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臣服 上 (一更)
秋叶白换了一身款步而出,一抬眼就对上宝宝有些痴怔的样子,她轻叹了一声,伸手敲了敲宝宝的头:“可看够了?”
宝宝瞬间红了脸,有些窘迫地低下头:“我帮四少换衣衫。”
秋叶白看着宝宝的脸,他的手艺极为精巧,制作出的人皮面具覆在面容之上,就连细微表情都栩栩如生,此刻他一张蒋飞舟略显粗犷的面容显出害羞的样子,显得颇有些违和。
她沉默了一会,点点头:“好。”
随后,她转过身,让宝宝替她穿上外袍。
宝宝见秋叶白转过身,方才松了一口气,伸手替她舒展外袍披上,又替她将乌发盘好,戴上乌纱帽。
飞鱼服上衣原本就是制得修身精美,穿在秋叶白修长的身形上极为合体,宝蓝青织金妆花飞鱼过肩罗华美异常,愈发地衬托得她肤色如玉,飞眉如远山,目若含凛冽秋水,宝宝忍不住看得有些痴了。
秋叶白对着铜镜简单地整理了一番,一转眸子在镜子里瞥见上宝宝有些痴怔的眸子,她整理帽子的动作一顿,随后忽然转头看向宝宝。
宝宝没有想过她会忽然转过脸来,不免一惊,随后退了一步,垂眸道:“四少,咱们可以走了。”
秋叶白看着宝宝片刻,忽然道:“宝宝,你说过永远会做我的弟弟,不离不弃,对么?”
她刻意在弟弟这两个字上加重了音调。
宝宝脸色微白,随后翕动了一下嘴唇,却最终沉默着并没有说话。
仿佛,他点头承认了什么,便会永远失去一些东西。
秋叶白看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少年,她轻叹了一声,忽然伸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宝宝,白姐姐知道你的心意,一直都知道的。”
宝宝一愣,有些惊惶地看着她:“你知道……。”
秋叶白看着他,点点头。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她一手将他带大,如何会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到底在想什么,只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和她永远都不可能,只能看着他越来越别扭,越来越痛苦。
如今——
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承认,她生命里已经被那个男人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这一点宝宝一定也明白,所以心中必定会更煎熬。
宝宝有些颤抖地想要抓下她的柔荑,只是握住她柔荑的那一刻,他鼻尖一酸,眼泪就瞬间落了下来,委屈地看着她:“我……我……。”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是觉得很委屈,很委屈。
越是看见那个男人一步步地靠近和拥抱自己心头的那一抹银霞,便愈是觉得苦涩而无力,佛说世间七苦,求而不得,是这世事最苦之一,但是连求的资格都没有,又是怎样的苦?
秋叶白看着这个自己一手照顾大的少年,哭成这般模样,心中忍不住一酸,伸手捧住他的脸,细细地为他擦泪:“别哭,从小你就让姐姐心疼。”
宝宝把脸埋进她手心里,闷闷地哽咽道:“白姐姐,你不要离开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秋叶白点点头,只觉得掌心的泪水灼烫得令人难受,心疼地道:“白姐姐不会离开你。”
宝宝闭上眼,咬着嘴唇颤声道:“不管你身边有了谁,都会永远为宝宝心疼么?”
她伸手捧住他的脸:“当然。”
他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一手照顾着的孩子,那些同寝同眠的日子,那些她教他读书习字的日子,她永远都放在心底,一如他永远也都会在她心底。
宝宝闻言,心中一片软酸,他抬起头,看着她,含泪笑道:“好,宝宝也永远不离开白姐姐,永远守着白姐姐。”
他可以为她做一切事情,只要她脸上温柔笑颜依旧。
秋叶白伸手握住他的手,柔声应了:“嗯,永远。”
宝宝蹭了蹭自己的脸,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后正色道:“四少,咱们得快点了,大伙都在等了。”
秋叶白一笑,点头道:“不哭了?”
宝宝皱了皱鼻子:“谁哭了?”
秋叶白看着他明亮又倔强的眼睛,轻笑了起来:“好,咱们走!”
两人齐齐向外而去,到了看风部的院子里时,纨绔们全部都换上了淡青色飞鱼服,衣冠肃整地在院中静候,等着秋叶白的到来。
众人一见秋叶白到了,皆齐齐躬身,行礼:“参见大人。”
秋叶白看着众人神色肃然,站在院中如一尊尊的铁石人像,夕光下,凛冽异常,她眼中闪过欣慰的光芒,这才是真正的震慑朝野,侦缉天下的厂卫!
随后她缓缓环顾四周:“起!从今往后,咱们看风部要让所有人刮目相看,尔等可有信心?”
众人直起腰,齐齐吼:“有!”
声音直震得树木摇晃,落叶纷纷。
秋叶白满意地点头一笑:“很好,出发。”
随后,她便率先一步,领着众人向神武堂走去。
一路上,看风部众人凛冽的气势,焕然一新的面貌都令司礼监过往的人齐齐侧目,看着他们的样子,先是一震,随后便惊诧地窃窃私语。
只是看风部的众人却仿佛没有看见对方的惊诧一般,径自向前而去,秋叶白眸子掠过那些三三两两其他部的厂卫,目光有点冷,却没有说什么,径自领着众人浩浩荡荡地到了神武堂后的校场。
校场之上已经搭好了台子,台上一尊精致高大的牌位前供奉着三牲和不少精致的点心、花果,台上的主位和副座都已经放置好了,空无一人。
反而是校场上已经站了不少人,正三三两两地聊天,嬉笑,忽然见看风部的人气势昂扬地走了进来,皆是一愣,如路上的众人一般用陌生的目光看着这些原本他们熟悉的面孔,对方逼人的气势令他们都齐齐下意识地闪开一条路。
秋叶白款步领着众人而过,随后扶着小颜子的手上了那高台。
看风部众人在老常的指挥下的利落地站好了位置,四百余厂卫们成军列一般整齐笔直地排成了方阵,修长轻巧的绣春刀鞘上的银片在夕阳下闪耀着冰冷的光,肃穆的队伍,几乎瞬间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息,甚生出这些根本不是司礼监厂卫,而是边关经历过凛冽风霜的军人的错觉!
老常整理完了队列,持着令牌迅速地跑到台下,向台上秋叶白一拱手:“大人,司礼监看风部列队完毕!”
老常是军人出身,他整训队列阵仗自有一套,看风部的众人又已今日非同往时,心中都卯了一口气,要震慑住昔日这那看不起和欺压他们的同僚还有要裁撤他们的上司们,于是提早起了身在院子里简单练习了一番,气势便立刻出来了。
秋叶白一抬手:“归列。”
老常立刻利落地一转身回到队列里之中站好。
秋叶白看了看天色,扫了一眼不远处看笑话一般围着他们站着的其他部的厂卫们,随后问身边的小颜子:“现在是什么时辰,上任仪式吉时是什么时候?”
小颜子低声道:“奴才刚才看过了,此时是已经是酉时二刻,吉时是酉时三刻。”
她扫了眼空荡荡的台上,眸子里闪过一丝讥诮之意,郑钧那伙人不会真的打算在这种事情上给她穿小鞋罢?
她目光在那些空无一人的八仙椅上掠过,随后看向小颜子,淡淡地道:“小颜子,你去传个令。”
小颜子立刻恭敬地靠近秋叶白,听她轻声吩咐完后,不免一惊,但是当他抬起头看到秋叶白冰冷的脸色,随后目光又扫过那些远远地围着看热闹一般的其他部厂卫,他立刻也冷了脸,抬手道:“是。”
随后,他立刻几步走了出去,对着台下尖声道:“常遇春、常萧何出列。”
常遇春便是老常的大名,常萧何则是他一同带出来的属下之一,以前都属于常家家将,所以得老常公所赐,皆姓了常。
二人立刻出列向台上一拱手:“属下在!”
小颜子继续拔高了嗓音,冷声宣布:“传提督大人令,酉时三刻未曾到校场列队者,皆以抗令不遵之罪拿下,每人押在场外打二十大板,你等二人各点五十人队执令!”
“属下得令!”二常立刻高声应到,便各自分头去点人组成执法队。
此等严令一下,顿时令其他厂卫面面相觑,场内再一次鸦雀无声。
这是正式的命令,而且是司礼监未来二号的人物命令,他们虽然都不太明白秋叶白到底有什么本事就能爬上了这个位置,但是看风部气势焕然一新却是实打实的,往日里这些纨绔们不要说站队,就是寻常的练武课都不会参加,今日却仿佛全然换了一只队伍一般,这种气势不得不让人忌惮。
虽然他们有些不相信秋叶白新官上任就敢这样打这么多人的杀威棒,但是看风部的执法队之人在头领的带领之下,提着出鞘的绣春刀,面无表情地朝门外去了,模样异常地阴森,冰凉的刀锋在日光下泛出夺人的森冷,令人心生畏惧,仿佛只等时间一到,便扑出去抓人……这一切都让其他部的厂卫们心中都打起鼓来。
有些人还是慢慢地挪动到了场地之中,也学着看风部的人一般站好了,而大部分人则是依旧在观望之中,但是聊天的声音低了不少,也有人派人去通知他们其他的人。
只是很明显,收效不高,并没有几个人在接到自己同伴的警告之后过赶过来。
秋叶白看着场内情形,维稳勾起唇角,一甩披风,四平八稳地坐在了一张八仙椅上,小颜子早就乖觉地用台上的水冲好了茶,此时便立刻送到了秋叶白手里。
秋叶白接过茶盏,慢条斯理地品起茶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夕阳的日头越来越斜,场内的厂卫们除了看风部的人,其他人脸色都放松了下去,窃窃私语起来,神色之间便不住地带了轻蔑。
看来今年这位提督大人的上任仪式真是冷冷清清,寂寂寞寞了,说不得就是个光杆儿司令,传言督公不喜此人,果然是真的。
想来此人一定是凭借着什么手腕上位,才惹怒了督公,督公根基深厚,岂是一个寻常新上任的提督能抗衡,在司礼监没有督公大人的支持,必定举步维艰!
那些窃窃私语和嘲笑之声越来越大,秋叶白只是置若罔闻,面无表情地继续喝她的茶。
而就就在酉时二刻即将到酉时三刻的时候,忽然校场外又响起了一阵太监尖利唱喏:“郑督公到,内官监主事、直殿监主事、御用监主事……到!”
这个时候,除了一些已经被朝廷裁撤的部分监局,司礼监基本各监局的主事太监竟都到了,亦都是一身正式的飞鱼服、头戴三山冠款步,手持拂尘而入。
周围其他厂部的厂卫们这才瞬间紧张了起来,等着诸位大太监们都过去了之后,立刻手忙脚乱赶紧找地方站好。
郑钧目光扫过那些无头苍蝇一样的厂卫们,眼底闪过冷光,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看风部诸人身上,与其他部厂卫们形成的鲜明对比的肃穆规整的队列和他们目不斜视的肃然冷冽气息,亦不免让见惯世面的郑钧也是一怔。
不光是郑钧,就是其他主事太监们也都是怔住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贺忍不住狐疑地低声在郑钧身边道:“这些是看风部那些烂泥糊不上墙的纨绔?”
郑钧看着穿着整齐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看风部诸人,他们仿佛全没有看见的他这个督公到来一般,只静静地站着,如果不是身上那种颇为慑人的气息和他们猎猎飞舞的衣袍,看起来几乎就像一具具令人不敢靠近的冰冷雕塑一般。
郑钧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随后点点有,微笑:“没错,就是那些烂泥。”
只是今日,泥终在火炉之中练成了坚硬的砖石,垒砌起了另外一堵坚硬的高墙。
“督公大人,请。”秋叶白淡凉的嗓音在台上响起。
郑钧正要抬头,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惨叫和怒骂:“滚,老常,你这个常家被赶出来窝囊废也敢对本千总动手!”
但是话音未落,他又惨叫了起来:“啊……督公……督公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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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臣服 下(二更来迟)
郑钧一顿,转身看去,只听得校场外一片混乱之声,他颦起眉,冷声道:“什么人,在外头喧哗!”
陈贺朝着身边伺候的厂卫扫了一眼,对方立刻会意地急忙出去,片刻之后,他又匆匆忙忙地回来,低声在陈贺身边轻声耳语几句。
陈贺顿时脸色一变,狠狠地白了秋叶白一眼,随后低声在郑钧耳边低语了几句。
郑钧闻言,唇角弯起一丝冷笑,抬头看向秋叶白:“秋提督,你这还没有走马上任,便要在自己的就职典礼之上,大开杀戒么?”
秋叶白在高台之上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郑钧,夕阳从她的身后射来,投下浓郁的阴影,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督公说笑了,这些人早已得了督公之令,知道今日是下官的就职典礼,督公也必定会到,如今时辰已经到了,督公都已经到了,还有人敢在外头徘徊,这种行为藐视下官事小,全不将督公放眼,不将咱们司礼监诸位主事放在眼中,以下犯上才是事大,下官不过是教他们怎么做个合格的下属罢了,何谈大开杀戒。”
她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仿佛点点滴滴都不过是为了郑钧、为了司礼监着想,竟让人丝毫反驳不得。
郑钧挑眉,神色莫测:“哦,这么说,本座还要多谢秋提督了?”
秋叶白拱手,淡淡地道:“不过是下官分内之事。”
陈贺忍不住冷笑一声:“什么分内之事,咱家看秋提督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要烧一烧人,展露一下自己的威风呢,就是不知道若是督公和咱家这些人有点儿事来晚了,耽搁了您的上任仪式,是不是也要被拖下去打上二十杀威棒?”
陈贺此话一出,其他监局的主事太监都齐齐对秋叶白投去猜忌的目光,本来秋叶白突然身居高位就让他们心中很不舒服,这般行事更让他们觉得秋叶白是个嚣张之人。
秋叶白却仿佛一点没有看见他们猜忌的目光,只轻笑了起来:“陈公公真是多虑了,您这样守时又驭下极严之人,怎么可能纵容着自己身上出现这种愚蠢的事儿?”
陈贺瞬间一噎,他这答会和不会,都不妥!
他脸上浮现出懊恼的神色来,他竟然忘了这个秋叶白不单一身好武功,还有一张好嘴皮,两人对上的时候,他总是被噎个半死。
“哼,秋大人真是牙尖嘴利。”陈贺忍不住冷了脸,恨得牙痒痒的。
“彼此,彼此。”秋叶白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句。
陈贺又被噎了一下,心中恼意更甚,随后看了眼一边并未做声的郑钧,又对着秋叶白道:“秋提督,今儿是你的继任大典,这般体罚属下,只怕以后人心离散,咱家看您还是让人散了罢。”
秋叶白顿了顿,看着他摇摇头:“朝令夕改,成何体统。”
陈贺忍不住还想要说什么道:“你……。”
郑钧终于出声,淡淡地道:“若是本座要求你撤了这令呢?”
秋叶白一顿,并没有做声,只是目光落在了郑钧的身上,唇角的笑意也变得冰冷。
两人四目相对,似暗藏风云雷电,锐气相撞之中有寒光外露,几乎令场内的气氛瞬间就降低到了冰点。
两人身上的气息仿佛瞬间会化为万千冰刀利刃飞散向对方。
看风部的众人都紧张地看向秋叶白和郑钧的方向,谁也没有想到自家大人就职仪式还没开始就对上了司礼监的正主儿。
而陈贺等人也都冷冷地看着秋叶白,仿佛要在她脸上看出一个洞来。
片刻之后,秋叶白忽然单手扶在那护栏上,微微弓身看向郑钧,微笑:“督公之令,属下自然不敢不从,只是属下深觉自己从此再无驭下威望,无颜再见老佛爷,所以还请督公替卑职向老佛爷请辞,卑职挂冠而去就是了。”
此言一出,陈贺瞬间大怒,上前尖声道:“秋叶白,你放肆!”
郑钧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肌肉瞬间一抽,抬手挡住了陈贺的动作,目光愈发阴沉地看着秋叶白那张隽秀非凡的脸:“你在威胁本座?”
她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下官不敢,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
郑钧看着她的样子,唇角紧绷,仿佛在压抑着内心的怒火,但是谁都不蠢,也都知道秋叶白这般教训不尊重她的下属并没有什么错,若是她真的因此挂冠求去,就算是郑钧都没有法子对太后老佛爷交代。
片刻之后,郑钧仿佛控制住了自己的怒气,看着秋叶白面无表情地道:“秋提督果然是咱们司礼监之光,真是后生可畏。”
说罢,他一甩手,一言不发地率先向台上走去,将那台子踏得‘吱嘎’‘吱嘎’作响,昭显出他心中暗藏怒火。
秋叶白非但没有避开他,反而迎上前,伸出手,仿佛颇为恭敬地微笑:“督公,下官还以为您今儿不打算来了。”
这位郑督公果然是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绝对不会在这种小事情上,愚蠢地为难她,落人话柄。
郑钧看了眼她伸出来的手,微微眯了下眸子,伸手搁在了她的手臂之上,扶着她的手臂向上座走去,压低了嗓音冷冷地道:“秋叶白,你倒是越来越不知收敛了,上一回抽了你那一顿鞭子,记吃不记打了么?”
秋叶白淡淡地道:“承蒙您教诲,秋叶白永世不忘,亦永远记得您说的后面那句话。”
——若是有能耐,想要什么,便来抢!
郑钧脚步一顿,看向她,阴沉地轻笑了起来:“好,本座便等着你,莫要让本座失望,抢不成,倒是成了这座下白骨垫座石。”
秋叶白但笑不语。
一干其他监局之人看着自家督公都上台了,自然也跟着上去,只是看着一个司礼监首座、一个司礼监副座看似亲密,实际上彼此之间散发出来冰冷诡谲的气息都能将人冻僵,便都不约而同地跟在他们背后落后几个步子。
直到秋叶白被郑钧领着到了那牌位之前,她抬头细看才发现那牌位之上竟然是空的,一字都没有。
她不禁一愣:“无字牌?”
“千岁已过,功过是非,自留予青史后人说。”郑钧看着那牌位,神色瞬间变得沉静而庄重,伸手取了一炷香点燃,递给秋叶白。
秋叶白接过香,听着他这么一言,便忽然觉得这位司礼监供奉的祖师爷不但神秘,而且极有性格,大气非凡。
就这一点而言,她都打从心中钦佩。
若是真的罪大恶极之人,绝对没有这样的胸襟留下这样的牌位。
这时候,一边的小太监忽然敲响了一面锣,尖锐的锣声伴随着他尖利的声音一起飘荡在校场之中,几乎刺穿每个人的耳膜。
“吉时已到,仪式开始!”
“跪!”郑钧忽然拔高了声音,唱诺了起来。
秋叶白顺从地举着香跪下去,她身后的其余监局的主事太监们,并着场内所有的厂卫们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在牌位之前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然后秋叶白将香插入香炉,祭拜完成。
郑钧接过圣旨,秋叶白再次单膝跪下,郑钧在所有的人面前,朗盛念诵了一遍秋叶白的授任圣旨。
“……着令秋叶白任司礼监提督,校领厂部……钦此。”
他的声音回荡在这校场之中,令看风部的众人皆齐齐掩不住眼中的激动。
秋叶白单膝跪下,随后自郑钧手里接过了那明黄的圣旨,起身,转身走到了台前,一手举圣旨,一手掀开披风负手而立。
看风部的众人终于不再按捺他们的激动,齐齐恭恭敬敬地单膝下跪:“属下参见副座!”
秋叶白凛然而立,一身云锦制成的飞鱼服,各种精致的绣法将上面祥云、山川、海水和飞舞的飞鱼勾勒的华美异常,裹在她纤修的身形上愈发地显得她秀逸非凡之外更有威势愈重,腰间金玉相织的玉带亦是同样精致华美,灿烂非凡。
她不再刻意压制身上那些身为江湖万宗圣者,领袖之人的气息,那一抹灿烂的身影散发出来凛然慑人的气势令所有的厂卫们都不由自主地一片片单膝跪下,齐齐道:“属下参见副座!”
“属下参见副座!”
“属下参见副座!”
“属下参见副座!”
那敬声一声声地回荡在校场的上方,伴随着校场外传来的凄厉惨叫之声,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感觉。
就算是陈贺等人,在那样的威仪之下,亦也不由自主地按着下属对司礼监副座当有的礼仪,朝着秋叶白微微弓身。
夕阳血红的光芒落在她的那一身华美之上,为她的身形镀上一层灿烂异常的腥红光芒,耀眼得如同天边那妖异腥色夕阳的化身。
非魔非神,却又照耀着大地。
又仿佛似宣告着另外一个时代的来临,譬如黑夜的降临,但是却孕育着人间光明。
……
不远处的一处湖心破败的高塔之上,湖风瑟瑟掠起窗前之人的长发和血红的锦袍。
百里初放下了手中的单目青铜瞭望镜,静静地看着那远处的修长人影,唇角弯起仿佛着迷又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的笑意,他声音幽凉地低喃。
“小白,小白……这样站在所有人之上的你真是让人着迷,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若说‘祸国殃民’是你的宿命,你我一生注定纠缠到黄泉,这也是上苍赐的宿命,说来上天将你送到我手里,也算是待我不薄……。”
他抬头看着那一抹夕阳,忽然伸出苍白精致的手轻轻地压了压自己的鸦青的发鬓,随后便低低笑了起来,笑声逐渐大了起来,带着莫名地凄厉而妖异。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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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公主多情 上(第一更)
仪式结束之后,秋叶白领着看风部众人出了校场,一眼便看见满地被看风部临时执法队的人按着打得哀嚎连连的厂卫。
看风部临时执法队的纨绔们虽然脸上神色肃穆,但是眼睛里却还是忍不住泄露出痛快的光芒。
这么多年,不管有错没有错,每一次当中被体惩的永远都是他们,哪个头儿心情不悦,他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泄愤对象。
“你们这是复……打击报复……我不服,求督公大人做主!”
一道嘶吼声忽然在秋叶白身边响起,撕心裂肺地嚎啕!
她停住脚步,目光淡淡地扫向那一处,便看见那被按在地上的人,细长眼,唇上两撇小胡子,身形颇为魁梧,看着倒算是五官齐整,甚至颇有些正气的样子,只是此刻披头散发,脸色因为疼痛而变得惨白,看起来很是狼狈,正狠狠地瞪着她。
那模样不是周宇的姐夫杜天宇又是谁?
秋叶白看了眼身后的周宇,他正看着杜天宇,脸上神色闪过一丝不忍,随后忽觉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瞬间一惊,便有平静地别开脸,不再去看杜天宇。
秋叶白没有说什么,而是径直走到了杜天宇身边,半弓了身子,手撑在膝盖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杜千总,许久不见,今日你尚未贺本副座升迁之喜呢。”
“呸,小人得志!”杜天宇看着秋叶白,突然朝她面上恶狠狠地‘呸’了一口。
秋叶白脸微微一偏,避开了那唾沫。
“放肆!”在一边的常萧何立刻上前就要抬杖子朝着杜天宇劈头盖脸地打下去。
周宇也忍不住跨出一步,但是秋叶白微微一抬手,挡住了他的动作,随后看向因为目标未达成而一脸失望的杜天宇,笑了笑,扬起的手毫不客气直接‘啪啪’两个巴掌下去。
她虽然是女儿家,但是多年习武,手劲自然不小,两个巴掌让杜天宇立刻嘴角腥甜,但是最受伤的却还是他的面子,不敢置信地狠瞪着秋叶白:“你竟然敢打本千座!”
“你以下犯上,本副座为什么不敢打?”秋叶白活动了一下手腕,再次抬手利落地‘啪啪’左右开弓又给了他两个巴掌。杜天宇被打得眼冒金星,才想起自己如今处境狼狈,顿时肿起来的脸涨得更红:“……你……。”
周围的人忍不住低笑了起来,只道这杜天宇是不是一时间气昏了头,竟然忘记了他被按在这里打,就是秋叶白下的命令。
她看着他那狼狈,却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冷冷嗤道:“没错,本副座就是小人得志,就是打击报复,你要是不服气,就去向督公哭诉,只是……。”
她顿了顿,忽然低头在压低了声音他耳边讥诮地道:“你在这里嚎啕了那么久,喊冤了那么久,督公大人可曾让人出来照看你半点,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太后和督公身边的一条愚蠢的狗。”
杜天宇原本血红的脸,此刻瞬间又变得铁青,却半句话反驳不得。
秋叶白知起腰,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冰冷地微笑:“杜千总,你还没有贺本副座升迁之喜,怎么,你对太后老佛爷的懿旨很不满意么?”
杜天宇听着自家大靠山的名儿,只觉得当头一盆冷水泼下,是的,如果不是老佛爷器重,这个人怎么求得他一直求而不得的高位,怎么会有机会羞辱自己?
就算他姓杜,却也不过是普通杜家子弟之中的一员罢了。
他咬了咬牙,蓦然抬头看着秋叶白,一字一顿地道:“贺副座升迁之喜。”
随后,秋叶白冰冷锐利的目光掠过那些一个个趴在地上不敢说话的厂卫们。
厂卫们一触她目光,随即打了个寒颤,皆不由自主地齐道:“贺副座升迁之喜。”
秋叶白目光落回杜天宇身上,忽然冷冷地道:“捕风部千总杜天宇,冒犯上司,不尊太后,着令加刑杖八十!”
杜天宇瞬间不敢置信地看着秋叶白,他已经受了二十杖,再加八十杖就是一百杖,秋叶白这是要他的命!
“姓秋的,你敢……我要见督公……。”杜天宇瞬间尖叫了起来,但是下一刻立刻被常萧何拿布塞住了嘴,一声都吭不得,只能目眦欲裂地看着秋叶白。
看风部的一干厂卫或趴着却无人敢出声,噤若寒蝉地看着那浑身冰冷煞气的新任司礼监副座。
秋叶白说罢之后,她一手负在身后,拂袖转身而去,看风部诸人昂首挺胸地跟在她的身后,众星拱月跟随着她离去。
一干伏地厂卫们望着那一抹修长秀逸的身影,在如血夕阳之下,她长长的绣金色飞鱼纹披风在秋风空中翻飞如宽大的羽翼,似即将翱翔展翅的华美鹰羽,笼了满翼夕光,领着一干同样年轻悍然的青鹰们踏着夕光和惨烈的悲呼声大步远行,有一种异常冷酷的气息,令一干其余厂卫们鸦雀无声,神色皆有些痴怔。
所谓锦衣亲军,帝国鹰犬,虽不好听,但也只得这样的气势,才能配得起帝国之鹰这样的称号罢!
但是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想起他们还是帝国之鹰了。
远远地校场一侧,陈贺听着杜千宇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忍不住看向一边的郑钧:“督公,那杜千宇是太后的远房侄儿,咱们要不要……。”
“要什么,那小杂种在司礼监作威作福日子也不少了,何况动手的又不是咱们。”郑钧淡漠地翘着兰花指掸了掸自己的衣襟,看着那远去的人影,轻笑了一声:“咱们回罢,今晚可有升迁喜宴呢,听说咱们的副座可是请了‘壹’的大厨来,咱们可有口福了。”
“壹?”陈贺闻言,不免一惊:“您是说那个不是谁都能去的壹楼……那不是摄国殿下的……。”
“咱们这位副座,可是能耐得很。”郑钧似笑非笑地转身离开。
陈贺忍不住又看了眼快消失在远处的人影,冷哼一声,嘟哝:“不就是仗着一张脸漂亮,整日里勾三搭四,要是咱家的脸也这么嫩……。”
他摸摸自己干瘦的脸,随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放弃了自己的念头,赶紧跟上郑钧的步伐。
校场里只余下一声声惨叫,和渐渐浓郁的血腥气味。
……
秋叶白领着看风部诸人回到看风部之后,吩咐诸人解散,准备晚上的升迁贺宴。
众人皆大欢喜:“多谢副座!”
大鼠舔着个脸过来,笑嘻嘻地道:“能请花娘么?”
秋叶白拿着鞭子一点没客气地敲他腿上,笑骂:“滚蛋,也不怕你那小寡妇吃醋扒了你这一身老鼠皮!”
大鼠做了个鬼脸,赶紧溜了:“说笑,说笑。”
众人皆大笑准备散去,秋叶白却忽然唤住了周宇:“周宇!”
周宇正打算离开,闻言,却不得不上前,低声道:“副座。”
秋叶白看着他有些飘忽的眼神,淡淡地道:“你跟我来。”
周宇一愣,看着秋叶白转身离开的背影,他迟疑了一下,身边的老常便拍了拍他肩头:“去吧,大人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不会为难你的。”
周宇看着老常,随后点点头,神色有些复杂地转身跟了上去。
秋叶白一路穿院越廊,周宇便一路跟着,心中虽有不安,也几次试图开口唤住秋叶白,但是最终见秋叶白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还是沉默了下去。
秋叶白领着他到了后院一处极为僻静的小院子里,门口的护卫见了秋叶白皆齐齐拱手:“副座!”
她点点头,随后站住了脚步看向周宇:“你是不是觉得方才我对你姐夫太狠,失了副座气度?”
周宇正有些疑惑这个院子是做什么的,怎么一股子浓烈的药味,却忽然听她这般开门见山的说话,让周宇瞬间有些不知所措,他愣了愣,还是忍不住道:“姐夫他原先对咱们看风部的人也多有得罪之处,但是罪不至死……。”
虽然自从在淮南那个夜晚喝下‘毒酒’,决定效忠秋叶白以后,他已经不会再无条件地信任和亲近杜天宇,但是他不明白秋叶白为什么一定要要杜天宇的命,毕竟双方没有直接对上过。
秋叶白伸手比了比那紧闭的房门,同时淡淡打断他:“你进房里去罢,等你从里面出来以后,还觉得本副座没有气度,还觉得你姐夫不过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再说罢。”
周宇一愣,见秋叶白没有再说下去的打算,迟疑了片刻,还是转身朝着那房门走去。
那股子浓烈的药味就是从门内飘荡出来,越是走近他越是觉得那药味浓烈的几乎让人作呕,而他的心不知为什么悬得越来高。
他看着那紧闭的房门,一咬牙,还是按捺下心中不安伸手推开了门。
一进门他就看见房间内两个大夫模样的人正在对着床上忙和,他有些担心地慢慢靠过去,此时,一名大夫正好起身取银针,露出个空隙,随后,那床上的情景瞬间就跃入他的眼帘,他梭然睁大一双桃花眸,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床上的人影,颤抖着手,一下子捂住了嘴。
……
门外,秋叶白静静地负手而立,与几名守卫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约莫过了一刻钟,便见周宇突然跌跌撞撞地一下子从房内冲了出来,也不看秋叶白,冲到一株大树边,便扶住树一下子吐得稀里哗啦。
一名守卫看着周宇那样子,摇摇头,走了过去递给他一张帕子,叹息了一声:“想当初,我看见司徒役长那样子,也和周大人反应差不多。”
周宇接过他手上的帕子捂住嘴,好一会才梭然抬头看向秋叶白,颤抖着声音道:“司徒大哥那个样子……那个样子……是他干的?”
秋叶白看着周宇,随后点了点头,冷冷地道:“没错,现在你还觉得本副座今日刻意为难杜天宇,是不是失了气度?”
周宇仿佛不敢置信地一般,一双桃花眼里竟布上了血丝,咬牙切齿地道:“为什么……他为什么……那么做!”
“断四肢、剥皮、去势、挖目……。”秋叶白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幽幽道:“这写司礼监诏狱之中最残酷的刑法几乎都用在了司徒的身上,司徒为人温和,杜天宇和司徒不曾有杀子夺妻之恨,你是他的内弟,日日和他厮混在一起,也许你会知道为何他会如此残酷地对待司徒。”
秋叶白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周宇身上:“我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做,但是我知道司徒素日里和谁最好,最照顾谁,又是为了谁顶罪进了诏狱,你知、我知,我们都知道。”
两句话,却让周宇如遭雷击,他怔然地看着面前的人。
秋叶白看着他,忽然淡淡道:“看风部大伙被逼迫得如此狼狈不堪,在淮南九死一生,杜天宇最好祈祷他没能熬过今日的杖刑,安安心心地去了,否则日后死得就没有今日舒服了!”
说罢,她一转身,拂袖而去,只留下周宇独自失魂落魄地站着。
……*……*……*……*……
三日后
“下官拜见太后老佛爷,老佛爷千岁、千岁、千千岁。”秋叶白一丝不苟地对着上首一身华服的中年美妇行了大礼。
这一次老佛爷没有再为难她,只抬手就让她起了身:“起罢。”
秋叶白随后将手里的锦盒交给一边的宫女,宫女将盒子送到董嬷嬷处,董嬷嬷打开盒子,翻了翻里面的书卷,随后放下心来,朝着太后点点头:“回老佛爷,东西是账册没错。”
老佛爷看了眼那盒子里的账册,神色之中闪过一丝冷意:“烧了。”
随后董嬷嬷便立刻领着宫女将东西拿了出去。
老佛爷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慢条斯理地抚摸着手上的金镶玉翡翠镯子,眸子里闪过一丝幽光:“秋叶白,哀家已经实现了哀家的承诺,如今你在司礼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就算是……。”
她顿了顿,神色有点冷:“就算是杜千宇,哀家都不打算追究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实践你给哀家的承诺。”
秋叶白不卑不亢地一拱手:“老佛爷放心,下官一定尽早将京城防务从八殿下手里夺过来。”
老佛爷看着秋叶白好一会,方才眸光森冷地道:“好,哀家记得了,你要好好地记着,哀家能给你的,自然也能收回来,让你一无所有,你最好让哀家觉得哀家牺牲自己的侄儿是有意义的。”
太后身上冰冷威重的气息瞬间让周围的人都低下了头。
秋叶白眸子里闪过凉薄的笑意,随后垂下眸子,依旧是不卑不亢地抬手行礼:“谨遵懿旨。”
太后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很好,哀家相信你会成为哀家最得力的一员悍将。”
随后,她又转头看向身边已经烧完了账册回来复命的董嬷嬷:“安乐这会子也在宫里抄录完了佛经,就让秋大人送安乐出去罢。”
秋叶白垂着眸子里的瞬间闪过一丝诧异,这位老佛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董嬷嬷笑了笑,对着太后老佛爷应道:“安乐公主殿下,这会子已经在殿外候着,就等着给您请安完了,回去孝顺皇后娘娘。”
说罢,她便比了个手势,一名宫女便立刻拉开一扇偏门,安乐公主从里面低着头款步而出,对着老佛爷福了福,软声细语地道:“祖母,安乐前来告辞。”
太后看着安乐,含笑道“去吧,正巧秋大人也在这里,他在司礼监任职,也算是内臣,就让他送你回宫罢。”
一句话就让秋叶白打算以外臣为由的拒绝话语硬生生地噎了回去。
太后老佛爷,莫不是忘了她虽然在司礼监任职,但是可不是没有‘去势’的公公!
还没有等她想好别的拒绝词,安乐公主便已经朝着她盈盈一笑,咬着唇角羞涩地道:“还不知道秋大人愿意不愿意送安乐回宫,上回大人可是恼了安乐?”
安乐说话的粉面羞怯,语意娇软,一派天真的样子,让男人听了都心软。
秋叶白还没有说话,老佛爷已经指着她笑了起来:“不想你们还有这段渊源,你这丫头太过任性,
想来也是小儿女置气,秋大人又怎么会怪你。”
安乐不说话,只盈盈地看着秋叶白。
秋叶白默默地想您二位也没有给我怪罪的权力罢,她亦一抬手,从善如流:“是,在下自当护送公主安然归宫。”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摆了摆帕子:“哀家乏了,你们跪安罢。”
……
宫道长长,秋风瑟瑟。
因着已经进入了深秋,第一场雪不会太远,今年的冬衣却还没发下,宫人们都不太愿意走动,宫巷里只秋叶白和安乐一行人。
“大人,一路你都不理会安乐,可是还因为上次的事儿恼了安乐出言无状?”安乐公主看着面前那一道穿着华美飞鱼服显得异常俊逸修长的身影,忽然软着声音道。
秋叶白脚步未停,只是淡淡地道:“公主多虑了,您何曾出言无状过,下官不记得了。”
“你骗人,你明明就还恼着本宫。”安乐公主忽然哽咽出声,咬着嘴唇道。
秋叶白听着身后那抽泣声,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安乐,见她粉面融春,娇目含泪,恰恰似枝头一朵娇梨花带雨,令人心怜不已。
她忍不住暗自叹息,这百里皇家之人一个个都是天生的变脸戏子么?
这位公主殿下变脸的速度倒是不一般的快,她上回那一脸狰狞的样子,自己都还记忆犹新,如今瞬间变作楚楚可怜的小白兔。
她从袖子里取了一方帕子递过去:“公主殿下,您这般模样,倒是让人以为下官欺负了你,只怕下官无法向老佛爷和皇后娘娘交代了。”
安乐公主抬起头看向秋叶白,却没有接她递来的帕子,只楚楚可怜地道:“那你真的不生气了么?”
秋叶白扫了一眼,周围已经识趣地退避开的宫女们,眼底闪过一丝幽光,随后伸手用帕子轻轻拭去安乐脸上的泪水,淡淡地道:“下官从来没有生过公主殿下的气。”
她倒是要看看安乐公主和老佛爷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安乐脸上一喜,仿佛很是欣喜的样子,伸手就握住了秋叶白的手:“真的么?”
秋叶白看着她握住自己的手,微微颦眉,正要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却忽然听见不远处一道冷冷的尖利呵唱声响起:“摄国殿下凤驾到,闲人回避!”
秋叶白瞬间一僵,不是这么运气好罢,又遇上他了?
不过在宫里嚣张又肆无忌惮地喊出着“闲人回避”“凤驾”口号的人,还有哪位尊驾?
不光是她,就连安乐公主也瞬间吓了一跳,目光看向秋叶白背后,小脸便是一白。
秋叶白有些无奈地暗自叹了一声,转过身来,果然见着一顶熟悉的十六人抬的华美鲛珠纱紫檀步辇正在全副武装的白衣鹤卫们前呼后拥下从宫道另外一头朝她们而来。
不一会,那队伍便浩浩荡荡的‘凤驾’便靠近了她们。
老甄还是在步辇边上抱着拂尘伺候着,他冷冷地扫了一眼安乐,目光落在秋叶白身上时,便带了一丝责备:“秋大人,怎么不见驾。”
秋叶白一抬手正要行礼,却被安乐一把抱住手,她一愣,便见安乐一下子半侧了身子,躲在她身后,抱着她的腰肢,一副惶恐畏惧的小兔儿模样看着百里初的步辇:“大人,安乐好怕。”
秋叶白:“……。”
老甄:“……。”
众鹤卫:“……。”
“哦,安乐,你怕什么?”
那轻纱幔帐被一边的小太监撩起,里面露出一张风华绝代的面容来,红衣高傲美人目光冷冷地落在安乐握住秋叶白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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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二更来也
“安乐殿下。”秋叶白看着她拽着自己的手有点想要笑,或者说哭笑不得。
百里初盯着她的目光,简直……锐利得不像话,像足了捉奸在床的正妻。
百里初目光从秋叶白脸上移开,随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安乐,摇了摇手里的扇子:“皇妹这是要去哪里?”
安乐公主双手紧紧地握着秋叶白的手,怯怯地抬头看了眼百里初:“臣妹……臣妹回安乐殿,不,是去母后那里。”
百里初挑眉,露出个神色叵测的微笑:“哦,原来皇妹是皇后娘娘那里,皇后凤坤宫在西六宫,那么您身边的这位秋大人是要护送你回去?”
安乐迟疑了片刻,这位可怕而高高在上的‘皇姐’几乎是第一次微笑和她说这么多话。
她的目光有些嫉妒怨毒地迅速扫过百里初精致艳绝的眉眼,随后不动声色地低下头。
“是,太后老佛爷让秋大人送安乐。”她还是一脸羞涩不安地说了出来,只是眼底飞快闪过的那得意的目光却没有瞒过在场两人的眼睛。
百里初冷冷地瞥了眼秋叶白,你看看你招惹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秋叶白沉默着叹息,你们百里家的货色一个赛一个的可怕,我连你这样的货色都招惹到了,何况区区一个小安乐?
百里初白了她一眼,随后看向安乐,冷笑一声:“皇妹,老佛爷年纪大,不过是个老糊涂,你小小年纪也跟着糊涂么,堂堂一国未婚公主,竟然私带外臣进入西六宫的内殿,你打算让天下人都耻笑我百里皇室出了一个这样不知廉耻,惑乱后宫的公主么!”
秋叶白和在场内的一干众人就是算是习惯了百里初的嚣张狂妄,但是百里初这般当着众人肆无忌惮地骂老佛爷老糊涂了,还是让他们又都震了一把。
百里初短短一句话却极为苛刻,这样安下去的罪名又极为狠毒,哪怕是安在男子的头上都受不了,何况还是黄花闺女的安乐,于是安乐瞬间白了脸,她猛然抬头,咬着牙看向百里初:“我没有!”
她怎么能给她安这样恶毒的罪名,真是其心可诛!
百里初看着她冷笑:“是么,可是本宫看见的就是你要么是愚蠢无脑,竟将外臣带入西六宫,要么就是你淫荡无耻,欲行无耻之事,勾引外臣,祸乱后宫!”
安乐又是慌,又是愤怒,小脸在雪白、铁青、涨红之间不断地来回徘徊,她从小就是皇后的掌上明珠,谁敢在小公主面前说这些尖刻难听到了极点的话语。
她心中愤怒得只恨不能上去撕烂了百里初那张美艳阴森又恶毒的脸!
“明明淫荡无耻的那个是……。”
“殿下,不能对摄国殿下无礼!”一边贴身伺候安乐的女官见安乐张嘴就要吐出不该说的话来,终于忍耐不得,下意识地就出声打断安乐的话。
女官因为紧张和害怕而越发地尖利的声音瞬间让安乐清醒了些,方才看见百里初悠然冷笑的面容,还有一边老甄、鹤卫们阴森的脸,他们的手甚至搁在了腰间的刀上,那种模样仿佛只要她敢说出一句让摄国殿下不爱听的话,就会立刻上来乱刀将她砍死。
安乐张着嘴,但是后半句话还是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出不来,她像只被提上岸濒死的鱼,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半个字,小脸憋得铁青。
“淫荡无耻的那个是谁?”百里初幽幽凉凉的声音再次响起。
安乐很想大喊,明明上京的人,不,明明整个帝国的人都知道淫荡无耻的人是你,未婚便生生令人鞭打死夫君,蓄养鹤卫面首三千的人是你!
但是她最终还是只能颤抖着嘴唇,硬生生地别开脸,求救地看向秋叶白,抓住她的手,不住地摇头,盈盈大眼里满是无辜的泪水:“大人,你相信我,安乐不是那样的人,安乐不是那样的人……真的不是……。”
秋叶白看着她那凄然的模样,仿佛只要自己说不信,她便立刻投缳自尽,撞墙以证自己的清白,但是秋叶白却只是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淡淡地道:“微臣不知,微臣只是遵循太后懿旨,微臣是臣子,不管主子要吩咐什么,微臣只是要完成即可。”
安乐下意识地就想抓住秋叶白抽离的胳膊,但是老甄却上前一步,一拂尘一点不客气地敲在安乐公主的胳膊上:“安乐公主,您这是糊涂了么,在宫里和一个外臣拉拉扯扯传出去,老佛爷和皇后娘娘的脸都不用要了。”
老甄这么看似轻巧的一敲,力道却异常地大,硬生生地让安乐公主痛的眼泪瞬间就飙了出来:“滚开,你这老阉奴,你竟然敢打本宫,本宫要告诉父皇、不、母后和老佛爷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老甄却仿佛全没有听见一般,只是要摇摇头,一脸怜悯地看着安乐公主。
“你这是打算违逆本宫的教诲么,当着本宫的面便向外臣拉拉扯扯,女不教母之过。”百里初冷冷地看着安乐,用扇子点了点扶手:“本宫看在你我都姓百里的份上,本宫就不去皇后娘娘那里让你领重罚了,你且去宫门那里跪上两个时辰,抄一百遍《女赋》也就罢了。”
众人都是齐齐一呆,如安乐公主这般娇贵的人儿能贵半个时辰就不错了,还要她大庭广众之下抄写女赋,这不是明摆着让所有人都知道安乐公主犯了女子不该犯的错么?
那安乐的名声……只怕不会比百里初好到哪里去了。
“你……凭什么!”安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过是寻个机会让秋叶白送她回宫,竟然就要被实施这么恶毒又可怕的惩罚!
百里初慢条斯理到抚着自己手指上的翡翠扳指:“怎么,你不愿意?”
安乐公主立刻张嘴就道:“本宫不……。”
说话之间,却忽然被她身边的女官的一把捂住了嘴,那女官冷汗涔涔地看着百里初,赔笑又讨好地道:“摄国殿下,安乐殿下当然非常愿意向您赔罪,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安乐殿下毕竟也是您的妹……。”
虽然不知道这位殿下为什么对安乐公主总是处处为难,但是她们绝对不能再得罪这位手握生杀大权的鬼殿下。
还是这女官求情的话还没有说完,百里初便突然冷冷地打断:“既然愿意,鹤卫里去两个人在宫门口好好地伺候安乐公主,事毕再回明光殿禀报。”
女官和安乐公主身边的人瞬间哑口无声,百里初这等于是直接断了她们打算为安乐公主寻一个替身或者蒙混过关的打算。
大庭广众之下,身边又有控鹤监的人监视……
一干宫女们都忍不住暗自叹息,安乐公主殿下也不知道什么能耐,竟然不过两次谈话,三句话之内就将摄国殿下给得罪狠了。
不过她们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摄国殿下会那么看安乐公主不顺眼。
不过首要的是,她们不能让安乐公主殿下在愤怒之中把她自己的小命和她们的小命都搞丢了。
于是她们死命地按住了挣扎的安乐公主,一边赔笑,一边准备将安乐公主拖离开。
百里初处理掉了让他很是不悦的‘东西’,便看向秋叶白,摇摇了扇子,淡淡地道:“既然秋大人已经在这里了,总是要完成老佛爷的任务的,便护送本宫回明光殿罢。”
此言一出,一直看‘两姐妹相爱相杀’热闹的秋叶白都忍不住想要揉眉心,她挑眉:“殿下,您是忘了明光殿也在后宫么?”
方才一翻尖利刻薄到可怕的言语,硬生生扣下去的罪名,他现在是打算自己捡起来套在头上么?
还是他忘了自己是个‘公主’?
一干安乐公主的侍女们都停下了动作,有点神色古怪地看向百里初,安乐则是又死命大力地挣扎起来,狠狠地瞪着百里初,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百里初却仿佛全没有看见一般,只幽幽凉凉地道:“明光殿在东六宫,原本就是皇帝陛下和本宫批阅政事,接见外臣之地,本宫原本也有事要与秋提督商议,怎么,秋提督不愿意?”
明光殿原本是元宸皇后的居住,也是真武大帝真实的居住,帝后二人时常在宫里接见外臣,共理政事,有时候甚至是真武大帝在接见百官,元宸皇后则是坐在他身边特设金案一同听政。
所以百里初这般说法,也是完美得无懈可击。
同样一件事放在不同的‘公主’头上,即是不同的性质。
众人自然不敢多言,何况摄国殿下说什么,自然是什么了。
秋叶白只能默默地点头,嗯,够无耻。
不过,她倒是一点不同情安乐公主,这位公主殿下完美地展示了什么叫不作死,就不会死。
何况,安乐公主必定身负老佛爷的某些‘密旨’。
“是,微臣遵命。”她向百里初一拱手,礼仪无可挑剔。
“殿下起驾!”老甄很满意地看了眼秋叶白,这个丫头真是识趣开窍不少,也不枉费他那时候一番苦心。
于是秋叶白便护送着摄国殿下浩浩荡荡的‘凤驾’往明光殿而去,只余下满心怨恨,被鹤卫架着拖走的安乐公主和一干她身边的宫女们。
……
“上来。”百里初忽然出声。
秋叶白一顿,看向那只递给她的手。
百里初的手修长白皙,戴着一层几不可见的薄薄纱质手套,修剪得平缓的指甲如贝壳一般泛着柔和的光泽。
秋叶白迟疑了片刻,看着那固执的手势没有一点收回去的打算,她还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足尖一点,轻巧优雅地跃上了步辇。
只是她才上步辇,百里初忽然用力一拉,整个人就一下子不稳地倒了进去,一头往他怀里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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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霸王开上弓 上 (第一更)
她手上一撑,硬生生地在靠上他胸膛半寸之处,停住了,鼻尖儿只离开对方胸膛半寸不到。
她抬起脸,颦眉正要说什么,却不想他忽然伸手扣住她的腰肢,轻巧地上面某处点了点,随后秋叶白便觉得腰肢一软,整个人就往他身上靠去。
百里初身上靡丽的香气瞬间就蔓了上来,忽然就让她想起那个绮丽诡异的梦境,那些亲吻喘息和肢体交缠的亲密如此清晰,令她耳根一红,一下子就手足无措,无法推拒他。
他原本是半靠在那流云锦制的软垫上,这么伸手一拉她,她自然膝头一软,整个人都靠在他的身上。
“殿下……。”
百里初扣着她腰肢的手一紧,随后,他淡淡地道:“别起来。”
秋叶白脸被迫半贴在他宽大的怀里,闷声道:“我这个样子,如何起来?”
百里初沉默了一会,忽然松了禁锢她细腰的手。
秋叶白有些诧异,这位霸道的初殿下居然会考虑别人的想法了?
她伸手半撑起身子,狐疑地看向百里初,只是她这么随手一撑,右手刚好就撑在了百里初耳边的软枕上,另外一只手则撑在他的胸膛上,仿佛她俯下身子将他圈在自己怀里,居高临下地这么看着他,彼此之间,只不过几寸的距离,感觉异常地的……微妙。
他静静地躺在她身下,抬头看着她。
风瑟瑟而过,华美的鲛珠纱轻舞,深秋冷阳冰凉的光束从幔帐之间洒落下来,落在他修美乌黑如黑凤羽的睫上,泛出淡淡的细碎金光,肤色苍白如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非人的精致,并且充满了一种奇特的脆弱感,仿佛黑暗中珍贵而脆弱的吉光片羽,一触就便会在那些迷离的光线和凉风中消散成无数的光斑。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半悬在他的头上,仿佛要去遮挡那些光线和风。
百里初抬起睫羽,看了眼她悬在自己头上仿佛遮挡什么一般柔荑:“怎么了?”
秋叶白才发现自己的这个手势看起来古怪而荒诞,就像她方才的错觉一般,她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却又发现自己这个姿势会很容易让她失去平衡,毕竟就算抬步辇的人再多,这也不是平地之上,而步辇虽然宽,却还是只为一人乘坐而打造。
所以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将手搁在他的脸侧,继续维持那种仿佛将魔美人压在身下的姿态。
“没什么。”她左右动动,还是有点不自在地试图调整姿态,虽然这种能将对方压在身下的姿态,让她有一种自己非常强悍的错觉。
但是错觉毕竟是错觉。
只是她这一动,便一脚踏空,差点从步辇上踩空,好在抬着步辇的鹤卫们身经百炼,训练有素,抬着步辇都能从乱军杀伐之中踏风而过,一人直接微微靠后肩头就直接托住了秋叶白的脚,而百里初也同时伸出手直接提了下她肩头,她方才堪堪稳住了身形,没有狼狈地从步辇上掉下去。
虽然她武艺非凡,自然不会摔伤,但是场面也够难看的。
于是秋叶白立刻决定不再轻易尝试调整姿态,毕竟这个工程有点浩大,必须百里初配合她才好,但是明显身下的人没有丝毫移动的意思。
不过调整完毕姿态以后,秋叶白又发现因为百里初的手搁在她肩头,仿佛揽住她颈项一般,他们这个姿态愈发地显得……暧昧了。
“小白,小白……。”百里初原本勾住她肩头的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他乌黑的发丝不再一丝不苟地落在身后,而是有些散乱地散开在华美的绸垫子上,不知为何松开了好几颗领口琵琶扣的衣领,露出的一点子苍白肤色都让他看起来浑身充满一种慵懒细腻的奇异风情。
美丽到极致又看起来脆弱的东西,总是让人有为所欲为的冲动。
若是百里初生在寻常百姓家,就是这样的姿容只怕定是不长久的,一定会毁在某些男人的手里。
秋叶白看着他那双仿佛静海深流的眸子,有些怔然,她身下的百里初是陌生的,他一向诡谲叵测,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却自己的一举一动却仿佛都在他的眼中,让你感受到他无所不在的强悍,而不是现在这种仿佛华美又……脆弱的玉石人偶一般的感觉。
强悍的魔收敛了覆盖天下黑暗羽翼,让人有一种莫名地心悸的感觉。
秋叶白有些模糊地轻“嗯”了一声,略不自在地别开脸:“怎么了?”
百里初看着秋叶白神色不若平日里对着他,即使是笑的时候都带着防备紧绷,而是神态虽淡,却带着一丝她不曾察觉的放松甚至亲昵,他幽暗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随后修长的指尖掠过她的下颌,轻声道:“不要和安乐再一起,也不要让她靠近你、”
如果百里初用的是命令的口气,也许秋叶白不是直接冷嘲热讽地顶回去,就是微笑着转过背给他来个阳奉阴违。
但是偏生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口气清浅,声音低柔幽凉,仿佛在她耳边呢喃一般,虽然只是一句简单的陈述,却让秋叶白对着这张脸,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含糊地道:“本来也就是太后老佛爷想出来的招儿,我也没想再和任何公主扯上关系。”
一个摄国‘公主’都够她狠狠喝一壶了,百里家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外姓人霸占了半壁江山。
百里初听着她说话的语气软了些,竟隐约有了点解释的味道,眸光幽幽流转,随后伸手环住她的纤细的腰肢,轻笑了起来:“小白,小白……。”
秋叶白看着他那笑意里不似平日里让人心发凉的魅魅幽冷,却反而有点儿靡靡轻软,甚至可以说轻佻,精致的眼角上挑起近乎妩媚的角度,却让人莫名地心猿意马。
“殿下有何吩咐?”秋叶白别开眸子。
“你的腰肢好细,这身飞鱼服可穿得合适?”百里初看着她的样子,微微一笑,伸手扶住她的细腰。
秋叶白的腰肢本来就细,穿着华美非常的飞鱼服更显修挺,紧闭的交领,更有一种禁欲的味道。
看起来……
真是很美味。
他漆黑的眼珠微微扩大了一些,瞳仁却如兽一般微微竖起,腥红的舌尖不由自主地迅速地舔了下嘴唇。
秋叶白此时根本没与他对视,自然不曾发现他的表情变了,她脑子里还是那种虽然觉得百里初的话听着并没有什么不对,似寻常闲话一般,但是配着他的动作,便莫名地有一种极为私密而暧昧的味道。
他的体温低,但是她只觉得他手搁着的地方一股子热气爬上来,直爬到耳根子,她只别开脸,轻咳几声:“殿下的伤好了么。”
她还是换个话题罢。
自从那夜她把他揍下水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极为古怪。
元泽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百里初不让他出来,还是他想让百里初来保护她,所以不出来、
虽然明白百里初用那样卑鄙的手段得到自己,跟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些可怕又扭曲的过往原本该是两桩事儿,但是自从和老甄深谈过那一次之后,她却没法子再像之前对他那般冷硬,总觉得心底某些柔软的地方仿佛被戳了一针,看见他微笑的样子,会不自觉地感觉心底有些微莫名的疼痛。
她不是不明白,那夜在湖边他和她打的那一架,是变着法子让她出气,也是一种固执而霸道的宣告,宁愿让她伤着,也不会放弃在她身上盖的那个属于他的‘戳’。
他的这种古怪的固执让她觉得心情很复杂。
于是在他和她养伤的那几日,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古怪,说不上冷,更说不上热,总有什么东西绷着。
直到她离京,才觉得松了一口气,但是回京的时候,她的心情又变得有些踌躇,初次回到院子里,小颜子示意控鹤监的人早就离开了,她心情有些一丝微妙地失落,但是又放松了下去。
但是后来她一回房……
秋叶白想起那日,顿时觉得百里初搁在自己细腰上的手愈发地让她不自在。
百里初并不曾知道她心中闪过的诸多情绪,只是看着她睫羽微颤,雪白脸颊上两摸淡淡的粉,柔和了她眉宇间的隽秀英气,多了女儿家的柔美,而她唇间贝齿不自觉地咬着丰润的淡粉色嘴唇,他眸光落在她粉润的唇上,漆黑幽邃得没有一点光泽的瞳仁似又微微散大了一点,愈发地显得诡谲。
“嗯,好了七八成。”他淡淡地道,指尖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她鬓角边细软的发丝。
秋叶白被他弄得有点发痒,偏了下脸,想要避开他手指的撩拨:“嗯,那就好,殿下,咱们换个姿势可好?”
这样的姿势实在让她觉得不自在,像是她要强压了他似的。
百里初倒是无所谓一般,点点头:“好。”
秋叶白见他有起僧意,她便立刻伸手扶住步辇的扶手,准备起来,却不想,她才抬起身子,他却忽然支了身子,搁在她肩头的手忽然抚上她柔软白皙的脸颊,随后一抬头轻轻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秋叶白瞬间一怔,白玉似的耳朵一下子飞上了红霞,有些恼:“你干什么……。”
但是她一急就忘了自己还握着车扶手,一松手,自己的身子就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朝百里初摔压了过去。
百里初也没有想到他偷吃点儿豆腐解馋,这只小豹子的反应也会那么大,他还没有调整好姿势,便感觉一道阴影压了下来,他亦不防,一下子被压个正着,精致的鼻尖和薄唇都结结实实地撞上秋叶白‘厚实’的胸膛。
鼻尖瞬间传来的剧烈的酸痛刺激立刻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唔……。”
秋叶白只觉得自己胸口底下压了张脸,一阵闷痛,她赶紧手忙脚乱地膝盖一曲,顶在软榻上,再次支起身来,低头一看,百里初被她整个人压躺在软榻之上,捂住了口鼻,连一双魅眸都微微眯了起来,竟隐约似有泪光盈盈,满眼迷离的样子。
秋叶白虽然曾经无数次在心中诅咒过——老子早晚要你这只妖怪哭!
但是她哪里想过自己真的会见到堂堂摄国殿下的眼泪,最囧的是,居然是被自己‘凶器’给偷袭的,她瞬间面红耳赤,立刻伸手去拉他的手:“你没事吧?”
自己不过是压了他一下,至于流泪么,他上回被她揍进水里,也没有见他掉泪。
她几乎觉得眼泪这种东西在百里初身上是不存在的。
不过当她一拉开百里初的手,就明白他为什么眼里会泛泪光了,谁被撞出了鼻血,唇角都蹭破了,大概都会眼眶泛泪。
五官疼痛,只因为鼻子那样细微血管密闭,而神经敏感的地方,连着泪腺,陡然撞击重压都会刺激到泪腺。
如今身下美人鼻尖泛红,鼻下和嘴角竟都有一点红痕溢出,分明是——
“你流血了!”秋叶白忍不住低呼。
怎么搞的?
她胸口有那么硬么?那好歹也是两团肉罢!
秋叶白瞬间有点抑郁,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束胸压出两块‘厚实胸肌’的胸膛,随后立刻着恼地四处找东西帮百里初擦鼻血。
百里初有点茫然,他流血了么?
随后见秋叶白找不着帕子,竟粗鲁地一把掀起他的衣袍的宽摆就要给他擦脸,他脸上瞬间闪过惊色,立刻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要!”
脏死了,脏死了,衣摆子怎么能擦脸!
“松手!”秋叶白只好赶紧松了衣摆,转手扯了他袖子朝着他脸上擦去。
“不要用那种东西触碰本宫的脸,脏!”百里初看着秋叶白的弃了衣摆,但是换了也同样会拖地的宽衣袖来给他擦脸,便忍无可忍地伸手去推秋叶白,声音都尖利起来,表达对秋叶白一个女孩子活得如此粗糙的不满。
他身边都有鹤卫专门保管自己专用的帕子!
百里初略激烈的反应,扭开美丽面容的样子像个任性又傲娇的孩子,一只手还毫不客气地推她,就怕她拿着他的袖子给他乱擦,玷污了他高贵美貌的脸,秋叶白瞬间哭笑不得,这人真是太作了罢!
他一天沐浴好几次,换多少身衣裳,这套衣衫十有**也是才换了没一个时辰,能脏到哪里去?
“你真是够啰嗦的!”秋叶白看着百里初一扭头,鼻血很有点恣意横流的趋势,便摇摇头,打算还是先帮他止血再说。
偏生百里初对这一点是无比的坚持:“不要!”
看着百里初阻挠自己,秋叶白也有点恼了,等会他鼻血横流地出去,让老甄和鹤卫他们看见,成什么样子?
尤其是老甄,只怕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给她嚎半天也不是没有可能的,那时候百里初养伤,换药的时候,正主儿一点表情没有,老甄那样倒似她揍的人是他一样,能委屈幽怨并眼底含泪地看着她半天。
她一边努力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试图压制他,一边没好气地道:“虫子、死人都吃过,尿水只怕也喝过罢,这会子装什么呢!”
只是她话音刚落,百里初推她的动作就缓了缓,然后就没有再抗拒了。
秋叶白松了一口气,以为他被她戳了痛脚,不好意思再作,便赶紧拿着那一角袖子替他擦鼻血和唇角的血渍。只是她才擦了一会,就觉得身下之人安静得有点儿过分,便看向百里初的眼睛,却正见他静静地躺着,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但是那种平静得有些诡异的目光却让她她动作缓了缓。
只因为那目光仿佛不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看向虚空之中,幽暗而空虚,目光之中仿佛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虚无空间。
“殿下……。”秋叶白觉得他的样子有点不对劲,又说不上有什么不对劲,她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百里初却忽然微微弯起唇角,直接抬起另外一只手慢条斯理地用衣袖擦脸,轻蔑地笑了笑:“小白说的对,反正死人也吃过,尿水也不是没有喝过,腐尸堆、干尸堆里都睡了十年的不人不魔,不生不死的东西,又有什么资格装模作样的讲究这些呢?”
秋叶白闻言,忽然心中一震,他的洁癖不会是因为……是因为离开了地宫,更不能忍受一丁点儿让他想起那些日子里的‘脏污’罢?
看着百里初抬手擦着他脸上的污痕的模样,他唇角弯起的讥诮微笑却莫名带着一种凄厉,让她心中不忍而莫名地微痛,却又不知如何是好,手里揪住他的宽袖也不知道该不该放。
她从不以为刺痛他人心中最难堪那与最不能愿意回顾的前尘旧事,看着对方失态,是君子所为。
而此时,明光殿到了,老甄一流小跑上来,掀了帘子正要请自家主子和秋叶白下步辇:“殿下,明光殿到了……殿下?!”
却不想,他才掀开了半幅帘子,就瞬间呆住了,忍不住揉揉眼睛,他看见了什么?
自家小祖宗眼眶泛红,泪光盈盈,一脸冷然,唇角、鼻间都有血迹,一只手则是像是在挡住脸一般遮在脸上,也不知道是揉眼睛还是揉鼻尖,一向一丝不苟的华美袍子被掀到了腿上。
而秋大人将自家小祖宗压在身下自不必提,另外一只手还抓着他的一只手,隽秀非凡的小脸上还有狞色!
不由他不暗自赞一声,现在的女娃儿都这么霸气了!
虽然看着自家小祖宗眼泪汪汪,脸上还有血渍,老甄有点心疼,但是能让秋大人霸王硬上弓,实在也是佛祖庇佑之事。
他立刻抱着拂尘,轻咳了一声道:“阿弥陀佛,咱家记错了,方才鹤卫们一个不注意,走错了宫巷,继续,继续,功德无量。”
这个时候,一白和出门迎接的双白见老甄和自家主子半天没反应,便都走了过来,打算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儿,却忽然听见老甄突然冒出这样的一句话,一白莫名其妙地道:“甄公公,您说什么呢,咱们鹤卫怎么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这不是明……呜呜……呸……呸!”
他话还没有说完,嘴里就被老甄塞上了一把拂尘,老甄没好气地瞪着他,压低了声音怒道:“没眼力劲的东西,咱家说走错路就走错了!”
一白满脸满嘴都是拂尘的毛毛,还想说什么,却立刻被眼尖看清楚了帐内情形的双白一把架住,直接点了他的麻穴,他立刻没了声音。
双白架住一白,朝着甄公公点头:“公公没错,宫门、殿门多相似,请往前面走,再拐过四条宫巷,每遇到转弯便向右边转,转过四条个转弯口才是明光殿。”
甄公公立刻道:“多谢,起驾。”
说罢,便领着一队鹤卫浩浩荡荡地继续前行。
秋叶白呆若木鸡地看着自己和百里初又被抬起来继续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只觉得脑门上被一万头草泥马咆哮踏过。
双白,什么叫“再拐过四条宫巷,每遇到转弯便向右边转,转过四条个转弯口才是明光殿”,同个方向转是四个转,不是他娘的又回到了同一个地方了么?
唯一没撒谎的是,确实回到了明光殿了,你这撒谎也撒得太有技术含量了!
还有甄公公,您还俗多年也是个太监罢,脑子里在想什么龌龊画面,什么叫功德无量,我一副把你家小祖宗霸王硬上弓了的样子,功德无量?
这样子……这样子还是被控鹤监的这群人都看见了,以后她是不是都要躲着走!
步辇之内一片沉寂,只剩下她心中一片翻腾咆哮,无语问苍天。
但是身下之人,片刻之后,却忽然发出低低的忍俊不禁的笑声来,幽凉悦耳,似潺潺泉水。
她一低头,便看见百里初半侧了脸,精致的眼角泪光盈盈,咬着唇角在那笑。
秋叶白瞬间就羞恼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忍不住咬了牙低骂:“你笑够了没有……。”
百里初顿了顿,却愈发地笑得厉害,甚至直接把脸埋进她怀里,笑得肩头都有点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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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霸王开上弓 中 (二更)
百里初顿了顿,却愈发地笑得厉害,甚至直接把脸埋进她怀里,笑得肩头都有点发抖。
“百里初,你作甚!”秋叶白脸上愈发地挂不住,羞恼地伸手去推他。
这家伙嫌弃那袖子擦脸邋遢,这会子把鼻血蹭她新衣服上就不嫌弃邋遢了么!
却不想百里初忽然抬起脸,掩了唇,幽幽地道:“施主,您,功德无量。”
秋叶白原是恼的,这会子见百里初那样子,竟带了三分幽怨一般,又想起老甄的话,也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两人虽然不说笑做一团,却也差不离,秋叶白只顾着闷笑,没去管百里初又把脸埋进自己怀里了。
百里初感受着怀中人儿身上的暖意,眸光幽邃迷离,舒服地眯起眸子。
嗯,真暖。
好一会,秋叶白才平静了下来。
鹤卫和老甄折腾这么一出,百里初身上方才那种凄冷幽暗的气息仿佛消散于无形,秋叶白心中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
见惯了这人算无遗策、肆无忌惮的张狂样子,她竟不知如何与全不一样的百里初相处。
百里初略微移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让开一个空位,秋叶白也不疑有它,便坐了下去,只是才做下去,百里初便忽然身子一歪,直接躺在了她的腿上。
她一楞:“殿下,你……。”
百里初闭着眼,淡淡地道:“有些乏了。”
秋叶白原想着你乏了干我何事,但是看着他眼下淡淡的乌青,这才想起最近南疆确实愈发的不平静了,海域事情也不少。
方才他来的方向是太极殿,封疆大吏进京,第一次觐见也多半是在太极殿,这几天估计他都没有睡上几个时辰。
秋叶白原本打算推开他的手,便一抬,轻轻地拉下了车上的鲛珠纱幔帐,将外头的日光遮挡了去。
百里初似乎真的极为疲倦,在她腿上不过才合上眸子,便睡着了,亦不曾留意到她的动作。
秋叶白看着腿上沉眠的美人出神,目光落在他微微颦起的修眉之上。
沉眠之中的百里初,没了睁开眸子时的莫测幽冷,气势逼人,看起来极为安静,精致的眉目之间点多了几分宁和疲倦甚至脆弱,让人心轻软。
这样绝代风华的美人,不该这般模样,总该是含笑着睥睨红尘,得尽万千宠爱的。
可是,她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她看着自己膝上的之人许久,抬起了手,迟疑了片刻,轻叹了一声,还是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地伸手去将那眉间的纹路抚平。
愿谁人忧思,皆如眉间风,消散飞雪里。
……*……*……*……*……*……*……
虹藏不见、天气上腾、闭塞而成冬。
二十四节气,小雪
初冬的第一场雪下的时候,正是小雪的那一日,而这一日,秋家异常的热闹。
因为这一日正是秋家主母、襄国公主杜珍澜的生辰,襄国公主在秋家大摆筵席,宴请无数朝中权贵大员,京城世家。
襄国公主地位特殊,是第一位异姓公主,可见她在太后老佛爷眼中地位非同一般,这一次她做寿筵,老佛爷虽然没有去,却让人备下了不薄的礼,就是常年卧病在床,走一步喘三喘的皇帝陛下也着贴身的大公公亲自送上了番邦进宫的罕见胭脂作为贺礼、
于是即使满天飞雪,各位大臣们皆携家带口地来了,秋家门口的马车还是排了长长的一条,几乎都占据了整条街,马车上全部都刺着各家贵族们的家徽或者标志。
秋府四周全部都挂上了鲜红精致的仕女宫灯,门内门外一片热闹。
而往日里一向冷清的五姨娘的小院子里也热闹了起来,自从四少爷忽然从帝国的头号通缉犯成了太后老佛爷眼前的大红人,于是五姨娘的院子就已经不平静,不说大夫人的赏赐,就是下人们、管事的妈妈们终于不会在有什么好东西,送到各位小姐少爷还有其他有子女傍身懂得姨娘那里,就是漏了五姨娘这里。
反而除了送给大夫人和几位嫡出的公子小姐那里之后,首先就给五姨娘送来,前两日大夫人甚至提出来要给五姨娘重新选择一处更靠近她的院子的好住处,只道是五姨娘素来是个老实的,她很欣赏。
五姨娘只觉得的惶恐不安,还是推拒了。
如今大夫人做寿,自然五姨娘的院子也要被妆点了一番,大夫人身边的嬷嬷还亲自还送了两套极为精致华美的蜀锦宫装过来。
蜀锦这种金贵的东西,也就只有宫里高等嫔妃或者得宠的贵人才能分得一套,要么就是寻常大家主母才有资格穿。
五姨娘吓了一跳,但是那嬷嬷只笑吟吟地表示,这是五姨娘应得的,四少爷这么争气,说不得哪日您就能争个诰命夫人做做,这蜀锦又算什么,那诰命服才是正经金贵的东西。
五姨娘没法子,只好收下了,在杜珍澜生辰这日穿上,又细细打扮。
秋叶白替自己的娘亲头上插上一根玉簪,看着镜子里笑笑:“母亲这般打扮,真是很美。”
五姨娘虽然穿着刻意朴素如寻常民妇,头上几乎不戴首饰,但是她容貌极佳,如今年纪大了,却仍旧姿色犹存,如深山幽兰并不比杜珍澜差半分,只是她一向素面朝天,今日秋叶白看她一打扮,才发现自己的娘亲容貌和气质都是绝佳的。
她不免也有些怔然:“娘亲真是好看。”
不过想来也是,她和秋善宁都是娘亲所出,秋善宁是家中姐妹颜色最好的,在京城贵女圈子里也以美貌声名在外,自己虽然和娘亲看着略有点儿不似,但是容色也不差,娘亲自然不会差到那里去。
“说什么傻话,娘亲都老了。”五姨娘摇摇头,有些不安地看着自己的样子:“我是不是打扮的太过了,莫要惹恼了大夫人?”
她顿了顿又颦眉叹了一声:“还有,叶儿,你要记得改口,我是五姨娘,不是母亲,你的母亲只有一个人,若是让其他人听见了,只怕夫人那里会嚼舌根。”
秋叶白笑了笑:“您多虑了。”
杜珍澜这是在刻意对她示好,她自然是明白的,秋家的这位主母风流着呢,前些日子才又去了绿竹楼包了天棋快一个月,出手大方,估摸着这会子见她回来了,心思又活络开了。
“叶儿,你这样子,娘亲很担心。”五姨娘转头看着秋叶白,温柔美丽的面孔上布满了担忧,眼里甚至涌出了些泪珠。
“你那妹妹不懂事,娘已经不指望她了,但是娘不能连你也没了,你一定要好好的,要不……。”
她迟疑了片刻,一咬牙:“要不,咱们走罢,离京而去,你一年前说的事儿,娘亲经历了这么些事儿,看着你差点出事,才明白,娘亲不能再指望别的了,你的平安比什么都要紧!”
秋叶白看着五姨娘眼里满满的忧心和决心,却只能苦笑,可怜天下父母心。
母亲终于愿意为了她放弃父亲,但是这个时候,她已经全然回不了头了。
司礼监看风部的那么多人的性命,她若是一走了之,他们不知道会是个什么下场。
何况她在这上面部署已经费了那么多心血!
“母亲,不要忧心,一切都会好的。”秋叶白半蹲下身子,伸手握住五姨娘的手,温柔地安抚。
五姨娘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女儿会忽然拒绝自己,只是看着秋叶白眼底的无奈,她却仿佛明白了什么,忍不住落泪:“已经晚了么?”
秋叶白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肩头。
……
等安抚完了五姨娘,秋叶白刚出院子,就看见不远处不少‘无意’经过的各色人等,有不少大家闺秀、还有些面生的婢女,她不免有点儿头疼,这些携家带口来的权贵家夫人们,未必没有打着要和秋家四少结亲的念头。
毕竟各大世家里的庶出贵女、不得宠的嫡出小姐也还是不少的。
她索性直接就往湖边去了,毕竟这个下雪的时候,湖边太冷,没有人往那里去。
若是真有那些小姐按捺不住寂寞,冒着纷纷风雪、冻死人的湖风过来‘偶遇’,她倒是不介意地看着那些娇弱的姑娘们鼻涕横流地给她抛媚眼。
秋叶白刚刚走到了湖边,正见着湖光山色都拢了一层白,别有一番趣致,毕竟是有人打理的地方,看起来极美。
就是冷了些,她丹田运气,让周身气血运行起来,同时微微拢了披风。
只是还没站上片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轻软娇侬的声音:“秋大人。”
秋叶白一听这把声音,就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有人真是记吃不记打。
她一转头,果然看见安乐公主披着着雪狐大氅正迎面向她走来。
秋叶白看着安乐公主被雪狐大氅围起来愈发显得娇小稚嫩的小脸,淡淡地一笑,抬手行礼:“原来是安乐公主。”
这位前几天才被百里初变着法儿收拾个半死,差点小命都跪没了,这会子还是不死心地靠过来。
安乐公主看着她,软软一笑,正要走过去,却不想似踩到什么东西,整个人一个踉跄就往秋叶白这里倒了过来,秋叶白赶紧伸手一把扶住她。
安乐公主却一扭身子靠进了她怀里,羞涩地笑:“多谢大人。”
秋叶白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人,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忽然见一道紫金色的华丽身影忽然一下子撞了过来,安乐哪里料到会有人突然这么一撞自己,她这回真是脚下不稳,然后一个踉跄,尖叫一声直接‘噗通’一声摔进了水里!
一切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虽然秋叶白不是不能阻止,但她也懒得阻止,同时也被自己的‘母亲’震住了。
她有点同情地看了眼掉水里挣扎的安乐,这姑娘似乎遇上自己就没有什么好事。
随后,秋叶白的目光落在那紫金色的身影身上,莫测地道:“母亲。”
那道人影正是秋家的当家主母——杜珍澜。
杜珍澜也不知道发什么疯,竟硬生生地将安乐撞进了湖水里,只是此刻她抚了抚发鬓,方才脸上一点子狰狞的意味也忽然变成了快意,她随意地吩咐跟着她来的人道:“安乐公主年幼贪玩,不慎落水,去找人将公主救起来罢。”
吩咐完了以后,她才笼着那暖手狐裘,看向秋叶白,盈盈一笑:“叶白,你回来怎么也不来见我,你去太后老佛爷那里,也不见你来寻我,那日我也在替老佛爷抄经文。”
秋叶白看见她没事儿人一般,心中便隐约地猜测到了什么。
十有**这位是听见了老佛爷关于她和安乐的安排,于是跟老佛爷那里犟嘴了一场,说不得还和安乐有过冲突也未可知。
这回是来有怨抱怨,有仇报仇了。
秋叶白沉默了一会,弯起唇角:“我这是来了么?”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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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霸王硬开弓 三 (一更)
纷纷扬扬的小雪已停,风却似更大了。
且说秋叶白和百里凌风二人沉默着齐齐走到一处湖边僻静无人来的地方,秋叶白方才看向身边的百里凌风,悠悠道:“多谢八殿下出手相救我这个‘微末之交’。”
她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她即将身陷身陷囹圄之时,也是他被她反手一把推进软禁之地,靠着军功封王的计划也泡汤之刻,还真是彼此都处于‘微末’之时候
百里凌风看着湖面,淡淡地道:“不必谢本殿,不不过是不想皇家再有外姓人添的丑闻罢了。”
“外姓人?”秋叶白顿了顿,轻笑了一声:“殿下莫不是忘记了,您身上也有杜家的血统。”
只是并不如五皇子和七皇子还有安乐公主那样是直系血统罢了。
百里凌风唇角微绷成锐利而冰冷的弧度:“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种事情最好永远都不再发生!”
秋叶白看着他脸上神色,心中沉吟,这位殿下如此直白地在已经‘投靠太后’的自己面前说这些反对杜家的事,也不知道是何用意。
她微微一笑:“殿下实在好能耐,能从平云殿的软禁之中脱身而出,想来老佛爷也是宽厚。”
如果不是这位八皇子和老佛爷交换什么条件,又怎么能顺利脱身,而脱僧后,竟然还来参加大夫人的寿宴,还真是一件耐人寻味之事。
不过听说是五皇子去保的他,能让杜家直系血统的皇子这般信任自己,这位八皇子确实也是个聪明人。
百里凌风忽然侧脸看向秋叶白,如刀锋一般吸线条锐利精致的唇角微微上扬:“哪里,秋大人的能力才是让本殿惊讶,短短两月之中,从阶下囚到从二品的司礼监提督,更不简单。”
他唇角扬起,露出微笑之时,俊秀面容似笼了一层浅光,在这冰冷苍白的天地之间,仿佛陡然一道白阳,炽烈到明媚,极为耀眼,令人觉得仿佛冰雪都融化,竟觉暖意。
秋叶白看着他,心中还是再次感叹,上一次她就发现了百里皇族的子弟皮相得天独厚,各具风华,这位殿下不笑之时,也不过是英武俊秀,但这一笑,即刻让人几乎移不开眼,充满了感染力,若是他用这样的笑颜对着他的属下,用点儿脑子,说上几句振奋人心的话语,想必轻易就能鼓动他麾下官兵们不顾生死地冲锋陷阵罢。
如今他话里带话地刻薄人,却让人恼不起来,也算本事。
秋叶白淡淡地道:“彼此、彼此。”
百里凌风看着面前年轻人不为所动的样子,仿佛颇有些遗憾:“本殿听底下人说过大人在淮南的事迹,护住证据,同时没有让梅家得到半点儿好处,实在让人佩服,却不想……。”
“却不想微臣投靠了老佛爷?”秋叶白轻嗤了一声,神色淡漠地道:“那还真是抱歉让殿下您失望了,微臣就是这么一个见风使舵,卑鄙无耻,只求自保罢了。”
百里凌风没有想到秋叶白说话如此直白,不免也是一怔,他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目光。
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忽然住了口,目光锐利地投向不远处。
秋叶白见他神色有异,她遂也转脸看向远处一处假山石附近,侧耳细听,果然见那一头有喧闹声,或者说刀剑相交之声更为合适。
有刺客?
两人相视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到了同样的疑惑和警惕。
堂堂秋府主母、襄国公主寿宴,权贵云集,竟有刺客混入?!
只是……
他们此刻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又是什么样的情形,要不要贸然介入?
倘若是自家的一党派出的人在‘清理门户’,那么若是贸然介入,岂非黄了事?
两人又各自警惕地看了对方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更深的戒备。
只是谁也没法子判断的是动手的人是哪一方的人,什么目的,只是都明白若是此事闹大了,接下来是个什么情形更难说。
两人沉默了片刻,还是各怀鬼胎地都没有叫人,而是齐齐向那一处行去。
“如今周围也没有人好能通报,不若先观察一番,说不得还能帮忙。”
“正是如此,走。”
越是靠近那一片假山,两人的脚步就越是放慢放轻自己气息,隐蔽着靠近,直到快走到那一假山石的时候,打斗之声就愈发清晰。
明显是高手过招,并没有人尖叫和大喝,都是劲风四射。
只是高大嶙峋的假山之上一枚暗红的影子忽然一掠而过,瞬间让秋叶白惊了一下,她沉默了片刻,忽然直接伸手一解肩头的披风,随后立刻就加快了脚步,也不理会身后百里凌风诧异的眼神,足尖轻点,手上扣着石头一撑,直接借着突出的石头跃上假山。
她才上假山,就立刻将眼前一片混乱的情形尽收眼底。
那白衣黑披风的三道身影,正在不断地上下飞舞,手起刀落地收割人命,不是一白和‘旺财’‘发达’……如今的白十七和白十九又是谁!
但是他们身边的那些穿着秋家低等仆役打扮的人明显也不是寻常的杀手刺客,手上功夫也很是高明,对方似乎对鹤卫的武艺路数有一定的了解,何况鹤卫这一方人太少,所以动手起来,还是让一白他们费了些劲。
而且,秋叶白吃惊地发现这些刺客人数不少,她心中一沉,秋家再没用也不可能让那么多人混进来,难不成杜珍澜也有参与这件事!
随后,她又忍不住撑起身子看向四周,搜寻方才看见的人影。
只是她才一动,便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厉声大喝:“山头有人,立刻清除掉,不要引来其他人!”
秋叶白心中咯噔一下,就明白自己被发现了。
随后,便是一片冷芒朝着她头上削来!
秋叶白避无可避,她眸光一寒,只得松了手,整个人就朝山下倒去。
那刺客见秋叶白身体后倾倒,只以为她被自己的剑光逼得掉下了假山,正打算追上去趁着秋叶白摔伤,好补上两剑,却不想他才探出个头,就见一道窈窕的黑影猛然弹起,随后头上瞬间遭到重击。
原来,秋叶白向下僧时敏捷地一手扣住一块凸出的假山石,身体蓦然向后倒去,避开那一片寒光,同时手上一用内力,掰下来一块假山石,抬手就朝那袭击自己的刺客头上砸去!
那刺客不防一下子被砸了个脑袋开花,惨叫一声一头往假山下栽去。
秋叶白趁着他掉下的瞬间,直接往他胳膊里一抓向下一捋就将对方的刀顺势都捋了过来,她抓住石头,抬身就要蹿上石山山顶。
百里凌风这个时候也已经赶到了,将秋叶白避刀、反击、夺刀的过程全部都看在眼里,眼中不禁闪过惊讶之色,随后便见那刺客的人影惨叫着摔下,他便几步上去,抬头看了看山峰顶,并没有往上爬,而是低头在那人身上翻找起能查知身份信息的东西来。
秋叶白则是一翻身上去,也不急着站起来,手上长刀一横,一记横扫千军如卷席,手中刀光雪亮,直接将那赶过来增援的刺客的小腿齐膝砍断。
两名刺客顿时亦惨叫一声滚下山去。
她才立刻直起身来四处环顾,搜寻那一抹暗红。
对方见秋叶白一上来,闷声不响地几招之内就让他们折损了三人,顿时恨毒了眼,又不知对方来路,那首领再看自己这边后继无力,一个个倒在控鹤监三名鹤卫的手下,眼看任务就无法完成。他眼底闪过一丝狠光,抬手就朝秋叶白砸了个东西过去,同时也朝着场内的鹤卫砸了过去。
秋叶白正奇怪怎么没看见百里初的身影,忽然当头一团黑影飞袭过来,她眼角余光一瞥,只以为是暗器,正暗自奇怪这暗器怎么黑乎乎的那么大,抬手就要将那暗器打下。
却不想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道幽冷厉的声音:“不要碰,快躲开!”
秋叶白一惊,虽然不知道不能喷那东西,但是身形已经下意识地后撤,但是假山顶上本来地方能落脚的地方就少,脚下一磕绊,等到她打算运起轻功跃下山的时候,那‘暗器’却已经飞近了。
秋叶白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东西竟然是——点着了的雷火弹!
她大惊,忍不住暗自了咒一声,该死的!
就算能躲开,这回只怕免不了受点皮肉之苦了!
但是下一刻,一道暗红的人影忽然如轻虹出云瞬间直接抱着她的腰肢,整个人覆在她身上,随后反手狠狠地朝那悬崖一击。
“砰!”只听一声巨响,硕大的假山石瞬间碎裂,同时伴随着雷火弹的爆炸声烟尘四起,火光四溅。
但是,这并没有算完,随后便是一连串的不断响起的雷火弹剧烈爆炸声,震得秋叶白耳朵直发痛。
而此刻,更让她心中如坠冰窟窿的是,她几乎被百里初整个人这么抱着,尚且能感觉那些不时擦过身边被炸碎的石块和火星,还有那些东西带来烧灼的痛感,那么百里初的这么抱着她……
“你……。”她想说什么,但是百里初却没有搭理她,直接提气抱着她蓦然一头“噗通”一声,直接朝那冰冷的湖水里坠去!
被冰冷的湖水给冻得一个激灵,水淹没口鼻,透心凉意蔓延全身的瞬间,秋叶白忍不住暗自叹了一声,今日秋家这湖水真是‘幸运’,大冬天还能泡上一堆贵人!
入水之后,百里初却忽然松开了紧抱住她的手,秋叶白一惊,低头一看,便见那红影直接在水中翻滚了好几下,漂浮的红袍子,与浮游的黑色青丝,美艳得似开在水里一朵妖红的彼岸花。
但是随后,那朵彼岸花却飘飘荡荡地朝水底而去了,她一咬牙,立刻跟着游了下去,费劲地将那朵‘水中花’给捞出来。
……
好在,冬天本来水就浅,也不过片刻之间,她就带着百里初瞬间冒出了水。
“你怎么样?!”秋叶白一出水,就立刻伸手去拨开百里初脸上凌乱的黑发,紧张地看着他。
百里初脸色本来就苍白,此刻天空又开始飘雪,他的脸竟比落在他发间的白雪还要白,只是嘴唇却诡异的鲜红,他缓缓地睁开眸子,看着她淡淡地道:“本宫无事,只是不想隔了一个月,小白又与本宫一起在湖水里洗鸳鸯浴,倒也是趣事。”
秋叶白看着他眉目之间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简直让他整个人似冰雪做的人一般,但是还有心情和她说这些有的没有的东西,便忍不住低骂:“有趣个屁,你不知道这样很吓人么!”
百里初静静地看着她:“是么,那可有吓到小白你?”
秋叶白看着他幽深的黑眸,瞬间就哑然,耳根一热。
方才他落水之后,松开她,在水中转悠悠地往水底瓢去的时候,确实一下子就让她想起上次他落水时候的样子、心中猛地就沉了下去。
她别开脸,咬着唇道:“总之……我不会再救你第二次!”
说罢,她就向岸边游去。
百里初看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幽光,便也跟着游过去。
他们落水的地儿离岸边很近,秋叶白两三下就游到了岸边,一爬上去,就看见一白领着白十七、白十九三个人跑过来,满脸焦急之色地四处张望。
秋叶白见他们身上虽然有血迹,衣服脏污,但是倒也不像是受重伤的样子,便松了一口气,立刻招呼:“这里!”
一白听到熟悉的声音,一转头就看见了秋叶白,也看见了自己还在湖水里泡着的主子,便都立刻三步并做两步地冲了过来,一白直接跳进水里,打算将百里初托上去。
却不想,他才进水里,准备托百里初,就陡然瞪大了眼,失声道:“殿下,你的背!”
秋叶白正在拧衣衫,看着白十七和八十九两人将百里初拉上来,她立刻上前一步,扶住百里初的胳膊,低头一看他背上情形,脸色也瞬间变了,忍不住道:“阿初,你——。”
百里初听她唤自己,亦忽然抬头,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地看向秋叶白,却见她脸色铁青直盯着他的背上看,仿佛他方才听见的那一声焦灼的呼唤是他的错觉。
一白爬山来后,忍不住满脸焦灼地看着秋叶白:“秋大人,您赶紧带着殿下寻一个地方,找大夫来看看!”
烧伤可轻可重,自家主子又是个如此爱惜身体发肤之人,以后若是伤口救治不及,留了疤,可怎么好?!
秋叶白自然是知道一白的意思,她看了看附近,便点点头:“好,这里离我年少居住之处最近。”
虽然多年没有人居住,但是她今日回来参加寿宴,杜珍澜一定让人将那处打扫了。
一白点点头,看向百里初,百里初听着秋叶白说是她的居住,神色微微动,随后亦点点头,让一白和白十七都分别取了披风给他自己和秋叶白披上之后,一行人匆匆地往更僻静的一处园林小道而去。
秋叶白居住确实离湖边颇近,也很偏僻好。
门房处两个穿着敦实的老婆子正围着个火炉烧水,烤寿桃馒头,忽然见一行人闯进来,皆吓了一跳,但是随后,其中一个看起来有些削瘦的年轻人朝她们吩咐:“去立刻把炉子升起来,煮点姜糖水来,然后多叫几个人烧多些热水,再去叫大夫……不,马上去五姨娘院子里告诉五姨娘我被烫伤了。”
随后,那年轻人从腰里掏出两锭银子扔给她们两个:“动作要快,赏你们的。”
说罢,那一行人就直接进了屋子。
两个老婆子看着各自手里的一锭银子,又了看彼此,陡然瞪大了眼:“是四少爷?!
随后两人呆了呆,没有想到四少爷真的回来了,随后一个老婆子立刻道:”我去通知五姨娘,你马上去后院叫小翠、老崔去烧水,快快!“
另外一个马上点头,两人便分头去了。
且说这一头秋叶白指挥着白十七和一白把百里初扶到床边的长凳子上去,百里初原本没打算让人扶着,但是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一闪,还是让满脸焦灼的一白和白十七扶着他坐在凳子边。
秋叶白看了看周围,见屋子里已经早就升便对一白道:”一会你们帮殿下换了衣衫,然后扶他上床,我先去换一身衣衫,一会儿就来。“
百里初看着她转身进了一处小隔间,眼底闪过一丝幽光,随后淡淡地吩咐一白:”伺候本宫取裳罢。“
……
等到秋叶白换好了一身衣衫出来,就发现屋子里一白和白十七、十九都不见了,她不禁一愣:”人呢?“
床上传来,幽幽淡淡的声音:”本宫让他们先去处理他们的伤和看热水、吃食去了。“
秋叶白闻言看过去,瞬间脸上一红,床上伏趴着的美人,被子只盖到了臀部上方,一头潮湿的黑发捋到了一边,露出了大片肌理线条优美性感又结实的脊背来。
只是……那脊背靠腰肢下方上一片触目惊心的黑红。
秋叶白眼底一软,便想起方才落水之前如果不是他抱着她,那么也许就是她身上受这一片黑红灼伤了。
她想了想,几步过去坐在他身边,看着那伤处,眼底闪过不忍:”疼不疼?“
百里初半支着身子看着她,忽然一抬手就将她半压在身下,看着身下的人儿,锐利的眸子捕捉到她眼底怔然之间尚且没有褪去的柔软,随后,微微弯起唇角:”小白在,就不疼。“
秋叶白瞬间莫名其妙地就脸上发热,想要伸手推他,但是手触上他光洁冰凉的肌肤,才想起他没穿衣衫,她瞬间如被烫了一般地缩回了手,垂着眸,咬了咬嘴唇:”殿下,让我起来!“”若本宫说不呢?“百里初却低着头,额头触在她的额上,单手抚着她的脸,不让她别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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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霸王开弓 四 (二更求票啊!
“你……。”秋叶白有些无措,不敢去看他近在咫尺的眼,眼角余光掠过他苍白的肌肤,却见他性感肩头肌理起伏如巍峨优美山脉,顿时更不知自己的眼神当置何处。
“你先起来,身上有伤还没处理,还这么折腾人。”秋叶白咬着唇没好气地道,却只觉得他睫羽长长,刮蹭着她的鼻梁,麻痒顺着那鼻尖一路滑下几乎覆了全身。
百里初她,随后轻笑了一下,忽然退了一些距离,随后伏下身子趴在她的腿上,懒洋洋到笑:“好,小白帮本宫上药。”
秋叶白支起身子,看着趴在自己腿上的魔美人,她微微颦眉,刚想抽身,却忽听得他轻哼了一声,秋叶白立刻不动了,目光又触碰及他的修腰和臀上方漂亮凹陷处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还是老老实实到地坐回了床头。
此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先是白十九端着热水进来,他一看房内的情形,立刻低着头把水一放就出去了。
白十七也同样很乖巧地在床边放下吃食就出去了。
一白最后进来,他则是立刻一转身将一脸焦灼带着贴身嬷嬷准备进门的五姨娘给拦在了门外:“夫人,摄国殿下也在里面,所以您不能进去,把药物给在下就好。”
五姨娘闻言,瞬间眼里含泪,焦急地道:“可是我家叶儿在里面,没有人照顾她,贱妾也多少会点医术,若是摄国殿下受伤了,贱妾也能为带殿下看一看!”
叶儿没有让人直接去找大夫,而是找了她,那就是说明叶儿身上有伤,不能见大夫,也不放心大夫。
这摄国殿下权势滔天,里头的人若是只顾着摄国殿下,根本不在乎叶儿可怎么好?
“您不必担心,殿下……殿下在照顾秋大人。”一白索性直接撒谎。
五姨娘瞬间一呆:“什么?”
那位摄国殿下权势滔天,而且在外头抢男霸男,肆无忌惮的消息不要太多,她竟然会在照顾叶儿,难不成……
一白看着面前的美貌夫人一脸惊恐的模样,他心底翻了个白眼,想都知道这位夫人想歪到哪里去了,不过自家殿下的名声确实也很难不给别人这样的印象。
他叹了一声,趁着五姨娘和她身后那位嬷嬷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一把抓了她手上的药箱子过来,随后皮笑肉不笑地道:“夫人您请先回去罢,晚点儿,在下会再次请您过来!”
这里头的药肯定没有他们控鹤监的药好,但是能先将就着,就先将就用,反正他已经发了信号,不就其他鹤卫就带着明光殿的大夫赶来。
说罢,他就‘哐当’一声把门关上。
五姨娘瞬间傻了眼,她有些无措地看着自己身边的嬷嬷,只是那嬷嬷也是一脸畏惧地看着挡在她们面前,面无表情的白十七。
白十七只冷冰冰地道:“殿下旨意,任何人不得违抗。”
五姨娘和那嬷嬷只得慢慢地退开。
而一白关上门后,也是直接将药物送到了百里初和秋叶白的床边,随后对着秋叶白点点头:“大人,若是多有得罪老夫人,那就不好意思了。”
秋叶白自然是将门外的事情听得清楚明白,也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只哭笑不得地点点头,随后一白一转头,直接轻巧地从窗口翻了出去,顺带掩上窗。
秋叶白看着他那利落的动作,瞬间有点无语,控鹤监的鹤卫们果然一个个都是他们殿下的贴心小棉袄。
“小白?”百里初忽然轻哼了一声。
秋叶白只好拍拍他的肩头:“你且让开一点,我也好拿东西来给你处理伤口。”
百里初这才稍微偏开些身子,让出一个角落来,秋叶白方才倾身去拿那些药,再将一边凳子上的热水盆和装着姜汤、食物的东西都取了过来。
“可要喝点儿姜汤,先吃点儿东西?”秋叶白知道百里初的体质和他的身体新陈代价已经被是全异于常人的,落了水,如今他伏在她身上,她都能感觉他身体凉得可怕,还是得让他先补充一点热量。
百里初点点头,懒懒地抬头看她:“点心,喂。”
秋叶白心中正忧心他那似乎过低的体温,便点点头,也没有去计较他半命令的语气,便取了那上面的寿点盘子端在手上,见没有筷子,便只好用手取了喂进百里初的嘴里。
百里初眯起眸子,伏在她腿上,一口一个小点心,吃得极为优雅,连牙齿都不曾露出来,仿佛他不是受伤了不便动弹,而是伏在美人膝头享受美食一般,
秋叶白这么一点点地喂他,见他吃得脸上不自觉有种慵懒的满足感,长长的睫毛泛着华丽的暗光地,让她心中不免一软,莫名有一种自己仿佛在喂一只傲娇又漂亮的强大野兽似的错觉。
很快,盘子里的东西就没了,秋叶白把盘子搁下:“好些了么?”
百里初伸出殷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嗯。”
秋叶白原本还想喂他喝点儿姜汤,但是一摸汤碗,还是烫的热手,她便索性先去取了毛巾和药箱里的纱布来给百里初清理伤口。
“你先起来可好?”她道。
百里初却只淡淡温温地道:“本宫冷,小白暖。”
言简意赅。
但是秋叶白虽然明白他许就是这么赖着自己舒服,但感觉他身上的凉意,便也轻叹了一声:“好,那你且趴好了,这个姿势若是弄疼了你,我可不管。”
随后,她便取了纱布蘸了水探手一点点地替他擦拭背上的伤口。
纱布触碰上伤口的时候,百里初的身体微微紧绷,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依旧闲逸的伏着,半眯了眸子,似睡着了一般,任由她动作。
但是秋叶白却知道,烧伤在后世都评定疼痛指数高于断骨,她才想起那时候百里初如水之后忽然松开她……难不成,当时他为了护着她,腰背上已经着火,所以他落水之后才独自在水中翻滚,就是为了灭火?而他忽往水底沉去,莫非是他腰上的剧痛和谁的冰冷影响了他自救的动作……
她忽然又记起自己鼻息之间她才闻见那一股子皮肉的焦味。
她心中一震,忍不住咬了唇角,看着那狰狞的伤处发呆,心乱如麻。
为什么呢?
如果只是想要得到一个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玩物,或者只是一时兴起的占有欲,或者别的……
他根本没有必要如此。
可是爱?
他甚至从未真情意切地对她表达过‘欢喜’或者‘中意’。
秋叶白心中一片混乱,只能摇摇头,专心帮百里初处理伤口。
她看着百里初微微紧绷的腰肢,有些不忍,便一边仔细地帮他擦拭伤口上的污渍和衣服烧焦的黑痕,一边温然道:“小时候,我若是被以前的大夫人或者老太太罚跪或者打板子,母亲便也是让我趴在她怀里,帮我这么上药的。”
百里初顿了顿,悠悠道:“自幼被当成男儿养,小白年幼时想必也是一个极为调皮的罢。”
秋叶白轻笑了起来,眼底闪过异色,调皮,不,她带着前生的记忆,从出生那一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调皮的资格。
她只是淡淡地道:“调皮也是需要资格的,我若说我比任何一个孩子都早熟,都乖巧,你可信?”
她顿了顿,换了一条纱巾,继续擦拭:“只是有些时候,祸事不是你想避就能避得开的,人若是想要让你不好过,总能有无数的方法,我能做的只是让自己的损伤和损失减到最低。”
秋叶白轻笑了起来:“也许人一出生便带着各自的原罪。”
避无可避的原罪,譬如她的诅咒,他的父亲和母亲,也许还有整个帝国。
百里初沉静地听着她说,神色有些异样,他轻声道:“原罪?”
这个词语如此陌生,但是却又如此地——贴合他们的曾经过往。
秋叶白换了几条纱巾,终于处理完了他背上的脏污之处,她看着他腰肢上那一片被烧红和开始起泡的创口,发现情况比想象的要好。
约莫她巴掌大的伤口,清除了一些污渍之后,看起来还好,其他地方只是一点子红印子,只是痛是一定会痛的。
她是看见了他背后烧坏的衣衫,破了一个大洞,当时他背上又红又黑的极为吓人。
如今却算不得太厉害,大约是因为他体温本来就低,又敏捷地顺势落了冰冷的湖水里,那湖水寒得刺骨,却是最解火毒。
她低头取了药,对着百里初轻笑:“殿下,且放心,用了我娘亲的药,绝对不会让你这身皮光水滑的漂亮的皮儿有半分损伤的。”
百里初看着她,忽然轻声道:“阿初。”
秋叶白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他是让她叫他阿初,她迟疑了片刻,张了张嘴儿,却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声阿初却卡在喉咙里,平日里唤阿泽却是极为顺口的。
百里初轻叹了一声,并没有坚持,只是挑眉:“你娘亲的药?”
秋叶白暗自松了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得色,点点头笑道:“自然,我娘亲虽然性子软和,但是手上有些医术,年幼时,我们请不起,或者先夫人不让请大夫的时候,都是娘亲为我制的药物,以前偷着烧饭吃,不小心伤了手,也是娘亲用了药,一点疤痕都没有留。”
百里初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带着点儿小得意,眼眸亮晶晶地,让他想起冬日里暗夜天幕上一颗颗的明亮的星子,他魅眸幽幽,倒是有点儿无所谓地道:“哦,是么?”
秋叶白见他那不以为然的样子,便轻嗤了一声:“你且试试就知道好处了。”
说罢,她便取了裹好的棉花在那一瓷瓶子药膏掏了掏,随后仔细地抹在了他的伤口上。
过了一会,百里初忽然觉得自己腰上那火辣的伤口瞬间冰凉了下去,那药膏抹过的地方,都一片冰凉,不再疼痛。
他面容上不禁闪过异样,这药物只怕就是他自己的人或者当年真言宫的药神师亲手调制也不过是这样好的效果了。
“如何,可是舒服了?”秋叶白低头看着他的伤口,有些小的烫伤红斑,在覆上那透明的药膏之后,便几乎是立刻消红。
话音未落,忽然眼前的人抬起身子,单手将她的腿儿一扯,她哪里会防备到百里初忽然动手。
一下子就又被拽压在他的身下,连手上的药瓶子都咕噜地滚到了一边去。
她挑眉,有些羞恼:“殿下,你做什么!”
却不想,百里初低头看着她,眸光深邃如海:“很舒服,小白。”
她忽然就哑然,他甚至没有说什么,不过只是这样的一句话,但在这一刻,他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将他和她独自隔绝成一个暧昧的空间,彼此间近的能听见对方的呼吸,甚至感受到胸膛的震动,而他嗓音幽凉而温柔,如一泓泉水轻轻地在肌肤上蔓延开来,让她几乎觉得自己的呼吸一下子不顺畅了起来,脸颊一阵发热,心跳瞬间失速。
“嗯……舒服……就好。”她仓皇别开脸,正巧看见凳子上那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姜汤,她立刻如同见到救星一般,立刻伸手把那只碗够在手里:“你喝点儿热汤罢。”
百里初看着身下人儿有些失措的样子,他倒是真的起了身,从她手上接过那一碗汤,只是接过来的时候,指尖轻轻到在抚过她敏感的手心。
秋叶白瞬间手上一颤,那碗汤几乎一下子就翻落在地。
百里初敏捷优雅地单手一翻就将那汤碗托在手里,一滴汤水都没有洒落。
他笑了笑,端着姜糖水,目光幽沉地看着她,一点点地将那一碗糖水喝下。
秋叶白愈发地窘迫,她有点儿想逃,不知道为何,这样的气氛,还有他深邃莫测的眸光,都莫名地诡谲而暧昧,让她觉得难以呼吸,甚至背脊有点发凉。
仿佛他喝的不是糖水,而是她。
但是,这念头不过一动,他忽然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薄唇直接覆上她柔软丰润的唇瓣,将那姜糖水渡进她唇间,幽声温凉。
“小白也落水了,一起喝罢。”
秋叶白瞬间睁大了眼,只觉得唇间一片凉滑甜腻,她想要伸手去推拒他,但是浑身发软,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他的呼吸,他的气息,一点点地侵犯每一寸她的肌肤。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一碗热汤早已渡完,只剩下温柔缠绵的亲吻。
他忽然松开了她,秋叶白蓦然抽了一口气,缩在枕边,有些颤抖地捂住嘴唇,脑子里竟然一片浑噩,只觉得香气迷离,而那人真真是个好学生,这么短的时间……便如此技巧纯熟。
但是身上的冰凉却蓦然让她清醒了一点,方才发现自己早已衣衫不整,香肩半露,袍子大开,姿态暧昧地在他身下。
“殿下……你……。”她忍不住一惊,瞬间脸上红白交错,想要拒绝。
但是推拒的手却被百里初一把握在手里,他静静地、深深到底凝视着她,轻声道:“小白,小白……我想要你,想得好疼,好疼。”
不过寻常一句话,没有哀求、没有任何的逼迫,仿佛不过在说一件,说一件他心中酝酿了千年,却又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如此矛盾,却又如此的深刻。
秋叶白几乎瞬间就怔住了,他眼底那些渴求、那些压抑、那些深深难以言喻的黑暗与寂寥,甚至腥红与昏暗,仿佛另外一个不可接触,不可靠近的世界,便瞬间展露在她的眼前。
“阿初……。”她有些喑哑地轻轻地唤了一声,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他闭了闭眼,轻蹭了下她的手,再次低头,这一次不再小心,而是温柔又粗暴地吻住她的嘴唇。
她看着窗外,飞雪蔼蔼,迷离了一个世界。
随后,她有些无奈地轻笑了一下,伸手环住了他的肩头,轻吟:“阿初。”
轻喘和低吟,轻轻地缭绕在着房间里。
房间外一片天寒地冻,房间里一片暖融春色,似暖了一个冰冷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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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那幽凉声音在她耳边的轻喃,如此温柔,如此轻渺,似一点子羽毛温柔地轻拂过心与灵。
但是他拥抱着她,略显生涩却激烈的动作,陌生的快慰却让她几乎窒息,生涩却又霸道,透肌浸骨,仿佛要将他所有的气息都镌刻在她的身体与灵魂的最深处。
“小白,小白……。”
她本能地想要从他的怀里逃开,只觉得自己每一寸肌骨都要被他揉碎,还有那种令人羞窘到极点的动作和快慰都令她觉得难以忍耐的羞耻,直到忍不住低泣出声,才换来他如兽一般用鼻尖轻轻地在她耳边蹭了蹭,低柔轻叹:“小白,别哭……别哭。”
只是和他温柔的声音相比,动作却不曾缓过半点。
冰凉与火热,冰火两重天的厮磨和战栗,让她终于撑不住半昏睡了过去。
……
一点子凉风忽然吹拂过肌肤,让昏睡中的人儿梭然打了个寒战,她有些迷迷糊糊地睁开眸子,呢喃:“春儿,怎么不关门窗?”
随后,那一点凉风就梭然消失了,只余下满室的暖意。
秋叶白方才满意地揉揉被凉风吹得发痒的鼻尖,翻个身准备继续睡。
但是下一刻,她梭然睁开眼,有点儿呆滞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东西。
那是一只碗——一只挺精致的青碗,釉色鲜亮清透,如玉质,一看便是汝窑所制。
但是,为什么自己房里有这个东西?
她从来不喜欢用精致却又脆弱的东西,都是寻常白瓷碗。
她唯一用过这种东西就是在秋府,秋家主母杜珍澜身为公主,自然很是讲究这些排场。
秋府……杜珍澜……寿宴……
她一下子半支着身子坐了起来,盯着那只碗,是了,她想起来了,那只碗是用来装姜汤的,后来姜汤一半都落进了自己的肚子里,还有一半……
秋叶白瞬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蓦然伸出手捂住嘴,她闭了闭眼,轻喘,嗯,天色是黑沉的,一定是她在做梦,就像那天她回到了看风部的房里,做了一个可怕的春梦。
梦见和妖魔颠鸾倒凤,但也不过是噩梦罢了!
秋叶白急促的呼吸稍微平缓了些,只是她刚睁开眸子,打算从‘梦境’回到‘现实’,就听见身后一道幽幽凉凉的声音响起:“小白,还冷么?”
秋叶白梭然瞪大了眼,蓦然转头,见鬼似地看着穿着整齐地半靠在窗边的小榻上看秘折的美人,他正抬手锁了窗扣儿。
“你……。”
“你饿了罢,一白已经让人去准备吃食了,吃完了,你再回你母亲那里去请个安。”百里初顿了顿,沉吟了一会:“不要去太久,秋府里正在搜查人犯,早点儿回来。”
说罢,他便低头继续看手上的密折去了。
秋叶白看着百里初衣衫整齐,一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样子,她方才松了一口气,心中的不安消散了些。
还好,果然是做梦。
却不想下一刻,百里初忽然抬首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小白,今日的事儿不是梦。”
秋叶白瞬间一惊,他怎么知道她做梦了,有点不安地看着他:“我知道不是梦,殿下你受伤了。”
百里初听见她唤他殿下,幽邃的美眸里闪过一丝阴沉,目光停在秋叶白身上久久不动,让秋叶白愈发地不安,正想说些什么,却见百里初挑了挑眉:“小白,虽然本宫接受你是女儿身,但是你确定这样不冷么,还是,你想让本宫更明确你是女儿身的事实?”
秋叶白听百里初说话,有点不明所以,直到顺着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向下一看,瞬间忍不住低低地尖叫了一声:“啊——!”
她脸色刷白地一把扯了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她居然迟钝到半袒露着一丝不挂的上半身和面前的魔头说了半天话!
秋叶白只觉得自己脸上快烧了起来,一阵青一阵红,同时内心瞬间充满挖洞把自己埋起来或者杀人灭口的冲动。
她是精虫上脑么,帮人上药上到床上去了?
不,她没有精虫,一定是她疯掉了,才会干出那种事情来!
她僵硬如木石的样子,似乎取悦了原本有点不高兴的百里初,他轻笑一声,索性搁下手上的密折,起身向她走了过去。
秋叶白看着那让自己困窘到极点的‘罪魁祸首’居然要走过来,竟然有一种卷了被子学着一白模样,从窗口跳出去逃离的冲动。
但是她知道,若是她真的这样做了,一定会让外头的人看见,然后她这一辈子都不用在上京见人了。
所以,她还是只能死死地保持一个僵硬的姿态,死僵在那里。
“小白,你怎么了?”百里初单膝靠上了床,低头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道。
“可是不记得下午发生了什么事儿?”
秋叶白看着他那笑脸,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她直接脱口而出:“下午发生了什么事么,我不记得了。”
说完之后,秋叶白就瞬间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她虽然偶尔手段无耻,但是这种逃避的事情,她素来是不屑做的,而且,这种话,听起来怎么都有点始乱终弃的味道。
虽然,她才是被吃光抹净的那一个,传统意义上被占便宜的性别。
果然,她才说完,百里初唇角的笑虽然还在,他精致的唇角弧度顿了顿之后,甚至更上扬了,但是却笑得阴沉沉地。
“小白,本宫原本以为你是条汉子,做了就要认账,怎么这回,你是打算始乱终弃,嗯?”
秋叶白垂下眸子,不敢去看他的脸,只是嘴上却还是忍不住道:“我不是汉子!”
所以……
所以要如何?
她觉得自己有点说不出口。
百里初似乎恼了,她低着眸子,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愈发冰凉的寒意,就像他那时候落水趴在她腿上时候,那么凉。
“嗯,本宫忘了,有何人比本宫更了解那你不是个男人。”
她听见头顶上,传来他轻嗤的笑声,冰冷异常,如刮骨寒刀。
她沉默着,只揪紧了自己的被子,却不知当如何应对。
说罢,他忽然转身就要离开:“既然如此,那本宫回去罢了,总归如秋大人所愿,只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秋叶白见床上那一袭华美的黑色袍子落下床角,似就要离开,她的手却比脑子先动,蓦然地伸手去拉住了那一阙广袖。
“做什么,秋大人还有什么事么?”百里初的声音还是幽凉的,只是往日里总有些低柔懂得,只是这一刻却冷锐得让人心发寒。
秋叶白心乱如麻,却又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要突然拉住他,但是最终还是低着头一咬牙:“你……你腰背上的伤可好些了?”
百里初顿了顿,淡淡地道:“本宫身上何曾有伤,秋大人是做梦了罢,春秋大梦,早醒早好。”
说罢,他就要拂袖而去。
秋叶白无法,终只得无奈地抬头看他:“阿初……。”
她这一声‘阿初’刚出了口,却没有了下半句,只因为他正眸光幽幽深深地看着她,目光专注之极,虽然依旧凉薄,只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恼意,也没有任何要离开的意味,他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却让她忽然间心跳失速,梭然松了手,有点恼火地看着他:“你耍我?!”
百里初看着又羞又恼的人儿,窝在被窝里,披散着柔软乌黑的头发,眉眼之间的怒火,非但没有减损她的颜色,倒是看起来有一种奇异妩媚,或者说冷媚。
他看着她,淡淡地笑了笑:“我若不耍你,你是不是就打算一梦之后,什么都不记得,然后耍我了?”
秋叶白见他又把这话绕回来那让她没法回答,尴尬而茫然的话题之上,她只能有些仓皇地别开脸,却并不说话,只是下意识地往墙壁缩了缩。
“小白,你若是再若如此,本宫也许真的要让你重温一下今日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忽然上前一步,伸手直接按着她的肩头,低头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
“要本宫提醒你么?”
秋叶白被他逼入死角,最终还是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不用。”
是的,不用,她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百里初见她终于肯抬头看自己,方才松了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许久,随后却忽然淡淡地道:“本宫已经让人去寻了宁春过来,或者说是宁夏,总之你那婢女一会就会过来,让她伺候你更衣去你母亲那里罢。”
他顿了顿,转过身,回到自己的小榻上,捡起秘折,淡淡地道:“你若是今晚不想回来这里,便不会来罢。”
说罢,他亦不再说话,而是拿了东西,转身向门外离去。
秋叶白看着大门‘吱呀’一声关上,一股子凉风梭然从开关之间灌入,瞬间让她觉得整个人都凉了起来。
她打了一个寒颤,那些房间里靡丽的香气消散了许多,她方才觉得脑子里又清醒了些,随后忍不住低头揉自己的太阳穴,她真疯了,才会这样处理事情?
方才自己居然在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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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台湾的姑娘们欺负,特别是高雄的妹子,还好爆炸发生在夜晚,没有什么人在路上,若是白天的话,简直不敢想象!
第五十四章 我的小白
秋叶白目光忽然瞥见桌子上的药,又记起他腰上还有伤,那时候光顾着……竟不知他腰上的伤怎么样了。
她忽然想起第二次在地道之中见面的时候,他面不改色地将脱臼的肩头接了回去,仿佛毫无痛觉神经一般,让她颇觉得悚然,就是今早那样的烧伤……他也只是身体微微绷紧罢了。
不知为何,曾经觉得对方是怪物,但是如今细细思量,如果不是因为常年习惯了非人痛楚的人,又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地面对疼痛。
秋叶白拿过药瓶子,轻轻地摩挲了一会,轻叹了一声。
她再次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自己脑子里思绪混乱,实在闹不明怎么自己能把自己陷入这样混乱的关系里面。
如今看来,倒是不若当初,干干脆脆就是条件交换来得好。
他保护她试图顺畅,她给他血以成药。
如今……
她甚至不知道那人到底想干嘛!
秋叶白把脸埋进锦被里,有种想把自己闷死的冲动。
……
另外一头,百里初出了门,门外正在布防的鹤卫们齐齐向他抱拳躬身:“参见殿下。”
他淡淡地摆了摆手,随后朝一白比个过来的手势,一白立刻走了过去:“殿下,您可是要用点儿什么,宵夜都在炉子上热着了。”
百里初闻言,沉默了片刻,随后道:“嗯,选几样好消食的,并补身子的血燕莲子送进屋里去。”
一白一愣,他记得主子喜欢用点心,但是喜欢饱腹感强的,这会子怎么……哦,对了房里还有秋大人!
他点了点头,立刻吩咐了一名门房外的鹤卫去准备。
而此时,百里初又再次问:“是了,院子里还有其他的地方能住人么?”
一白一愣,目光有点不敢置信地飘向他身后,这是殿下被大人给赶出来了么?
大人这也未免太狠了罢,殿下身上还有伤呢!
但是他不敢表达如此‘真实’的想法,只好道:“殿下,这里只有一间主房,边上就是下人们暂居的一间小耳房,只怕殿下住不得。”
百里初沉默了一会,看了看整个简单到简陋的房间,随后淡淡地道:“没有什么住不得的,地狱里都住过。”
说罢,他转身向那一处耳房而去,一白一惊,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但是还是立刻跟了上去。
“殿下,您稍等,属下让人立刻重新收拾。”
今非昔比,自家殿下如此爱惜羽毛,这会子估计和秋大人赌气才去住下人房。
一白赶紧地拦在自家主子面前,因为秋大人已经许久没有回来住,所以四处都一股子霉味,杜珍澜派人精心打扫也只是打扫了主房,这耳房里也只是下人随意打扫了一会,味道还是古怪得很。
百里初没有再继续往房间里走,只是点点头,转了个背地站在长廊之下。
一白赶紧转个背去吩咐几个人去打扫房间,他瞅了瞅自家主子的背影,看着殿下没有转身的意思,便赶紧转身出了院门。
他匆匆忙忙地一出院门,一下迎面撞上准备进门的人。
“哎哟,小兔崽子,赶着投胎么!”门口传来太监特有的尖利的恼火的声音。
一白赶紧停住脚步,面前一个红衣大太监被他撞得倒退了好几步,几个小太监正匆忙地去扶他。
那大太监不是老甄又是谁。
一白欣喜之极,见到救星一般,赶紧冲了上去,一把抓住老甄的手臂:“甄公公,我正要去找你。”
老甄看着一白,扶了扶自己的三山乌帽,没好气地道:“是你这个小兔崽子,不好好地伺候殿下,无头苍蝇似地乱跑做什么?”
一白赶紧上去附在他耳朵边低语了几句。
老甄听他说完,也是一愣,颦起了眉沉吟片刻,随后叹了一声:“两个雏儿凑一块了,得,都是没用的。”
说罢,他一甩拂尘,领着人转身进了院子。
他一进院子就看见那一道几乎融在夜色之中的修长人影,长身玉立,静静看着漫天飞雪。
老甄暗自又叹了一声,转身吩咐了一白去把紫狐大氅拿来,随后走到百里初身边,将大氅为他披上。
“殿下,你腰上的伤才裹好,今日又落水了,别吹着着凉了。”
百里初淡淡地道:“老甄,本宫何至于这般没用了。”
老甄叹了一声:“老奴自然是知道殿下当年拆骨去尸毒的时候,都不曾吭一声,这点烧伤对于您来说自然也不会放在眼里。”
他顿了顿,复又道:“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何况秋大人接下去的路可不好走,您知道太后要她做什么,若是您身子万一有点不舒服的,也不好再和淮南到宫中那般一路暗中照看着。”
虽说这目的不纯,这么些年,他是第一次看见殿下对一个人这般用心,秋叶白就算再机辩敏捷,再有能耐,没了殿下羽翼暗中照拂,她能走到今日,也绝不会如此简单。
百里初有些讥诮地弯起唇角:“她如今本事大了,只怕本宫的照拂,让她发现了更不喜。”
老甄摇摇头:“殿下,您真的在乎她喜欢不喜欢么,总归是您想要的人,是您想要做的事儿,这天下有几人能违逆您的意思,就算是陛下,就算是老佛爷,您这的想要做什么,谁人能真拦住您?”
如今这样看似明光殿和老佛爷为靠山杜家、梅家能独大的情形,亦不过是殿下有意为之罢了。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于筹谋了那么年的殿下而言,并非一句虚赞。
百里初闻言,幽深无边如虚无之夜的眸子里闪过异色,他负手而立,并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抬头看着乌黑天边浓密而晦暗的云层。
老甄看着他的背影,继续道:“秋叶白如今不在江湖中,在朝、在京,羁绊皆有,也是您意料中的事,她有了顾忌,便只能步步为营,束在这朝野之中,若是您愿意,藏剑阁虽然隐匿江湖,但民与官斗,若是将整个江湖翻过来,她又能逃于何处,这么些年,您真让近了身的人也就她一个,老奴和喇嘛们细细查过,怕是她身上有了赤焰蛊的缘故,精气血脉都与您身上血脉契合的缘故。”
这也是为什么殿下厌恶任何女子靠近,但是拥抱着秋叶白却会觉得暖入心肺的缘故。
“血狱赤焰双头蛊,数百年方于火山口生得,火阳至体,雌雄一体,双头一雌,一雄,不生不灭,一旦寄入人体,只能以冰体至寒的寄主血精为食,因此却又必须为寄主养肉生魂,寄主百毒不侵,同时身体的修复速度亦快于常人双倍,若是双头分离,雌头入女体寄送,亦是您身体去毒修行的宝鼎,如今她已经是您的人了,您只要愿意,逼着她日日与您双修,五年之内,您身上尸毒及一切恶毒便可祛除干净。”
老甄笑着道:“当然,这也是秋叶白的造化,她是那么合适的宝鼎,能与您双修,她体内的赤焰蛊既能保她不被寻常之毒侵犯,又能修得内力更为精进,自然也是她的造化不是?”
赤焰蛊,若是雌头被斩落之后,入的是男子体内则会成为雄头,让男子活生生地被赤焰蛊火毒烧死,只有恰巧入的是女体,方能成为雄头的炉鼎。
百里初却忽然冷冷地道:“不。”
老甄有些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幽光,他挑眉道:“哦,什么不,老奴哪里说错了么,总归就是您不必去考虑秋叶白想什么,她不过是您一个工具罢了。”
面前的大美人却忽然蓦然回过头,眸光阴郁地盯着老甄,那一身的阴暗黑沉的寒气直逼得老甄浑身一寒,忍不住退了一步,几乎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看不清楚面前之人的模样,仿佛只余下铺天盖地的阴寒的黑气。
那些寒气下一刻就会幻化成无数利刃将他剖成无数快,却偏生他在那样的目光下竟然丝毫都动弹不得。
却不想百里初忽然转回了头,极轻,极轻地道:“小白,不是炉鼎,不是工具。”
老甄感觉那些煞气仿佛瞬间散去了许多,他方才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已经是一手的冷汗,但是他还是继续颤着声道:“那是什么?”
百里初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虚空之中飞扬的细碎雪花。
许久,他抬起手,看着自己手上落下的轻薄雪花,忽然轻声道:“小白就是小白,是我的小白。”
老甄有些怔然地看着他被宫灯照着的轮廓精致无比的侧脸,幽黄的灯光落在他的眼睫下,落下深浓的阴影,却又投下极柔和的光,让他面容上的神情看起来温柔得令人的动容。
仿佛他透明的指尖上那点白雪,是多么美丽多么珍贵的宝物。
老甄忽然想不起多少年没有看见过他那样的表情。
他缓缓地将那点雪拢在掌心,再次打开的时候,那点雪已经慢慢地融开来。
他闭上眼:“怎么才能让她乖乖地呆在我的手心里,却不融化,不消失。”
“这个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小白。”
第五十六章 谋划
“殿下,掌中雪永远会融,指尖砂,握得越紧越容易流散,常言女儿如花,秋大人却非寻常女儿身,她身负秋家四女的诅咒,穷尽此生,只怕就是要证明,人定胜天,更不是能被谁握在掌心的雪、砂,您心中当比谁都明白。”
否则殿下怎么后来怎会采用如此软硬兼施,曲折迂回的手段去得到她的身子。
老甄走到他身边,也一齐看着黑暗昏沉天空里飘落的雪,轻叹了一声,复又道:“就算那个姑娘真的是花,只怕既非牡丹、更非幽兰,而是沙漠之中的荆棘花,高原之上的格桑,凌寒傲日,您要是真想让这样的姑娘心甘情愿常伴您左右,只两点,要么让您成为她不可推卸的责任,要么走进她的心底,让她知您、怜您、爱你。”
“怜?”百里初闻言,微微颦起修眉。
老甄笑了笑:“您切不可小看这一怜字,所谓怜取眼前人,百炼钢化绕指柔,自古男儿对女子因怜生爱,不知多少,但是谁人又知女儿心更软。”
“这怜一字在女儿身上才是最好用的,她若是怜了谁,便必定心软,进一步甚至将此对方视为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秋大人看似多情,其实无情,是因为她终归是女子,光是怜不过是入了她的眼,不能比她强的人是没有法子让她敬,以及征服她那颗骄傲的心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他要殿下的过往说与秋叶白知道的缘故,殿下的性子骄傲无比,是绝对不会用过去的事情来博取任何人的同情的,何况那些往还是他最憎恶的心魔。
而秋叶白这些年的经历和她所背负的诅咒,让她也同样骄傲和倔强,甚至内心深处憎恶着百里皇族,她要证明她自己绝不会输给命运,但是她同样具有女儿家的柔软,对于殿下凄凉的过往宿命,她必定会有共鸣和心软。
若是殿下和她没有任何交集,也许她知道了这种事情,也不过是感慨一番罢了,但是她的命运,甚至心中已经被殿下狠狠地盖个了戳,彼此生命的交集,让她绝对不可能视殿下为路人。
殿下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是第一个征服她的男子,哪怕这种征服看起来有些卑鄙,殿下的好和坏,她都必须接受,因此只会视殿下为‘掠夺者’、‘侵略者’,是不会去正视她自己的心情,和殿下对她的好的。
“殿下,您需要一个渡口,将您的船撑进她的心中,其实老奴就算什么都没有说,您这些天也已经做得很好,只需要继续就好。”老甄笑眯眯地弯起眸子。
他的小祖宗一向都是极聪明的,否则又怎么可能在地宫里活下来,还走到今日,小祖宗虽然骄傲无比,但是天性里属于兽的敏锐狡诈,让他本能地采取了这种放软的态度,令目标猎物心中茫然,摸不准苗头,面前的的掠食者到底想做什么。
不过不管是哀兵之姿也好,强硬之态也罢,终归抓到皮毛华丽的猎物,想吃上肉,就得不计手段。
成王败寇。
“或者,您要继续为她铺路?”老甄见百里初只是静静地看着天边的阴云,却并没有说话,于是试探着看向他。
殿下让杜家多存在了那么些年,这回不想继续这么要死不活地吊着杜家,打算了解了他们的话,秋叶白是个很好的契机。
秋叶白这个姑娘,若是知道她背负的这个‘神妓’的命运最初的源头是杜家的话,想必不用主子说,她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撬翻了杜家。
百里初沉默地看着自己掌心的雪,不置一词,许久之后,他静静地松了手,让掌心剩下的残雪伴掉落在雪地中,随后,他掏出帕子仔细地擦了擦自己的手,随后淡淡地道:“老甄,你知道的真不少,明儿去让内侍检检查一下是不是没有骟干净。”
说罢,他将手里的帕子直接一掷,就掷在老甄的怀里,随后拢手入袖,款步向下人房里而去。
一边伺候的两名鹤卫立刻伸手帮着自家主子打起了帘子。
老甄一会子没有反应过来,他知道什么了,跟没有骟干净有什么关系?
这时一边的一白一脸古怪地凑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老甄,然后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我说甄公公,您当年在外头当主持的时候是不是给各位女施主解签,解到了闺房里去,多少女人拜倒在您的六根之下,才能这般了解女人心?”、
老甄摸了摸脸,得意地道:“不是咱家说,咱家当年那也是驰名一方的最美主持……啊……呸!”
他说了一半,才觉出一白的不对味了,立刻变了脸,没好气地抬手把手里的拂尘又朝一白的嘴里塞去,指着他鼻尖骂:“你小子才是个六根不净的混蛋小子,敢耍咱家,你是不是也想骟干净了,以便更好地常伴殿下左右,嗯?”
一白哪里想到老甄突然变脸,一下子又被塞了满嘴毛,但见老甄阴森森地凑过来说那可怕的字眼,阴柔的俊脸立刻变绿了,一边吐毛,一边赶紧道:“不,不牢您费心了!”
说罢,他赶紧一扭头,跟着自己主子钻进下人房,生怕老甄掏出一把骟刀子来,给他骟个六根清净。
“呸,都是不省心的小兔崽子,一个脸皮薄,一个胆子小,还不如咱家一个老太监。”老甄嗤笑一声,抬头看了看飘雪的黑暗天空,随后拍拍自己的拂尘,摇头晃脑地往外走。
嗯,这天气还是得喝上一壶拿小炉子热上的陈年雕花酒,才好呢。
……
秋叶白和宁春从五姨娘那里回来以后,她进房前,看了看下人房,便见幽黄迷离的烛火将一道修长的人影映在窗纸上,那剪影异常的优雅,她静静地看了好一会,直到那烛光灭了,房里一片漆黑,她方才神色有些复杂地轻叹了一声,转身进了房。
不一会,主人房也熄了灯。
“殿下,秋大人已经熄了灯,想必睡了。”一白从门外进来,恭敬地禀报道。
黑暗的内室里,一点子幽幽的光慢慢地亮了起来,随着那夜明珠完整地露出来,室内也跟着亮了起来。
明珠柔亮的光芒照在临窗桌边的人脸上与身上,将他精致的面容,和身体修长线条勾勒得极为柔和,唯一双眸子却幽深得仿佛再明亮的光都无法照亮里面的迷暗。
他淡淡地道:“嗯,那把密折都取来罢。”
一白一听,就明白了,方才主子只怕是知道秋叶白站在门外看着他的房间发呆,想让她早点儿进屋歇着,才让自己熄了灯。
再瞅瞅那已经换上了华美锦被,重新收拾过的床,就知道自家主子还是不会去屈尊睡这儿的,今晚估摸着就是坐在凳子上批一夜的奏折了。
他摇摇头,叹了一声,转身出去,吩咐人将密折都从外头搬进来。
……
这一夜,满天飞雪,雪是越下越大,掩了天地间万物,掩了一间小院子,也兴许还掩了两厢暗惆怅。
……*……*……*……*……*……*……
白雪却嫌春色晚,
故穿庭树作飞花》
两日大雪之后,原本还有点儿绿的庭院枝头,如今已经是一片白皑皑,挂了一溜细细的晶莹剔透冰棱。
“今天这小雪,倒像是大雪了,还真是让人担心今年的收成,也不知江南那边寒潮之灾如何了。”百里凌风站在亭子里看着冰天雪地,轻叹了一声。
一边撑着油纸伞的小太监嘀咕道:“八爷,您就别忧国忧民了,如今您好容易才放出来,腿脚好容易好些了,却又莫名其妙地撞上这一场刺杀摄国殿下的祸事,还是赶紧想法子把咱们摘出去才是。”
八爷也是运气不好,他身份敏感,如今才放出来,又撞上那一场刺杀,好命地在刺客雷火弹爆炸的瞬间跳进了湖里躲过一劫,又被摄国殿下的人以查案为名给软禁在秋家。
这是晦气,自从遇上那个秋提督,爷就开始倒霉,等这刺杀摄国殿下的嫌疑摘干净了,他一定要给爷烧柚子叶去晦气!
百里凌风微微颦眉:“小明子,百姓所能依靠的不过是这一国大厦庇佑,本殿已经身为人上人,自然要能给他们力所能及的庇佑,岂可因己身小失便只顾眼前?”
“好一个忧国忧民的八殿下,您这话听着倒是有点越俎代庖,怎么,打算替圣上操心国是么?”一道似笑非笑懂得声音响起。
小明子一听,转脸一看那修长的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就站在他们背后不远处,瞬间毛都要竖起来了,他没好气地怒瞪着那人:“秋提督,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家殿下是一片好心!”
秋叶白披着白狐毛披风款步上了小亭子的台阶,没理会看着百里凌风微微一笑:“殿下,两日不见,您还是这么精神。”
百里凌风看着她,眸光闪过一丝幽光,勾起唇角:“是么,秋大人的气色才是正好,怎么,摄国殿下红颜在怀里,是你伺候得她不舒服,还是她伺候得你不舒服,竟让你有时间到这冰天雪地里来探望本殿这个落魄人?”
第五十六章 染指
“殿下,您这话可有意思了,怎么听着酸味那么重。”秋叶白抖了抖自己披风上的雪,微微一笑。
百里凌风看着她,讥诮地轻嗤一声:“本宫只是很钦佩秋大人能周游在明光殿和永宁宫之间,哄得两头都服服帖帖,您这般能耐实在让本殿叹为观止。”
秋叶白看着他轻蔑的目光,心中顿时就明白了,百里初虽然令人封锁了他在她院子里住下的消息,但是这位可是亲眼看见百里初和她一起落水的,又见她对百里初的安危如此上心,自然是怀疑她‘以色侍人’,引诱了摄国殿下,甚至怀疑她‘伺候’了老佛爷才得来今日的地位罢?
秋叶白卡着百里凌风眼底的厌恶,她微微眯了下眼,忽然凑上去,单手搭在他肩头,低笑了一声:“殿下,您别说,下官最大的能耐就是伺候人,您要不要跟下官学两招,保管您日后仕途顺畅,绝对不会断了腿攒下的大军功,就这么废了,这大将军王不得封,连好容易到手的京城防务都要丢了。”
百里凌风回京城之后,靠着五皇子的信任一举夺了京畿大营之二,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搅局,此刻不但百里凌风封王,而且京畿东、南、西、北四大营都是他囊中之物,日后他是进了钳制京畿内廷,退可握边南数十万雄兵。
若说他没有什么野心,她还真不信。
“无耻狂徒,休得放肆!”一边的小明子看秋叶白这么突然地接近自家主子,顿时大怒,立刻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推秋叶白。
他只觉得这秋叶白徒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也不过是奸猾卑劣之人,出卖色相还能这么辣气壮,简直是无耻之尤!
秋叶白看着小明子冲过来,她立在原地动都没动,只微微一偏身,只仿佛漫不经心地伸手一弹自己披风上的薄雪,小明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就只觉得身后一股子凉气,随后眼前一花,身一下子整个人‘噗’一声飞出了凉亭之外,直接大头朝下,在雪地里跌了个狗吃屎。
“哎哟!”
秋叶白看着凉亭外狼狈万分的小明子,轻笑了一声:“这位小公公嘴上不干净,还是多迟点儿雪,洗洗嘴,也静静心。”
一边的百里凌风看着身边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年轻人,原本都是轻蔑和厌恶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秋大人真是好身手。”
此人虽然品行不正,行事叵测,但是手上功夫确实是他平生仅见的好,如果……
“秋大人,您到底是七尺男儿,这王朝天下纵然如今看似决断之权都在摄国殿下和老佛爷手里,但是摄国殿下终归是女子,要嫁人生子,老佛爷年纪也不轻了,百里家的大权也不会总一直旁落他人手里,牡鸡司晨总不长久,你就不考虑退路么?”百里凌风忽然道。
百里初‘嫁人’‘生子’?
想象那样的画面,就让秋叶白忽然有点忍俊不禁,但是终归还是忍住了,只似笑非笑地看向亭子外:“您这是跟在下开诚布公么?”
她顿了顿,继续道:“既然您开诚布公,微臣自然也直言不讳,牡鸡司晨又如何,这杜家的娘娘们垂帘听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要说老佛爷这身子保养得好,就算老佛爷的真有个三长两短,皇后娘娘,还有如今的贵妃娘娘可都是姓杜的,怎么也轮不到您罢?”
小明子刚刚抖完自己满身雪,一瘸一拐地走进亭子里,就听见秋叶白这般‘直言不讳’,顿时又恼了,厉声道:“姓秋的你,不要太过分……。”
但是话没说完,秋叶白一记锐利的目光扫过去,如雪一般浸冷的目光瞬间就让小明子一下子感觉仿佛当头一盆冰水倒下,瞬间冻得噎住了,剩下的半句话怎么也出不来。
百里凌风将那情形尽收眼底,随后看着秋叶白微微一笑:“秋大人说得没错,但事在人为,您能从一介帝国头号通缉犯变成老佛爷座上宾,摄国公主一介女子,却也能荣掌摄政之职,将杜家压制得死死的,这个世间还有什么不能发生的?”
秋叶白闻言,沉默了一会,转过脸看向灰白的天空,淡淡地道:“没错,这个世上从来便只有永恒的利益,也许没有什么不能发生的,不过……。”
她顿了顿,轻嗤了一声:“殿下,您考虑得那么长远,不若先顾上眼前,先保住你自己再说罢,若是再见面为敌,您亦勿怪,各为其主罢了,微臣还要陪伴姨娘走一走,就先告辞了。”
说罢,她一甩披风,便亭子外走去。
小明子看着秋叶白离开,眼底闪过恼色,看向自家主子嘟哝:“无礼狂徒,八爷,您何必对这种人和颜悦色,他竟然没有求殿下不要将他和摄国殿下勾结的事情透露出去,咱们就干脆地给他透露出去,让老佛爷那边的人好好收拾他,看他还狂不?”
百里凌风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远处,随后淡淡地道:“如果秋叶白这位藏剑阁主是这么容易被扳倒的话,他就不会那么轻易地爬上如今的位置,更不会敢在明光殿和永宁宫之间周旋,和此人有关的事,咱们都需要事事谨慎,要么一击毙命,若是不能,必定后患无穷。”
淮南的事情,他已经轻视了此人,没有除掉此人,才让秋叶白反将一军,不但他没有得到账册,还暴露了自己,连封王开府都化为泡影。
但是此人却平步青云!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一边靠着小亭子的一把油纸伞上,那把伞正是秋叶白来的时候撑着的,此时却遗忘在了亭子里。
“把那伞带回去。”他看着那把有点显得陈旧的伞,正所谓器物现风骨,忽然有点儿好奇秋叶白这样的一个人用的东西又能是什么样子的,许是能显出此人本性的蛛丝马迹。
小明子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点点头:“是。”
……
其实在某点上,百里凌风倒是真的高看了秋叶白,比如和百里初的纠缠,倒还真不是她自己愿意的。
只是世事弄人罢了。
但是如今只怕不光八皇子百里凌风不这么想,自家娘亲不这么想,就连她的‘母亲’也不这么想。
“叶儿,那摄国公主将你关在院子里,可有什么事么?”虽然如今‘儿子’争气,但五姨娘依旧是素面朝天,不施脂粉,只是身上已经不再如从前只一身单薄棉袄,如今已经穿上了新制的锦缎冬衣,一身银鼠披风虽然不算毛色最好的,但也很是暖和精致,倒是让五姨娘有大户人家姨娘的样子了,她一脸担忧地看着秋叶白。
她今日特地避开了院子里的一干下人,要和秋叶白在这冷冰冰的花园里散步,就是打算问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却又怕隔墙有耳。
秋叶白看着自家娘亲满脸担忧的模样,亦只好有些无奈地停住脚步,温声宽慰:“娘亲,您不要担心,只是属下在山上正巧从刺客手里救了摄国殿下,他才会对我另眼相看的。”
原来今天一向怕冷的娘亲冒着严寒要她出来陪着走一走,是为了刨根问底。
“可是,摄国殿下的名声不好,娘亲担心她……她会……。”五姨娘还是很有些担忧,却又说不出口。
万一那摄国殿下对叶儿用了什么下流手段,只怕马上就知道叶儿的秘密了!
一想起这个,她就忍不住浑身发寒。
秋叶白看着五姨娘的样子,沉吟了片刻,正想说点儿什么可以说的,以安慰自家娘亲:“娘亲,其实摄国殿下是知道……。”
但是话音未落,空气里一点子奇异的波动瞬间让她住了嘴,顿了顿,却又在自家娘亲有些疑惑的目光下继续道:“其实摄国殿下是知道老佛爷有意将安乐公主指给孩儿,您在家中并不知道朝中情势,摄国殿下的明光殿和老佛爷的永宁宫一向互别苗头,摄国殿下最是喜欢给老佛爷添堵,他会对我示好,也不过是为了刺激永宁宫罢了。”
“什么,叶儿,你怎么搅合进了明光殿和永宁宫的事儿里去了,这……这颗如何是好!”五姨娘一惊,不敢置信地道。
秋叶白伸手握住五姨娘的柔荑,温柔滴道:“娘亲不必担忧,孩儿分得清轻重,摄国殿下那边我会应付好的。”
“应付,你怎么应付,那摄国殿下的名声,上京谁不知道,你要是拒绝了她,她万一恼羞成怒,害了你怎么办,听说之前襄国公世子都被掳走之后抛尸荒野,尸首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听说是被扔进了最低贱的小倌官里专门接……接苦力……!”五姨娘说不下去了,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捂着嘴,越发的惶惑不安。
襄国公世子?
杜珍澜哥哥的儿子?
秋叶白一下子想起来了,她那年回京的时候,打算强占了她的那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后来被百里初‘抢’了回去,丢进了最低贱的小倌官?
那倒是百里初能干出来的。
她摸了摸下巴,有些好笑,目光微斜不动声色地掠过身后的树丛,状若无奈地道。
“那怎么办,孩儿也不过是寻常人,如何能拒绝摄国殿下的‘殷勤’?”
“白哥儿,不必担忧,既有我在,必定不会让那污糟之人对你动手。”一道傲然的女音忽然从树丛附近响起。
五姨娘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一名头戴雪貂明珠华盛,一身华美雪貂大氅的女子领着几个大丫头、嬷嬷忽然从那树林里走了出来。
不是秋府主母杜珍澜又是谁?
五姨娘赶紧恭敬地一躬身:“贱妾见过大夫人。”
杜珍澜上前两步,优雅地扶着她的胳膊:“姐姐何必多礼,都是一家人。”
杜珍澜温柔的说这话,目光盈盈有光地看向秋叶白,只觉得面前青年一身雪狐披风,愈发衬托得他眉目如画,眸若点漆,唇如涂朱,恁地隽秀非凡,正静静地看着自己,杜珍澜顿时心中一片轻软,莫名只觉得如吃了蜜一般,但随后想到这样的‘蜜’自己没有吃上,也许就已经被摄国那贱人占了去,她心头就恨!
秋叶白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大夫人。”
五姨娘原本就对杜珍澜突如其来的热情很是有点担忧,虽然知道是因为自家‘儿子’争气,所以大夫人才这般和颜悦色,但总觉得对方似热情过了头,如今见秋叶白这般称呼,便有些慌张地伸手去拉秋叶白的披风:“叶儿,不,四少爷,您见了大夫人得称呼母亲才是。”
却不想秋叶白还没有回话,杜珍澜已经微微一笑:“姐姐,不必了,您才是白哥儿真正的母亲,咱们都是为人母的,自然能体谅母亲之心。”
她本来就不喜欢秋叶白叫她母亲!
但是五姨娘却只觉得很不安,还想说什么,杜珍澜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温柔地道:“姐姐,你放心,有妹妹在的一日,必定不教摄国殿下染指我们的白哥儿,今日他既从院子里出来,就不要住回去了罢,妹妹那里倒是有一处院子景致极好。”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一道幽幽凉凉的声音响了起来:“哦,姑母,你好大的口气,本宫要什么人还得经过你同意么,又或者……。”
那声音顿了顿,凉薄讥诮地道:“你已经有非分之想了,嗯?”
那幽冷的声音如地底冒出来,让人硬生生地打了个寒战。
秋叶白默不作声地顺势看了过去,果然见一道腥红的身影不知何时领着一队鹤卫正款步从树丛中而出。
她暗自摇摇头,得,齐活了,‘三个女人’一台戏。
“参见摄国殿下。”众人齐齐向百里初行礼。
就算是杜珍澜也不得不甘不愿地向百里初微微屈膝,毕竟她辈分上虽然大过百里初,可是身份上,却还是次了一等。
百里初走到秋叶白身边,微微一抬手,似笑非笑地道:“秋提督,怎么今儿自个出来了,也不曾与院子里的人说一声,莫不是真如姑母说的,怕本宫想要染指你,不让你出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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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场本周群内出~
第五十七章
“殿下。”秋叶白顿了顿,看着他幽幽邃邃的眸子,淡淡地道:“殿下说笑了。”
什么怕他染指,他明明已经染指了好么!
百里初看着她片刻,随后微微弯起唇角,忽然上前一步,将手腕搁在她的手臂之上:“嗯,不是就好。”
秋叶白看着他的手,唇角微微一抽。
这位还真是独占欲和报复心都不是一般的强。
但是最终她亦未曾甩开他的手,只是默默地站着。
只是这般情景落在别人眼里,就是另外一番情境。
杜珍澜看着眼底有点发青,忍不住上前一步冷声道:“摄国殿下,您这般强势,让我家白哥儿如何能拒绝!”
她看着百里初精致的面容,眼底闪过嫉恨的冷光,大高个儿的身板子,比男子都要高那么多,毫无女儿家温柔之气,简直就是三大五粗,除了一张脸能看得过去,还有什么能迷惑人的!
百里初微微侧过脸,似笑非笑地看着杜珍澜:“怎么,姑母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在意一个区区庶子了,本宫看你也不是那么大方有母子爱的人,还是你也想染指小白?”
此话一出,秋叶白虽然沉默着一言不发,但是心中暗自赞了一声,果然底气够足的人,就是够嚣张,什么话都说得。
但是杜珍澜和五姨娘的脸则是一个瞬间慌乱地发绿,一个瞬间不安地发白。
“你……你信口胡诌什么!”杜珍澜感觉到五姨娘和周围小婢狐疑的眼神看过来,顿时忍不住绞住了帕子怒骂。
今儿她本来也不是有意带人来截秋叶白的,只是在花园里赏梅,临时听说秋叶白和五姨娘在散步,她便忍不住立刻赶了过来,想着要将秋叶白先哄骗到自己的屋子里去,免得他回了住所又被摄国给拘了起来,所以如今身边带的丫头们也并非全是亲信,若是这事儿传出去,只怕老佛爷也不会容许她荒唐到这个地步!
“本宫胡诌了么?”百里初微微眯起眸子盯着她,似笑非笑地道:“这可不是本宫要胡诌的重点,不过是随意一提罢了,看姑母这般紧张,就不知道一会子本宫若说怀疑您和行刺本宫的刺客勾结在一起,或者您就是幕后主使,不知道您还会紧张成什么样子呢?”
“本公主以佛主起誓,本宫没有做这种事,如有半句虚言,必定天打雷劈!”杜珍澜脸上神色果然愈发地显得恼恨,但是却掩不住里面一闪而过的慌乱。
百里初自然是看见了,而敏感如秋叶白也留意到了杜珍澜脸上那不同寻常的慌乱,她心中瞬间一冷,原来杜珍澜这个蠢货真的做了做这事么,否则她何必如此紧张?
虽然杜珍澜脸上神色还算平静,若是要骗骗寻常人,还是能骗到的,但是她自然不会被杜珍澜骗到。
这个蠢女人还真是不怕死,或者不怕抄家灭族,在百里初这尊太岁头上动土?还是她以为杜家或者秋家能庇佑她么!
百里初看着杜珍澜,淡漠地道:“你有没有做,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神佛说了算,来人将襄国公主带回宫中,押入天牢,以候待审!”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四名鹤卫便直接上前数步将杜珍澜扣押。
杜珍澜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百里初,眼眶泛红地怒吼:“百里初,你这是公报私仇,本公主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从来都没有,你竟然敢不经宗人祠就将本公主看押,本公主也是上了玉碟的,容不得你们这般轻慢侮辱。”
说罢,她便大力地挣扎起来,这一挣扎,顿时满头珠翠都散落开来,看起愈发地显得她狼狈不堪。
一名鹤卫们见她挣扎太过,不耐烦地直接伸出脚尖在她的后腿窝里踢了一脚,逼得她尖叫一声之后,瞬间跪地,死力挣扎起来。
“百里初……你这个贱人……你怎么敢这样对本公主……你们都瞎了么,竟然任由这个贱人糟践你们主子!”
杜珍澜一个劲地挣扎,对着自己身边的丫头婆子们怒目而视,却发现那些往日对她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仆人们此刻仿佛都忘记了她的存在,只在百里初的面前噤若寒蝉。
她几乎忍不住又尖叫了起来:“好痛,你们放手!”
百里初似被她吵得太过,微微一挑眉,最善于察言观色的鹤卫立刻直接出手就是直接拆了杜珍澜的下巴。
杜珍澜只觉得下巴被人扣住,陡然一声‘咔擦’剧痛之后,她瞬间下巴就合不上了,随后就口水四流。
她惊恐又愤怒地看着那面无表情鹤卫,又看向周围的人,全部明白发生了什么:“啊啊啊……啊啊……。”
秋叶白看着这情形,忍不住微微颦眉:“殿下,您这般大张旗鼓……这里毕竟是秋家。”
杜珍澜闻言,如同看到救星一般,楚楚可怜地看向秋叶白求救,张着嘴发出‘啊啊’的声音,只是她忘了自己这副狼狈尊容今非但没有半点可人怜的味道,而且实在有点滑稽。
百里初闻言,目光淡淡地扫过杜珍澜:“也对,让人犯安静点。”
随后,他看了眼一边的鹤卫,鹤卫立刻抬头直接拿着佩刀刀鞘子在杜珍澜后脑一敲,只听‘咚’一声闷响,她便两眼一白,直接翻晕在了雪地里。
鹤卫下手极重,杜珍澜躺下的地方很快就渗出了点点的鲜血,血红衬着白,异常的触目惊心。
仆人们瑟瑟发抖,几乎全回不过神来,不过短短片刻之间,就见到自己主子一下子从高高在上的公主瞬间变成阶下囚。
百里初方才轻呼了一口气,幽幽凉凉地道:“嗯,如此甚好,本宫经不得这大吵大嚷的吓。”
秋叶白太了解百里初那古怪的性子,只摇了摇头。
而五姨娘并一干秋家下人望着地面上那一滩吓人的血,皆浑身一僵,默默无言。
果然是惊不得吓的‘娇弱公主殿下’……
……*……*……*……*……*……*……*……*……
把杜珍澜押走之后,五姨娘见了血只觉得犯晕,再加上她一介胆小的深闺夫人也撑不住今日如此多的‘惊喜’连连,秋叶白便让人赶紧扶着她回院子歇息去了。
同时又让宁春警告了一番杜珍澜身边的下人之后,将那些下人打发离开。
看着原本热闹的地方瞬间变得冷清了许多,百里初方才看向秋叶白,目光幽幽凉凉,似一片幽沉之海:“本宫要回院子了。”
秋叶白看着他,心情复杂之极,却点点头:“嗯,我……下官也要回去了。”
百里初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向小院的方向走去。
秋叶白迟疑了一会,便也立刻跟了上去。
见着主子们一前一后地走着,鹤卫们都乖觉地落后了数步跟着,而宁春迟疑了一会,想起自家主子那日归来之后站在门前望着下人房发呆的模样,她最终也是退了数步,和鹤卫们默默地跟在百里初和秋叶白的远处。
“殿下今日,怕不是来专门演这出‘争风吃醋’的戏罢。”秋叶白看着百里初一直没有说话,她还是忍不住轻声道。
百里初顿了顿,淡淡地道:“此事虽然非杜珍澜所为,但是她是提供便利的参与者。”
秋叶白点点头,了然道:“看出来了。”
秋家防范再差,也不会让一群刺客还带着火弹之类的东西潜伏进来,若说是没有内应,根本不可能做到这种事。
何况杜珍澜方才那副样子,骗骗别人也就罢了,连她都骗不过,更是绝对骗不过百里初这人魔。
今天百里初大约就是为了领人来将杜珍澜抓捕归牢的。
天牢与诏狱,是这世间权贵官宦们最畏惧两个去处,一在控鹤监掌控之中,一在司礼监的手里,其中天牢主圈囚皇族及犯罪的高阶宫妃、世家大宦,进去不管是谁都少不得要脱层皮。
“但是殿下这般动了手,只怕会打草惊蛇,或者……。”秋叶白顿了顿,迟疑道:“你根本就没有打算抓捕真凶。”
百里初笼着手在暖狐袖筒里,一边似欣赏着沿途雪景,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没错,本宫没有打算抓捕真凶,只是为了给对方一点子好看罢了。”
秋叶白心中梭然一动,有些狐疑地抬眼看着他精致如雕刻的侧脸:“殿下是不是知道谁是主使者?”
百里初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莫测微微一笑:“小白,这不是你要操心的事儿。”
秋叶白见他不愿意正面回答,她迟疑了片刻,心中隐约地有了点感觉,却又拿不准自己的直觉准不准,但还是试探着上前一步,拦在他面前道:“殿下,你是不是打算动秋家?”
百里初如果真的讨厌杜珍澜到动了那样重手的地步,杜珍澜根本没有命能活到今日。
但今天忽然这般动了手,百里初也没有打算再从杜珍澜嘴里知道什么的意思,那就说明,他根本并不在乎是谁刺杀他,但更可能的是他早就知道了,打算利用这件事动秋家了。
杜珍澜大概真的惹恼了百里初!
百里初顿了顿,看向面前的人儿,微微挑了下眉:“你希望本宫动秋家,还是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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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本宫,有点饿了
“我……。”秋叶白迟疑了起来,到嘴的话却说不出来。
她虽然讨厌秋家,对秋家并无感情,但是如今她朝中根基未稳,即使已经开府了,但且不说那边府邸还没有建造好,就算是建造好了,太后老佛爷那头肯定会让人在那边安插人手,母亲这里只怕也不好立刻接出去,否则怕会打草惊蛇,让永宁宫生出戒心来。
所以,秋家如今自然最好是不动。
但是,她又有什么立场去要求百里初放过秋家,百里初不是一个顾虑不周全的人,她亦相信她能想到的事情,百里初不会想不到,但是他既然决定要动秋家,那必然是有他要动的理由。
他一定有他的谋划与布局,何况秋家参与了对他的行刺,他血洗秋家亦不是不可,自己又凭什么插手?
“这……殿下既然已经谋定,自然要后动,您自行决议吧。”秋叶白沉默了一会还是道。
百里初看着她,微微一笑:“你不希望本宫现在动秋家是不是?”
秋叶白看着他还想说什么,但是百里初却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在她嘴唇上轻轻地点了一下:“小白,不要对本宫撒谎。”
他的声音幽幽凉凉地,却莫名地让秋叶白心中一悸,只觉得唇间他冰凉指尖之上带着一点奇异的幽幽之香浸人心脾,一如他吻她时候嘴唇上的香气。
她只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怎么会想到那里去,便立刻就要别开脸,却不想百里初的动作比她还要快上一步,他先撤了手。
“说实话。”
秋叶白楞了楞,随后鬼使神差地点点头:“是。”
百里初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闪过幽微之光,随后亦颔首:“好,本宫明白了,秋家的事,就先放一放。”
秋叶白一惊,忍不住道:“不要因为我……。”
“不是因为你。”百里初却忽然打断她,精致的唇角弯起浅浅笑容:“你有什么能耐让本宫改变主意,不过都是本宫自己的决定罢了。”
说罢,他转过身,继续款步前行。
秋叶白一愣,看着前方那一道修长优雅的身影,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却掠过他方才说话时候,唇角那点子笑容,那笑容似乎有一点点可以称之为温柔的东西,以至于让他那一如既往傲慢又冷酷的话语听起来,都多了三分耐人寻味的柔软。
她甚至还没有想明白他到底突然改变主意是个什么意思,但是脚已经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殿下!”
百里初慢悠悠地走着,听着她几步跟上自己,便侧脸看着她淡淡地道:“听说你们家院子的梅花种的不错,已经有些开了,要同去否,还是现在回房?”
他忽然转了话题,让秋叶白没法子再直接追问,她顿了顿,抬首看百里初也丝毫没有继续方才话题的意思,她心情有点微妙,随后便道:“花园里的梅花是不错,但是我知道有一处的腊梅生得比殿下宫里的梅更好。”
秋叶白说完,就有点后悔,她也不知道发什么疯,竟想起这一出。
但是百里初却已经颇为感兴趣地挑眉:“哦,何处?”
他素来喜梅,朝中宫中之人都投他所好,送了不少罕见的梅花过来的,什么翠梅,血梅、五色梅,明光殿都有,但是这倒是第一次听秋叶白说哪里有梅花更妙。
秋叶白迟疑了一下,便道:“你跟我来。”
说罢,她一转身,便向不远处的一条僻静的小道而去,百里初没有迟疑地,举步就跟着秋叶白一起过去。
鹤卫们和宁春迟疑了片刻,也还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秋叶白领着的这条路越走,几乎越不可以称之为路,路上都是枝枝蔓蔓的干藤枯枝,好在已经是冬日,大部分的枝蔓都枯萎了,只稍微一踩踏,便碎落掉,但仍旧有点勾衣衫。
所以当她费劲地扯下勾着自己披风的碎枝叶,一转头却发现百里初一身暗红的锦袍却没有几乎一点枝叶碎草刺都没有沾到,从容优雅地从那一地枯草上踏过,她不免挑眉,有点诧异地打量着他一身锦袍:“殿下的这身衣衫,什么料子做的?”
她目光落在远处鹤卫们的身上,发现他们的情况比她好不了多少,自然更觉得好奇。
百里初随手从袖子上摘下一片碎草扔在边上,随后淡淡地道:“料子是寻常的蜀锦罢了。”
秋叶白不免更好奇了,一边走一边打掉沾染在自己身上的碎草屑,一边有点不相信地伸手去摸他的衣袖,果然入手光滑细腻,水腻子一般的触感,是顶尖儿的蜀锦无疑,但是蜀锦这种娇贵的料子,也是最要小心不过的,怎么可能不沾染上那些草稞子、碎果刺之类的野草,也不被荆棘勾破?
她眼睛一向尖,刻意放缓了脚步和百里初同行了一会儿,便发现了秘诀,百里初行走之间似流云拂风,走动之间,极为优雅,但每每碰上那些碎草果子、荆棘之类的东西的时候,那衣袍摆子却清风过水不留痕一般掠过去,仿佛他不用低头都能有所觉一般。
而且他的动作极为自然,并不似刻意避开,只是仿佛就理所应当不会碰到那些枝枝蔓蔓一般。
秋叶白看得叹为观止,她男装扮相已经自诩风流优雅,但是百里初才真真实实地给她演示了什么叫真优雅。
许正是这份比大家闺秀还要优美又不做作,从骨子里头透露出来悄无声息的优雅,也减少了不少人对他‘公主’身份的怀疑。
她忍不住有些好奇地问:“殿下,这般姿仪是后来回宫之后专门练习过了么?”
她不相信在真言宫的时候,他会有心思来练习这些姿容仪态,能做到这种自然的地步,不是下点儿苦工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问题是,百里初就算要装女人,也用不着专门下那么大工夫练习这些行路的姿态和仪容罢?
百里初看着她眼底的惊讶,他神色淡淡地道:“在地宫里呆久了,久而久之,步伐自然会变成这样,黑暗中行动的时候就会注意到不要踩踏和触碰到任何会泄露行踪的东西,包括隐藏起自己的气息,学会像影子一样的行动出没,否则不管是惊动了猎物,或者让狩猎者留意到你的存在,都是死路一条。”
“前者饿死自己,后者为他人裹腹之食。”
秋叶白一愣,瞬间心情复杂,再看他那‘优雅’的行路姿态,方才明白,那是来自黑暗掠食者的步伐,拂动的精美衣袖与袍裾带着死亡的气息。
不知道为何,方才那些美好的形容和感觉瞬间都只剩下——战栗。
一个幼小的少年在多少年,多少月,多少个日子里要经历多少次在黑暗地宫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长巷的逃亡,要经历多少次死里逃生的狩猎与被狩猎,要经历多少次喋血杀戮,日复一日,才能练就这种‘优雅到骨子’的步伐?
永远悄无声息地‘优雅’隐藏踪迹,已经成为他永远磨灭不去的行动方式。
而少年的时候的她在做什么呢?
陪着师傅游历人间,踏遍红尘,虽然行路艰辛,虽然习武很难,但是,她很开心。
同人,不同命。
秋叶白有些复杂地看着他平静的容颜,暗自轻叹了一声。
她并不曾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得柔和,但是百里初眼角的余光却注意到了,他垂下眸子,掩去眼底幽幽难明的复杂光芒。
而此时,秋叶白却忽然似想起了什么,顿住了脚步,随后四处张望,然后伸手一把扯下她右侧的一片干枯的枝蔓。
然后下一刻,百里初随着她动作望过去幽眸一亮,看着眼前的景致,不免闪过赞色。
秋府占地颇广,这一处却明显是没有人常来的,所以当那阻碍视线的枯枝蔓藤被扯下之后,呈现在眼前的便是一大片生在水边的腊梅林。
粉红、雪白、浅黄、桃紫,交错而生,恣意地生长,彼此交织在一起,竟让人分不出那些枝头上那些花是那棵树开放的,非但没有梅花的出尘脱俗之感,竟有一种嚣张而靡丽的感觉,更因为没有人打扫,在地上落了厚厚一片七彩的花瓣,满地白雪之上,似一片花毯,而花枝压了浅浅的白雪,晶莹剔透,愈发地显得那些梅花美不胜收,妖娆恣意。
如此原生态,不经过任何修剪的枝枝蔓蔓的梅林,竟让人生出一种瞬间入了山中梅谷幽幽,而非在京城之中的错觉。
“怎么样,是不是很美?”秋叶白看着百里初脸上的赞美之色,忍不住有点儿得意地道:“小时候花园不是我们这种人能去的,后来我无意发现了这地儿,所以冬日里便经常来这里采集花瓣让娘亲给我做腊梅饼子。”
百里初闻言,看了她一眼,倒是并没有吝啬于夸奖,只笑着点点头:“天然去雕饰,确实,很有些野趣。”
宁春站在不远处不动了,鹤卫们也乖巧地站着并不动。
“野趣,嗯。”她回到了这个自己幼年最爱的天地,便似觉得心头放松了不少,一边行,一边笑吟吟地看着他:“这么说倒也行,小时候我看着这些梅花长得如此张牙舞爪,嚣张都不似寻常梅花了,倒是幻想过这里会生出什么迷惑世人的妖精来呢。”
百里初是第一次看见面前的人儿在自己面前笑得如此心无芥蒂,与那枝头迷离灿烂的梅花相映交串下,更显得清美无双之间带着一种惑人迷丽,而她却一点都没有意识到。
他眼底的幽幽暗流愈发的汹涌,几乎想要吞噬眼前的人儿。
小白,笑起来,真是很好吃的样子。
“怎么了?”秋叶白伸手去攀折了一支浅玫紫的花,转过脸就看见百里初的神情有点古怪。
“没什么,只是有点腹中饥饿。”百里初垂下眸子,不动声色地掩盖去眼底暗流,只是伸手似替她摘掉垂落耳边的花瓣,轻轻地抚过她温暖的脸颊。
第五十九章 撩拨
他这么一动,指尖触碰过她柔软的脸颊,秋叶白忍不住一僵,但随后他看着她僵硬的样子,又笑了笑,轻轻一弹,将那片梅花花瓣捏在手心,随后收回手。
“饿了?”虽然只是他那么不经意地轻轻一触,但秋叶白却莫名地觉得他触过的地方一热,她别开脸,轻声道“也是,冬日里,身体的热量原本就消耗快。”
随后,她目光落在他身上那层虽然华美但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却显得太过单薄的衣衫上,不免微微颦眉:“一白他们就让你穿这样出来了?”
百里初淡淡地道:“大氅累赘。”
秋叶白摇摇头,不赞同地道:“虽然习武之人能以内力护体御寒,但是消耗极大,殿下才会饿得快,多穿点罢。”
百里初闻言,挑眉看向秋叶白:“小白,你是在关心本宫?”
秋叶白瞬间一呆,随后耳根子有点发红,她转过身看向身后的梅树,呐呐道:“我只是说实话罢了。”
随后,她看了看周围梅花树,忽然心中一动,立刻换了个话题:“是了,我记得我还欠你一顿饭,今儿这里也有现成的食材,就先用来做一道点心罢,下此再还你一顿饭。”
百里初看着她泛红的白嫩耳垂,微微一笑:“本宫还以为小白打算不记得那个赌约。”
秋叶白转脸朝他翻了个大白眼:“什么叫打算不记得?”
他是在讥讽她说话不算话么,就算她真的想不记得,他只怕也不会让她不记得!
“本阁主自是守信之人,否则如何行走江湖,既然答应了,自然会做到。”秋叶白没好气地说完,看了看枝头开得绚烂的梅,又看向百里初:“殿下身上可有装梅花的东西?”
百里初想了想,从袖子里取了一方帕子来:“这个可以么?”
她看着那小小的四四方方地搁在百里初白皙掌心的帕子,有点迟疑地接过来:“这会不会太小了?”
这两寸见方的帕子打开了能装多少梅花花瓣?
但是,当她接过来,轻轻一抖,那帕子瞬间滑落散开之后,她瞬间就有点错愕:“这……。”
这也未免太大了罢?
她看着手里的一方小小的帕子,随后揪住一个边,这么一抖,那袋子居然神奇地不断抖落开成一个半人高两人宽的半透明纱袋子!
秋叶白有点囧地看着那个巨大的袋子,这分尸装人都绰绰有余了!
百里初看了看那袋子,淡淡道:“这是装吃食的袋子,以轻蛛纱制成,防水隔灰隔味,很是轻便。”
秋叶白:“……吃食。”
这看起来像是难民逃难时候用来装全家物什的袋子么……好吧,难民一般是用麻袋。
但是她忽然想起了那日在小洲之上,元泽大开杀戒之后拿着桌布打包了所有的吃食,背在背上的那个硕大的包袱,就释然了。
这两位,果然本质上还就是一个人。
“不用那么大,有没有小点儿的?”秋叶白忍不住摇头,这得要装多少梅花花瓣才能装满,足够做一车梅花饼子了!
百里初点点头:“大了么?小白要几寸的?”
秋叶白一楞,她就是这么随口一说,难不成这位身上还带着各色型号的袋子?
她试探着问:“殿下都有什么大小的?”
百里初沉吟道:“十个不同大小的,最小是在淮南街头,本宫装吃食的袋子。”
秋叶白忍不住去看他那袖子——果然是袖里乾坤大。
“这么多袋子,用得上么?”
百里初忽然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嗯,用来装肢解的猎物尸体,也是极好的。”
秋叶白沉默了一会,转头拿了小袋子去梅花树那采梅花:“嗯……今天的梅花开得极好,冬日压了雪也没有虫儿,做饼子最好。”
百里初慢悠悠地跟过去:“虫子可做食材的,譬如有些食尸虫拿火一烤,剥出的白肉倒也极香。”
秋叶白终于忍不住了,回头扯了手里一把梅花和雪一块朝他砸去,恼道:“百里初!”
她当然知道虫子也是食材,但这厮根本一直在故意恶心她的罢!
百里初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样子,仿佛炸了毛的小豹子,忍不住低笑了起来,偏开头闪避那些砸过来带着雪的花瓣。
但细细碎碎的雪和梅瓣落多少还是沾落在他的乌发肩头,连脸上都沾了点儿。
阳光忽然冒出浓厚的云层,清冷的光线落了下来,让他头上、身上碎雪泛出点点亮色,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一种奇异的剔透感,那些落在他身上的艳与白,剔透与黑沉,交织成一种异常夺人的美。
她抓着一把雪,没扔出去,却不禁看得有些怔然,只觉得眼前之人这样轻浅的笑容熟悉又陌生。
让她一瞬间分不出那是元泽,还是百里初。
百里初见她神色有些迷离的样子,他眼底幽光一闪,缓缓上前一步,低头看着她,轻声道:“小白。”
秋叶白一愣,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嗯?”
但是她的目光却一下撞进他冰凉漆黑的瞳子中,只觉得里面幽暗黑沉如海潮,几乎将她吞没,她却仿佛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看着他的头越来越低,他冰冷的呼吸轻轻地扫过她唇间,幽凉馥郁的暗香和男子实质性的气息几乎让她难以呼吸,想要退开,却莫名地觉得脚似钉在了地上,只能看着他那一方精致的薄唇,缓缓地就要覆在她的唇上。
她微微启唇,想说什么,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觉得心头一阵阵地颤抖狂跳。
就在他的嘴唇快触上她的瞬间,却忽然听见两人身后传来一白的声音:“殿下,淮中八百里加急奏报!”
两人皆是一僵,随后百里初优雅地抬起头,转过身,神色如常地看向远处的一白:“知道了,这就回去。”
随后,他看着秋叶白淡淡道:“小白,你自与人在这里采摘,本宫先行一步。”
秋叶白见他神色平静,仿佛方才他低头几乎吻上她不过是他的错觉,她心情莫名其妙地有点儿复杂,随后别开脸:“嗯,朝务为重。”
百里初点点头,指了白十七和白十九留下来帮着秋叶白,便先行离开。
秋叶白转过身也不去看他离开的背影,却只觉得他华丽的衣摆掠过那些暗花浅草的声音,低幽微凉,一路掠过自己心扉。
她忽然抬手攀住一枝浅白梅,梅上碎雪纷纷落了下来,洒在她的脸上,冻得她一个激灵,顺手抹了把脸,那些寒意顺着皮肤浸入肌骨。
她闭了闭眼,对着自己暗自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个人,知道他的优势在哪里,并且不以他的美貌为忌,反而极为善于利用他的优势,她不蠢,知道他有意无意地诱惑着她。
然正如佛家箴言,不管是风吹叶动,又或叶因风动,皆是心已动,这样带着唯心辩证学自己往日里是最不屑的,而此刻却觉得似触及心脉,自己若是能被一个人的皮相诱惑,那么只能说不是她太浅薄,就是她……已经真的动了心。
若是轻易就能百里初动心,那么阿泽呢,阿泽于她而言又算什么,那一夜,她那一场‘奉献’自己又算什么?
她是一个轻浮的人么?
又或者……她所动心的是一个人,而这个人偏生割裂成佛与魔的两面?
这些纷沓而至的混乱念头让秋叶白无意识地紧紧地揪住那一枝白梅,骨节微微地泛白,几乎将那一枝梅花捏碎。
“大人?”白十九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秋叶白。
殿下不是吩咐他们来帮大人摘花么,为何大人却是在硬生生地捏碎梅花?
秋叶白梭然睁开眼,下一刻,她神色便迅速地恢复了寻常,看着白十九淡淡地一笑:“没事,只是忽然间觉得有点凉罢了。”
白十九看了看天色,那一抹浅浅白阳只在方才露出来一点,此刻又已经全然没入了云层之中。
“看样子又要下雪了,大人咱们动作快些,便能在下雪前赶回去。”
秋叶白闻言点点头,看向宁春,却见宁春也在看着她,杏仁眼里都是隐隐的担忧。
秋叶白看着她,笑了笑:“春儿,咱们动作快点罢。”
随后,她便转过身,带着白十七和白十九一起采摘各色梅花,甚至收集了不少梅上雪,分别装入百里初给她的两个袋子里。
收集得差不多,几个人赶在下雪之前回到了秋叶白住的小院子里。
双白正巧端着一盆热水从百里初的房间里出来,出门就碰见秋叶白回来了,便妙目含笑:“秋大人,您回来了,可要进屋子里坐一坐,我才给殿下送了一壶上好的青梅黄酒,还热着,很是暖身。”
百里初那夜未曾睡,第二日双白便领着控鹤监的人重新将那下人房用最快的时间收拾了一番,整得精致又华丽,让秋叶白无意看见以后差点以为自己住的才是下人房。
秋叶白听着双白招呼她,她步子顿了顿,随后摇摇头:“不必了,我先去一趟厨房。”
说罢,连自己的房门都没进,招呼了一下抱着花袋子和雪袋子的白十九和白十七,便径自转身去了厨房。
双白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秋叶白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便唤住宁春试探着问:“对了,宁春,方才殿下和大人除了采雪之外,可还有在做什么?”
他是知道殿下和秋叶白去了一处梅花园子,殿下因为有事儿提前回来了,而且神色无恙,但是秋叶白看着却有些古怪。
百里初身形将方才众人的目光都挡在了背后,一白都没有看见那暧昧的一幕,宁春自然也不知道。
她冷冷地看了双白一眼:“你想知道,为什么不去问你家主子?”
说罢,她转身就走。
双白看着宁春颦眉:“你这丫头,怎么这般不讲道理?”
宁春理都没有理会他,径自推门进了秋叶白的房间,‘碰’都一声甩上门。
主子不开心,她多少知道为什么,所以亦不会给他们那些人好脸色。
双白摇摇头,冷嗤:“这种倔强又不讨好的性子,迟早会给你主子添大麻烦。”
说罢,他亦将水盆子扔给一边伺候的鹤卫,拂袖而去。
……
她住的院子原本是没有小厨房的,亦是鹤卫的人一日夜之内建成了一个简单的小厨房,虽然有点儿透风,但是煮饭做菜生火本来就是一件热人的事儿,所以倒也没有大碍。
秋叶白在小厨房里,点了两个从明光殿调来的小太监替她打下手,又翻找了一会柜子里,寻了些也需要用的食材出来,她看着那些食材又看了正在清洗的五彩梅花,迟疑了片刻,就开始动起手来。
两个小太监虽然知道这位秋大人是自家主子眼底的大红人,但是所谓君子远庖厨,一个当官儿的来下厨,他们原本就有点不敢相信,而且见秋叶白动手了,心中还更有点不屑,但是越看他们便越是佩服,便也不愈发乖觉地任由她调遣。
老甄领着几个小太监带着一些锦被、丝绵之类的东西回来的时候,便看见小厨房炊烟袅袅,他不免随口问了一句站岗的鹤卫:“今儿崔大不是做了午饭以后就不舒服么,怎么这个时辰还在厨房里呆着?”
那鹤卫道:“回公公,不是崔大厨在里面,是秋大人在厨房里面为殿下下厨。”
老甄闻言,细咪眼里瞬间闪过亮色:“哦,当真?”
那鹤卫点头如捣蒜:“千真万确!”
老甄看着那厨房,又摸摸自己没毛的下巴,一脸满意地道:“很好,很好。”
看样子,他家小祖宗是开窍了,黄毛丫头也终于被撩拨得按捺不住了!
都是他老甄的功劳啊!
谁说老和尚,不,谁说太监不识人间风月,这和尚太监跳脱五常之外的人,方才是最具慧眼,观尽人间风月之化外高人也!
老甄哼着小曲,一甩拂尘得意洋洋地领着小太监们一路往百里初那一头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
百里初搁下手里的奏折,看向桌面上摆开的食物。
一样粉梅碧梗米粥,粥上一层糯白的米浆上飘荡着点点粉色的梅花,异常的精致,热气蒸腾上来,那梅花的幽香便飘荡开来。
一碟子精致的四只糯米团点心,粉皮子皆晶莹剔透,四色桃花花瓣镶嵌在那冰糯皮子里,如花瓣被冻在了水晶里一般,一只粉色腊梅团子,一只黄色腊梅团子,一只白色腊梅团子,一只玫紫腊梅团子,里面的还可见隐约的馅料,皆用薄荷叶子盛着,漂亮得如一只只水晶团,让人不忍下口。
这大冷天,也不知道秋叶白去哪里戏法变出来的薄荷叶。
光是这卖相,双白就觉得秋叶白的手艺先在这色香味的色上得了十分。
“大人的手艺还真是……看不出来。”
一个男人婆能有这种手艺,简直太违和了!
“若非如此,怎么能让‘壹’掌柜引为知交?”百里初却笑了笑,先去取了那一碗粥送到嘴边,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喝了一口。
这到嘴里的粥水自然是如他所料清香芳馥,满口生出暖香来的,只觉得一股子清新的梅花气息,并着一点青草的气息,让他觉得方才批阅奏折的倦怠去了不少,只是……
他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了顿,引得一直看着他的双白有点儿紧张:“殿下,怎么了?”
百里初顿了顿,将手里的碗放下来,双白一看,便怔住了:“这粥要熬得水粥相容才好,怎么大人这碗粥看着米粥和米水全分开来?”
喝了粥水之后,便露出了半碗的半干粥。
百里初勺了一勺粥送进嘴里,片刻之后,他唇角扬起浅浅的笑意来:“这粥确实熬得入口即化,很是黏口,却又入喉容易,而且……。”
他顿了顿:“很饱腹。”
双白瞬间就明白了,不免也佩服起秋叶白的细腻心思:“粥水清心,粥米裹腹。”
对于埋头公事的人而言,没有什么比下午的时辰用上一碗又清心又果腹的米粥更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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