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剥皮
秋叶白的手艺和心思的巧妙让双白都羡慕:“啧啧,秋大人还真是好心思,若是以后她被革职了,只这手艺就能一招鲜吃遍天。”
何况他相信秋叶白就算不光是只这一招而已!
百里初心情很好,目光自然落在另外那四只诱人的梅花糯米团子之上。
他取了银叉子,想了想又放下,换了筷子直接夹一只镶嵌着玫紫梅花花瓣的糯米团子送进嘴里轻咬了一口。
香软弹牙,皆是梅花清香,但随着嫩弹的冰糯米皮子一下子就在他唇间破开,里面的玫瑰色的馅料便流入口,豆沙混着磨碎了的梅花花瓣制成的馅料香而不腻。
百里初满意地点点头,又夹了一只白梅花糯米团子送进嘴里:“白梅花的黄馅是奶香馅料的。”
双白点点头:“奶香馅料果腹补身。”
随后,百里初继续又试吃:“黄腊梅糯米团子里是……姜汁莲子蓉咸蛋黄馅料的,辛咸。”
双白沉吟道:“姜汁暖身活血,莲子清补,咸蛋黄香而去腻。”
百里初再继续举筷试最后一个:“粉梅糯米团子是枣泥山楂馅料,酸甜,。”
双白都忍不住再次赞叹:“枣泥补血,山楂消食,秋大人这般细致的心思,简直是让叹为观止,若是谁他日得娶大人为妻,真是幸哉!”
他话刚说完,双白便见自家殿下唇角上扬,神色里竟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傲然的神态来,一副内子手艺,见笑,见笑的模样。
“小白的手艺,可不是人人都能吃得上的,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机会。”百里初用帕子擦了擦唇角,淡淡地道。
他是记得,壹家掌柜以前也是偶尔一个月与小白切磋一两道菜品,才有机会吃上。
双白看了看自家主子那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便默默地低头,殿下,您这是记吃不记打么,且不说如今这情形谁是谁家内子尚未可知,就是您自家殿下吃上这一顿小点心的代价可是您被揍得落水烧了三日。
双白看着那空空如也的碟子,心中暗自摇头,虽然秋叶白手艺绝佳,但是要吃上付出的代价太大,他宁愿去吃明光殿大厨房的菜!
百里初很快便将剩下的小半碗粥也用完了,随手将碗交给双白,有些意犹未尽地吩咐:“再去盛一碗。”
双白接了过来,但迟疑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道:“殿下,大人说了,下午食只是为了填一填腹,醒神,是为了养身,不可多食,所以她所有的点心和粥只备一份。”
百里初靠向身后的软垫,翘着长腿,眉目慵懒地轻笑了起来:“她敝帚自珍,却还要打着这般冠冕堂皇的名义,也罢,就随她罢,反正她还欠着本宫好多顿饭。”
双白闻言,咽了咽口水,心中暗自羡慕,打定了主意此事不可告诉一白,到时候他跟着殿下,定有好处。
……
秋叶白在自家房间里听着宁春来报,双白送出去的碗碟干干净净跟没用过似的,她忍不住微笑,看样子,某只魔美人没她想的挑剔,还算好饲养。
虽然知道自己的手艺极佳,但是百里初的捧场还是让秋叶白心情也很不错,原本那些纷乱的念头便也暂时抛却到脑后去了。
……*……*……*……*……
虽然秋叶白的旧居里一派轻松平静,但是整个秋家上下都已经是一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摄国殿下遇刺之后,整个秋当天家外围全部都被全副武装的三百鹤卫围住了,当天所有的宾客都被分别单独询问,不管任何官职、封爵都必须洗脱嫌疑之后才能离开。
而此后秋府邸里也接了摄国殿下懿旨,所有的人无事不得外出,不得随意在府邸里走动。
而此事传到宫里,据说皇帝陛下和皇太后都震怒,下令彻查。
最终的结果就是众人后来看到的,鹤卫们抓了数名据说和这件事有牵扯的疑犯,就连秋家归家省亲的大公子秋凤舞都被单独圈禁了,但是这批疑犯里大部分人因为‘负隅顽抗’而被鹤卫们当场毙杀,其中被牵扯得最深的当属襄国公主杜珍澜,被直接下了天牢。
此事在朝野之上引起了轩然大波,自然有杜家一脉之人各种试图证明杜珍澜和‘刺杀’事件并无关联,但是这些奏折直接就在老甄那里被压了下来,百里初根本懒得看一眼。
杜珍澜被带走的消息,很快就流传遍了秋家上下,但是却并没人敢上门前来向摄国殿下质询。
直到百里初决定归宫的消息传了出去,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
“四哥。”
一道女子沉静的声音忽然在秋叶白身后响起。
秋叶白写字的动作一顿,随后抬起头,淡淡地看了门口的少女一眼:“来了,坐吧。”
那少女款步进了房内,对着秋叶白福了福,随后在她下首的位置坐了下去。
椅坐三分,背脊挺直,双手交叠于膝头。
极为优雅端庄的典型淑女坐姿。
秋叶白看着她,微微眯起眸子:“七妹,许久不见,你是出落的越来越端庄明丽了。”
秋善媛头上的双刀髻间戴着精致的翠羽南珠华盛,一张清秀美丽的面容虽然气色有些苍白,但是细腻透润的肌肤泛着柔和的光泽,一身锦地缠枝纹芙蓉粉厚锦褙子,领子上和袖子上都镶嵌着保暖的雪狐狸毛,衬托得她容色更清丽,眉目之间温婉不乏大方,十五的年华,却一身端方高华,娉娉婷婷。
她的这个妹妹可不是那么像她那仗着姿容和神世便肆无忌惮的娘亲,从秋善媛能忍耐到现在才来找她,而且不哭不喊,姿容端庄,她就觉得这个女孩子不简单。
“四哥,今日妹妹来,只想问一件事。”秋善媛抬头看着秋叶白,小脸上一派与她年纪不符的沉稳。
秋叶白点点头,淡淡地道:“你问罢。”
这些日子不是没有秋家的人给她递条子,递消息,想要从她这里打探出些消息来。
但是她并没有回复任何一个人,直到昨日百里初决定摆驾回宫,她才接到了秋善媛的消息,希望能见她一面,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秋善媛看着秋叶白,目光冰凉而平静:“四哥,能从摄国殿下那里救下我母亲么?”
秋叶白摇摇头,淡淡地道:“不能。”
秋善媛顿了顿,复又忽然问:“四哥心中可有我母亲?”
秋叶白这回倒是有点讶异地看向秋善媛,却见她眼里并没有什么怨恨、鄙夷、憎恶之类的神色,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只是在问一个寻常不过的答案。
她记得自己当初刻意让宁春他们引来秋善媛撞破杜珍澜对自己的心思,秋善媛反应可是比现在激烈不少。
秋叶白只是再次摇头:“大夫人就是大夫人,她永远都是秋家大夫人。”
秋善媛闻言,神色有些无奈又似有些讥诮,最终还是归复于平静,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妹妹告辞。”
说罢,她起身,对着秋叶白福了福:“妹妹先行一步,不打扰四哥了。”
秋叶白一怔,倒是全没有想过这个妹妹会如此干脆,她挑眉:“四妹,就这么走了?”
秋善媛停住脚步,看向秋叶白淡漠地道:“妹妹是来求救的,但是四哥已经说了你不能救我娘亲,妹妹来之前也去了八皇子殿下那里,得到了同样的答案,妹妹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自然是要另寻它路救我娘亲。”
说罢,她再次福了福,这一次便是干脆离开了。
秋叶白看着她挺直的背影,随后眸子里异样的光泽:“我这位妹妹倒是个性子倔强的,很有点当家主母的架势。”
一边收拾着笔墨的宁春点点头:“这些日子大少爷被圈禁,二少爷是个怕事儿的,七少爷早不在京中,府邸大小事务都是大小姐在打理,听说原本今年大雪那日是个吉日,大夫人准备给七小姐议亲了。”
秋叶白闻言,挑眉:“哦,是么,定了哪家亲事?”
宁春沉吟了一会,才道:“是甯国公府的嫡出小世子。”
“甯国公?”秋叶白沉吟:“那是个出了名的清贵勋府,从来不参与朝派斗争,有些没落了,但是甯国公掌着科考,所以倒是很受读书人尊敬,也算还有些体面,杜珍澜倒是真心为她自己女儿打算的。”
如今朝中局势不明,外头人看似朝中杜家和明光殿两头大,实际上个中苦楚,谁人知道?
她以前入朝甚短,尚且不知所以,如今宫里、朝里的呆了些时日,却看出了些门道来了。
不说朝中大事的决断都被百里初掌控手中和其他别的事情,就单想想百里初对太后不敬成那种样子,老佛爷也不能拿他怎么办,就是阖宫上下都习以为常,便能知道杜家才是个靠着太后老佛爷在那苦苦支撑,苦苦煎熬。
何况内有百里初钳制,外还有八皇子百里凌风虎视眈眈,而几位杜家的皇子也是面和心不合!
“杜家如今是屎壳郎推的粪球儿,就是个面上光,里头只怕污糟得不成样子了。”秋叶白轻嗤了一声。
她忽然记起当初老甄和她说过那一段百里初母族的惨烈覆亡,根本就是皇权斗争的祭品。
在那一瞬间,她脑海里忽然掠过一个古怪的念头,若是按着目前的形势,百里初如果真的想动杜家,也许,真的不是不可能。
而杜家这样不死不活这样的形势,也不是如今才出现的,也有了些年头,但为什么百里初没有动手呢?
是他在等待时机,还是……另有打算?
秋叶白不太明白,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约约地觉得目前朝廷的形势很是古怪,莫名地让她有一种有人在刻意维持这种看上去明光殿和永宁宫两头大,而另有暗潮汹涌状态的感觉。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秋叶白心中忽然一惊,她微微凝神,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那么对方维持这种情形的目的,只怕是另有更可怕的算计!
……
百里初手上执笔的动作一顿,一点墨汁便落在了他面前的水晶缸子里,随后墨色缓缓地晕开,妖娆地在水中旋转扭动,仿佛妖媚的舞姬跳着一只诡异而蛊惑人心的舞。
“殿下,您确定咱们接下来的部署全部暂停么?”双白在百里初身后正色道。
百里初一边专注地看着水晶缸里,那一点墨色张牙舞爪地扭动,一边幽幽凉凉到道:“天命已到,何须你我动手,且看天行事,本宫期待得很。”
双白恭恭敬敬到底点头:“是。”
百里初看着,水缸子里墨色渐渐地晕染开,让一小缸洗笔水全部模糊掉,微微一笑,眼角弧度轻挑,妩媚到阴戾。
……*……*……*……*……
且说摄国殿下归宫,八皇子也在第二日就被释放,也回了宫内。
秋叶白这个司礼监提督自然也不会再在府邸里久留,而是在第三日的时候,也打道回府。
而秋叶白在秋府里和摄国殿下同住一处的事情,虽然秋善媛已经刻意下了封口令,但是秋府毕竟是也属于杜家的地盘,消息不可能全不透露出去。
秋叶白在回到司礼监的第二日就接到了太后老佛爷的口谕,命她进宫。
“哼,秋副座真是好能耐,回个府也能惹出这么多风波来,连老佛爷都惊动了。”来看风部宣太后口谕的是陈贺,他宣旨完毕之后,看着秋叶白一脸意味深长地讥道。
“能在摄国公主和太后面前逗逼左右逢源,副座,您也真是本事。”
秋叶白闻言,看着陈贺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她笑了笑:“没错,这也是本事,您这一辈子都没有的本事。”
此话一出,看似寻常,但看风部便有人便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没错,一个太监,怎么也不可能在女人之间左右逢源,大人这话真是够毒的,却不带脏字!
陈贺不是个笨的,太监原本最忌讳别人提到这点,瞬间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伸出气得发抖的兰花指点着秋叶白:“你……你……秋叶白,你别太过分了,你这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竟然敢侮辱太后……!”
秋叶白挑眉:“陈公公,本副座哪一句话,哪一个词侮辱太后了?”
陈贺瞬间哑然,是的,秋叶白此话虽然嚣张,字面上却找不出任何问题来,他若是直言出这话语里隐晦的意思,只怕这姓秋的小兔崽子还会反咬他陈贺一口!
陈贺气得脸色煞白,胸膛起伏了几下,怨毒地看着秋叶白:“咱家记得副座的教诲了!”
说罢,他领着两个小太监愤怒地拂袖而去。
周宇看着陈贺远去的背影,有些担忧地道:“副座,这陈贺是出了名的小心眼,爱记恨,您这般狠地得罪他,只怕日后免得不要给您使绊子。”
秋叶白挑眉道:“难不成我不得罪他,他就会放过我么?”
周宇哑然,确实。
秋叶白淡漠地掸了一掸衣袖,随后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罢,准备进宫。”
……
秋叶白被董嬷嬷领到永宁宫的时候,太后正在让罗医正把脉。
“参见太后。”秋叶白恭敬地一拱手。
她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门外那些全副武装的内监卫,如果她没有看错,还看到了郑钧的身影。
“秋叶白,你到哀家跟前来。”太后老佛爷忽然道。
秋叶白一怔,随后还是起身,走到太后身边,再次单膝跪下:“老佛爷。”
太后老佛爷转过脸,低头看着她:“抬起头来。”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抬起了头,看向老佛爷,老佛爷的一双丹凤眼冰凉而锐利,正冷冷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一会才道:“
嗯,果然生得很是俊俏,但是一个男人要这么好的脸皮子作甚。”
“太后……。”她心中有点儿不妙的预感。
“秋叶白,你这张脸不要了,对你仕途才是真有好处呢。”太后老佛爷半侧了脸,阴沉沉地一笑,忽然略拔高了声调。
“郑钧,本宫记得你剥人皮的手艺是最好的罢。”
第六十一章 戏中戏 上
“太后?!”秋叶白心中一冷,眼底闪过凌厉的锐光。
门外郑钧已经领着数名全副武装的内监卫应声而入,他对着太后老佛爷恭敬地一抬手,笑道:“老佛爷还记得奴才这门从祖师爷那里传下来制人皮扇面、人皮宫灯和人皮鼓的手艺呢?”
随后,他的目光掠过单膝跪在太后老佛爷面前的秋叶白身上,目光阴测测地,似带着腥红,仿佛在端详着什么东西的材质一般:“虽然老奴这些年能用上这门手艺的时候不多,但是一年总有那么几回的,最近梅大少爷府上来了一批江南知名画室和绣娘,做扇面是最好不过的。”
秋叶白微微眯起眸子,和郑钧对视了片刻:“督公,下官脸皮薄,做不得什么扇面、鼓面的。”
想要剥我的皮,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怎么,秋大人这是想抗旨不尊,还是觉得太后老佛爷用不起你那一张脸皮做的扇面?”郑钧轻嗤了一声,阴沉沉地道。
能不能剥了你的皮,那可是不是本座说了算,不过本座倒是很乐意效劳,试试手生未曾。
两人目光相触之间,有电光火石的凌厉冷光飞过。
随后秋叶白没有再搭溃钧,而是看向太后,抬手沉声道:“太后老佛爷,微臣不知所犯何过,竟让老佛爷这般震怒?”怎么,秋叶白,你不满意哀家的安排么,哀家可都是为你着想?“太后老佛爷看着秋叶白眼底的锐色,她微微一笑,伸出戴着华丽嵌蓝宝石金丝护甲的小指尖,掠过秋叶白细白的下巴。”秋叶白,你该知道钦天监的第一任国师曾经给你们秋家批命,每一代家主所出的第四个孩子若是女儿身,必为妲己降生的惑国灾星,蛊惑君主,祸及人间的这个‘传说’吧?“
秋叶白垂下眸子,心中森然,太后此时提到此事,莫非是……知道了什么?
她脑海里瞬间掠过梅苏那张清清浅浅,仿佛永远笼在江南烟雨之中的温润面孔。
她沉声道:”是,微臣知道。“
太后老佛爷指尖微微用力,几乎掐进秋叶白的皮肤里,她冷冷地一笑:”哀家如今看你虽为男子,但这男生女相,倒是有些符了那妖星的命格,所以,哀家倒是觉得你不要了这样的面皮才是好事。“
秋叶白忽然抬眼看向太后老佛爷:”老佛爷可是为了大夫人和摄国殿下的事,认为是微臣引诱了大夫人,或者就认为微臣当初不顾伦常廉耻勾引了大夫人以求出人头地,如今又攀附了摄国殿下,出卖大夫人,甚至背叛永宁宫?“
太后冷冷地睨着她,雍容华贵的脸上的笑意已经全无,只剩下一片森然冷意:”秋叶白,你这是承认了么,还是想要矢口否认那么多人都看见你和摄国在秋府出双入对,枉费哀家器重于你,你却真是让哀家失望透了!“
说罢,她戴着翡翠戒指的手狠狠地一拍桌面,桌面上昂贵的粉彩瓷描金花鸟茶盏叶也因此猛然地一晃,直接被震落了地面‘哐当’一声摔了个粉碎。
甚至脸老佛爷手上的翡翠戒指也因为她用力过大瞬间裂成了两段,可见老佛爷之震怒。”老佛爷息怒!“房内众人皆‘噗通’一声齐齐跪地,以额触手背。
房间里一片压抑的森冷沉重,鸦雀无声。
明明燃了上好的银丝炭,温暖如春,此刻却令人觉得炭火难以抵挡寒冬来袭。
秋叶白却没有如他们一般请求宽恕,而是沉默了一会,却忽然地道:”老佛爷,微臣想说两件事实,第一,微臣确实没有向大夫人伸出援手,因为微臣担心摄国殿下会发怒。“”秋叶白,你真是无耻……。“一边的董嬷嬷都忍不住怒道。
虽然她也觉得襄国公主实在太过为人荒唐,但是当初她为秋叶白求情时候的恳肯切意,她们这些下人都是看得清清楚楚,虽然最终没有免了秋叶白那一顿鞭子,但是到底情真意切!
如今见秋叶白这般冷酷,不免让人寒心。
秋叶白却忽然看向董嬷嬷,冷冷道:”无耻?微臣承认,没法子将大夫人当成自己母亲,但从来都将大夫人视作当家主母,给五分当家主母的敬意,父亲外放多年,大夫人是秋家的主心骨,秋家能有今日这般荣光,都是沾了大夫人的光,秋叶白就算再愚昧无知也明白家族是人兴立足之本,若是秋家沦落,于微臣有何好处?“
董嬷嬷一时间哑然,确实,不管如何,秋家、杜家始终是同气连枝的。
郑钧这时候却忽然慢吞吞地道:”哦,那可未必,咱家听说秋副座在秋家的日子过得很不好,五六岁上就被外放到乡下庄子里去了,十多年归家之后,却又遇到不少刁难,说起来咱家可是很佩服秋大人,说起来,您能走到今日,可都是您自己孤身一人杀出来一条血路,秋家,还真是没有帮过您什么。“
他抬起头,看着秋叶白轻笑了起来:”秋副座若是对秋家毫无感情,甚至怨恨,倒是也全可以理解的,毕竟襄国公主殿下到底是秋家主母,她对庶子冷落疏忽了些。“
郑钧此话说得极有条理,他手中的司礼监虽然已经不如当年的风光,但是刺探打听之事,还是多好有些独门能耐的,所以他说出来的话是极为可信的。
不光是太后看着秋叶白的眼神愈发地阴沉冷酷,众人皆对秋叶白投去了质疑的目光。
郑钧仿佛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道:”嗯,咱家忽然想起一件往事,听说当年叼兽大会的时候,曾经有一世家子与摄国殿下一同落入一处塌陷的地道之中,两人同处足足两天一夜,还有传言说摄国殿下为那世家子所救,这位世家子,咱家留意了一番,似乎就是秋副座啊。“
郑钧阴沉沉地看着秋叶白一笑:”摄国殿下性情风流,秋副座除了生得好,还一副好身手,这英雄救美的事儿,怎么从来都没有听明光殿的人说过呢?“
此言一出,等于是在秋叶白身手狠狠刺了一刀,等于摆明了是在说秋叶白根本就是明光殿的探子,早就和摄国殿下勾结在了一起,是摄国殿下送进永宁宫的探子!
太后老佛爷生性本就多疑,这样的指控极为狠毒,一旦坐实,老佛爷绝对不会让秋叶白再活下去,甚至一定会让秋叶白用最痛苦的方法死去。
太后老佛爷此刻看着秋叶白的眼神已经是一片冷漠,那种冷漠便是将秋叶白视为死人了:”秋叶白,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秋叶白抬起眼,眼中却不见一丝惊慌,只见无奈和黯然:”太后,郑督公所言甚是,秋叶白无话可说,微臣就是勾结了明光殿,潜伏在秋家,勾引陷害主母,接近老佛爷,试图大逆不道,毁家灭族复幼年之仇之人。“
她这般干脆地承认,瞬间让众人愣住,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秋叶白。
连董嬷嬷都呆住了,她在太后老佛爷身边这么多年,什么人没有见过,负隅顽抗的多的是,哀兵之姿求饶也见过不少,但是这般干脆利落地认罪,倒是的第一个!
郑钧看着秋叶白,眼中却没有喜色,反而闪过阴沉狐疑。
太后老佛爷看着手边跪着的年轻人,他看起来容色镇定平和,但是眼角眉宇之间却似笼着一股哀怒绝望之气,仿佛强行压抑着什么一般。
她眼底亦闪过一丝狐疑,却没有立刻下令处置秋叶白,反而沉吟了起来。
秋叶白承认得这么干脆利落,简直像是心灰意冷,以求速死,倒是让她原本从郑钧那里知道了‘地道隐情’之后认定了秋叶白是细作的这个事实看起来似乎……有些……。
片刻之后,她忽然道:”秋叶白,明光殿能给你的,哀家也能给你,你真的对明光殿如此忠诚?“
秋叶白垂下眸子,自嘲地弯起唇角:”老佛爷心中已经认定了微臣是个细作,细作自然要对原主忠诚。“
她仿佛已无所求,看起来神色一片淡漠,口气也轻佻了许多。”秋叶白,你别不知好歹!“董嬷嬷忍不住怒道,一个细作也敢这么对老佛爷说话!”不知好歹,确实,微臣这里另外有一番说辞,只是还是不要不知好歹地说了,若是说了,只怕更让老佛爷觉得微臣是狡辩,不若就这般如此,但求老佛爷给个全尸罢。“秋叶白淡漠地道。”秋叶白,你最好不要和哀家玩这一套激将法,哀家十五岁进宫,什么手段没有见过,你要是真的不想说,哀家就赐你凌迟,三千六百刀,让你慢慢享用。“太后老佛爷看了秋叶白片刻,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秋叶白仿佛是被这话吓了一跳,随后一僵,方才看着老佛爷,僵木着声音道:”老佛爷,秋叶白若说自己从来不曾和明光殿勾结,但是秋叶白要承认的是在秋家的时候确实也曾伺候过摄国殿下。“
此言一出,内堂内的众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秋叶白的这个伺候是个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这都勾结到了摄国殿下的绣床上去了,还说不曾勾结?
但是老佛爷却微微眯起了眼,沉声道:”你继续说。“
秋叶白垂下眸子,掩盖去眼底幽诡凉光,暗自轻嗤,殿下,不好意思,又要给你败坏得不能再败坏的名声上加上一笔了。
不过想必,你也不会在乎的。
……*……*……*……
明光殿”老妖婆将小白关在永宁宫里了?“百里初用精致的银叉子叉了一只点心送进自己嘴里,顺势从奏折里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双白。
双白立刻点点头:”是,殿下,确切的说是秋大人奉懿旨进宫,后来咱们的人便看见郑钧领着内监卫的高手替换了永宁宫的宫卫,将永宁宫后殿团团围住,看那架势是要拿什么人。“
他顿了顿又道:”并且有人看见了他提着一只檀木包金的盒子进去了,那盒子里装的是第一任司礼监督公留下来的十八柳叶片皮刀。“
这东西用来在做什么,谁都知道,必定是要剥了谁的皮。
百里初闻言,漆黑深邃的妖瞳里闪过幽幽魅光:”这是老妖婆要剥小白的皮子么?“
双白点点头:”听着消息是当年殿下和秋大人掉进地道里的事儿,还有殿下在秋家和大人同居一处的事儿已经传到了太后那里,只怕太后已经认定秋大人是咱们的细作了。“
百里初闻言,微微眯起眸子,忽然轻笑了起来:”呵呵……你猜猜小白没了脸皮是什么样子?“
双白:”……殿下,您关心的重点是不是错了?“
殿下这种模样,简直像是他以往那种一贯摆人上台和太后打擂台时候,全不顾被摆上台之人死活,只顾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看官恶毒阴狠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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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戏中戏 中
“殿下……。”双白张了张口,随后还是决定闭嘴。
主子的决定,除了他自己以外,从来没有人能更改过。
百里初吃完了嘴里的一颗点心,随后将筷子‘叮当’一声扔在了桌上,淡淡地道:“撤了,换个厨子。”
双白看着百里初面前的那一叠只用了两个的精致四色梅花糯米点心,轻叹了一声:“殿下,您这是回来换了第三个厨子了罢?”
百里初翻了一页折子,头也未曾抬:“宫里要是都没了,换‘壹’的。”
双白看着那碟点心,想起厨子们可怜巴巴的眼神,他就头疼,忍不住小心地道:“殿下,属下看这碟点心和秋大人那日做的样子差不离,属下也试了您撤下去的,味道也不错。”
殿下以前虽然嘴儿挑剔,但是从不至于挑剔成这样子,他实在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百里初终于抬起头,冷淡地瞥了眼碟子里的东西:“形似神不似,赝品。”
他顿了顿,轻叹:“还是小白的味道好。”
说罢,他又继续去批折子去了。
双白不敢再多话,只是默默地收拾桌面上没怎么动过的点心和梅花粥。
于殿下而言,除了‘小白的手艺’,其他都是赝品,又或许是‘小白的味道’好,而不是‘小白的手艺’好,谁能知道呢?
一边感叹着原主味道好,却又如此冷酷地对待对方。
君心难测。
……*……*……*……
永宁宫
“殿下与微臣确实在地道中即已经认识,但是当时殿下受伤,地道中也一片漆黑,殿下要求微臣必须想法子通知地面的鹤卫救援,否则秋家和微臣信命不保,微臣自然之友效劳,但是当时殿下和微臣并无过多交集。”秋叶白沉声道。
郑钧不以为然地轻嗤了一声:“当时之事,谁曾看到,如今秋副座自然怎么信口雌黄都可以。”
秋叶白淡漠地看着他:“不是郑督公说的我一路单打独斗,独自杀出仕途‘一条血路’么,若说摄国殿下早有心栽培,我何至于在淮南差点身死?”
郑钧瞬间噎了一下,永宁宫众人亦默然。
“继续说。”太后抬了下手,让其他人噤声。
秋叶白方才继续道:“此后的事,老佛爷也都知道了,一切转变的开始是在秋府,彼时微臣正与八皇子同行,却不想忽然听见打斗之声,此事发生在我秋家,又正逢主母寿宴,官宦贵人云集,属下自然不可能放任,于是便上前查看。”
“却不想才上了那假山顶,便遇上了刺客引爆雷火弹,正巧见一道红影朝着微臣这里坠下,微臣以为是哪家小姐无辜受累,所以下意识去抓了对方一把,一同落入水中,避开了雷火弹,此后微臣便被赶来的鹤卫拿下,并令微臣寻一地给摄国殿下治伤,微臣方才知道那怀中之人竟然是摄国殿下,于是只能带他们去了微臣最近的旧居。”
“等一下,你方才说事发前,你和谁在一起?”老佛爷忽然道。
秋叶白抬头看向老佛爷阴沉锐利的眸子,平静地道:“八皇子,百里凌风,微臣与他在湖边相遇,彼时还有大夫人也在场,后来八皇子说有话单独要与微臣说,所以微臣便与他同行了一段。”
老佛爷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秋叶白,你还真是交游广阔,八皇子也来找你叙旧了。”
秋叶白笑了笑,眼底一片坦荡:“没错,八皇子是来找在下‘叙旧’,试图从在下嘴里听到一些消息。”
老佛爷神色叵测地看着她许久,方才道:“你倒是实诚得很。”
她拱手:“不敢欺瞒老佛爷。”
郑钧听到秋叶白提起八皇子,他神色里闪过一丝诧色,随后微微颦眉,似在疑惑秋叶白为什么在这个点子上提到这一茬,这对秋叶白明显是更不利的证据,秋叶白不说,此时也没有人知道。
秋叶白却仍旧是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
老佛爷仿佛兴趣缺缺地摆摆手:“罢了,你且继续说秋家的事罢。”
秋叶白顿了顿,苦笑了一下:“因为微臣是出现在第一现场之人,所以被鹤卫看押了起来,直到摄国殿下醒来,提审了微臣,微臣都是被单独关押的,后来鹤卫大肆搜捕秋府的事,微臣不再赘述,只是后来摄国殿下提审微臣的时候,也提出了和八皇子一样的要求。”
老佛爷挑眉,丹凤眼里闪过锐色:“她要求你做什么?”
秋叶白沉默了一会,才道:“郑督公有一件事猜测是对的,殿下要求微臣为明光殿做事,只是微臣拒绝了摄国殿下,殿下很淡定,告诉微臣说这个世上还没有一个人能拒绝他和他的要求,并且……。”
她神色有些复杂地道:“并且摄国殿下很快证明,他的话是正确的,微臣并不知道怎么就……怎么就在伺候了殿下。”
说这话的时候,秋叶白垂下了眸子,神色之中闪过极度复杂的表情。
似懊悔、似无奈、似茫然,却又带着一点屈辱和冷酷。
她说完话之后,宫内一片寂静,连呼吸声似乎都悄不可闻。
秋叶白说的话很简单,但缪缪几句话和那复杂的神情却也足够让人联想翩浮,让宫娥们都忍不住把目光投在秋叶白的身上。
摄国殿下的风华绝代的艳名和‘她’无耻放荡的恶名一样昭昭然然,能做出这种事情一点都不奇怪。
而有些人则是当他跪着,你亦觉得他是站着的,譬如眼前跪在太后娘娘身前的年轻的司礼监提督大人,一身宝蓝华美霸气的飞鱼服裹在他身上,那身姿和不骄不躁的从容沉静气息却已经足以让人心折。
风华绝代,艳倾天下的女子,隽秀无双的俊美男子,这般……这般交织缠绵的幻象,怎么能不让多少年不曾与男子有交集的宫娥们脸色绯红,不能禁止地幻象那年轻的提督大人抱着的人是自己。
直到董嬷嬷冰凉的眼神掠过那些春心浮动的宫娥们,才让那些宫娥们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低头下去不敢再随便乱看。
秋叶白仿佛全感觉不到自己几句话已经撩拨了多少女儿家寂寥的心思,只是抬手对着老佛爷继续沉声道:“老佛爷,微臣得到老佛爷之前,虽然有些小聪明,但一文不名,摄国殿下看上的无非是微臣的这个价值,但微臣的价值在于得到老佛爷的认可,离了老佛爷的羽翼,微臣举步维艰,试问,微臣怎么可能因为摄国殿下的缪缪几句话和诱惑便做出愚蠢的决定?”
她顿了顿,复又叹息了一声:“这也是为何大夫人出事之后,微臣不能施以援手的缘故,摄国殿下在等微臣屈服,当时对大夫人出手不轻,微臣若是出声求情,只怕摄国殿下不但不会放过大夫人,大夫人还要更遭罪。”
“砌词狡辩。”郑钧冷笑了一声,随后便也没有多言。
随后宫内一片寂寥,众人沉默得似一座座的雕像,没有人敢随便出声。
因为没有人知道,喜怒无常的老佛爷是不是会下一刻便立刻让人上演一出剥皮的血腥戏份,或者是将那大胆放肆的年轻人拖下去千刀万剐。
“这么说,你还是在为澜儿着想,澜儿还要感谢你了?”许久,太后才慢条斯理地举起新换上的杯子轻品了一口茶,声音里带着冰凉的讥讽。
秋叶白摇摇头,淡淡地道:“不,大夫人于微臣的意义而言就是大夫人,诚如郑督公说的,秋家终归是在大夫人的手中,微臣做不到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但是微臣更明白仕途之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鼠目寸光只能自毁根基,微臣施救或者不施救一切都是以在自己的立场为考量。”
太后老佛爷‘咣当’一声撂下茶盏,冷冷地看着她:“秋叶白,你倒是够冷血,够实诚。”
秋叶白看向浑身散发着凌厉寒气的老佛爷,平静而恭敬地再次抬手行礼:“叶白不过是凡人,知恩图报,趋利避害,亦不过是遵从先贤教导罢了。”
秋叶白的直白让众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这秋叶白是在顶撞太后么?
他们大气不敢出,只觉得这秋叶白不单仕途到头,连这命都要到头了。
只是出人意料的事情却发生了,片刻之后,老佛爷却忽然道:“秋叶白,你起来说话。”
永宁宫的众人差点下巴都掉了,什么,他们没有听错罢?
但是很明显,他们确实耳朵都没有问题。
董嬷嬷令一个小宫女端来了一个小几子,秋叶白也并不客气,向太后老佛爷行礼道谢之后便坐下了。
“秋叶白,哀家也懒得去理会你怎么应对明光殿,只是如今哀家已经折损了澜儿,此事多少都与你有关,最好不要让哀家发现今日的牺牲是不值得的,否则,这柳叶片皮刀,不,这三千六百刀的凌迟之刑,你迟早有受着的一日。”太后老佛爷看着秋叶白,微笑,神色瞬间变得似极为和蔼,只是她笑意未及眼里,这笑容看起来便异常的森然。
秋叶白恭恭敬敬地道:“微臣省得。”
众人几乎目瞪口呆,这就算完事儿了。?
他们全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唯独一边的郑钧神色异常的阴沉。
太后老佛爷忽然声调子一顿:“秋叶白,你提出来的那些条件,哀家都满足你了,但是如今你非但没有让哀家看到任何功绩,却已经给哀家惹出这么多事来,你觉得哀家是不是太信任你了?”
秋叶白笑了笑,悠悠道:“太后老佛爷,微臣食您俸禄,自然会替您分忧,不让您担忧。”
“哼,咱家看秋大人不但伶牙俐齿,这信口开河也是很有一套。”郑钧冷眼看着秋叶白,讥诮地道。
“秋大人只顾着整修看风部的院子,招兵买马和上绣床‘应付’摄国殿下,何来时间替太后分忧?”
但是他话音尚且未落,便忽然听见殿门外响起小太监的急匆匆的尖利奏报声。
“急报,回太后老佛爷,京畿南北大营出事了!”
此话一出,内殿太后亲信的众人顿时面面相觑,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秋叶白的身上。
这一切难不成又是巧合么?
南北大营,不正是八皇子百里凌风手中的大营么?
第六十二章 戏中戏 三
这般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董嬷嬷冷冷地呵斥那小太监,但还是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上前。
太后老佛爷是最重规矩的,所以身边的人都调教得极好,若非大事,绝对不至于如此的失态。
那小太监似也知道自己闯祸了,立刻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冲着老佛爷磕了三个头,随后立刻凑到董嬷嬷身边小声地说了几句话。
董嬷嬷瞬间一惊,脸色也变了:”此话当真?“
那小太监立刻点头:”不敢隐瞒。“
董嬷嬷不敢耽搁,立刻走近老佛爷身边,耳语了几句。
看着一向伺候老佛爷最尽心的董嬷嬷都如此紧张,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神色也不自觉地凝重了起来。
老佛爷到底是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听得董嬷嬷禀报之后,只是脸色也冷凝了些:”如今情形如何?“
董嬷嬷轻声道:”尚且不知如何,南大营武器库炸了的时候,杜小将军正领着人在清点,听说是受了伤,如今国公爷已经赶赴军营了。“
能在场留下来的都是老佛爷的亲信,所以自然都瞬间皆是大惊失色。
南北大营武器库炸了?
而且还是在杜小将军清点武器的时候!
谁不知道杜家这一代,最像个样子的就是这位杜小将军了,出身庶子,却很得国公爷疼爱,因不能继承襄国公世子位,他年纪轻轻就隐姓埋名,凭借自身能耐拿了个武状元,后来随军驻守边关,在律方和骚扰边境的赫赫人打了几场漂亮的伏击战,封了个四品的少威将军,得分封了府邸把他姨娘接了出去,襄国公很是舍不得,时常去将军府邸住上一段时日。
在太后老佛爷这里,比那不成器的世子爷还得脸些。
两位世子爷先后被摄国殿下弄死了,虽然杜家大夫人哭天抢地的快疯了,但是永宁宫的人看襄国公爷却似没有多少悲伤,永宁宫的人心中都暗自嘀咕着,国公爷其实心中更属于杜小将军继承这世子之位,重振家威。
如今杜小将军突然出事,国公爷都赶了过去,自然是不得了的大事!”嗯,过去了就好,一会子从御医院里也挑上几个人过去伺候,谨慎些!“太后老佛爷颦眉吩咐了几句。
董嬷嬷连连点头。
随后,太后忽然转头,看向秋叶白冷冷地道:”秋叶白,你有没有什么要跟哀家说的?“
太后的语气有些喜怒莫测,并不是太好,立刻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秋叶白的身上。
秋叶白微微躬身,抬手道:”回老佛爷,属下虽然已经令人在跟查一件涉及京畿四大营的小案子,但是绝对不会如此贸然行动,伤及无辜。“
太后微微眯起眸子,目光扫过一边的郑钧:”案子,什么案子?“
郑钧有点不安地垂下眸子,示意老佛爷,他确实也不知道秋叶白在查什么案子。
随后,他目光莫测地瞥向秋叶白,这个秋叶白,果然不简单。
秋叶白平静地道:”回老佛爷,看风部的诸人销声匿迹这么长的时间并非只是隐匿无作为,他们终归是司礼监的人番子,在属下去京畿接应他们之前,他们就已经探查得到了一些消息,京畿防务新入的这批武器是有问题的,乃是次品,有人贪污受贿,勾结兵部,私吞了不少铸兵器的官银,以次充好,南北大营是最先替换这一批兵器的。“
众人一听此言,瞬间脸色又是一变。
这哪里是什么小案子,这是动摇朝廷的大案子!
兵部、武器、贪赃枉法、以次充好,这几个词连在一起,就是一桩牵涉数百人命,不少人乌纱帽会掉,甚至足以让被定罪对象抄家灭族的大案!
自古以来,但凡涉及兵之一字的案子,就从来没有不留人命,不出大血的!
果然此言一出,纵然是见惯了朝廷风浪的太后原本冷淡的神色也微微一变,却也说不上是喜是怒,愈发地莫测。”哦,看来秋提督果然是有先见之明,那么你说这一档事儿谁是幕后主使?“
秋叶白摇摇头:”如今证据未明,微臣不敢妄下揣测,只是兵部一向是和八皇子走得最近,而南北大营都在八皇子的掌控之中,微臣手上收集证据之中,有不少蛛丝马迹显示了八皇子确实手头上有些紧张,毕竟他统帅南方剿匪大军,听闻今年收成不太好,也影响了军中粮草,而京畿大营,已经快一百多年没有真的动刀子了。“
郑钧闻言,脸色梭然大变,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秋叶白能找到这样大的把柄。
所谓京畿大营就是为了拱卫京畿而存在的,只要不是有人逼宫,不是北方的赫赫人打了过来,便不会用上京畿大营,京畿大营更像是某种形象,所以油水和待遇比边军好了不少,什么好刀、好甲必定是先紧着京畿大营的。
面对这样花架子的京畿大营,身为南方边军统帅的八皇子,会动了挪用京畿大营军费,将武器以次充好,以匀出钱粮来贴补边军的念头,确实不是不可能的。
这种事情听起来虽然不外法理,但近乎人情,若是兵部尚书这么做了,也谢是个玩忽职守的罪名,但是作为边军统帅的八皇子这么做,就不得不让人侧目了,甚至非常微妙,若是往大里说,收买边军,不要说褫夺京畿大营的掌营大权,就是意图谋反的罪名也不是不能扣上去的。
郑钧能想到,太后老佛爷自然也能想到,她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笑来,伸手轻抚了下茶盏:”果然是有点意思,秋叶白,哀家期待你接下来能让哀家看到想要的东西,不要让哀家失望。“
秋叶白一拱手:”谨遵老佛爷懿旨!“
……
秋叶白和郑钧等人都走了以后,太后揉了揉眉心,肩头也微微向后一靠,靠在身后的软榻之上:”把其他的人都打发了,老罗和你留下罢。“
董嬷嬷立刻点头称是,随后便按照太后的吩咐去做了。
罗医正自从太后开始令秋叶白跪下之后,他便收拾了东西到隔壁的碧纱橱里去了,这会子被自家老佛爷传召,便又提着药箱出来。”不必了,哀家只是有些乏了,你过来给哀家按按罢!“太后闭着眼,却仿佛知道罗医正要做什么,便抬手阻止了他。
罗医正放下了手里的药箱,依言走到太后身边,伸手熟练地搁在她肩头。
太后仿佛已经做了千百次一般,极为自然地靠在他怀里,闭着眼,叹息了一声:”儿孙不争气,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太后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罗医正却自然地接了下去,他笑了笑,一边替老佛爷揉按肩头,一边道:”再没用,也是老佛爷的血亲,您不照看也没有人照看了。“
太后没有说话,只是闭目养神,好一会才道:”秋叶白这个人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你觉得此人可信否?“
罗医正摇摇头,伸手替她揉按眉心,同时温然地道:”微臣是个大夫,自然不知如何……。“”不要跟哀家打官腔,这种腔调哀家这辈子听得耳腻。“太后不耐地冷声打断他的话。
罗医正笑了笑,方方正正的面容上也不显惧色,只道:”此人可用不可信。“
太后老佛爷闻言,方才点点头,叹了一声:”哀家也觉得如此,此人聪明机敏,只是心思太重,年纪轻轻的,哀家却有点拿不透他。“
一边的董嬷嬷坐在脚踏上,亲自拿了白玉锤一边为太后捶腿儿,一边迟疑地道:”老佛爷,秋叶白已经是上了摄国殿下的绣床,咱们真的能用他,万一……。“”这就是他聪明的地方,今日原本有很多事,他不必说,也能巧言辩护过去,只是他事无巨细地说了,这是他在显示他对永宁宫的忠诚,当然这份忠诚是他必须给的,他很明白百里初能看上他的价值,除了他的那张脸,就是他在哀家眼底的分量,他今日说得如此清楚明白,就是期待着哀家给他更多的权势,一个司礼监副座只怕满足不了他。“”您是说……。“董嬷嬷睁大了眼。
太后冷笑了一下,神色冰凉:”此人幼年寄人篱下,出人头地的**甚重,他和郑钧水火不容,二人之中,未来必定只能留下一个,若是让哀家用一个词形容此人,便是——狼子野心。“
不管是方才那一番和盘脱出的话语,还有后面突然爆出的京畿大营的事情,只怕连今日永宁宫的一场召见审讯,秋叶白都早已经算到了。
董嬷嬷忍不住颦眉:”老佛爷,您朝中后宫沉浮多年,自然不会看错人,他连家族都能算计成垫脚石,咱们既然知道此人不可信,怎么能用,狼是养不熟的,万一他背叛了咱们……。“”家族……。“太后忽然讥诮地轻笑了起来:”他一介庶子能有今日,家族又帮了他什么,他若是要为秋家抛头颅洒热血,本宫倒是看不上这样愚忠的蠢物了,只要识大体就好。“
她慢条斯理地微微侧脸,好让罗医正能为她按得舒服点:”他是个明白人,摄国能给他的,不过是因为哀家能给他的东西,但是摄国手中人才济济,宁为鸡头不做凤尾,所以今日他所作所为都不过是在向哀家表明他是值得哀家选他的,狼子野心也没有什么不好,贪心的人才有弱点,用得好了,便是一头能咬死人的恶狼。“
太后靠在罗医正的怀里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她闭上眼,弯起唇角露出个冷酷的笑:”哀家期待着他一个个咬断那些敢冒犯哀家威严之人的脖子,等到功成那一日,哀家就亲自送这一头狼上路好了!“
董嬷嬷默然,她当然知道,太后最想要谁的脖子被咬断,但是……”若是秋叶白没有这个本事呢?“”若是没有这个本事,那就去死好了,不过是一头畜生罢了。“太后轻描淡写地弹了弹指甲,眉目之间一派雍容慈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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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戏中戏 下
永宁宫内,冰寒霜冷,永宁宫外,亦同样针锋相对。
“秋副座倒是好本事,死的说成活的,单凭你这把嘴儿,在官场上混是绰绰有余,连老佛爷也能哄着,这揣测人心的本事倒是让咱家叹服,果然后生可畏。”郑钧一跨出永宁宫,看着同行的秋叶白,忽然轻笑起来。
这位秋副座再次让他刮目相看,明知道老佛爷认定他勾结明光殿,他索性直白承认上了摄国殿下的绣床,但观其言状,却无一不显示出他是被逼迫的,甚至表现出他对杜家的不满和对权力的**,以显示他对太后的不设防,反而让他洗脱了勾结明光殿的嫌疑。
分明讥讽话语,但是郑钧说出来,却仿佛似赞美一般。
秋叶白看着郑钧微笑道:“督公客气了,下官怎么敢妄自揣测上意,只是下官既食老佛爷的俸禄,自然要对老佛爷多用点心,毕竟是咱的主子不是?”
郑钧看着她,神色莫测:“秋副座,杜家的那位小将军,是国公的心头肉,他自也不是好相与的,本座奉劝你一句,俗话说机关算尽太聪明,莫要误了卿卿性。”
“多谢督公提点。”秋叶白拱手,依旧一派心平气和。
郑钧轻嗤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拂袖而去。
秋叶白依旧维持着拱手行礼的姿态:“属下恭送督公。”
等着郑钧的背影渐渐远去,宝宝的声音忽然在她身边响起:“四少,南大营炸营的事不是……。”
“不是咱们看风部的人做的,我知道。”秋叶白转身看向宝宝,神色微微凝。
早前她从淮南回京的路上,一路见风声大紧,便开始谋划后面这条兵行险招,剑行偏锋,一路虽然危机重重,但是总算达成所愿,平安过关,唯一的突发事件就是秋家这点儿破事。
好在当初她在京畿大营附近安排的时候,为了保险起见,东南西北四个大营附近都安插了探子,无意之中听见下级士兵们道新发的刀子特别容易卷口,原本京畿大营实兵操练并不多,但周宇心细,发现这批刀不光装备了南北大营,就是西大营也有,他接到这奇怪的消息之后,暗中利用关系查探,隐约得了些风声出来。
她亦在接了太后的任务之后,以此为契机展开暗中调查。
原本一切证据都不足以证明百里凌风或者别的什么人有参与此事的迹象的时候,她不打算将底牌暴露出来,毕竟永宁宫的人未必像面上看起来针插不入,水泼不进,走漏了风声便功亏一篑。
但是出了秋家刺杀这破事,她料定那自己和百里初呆在一起的消息必定会走漏风声,除非百里初杀光了秋家的人,一开始百里初下令鹤卫圈禁秋家的行动就有这个要下狠手的意思,他那人锱铢必较,心狠手辣,何况秋家本来就涉及谋刺他,于其立场上的决定无可厚非。
是她间接地阻挡了百里初的行动,那日在梅林,他给过她选择的。
所以后续会遇上这些事情,她早有预料,太后这一关必然难过,所以亦早早打算揭出此事,作为她向太后‘投诚’的筹码。
但是……
军火库炸了,而且还是杜家小将军在的时候炸的。
“看样子,有人是先咱们一步动了手。”秋叶白看着天边阴沉的云,眼底闪过冷芒。
宝宝点点头:“咱们能留意到的异常,其他人也能留意到,只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爆出来,就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秋叶白一边款步慢行,一边淡淡问:“杜小将军怎么会忽然到南大营去清点武器,他调入京城之后不是一直在西大营么?”
宝宝神色有些凝滞:“听说杜小将军在西大营查出了武器有问题,所以决定到各大营去查看其它大营的武器有没有问题,北大营他也是去过了的,并无它事,只是到了南大营清点,也不知道怎么就有人刚巧碰爆了搁在一边的雷火弹。”
“巧?这个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巧的事儿,不过是有心人多了,才‘巧’多了。”她轻哼一声,这样的手法,倒也算不上巧妙,但就是个天时地利人和。
且不说杜小将军怎么那么巧也知道了兵器有问题,一个西大营的四品少威将军能进到南北两个在八皇子手里控制的大营之中清点武器,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四少是觉得是哪一方的人动的手脚?”宝宝点点头,轻声问。
“谁获益,谁是主使,只是这件事里头除了目前看起来似受害人的杜家之外,谁都有得利的地方,咱们、明光殿、平云殿、就算是永宁宫和杜家……。”秋叶白轻嗤,目光明锐:“也有他们得大利之处。”
比如,这件事不管最终的结果如果,绝对可以是让永宁宫有收回京畿大权的最好契机。
所以,这件事倒是真不好判断谁下了手。
“去探查一下那位杜小将军的伤情,襄国公如果真的如传言中偏宠此子,若是杜小将军真的出事,那么咱们得防着襄国公狗急跳墙乱咬人。”秋叶白轻声道。
“您是说襄国公会抛开永宁宫对咱们动手?”宝宝有些不可置信。
“没错,襄国公此人虽然一直被打压,没有任职从一品以上的官员,看起来有些碌碌无为,但是能为当年太后老佛爷支撑起杜家这个靠山,必定不简单,这人年纪大了,也难免糊涂,再加上有人挑拨,做出些蠢事儿来也未可知。”她点点头,沉吟道。
“毕竟,如今明面上可是只有咱们在追查这件事,说不得有人把污水往咱们头上泼。”
未雨绸缪,谋定而后动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宫闱朝堂,本来就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襄国公要是真急赤白眼的,她们也好应付起来。
宝宝立刻点头:“是。”
“我相信这个案子不日就会有旨意下来彻查,而且指定的一定是咱们,所以要做好准备。”秋叶白想了想,又继续交代。
她刚刚交代完,一抬头便忽然停住了脚步。
三名蓝衣太监正站在拐角处,那模样一看便是在等人,见她看过来,那为首的中年太监微微一笑:“秋大人,摄国殿下有请。”
秋叶白闻言,目光掠过身后不远处的永宁宫门,门前正有宫人向这边张望,这太监没有收敛他的声音,那边自然也是听到了的。
宝宝颦眉,这百里初是疯子么,这是什么地方,竟然这般嚣张地在这里要请四少过去,是嫌四少从太后老佛爷那里脱身太过容易么!
他才想说什么,秋叶白一抬手,挡了他的话,淡淡道:“微臣这就过去。”
“提督大人请。”那太监满意地点点头,率先领路。
秋叶白抄手入袖,跟了上去,仿佛没有看见永宁宫门口转身进去的宫人。
永宁宫里,太后正就着罗医正亲手奉上的茶喝了一口,忽然听得董嬷嬷底下的人来报摄国殿下将刚出宫门的秋大人宣走了的消息,她眉毛都没抬,冷嗤了一声:“明光殿的那人,还是这般嚣张恣意又沉不住气,这是来打哀家的脸来了,告诉哀家她想要的人,就一定能要到,要不到说不定她还要毁了那人。”
“那秋叶白……。”董嬷嬷有些担心,这枚棋子是老佛爷看中的,若是被明光殿整废了,岂非可惜。
明光殿那位的手腕狠辣,众人都是看在眼底的。
“他那日应付百里初不是应付得极好么,连可能成为他保护伞的澜儿都抛了出去,能舍能得,要是连明光殿的这点子磋磨都忍耐不得,应付不来,哀家还能指望这头‘狼’能咬死百里初么?”太后闭着眼,慢条斯理地把玩着罗医正略显粗糙的指尖。
“想要从哀家这里拿东西,没有真本事,自然合该死无葬僧地。”
说罢,她看向罗医正,温然一笑:“你说是不是,老罗?”
罗医正看着太后搁在自己掌心保养得宜,一点皱纹都不见的手掌,他慢慢地合拢自己的手掌,将太后的柔荑握在手中,温柔地道:“老佛爷说得极是。”
董嬷嬷看着这情形,便笑了笑:“哎呀,最近尚服局新裁了一批给老佛爷的冬衣,奴婢都忘了,这就去拿。”
随后,她便对着老佛爷福了福,退了出去。
……*……*……
且说秋叶白这头和那三个太监走到一处寂静的宫道之上,她忽然站住了脚步:“三位公公,这里似乎不是通往明光的路。”
她虽然不常常进宫,但是明光殿的大致方向她还是记得的,这里绝对不是去玩明光殿的路。
宝宝直接手腕一转,一把修长的薄如蝉翼的袖底刀已经从袖子里滑落了出来。
那三名太监站住了脚步,为首太监目光掠过宝宝手中闪着寒光的刀子,不免一惊,但随后他摇摇头:“秋大人,您可知道携刀入宫乃是谋逆大罪。”
秋叶白看着他,忽然轻笑了起来:“没错,确实是谋逆大罪,但是如果没有人告状,谁知道本提督曾经犯下这谋逆大罪?”
随后,她领着宝宝缓缓地向三人走了过去。
“你……!”三名太监都忍不住脸色一变,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秋叶白竟这般狠辣,但是对方脸上的神色如此平静,仿佛不过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们忍不住一步步倒退,看着周围荒凉无人烟的宫道,只觉得心头发寒。
“等一下……。”
“秋提督,不必为难他们,是本王让他们请你来的。”一道男子的声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
秋叶白一顿,向声音的方向看去,不远处一道高挑身影不知何时领着两名太监正向他们走来。
三名太监如获大赦一般,赶紧朝着那人躬身:“奴才参见定王殿下。”
秋叶白看着来人,面若冠玉,眉目极为英挺,眉心一点朱砂痔,不但没有显得媚气,倒是更显出他丰神俊朗,颇有点传说中玉面神君的味道,肩披着没有一丝杂色的华美紫貂大氅,一身靛白色轻云锦绣蛟龙,上好的的白玉腰带横腰而过,足踏乌云绣金靴,更显得通身的气派非凡,雍容华贵。
不是皇子之中唯一有封号,未来的最有可能登上储君之位的三皇子定王——百里凌宇又是谁!
秋叶白看着百里凌宇,抬手行礼:“微臣参见定王殿下。”
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她不知道为何竟然成了香饽饽,引来宫中‘龙凤’眷顾。
这位定王,她可是除了第一次在秋山和他就短暂交锋过之外,印象最深的可是她在定王府邸里见他和百里初那一番暧昧的对话和动作,他几乎整个人被百里初的冰冷黑暗气息给压制住,那种亲密又冷酷的气氛,让彼时她几乎以为这两兄弟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之隐情。
“秋提督不必多礼,本王与你也算有两面之缘,早已经认识。”百里凌宇仿佛并不记得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狼狈的样子,依旧是丰神俊朗,面含优雅微笑的定王殿下。
秋叶白淡淡地道:“定完殿下用这样的法子请在下过来,可有何事要吩咐?”
百里凌宇看着秋叶白,目中闪过一丝幽光:“秋提督是个爽快人,本王用这办法请大人过来也是为了避嫌,并无恶意,本王这里有些东西也许可以助秋提督一臂之力。”
说罢,他比了个手势,让身边的小太监将一本小册子送到了秋叶白的面前。
秋叶白迟疑了片刻,还是接过来打开细看,她一看上面的东西,随后神色一凝,迅速地合上了那册子:“定王殿下,微臣很想知道您是去哪里弄来的这份东西?”
“本王自有本王的路子,秋提督只需要选择相信不相信本网提供的消息就够了。”百里凌宇漠然地道。
“朝廷锻造兵器都是固定在某些矿山兵器厂,这些地方都有官员固定巡查,锻造大批假兵器的时间太长,为了防止走漏风声,次等兵器都是私下锻造好之后,再分批次运到那些矿山兵器厂,再重新盖上章和好的兵器一起运走,这些地点是绝对私密的,你要查并不容易。”
秋叶白多少是隐约探听到了这个消息的,她确实是在查私兵的锻造地点,但是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如今她手上就是一份锻造次等兵器的几个锻造地点的地图,甚至连运送路线都写得清清楚楚。
“殿下,无功不受禄,微臣不质疑您消息的来源,只是却知自己担不起您这份大礼。”秋叶白合上那小册子,将东西交还一边的小太监,神色淡然地道。
百里凌宇看着她的模样,倒是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秋大人是聪明人,本王自然也不兜圈子,您,今日卖你人情,自然是一来要剪除八皇弟的党羽,本王不适合出面,但是却希望八皇弟没有再翻身的可能,第二,也是图秋大人步步高升之后,能眼界更开阔,看得清楚谁才是您的良木。”
秋叶白闻言,微微眯起眸子,打量着百里凌宇,他这是在直白地表示要收买她么?
“定王殿下的提议,微臣一定仔细考虑,微臣效忠于太后老佛爷,您是老佛爷属意的人,微臣自然永远站在您的那一方。”
百里凌宇看着面前一身英气华美飞鱼服的年轻人,对方神色不卑不亢,不客气地表明如果太后老佛爷选择的人他继承大宝,才会效力追随。
他笑了笑,脸上并没有恼色,亲自将那册子递回给秋叶白:“本王要送给你的东西,已经送到,大人的抉择在大人,告辞。”
秋叶白这一次没有再拒绝,而是一抬手:“恭送殿下。”
百里凌宇并无眷恋,转身领着一干太监们都离开了。
秋叶白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神色有些凝滞。
“四少,这定王突如其来的示好,咱们只怕不能尽信。”宝宝忽然道。
秋叶白点点头:“自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过定王殿下也该有点儿危机感了,五皇子和他都是皇后所出,一为先皇后,一为现皇后,他终归势单力薄,否则当初也不会暗中投靠了明光殿的那位。”
只可惜百里凌宇没有想到他投靠的那个人,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只这么不温不火地吊着他。
“太后老佛爷不知道是否知道她几个孙儿私下斗得厉害?”宝宝有点儿幸灾乐祸。
秋叶白看着手上的册子,轻嗤了一声:“未必不知道,否则这太子之位也不会悬空那么久。”
朝中势力犬牙交错,永宁宫一块看似占了继承优势,几个皇子都是有能耐的,却不想有能耐的人都是有野心的。
太后不可能全不知道,但是大概没想过自己的嫡亲孙子为了皇位也敢投靠了她的宿敌,脚踏两条船。
明光殿的那位一定看戏看得极为开心才是。
“那他给咱们的这个东西扔了?”宝宝看着秋叶白手上的册子。
“当然不扔,这东西有用。”秋叶白轻嗤,眉目里幽光流转:“如今百里凌宇眼看着五皇子笼络旗下的百里凌风是个有逐鹿之心的,他会上赶着让这‘私铸兵器,图谋不轨’的案子定论了也不奇怪,既能除掉百里凌风这个威胁,又能打击‘识人不明’的五皇子,让杜家和太后都对五皇子产生动摇,那么他坐上太子之位的可能性自然大增。”
百里凌宇说得很明白,他不想自己动手,所以需要有人替他动手,那么他给的东西就一定有价值,只是其中有没有其他陷阱,需要慎重斟酌。
宝宝闻言,也点点头:“没错,毕竟如果百里凌宇真的那么诚心拉拢咱们,就不会为了掩盖行迹,不顾四少你立场微妙,在永宁宫前让人道是明光殿来宣了。”
秋叶白负手而立,冰冷的寒风掠过脸颊,带来微微的刺痛感,她抬手静静地看着天边阴云层层,神色微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外如是。”
你方唱罢,我登场,今儿这一趟永宁宫之行,她还真是大有‘获益’。
……*……*……*……
三日后
看风部
“副座,您放心,咱一定完成任务。”小楼仔细地将一份湿润的地图吹吹干,看着上面随着水渍干后隐没掉的字迹,他笑眯眯地将东西卷好,收了起来对秋叶白道。
秋叶白看了看面前的少年,也笑了笑,拍拍他肩头:“我知道你身子轻巧,到时候带上油菜、小廷几个一起去,只负责探听消息,不要和对方碰上,遇上不妥可要撤了!”
她和宝宝回来之后,叫上了周宇、老常几个一起研究百里凌宇给的册子上的地图,几个人琢磨了三日,决定先挑选出小楼几个做先锋,分头潜入那三个制作兵器所在的地方,将情形摸一摸,确切了具体的位置情形之后,他们再一齐接头,将那些地方控制住,便可以掌控到第一手的证据。
小楼点点头,青涩的小脸上闪过一丝羞涩:“咱知道咱功夫不好,但是这些穿墙走壁的功夫咱差不了!”
秋叶白笑了笑,伸手拍拍他的脑门:“好,咱们今晚歇好了,明日一齐出发!”
小楼一愣:“副座,您不是要在后方押阵么?”
秋叶白摇摇头:“这一次的行动凶险异常,你们是第一次行动,所以我也会带上大鼠他们几个同去,以策接应。”
那锻造地点在一处私人的矿山里,算起来还是梅家的产业。
本朝铁、铜等矿山是不对外开放采伐权的,也只有梅家才有能耐得到铁矿的开采权。
“那地方看起来是梅家的,但是实际上梅家派在那的人也许都已经叛变了,所以实际的掌控人,我们怀疑是八皇子的人,对方派驻在那些地点的驻军非常的警惕,最近八皇子都不出宫门,京畿大营的气氛也有点不对劲,那些铸造假刀剑的地点只怕随时都有可能被人为地‘消除’,大人一定要快和小心!”
一道人影忽然掀了帘子进来。
“子非。”秋叶白看着来人一笑:“怎么,都准备好了?”
“是,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宝宝也已经在房间准备易容的东西,随时准备易容成您的样子前往京畿大营,属下也必须陪同宝宝,所以不能跟在大人身边,这一次风声很紧,所以大人一定要谨慎。”周宇神色有些凝重。
秋叶白已经将蒋飞舟已死,宝宝替代了他的事情告诉了周宇和几个亲近的亲信,所以周宇等几人便商议了一番,决定兵分两路,一路前往京畿大营‘查案’,吸引众人目光,一路暗中往假兵器的锻造点。
“放心,我会的。”秋叶白推开窗子,看了看天色,转头笑道:“咱么今晚打个边炉,好好吃上一顿,就当是为彼此践行可好?”
一边的小楼听到吃的,早已笑得见牙不见眼:“好,我去叫油菜他们!”
说罢,立刻一溜烟地跑了。
周宇看着小楼的背影,忍不住摇头:“这么个轻浮的样子,怎么靠得住!”
秋叶白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轻浮,子非,你莫不是忘了当年那个躺在石头上赤着大腿勾引本副座的妖精了?”
周宇瞬间脸色涨得通红:“副座!”
一边的老常忍不住也低笑了起来,谁能想到当年的‘看风部一枝花’会变得这样的一本正经。
秋叶白几人说笑着准备出门,却不想门刚刚推开,便见门外站着一个领着,两个小太监的红衣大太监,手上把着个拂尘,见秋叶白一出来,他便眯起细长的眼:“陛下口谕,司礼监提督秋叶白接旨。”
秋叶白等人一愣,随后便立刻单膝触地:“吾皇万岁。”
“上谕,着司礼监提督秋叶白彻查兵部徇私舞弊,铸造劣等兵器一案,钦此。”
秋叶白虽然料定了必定是自己接了这个案子,却没有想到那口谕如此简单。
她还是恭恭敬敬地接了旨,随后起身客气地道:“公公传旨辛苦,不知公公可要留下喝茶。”
那红衣大太监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喝茶就不必了,秋大人进宫谢恩罢。”
秋叶白一愣,谢恩?
恩从何来?这查案算不得什么恩赏罢?
“怎么,大人不愿意?”那大太监忽然挑眉道。
秋叶白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随后,她便简单地吩咐了一下周宇:“你们自己用晚膳罢,不必等我。”
周宇等人莫不清楚怎么回事,便也只好点头应了。
秋叶白简单地收拾了一番,随后便跟着那大太监进宫。
一路上,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雪,她沉默着并没有多问,自己要向谁谢恩,直到走上了熟悉地宫道,她就暗自地叹了一声。
嗯,这回,确实是正主儿宣召了!
大门处,双白早早地领着人撑了一把纯白的油纸伞在明光殿门外等着,见秋叶白过来,便示意身边的小太监上去伺候秋叶白扫去肩头上的碎雪。
双白撑着伞替她挡雪,妙目含笑道:“”殿下已经等了大人许久了。“
秋叶白笑了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默然。
她只觉得心中的情绪有些莫名地复杂,自己似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那人了。
双白领着她进了内殿,并没有跟着,而是让她独自进了内殿,内殿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窗边的榻上堆着厚厚的雪白柔软的狐狸皮,却并没有见人影。
秋叶白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却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紧张,只是环顾了下四周,便见着屏风后的一张小桌上搁着小炉子,边上则是放着一溜切好的新鲜小菜、笋片、菇类和削得薄如蝉翼的漂亮牛羊肉片,并着各色精致的调料碗。
她一看便知道这是要涮锅子了,不免喃喃自语:”这也算是默契么?“
不想他也想用涮锅子做晚膳。”什么默契?“一道幽幽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吓得秋叶白一个激灵,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差点撞上那小桌子。
但是身后的人眼明手快一把勾住了她的腰肢往后一扯,她转了个儿,整个人都撞进他的怀里,也免去了把桌上精致锅菜全撞翻的‘悲剧’。”仔细些。“那道幽幽凉凉的声音轻轻地在秋叶白头上响起。
秋叶白只觉得鼻尖被撞得有点酸软,才要说什么,却忽然整个一僵,只因为面前抬眼就是大片光洁裸露的性感男子胸膛,他身上披着松松的细茸袄子也不知道什么动物毛做的,泛着黑色的华美的暗光,极为柔软似一汪水松松地顺着他的身体而下,只在腰间松松地用一条腰带拢合在了一起。
那一线性感如山川起伏的肌理沟壑一路到脐下三分,风光毕现,甚至隐约可见不该看见的伟岸风景,秀色无边。
秋叶白呆滞地看片刻,瞬间觉得鼻尖一酸一热,然后……
百里初挑眉:”你鼻子……。“”很好!“秋叶白瞬间捂住鼻子,干脆利落地打断百里初的话。”你鼻子有……。“”没有。“秋叶白面无表情地转过身,随手用袖子一擦,再次打断他的话。”你流鼻血了,别用袖子擦,好恶心。“百里初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颦眉,面前这厮真的是女人么?”闭嘴,那不是鼻血,那是尿行不行!“秋叶白一边使劲地擦鼻血,羞耻感让她脑子一热背对着百里初胡乱地咆哮,她的身后瞬间一片安静。
秋叶白吼完之后,看着从门外送吃食进来的双白、一白等人震惊而诡谲的目光,她想了想,决定去死。
不知道双白手上的那一碟豆腐够不够硬,撞死在豆腐里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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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殿下的计划
不过最终秋叶白还是没有去死,而是面无表情地坐回了桌子前。
双白和一白等人干脆利落地上完了饭菜,目不斜视地转身就退了出去。
“人已经走了,擦一擦。”百里初看着她那故作镇静的模样,挑了下眉,递过去一块帕子。
她僵了僵,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有镜子么?”
百里初点点头,转身去榻上取了一面精致的西洋手镜给递给秋叶。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鼻子下飘荡着那一抹半干的血迹快蹭到耳垂的诡异模样,脸又绿了绿,方才一白和双白他们目不斜视是因为自己这个蠢样子会让他们忍不住笑罢!
她硬生生地压下摔了镜子,把所有看到她那蠢样子的人都捏死的恶念,索性对着镜子慢慢地、仔细地把自己脸上擦了一遍,确认干净了之后,才把镜子还给百里初,顺带把帕子胡乱地塞进一边的废纸篓里。
百里初看着秋叶白的那表情,心中暗暗觉颇是有趣,但也知道面前的小豹子脸皮薄,再撩拨下去,难保她直接就跑了,亦没有再去刻意撩拨她,只在她面前坐下,指着一盘子细腻的纹路如大理石一般的红嫩薄羊肉卷:“这是内蒙郡上供的羔羊,小厨房的师傅新宰了,取了最嫩的部位,肉质最是细腻,鲜嫩,可要试试?”
秋叶白见面前的人难得没有嘴上为难她,心中多少都松了点儿,便也立刻就坡下驴地应道:“嗯,也好。”
说罢,她便动了筷子默默地涮起了羊肉。
两人默默地用着桌上的东西,倒是一路无话,秋叶白是压根就不想说话,百里初则是奉行食不言,用餐的时候必定全神贯注的准则,只专注于优雅地肢解和食用他的食物。
直到桌上的东西都去了大半,秋叶白的胃也暖了不少,整个人也才跟着放松了下来,她才挺了挺自己的腰肢,顺带揉了揉腰眼,作为一个老饕餮客,自然习惯性地对美食做出点评:“嗯,今儿的羔羊肉和小牛肉味道都极好,片得薄厚适宜,入口正正合适,这师傅果真是好刀工。”
牛肉和羊肉的肉片片得太厚,不易涮熟,涮熟了便也老了,片得太薄,下锅子就缩得太小,不但可能会煮碎,而且入口之后口感也会不好。
百里初优雅地用帕子压了压唇角:“多谢夸奖。”
秋叶白闻言,不禁一愣:“是你亲自动手?”
百里初看着她,淡淡地道:“本宫比较善于处理和分解肉质。”
秋叶白:“……看出来了。”
是肢解罢……还好,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她可没兴趣听面前的魔美人来给她讲述他是怎么练就一手庖丁解牛的片肉好技法,索性换了话题:“殿下今日召我过来,就是为了试试今年新上供的牛羊肉么?”
百里初看着她,漆黑而线条迤丽的眸子挑了下眼尾:“听说你明日就要去京畿大营查案?”
秋叶白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老实话:“不,我是打算去查私铸兵器的地方,京畿大营那边我会让人易容替我去走一趟,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
百里初搁下手里的帕子,一边起身到边上小台搁着的净手水晶盆里净手,一边看着她,弯起了唇角:“为什么要对本宫说实话?”
她一顿,随后淡然地道:“因为就算我不说实话,殿下也很快就会知道罢,何况我也没有必要瞒着殿下。”
他怎么说也算是她这一边的盟友,至少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百里初一边擦手,一边似笑非笑地道:“嗯,小白你变聪明了。”
秋叶白正想说什么,却发现百里初站着的地方离她不过是一步之遥,他还穿着那身袍子松松垮地半敞着,这一回她算是直接看得清清楚楚,他从结实点的胸膛到下风光毕现,里面根本就——一丝不挂。
她猛然别开脸,又觉得鼻尖发热,声音不自觉地发紧:“殿下,你袍子开了。”
就算是她和他早有过肌肤之亲,但是这般春色无边,她还是消受不起。
百里初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嗯,本宫沐浴完毕都是这么穿的。”
秋叶白盯着面前的小涮锅,声音也不自觉地变得尖利起来:“殿下,来者是客,何况我终归是女子。”
这家伙难不成敢穿成这样召见大臣么,不过分明是欺负她罢了!
过了好一会,她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奇异的轻笑:“嗯,小白如此粗犷,本宫一时间忘了你是女子。”
秋叶白觉得这声音怎么听,怎么像是嘲笑,她忍不住转头就要讽刺回去:“是,我时常看着殿下的美貌,都忘了殿下是男……。”
她一转头,后半句话便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出不来,百里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半伏下身子,双臂半张撑在凳子和桌子上,那张略显苍白却漂亮到非人的面容正半悬在她面前不到三寸之处,一双漆黑无边的眸子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依旧是那种专注得让人战栗的、掠食者一般的目光。
让她莫名其妙地就觉得自己像是方才那被他含进嘴里的肉片。
她忍不住呼吸一窒,耳根发热,下意识地就起身,从他身边绕开:“殿下,你要是还没饱,就让人再上菜。”
别拿那种看盘子里的肉菜的目光盯着她。
百里初看着秋叶白闪开,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也不恼,直起了身子,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腰带,转身走到窗边的暖榻上懒洋洋地坐下,随手倒了一杯茶,示意她过来:“小白,来。”
秋叶白原不想靠过去,那个男人实在浑身上下都让她觉得不自在和危险,但是看着他抬眼朝自己笑的样子,他优美唇角那一抹的浅浅笑容,让她心中一顿,还是走了过去,接过可了他的杯子坐下。
“永宁宫的老太婆可为难你了?”百里初看着秋叶白难得温和顺他的意,唇角笑意渐深。
秋叶白捧着杯子的手一顿,随后抬头看着他,神色有点凉:“老佛爷为难我,不正是殿下的本意么?”
百里初闻言,挑了下眉,顺手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哦,此话怎讲?”
秋叶白见他一副‘无辜’的模样,心中便暗觉有气,她不客气地冷笑一声:“那些我和殿下同吃同住的消息虽然拦不住会传出去,但是秋家的人都被圈禁了,其他的王公贵族又有几个人能知道详情,这消息能传到永宁宫里这么快,而且有鼻子有眼的,不是殿下的手笔,又是谁的?”
她当时不曾细想,但是从宫里出来之后,和宝宝他们一合计,就发现了这里头似乎忽略了的这个问题。
百里初的手段她是知道的,但是她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这么做。
百里初看着秋叶白的样子,轻笑了一下:“小白,你是在兴师问罪么?”
秋叶白冷冷地搁下杯子,别开脸:“不敢。”
如果不是她应对得当,只怕未必能全身而退。
不知为什么,一想起那日的险境也有百里初出手的这点,她心中就莫名地觉得一片寒凉,直入骨髓。
百里初也搁下杯子,倾身靠近秋叶白,白皙修长的指尖慢条斯理地掠过秋叶白的肩头:“小白,你在生本宫的气么?”
秋叶白僵着身子,冷笑:“微臣不敢。”
说罢,她便想要起身。
“是不敢,不是不会。”百里初手上微微用力,轻巧地将她按回榻上,随后伏在她肩头,幽幽轻笑:“小白,如今太后知道本宫属意于你,有意借你挑衅于她,那以后但凡本宫和你相会,便不必这般私下偷偷摸摸了的,不好么?”
秋叶白一愣,好一会,她才微微睁大了眼转头看向身边的百里初:“你是说……你这么干,就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见我?”
这是什么荒谬的理由?
但是……
太后的反应确实是如此,那日定王借着百里初的名义来召见她,后来她出宫以后,董嬷嬷还特意着人过来司礼监走了一趟,确定她没少胳膊腿以后,还说了一番类似以后明光殿为难她的事儿不会少,要她谨慎应对的话!
“本宫想要和本宫的小白幽会,又免了永宁宫的人为难你,不好么?”百里初索性把下巴搁在秋叶白的肩头,一边握着她的柔荑把玩,一边淡淡地道。
他可是在为她着想,若不是顾忌着她不愿意将彼此关系挑明,他何至于这般兜圈子。
秋叶白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自己被占便宜,脑子快速地将那日的事情回放了一遍,她一时间已不知道自己要有什么表情了。
“但是如果那日太后大怒,我又不曾化解得,岂非要少一层皮……。”
“没有如果,这世上能让你少一层皮的只有本宫,谁都没资格动你。”百里初慵懒地道。
“永宁宫里有殿下的人?”她瞬间反应了过来,如果一切都是百里初的布局,那么他必定在永宁宫有他的人保证他的布局不会因为局势恶化破局。
虽然她一点都不觉得他有资格让她少一层皮的,但是这厮的霸道性子,诡异的思维方式,他在认定她是他的所有物的时候,确实不会让别人动她。
不过如果他兜了这么大的圈子,折腾得阖宫一干人在台上鸡飞狗跳,在那斗智斗勇各显神通,就是只是为了和名正言顺地召见她‘幽会’……
“阖宫哪里没有本宫的人?”百里初轻描淡写地道。
秋叶白揉了揉眉心,她真是……无言以对。
忽然觉得身后趴着的那只东西,果然是非人间的生物。
------题外话------
==哦,洗鼻子去鸟,元泽没出来,明日定多更~
第六十五章 殿下&元泽
“你……。”
秋叶白才一动,忽然感觉耳朵一热,她才后知后觉一把伸手捂住自己耳朵:“殿下,你做什么!”
百里初伏在她的肩头,看着她面色绯红扶住耳朵的模样,轻笑了起来:“小白说本宫在做什么?”
你在吃老子豆腐!
秋叶白心中忍不住暗自嘀咕,但是却还是忍耐着没有说出口,因为背后这只魔头绝对会直接实践一下什么叫‘吃豆腐’。
而他一直在她肩头伏着,让她颇觉得压力,眉目之间魅色天成,幽幽的暗香混合着男子的气息缭绕与在鼻息之间,隐约还能见一线玉色自他宽敞袍子领口而下,这般美色闻之、见之,心神摇荡,让她实在浑身不自在,索性直接就要起身:“殿下,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明日还要早起。”
“小白……。”百里初却没有放过她的打算,只幽幽地叹了一声,单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拍,秋叶白就顿觉得身上一软,整个人又坐回了榻上。
“你怕本宫?”百里初索性修臂半支着小桌,半侧了身子看向她。
秋叶白看着他逼迫过来的俊颜,还有那一双幽暗无边的魅眸,只觉得呼吸有些急促,她索性别开脸:“没有。”
“今晚留下来。”百里初指尖挑过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看着他,声音幽幽沉沉,带着夜晚的气息。
秋叶白看着他子夜一般的眸子,褪去了那种掠夺者的光芒,只似隐约有流波暗浮,精致瑰丽的眉梢眼角都是若有若无地惑人气息,让人移不开眸子,只想醉在他眸子里一片无边的温柔暗夜里。
她咬了咬下唇,一丝痛感传开,才勉强让她移开眸子,无奈地叹了一声:“殿下,诱惑人是不对的。”
他的魅术已经登峰造极,她不是没有试过。
但是话音未落,他却忽然倾身,直接吻住她柔软的唇,将她剩下的话全堵了回去。
那种魅香一涌而上,和着他凶猛凌冽的吻,几乎瞬间便将她的呼吸掠过殆尽,神智摧毁得只剩下一片空白。
间或能听见他在她唇间低低的呢喃——
“小白,小白……。”
等到秋叶白脑子里终于清醒了一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上了他的大腿,一只手无力地揪住他垂落在胸前的乌发,一只手攀附在他性感的肩头,而百里初的黑色袍子早已半滑落到了腰际,双臂正紧紧地抱住她纤细的腰肢。
这样的姿态如此暧昧而危险。
而自己的衣襟已经敞开,他的手指正灵活而优雅地解着她飞鱼服的衣扣。
“阿初!”她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他的手,神色有些苍白而惶然地看着他,声音微微发紧。
秋叶白的声音让百里初停了手,他看向怀里的人儿,温柔地问:“怎么了,小白?”
“我……。”秋叶白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拒绝?
她和他也不是第一次了,那些缠绵若都说是他的魅术,她尚且不至于无耻和矫情到这般地步。
但是……她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理清她和他、元泽这一团混乱的关系,难不成就要这么放纵自己只一响贪欢,纵情享性,那她和杜珍澜有什么区别?
若只是如此,她有一整个绿竹楼,又何必来招惹如此危险的他?
他这么抱着她,让她坐在他的膝头,她才意识到自己看似高挑的身量原来相对他而言,是娇小的,从未有人这么抱过她,让她觉得自己在这一刻无比的似一个女子,连带着沾染了女子性子里天生的犹豫和彷徨。
她心中反反复复,只觉得想说的东西太多,想问的太多,但是不知为何,对着他幽幽凉凉的眸子,她的骄傲却让她始终开不了口,往日里的洒脱全不见了踪迹。
她忽然明白,原来那些往日里的洒脱不过是因为不曾‘在乎’,而‘在乎’了,便是上了心,关心则乱,她宁愿去面对太后、梅苏,却都不愿意单独面对百里初!
“我……我还是回去了,明日还要早起!”秋叶白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的不可理喻和狼狈,但是她还是一把撑着他的肩膀,捂着衣襟就要跳下他的膝头。
百里初正‘用餐’用到了兴头上,眼看着怀里的小豹子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变作柔软的小猫儿,眼看着就能把小猫儿给吃个精光,以解腹中馋虫儿饥苦,却不想小猫儿忽然又醒了要逃。
兴起的魔兽哪里想到小猫儿心中的纠结,只是觉得该吃的时候自然要吃饱。
自然不会让小猎物这么轻易逃了去,百里初眼底寒光一闪,直接伸手扯着她的腰肢狠狠地往后一带,他修长的身躯也径自向后一倒,让秋叶白直接就倒卧在他的身上,一只手臂扣住她的腰肢,一只长腿一点不客气地嵌入她的腿间,向旁边一压,直接勾住她的后小腿,让秋叶白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她趴在他肌理分明性感的雪白胸膛上,肌肤相亲,瞬间面色染了淡绯,恼道:“百里初,我说了明日要早……。”
“再本宫打这些官腔,本宫现在就要了你。”百里初凉薄到冷酷的声音直接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你……简直不可理喻。”秋叶白看着他的模样,只得双手撑着他的胸膛,咬着唇别开脸。
百里初却没有打算放过她,单手扣住她的脸,逼迫她看向自己的眼:“为何不愿意留下过夜?”
他以为那日欢爱之后,隔了那么些时日,她也该想明白了,那日她为他洗手作羹汤,难道不是已经承认她心中也有他么?
老甄说要给女娃儿时间慢慢缓过来,女娃儿容易纠结,他已经给了她不短的时间。
“阿初,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秋叶白有些狼狈地再次试图从他身上起来,面前的魔美人实在太咄咄逼人,这样逼问的姿态,她甚至都能感觉到他某处放肆地顶着她!
百里初看着她逃避的模样,危险眯起眸子地道“本宫观察过人之中雌性动情的样子,小白你心跳如鼓,鼻尖额角渗汗,瞳孔没有焦距,呼吸急促,体温升高……。”
“够了!”秋叶白忍不住尖着声音打断他的话这厮果然是兽么,这种形容让她觉得自己像发情的兽一般。
虽然他的形容如此客观。
“理由。”百里初目光幽凉地看着她,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扭动,一点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秋叶白挣扎了半天,最终还是一咬牙道:“我只是需要一些时日,理清楚一些事儿,我还没贱到为仕途出卖自己,跟一个只是中意我身子人缠绵欢好。”
“出卖自己?”百里初挑眉,幽幽乌瞳里闪过异色,平静地道:“等价交换,本就是平等之事,何况你不是早已把自己卖给本宫换了一身百毒不侵和拔尖的修为了么,怎么……。”
百里初顿了顿,眼底闪过危险冰冷的光芒:“你想反悔?”
秋叶白只觉得头大如斗,身下之人看似精明,在某些方面简直和元泽就是一个人,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而他说得如此的有理,竟让她瞬间无言以对吧。
没错,事实上,她早就在地道为了活命,把自己卖给他了。
但是不知道为何,她只觉得心中一片寒凉。
“如果,殿下只是想要这样一段关系,好,我给……。”
她正打算心一横,索性破罐子破摔地直接把衣衫给解开了,却忽然听见百里初幽幽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本宫中意小白,更中意小白的身子不好么?”
秋叶白手上动作一顿,百里初凉薄的声音继续响起:“人死原知万事空,地宫里无数亡魂没了身子,本宫有这具肉身,所以活下来的是本宫,看见日月星辰的人也是本宫,翻云覆雨的人也是本宫,于本宫而言,没有什么比身子更重要的了,因为本宫活着,他们死了。”
秋叶白怔然地看着他,却见他依旧目光幽幽地凝视着她,但是其间意味让人难以捉摸。
“于本宫而言,人没了身子就什么都不是,正是因为这具身子的存在,所以才得以承载这个人的全部意义和命运。”他轻轻地嗤了一声。
在生死存亡面前,纯粹的杀戮和生存之中,身体或者**才是最根本最可以依靠的东西。
秋叶白瞬间默然,心中却不能不震撼。
最原始的、听起来最俗气的东西,却又最艰难的事,不外两个字——活着。
只这两个字便深深地触动了她,让她忽然那觉得之前的那种种纠结,不过是‘矫情’。
而他方才还用了两个字……
中意。
秋叶白忽然觉得心乱如麻,却又抑制不住心底莫名的奇异的情绪,那种情绪虽然复杂异常,但是里面不可否认的带着愉悦。
“我……。”她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眸子,靠在他胸膛上,一时间无言以对。
“小白,留下过夜可好?”百里初看着怀里一脸复杂的小豹子,她满脸写着挣扎,仿佛在想着到底要不要挠他一把跑掉,他的声音忽然柔和了下来。
秋叶白有些无语,这位还真是够……目的明确。
但是这样的百里初是不会骗人的,他每一句话在此刻都听起来直白到刻薄,甚至如此的目的明确,但是他说的中意,便是中意了,他从不掩饰他的**。
她心中依旧还是复杂而纷乱,只轻叹了一声:“殿下说得对,但我只是需要一些时日好好想想和阿泽……。”
“阿泽。”百里初神色瞬间冷了不少,但口上只淡淡地道:“小白和本宫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在想着他么!”
秋叶白看着百里初的脸色,发现他比方才反应大,有些莫名而无奈地道:“殿下,元泽和本质上和你是一个人!”
这也是她纠结的地方,她到现在还不能确定自己是倾心了两个人,还是一个人的不同面,
但是看起来似乎百里初比她更介意,但是当初在佛堂那夜他设计她的时候,却是将元泽供出来的,甚至连当初元泽会在淮南遇上她,只怕都是百里初一手策划。
这会子他吃他自己的霸道醋么?
百里初讥诮地勾起唇角:“既然如此,那么小白还有什么需要想一想阿泽的,一个帮不到你的蠢物罢了!”
她看着他,挑眉:“殿下,阿泽善良温和,兴许帮不到我,但是亦不会害任何人。”
百里初看着她,忽然那冷冷地一笑:“好,既然小白如此想看到阿泽,那么我就让那个一直沉睡逃避的家伙出来好了。”
秋叶白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百里初忽然闭上眼,神色也瞬间变得沉静下去。
她心中瞬间一惊,忽然反应过来,他这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出人格切换?
她不敢去碰百里初,但是紧紧地盯着身下仿佛一瞬间便陷入沉眠之人。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元泽要是出来了,那百里初什么时候再回来?
而且元泽出来,她要怎么解释现在的情形?
她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推百里初:“等一下,你……。”
但是她才推了一下百里初,却忽然见那似已经沉眠的人,慢慢地睁开了眸子,他有些迷离地幽幽黑瞳竟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慢慢变成浅色。
秋叶白梭然瞪大了眸子,片刻之后,那一双黑瞳竟然已经变成漂亮的银灰色,原本比寻常人要大的诡异黑瞳也变成正常大小。
“你……。”秋叶白张了张嘴,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这人格转换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完全无缝对接?!简直不可思议!
“小白……施主?”元泽揉了揉眸子,有些怔怔然地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人,他似乎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轻声软喃。
“贫僧这是在在做梦么?
秋叶白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能摇了摇头。
随后元泽的目光渐渐下滑,掠过秋叶白红肿的嘴唇、敞开的衣襟、然后是雪白的带着点点红痕的精致锁骨,他仓皇地移开目光,但是注意力最后落在他自己的胸膛上,瞬间再次呆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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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掌
“小……小白施主……你……你……!”元泽呆呆怔怔地看着秋叶白,他完全不能明白如今到底是一个什么状况,只是一抹红慢慢地开始从元泽的脖子往脸上蔓延。
“我……我……。”秋叶白看着元泽的模样,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她还沉浸在方才一秒钟百里初和元泽无缝对接的切换的场景之中回不过神。
毕竟亲眼所见这样诡异的场景,实在……实在是太过震撼。
一模一样的面容,眼睛的颜色瞬间的变化,神情的瞬间改变,竟然完全让一个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简直是不可思议。
元泽见秋叶白就维持着这个压制着自己的姿势,他试图动了动,却发现自己的长腿和秋叶白的腿交叠成一个诡异的姿势,让他都不知道怎么抽回自己的腿。
他的目光有些茫然四处望了望,确定这是百里初所居的明光殿,随后无意地掠过秋叶白领口露出的一抹雪白的沟壑,瞬间似被针扎了一样迅速地飘开,只是那一抹白嫩就悬在他的眼前,他咬了咬嘴唇,伸手扯了扯秋叶白的衣袖,轻声唤秋叶白道:“小白施主,小白施主?”
秋叶白这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看着身下之人腼腆白皙的脸上那种茫然又惶惑的表情,仿佛一只无辜地被她这头‘饿狼’给压着的‘小羊’,偏生这般**的姿势,实在是无法解释!
她真是很想扑下去捏着身下之人的脖子死命地摇晃,将百里初给晃出来!
这混蛋算怎么一回事,早前揍他半死,他照样没事人一般跟背后灵似地出没在她身边,现在提到阿泽他就爆小脾气跑了,留个烂摊子给她!
看着元泽茫然又羞涩的眼神,她只觉得喉咙一口老血卡着,吞不下,吐不出来,百里初……你好样的!
她挫败地叹了一声,直接‘噗’地一声把头埋在元泽的怀里,闷声道:“别叫了,让我静一静!”
元泽一惊,越发地无措起来,只感觉胸前一片软腻温柔,她呼吸的热气和嘴唇触在他敏感的肌肤上,只觉得一股暖流顺着胸膛直蔓下腹,陌生的悸动让他瞬间僵如木石。
他僵了了片刻,看着埋在自己怀里的人儿的头顶,清澈透明的银灰色眸子闪过一丝忧伤,随后慢慢伸出手,搁在了她肩头:“是不是阿初欺负你了?”
秋叶白亦是一僵,随后一下子撑着身子起来,看向元泽好一会,不知为什么对着元泽那双透澈清和的眸子,她就觉得心虚。
“阿泽,我和阿初……。”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说上一回的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让他忘了,说她受了百里初的诱惑,和百里初有了更亲密的接触,才发现她真正属意的人也许不是他,而是百里初?
面对元泽的这双美丽的银色眸子,她却忽然在瞬间发现,自己也许从一开始真正看在眼底的人是另外一双静水深流,一望不见底的诡美黑瞳?
只是那双黑瞳的主人太过不可捉摸,太过危险阴狠,完全不符合她对自己未来另外一半的定义,所以让她不愿意去承认这一点。
不管百里初用了什么手段,他都已经比阿泽更早一步侵入她的心底,并且毫不客气地在她心底刻下属于他的烙印,过程中有疼痛,有不适,却也能看见他的固执和温柔。
但是元泽呢?
秋叶白看着面前那双安静的银灰色眸子,却忽然说不出话来,虽然明知道他和阿初是一个人,但最初截然不同的印象和身份太过刻骨铭心,以至于她现在不能毫无芥蒂地将他们视为一个人,以至于她忽然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如何自处,更不要说怎么和阿泽相处。
“白,你和阿初是不是在一起了?”元泽忽然轻声道,银灰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迷离。
听着元泽换了对自己的称呼,用了那夜亲密之时的昵称,她只觉得一僵,觉得莫名地心虚窘迫,为什么一向懵懂单纯的元泽,会在这些事情上如此敏感?
秋叶白深深叹了一口气,一手撑着床,一手揉着额心,只觉得目前情形一团混乱,让她头大如斗:“阿泽,我不知道该如何说,你和阿初……。”
别的姑娘中意一个人,兴许也不说一定就一帆风顺,但是如她这般‘棘手’的还真是绝无仅有罢?
“白……。”元泽也坐了起来,忽然伸出手轻轻地点在她唇上,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他漂亮的银灰色眸子里都是温柔和忧伤的光芒:“没关系的,我原是担心你会讨厌阿初,没想到……阿初比我更需要你,他有了你,大概不会再那么阴鹜和冷酷,我……。”
他顿了顿,垂下眸子,脸色有些苍白:“阿初和我原本就是一体,我终归是出家人,以后若非必须,我一定会少出来的。”
秋叶白看着他一直尴尬又慌乱地将袍子拉了又拉,试图盖住他的身体,可是那袍子被她压着,他又不敢太用力,于是越发地有些慌乱。
她莫名地喉头一紧,竟觉得自己辜负了面前之人,始乱终弃。
最开始的时候,是她撩拨了他,坏了他的修行,如今却又是他主动地不想让她为难,甚至愿意一直沉眠。
年幼时候的他,不管是阿泽还是阿初,都一定是个善良又温柔的孩子。
她伸手轻轻地帮他把袍子拉起来,元泽一顿,没有动作,任由她半他仔细地帮他把袍子拉好。
“阿泽,对不起。”
她抬眼看着身下的人,极轻、极轻却一字一顿地道。
不管未来她是不是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态,阿泽和阿初会不会成为一个人或者永远都是如此,但是此刻,她知道她是伤害了面前的小和尚。
元泽长长的睫羽翕动了一下,在他苍白的脸上落下幽幽的阴影,他摇了摇头,忽然问:“白……你会不会觉得我和阿初是怪物?”
秋叶白一愣,随后正色道:“不管别人怎么看,至少我不会这么认为,你们只是……。”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道:“你们只是心生了病。”
她没有办法用后世的那些学说来详细地解释为什么他们会这样,只能用最简单而能被了解的说法。
“心,生了病?”元泽喃喃自语,神色有些迷离:“是中毒么,还是……这病可有解?”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以前在真言宫知道他和阿初事情的人,多半会认为他身体里住了魔,那些人都死了,但宫主等人却很是高兴,认为阿初是湿婆大神转世显了神迹。
秋叶白听着元泽之言,心中明白如果元泽生活在普通人中间,出现这种情形,只怕会被沉河或者活生生烧死,但是作为真言宫的主人们的‘作品’,他却是最完美的神迹表达者。
她沉默了一会,方才道:“这病未必能治好,只是花开生两面,人生魔佛间,人原本就是善与恶的结合,没有人天生是圣人或者恶人,你和阿初只是表现得……更明显一些。”
阿泽虽然善,却一样可以毫不犹豫地杀生,阿初虽然恶,手段阴狠,却也没有滥杀无辜。
元泽沉默了下去,神色有些沉寂,不知在想什么。
秋叶白看着他有些消沉的神色,又想起他说宁愿沉眠,不免心中一软:“阿泽,不要胡思乱想了。”
“白……。”元泽忽然抬起头来,漂亮的银灰色眸子里似有隐隐的水雾,脸色绯红,不知为什么看起来仿佛有些痛苦的模样。
秋叶白看着他像被踢了一脚的小动物似的,眼睛湿润又迷离,带着近乎委屈又隐忍的样子,长长的睫毛不停地轻颤,又仿佛濒死的蝶,她心中原本就觉得欠了他的,此刻自然更是软得一塌糊涂,伸手去触碰他柔软的睫羽,再次温柔地哄:“怎么了,我说了不要胡思乱想了。”
“我……贫僧……难受!”元泽揪住袍子,脸色愈发地绯红,忍不住低低地用带了近乎哭腔的声音说话。
秋叶白一愣,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元泽整个人浑身绷紧,身体跟钢板似的,腿儿也并得紧紧地却会不自觉地就蹭着她。
“白,为什么会这样?”他欲哭无泪地下意识揪住她的手臂,白玉似的脸儿一阵一阵地发热,乌发散乱,看起来异常的诱人,就仿佛在神殿那夜一样。
她瞬间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她当然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因为百里初那厮负气让阿泽出来的时候,他们意乱情迷就差最后的一步了,身体没有反应才不正常,尤其是她后知后觉到极点,一直衣衫不整地还和他保持这种古怪的姿势说话!
秋叶白‘噌’地从他身上弹起来,却忘了百里初原本用腿扣着她,情急之下不注意,一下子又摔回元泽身上。
“呜嗯……。”
软软的猫儿似的近乎哭泣的低吟从身下人儿身上发出来,秋叶白瞬间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下来,一边收拾着自己的衣衫,一边再次把百里初的祖宗十八代都诅咒了一遍。
“你……要不要洗个冷水澡?”秋叶白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会自己的呼吸。
过了好一会,元泽闷闷的温柔声音才传来:“不了,天太冷。”
秋叶白这才想起,是了,元泽身体的温度比较趋近正常人,所以他更怕冷,消耗的食物也更多。
她犹豫看了一会,只得道:“那我去外头坐一会,你先休息一下,觉得不难受了就叫我罢。”又过了好一会,元泽才继续有点儿闷闷地轻轻‘嗯’了一声。
秋叶白听着他的声音有点怪,转头一看便见元泽整个人缩进雪狐皮制的软毯里去了,只露初一线雪白的脊背来,她看着他线条优美的背影,只能默默地再叹息了一声,只希望他别把自己闷死
随后,她转身绕过屏风往殿外去了。
她站在殿中,却又仍旧觉得不安,燃烧的地龙让空气太过温暖,仿佛四处都蒸腾着百里初身上那种奇异惑人的魅香气,让人心旌摇荡,便索性向门外而去,打开殿门的瞬间,冰凉的风夹杂着细细的雪花飘落进来,迎面冻得秋叶白一个激灵。
她亦梭然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忍不住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心头亦愈发地清明起来。
“秋大人,你怎么出来了?”
接到鹤卫的通报,老甄便从边上的耳房里出来,一出来果然看见秋叶白站在门前,神色有些奇异,他到底在宫中混迹多年,伺候过女主子,看着秋叶白的样子不像是承欢之后的模样,一下子便觉出不对来。
秋叶白向老甄看去,迟疑了片刻,便道:“原来是甄公公,一会子麻烦你再人去厨房准备一些涮锅子的菜来。”
她没有没恼的这么一句话,老甄却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莫非……莫非是国师……。”
秋叶白看着老甄,心中暗自叹息,不愧是伺候百里初时日长久的人,她点点头:“是。”
老甄眸光也略微变了变,自家主子是个什么性子,他不是不知道的,能让殿下离开,元泽出来,而且是原本殿下想要趁着秋大人离京之前柔情蜜意一番的时候,必定是秋大人和他家小祖宗吵架了,小祖宗恼了才会这么不管不顾地去睡了。
但是看着秋叶白清凌凌的眼神,老甄又说不出任何责怪的话来,自家主子情形本来就情况特殊,能找到一个接受他和阿初样子的人本来就不容易,何况小祖宗性子又不是个好相与的。
老甄只得叹了一声,有些无奈地道:“好,老奴这就着人去准备。”
秋叶白迟疑了一会,又道:“我不知道阿初和阿泽是怎么处理神殿和明光殿的关系,所以,还要劳烦甄公公了。”
百里初这么贸贸然对留下元泽就去睡了,她虽然知道他能感知元泽这里发生的事情,但是她又做不出对着元泽表达她想要百里初快点出来的事儿。
他这么冒冒失失地离开,也不知道明光殿这一头会不会出什么事儿?
甄公公看着秋叶白为明光殿考虑事情的模样,他心中虽然有些埋怨这个丫头把自家小祖宗气睡了,但如今见她的样子还是颇有些高兴的。
毕竟不管是殿下和国师,他们的心意在秋叶白身上还是得到了回应的。
只是这其中的心结,只怕还是要他们自己去解开。
平生不识相思苦,方知相思,便害相思。
有些事儿,他还是不要插手过多。
甄公公想到这里,便对着秋叶白点点头:“大人,天色不早了,可要回府?”
既然自家坏脾气坏心眼的小祖宗气睡了,另外一个好脾气的小祖宗更没有机会一亲芳泽了,所以老甄果断地决定送秋叶白出宫,免得节外生枝。
秋叶白看了看天色,她也明白明光殿这会子要先处理百里初不在,却多出了个国师的事要紧。
虽然她相信他们不会缺少这方面的经验。
便点点头:“也好,劳烦公公安排我出宫。”
老甄点点头:“大人不客气。”
秋叶白转身看了看屏风,她迟疑了片刻,还是折回头,走到屏风边,借着那幽幽的烛火便能看见那床上还窝着的人影,她沉默了一会,便温然道:“阿泽,我明早要离京办事,至少半个月是回不来了,所以今晚我先回司礼监了,你且自己保重。”
床上的人影没有转身,只是轻声道:“嗯。”
秋叶白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了一声:“我走了。”
第六十七章 跟踪
“你……。”
秋叶白才一动,忽然感觉耳朵一热,她才后知后觉一把伸手捂住自己耳朵:“殿下,你做什么!”
百“你在这里做什么?”秋叶白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她径自策马上前,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元泽戴着一顶斗笠,一身素衣白裘,只一头银发还是乌云墨色,若非他眼睛是熟悉的银灰,神色也是一贯的清浅温和,远远看去还以为是立马于前的是百里初。
元泽看着秋叶白腼腆地一笑:“贫僧要跟着小白施主。”
秋叶白不解地颦眉:“为什么要跟着我?”
元泽道:“阿初希望贫僧跟着你,保护你。”
秋叶白挑眉:“你怎么他要你跟着我,难不成半夜你们还能一人一半身子自说自话不成?”
这是什么荒谬的借口。
元泽摇摇头,也不多解释,只继续温和地道:“贫僧是知道的。”
秋叶白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你是自己跑出来的,那神殿怎么办,明光殿怎么办?”
神殿她虽然不知道怎么样,但是她不相信明光殿的人会由着他这么胡作非为。
元泽道:“一白他们知道的。”
“知道?”秋叶白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元泽双手合十,一脸认真地道。
秋叶白默然,她是不知道明光殿的人到底是要做什么,但是元泽除非涉及吃食,是不会说谎的。
但她摇摇头,拒绝:“不行,你回去。”
元泽看着她,露出一点清浅到明媚的笑意,温温柔柔地道:“贫僧,不回去。”
秋叶白:“……。”
她是知道百里初固执,却没有想到元泽更固执,她冷冷地道:“随你。”
说罢,她调转马头,直接对着看风部和焰部的人扬声道:“走!”
秋叶白一甩马鞭率先策马扬鞭而去,飞扬的马蹄甩了元泽一脸雪。
看风部和焰部的众人看着这情形也不便多问,只立刻策马跟着秋叶白飞驰。
秋叶白一直不曾回头,只一路飞奔赶路,间或停下来和小七两个人商议路线。
他们要赶往的目的是叶城,距离京城并不算得遥远,大约一日半的路程,毕竟大批兵器一路运来,要掩人耳目很是不易,所以百里凌风要做这种事必只能就近选择地点。
到了中午的时候,秋叶白一行人也不曾在驿站歇脚,只趁着雪停在一处驿道小茶亭里简单歇一歇,用干饼子就着让小二泡的热茶在海碗里泡一泡,随便吃上一点填肚子。
秋叶白一边随意地和老常、小七、小楼几个说话,目光状若无意地飘过门外,不见远处来路上有人影,她方才略微放下心来。
她的骑术极佳,这一次挑选来的人骑术也不弱,她一路刻意快马加鞭,不管是百里初还是元泽都终归是出入都坐车乘辇的,他到底没有跟上。
小七和老常几个看着秋叶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互看一眼,都知道方才那位是国师,自家大人曾经在淮南救过国师的事,他们多少都知道,只是不知道今日国师怎么会跟着过来,难不成是专门送自家大人的?
但是看秋叶白并没有为他们解疑的打算,他们亦不敢多问,饭后,众人继续简单地收拾了一番再次上路。
……
秋叶白这一次选用的都是上好的马儿,又快马加鞭,几不停歇,所以到叶城原本一日半的时间缩短了三分之一,到了上半夜即将关城门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赶到了叶城附近。
但是她并没有直接进城,而是转身领人去了附近的一处村落。
那村子在叶城附近,不算太偏僻,远远地众人就看见村落里灯火通明,村口有两个人影撑着伞,提着灯笼翘首以盼。
那两人远远地看见秋叶白的人马过来,立刻迎了上来。
“四少!”
女子清脆娇婉的声音在黑夜里异常清晰,似黄莺出谷,还带着一点激动。
秋叶白应声下马,扯下风雪帽,含笑道:“秋儿等久了罢?”
老常等人这才看清楚,那一前一后等着的是两名女子,为首的少女容貌极美,亭亭玉立如空谷芝兰,而另外一个女子虽然容色不若她美艳,却也眉清目秀,眉目之间隐约有英气,沉稳干练,远远望去还与秋叶白颇有三分神似。
“秋姐姐!”小七欢喜地扑过去,被宁秋一把抱在怀里,而焰部的众人则纷纷地向二女行礼。
“秋护法,冬堂主!”
原来二姝正是藏剑阁跟在秋叶白春、夏、秋、冬四婢之中最得秋叶白器重的二婢,宁秋和宁冬不光是秋叶白的贴身亲信,在藏剑阁之中也是主持大局的人物,原本亦是当年老仙的弟子,老仙最看重的嫡传弟子也只得一个秋叶白,特意将她们派到秋叶白身边伺候,就是为了辅佐她继承阁主之位后稳定藏剑阁大局。
如今藏剑阁启动剑隐之阵,所有弟子或者化整为零散入江湖之中,或者跟着藏剑圣地封印不再出入外界,她们亦知秋叶白的处境不易,更不愿意再独自默守圣地,再三要求之下,得了秋叶白允许前来助阵汇合。
宁秋和宁冬一起引着大队人马进了村子,让其他人都各自去用膳歇下,而老常、小七、大鼠等骨干都一齐都到了村长让出的房中用膳。
老常打量了一下窗外的情形,放下窗,看向正在喝热茶的秋叶白:“您这是早已经做了安排么?”
小七窝在宁秋的怀里,清秀的娃娃脸上露出傲然的笑意:“那是自然,四少考虑到咱们这么多人一齐进城必定会引人注目,自然要另行选择一处不容易被人注意的地方歇脚。”
秋叶白点点头:“没错。”
老常佩服地点头:“副座思虑周全,属下佩服,咱们明日是否也不进城?”
秋叶白沉吟了片刻:“不,咱们的人不多,除了留人在这里守备之外,其余的人都分散成几人一组地进城,用各种身份在叶城打个转,也不必太刻意,各种消息都要。”
老常明白了:“谋定而后动,先将各种消息打听清楚,才好谋划。”
秋叶白向一边正在扒饭的小楼:“小楼,你的任务可能重些,我要你想法子能潜进梅家在这里的分号探听些消息。”
小楼虽然年纪轻,但是手脚利落,为人又灵活,带着油菜几个真是十足的包打听,她便刻意训练他这方面的技能,果然不负她所望,在云中训练的那一段时间,小楼胆大心细,几次组队对抗之中,他都非常优秀地完成了任务,简直就是探子中的探子,顺风耳,千里眼,令他所在的队伍都占尽了先机。
小楼闻言,从饭碗里抬起脸,笑嘻嘻地道:“副座放心,小楼会仔细的。”
秋叶白看着面前少年眼儿弯弯,一笑成了个一对儿小月亮,让人看着心情很好,便伸手揉揉他一头细黄的头发,笑道:“你页放心,明日我会和你们一道去,在外头策应你们。”
小楼闻言,愣了愣,又忍不住欣喜道:“小楼不会让副座失望的。”
这是副座要和他们一齐出任务,回到兄弟们之中说都是辈有面子的事儿。
大鼠看着小楼得意兴奋的那样子,也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笑道:“你小子,可悠着点,别马前失蹄。”
他和小楼关系极好,当小楼半个儿子,看着小楼得秋叶白重视,有出息,他自然是高兴的。
秋叶白笑了笑,又和众人一边用膳一边商量了布防和探查消息的事宜,等着大鼠、老常等人都散了,她方才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她的房间里去洗漱一番睡下。
宁秋也立刻跟着她起身道:“四少,我已经让人准备好热水了,我来伺候你罢?”
秋叶白看着她,温然一笑:“秋儿,你知道我素来不喜人伺候的,你这几日在村里上下打点布置也辛苦,冬儿刚才巡视布防回来,我都让她去歇了,你也不必伺候我了,何况……。”
她顿了顿,伸手点了点站在门边,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这里的小七,嗤笑道:“还有一只在那儿你久别重逢,等着和你柔情蜜意呢。”
宁秋看着小七扑闪着大眼一副眼巴巴的样子,漂亮的脸上忍不住红了红,朝他唾了一声:“别理他。”
小七撅嘴,一点不客气地嘟哝:“秋姐姐,上回在淮南,我受伤了,你帮我裹伤的时候,可说了以后一定会好好地陪我一辈子。”
“你……。”宁秋脸色绯红,横眉竖目地瞪着小七,却只更显得娇俏。
秋叶白轻笑:“得了,你且去就是了。”
这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眉来眼去上了,上回在淮南脱僧后,她让小七领着人去狙杀梅苏的残部的时候,小七受了点轻伤,宁秋抱着小七受伤的手掉了泪一副心肝儿疼的样子,她才知道这两人有了‘私情’。
宁秋见秋叶才白说的明白,她也不再坚持,只红着脸对秋叶白福了福,便和小七一道退出去了。
秋叶白笑了笑,转身回房,却不想,她手才搭在门上,就听见房间里有水声,她心中瞬间一凛,手中一转袖底刀已经握在手中,一脚踢开门。
但是,当她定睛一看,瞬间不敢置信地微微睁大了眼:“阿泽?”
那浴桶里,正手忙脚乱地勾着袍子,光着膀子往外爬的狼狈美人不是元泽,又是谁?
第六十八章 细作
“阿泽,你到底怎么会在这里的?”秋叶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元泽见她看过来,白嫩的脸颊瞬间染上绯色,随后立刻‘噗通’一声坐回木桶里:“贫僧说了会跟着小白施主的。”
说完,他便低着头也不再说话了。
秋叶白看着他那模样,终于算是见识到了元泽的固执简直和百里初如出一辙,她只觉得头疼无比,愣了好一会,随后只好一边进门,一边揉着眉心:“你怎么进村子的?”
宁冬是负责外围防务的人,自己是知道她的本事的,元泽不可能堂而皇之地从她眼皮子底下就这么大喇喇地进来。
元泽呐呐地道:“贫僧看着有人在周围巡视,绕开了巡视的人就进来了,贫僧走了一日,实在又冷又饿,见小白施主房里有热水便先用了。”
说完,他白嫩的脸又红了红,双手继续合十:“阿弥陀佛,小白施主勿怪。”
秋叶白听着他一口一个小白施主,不再如曾经亲密时候那般唤她‘白’,心情有些微妙,却又似隐隐地松了一口气。
但是阿泽越是这般退让温柔,她心中的的愧疚就不时间地浮头。
“也怪我早前不曾仔细留意,只是既然你人已经到了这里,那就留下来罢。”秋叶白有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百里初的武艺已甄化境,元泽就算真的什么招式都不会,光一身的内力也不会差到那里去,他真的有心避开他人视线,她还真的未必能查到。
元泽看了眼秋叶白,脸上浮现出浅浅的温润笑意来:“多谢小白施主。”
“不必了,你洗完了的话就先出来,我去让人为你准备吃食。”秋叶白摸了摸鼻子,从他身上移开自己的目光,现在在她面前的人是阿泽而不是百里初,所以仿佛连他衣衫不整的样子,都让她觉得有些莫名地尴尬。
说罢,她转身离开。
元泽看着关上的门,银灰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迷惑,随后又有些黯然,垂下眸子,喃喃轻念:“阿初,一切都如你所愿了,白的心是你的,你可开心,只是……。”
为何看着她的疏离淡漠,看着她眼中谈及阿初的温柔,他却莫名地觉得呼吸有些窒顿。
但是阿初却是另外一个他……这就是白说的他和阿初的心生了病罢。
世人多迷惑,如今他也开始迷惑了么?
他闭上眼,双手合十,轻声念:“阿弥陀佛,一切有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
且说秋叶白安顿好了元泽,看了看天色已晚,想了想,转身去了附近的另外一处房里。
“秋儿?”她轻轻地敲了敲那房门门。
只是敲了好一会,房内却无人应门,倒是隔壁的房间‘吱呀’一声,里面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来,瞅着秋叶白有些惊讶地道:“副座,秋儿姐姐方才去厨房了,您找秋儿姐姐有事么?”
秋叶白闻言,心头瞬间有些好笑,她才从厨房那里过来,可没有见到秋儿,十有**还是去了小七那边,这丫头还没嫁呢,便这般大胆,也不知今晚还能回来不曾?
“没事,我就是过来寻她随意说几句话,小楼你睡吧,明日还要早早起来辛苦。”秋叶白看着那少年笑了笑。
她原本是想房间给元泽了,那么自己就找秋儿挤一挤罢,冬儿要负责巡夜,房间里应该还多一张床才是,看样子,自己还得等等那对小鸳鸯散了各自回窝才成。
小楼看着秋叶白也没有打算马上走,便哈了哈气,笑眯眯地道:“副座要是不嫌弃就到我和大鼠叔的房间里来坐一坐烤个火,也比在这天寒地冻的外有好些。”
秋叶白看了看一直飘雪的天空,确实寒意冻人,就算是习武之人也有些受不得,何况她今日也是奔波了一日,便也笑道:“好。”
随后,她便大大方方地进了房。
房间里大鼠正坐在炕上,就着油灯看一张图,听见秋叶白进来,立刻就要起来:“副座。”
秋叶白摇摇手:“坐下,我也就进来烤个火。”
说罢,她也坐上了炕,看着大鼠手里的东西挑眉道:“这是梅家在这分号的图纸么?”
那图纸是她早就给了小楼的,如今图纸上勾勾画画,似乎还都各有注解。
小楼抬腿也跟着挤上炕,抱着个箩筐一边熟练地取出里面针线缝制东西,一边笑道:“没错,这是大鼠叔和我一起做的分解图,咱们做偷儿的,哦,不,做探子的首先就要对地形和一处的人员分布了解透彻,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秋叶白看着小楼笑得弯弯的眼,轻嗤了一声笑道:“你小子,倒是把我说的话记得挺清楚。”
“一个字不差,这娃儿没事儿就念叨副座的话,跟一马屁精儿似地!”
小楼认真地看着她:“那是,副座是小楼最敬仰的人。”
秋叶白一愣,有些不以为意笑道:“你敬仰我什么,如今咱们可是什么成绩都不曾做出来。”
若说是江湖中人说这话,她倒是信的,毕竟藏剑阁主这个身份就够分量了,但是她如今当上这个司礼监副座,说实话凭的也不过是些手腕,就连淮南查出来的东西,她也奉给了幕后主使人,全不似话本里的百折不屈的英雄。
朝廷里的流言蜚语并不少,说得多难听的都有。
“副座出身庶子,却能凭借自己本事一步步地走到今日的地位,而且从不会丢下自己的兄弟,不管外头人怎么说,副座光是这两点就是小楼心里的英雄。”小楼认真地看着秋叶白。
“以后,小楼一定会好好地努力达成这个志向——成为副座的左膀右臂,让咱们看风部荣耀天下,再不让任何人欺负咱们,再也不让任何人诋毁副座。”
小楼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干瘦的清秀小脸上带着光彩。
秋叶白看着少年,心便莫名地柔软起来,伸手揉了揉他的脑瓜:“好,我等着那日。”
“切,你这小崽子,昨日不是才说你的志向是升官发财,娶个媳妇儿,给你娘生个大胖小子么?”边上的大鼠忍不住讥笑道,一点也不给小楼面子地拆他的台。
小楼的脸色瞬间通红,他窘迫地瞪着大鼠:“大鼠叔,你说什么呢,我……我……!”
“就是,就是,我也听见了。”门忽然一开,窜进来一个细瘦的身影,一边拍着雪,一边对着小楼笑嘻嘻地道。
“油菜,你丫的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小楼转头看着那钻进来的少年,瘪着嘴儿道。
油菜嬉皮笑脸地凑到秋叶白身边,一脸我来告密的样子:“是吗,你不是还说你要娶个小媳妇,就长得像副座一样漂亮就心满意足,三生有幸,上辈子烧了高香……。”
“你闭嘴!”小楼脸都绿了,拿着手上的针线包朝着油菜砸了过去。
油菜被他砸了正着,顺手一兜,抓着针线包一看,笑道:“哎哟,这是小楼给副座做的护膝罢?”
小楼脸这回事涨的通红,不敢去看秋叶白,伸手就去油菜手里抓那东西:“你还给我!”
油菜却故意逗他,一下子就把东西塞到了秋叶白的手上:“四少,给你看!”
秋叶白原本是一直含笑看着他们打闹,这会子东西塞到了自己手上,便也觉得好奇,低头一看,手上的果然是一份护膝,绣工极为精致,竟然不必宁秋的差,她有些惊讶地打开一看:“这东西是你绣的?”
小楼低着头,手有点发抖,只低声呐呐道:“嗯。”
大鼠伸手在小楼头上拍了一把,笑骂:“你小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司礼监像你这样仰慕副座的人可不是少数,你不就是担心副座面圣总是要跪,天寒地冻伤了膝盖,所以为副座做的护膝吗?”
说罢,他又看向秋叶白,笑道:“这小子就是脸皮薄,男孩儿刺绣怎么了,他家中贫寒,他娘靠着绝佳绣工吃饭,只得他这么一个儿子传了好手艺,他的手艺也是咱们司礼监最好的。”
秋叶白看着手里的东西,心中了然,含笑看着小楼:“好,东西我收下了,谢谢你小楼。”
看风部的这几个年纪最少的孩子,虽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在他们家族之中被人看起不看,平日里都是街头小混混,但是却也还处在最单纯的年纪,有一颗单纯的心,很容易被身边的榜样人物影响,何况他们资质都很优秀。
不管是年少的仰慕或者是爱慕,都会成为他们前进的动力。
她相信假以时日,他们一定会成长为看风部的顶梁柱。
“大人……。”小楼有些怯怯地看着秋叶白,他心中的这些私密的恋慕,这般被人揭穿,让他只觉得难堪至极,但是秋叶白的温然微笑还有她清亮明媚的眸子,都让他心中瞬间放松下来。
“谢谢大人不嫌弃。”
一边的油菜嘿嘿一笑,凑到小楼身边:“你小子,只怕是等着长大功成名就以后,问问副座大人家中可有姐妹,副座生得好,家中姐妹一定也生得更好!”
“你闭嘴!”小楼又羞又恼,扑过去和油菜闹做一团。
秋叶白看着他轻笑:“好,若是等你以后功成名就,我一定给你做媒娶一房好媳妇。”
她的姐妹虽然生的好,身份高贵,但是她却觉得,没有几个是能配上这个孩子的。
大鼠也跟着打趣:“俺来当证婚人。”
众人笑做一团,炉子里的炭火轻轻地跳跃,蒸腾起温暖的气息。
……*……*……*……
平云殿
银丝炭在铜制的华美饕餮兽香炉里燃烧着,空气里飘散着优雅的檀香。
“你相信秋叶白奉旨去了京畿四大营巡查?”黄花梨八仙椅上的眉目清俊而凌冽的男子搁下手里的书卷,看向自己面前穿着斗篷,遮盖了大部分面容的蒙面人。
那人淡淡地道:“信不信,他给绿竹楼的信里面说的就是她去了四大营。”
“如果本殿要听你说的这些废话,本殿还需要召见你么?”百里凌风身体后仰,姿态闲逸地靠着背椅,看着面前的蒙面人一笑。
虽然他的笑容依旧耀眼灿烂,却冰冷似冬日的寒阳没有一点温度。
那蒙面人沉默了一会,才道:“我只是知道绿竹楼得到的消息是如此,但是我也注意到了一点比较奇怪的事情,就是焰部为藏剑阁常驻京城的之处,统领名为宝宝,乃一等一的易容高手,他一般都会在秋叶白身边随伺,但是这一次有些奇怪,他独自领着一批焰部的人离开了京城,道是藏剑阁有事。”
“哦?”百里凌风闻言,锐眸里闪过一丝异样:“若是如此,有没有可能他所去的地方才会秋叶白要去的地方?”
蒙面人摇了摇头,冷冷地道:“这我确实并不知道,在下也没有法子探出他们去往何处,毕竟绿竹楼只是藏剑阁的一个外延机构,却并不不善于藏剑阁,里面的人也并非全部都是藏剑阁门人。”
“本殿自然明白,否则你以为绿竹楼能继续存在到今日是为什么!”百里凌风指尖轻轻地敲了敲桌面,神色冷然。
“绿竹楼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让殿下有机会借着绿竹楼进一步掌控藏剑阁,将您的触手伸入江湖势力之中,但是您也该知道绿竹楼如果是这么容易被人控制的话,藏剑阁早已败在秋叶白手中。”
那蒙面人冷笑了一声,有点讥诮地道:“何况,如今这情形怎么看都是秋叶白已经成功地将触手伸入而来朝廷之中罢?”
“哐当!”一只杯子瞬间在那蒙面人身边摔得粉碎,热水飞溅开来,烫伤了那蒙面人的脚踝,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倒退了一步。
百里凌风慢条斯理地把玩着自己手上的扳指:“所以,不要给本殿再听到废话,军中令行禁止,攻伐杀戮,攻城掠地,都如你这般拖延无效率,只怕早就战败无数次,割地让城。”
“而屡败之将,只能诛九族并——斩!”
这一个斩字极轻,似一片鸿毛轻轻飘起,却让人心发寒。
那蒙面人似也生出惧来,原本略显不恭的语气亦收敛了许多,他放低了声音道:“是,在下一定尽力给您将消息探听出来。”
“尽力?”百里凌风轻笑了起来,眯起眸子危险地看向面前的人:“你再说一次。”
那蒙面人恭谨地道:“在下知罪,只是如果秋叶白真的没有去四大营,而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却送信给绿竹楼说她去了四大营,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已经知道绿竹楼里有问题,不再信任绿竹楼,所以在下只能靠着和焰部仍有的关系去查她的去向,在下怕一旦操之过急,暴露了咱们……。”
百里凌风淡漠地打断他:“那是你的问题,本殿养军千日用在一时,这么多年,你在绿竹楼都没有打入藏剑阁,那只能说明你是个废物,本殿不养废物,更何况这废物还拖家带口。”
把蒙面人瞬间哑然,再说不出话来。
“本殿给你一日的时间,没有确切的消息,你知道本殿耐心一向并不好。”百里凌风冷淡地道说完,便不再搭理他,而是继续看着他手里的书卷。
那蒙面人心中发寒,但是临退下,还是忍不住回头问:“殿下,若是你发现秋叶白的行踪打算如何?”
百里凌风慢条斯理地道:“不能为本殿所用者,留者何用?”
那轻描淡写的语气里的凌冽而冰凉的杀意让那蒙面人一僵,随后不敢再问退了下去。
……
一边给百里凌风上茶的大太监迟疑了片刻:“殿下,您为何不让那人直接除掉秋叶白?”
“本殿原本倒也没有想到当年那么多暗线埋下去,这一条不甚起眼的竟然能用上,也没有想到区区一个秋叶白竟然会入朝成为本殿的肉中刺,不过到底养了那人多年,秋叶白也不是蠢物,他有些时日没有去绿竹楼了,如今秋叶白又生了怀疑,要除掉他只怕并不容易,废了咱们手里这个棋子还为时过早。”百里凌风微微眯起眸子,眸子里幽光闪烁。
第六十九章 ‘宁夏’出现
“殿下,是否需要再考量?”大太监略有些迟疑,他虽然对秋叶白此人并无好感,正所谓恶之欲其死,喜之欲其生。
但是如今朝中情势并不明朗,殿下原本隐于幕后反手**,以五皇子夺嫡幕僚臂膀的身份出现,如今却不得不跃于台前,五皇子那边早已和殿下面和心不合,若不是因为他如今还在北疆巡视,只怕早已奔上平云殿质问殿下了。
如今殿下能得以自由行动,还是因为南疆不断给朝廷的施加的压力,但是平云殿也被硬生生插了不少探子进来,平云殿的处境不可谓不微妙。
“平宁,你觉得本殿会那么容易栽在别人手上么?”百里凌风搁下书册,慢条斯理地用带着翡翠戒指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老佛爷虽然想除了我这个没有杜家血脉的孙子,但她也要考量一下,万一消息传出去,南疆大军哗变之后,整个帝国动荡不安,烽火遍地,她拿什么去让她那些有杜家血脉的孙子继承。”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讥诮而凛冽的笑意:“老佛爷宫中打滚多年,分得清楚轻重,她如今不敢直接要我性命,只得步步蚕食我在宫中槽朝内的势力,她选了秋叶白做那只箭,本殿就是把箭折了又如何?”
他顿了顿,淡漠地道:“何况秋叶白既然不愿意为我所用,非要与平云殿为敌,那我就成全他好了。”
“秋叶白虽然是个绝地的利己者,但是他能耐不小,若是殿下将此人‘折了’,只怕老佛爷短期之内找不到那么合适的人做她手里的刀了。”平宁亦低低地道。
百里凌风望着面前袅袅升起的檀烟,清俊凌厉的眉目之间闪过冷凝莫测之色。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
叶城
此城靠着叶山山脉,原本只是一处村落,但是百多年前,此处发现了大量铁矿石之后,便多了许多私采矿石的小作坊,后来官府整顿了一番之后,将叶城划入采铁矿的地点,并且设立了正式的炼铁点,随着矿工、铁匠们的涌入,叶城渐渐地繁华了起来,从小小山村逐渐变成了市镇。
“不过因为地势的原因,叶城的铁矿矿脉开采不易,官府也不是太重视,而且真正的几个大铁矿也产铁充足,所以叶城发展并不快,于朝廷而言就是一处鸡肋罢了,真正地成为一个城还是因为上一代梅家就收购了这里,慢慢地才发展了起来。”一名铁铺子掌柜领着秋叶白一路在叶城四处逛荡,一路为她讲解叶城的历史现状。
秋叶白点点头:“梅家果然不愧是我帝国第一行商。”
她一进叶城就发现这里除了酒肆、客栈、杂货铺子之外,最多的就是打铁铺子,锅、碗、瓢、盆、菜刀、链子……林林总总挂了一个门面,虽然天寒地冻,但铺子里四处火星飞溅,打铁师傅都光着结实的膀子,外地还有不少外地来的客商在门前等候着,只是看样子也都是各地来的小客商。
那掌柜笑咪咪地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子道:“白公子真的要买铁器,梅家铁铺的活计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陈掌柜多费心了。”秋叶白看着陈掌柜笑了笑,又看了眼身边的宁秋。
宁秋立刻掏出一只小锦袋子交给那陈掌柜,笑吟吟地道:“掌柜的,辛苦了,以后我家白公子的事儿还得多拜托您了。”
这陈掌柜说是掌柜其实就是个掮客,最常做的事儿就是给四面八方来的客商介绍这城里的铺子,他负责两头各自抽佣金,因着介绍的买卖公道,所以颇为有些名气,宁秋一到叶城便和他搭上了线。
他掂量了下手里的东西,行家一过手,就知有没有,袋子里银子的重量让他很是满意,瞥着宁秋笑道:“那是白公子有这样能干的美人的功劳,在下看着宁秋姑娘也知道白公子是个能耐人,能为您效劳也是咱的荣幸。”
秋叶白看着他笑了笑:“您也不必客气,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若是您能让替我完成,佣金必定少不得你的。”
那陈掌柜迟疑了一下,随后问:“哦,什么请求,白公子请说,但凡老夫能做到的,必然做到。”
秋叶白见他眼中目光闪烁,回答也很谨慎,她也不兜圈子,直接道:“我有一批重要东西需要寻好的铁匠打造,所以希望能亲见梅家掌柜。”
陈掌柜一愣,挑眉:“什么东西,能否给在下先看看?”
宁秋闻言,上前两步,将手里的一卷东西打开给陈掌柜看,陈掌柜一看,瞬间变色就变了:“这不行,私造如此大量的……。”
他顿了顿,四下环视了一圈,发现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里才压低了声音厉声道:“会掉脑袋!”
秋叶白看着他,挑眉:“你只管放心,此事不会牵连到您。”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陈掌柜瞬间警惕起来,看着秋叶白。
秋叶白微微一笑,神色淡然冰凉:“买货人。”
宁秋再次将一个袋子递了过去,那陈掌柜原本打算拒绝,却不想一提袋子,他就一愣,下意识地低头一看,满袋子的金灿灿瞬间让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
几辆马车咕噜噜地在雪地上碾过,挂在马儿脖子上的铃铛叮铛作响。
马车上秋叶白温声交代身边盘膝而坐的两个少年:“小楼,一会子你和油菜、小扶几个潜进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大鼠他们会在外围接应,一旦你们发现不妥,就点燃信号,他们会来接应。”
小楼这时候神色亦已经变得沉稳,沉声道:“副座放心,我们一定会完成任务。”
油菜一边将各种细细的器具收拾好,一边也道:“副座放心!”
秋叶白点点头,没有再多言,而马车也很快就停了下来。
这是一处不甚起眼的府邸,只门上一个‘梅府’二字显出这是商场龙头梅家在叶城的分产业。
两名仆人早早地站在门前,将他们一行人引进了梅府前厅。
一行人各自坐下之后,陈掌柜便让秋叶白等人等着,他自己则匆匆离开,秋叶白四下打量了一番梅府的布置,这里想必是梅家的一处不算太重要的商号,所以布置都与京城的梅家差得极远。
不过片刻之后,她便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她转眸看去,便看见一名年约四十的中年伟岸男子在陈掌柜的陪同下踏入了前厅。
“这位是江南来的白公子,这位是梅家商号懂的甄管事。”陈掌柜含笑为双方介绍。
那甄管事看着面前翩翩青衣公子转过身来,修眉星眸,容色似皎月秋光,眉宇之间自有一段风流天成,隽秀无双,不免也暗自赞了一声,好一个翩翩佳公子,忽让他想起京城的家主。
但是这般气质风华都出众的人中龙凤,竟然会到小小的叶城来做那样的‘买卖’?
甄管事眼底闪过一丝幽色,朝着秋叶白一拱手。
“白公子。”
“甄管事。”
二人相对作揖简单地行了礼,分头坐下。
甄管事看着秋叶白笑道:“不知道白公子江南哪里人氏,我梅家也是源自江南。”
她亦报以微笑:“在下江南苏州人氏,只是随师门却在蜀地,前些日子在京城办事,住了一段时日,所以也因此慕梅家大名而来。”
甄管事听着秋叶白一口阮浓的调子,倒确实是一口苏吴口音,只是有些地方发音略显得些涩了点,确实有点蜀地之人说话的味道,心中某种猜疑略微放了放。
“师门,不知白公子师从何门?”甄管事客气地道。
秋叶白看着那甄管事淡淡地一笑:“师门走的是上下三道,行的八百里奉行车马。”
那甄管事瞬间一愣,他虽然不是江湖人,但是来买刀剑的江湖人不少,他心中顿有所悟,这是对方在说堂口黑话,心中猜忌又少了一分,他抬手继续客气地道:“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她估摸着那陈掌柜估早已跟甄管事说了内情,便直接单刀直入地道:“很简单,我们需要一批特别定制的刀剑,堂口有事,元月初三之前要拿到货,我们需要用你们梅家车船队以送粮的名义送往苏州。”
“呵呵,白公子,梅家从来不做犯法的生意,你们的订单批量虽然不说极大,但是却也是犯了朝廷私铸兵器之法,何况梅家从不做走镖的生意,咱们的船队车队只做自己的生意,您得另请高明。”甄管事喝了口热茶,慢条斯理地道。
他话音刚落,一边的宁秋便上前,从袖子里取了一封信函递给甄管事:“掌柜的,您可要看看这封信。”
那甄管事原本就想推拒,但一抬头对上宁秋若含秋水的明媚眼眸,瞬间就觉得心头酥麻,不由自主地伸手去取拿了信封,打开一看,瞬间一楞,微微睁大了眼:“这是定金?”
这样的金额也未免太大了些,几乎已经超出了定制兵器的价格。
秋叶白垂下眸子,轻吹了一口手中茶杯:“不,这是给掌柜的佣金的先期金。”
甄管事瞬间不可置信地看向秋叶白:“您说什么?”
“管事不必急着答复,可好好合计一番,在下师门如果能得您襄助,那么必定会重酬于您。”秋叶白看向甄管事微微一笑,拱手道:“好了,在下也不多叨扰,且就此告辞。”
说罢,她便起身领着人向门外而去,那甄管事看着秋叶白说走就走,让他未能反应过来,呆愣了好一会,抓着那信封看向一边的陈掌柜:“你去送送白公子,晚些时日咱们再叙。”
陈掌柜立刻点点头,羡慕地看了眼甄管事手里的信封一眼,转身就赶紧匆匆地跟着秋叶白出去了。
秋叶白一出梅府就上了车,做管家模样的老秦立刻凑了上来,低声在秋叶白窗边低声道:“小楼、油菜两个已经摸进了梅家,寻了地方猫下来了。”
秋叶白点点头:“走。”
一行人立刻便分头乘车到了附近的一处小客栈歇下。
时间很快就到了夜里,风雪初停,但是天色依旧昏暗黑沉,梅府外积雪的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而梅府内的侍卫们却一丝不苟地交替巡逻,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但百秘终有一失,一道幽暗的黑影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从一处粮库里跃了出来,细瘦的黑影如幽灵一般贴着那巡逻的侍卫身后,不断地在每个视觉的死角翻跃,避开众人的视线,趁黑一路顺着早晨探查的路径摸到了主房,他抬头看了看房梁,手脚并用灵活地爬上了去,轻轻伏在房顶上揭开了一片瓦。
房内之人的对话便飘荡了上来,让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大管事,我已经查了苏州最近漕帮和陆会的人火并得厉害,漕帮的人把陆会运的武器粮食的船给沉了,陆会死了不少人,听说漕帮还放了话,谁敢给陆会送武器,就造沉了谁家的船,双方约了元月初三在苏州城外谈点儿了。”另外一名管事模样的人向甄管事恭敬地道。
所谓谈点儿是江湖黑话,就是清算火并。
甄管事看着自己面前一千两的银票,眯起眸子冷笑:“这陆会原本是蜀中的帮派后来混不下去了才迁至苏州,难怪他们会兜这么大的圈子把主意打到了梅家车船队的头上,肯花这般大价钱。”
“家主说了梅家分号除非得了总商号的批准,否则绝不涉及黑道江湖之争,咱们……。”那小管事有点犹豫。
“咱们的主子可不是梅家的家主,只要不是京城官府那一头来人查事儿,有些赚为什么不赚。”甄管事冷笑一声:“咱们为梅家效力多年,咱们可得了什么好,何况这也是咱们给主子做个现成的梅家的把柄,两全其美有何不可?”
那小管事看着那银票上的数字,脸上也情不自禁地露出喜色来,立刻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来:“但是主子也已经说了,咱们这些日子一定要小心,绝对不允许再开风箱!”
甄管事闻言,脸上也浮现一丝迟疑来:“这……。”
确实铸造一百多把精光玄铁刀,寻常的制锅碗瓢盆的小作坊风箱自然是做不了的,必定要启用专门制作兵器的地方,但是自家主子可也是说不允许,只怕引起朝廷官府的瞩目,私造兵器是诛连大罪。
难不成就这么放弃到手的鸭子?
两个人在房内愁眉苦脸,房顶上细瘦的黑影瞬间悄无声息地顺着大柱子爬了下来,消失在黑暗之中。
是夜不久之后,秋叶白便接到了老秦送来的条子,她点点头吩咐:“明日再送一千两的银票去给甄管事。”
而第二日,甄管事在接到了第二张的千两银票之后,立刻一咬牙,干脆地同意了:“没问题。”
秋叶白很满意,随后又再次上门提出了要求,她带来了很是罕见的炼制配方,要求亲自看铸剑的风箱。
甄管事自然不会同意,只肯让秋叶白在梅家名下的一处铺子里试验,双方僵持不下,秋叶白最终自然是‘妥协了’,但要求住在梅家。
甄管事看着金主如此财大气粗,到底收了人钱财,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副座,咱们住进来,也很难查到他们风箱所在地,而且周围的守卫都增加了不少。”老常一边搬运‘行礼’进来,一边低声对秋叶白道。
秋叶白却只轻笑:“咱们原本进来就不是为了查他们私铸兵器的之地,小楼和油菜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咱们只是来拖着人的。”
老常点点头,随后便将秋叶白的行礼搬进了甄管事的屋子,只是他才进屋子就愣住:“这是……您身边的哪位侍女?”
秋叶白一进门,看着屋子里的人,脸色瞬间也有点发绿:“你怎么在这里?”
虽然副座身边的侍女神出鬼没,武艺高强,美貌如花,但是面前这位侍女虽然看着眉眼生得不错,但是也太魁梧了些。
房内站着的人一身和宁秋的白衣,看向秋叶白有些不安地摸摸自己的脸,低着头道:“小白……副座,是宁秋姐姐让宁夏来伺候副座的。”
秋叶白闭了闭眼:“老常你先回去罢。”
第七十章 谁留谁走
老常不明所以,只点点头:“好,属下去安排其他人搬东西进来。”
打发了老常离开,秋叶白看着面前的‘宁夏’神色一冷正要说什么,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宁秋的声音:“宁夏,你一会要是见到了四少……。”
宁秋一进门,抬头就看见秋叶白盯着自己,顿时脸色一僵,干笑:“四少……。”
秋叶白径自一把扯着宁秋退出门外,顺带反手‘哐当’一声关上房门之后,看向她,忍不住斥道:“秋儿,你是不是疯了,竟然把他给弄进来,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
宁秋揉了揉自己手臂,一脸委屈地道:“秋儿自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是秋儿知道的是今儿我端着东西一进四少房间就看见一个大美人坐在里面,只道是跟着您来的,您什么时候身边多了这么个人,我哪里知道,那大美人又固执得什么都不说,我又不能这时候赶走他,闹出乱子来,也只能出此下策。”
秋叶白瞬间无言,元泽的能耐她自然是知道的,谁能想到他竟然会跟到这里来了,她出门前就交代他要老实呆着!
宁秋是不会说谎的,不过……
“他是不是得罪你了?”秋叶白忽然挑眉看着宁秋。
宁秋瞬间噎了噎,有点心虚地瞥着一边的门框:“四少为何这么说?”
“因为你那性子,我还不知道么,以你的聪明有的是法子掩盖掉他的身份,让他变成‘宁夏’,还能找到一套这么合身的衣衫,不可谓不费了心思,想必他是得罪了你这厉害丫头了罢?”秋叶白似笑非笑地看着宁秋。
宁秋沉默了一会,冷哼一声:“誰让他抢我的四少,今后若是他敢欺负四少,还有他受的。”
说罢,她转身拂袖而去。
秋叶白:“……抢……。”
她忽然又觉得头疼了,身边的丫头太聪明真是难对付。
不过早年的时候,宁秋还以为自己真的是男儿身的时候,确实曾经有一段倾心于自己的少女时代,但如今……这丫头不是早把心思从自己身上移到小七身上去了么,何来抢?
秋叶白摇摇头,看了看面前合上的门,迟疑了片刻之后还是推门而入。
她一进门,就看见‘宁夏’正站在她面前,朝她看过来,还是那一脸有些不安的模样,只是这份不安在他那张漂亮得过分的面容上让他起来异常的楚楚可怜,婉约颜色可倾国。
除了这个倾国佳人……身材有点魁梧。
百里初虽然也是男扮女装,但是因为他从不挽髻,从不着真正的女装,或是一身黑色华服,祸事一身红色华服,皆是宽袍、大袖、琵琶领掩了颈项和一身曲线,只唇上点绛色,眼下点泪痣,魅艳到了极致,看起来有一种雌雄莫辨的中性气息。
但是元泽这般染了黑发,挽做女儿髻,一身典型的女儿衣,人却异常高挑,看着实在……实在诡异得紧。
诡异得让她实在……很想笑。
不过看着元泽那副不安又楚楚可怜的样子,她还是硬生生地把笑意给压了下去,只颦眉道:“阿泽,我不是说了让你在村里等我么?”
元泽一边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袖,一边道:“若是在村子里等着,和我在京城等着小白施主的消息有什么区别呢?”
秋叶白瞬间哑然,好一会才道:“阿泽,你什么时候这般伶牙俐齿了?”
元泽温然地看着她:“贫僧只是想看着小白施主平平安安的。”
秋叶白看着他清澈的眸子,只得有些无奈地道:“好,那你要答应我绝对不可以再这般任性,只能跟在我身后。”
元泽含笑点点头:“好。”
秋叶白一听他那把温温润润,却怎么听都是男子的声音,愈发地想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一个人,百里初的声音怎么听都是幽幽凉凉的低柔,衬着他那副形象,中性而不显得违和,阿泽的声线虽然比阿初说话的时候亮了些,但也绝对不粗犷,但是怎么听都觉得是温柔的男子声音。
大约是因为性子不同,说话的语气不同所以带来截然不同的感觉罢。
再加上阿泽和阿初长期在地宫里生活,也不知道是不是尸毒或者尸香的关系,他们头发、眼睛、皮肤和身体都发生了白化现象,如地下洞穴里的生物一般都是白化生物,只是后来用了许多药物,药物的副作用让阿初的眼睛在他出现的时候变成黑色,成了一种天然的外表保护,让人难以怀疑他们是同一个人。
就像现在他们都是‘男扮女装’,感觉还真是差得极远。
不过她相信百里初那么恶心女人,绝对不会喜欢穿成现在这模样。
她想着百里初记得元泽穿女装的样子,一定恨得要死却又无可奈克的样子,就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元泽看着面前的人儿看着他,眼神却透过他的脸不知看到了谁,自顾自地走神起来,却眼神明亮温和,甚至笑了出来的模样,他的眼神便微微地黯了黯,随后轻声道:“白……小白施主,你在想阿初么?”
秋叶白一僵,随后有些不自在地道:“谁想他了。”
元泽看着她,随后温柔地道:“阿初,他很高兴。”
她一愣,看向他:“阿初他说你很少记得他做了什么。”
元泽垂下眸子,依旧柔声道:“他不想贫僧知道,大概是觉得贫僧这性子会碍事儿,只是贫僧虽然不记得阿初做了什么,但是却不代表不能感受到他的心情。”
秋叶白沉着元泽,看着他用同样的面容说着百里初的心情,有些微妙。
那个人……
他告诉过她——小白,小白,你可知本宫多中意你。
但是他说这样的话的时候,眼中无边的幽暗和几乎吞噬人的**,让她总是心悸,他的中意太过意味深长,让她分不清楚里面承载的意义。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如此单纯的关于中意的喜悦,却是从元泽的口里听到的。
她沉默了一会,忽然上前了几步,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淡淡地道:“阿泽,不是阿初不想让你知道他做了什么,而是你不想知道他做了什么,又或者,这么说,你不想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对么?”
元泽闻言,茫茫然地道:“贫僧不知道小白施主在说什么。”
秋叶白看着他的模样,还是目光锐利地看着他,这一次直接将话挑明:“阿泽,你知道不知道阿初就是你?”
元泽原本略显苍白的容色瞬间变得更为苍白,他退了一步,别开脸,咬着唇:“阿初是阿初,我是我。”
她并未放过他,而是继续上前一步,再一次站定在他的面前:“你是他的善,他是你的恶,你们本是一体,只是你不愿意去面对自己的恶,所以才将一切不愿意面对的事情都推给了阿初,是也不是?”
元泽看着她许久,清澈的银灰色眸子里一片迷离,随后他嘴唇微微颤了颤,梭然闭上眼,双手合十幽幽地轻道:“阿弥陀佛,小白施主,就算如你所说阿初是贫僧,贫僧是阿初,那又如何,如今阿初已经不再受贫僧制辖,也许有一日着身子里最终剩下的也只有阿初。”
他顿了顿,又道:“小白施主,你可是希望最后留下的是阿初?”
秋叶白一愣,她如此咄咄逼人,不过是一时间兴起,藉机看看阿初和阿泽的‘心病’有没有‘痊愈’的可能,比如性子相合,而不是要逼着他们之中谁人消失。
但是看着元泽闭着眸子,温柔而固执的神色,她忽然明白,心病还需心药医,而任何病都是越早治疗才有痊愈的可能。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阿初和阿泽的‘心病’都已经错过了最佳痊愈的时间,‘病入膏肓’。
而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她若是说她希望阿初留下,那么阿泽就一定会‘成全’她的希望,正如当初她不愿意见到阿初的时候,阿泽说过在她远离这一切是非纷扰之后,他一定会成全她的愿望。
阿泽是个单纯的人,但也是最初的百里初泽,虽然他看着性子柔弱,但是她却明白这个人的固执和阿初一样,百里初的存在其实就是他的执念、妄念、贪念、怨念分裂而成,只是后来才渐渐占了上风,但是阿泽终归才是最初的命厉格,他从来——不打诳语。
只是……
她看着闭着眸子的元泽,却开不了口让元泽从此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秋叶白心情异常的复杂,没有说话。
元泽闭着眸子,却忽然伸手轻轻地捧上她的脸颊,低头看着她,轻声道:“你,希望谁能留下,希望谁消失?”
秋叶白感受着他修长手指触碰在自己的脸上,带来冰凉异常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微微颤了颤:“我……。”
“是我,还是阿初呢?”他微微低头,精致的面容渐渐地逼近她的脸。
秋叶白忍不住退了一步,却被他搁在腰肢上的手轻轻一扣,挡住了去路。
“百里初……你……。”
第七十一章 潜伏 上
“你是百里初是不是?”秋叶白忽然抬头看他,目光锐利却又带着隐约的异样波动,
元泽的面容垂在她鼻尖上不足半寸之处停住,她几乎忍不住伸手抚上去:“百里初,你这个混……。”
但是下一刻他缓缓地睁开眸子,银灰色的瞳仁如一汪流泉清光,笼着秋叶白:“白。”
他只用了一个字就让秋叶白伸出去的手瞬间僵住。
他问:“阿初经常这个样子和你说话么?”
秋叶白没说话,只是垂下眸子,收回了手。
元泽看着面前的人儿,她清亮的杏仁眸里虽然情绪掩藏得极好,但是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失落,他轻叹了一声,伸手替她将脸颊边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温柔地道:“白,放心,阿初不会让你一直一个人的,他心窄,由不得你一直在他不可以触碰到的地方呆着,这几日且让贫僧跟着你罢。”
秋叶白不自在地别开脸,元泽的温柔让她只觉得愧疚,但是这种愧疚又异常的微妙,毕竟阿泽和阿初终究是一体,所以她愈发地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有些尴尬又古怪的场面,只转过身,淡淡地点头:“也好,只是此行危险,你要听话。”
只要他不再出幺蛾子,一切都好谈。
何况,这人的固执她也是见识过的,自己一时半会真赶不走他。
元泽闻言,亦含笑颔首:“阿弥陀佛,小白施主放心就是。”
她侧脸瞥见元泽原本眼中的不见一点阴沉,只是依旧澄澈入水,她心情微微一松,目光落在他那一身行头上,不由轻咳了一声:“阿泽,你既然穿了这身衣服,为了避免穿帮,还是不要说话了。”
元泽闻言,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于是,白公子风流潇洒,身边美婢一个美胜一个传闻便不胫而走,梅家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在白公子领着‘一双美婢’在梅家大院穿行的时候,和白公子一行人‘偶遇’。
偶遇多了,‘白家人’都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秋叶白对于这种‘偶遇’亦是欣然一笑,也不觉得不快,倒是领着‘一双美婢’往各个花园里去的勤了。
兴致好的时候,还时不时地招揽那些路过的小厮、管事在花园亭子里坐一坐,高谈阔论一番,若是谁说了什么让她痛快的话,手里的银子也是不吝啬打赏下去的。
甄管事知道了此事,也只抚着胡子,有些不屑地轻嗤一声:“年少轻狂,自命风流,不说与咱们主子比,就算是和梅家大少爷都比不得。”
倒是一边的小管事有些忧心:“不过此人有收买人心的嫌疑,而且给咱们府邸上下打点了不少,也让人暗中给我送银子,就是催促那一批刀剑的事儿。”
甄管事闻言,轻蔑的笑意渐深:“哼,若是他安安静静的,老夫倒是还担心,不过到底是江湖粗人,收买人心的手段这般粗浅又猴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干违禁的事儿么,有钱你就拿着就是了?”
那小管事闻言,脸上也浮现出笑意来:“是。”
……
“四少,一切都很顺利,甄掌柜他们虽然很谨慎,但是我和小扶交替跟踪他和他身边的人,已经大约摸清楚他们私设的炼铁炉大约在叶山所在的方向,但是奇怪的是我几次试图跟着人进山,跟着跟着我们就发现跟不上他们的路了。”一身梅家小厮打扮的小楼在秋叶白的房间里轻声禀报。
秋叶白挑眉:“跟不上路?”
小楼身形削瘦,生了清秀略嫌尖的小脸上,一双猫儿似的眼异常地明亮,他点点头:“没错,明明就是跟着人的,但是进了某一段山道就忽然失去他们的踪影,我和小扶都跟丢过,而且奇怪的是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又仿佛凭空冒出来一般,从另外一处山道出来了。”
秋叶白沉吟了片刻:“这听起来似有点像是奇门遁甲。”
小楼一愣:“奇门遁甲,那不是说书先生们说的故事么?”
秋叶白摇摇头:“不,这不是故事,是确有其事。”
藏剑阁中便有会奇门遁甲之高手,包括这一次她关闭藏剑阁,启动隐阵也属于奇门遁甲之阵,她随着老仙游历江湖多年,也多少有些见识,只是学习奇门遁甲是需要天赋的,与风水、观星、探穴、堪舆之术皆有关联,但老仙说她在这方面并无太多天赋,并没有传授太多她这方面的东西,她只是略有了解。
如果说这叶山铸剑地附近设下了奇门遁甲,必定是为了防止有人擅闯。
她忽然想起在淮南时候,她去营救老鹧鸪的时候,就曾经在关押老鹧鸪的房子附近观察到那里的木石布置都似隐约有些玄机,怕是有高人动过,所以她便立刻转而执行第二套方案,直接劫持梅苏为人质换取老鹧鸪。
那么这一次,叶山之中的机关莫非也是这高人所设?
梅家,倒是真人才济济,食客三千。
秋叶白微微眯起眸子,也不知这杜家和梅家到底是什么关系,杜家就这么放心让梅家掌控帝国大半经济命脉,而且招揽了这么多人,简直有问鼎逐鹿的微妙感。
亦或者,杜家是借着梅家的手来做这件事?
“若是奇门遁甲的话,只有顺着一定的步伐,做一些特定的动作才能闯过阵去,你们只是跟着,进不去也不奇怪。”秋叶白点点头。
“必要的话,我跟你们走一趟。”
小楼闻言,瞪大了猫儿似的大眼,赶紧摇头:“太危险了,且不说山里天寒地冻的,何况这里也离不开副座。”
秋叶白看着小楼满是毫不掩饰的担忧的眸子,她心中微动,伸手给他倒了杯热茶,淡然一笑:“我的武艺高些,也对奇门遁甲有了解,总比你们强些。”
“若是如此……。”小楼受宠若惊地接过茶杯,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属下跟了这么几天发现每次进去的人和出来的人都是那么几个,如果要非混入其中很难保证一定不会发现,但是山中要炼造兵器,必定有很多人住在山里,都要吃喝,油菜瞅着最近厨房有大量采购的样子,如果混进厨房或者运送吃喝的队伍里,必定能顺利进山!”
秋叶白看着小楼,迟疑了片刻:“这个主意倒是可以试试,只是时日若是拖得太久亦是不妙。”
小楼笑了笑,眼儿弯弯:“副座放心!”
随后他迟疑了一会,看了看坐在不远处打坐的高个儿侍女,有点不满意地皱了皱鼻子对秋叶白嘟哝:“宁夏姐姐漂亮是漂亮,只可惜是个哑巴,但就算是这样,每次属下来都看见她要么睡觉,要么打坐,要么在吃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才是主子呢。”
秋叶白看了眼不远处的打坐的‘宁夏’,摸了摸下巴懒懒地道:“没事儿,我就喜欢他这样。”
她让他背对着自己打坐,否则她一不留神看见‘宁夏’这么一本正经地打坐,她就想笑,所以这会子还是看见他的背后。
小楼见秋叶白这么说,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悄悄抬起猫儿似的大眼看了眼她,低头小口小口地喝茶,一边不时地偷偷看一眼秋叶白,他好半晌方把一盏茶喝完才恋恋不舍地告退了。
小楼退出去以后,一直打坐念经的‘哑巴宁夏’忽然幽幽地开口:“那孩子心中恋慕着小白施主呢。”
秋叶白淡淡地‘嗯’了一声,头也没有抬地继续看书。
宁夏也寂寂无声地继续打坐。
窗外飞雪绵绵,天色阴郁。
……
三日后,是夜。
一道黑影敏捷地顺着房梁滑落下地,如猫儿一般地轻巧跃起,落地,随后一路摸到了梅府后门处,果然见后门灯火通明,他眯起眼冷冷地看着那一车车的东西正在一名管事的指挥下装上一辆辆马车。
那些装车的人似都已经驾轻驭熟了,动作极为麻利,而且几乎没有任何声响。
他不眠不休地潜伏了三日,一切都如他当初的推断,果然让他逮到了今日这些人就要运送物资进山。
小楼朝着暗处悄悄地比了个手势。
此时,一道同样细瘦做厨子打扮的身影忽然晃悠悠地从门后冒出来径自朝后门外去。
那厨子打扮的少年揉着眼,一副半夜起来刚如了厕,走错了地方的模样,走到后门之后便错愕地瞪大了眼,低低地叫了一声:“啊!”
那管事看见他,顿时厉声呵斥:“油菜,你怎么在这里?”
油菜一脸茫然地看看面前的情景又看看那管事,结结巴巴地道:“我……哦……我如厕……走错了回屋的路。”
那管事眼底瞬间闪过杀意,不动声色地慢慢向他靠了过去,油菜却一脸茫然无辜地看着另外一边指挥搬运菜品的大厨:“师傅,你半夜起来搬货,怎么不叫徒儿呢?”
那一声‘师傅’让一边的大厨心中一动,想起油菜平日里乖巧伶俐,平日里把自己当半个主子侍奉,便忍不住低声道:“这孩子是前些日子才买进来的,不认得路也是有的,反正他什么都不知道,既然人都在这里了,若是动了手,他家里的人还要闹,说不得节外生枝,干脆让他送货算?”
那管事迟疑了一会,看着油菜那一副呆愣的模样,便也颦了下眉,点点头:“罢了,这事儿原本不该让生人参与,但是你说的也有道理。”
毕竟府邸里还住了其他人,甄大管事也再三强调了要仔细谨慎,毕竟这是掉脑袋的事儿,闹将起来只怕太引人瞩目。
“趁着今夜不下雪,咱们得快点走。”那管事一声令下,车队便驮着大量的物资在半夜里直接悄无声息地离开梅家分号出发了。
油菜便‘稀里糊涂’地成了车队的一份子。
临出发前,他仿佛不经意地看了眼房梁,见到一道猫儿一般灵巧的影子跟了下来,他便转回了脸,老老实实地坐在车上,和车队一起往城外而去。
巡逻的士兵仿佛没看见有人违背宵禁踏夜而过,并打开了城门,车队一路顺利地出了叶城,并且加快了速度向叶山而去。
只是他们没有人留意到一道黑影也悄无声息地潜伏进了最后一辆车子里,整个人如壁虎一般灵活地扣在了车下。
不过大半个时辰,十几辆车队便到了山脚之下,油菜远远地就看见了山脚下有不少人举着火把在等候着他们的到来。
原本油菜以为他们会顺利地进入山中,却不想车队到了山脚下以后却停了下来,领车的管事跳下了车,命令所有的人都下车,而那些提着火把的彪形大汉们则是纷纷走到各辆马车边打开了马车车门,简单看了看里面的东西,便坐上了原先车夫的位置。
油菜的眼里瞬间闪过焦灼之色,原来他们的使命只是送粮草被褥之类的东西到山脚下,交给山里的人之后,他们就必须折回,这要怎么办?
油菜心中焦急,却也不得不乖巧地下了马车,因为他是突然加入的人,所以他能感觉到身边的人都在盯着他,若是他稍有差池不对,只怕便会命丧于此。
那管事看了眼油菜乖巧知趣,什么都没有问,方才略微松懈了一些,又清点了人数之后便道:“所有人坐最后一辆最大的马车返回。”
油菜无奈,但是梅家的人做事太严谨又谨慎,他没法子做小动作,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众人一齐坐上了最后一辆马车,刻意靠着最冷的车尾坐,心焦如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频频地拿着眼睛偷偷地去瞄着最后一辆马车的车底。
只是直到那管事令人驾车带一干押车人和车夫回去,油菜都没有看见那一道熟悉的身影更不要说给他什么指示了。
小楼一向是他们之中最聪明机敏的,若是他都没辙了,也就是这一次的行动失败了。
若是错过这一次送货,再往山里送东西只怕就还要隔了半个月一个月的了,怎么拖得起?
但是就在油菜看着那运送物资的马车队已经一辆接一辆的出发时,他几乎差点想跳下回程的马车的时候,他忽然敏锐地留意到不远处一道熟悉的黑影忽然从最后一辆马车底下跃了出来。
那黑影如敏捷的猫儿一般跃上车,忽然一抖手,一条钢爪直接缠绕上了那驾车的大汉的脖子一勒,那大汉伟岸的身形抖了几抖,便悄无声息地朝后倒了去。
马车车轮咕噜噜的声音掩盖了那大汉挣扎的声音,原本敏捷的细瘦的身形直接将大汉推进了车舱里面,他则一边提着缰绳稳住了马车,跟着车队一路往山里而去。
油菜瞬间松了一口气,但是看着那车队渐渐消失子在黑暗的密林之中,心中却又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
……*……*……*……
“今天已经是第三日了吧。”长廊下,秋叶白看着天边又飘雪的幽沉的苍白厚厚云,神色有些凝滞。
“是的,已经是小楼潜伏入山里第三日了。”宁秋也轻声道。
“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她微微颦眉秀眉。
这不是她的藏剑阁门人出任务,小楼他们毕竟是的第一次出实战的任务,原本她想着油菜和小楼一个在明处,一个子在暗处,这样万一有什么也好相互照应,但是没有想到最终能进去的只有小楼一个人。
“吉人自有天相,咱们要相信小楼。”宁秋漂亮的秋水瞳里闪过一丝担忧,但是更多的还是坚定。
而边上的‘宁夏’则看了看秋叶白,忽然伸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柔荑。
第七十二章 潜伏 中
见她看过来,他温然安慰道:“别太担忧了,小楼施主不会希望令你太忧心。”
她沉默了一会,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一边的宁秋美目停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随后一伸手毫不客气‘啪’一声拍开元泽的手:“主子的手是你随便能握的么,瞧你那样子,也不嫌瘆得慌。”
元泽摸着自己被拍疼的手背,有点茫然地看了看宁秋:“宁秋施主,贫僧怎么了?”
宁秋瞅着他一身白衣美人装偏生又口称贫僧的样子,顿觉通体恶寒,嫌弃地道:“不怎么了,丑,碍眼!”
元泽微微颦眉,这辈子还没有人说过他丑,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叹了一声:“阿弥陀佛,佛祖有言众生平等,岂可因外貌皮相……。”
“打住,打住,我想起厨房还蹲着鸽子汤,且去看一看。”宁秋是领教过元泽遇上他认为悖逆佛法时候的啰嗦,只立刻抬手挡住元泽的话,赶紧转身逃之夭夭。
她真是不明白自家主子的品味,江湖上什么美人公子没有,怎么会看上这么个只有臭皮囊,却只会吃喝拉撒念叨佛经的家伙。
元泽看着宁秋的背影,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沉默了一会,看向秋叶白试探地道:“贫僧这个样子真的很丑么?”
秋叶白心中暗笑,宁秋这是自作孽恶心到她自己了,不过……
她还是拢手入袖,很实诚地道:“阿泽,你还是不要说话了。”
不说话还好些,他又是个懵懂的,更不会遮掩,一说话要多违和就多违和,极容易吓到人。
元泽沉默了下去,以袖掩面,转身闷闷地道:“贫僧去用膳了。”
说罢他匆匆离开。
老常却正匆忙而来,差点撞上元泽,看着元泽掩着脸匆匆而去的样子,他有点莫名其妙,但一转头便看见秋叶白在亭子那一头坐着,便赶紧过去:“大人。”
秋叶白看着他隐隐含着激动的神色,亦挑眉道:“怎么了?”
老常左右见无人,立刻道:“小楼回来了,而且带来了地图!”
秋叶白闻言,瞬间就站了起来,压抑着笑意,点头道:“走。”
两人一前一后匆匆地回到了房内,果然秋叶白一进门就看见一身侍卫打扮,却显得有些衣衫褴褛的小楼正坐在桌边捧着碗筷狼吞虎咽地吃东西。
他见秋叶白一进来便立刻站起来,抬手擦了擦嘴对着秋叶白抱拳一躬身,认真地道:“副座,小楼回来了!”
秋叶白看着他那狼狈样子,身上的侍卫服除了污渍之外还能隐约看得出有些暗红血渍,心中微微酸楚,但更多的是欣慰,像是看见自己栽种的树苗长成了一般的欣慰。
“坐下,边吃边说,看你那模样怕是两天没吃上东西了吧!”她走到小楼身边,温然笑着拍了拍他肩头。
大鼠在一边赶紧地给小楼的碗筷里再添上饭菜。
小楼看着秋叶白笑眯眯地点点头,便一边扒饭一边嘟哝道:“可饿死属下了!”
原来小楼混进了车队之中后,他寻了机会把那个驾车侍卫尸体上的衣衫给剥下来换上,将尸体推下马车,然后一路跟着前面的马车一边走一边悄悄记下他们走的方向、动过了什么树木或者石头,奇拐十八弯终于进入了山腹之中的铸剑场。
梅家的私铸剑场非常的庞大,而且核查极为严格,每一辆马车都要检查,他这样的生脸一定会被发现不对劲,只能趁着刚刚到铸剑场口还相对混乱的时候,低头诈称腹痛要去茅厕离开。
但是他知道若是如此也只能瞒住人一时,何况铸剑场他并不熟悉,处处危机,所以他也不敢随意地露头,只能趁着天色黑暗的时候行动,白日的时候就只能隐身藏匿,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勘查整个铸剑厂,他滞留的时间越长,暴露的危险性就越大。
而因为梅府每过一段时间才会送粮食进场内,所以铸剑场内发放的口粮都是有定制的,每个人都对自己的粮食看得极严,所以他饿了只能忍着,渴了就嚼点雪。
大鼠和宁秋等人听得揪心了,特别是大鼠,立刻又往小楼的放碗里添上饭菜。
秋叶白知道他说的轻松,但是绝对不会真的那么轻松,见他嘴里塞满了饭菜,便递给他一杯茶:“不着急,仔细噎着。”
小楼对秋叶白的话言听计从,便喝了一口水将饭菜吞下,方才弯着猫儿似的大眼笑道:“原来铸剑场那么大,要勘查完没有好几天根本不可能,何况属下还不知道到底山里其他地方还有没有铸剑场,但恰好撞上那统管铸剑场的大管事从另外一个铸剑场到访,我在他的房查到了一卷羊皮地图,竟全部都是叶城铸剑厂所在地,都是托了大人庇佑!”
说着,他从怀里小心地取出了一张半透明的绢布:“大人,这是小楼拓印的。”
秋叶白展开了绢布,果然看见上面将整个叶山的地形标注得清清楚楚的,梅家的三个私铸剑场亦都被标注于其上,甚至还有路线图。
她瞬间唇角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太好了!”
有了这张图,要破解对方的奇门遁甲便容易多了,而且进入山内便可以人赃俱获!
小楼看着秋叶白唇角弯起的那近乎明媚的笑容,光风霁月,他猫儿似的眼中闪过惊艳,随后想到自家副座的笑容是因为他的功劳,便不由自主唇角也扬起笑来。
“你小子真是能耐又出息了,你娘一定很高兴!”大鼠兴奋地一拍小楼的肩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小楼闻言,有些腼腆地挠挠头:“都是托大人和大鼠叔你们的福气,那去视察的大管事听说有一名运粮的侍卫回去后不见了,便以为他逃了,着人出去搜,我就跟着那些搜捕的人出来了!”
他顿了顿又看向秋叶白正色道:“虽然属下已经处理好那侍卫的尸体,但是毕竟多少惊动了铸剑场的人,副座若是要行动只怕要越快越好,还是小楼考量不周了。”
秋叶白收好了东西,含笑看向有些惭愧的小楼:“心思缜密,反应敏捷,盘算也算周全,第一次独立执行重要任务能完成得那么好,你和油菜他们都已经超乎本副座想象的出色了。”
“没错,当年我在军中看到的那些细作还没有人能第一次出任务就如你这般出色的。”老常也正色道:“若是假以时日,你小子必定能成为最好的细作。”
小楼弯起眼,笑得有些无奈:“老常叔,这话听起来可不像什么夸赞人的话呢。”
“你做了最好的细作,才能有机会向秋副座求娶家中姐妹呀!”油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门外跑了进来,也不嫌弃小楼脏,一把抱住他,揶揄道、
众人齐齐大笑。
笑声飘荡开去,让树枝上的垂雪也簌簌而落。
走在院子外小道上几名戴着斗笠的男子也被那雪瑟瑟落了一身,为首的一人微微抬起头冷冷地看了眼隔壁的院子:“什么人住在里面这般方式?”
“回舒校尉大人,那里面的是最近杭州的客人。”一名梅家小管事恭敬地道。
那男子微微眯起阴沉的眼:“就是那个要买兵器的陆帮的人?”
“正是。”那小管事轻声道。
男子看了一会院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转身继续向前而行。
那小管事立刻奔到前面去带路,领着他们不一会就进了梅家大管事的院子,甄大管事似已经知道人要来,匆匆忙忙地从大厅迎了出来,看了一眼那小管事,小管事赶紧退了出去把门关牢了。
甄大管事才向那为首的男子一拱手:“舒校尉,许久不见,快,里面请。”
被唤作舒校尉的男子方才摘下了自己的斗笠,露出一张斯文清秀的面容,只是他的右边脸上有一道极长的狰狞疤痕,硬生生破坏了他面容的和谐,让他原本就有些阴郁的气质如今更多了几份阴沉狠戾,他淡漠地点点头。
“甄管事还记得舒瑾,真是难得。”
甄管事知道舒瑾这人是自家主子手下一员得力的人物,倒也不计较他说话的阴阳怪气,只一边领着他进房一边含笑道:“哪里能不记得舒大人,只是没有想到八殿下这次竟然会将您派出来了。”
舒瑾一进门,便让其他跟着他的人全部退开,他径自单刀直入地道:“八殿下已经接到了可靠的情报,有杜家的奸细已经混入了叶城,我与此人打过交道,知道此人手段狠辣又狡诈非常,所以殿下将我派了出来。”
甄管事闻言,不由一震:“哦,是什么人?”
“司礼监副座秋叶白。”舒瑾冷冷地道。
甄管事一惊,心中惶惶地道:“司礼监的人,太后真的已经发现了咱们这里不对劲么,那梅家呢,梅大少爷会不会也来这里?”
舒瑾漠然地打断他:“梅苏不会来,但是秋叶白不会比他好对付,如果遇到此人……。”
“如何?”甄管事问。
舒瑾眯起眸子,眼底闪过一丝狠暴戾的杀气:“立刻通知周围驻军包围叶城,绝不让他活着走出去,杀无赦!”
甄管事陡然一惊,看着舒瑾,心中生出一丝疑惑来,为何这位舒瑾校尉看起来似乎不光是因为公事针对那司礼监副座,倒像是私仇。
“是了,你说那苏州的客商叫什么?”舒瑾忽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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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潜伏 下
“他周围的人只称呼他为白公子,至于他叫什么……。”掌柜的迟疑了一会,有些窘迫地轻咳了一声:“江湖人行事隐秘,所以他们不愿意多说。”
“不愿意多说?”舒瑾挑眉冷冷地看着掌柜:“他们不愿意多说,所以你就干脆都不问了?”
甄掌柜瞬间脸色白了白,舒瑾锐利如刀的目光让他只觉得莫名的心虚,但是他硬声道:“老夫在梅家做事多年,又能为八殿下做事自然是会谨慎行事,老夫早已经命人查过他们的底细才敢做这样的买卖。”
舒瑾眯起眸子冷笑,一甩披风坐下:“甄掌柜,这种时节做买卖,你是忘了殿下吩咐的不允许开炉么,若是一旦出了身幺蛾子坏了殿下大计,你多少条命能陪上殿下?”
甄掌柜心中咯噔一下,他自然是知道八皇子的吩咐,如今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理亏,但见舒瑾一个年轻人说话这般咄咄逼人,他心中更是不悦,只犟声道:“老夫不过是为主子着想,毕竟殿下如今处境艰难总是需要银钱打点,何况那叶山上的奇门遁甲都是梅家现任家主,梅苏设计,梅苏大少爷的能耐我们这些在梅家呆久了的人谁不知道!”
舒瑾听到梅苏的名字,那长着刀疤的半边脸便微微一抽,他眯起眸子,阴沉沉地笑了起来:“是啊,梅苏大少爷的能耐谁人不知道,除了是商场霸主,更有一身堪舆观星,善奇门遁甲的本事。”
他顿了顿,又忽然问:“是了,那山中可有什么异常?”
甄掌柜听着舒瑾提到梅苏之时,神色古怪之中又显出一种狰狞来,但是他再细看,却又见舒瑾恢复了那种冷淡的模样,他也没有多想,只是顺着舒瑾的问题一想,随后他忽然想起昨日有人来报,说是有一名护卫失踪,但是没有听到任何打斗的生意和痕迹,怀疑那侍卫失踪是偷偷跑了,他便脱口而出:“对了,前日……。”
但是随后,他一遇上舒瑾那锐利阴森的眸子,便想起方才舒瑾说的一旦出事,他就完蛋了的威胁语,瞬间到喉咙的话便吞了下回去。
舒瑾见他那模样,便颦眉:“甄掌柜你说前日怎么了?”
甄掌柜迟疑了一会便轻咳了一声:“前日的时候,那山里的下了大雪,有些机关被雪覆盖,老夫担心会失效。”
舒瑾闻言摇了摇头:“影响多少会有,但不会受影响太大。”
甄掌柜笑了笑:“是么,那老夫就放心了。”
不管如何,山中有侍卫走失的事情,在结果没有查出结果之前,自然色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能让八皇子的这些特使知道。
“你再去把那陆帮的人资料整理一下,特别是那白公子情形要细细与我说来,我总觉得那白公子绝非寻常江湖人士。”舒瑾颦眉道。
这种敏感的时候,来了如此敏感的江湖人,提了更敏感的要求,虽然看上去和他们朝堂没有一点关系,但实在是太机缘巧合,让他不得不深思。
“是。”甄掌柜心中虽然对舒瑾这般指使自己心中很是不悦,但是心中忌惮着他的身份,便立刻点头离开。
看着甄掌柜离开,舒瑾眼底闪过冷色:“去一个人,跟着这个老东西,别让人发现了。”
他边上的一名下属立刻拱手:“是!”随后立刻跟着甄掌柜消失在门外。
“校尉大人,您怀疑甄掌柜不值得信任么,那咱们要不要调动人马包围叶城?”另外一名下属上前压低了声音问。
舒瑾微微眯起眼,冷冷地道:“此人虽然不一定会背叛殿下,但是他能为了钱财背叛梅苏,那么也会为了钱财做出一些愚蠢的事情来,比如这一次武器库案发,殿下明明就已经派人下令绝不允许再开炉,他却为了来路不明的武林人士开炉。”
“这么多年叶城都下雪,如果机关有问题他不可能不知道,一看便知道他方才必定是想起了叶山之中的事,却吞吞吐吐推托到担忧大雪损坏机关之上!”
“那城外军队?”那名下属迟疑地询问,殿下给了他们调动叶城城驻军的令牌,随时就能将叶城包围。
“维持联系,先看看情况再说。”舒瑾眯起阴沉的眼,沉吟道:“江湖人士……白……。”
这个白字,总让他心情抑郁,因为让他想起那在淮南时候给他无尽屈辱的罪魁祸首之一,如果不是这个秋叶白坏了殿下的大计,还打晕了他,也不会害得他落入梅苏的手里,九死一生方才逃脱出来。
但是,如今这个陆帮的白公子到底是不是秋叶白,如果他没有记错,秋叶白江湖来头不小,难不成真的是巧合?
舒瑾危险地眯起眸子:“再派两个人暗中监视那一群江湖人住的院子!”
“是!”另外两人也迅速地消失。
舒瑾推开窗,看着不远处的那一处院子的飞檐斗拱,伸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自己脸上的刀疤,眼底阴光四射。
如今秋叶白投靠了杜家和太后老佛爷,在朝中顺风顺水,步步高升,如果此人真的如绿竹楼细作说的已经来了淮南,他必定让此人有来无回!
……
“马上派人出去联系在村子里的宁冬还有小七,让他们立刻带人进叶山搜捕,将所有证据扣押,也不必担心打草惊蛇了,毕竟此事拖得越长久战果会越差。”秋叶白在房间里向大鼠下达命令,大鼠立刻点头离开。
她顿了顿,复又看向老常:“这是打时间差,梅家一旦警觉,只怕会立刻转移,铸剑场有三处,咱们光带来了七十多人,只怕不够,老常我需要你再去给我通知人支援!”
老常立刻神色肃穆地抱拳:“是。”
小楼也立刻道:“我也去,只有我最熟悉地形,我可以和小扶一起先进入标注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然后领着宁冬姐姐他们进山!”
秋叶白看着小楼,迟疑了一会,还是点点头:“好,你要注意安全,宁冬武艺超凡,总归对你们有帮助。”
说起来宁冬对奇门遁甲的了解虽然也不多,但是比她要好些,如此安排总归不会出大错。
小楼抬头朝着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副座,等着小楼的好消息!”
说罢,他便和老常一起出了门去追大鼠,一同做准备去了。
安排完了所有的事情,秋叶白方才从暖榻上起身,拢了拢肩头的衣衫,随后看向窗外厚厚的云层,神色微凝。
宁秋在一边上看着她的模样,便体贴地取了一件云锦银鼠毛的精致披风为秋叶白披上:“四少天冷,要仔细些。”
秋叶白温柔地看着她笑了笑:“秋儿还是这么体贴,不担心小七么?”
宁秋笑了笑,一双清凉美目里一派坦然:“宁秋和小七都是四少的人,为四少分忧自是应当,小七的身手和智谋都不弱,我相信他会好好的。”
秋叶白点点头,目光再一处落回天边的阴云之上:“成败就要看这几日了,若是咱们手上利落,证据抓得快,就能抓到百里凌风私铸的证据向太后复命。”
宁秋迟疑了一会,有些疑惑:“那八皇子虽然私铸剑器,以次充好,但是他终归也是为国……。”
她话音未落,就忽然见天边飞过一道白影,片刻之后,那白影扑棱棱地落在了窗棂之上,正是一只俏生生的灰鸽,只是那灰鸽子体型比寻常信鸽要大些,看起来也凶猛一些。
“是咱们人训练的雷鸽。”宁秋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大冷天的还能有信鸽不畏惧寒冷的,也只有这一种特殊的品种了。
不过这种时候,为什么会用雷鸽传信?
她立刻上去将雷鸽脚上的信管取了下来,递给秋叶白。
秋叶白去过管子细细看了里面的纸条,神色有些叵测,沉吟了好一会,随后便将那纸条揉做一团扔进火里。
“四少?”宁秋有些不解。
“不必理会,咱们只管继续呆在府邸里,或者出去走走吸引这些不速之客们的信息,顺便掩护小楼他们。”秋叶白淡淡地说完,便转身向院子里走去:“天边的云越发的厚了,只怕不时就要下雪了。”
宁秋也不再多问,立刻取了挡雪的伞就跟了上去。
只是才推开门,一股瑟瑟寒风瞬间迎面吹来,让人不免打了个寒颤。
她忽然顿住了脚步,随后又‘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宁秋一愣:“四少,怎么了?”
秋叶白才想开口,却忽然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道温凉的声音:“有人在监视咱们的院子。”
宁秋吓了一跳转头看过去,却发现不知道元泽什么时候已经坐在房间里,正取了一枚点心送进嘴里。
“你这吃货来去怎么跟鬼似的,也不知道要敲门么?”宁秋恼火地瞪着他。
他温温和和地看了眼宁秋,又看向秋叶白:“前后门都有人在监视,所以贫僧就从别的地方进来通知小白施主了。”
秋叶白看着他,微微挑眉:“元泽,你换衣衫了?”
元泽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一套小厮的衣衫换了,不再做女装打扮。
元泽点点头,却没有接她的话题,却忽然道:“贫僧觉得有些危险。”
秋叶白一愣:“危险?”
他有什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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