理,段氏兄弟束手就擒”。

    “看报,看报,苏策宇大败蒙古鞑子,血溅捕鱼儿海”。

    “瞧一瞧,看一看啊,新印的北平新报,北平书院发明铁罐装肉,三个月不会坏啊”。

    “看看科学院的新玩意啊,农牧科推出直线播种机(正史1701,杰思洛.图尔),万岁爷亲笔赐名啊”。

    不用看新闻,听着报童的叫卖声就足够让京城的百姓挺直腰杆。茶房里头,若有一、二个读书人模样的掏出铜子买了报纸,呼啦啦就会围上一大堆不识字的茶客,撺掇着读书人把上面的内容给念一念,此时的恭维声总能让读书人脸上透出光来,清清嗓子满足大家的要求。

    这新闻么,听着也带劲儿,自洪武十四年冬天大破达理麻起,云南来的捷报就一个挨着一个,先是沐英率平南军乘胜追击,兵临云南城下,梁王估计是被吓破了胆,也可能是见大势已去,留书沐英勿杀百姓,自己于忽纳岩举火**,元左丞观埔宝献城投降。同时傅有德分兵乌撒,和郭英前后夹击,大败实卜,击溃七万蒙汉联军,生擒实卜以下将佐二百余员。乌蒙、东川、毕节、芒部诸地望风而降。云南、乌撒既下,明军即移师攻大理,段氏土酋每战必败,全凭地形苟延残喘。鹤庆、丽江各洞主、寨主赶来凑热闹,中了沐英火攻之计,数万精壮葬身火海。

    那段氏土酋,见没了援军,只好死守着大理下关。沐英不愿意兵火毁掉这座千年古城,又见胜券在握,所以也不着急,慢慢和众人商量破敌之策。大理城倚点苍山而建,西临洱河,并有上下二关,势甚险固,大理段氏见明军不发炮攻城,以为沐英军火接济不上,暗叫老天保佑。谁料沐英在关下修整士卒完毕,照着王飞雨遗图,暗地里派了白世光密取上关,方文勇潜登点苍山,都从间道绕越,攀援而上。段氏只顾着正面,未料到白、方二位突然率大军从背后杀来,仓促迎战,怎奈沐英又从正面杀上。此时就是大罗神仙,也要慌了手脚,不到半日功夫,下关亦失,段氏全军覆没。大理屏障没了,不由得段氏不服,封了府库,兄弟束手就擒。

    “咳,这段氏也没骨气,咋不学学梁王,虽然同样是蛮夷,人家多有血性”。听报纸的人摇头晃脑地评价道。

    “什么骨气不骨气,保命要紧,朝廷对蛮夷仁慈,必让他安享晚年”。另一个行商打扮的人搭茬。

    “对蛮夷仁慈,不是对自己的残忍么,我看这样不成,都是和那王飞雨学的,妇人之仁”!

    “不知道最后王将军的事怎么着了,这攻下大理,首功还得记到他头上,好人啊,就是心太软”。一个操着点四川口音的伙计小声念叨。

    “我不觉得这样,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居然为了蒙古人胁持主帅,皇上念着他的功劳不灭他的族就不错了,还等着立功,没门”。旁边一个年青人不屑地说。

    “话也不能这么讲,屠城毕竟是蛮夷的做法,我们中华上国,不能和蛮夷学”。坐在一边的老人看不过去,低声替王飞雨辩解。

    这话激起了很多人的反对,读报的书生放下了报纸,嘲弄的说:“放了蒙古人,等他们有了力量,再来杀我们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不和你们说,读了那么多书,圣人之道多少也懂些吧,小伙子,多积阴德没什么坏处,北宋年间天雷劈死了头牛,肚子上都有白起两个字”,老人不耐烦的看着年青的书生,愤愤道:“我听说那边的蒙古人给王飞雨修了个庙,非常灵验,人心都是肉长的,老天也惩恶扬善”。

    众人不再言语,虽然子曰不语怪力乱神,但大家对鬼神还是比较克制的,一旦有人被立了庙,通常没人会对庙中雕像发飚。管他灵与不灵,少惹为好。

    王飞雨的庙宇是用烂砖头码就的,里边仅仅是一个牌位,从十四年冬天就不断有过往的蒙古人在此点酥油灯,叩谢他活命之恩。日子久了,过往的商人也进来拜拜,图个旅途平安。渐渐的就有些神迹被传开,传颂的人如亲眼目睹一般信誓旦旦。慢慢的人们也就忘了这个庙的由来,有了道士在里边照管香火,神殿也慢慢变成了红砖碧瓦。后来永乐年间,白石江大水,潮头到了曲靖城外王飞雨庙前嘎然而止,阖城百姓因此而保全。后有人相传见一黑衣白马将军拦住潮头,随波上下,似故将军王飞雨云云。

    这些身后荣辱,王飞雨自己估计也没有预料到,也许当时他的神智已经不清醒,只是凭着本能做了自己认为自己应该做的事。洪武十五年春,云南平,朱元璋下令收阵亡将士骸骨,所有阵亡将士家属一律按功抚恤。王飞雨也混在将士中间被嘉奖,世人很快就把他淡忘了,他的事迹也淹没在浩瀚史书间。明初多慷慨悲歌之士,璀璨星空中,他只是点缀银河的一粒沙尘。

    “一个苏策宇就把蒙古人赶得雁不生蛋,再给大明一些时间,整个故元天下,必属大明的”。茶馆里,人们谈论最多的就是如何提三尺剑荡平天下。每天看着马车从制造局一队队的拉出军械,水路或陆路送到各个新军当中,胜利好像就在眼前。

    “我看不用一年,咱大明平了云南不就是几个月么”,总有人比刀头舔血的宿将还轻看战争。云南最后的两个城市鹤庆、丽江在洪武十五年四月初被沐英和傅有德的联军攻下,云南都指挥使司、云南布政司也在四月正是建立,自宋以来割据数百年的天府之土重归华夏版图,大大地鼓舞了士大夫对国家的信心,很多人都希望自己建立班超、马援一样的功业。

    所有人都愿意当将军,没有人问过远征的士兵是否愿意打仗。

    “再有一年时间,小三,咱们就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守了五年了吧”。辽阔的大草原上,一个黑脸汉子对自己的同伴问道。

    同伴轻轻拉了一下坐骑,等身后的大汉拍马赶上,有些无奈的回答道“是啊,自从十一年随老将军出塞,整整五年了,明年,咱们就可以回家了”。这个年纪稍微轻一点的汉子被称做小三儿,姓赵行三,军旅之中,士兵们喜欢名啊,姓啊交替着乱叫,黑脸汉子也就一会小三,一会小赵的叫他,透着亲切。

    “再等一年,俺们就可以回家了”黑脸壮汉感慨的说,六年光阴,足够把一个人年少时的豪情壮志磨平。

    “大个子,真羡慕那些募兵,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我真想回老家看看”。小赵幽幽的说,想起故乡,心中涌起淡淡的惆怅。故乡桥头那个老柳树还在吗,河边是否还有那个小姑娘在浣纱。如果邻居的小妹没搬走,她也该是孩子的母亲了吧,不知她的丈夫是否会疼她。自从因饥荒入了军籍,成了世代的军户,小赵就没了回家的希望,除了立下旷世奇功成为将军,军户最好的结局不过是在太平日子屯一份田,娶一个边塞上或其他地方无家可归流落过来的婆娘,生下个命中注定当兵的儿子延续香烟。

    被叫做大周黑汉子听了他的话,也有了点儿淡淡的乡愁,下马拣了个草叶,低低的吹了起来,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他们是军户,原是不准脱籍的,洪武十三年为了安慰边军,朝廷下旨凡边军服役满六年者皆可以转为募兵,这下二人总算有了个回家的盼头。眼看着靼喇海又被春风染绿,心里皆产生了思乡之念。

    战马好像也被主人的乡愁所感染,慢慢地在松软的草原上跑着,远处血红色的山峰在阳光下如朝霞般灿烂。大宁城现在已经是商旅云集的草原明珠,没有战乱的日子,微风吹松勇士的弓弦。

    远远的看见草原上滚过白雪一样的羊群,年轻一些的小赵收拢思绪,双手在嘴边搭成个喇叭状,对着放羊的蒙古老汉喊道:“毕力格老汉,抓到春膘了吗,今年的羊毛价儿怎样”!

    老汉看见二人,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也把手搭到嘴吧上喊到:“托军爷的福,抓到了”。这两个斥候老汉经常见到,准时到几乎成了老汉计算时间的更漏,璞英将军派得是三波斥候,这是第一波,第二波在二人身后十里外,第三波和第二波又隔着十里,等三波斥候都过了,太阳基本上就升到头顶了,是赶着羊群到河边喝水的时候。草原上空旷,二人都拉长声音,回音要很久才能传回来,慢慢地在旷野中消散。有几只闷头吃草的羊被吓了一跳,匆匆跑开,被老汉用羊叉甩出的石子打在头上,“咩”地叫唤一声,乖乖地跑回队伍。几只不知什么品种的羊耙子高昂起头,疑惑地把目光转到斥候这边。

    “去,去”,毕力格老汉在心里计算着时间,赶动羊群,一堆白雪从绿海中浮过。不动刀兵的日子好啊,这年头羊毛都被商人整车整车的收购,各色羊毛织成的花布就摆在大宁城的集市里边,谁都可以买卖,都督璞英是个好官,治下蒙古人和汉人一视同仁,麾下士兵也不扰民。

    “那两个孩子多好,去年还帮我竖过栅栏,可惜他们是汉人”,老汉摇着头,看着大周和小赵慢慢跑远。

    春天的阳光总是令人感到温暖,特别是在这一年中有小半年见不到绿色的地方,春天中迸发的生机更为烂漫。百灵鸟的鸣叫直引诗情入碧宵,无论走到哪里,你都能听见牧人伴着春光嘹亮的欢歌。

    “小赵,回到老家你干什么”,黑脸大汉嘴巴上的草叶失去了韧性,再吹不出调调,索性扔了,继续逗小赵为乐。

    “我,回去先娶个媳妇,生了儿子后带着到我爹娘坟上看看,让他们也开心开心”。小赵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统的汉人谁不希望子孙满堂,中原这些年光景好了,人们就希望能养个儿女,一旦儿女出息了,祖宗脸上也有光彩。

    “你呢,大个子”,小赵回答完了,好奇的问起黑脸大汉的梦想。

    “俺,俺想回家当个木匠,先攒点儿钱起个窑”,大汉憨厚的笑着,“你别笑俺笨,除了当兵打仗,俺就会当木匠,要不让俺当木匠,俺不知还能干个啥(第四声)”!

    “我才不会笑你,凭双手吃饭,吃得不闹心,况且木匠有啥不好,听人说北平那几个姓杨的大财主,原来都是木匠”。

    “人家,人家那是命好,有武侯扶持,俺,俺也就是那年出塞前在北平军营里见过武侯一面”。大汉对未来的底气明显不如小他几岁的小赵充足。

    “你见过武侯”?小赵一下子拉住坐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见过武侯你还没发大财,也没升官,武侯和你说话了吗,说了什么,快给我学学,快”?

    黑脸大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经不住小赵一个劲追问,憨憨的答道:“说了,武侯说,麻烦军爷让让路,我们把这车软钢卸下来”。

    “咳,让我怎么说你,你怎么不问问武侯怎么赚钱,或怎么打仗什么的”。小赵恨不得把伙伴从马上拎下来扔到河里,前两天刚下过一场春雨,眼前的季节河已经成一片汪洋,滚滚地向北流去。

    “那时候谁知他是武侯啊,穿个县尉的衣服,自己赶车”。大汉回忆起见到武安国的情景,嘴角升起一丝微笑,这武侯爷真的与众不同,县尉和俺这小兵说话还那么客气。

    “真有你的,你见过几个县尉自己赶马车的,全天下就这么一个”,小赵被同伴“气”得肚子直疼,弯着身子在马上起伏。

    忽然,黑脸大汉给他打了个手势,战马猛然立起了耳朵,马背上嘻嘻哈哈的骑士也把手放到了腰间的号炮上。

    黑脸大汉跳下马,仔细看了看岸边的土地,用手抓起一把泥沙,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皱着眉头说,“赵,你发现这几天有些不对没有”。

    “没有啊,怎么了,你别吓唬我”!

    “不是吓唬你,毕力格老汉以前每次见了咱们,都要扯上几句,还经常约咱们去他的包里喝酒,这几天好像都没提喝酒的事”。

    “是没提,老人家忙呗,你不是馋酒了吧”,小赵眼中也升起了疑云,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还是低声安慰着大汉,也安慰着自己。

    “不是”,大汉摇头说道:“这几天,周围的牧人好像尽力和咱们疏远,并且今天每个牧人的羊群中,都多了五、六头大羊耙子”。

    “对,那些羊耙子还不怎么吃草”。小赵肯定了同伴的分析,用手指向不远处,“你看,就像那边那几头,好像这个牧人的羊耙子更多”。

    壮汉回头看看小赵,正好看见小赵探询的目光,二人彼此点了一下头,骑着马一前一后向羊群走去。放羊的牧人见过来两个军汉,有些紧张地赶着羊群避让。

    “别害怕,俺只是过来看看”,壮汉好心打着招呼,尽量给牧人一个笑脸。

    牧人只好收拢住羊群,*拢过来,边走边用汉语问道:“军爷,要吃羊肉么”。

    “不了,俺们见这几头公羊长得粗壮,不知是哪的品种,好奇,你能告诉俺么”,壮汉下了马,慢慢地推开挡路的羊,边走边问。大宁外的蒙古人和城里来往的客商交易惯了,都会说两句汉语,壮汉问起话来只要不太快,牧人一般能搭腔。但是这次壮汉没有听到预期的回答。

    他快步跨向公羊,同时把手慢慢地按向腰间的火铳。没等他把武器拔出,羊群里突然响起一声呼哨,就在他身边一只低着脑袋的羊猛然窜了起来,前腿重重地踢在黑脸壮汉的腰间。血一下子喷出老高,哪里是羊,那是披着羊皮的恶狼。

    跟在壮汉不远处戒备的小赵伸手抓起腰间的号炮,边打马狂奔,边用火折子去点号炮的引信,战马只跑出几步,几只套马杆同时从半空中落了下来。他绝望地把头转向黑大汉,那曾经是与他生死与共的兄弟,碧草丛中,他只看到了一只大手伸向半空,冲着太阳张了两张,落下,是那样的不甘心。不吃草的羊耙子也站了起来,粗壮的蒙古军官不再躲避,扔掉头上的犄角。

    “呸”,小赵把自己的舌头咬碎,喷在了死命按住他的蒙古人脸上,恋恋不舍的看了最后一眼春天里那灿烂的阳光,还有阳光下的远山,殷红如血。

    酒徒注:1、红色山峰,就在内蒙古赤峰市,山体呈鲜红色,旅游的朋友可以看看,一般夏天8、9月去较好,凉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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