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上三宫的埋伏
朱先见对朱隆禧的辩解并不满意,道:“两个**师在场,还用补齐阵脚?硬碰硬就能直接杀了!”
朱隆禧迟疑道:“自赵致然救走顾可学后,微臣就一直觉得,恐怕此人不像观云、春风二道所说的那般没用,或许的确有些门道……”
“你不是还问过王守愚、逍遥道人么?”
“是,他们都众口一词,说赵致然不擅斗法,但微臣还是有些疑惑,既然不擅长斗法,他又是怎么救出顾可学的……”
“你不是说有骆致清和裴中泞相助么?你还说或许有东方礼。”
“可微臣没有见到这几个人,盛端明他们也没见到。”
朱先见气乐了:“你不会是真以为赵致然一个人把顾可学他们救了吧?孤当年在青城山上是见过赵致然身手的,不值一提!也就他老师江腾鹤是个劲敌。”
“殿下,那毕竟是七年前,那时候的赵致然,才是个黄冠境的小修士而已。如今已是**师了。微臣只是想稳妥一些,万无一失。”
朱先见沉吟片刻,道:“照你的意思,两个**师、四个金丹还不够?”
“多几个人总是好的。”
“那就让王守愚也跟你去,他十天前刚刚破境,三个月闭关就冲击炼师成功,在我上三宫中也是异数了,有他出手,赵致然的首级唾手可得!再调四个金丹,人手你自己选。”
朱隆禧叩首:“多谢殿下!”
朱先见道:“一个炼师、两个**师,八个金丹,还不算那些黄冠,如此实力,围杀炼师级高修都够了,这回可不许失手!你要知道,陈天师这几日不在京城,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一俟他从庐山回来,必然碍手碍脚!”
正如朱先见所言,王守愚三个月闭关就能顺利破境,元神生婴,迈入当世高修之列,确实在上三宫中称得上是异数,不仅是上三宫,就算放眼道门各宗各派,也绝对是不多见的。难怪他师叔蓝田玉逢人便要夸上几句,难怪朱先见视之为上三宫下一代的顶梁柱。
能够顺利进入炼师境,说起来也是王守愚这三年专心致志,一门心思埋头锤炼修为的结果,而要说起他刻苦修行的原因,追根朔源,则是因为三年半前在大君山脚下被魏致真击败所致。
当日斗法之时,王守愚感受到了魏致真出招时的轻描淡写,被对方那种漫不经心、游刃有余的斗法态度所刺激,引为平生之耻,发誓一定要扳回颜面来。在此后的三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回忆当年斗法的各种细节,同时也在长期的揣摩中领会到了修行上的道理,终于受此激发,成就了炼师境修为。
修为大成之后的王守愚信心满满,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浓浓的斗志,听闻要助阵围杀赵然,当即慨然应允,他甚至还向一起参与围杀的其余上三宫修士表示,动手的时候由他出手,别人只需呐喊助威即可。
当然,他的这番豪言壮语被朱隆禧直接无视了,恭维归恭维,朱隆禧只想要结果,至于王守愚要单独出风头,那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
设伏的地点也早就选好了,就在玄武湖畔,那是一条前往紫金山修行大球场的必经之路,这两日正是皇城杯东部地区海选赛如火如荼进行的时刻,赵致然几乎每天都要去现场处置各种事宜,落入伏击圈的机会相当大。
盯梢的卢氏兄弟很快传来消息,赵致然从玄坛宫出来了,依旧是孤身一人!
得到消息的朱隆禧立即率人赶往玄武湖,在必经之路的一个僻静小树林中设下了埋伏。
王守愚声明:“赵致然是我王某人的,还请诸位莫要和我争抢。”
这番话自然被其余人忽视了,朱隆禧开出了赏格,杀掉赵致然后,每个参与动手的均有二百两纹银的奖赐,谁拿到赵致然的首级,直赏一件价值万两的高阶法器!这么大的好处,谁会让?谁肯让?
上三宫这一次的设伏准备就比上次充足得多了,单单人手方面,就由王守愚这个新晋炼师领头,包括了两个**师、八个金丹、十二名黄冠,这里面还不算朱隆禧本人。
所以卢氏兄弟就可以腾出手来,从赵然离开玄坛宫那一刻便紧盯住他,跟着由内桥过朝天宫东门,向北经北门桥至台城,沿玄武湖南岸向东......
再向前不到一里地,就是玄武湖南岸的小山头覆舟山,上三宫的埋伏就在覆舟山下。
卢氏兄弟远远吊在赵然身后,隔着三五十丈远,向着朱隆禧发符禀告:“马上就到!”
朱隆禧连忙知会所有人准备,王守愚再次向众人声明:“我出手即可,诸位请为我掠阵。”
一番话引发众人白眼,没人搭理他,纷纷取出法符、法器,做好了抢先出手的准备。
凝神屏息了一盏茶时分,卢氏兄弟的飞符又到了:“赵致然在武庙渡口停步了,不用着急,他在看湖。”
“赵致然在和渔民交谈......”
“紧急状况,赵致然上船了!向北渡湖了......怎么办?”
朱隆禧一阵头疼,回复:“你们也快找艘船跟上,判明他去的方向!注意隐蔽!”
朱隆禧向王守愚等人道:“赵致然这次选择了乘船,都收起来吧。”他将一套阵盘收了起来,又心疼的看着六张卫道符组成的隔绝灵力符阵,随手将之驱散。
王守愚失望道:“赵致然选择乘船,必是直驱紫金山下的渡口了,咱们是否可以在紫金山下围杀赵致然?”
朱隆禧摇了摇头:“如今整个紫金山都是各路修士,人多眼杂,肯定不能在那边动手,只有等他入夜返回再说了。”
正说时,卢氏兄弟忽然发来飞符:“急报!赵致然要去梁洲!”
朱隆禧眼神立刻一亮,飞符询问:“还有多远?”
卢氏兄弟回复:“船行甚慢,大约两刻时。”
朱隆禧一算时间,当即决定:干了!立马回复:“盯紧了,我等立刻赶去梁洲设伏!”
第一百六十六章 瞎折腾
玄武湖中有几处绿洲,梁洲是其中一处,也可称为小岛,面积不大,但很有可观之处,向为玄武湖中的胜景。相传梁时昭明太子于此建梁园,故称为梁洲。
此地被湖水环抱,想要与外界沟通,要么乘船,要么通过两条与翠洲或者环洲相同的湖上小堤,相对而言比较隐蔽,算得上是一处刺杀的好地方。
朱隆禧下了决心后,立即动员在场的上三宫修士赶往梁洲。时间比较紧急,这么一大群上三宫修士如果沿着湖边以道法狂奔,那就太显眼了,这是明目张胆强杀玄坛宫方丈的架势,类同于造道门的反,朱隆禧还不至于这么嚣张,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走水路,直趋梁洲。
眼前没有船只,朱隆禧等人也用不着船只,他一声令下,大伙儿便凫水而渡。凫水不能踩水,最好从湖水下面潜过去。朱隆禧问了一下众人,有没有人携带了分水符之类的符或者法器,结果没有一个人带着,于是大伙儿只好硬着头皮跳进湖中。
一帮上三宫的修士从玄武湖东南岸边扑通扑通跳了进去,法力在经脉中运转,憋着气息奋力向西北方向游动,只有当气息撑不过来时才上浮换一口气。
他们之中最差的也是黄冠境,其速何等之快,一刻时后便来到梁洲旁的水面,寻了个角落冒出头来,正好接到卢氏兄弟的飞符:“赵致然转向菱洲,一刻时后便到。”
于是朱隆禧招呼众人再次下潜,向菱洲游动。等到了菱洲左近,又接到了卢氏兄弟新的飞符:“赵致然转向环洲......”
众修士们破口大骂,都说卢氏兄弟是酒囊饭袋,不能看清楚了再说吗?非要让大伙儿折腾来折腾去。
朱隆禧也有些不喜,吩咐卢氏兄弟:“看清楚了去向再说!”
过了片刻,卢氏兄弟回报:“赵致然登岛上了环洲。”
朱隆禧这回沉住气了:“再等一会儿,确定了他不走,你再禀告!”
大家就在水中等着确切的消息,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卢氏兄弟终于回复:“赵致然在环洲上一直找人说话,已经不少时候了,估计不会走了。他在吃烤大虾!”
“什么鬼?”
“一个渔家小娘子刚捞上来的。”
朱隆禧一招手,众修士们再次潜往环洲。等从水下露头之后,卢氏兄弟的飞符到了:“抱歉啊朱供奉,赵致然吃完虾了,现在又去樱洲了......嗯,其实就在环洲旁边,不远。”
朱隆禧一阵气沮,问:“你们能不能凑近一些,听听他和人谈论了什么,究竟想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卢氏兄弟回复:“赵致然在打听雨季时玄武湖的水面高度,嗯,还打听湖水和长江在什么地方勾连。”
这下子朱隆禧明白了,这是赵致然在为建大桥做准备,想了想,招呼众人道:“我们不跟着赵致然了,这么跟下去太被动,他问明了情形之后,必然还是要往紫金山下的渡口去,咱们游往那个方向,在水道中截杀他!”
于是,众人向紫金山方向游去,寻了个开阔的水面,各自在水中等候。
再等一会儿,卢氏兄弟的禀告便络绎不绝到来:“赵致然登船了......”
“离开樱洲了,船行向东,朱供奉你们小心一些,有一个头顶露出水面了,我们兄弟离得老远都能看见。”
朱隆禧四顾一圈,游过去将某黄冠修士向下一扯,将他拉得深入水底一些。那黄冠修士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示意自己快憋不住气了,于是朱隆禧大手一挥,让他往南自行离开,不要挡在北去的水道上。
同时,他也提醒其他人都往下再潜深一些,免得露出破绽。
很快,几个黄冠修士也都发生了同样的问题,他们在湖水中潜泳了近乎一个多时辰,游动距离也差不多得有四五里了,此刻又被迫下潜一两丈深,实在是筋疲力尽,憋不住气,纷纷向朱隆禧告饶,自行向南岸离开。
黄冠修士们走后,这里不包括朱隆禧自己,还有一个炼师、两个**师、八个金丹,这种实力,围杀赵致然依旧没有问题,因此他也不着急。
可左等右等,也没看见头上有船影飘过,于是朱隆禧向上浮起,接近水面。
刚接近水面,卢氏兄弟的飞符就一窝蜂抵达。
“往南了,往南了,赵致然往南了......”
“很好,从这边已经看不出破绽了。”
“不对,赵致然要调头,莫非发现你们了?”
“朱供奉,快出来吧,赵致然已经到南岸了。”
“再忍耐片刻,就快到了,离你们只有五十丈。”
“朱供奉准备......”
“好像不是发现你们,是因为别的缘故。”
“赵致然登岸了,覆舟山,我们原来设伏的覆舟山......”
这么一堆凌乱没有时间先后顺序的飞符,是因为刚才朱隆禧下潜太深,阻隔了飞符的传递,这下子全部收到后,一时间还有写发懵,等厘清顺序之后,朱隆禧这才搞明白,闹了半天,人家赵致然又回覆舟山了。
朱隆禧望着先后从水里冒出头来的众修士们,沮丧到了极点。旁边一个金丹将头上不留神盖着一片荷叶扯下去,抹了抹满脸的水珠,四处环顾着问道:“朱供奉,赵致然去哪儿了?”
赵致然从覆舟山登岸后,走了没几步,就看见湖水中一个一个爬出来的上三宫黄冠修士们,这十多个黄冠刚从水里出来,迎面就撞见赵然,都愣愣呆在原地,不知是该赶紧逃跑,亦或是......蜂拥而上?
赵然却认出了其中两个:“小左、小秦,你们两个......你们这些人是在游水?锻炼体魄?怎么不参加夏季赛的海选?”
两个黄冠修士“啊”了一声,赶忙弯着腰抱拳:“正是游水,哈哈,和一干同道忽然来了兴致,嗯......那个海选啊,去的,一会儿就去,一会儿就去......”
赵然看他们一个个拄着腰站在岸边,浑身不停滴着水帘子,拍了拍小左和小秦的肩膀,鼓励道:“春季赛海选时你们两个表现不错,贫道都看在眼里了,这回要努力,争取进入小组赛!”
两个受了鼓励的黄冠“哎”的答应了,和众人一起,目送赵然扬长而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赵青天
上三宫修士们今天折腾得不轻,赵然自己也被自己折腾得不轻,他还奇怪呢,今日接二连三心生犹豫,连续用了好几次点点豆豆优选**,也没见好在何处,反而把体内的法力耗去了一半。要知道,九天玄龙大禁术可是相当费法力的,再多来那么几次,他今天腹内就空空如也了。
当此敏感之时,可不能在法力耗尽的情况下满大街乱走,很容易出危险,故此他才选择就近从覆舟山登岸,他今天不准备去紫金山大球场了,他打算回玄坛宫修炼一番,把今天耗去的法力重新补足。
玄坛宫斜对面的一间茶楼中,陈洪和苏川药坐在角落里,头上戴着遮蔽烈日酷晒的斗笠。
等了许久,苏川药见陈洪脸现焦急之色,于是道:“你还是回去吧,若是皇......寻你却找不到,那就不好了。”
陈洪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咬牙道:“他依旧昏迷未醒,暂时无妨。我还是多等一会儿吧,给你指出人来,当此紧要关节,可万万不能认错了。而今的形势,你若想报仇,也只能寻他了。记住,报仇也只找姓陈的,陛......他还是想保护你们的,奈何姓陈的执意逼迫,他无奈之下才......”
苏川药道:”我懂,只要赵方丈能治了姓陈的罪,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不切实际的想法,我不会再有了。“
陈洪安慰道:”别紧张,整个京城里,如果还有一个敢帮你出头的,必是赵方丈无疑。就算他最后拿姓陈的无法,也会保你妥当的。“
苏川药点头:”我知道,赵方丈是个爱民的高道。“
陈洪又道:”其实依我的意思,你能逃出来就算侥天之幸了,又何必多事?“
苏川药深吸了口气,道:”总得为死去的家人做点什么,为死去的姐妹们做点什么......“
话没说完,陈洪捅了捅她的肩膀:”来了!“
苏川药望着街角那个步行过来,身着朴素常服的年轻道士,有些不敢置信:”赵方丈......那么年轻?怎么没有车驾仪仗?“
陈洪催促道:”他一向如此,快去吧。“
陈洪眼看着苏川药起身,眼看着她走过去向赵然说了两句,眼看着赵然点了点头,又眼看着她跟在赵然身后进了玄坛宫,忽然感到一阵无力,在凳子上稍坐了片刻,这才起身回宫。
赵然是在方丈院中和苏川药谈的话,他首先求证苏川药的身份,苏川药身上没有任何具备说服力的证据,但她熟知掖庭秘辛,熟知和皇帝双修的所有细节,更将当年被秀庵选入宫中的一应经过说了个详详细细,她更讲述了昨夜宫变的细节,并且说出了在昨夜宫变中死去的所有秀女姓名,包括曹端妃、王宁嫔、杨金英、关梅秀、刘妙莲等等。
她甚至将杨金英给她的那支银簪也取了出来,让赵然过目。
听到这里,赵然差不多信了,看着这根杨金英留下的银簪,他问:”杨金英以前叫什么名?“
苏川药道:”名字都是入了宫后改的,以前的名字早就不用了。杨姐姐以前闺名叫什么,怕是无人知晓。“
赵然沉默良久,问:”你来找我,有什么打算?“
苏川药眼泪顿时就流下来了:”小女子命苦,按说参与了宫变,有谋逆之举,不敢颜肯求方丈援手。但小女子一想起无辜死去的家人,一想起命丧宫中的姐妹,就心痛如绞。小女子听说赵方丈是得道高人,是道门的赵青天,故此才冒死求见方丈,只想为家人讨个公道,为姐妹们讨个公道。“
见赵然怔怔不言,苏川药连忙解释:”赵方丈恕罪,是小女子说得急了。小女子听说,我们的家人都是被锦衣卫指挥使、左都督陈胤所杀,姐妹们同样死在他的手上,此人手上沾满献血,恶贯满盈,只要方丈能治了他的罪,叫小女子做牛做马都心甘情愿!小女子身无长物,唯懂双修之法,只要方丈一句话,小女子......“
赵然止住她继续说下去,道:”应该怎么做,贫道一时间没有头绪,此事牵涉太大,不是那么容易的。你先跟在我身边,听我吩咐。至于双修什么的,在贫道跟前就莫提及了。“
赵然思量来思量去,暂时没有破解之道,想了想,干脆道:”你先跟我去个地方,把你知道的事情再说一遍。“
苏川药不知赵然要带她去往何处,但只要跟在赵然身边就可以了,当下点头应允,就在赵然的方丈院中坐等。
赵然先闭目修行了两个时辰,静心观想水石丹经,待法力恢复后,此时已近黄昏,赵然又等了片刻,让苏川药吃饱饭,等天色完全黑下来后,给她挑了身道袍换上,然后一起出了玄坛宫,接着出了太平门,直奔龙潭卫。
卢氏兄弟在玄坛坊转角处盯梢,眼见赵然出来,连忙飞符朱隆禧。
朱隆禧立刻将人手重新召集起来,但吃了白天的大亏,这次却没轻易出动,而是坐等卢氏兄弟上报赵致然的行迹。
卢氏兄弟跟在赵然身后,一路回报赵然前行的方向,并且告知朱隆禧,赵然与另外一位道人同行,那道人带着斗笠,也看不见真容,但行走之间,似乎也有修为在身,只是瞧不清虚实,分不出深浅。
这个道人的出现,顿时引起朱隆禧高度重视,他仔细思考之后,认为陪伴在赵致然身边的道人极有可能是骆致清。
如果是骆致清的话,自己这帮人手能不能杀得了两个**师呢?
仔细考虑之后,他认为取胜绝无问题,但却无必杀的把握了,若是其中一人逃走,上三宫强杀玄坛宫方丈一事就会立刻昭示于天下,这对上三宫是极其不利的。
他也是极其果决之人,当下飞符禀告朱先见,朱先见也毫不迟疑,调派了另一位炼师,朝天宫大供奉蓝田玉前来协助。
这下子,朱隆禧手上的力量就是两个炼师、两个**师和八个金丹,同时还有十多个黄冠修士,以如此力量搏杀两个**师修为的道人,他再次信心满满。
第一百六十八章 飞了
蓝田玉来得很快,他加入之后,朱隆禧立刻下令出发,向着东北方向赶去。赶到中途,卢氏兄弟飞符禀告,赵致然和那个道人在东北的燕雀湖边停下了脚步,似乎在等人。
朱隆禧眼神再次亮了,燕雀湖是在城外,此刻又当夜晚,人迹罕至,真真是个杀人埋坑的好所在!甭管他等的是谁,只要来了,就一个都别想走!当下催促众人向着燕雀湖急行。
燕雀湖畔,赵然看着身边奔行之后不喘息不红脸的苏川药,询问她的修行情况。苏川药对这方面不太懂,只是告诉赵然,皇帝曾经说过,她的修为境界大约在羽士境,于是赵然刁住她的手腕仔细查验,果然如此。
令赵然有些惊异的,是苏川药的资质根骨,如此天赋没有被哪家宗门收录,却被上三宫弄到了宫里去当秀女,实在是令人嗟叹不已。
不过想一想也就明白了,被皇帝逆采白铅那么多年,能够活下来、并且入了羽士境,没有极佳的资质根骨是肯定不行的。除去资质根骨,还需要不小的气运。
赵然又问了问她对道法修行的理解,问下来后却是一问三不知,除了配合对方采补的双修之法,她什么都不懂。
苏川药也不知赵然为什么在湖边停了下来,她多年不曾出宫,见了这月下湖水的景致,不免看得呆住了,继而被这股幽冷之感勾动心事,眼泪忍不住又淌了下来。
之所以停在此处,是赵然九天玄龙大禁术又在作怪,让他开始犹豫着下一步的方向。最终点点豆豆一番之后,他做了决定,于是飞符骆致清,请他将抱月山庄中的南归道人请来。
在湖边就是为了等候南归道人。
不多时,一声雁鸣,南归道人盘旋着落在赵然身边,赵然抱拳一笑:“南归主任请了,这两天会赶路,特请主任相助。”
南归道人这一年没怎么履行交委会主任的职责,说真的,闲下来之余,还真是有些发慌,有些翅痒,他也不傲娇,当即催促:“道长要去哪里?快上来吧。”
赵然坐到灵雁背上,招手示意苏川药上来,苏川药惊喜莫名,又有些迟疑:“可以么?”
赵然指了指身后的空位:“快一点,还有很多路要赶。”
苏川药小心翼翼的跨上雁背,下意识间就环臂抱住了赵然,赵然一声令下,南归道人振翅高飞,苏川药吓得一个激灵,双眼紧闭,抱得更紧了。
赵然安慰道:“不妨事,有我在,没危险的。睁眼看看这天地吧,你在宫中拘束了那么多年,也该过一过自己的人生了。”
朱隆禧带着一大帮上三宫的修士连夜赶路,借着夜幕的掩护,没有惊动京城百姓,迅速出城来到燕雀湖,只见卢氏兄弟两个张着大嘴,跟傻了似的遥望天际,一副呆滞的表情。
朱隆禧喝问:“人呢?”
卢氏兄弟齐齐举手,指着黑黝黝的天空,喃喃道:“飞了......”
月夜之上,苏川药紧张了一会儿,等适应了之后,睁开眼向四下张望,顿感心旷神怡,激动之情无法言表。本能的想要亲近赵然,向他表示感谢,于是贴得更紧了。
赵然忽觉身后有些异样,兼且上下起伏,他已是**师境的修为,自控力极强,向前微微一挣,道:“坐好了不要乱动。”
苏川药不敢造次,连忙向后收了收。
赵然问:“你多大年岁?实话实说,不要隐瞒。”
苏川药老老实实回答:“小女子今年三十二岁,已是人老珠黄,无怪方丈嫌弃......”
赵然道:“不要瞎扯!你是哪年入的道士,哪年入的羽士?”
苏川药问:”怎么算入道士境、羽士境?“
赵然便将这两个修行境界的征兆告诉了她,她回忆了片刻,道:”若是依方丈所说,小女子当是十二年前入的道士境,两年前入的羽士境。“
”你又是几岁被选入宫中的?“
”嘉靖十二年,小女子被带入杭州秀庵,学习了三年后送入显灵宫,在显灵宫又学了两年,送入了掖庭。“
这么一算,赵然又算不清她是何时开始接触双修道法的了。但不管如何,能够在无人教导正经修行法门的情况下,自行贯通而至羽士境,这份天赋当真是世所罕见,从另一个角度而言,顾可学”选材“的水平和机缘当真了得!
只是可惜了被处死的其他秀女,参照苏川药的例子,十六位熬下来的秀女,个顶个都是修行天才啊!
”此事过后,你有什么打算?贫道的意思是,无论是否能够报仇,这件事过去之后,你准备去哪里?“
”哪里?小女子还能去哪里?在这世上已经举目无亲了,还请方丈慈悲,小女子愿意为方丈做牛做马,一生侍奉。“
赵然摇了摇头:”别动不动做牛做马,贫道需要的也不是牛马。我知道你在宫中这些年过得不堪回首,但既然出来了,就和过去告别吧,你才三十二岁,好日子还在后头。贫道的意思是,如果你没有去处,可以考虑考虑,入我宗圣馆。“
听了这话,苏川药有些不敢置信:”方丈说的是真的?宗圣馆愿意收留我?“
”自然是真的,就看你是否愿意。“
”小女子愿意!恳请方丈收小女子为徒,小女子一生一世,愿意侍奉方丈......“
赵然无奈打断:”别动不动就侍奉谁好不好?入我宗圣馆的门,就是宗圣馆的人,宗圣馆的门人,在外就得挺起腰杆做人!至于入门之后拜谁为师,容后再议。“
说话间,赵然让灵雁南归下降高度,仔细辨认之后,直接落到了龙潭卫军营外。虽然此处是京畿之地,但张略是边关厮杀了十多年的战将,依旧按照边地的习惯,常年开启着护守军营的警戒法阵。
故此赵然便没有直入大营,而是在营外向值守军士通告,说要拜见张略。
过不多久,营门大开,张略迎了出来,惊讶道:”如此深夜,方丈怎么来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凡事要向前看(为zzzzlf再盟加更)
进了张略的营房后,屏退左右,赵然介绍:”这是龙潭卫指挥使张大人。“
苏川药连忙见礼:”小女子见过张将军。“
张略这才注意到赵然身边的道人竟是个女子,疑惑的望向赵然。
赵然向他道:”这是宫中掖庭的秀女,姓苏,叫苏川药。“
张略曾听赵然说过掖庭的事,听罢立刻就忍不住有些窒息,深吸一口气后,颤抖着声音问:”你......你是掖庭的......秀女?“
“是。”
张略急问:”你可认识金芳......杨金芳......不,杨金英?”
苏川药看了看赵然,赵然点头:“带你来,就是让你把事情告知张大人的。”
于是苏川药便将宫变刺杀皇帝的事情说了,说着说着,再次放声大哭。这番惨剧听得张略面容变色,反复追问杨金英的相貌,苏川药干脆取了一物出来:“这根银簪是杨姐姐临死前交给小女子的,说是让小女子得空时给她上一杯水酒......”
张略一把将银簪抢过来,借着房中灯烛看了片刻,颓然坐于椅中,久久无言。
过了一会儿,赵然问:“可确定了是金芳?”
张略脸若死灰,缓缓点头,将银簪递给赵然:“簪子后面,有两个小字......”
赵然仔细一看,果然,在簪子后柄上镌刻着“金芳”两个极其细小的字迹。
又听张略惨笑:“这根银簪,是我当年逼迫金兴铺子的老柳头打造的,他的手艺一向很好.....当年我一文钱都没掏,但是守着老柳头打银簪,守了一整宿......”
过了片刻,张略忽道:“方丈得空么?张某想和方丈饮酒。”
赵然点头:“也好,干脆把牛佥事,把钟千户和王千户也一并请来?”
当晚,赵然和张略兄弟四人一起在房中豪饮,喝到最后,张略等人大哭继而大笑,大笑又再次大哭,状如疯癫。
一场酒喝到天色渐亮,等张略醉得不省人事之后,赵然向牛佥事道:“忠道的心事,这下算是了结了,凡事要向前看,不要总沉湎于过去,你们也劝劝他,我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让他打开心结的,该娶妻就娶妻吧。”
牛佥事苦笑着摇头,又点头:“末将尽力相劝吧。”
赵然又道:“刚才听他话里的意思,对皇帝,对陈胤,都有怨恨之意,你们也好好劝劝,让他莫要乱来,有些事情,贫道这里会有所考量的。皇帝那头,就不要多说了,陈胤此人,贫道会替他讨个公道。”
牛佥事道:“那就多谢方丈了。其实弟兄们都明白,这件事真要怪罪,怕是怪不到陈胤身上,他不过是听令行事罢了......当然,既是他动手的,少不得要找他!”
赵然有些意外,觑着牛佥事道:“你还真敢说,但在外人面前不要乱说。”
“知道了方丈,末将晓得厉害的。”
赵然带着苏川药步出军营,将灵雁南归招来,道:“南归主任久候了,咱么现在去庐山。”
从龙潭卫沿着大江向西,坐在雁背上,苏川药问:“方丈,我们这是去庐山么?总观?”
赵然点点头:“到了庐山,会见到一些道长,不要怕,将你的遭遇原原本本说出来就好,说话时不夸张,也不隐瞒,是什么就说什么。”
“知道了。”
“累的话,就在雁背上眯瞪一会儿。”
“知道了,方丈。”
庐山离京城并不遥远,飞了两三个时辰,午后便到了。
赵然向身后道:“怎么不睡会儿?”
苏川药摇了摇头:“睡不着。”
赵然指着下方道:“这就是总观所在。”
灵雁一个俯冲就下到了金鸡峰的山头,赵然带着他们进了洞天,迎面见着镇门灵官,赵然丢了一把糕点过去:“许久不见了,灵官一向可好?”
那猴子又蹦又跳,显得很是兴奋:“赵道长终于来了,许久不见,可想死小修了。”接过赵然抛来的一袋糕点,打开后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好吃好吃,味道不错!”
自从白鹤闭关化形后,赵然这边就断了朱火灵果等等仙草仙果的大量供应,只剩蟾宫仙子和郭植炜捣鼓的小君山、大君山两处药园,自是不能像以前那般瞎大方。
赵然自己回想起来,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当年太过暴殄天物,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这次来金鸡峰洞天,就没舍得给镇门灵官这些宝贵东西,而是拿了些京城出产的小吃糕点来打发,不过效果依然很好,哄得灵猴相当开心。
对此,赵然更为以前的大手大脚而悔恨不已。
和灵猴闲聊两句,赵然询问真师堂议事的有关情况,灵猴并不知晓,赵然于是追问这两天在金鸡峰上的真师都有谁,这回灵猴就数了个清楚。等他一一报完名姓,赵然发现,真师堂的真师们,除了下观监院沈云敬,其他十五位真师全部到场。
赵然早就听说,自去年起,沈云敬就已经渐渐不参加真师堂议事了,想来也能理解,以前还有个张阳明和他作伴,现如今整个真师堂中只剩他一个俗道了,待在里头有多难受?
将灵雁南归道人介绍给镇门灵官,请他代为招待一下,赵然便带着苏川药进了山门。
以苏川药的修为,是不能在金鸡峰洞天中久候的,赵然带着他先赶去三清阁,跟看门的老头那里做了登记,要进去找卓云峰。
老头絮絮叨叨左右打量着苏川药,等赵然做完登记,才道:“卓长老不在,去真师堂了,今日真师堂议事。”
赵然好一阵无语,心说你这是显示存在感呢?也不好多说什么,拉着苏川药又要掉头走人,被老头喊住:“记得一个时辰服一粒养心丹,否则这小丫头出去后怕是要落下后遗症。”
赵然问:“养心丹还可以这么用?”
老头一瞪眼:”不然呢?“
赵然赶忙谢过老头,掏出瓶养心丹来,让苏川药服用。
真师堂外,东方礼、卫朝宗正等候着,他们身旁是顾可学师徒、春风和观云二道,以及当日在渔村一战中被赵然偷袭的八名上三宫修士。
其中顾可学师徒没有受绑,其余人都被绑得严严实实。
除此之外,另有不少人三三两两或站或坐于各个角落,赵然也不认识。
第一百七十章 五行修士的称号
见了赵然,东方礼和卫朝宗都有些诧异,问:“你怎么来了?”
赵然将他们两个叫到远处,低声解释了一番,这两位都大喜,不过依然有点不放心,又让苏川药现场复述了一边,听完之后,东方礼拍手道:“有了如此关键人证,今番赢定了!”
赵然问:“里头情势如何?”
东方礼道:“已经谈论一上午了,顾可学师徒、春风和观云,还有那几个上三宫的,都进去供述过了,现在还不清楚最后如何定论,但应该差不多了。”
卫朝宗补充道:“刚才顾可学跟我说,周真人极为震怒,好悬没把他当场拍死。”
赵然问:“周真人也参加议事了?”
卫朝宗一笑,道:“原本她不来的,赵真人请杨真人去找她撺掇了一番,她听说了秀庵里头的这些秀女们的惨事,就过来了,一边议事一边发火,我几次往里送人证和物证,都听见她在骂人。”
赵然也忍不住笑了,想起当年争夺大君山洞天的时候,这位周真人的性子,当年自己和老师江腾鹤被她指着鼻子呵斥,今日却又为她参加议事而倍感鼓舞,心情之复杂,当真是难以言说。
事不宜迟,东方礼当即回到真师堂外,叩响了大门。简单禀告之后,将苏川药带了进去。
苏川药进门前很是紧张,回头看了看赵然,赵然微笑着点了点头,苏川药这才扭头迈过门槛。
顾可学见了赵然,向着这边挪了几步,期期艾艾道:“赵方丈......”
赵然问:“都说了?”
顾可学道:”都说了,就是不知怎生处置我师徒。“
赵然安慰他:”放心吧,既然两阁都做了保证,你也主动交代了问题,想必处置不会太重的。“
又看见春风和观云二道,这两位表情早已麻木,眼睛如同死鱼珠子一般,已经没有了半分光彩,见了赵然就好似没看见,或者说看见的是赵然身后的光景。
卫朝宗和赵然沿着真师堂门前的池塘漫步,卫朝宗深吸了口气,道:”追查秀庵立时六载,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忽然间又失去了方向,有些不知所措,呵呵。“
赵然道:”恭喜卫师兄了,下一步便该接任东极阁北堂了吧?“
卫朝宗道:”六阁之中,除了九州阁外,向无炼师以下修士出任一堂之主的先例,这桩案子了结之后,我便打算返回白云阁,争取早日破关,入了炼师境再说。“
赵然取笑道:”白云阁卫朝宗、鹤林阁陆西星、玉皇阁东方敬、纯阳阁端木春明、宗圣馆魏致真,天下人称为炼气化神境五行修士,如今卫师兄要破境了,五行修士得无全乎?岂非令《君山笔记》广大读者失望?“
卫朝宗也笑了:”东方敬都闭关半年了吧?也不单是我一个人......什么五行修士,实在不行你家骆致清顶上吧,以他的实力,毫无问题。“
大约一炷香之后,东方礼将苏川药从真师堂中带了出来,苏川药脸上犹带泪痕,想必是刚才在里面又哭了一场。
东方礼过来后,面带喜色道:”郭弘经、司马云清都不说话了,陈善道哑口无言,张元吉成了看客,喻道纯已经反戈。“
赵然过去安抚了苏川药几句,又问东方礼:“上三宫是经营秀庵的罪魁祸首,这次案发,应该能给天下一个交代了吧?”
东方礼十分肯定道:“那是自然,刚才周真人已经明确提出,要严办上三宫。”
卫朝宗详细打听了刚才真师堂中诸位真师的表态,问完后向赵然道:“致然放心,定会给死去的秀女们一个交代的。”
过了不久,真师堂大门开启,十五位真师鱼贯而出,武阳钟、许云向这边走过来打招呼:“致然也来了。”
他们是赵然乃至宗圣馆如今在道门中最大的倚仗,而且几乎将赵然视为了自家子弟,赵然赶忙过去恭恭敬敬拜见:“见过真人,见过天师。”
许云问:“致然住哪里?不行就去我那院子暂住两日。”
赵然道:“不敢冒昧打扰,弟子就住云水堂便好。”
许云想起来了,笑道:“我都差点忘了,致然对这金鸡峰洞天,比我还熟悉,呵呵。”
东方礼问:“天师,今日出不来结果吗?”
武天师道:“要招问上三宫,已经知会三宫宫院使到庐山受询了。且等明日吧,明日午后质询那三个家伙。”
赵然闻言备受鼓舞,向身边的苏川药道:“别急,你的冤仇会申诉回来的。”
苏川药满心喜悦,眼眶又红了。
许云向赵然招了招手:“致然,周真人有话问你,你先去见过她,回头再来找我们。”
赵然看向真师堂门口,台阶上的周真人一脸凝霜,不耐烦的盯着这边,心里打了鼓,硬着头皮过去:“见过周真人。”
周真人道:”把姓苏的小姑娘带上,跟我走。“
赵然转回来叫上苏川药,跟在周真人身后,直奔九州阁而去。
赵然见苏川药有点冒汗,提醒她又服用了一粒养心丹,她的精神头这才好转了一些。
上了那座高耸的孤峰,进入九州阁,跟随着周真人来到信力池边,赵然忍不住又望向那座聚集天下根本的九州方圆鼎,以及鼎下一汪蓝色的池液。
与当年在这里遇见张大真人时相比,信力池中的蓝色池液深度降了一大截,依稀可以看到底部的汉白玉池底,以及池底中以不知名材质镶砌的符文。这些符文被池液挡住,看不清楚构造。
周真人任他在池边看了片刻,解释了一句:”二十九亿八千多万。“
当年张大真人就是坐在池子边的栏杆上,翘着一条腿和赵然说话的,赵然犹自记得,他的视线被大真人吊在脚上一半的布鞋所吸引,总是担心那只脏兮兮的鞋子被大真人晃进池子里去。
那个时候,池子里的信力是六十多亿,转过年来,大真人携青君飞升,搭建飞升虹桥用掉了三十六亿,抵挡天劫用去了十八亿,还剩十二亿。
也就是说,这七年来,信力池的蓄积量是十七个多亿!
第一百七十一章 周真人(为16091008再盟加更)
看着这座信力池,目光追寻着九州方圆鼎四象兽口中的信力一滴滴落在信力池中,绽放出一圈圈迷人的涟漪,赵然就好似看见了最有趣的玩意儿,不禁看入了神。
周真人任凭赵然在池边专注发呆,将苏川药唤到身边。刚才的议事中,她已经听过了苏川药的申诉,此刻便和她拉起了家常。
“家中还有人么?”
“禀真人,没有了,只剩我自己了,祖父和父母、一个弟弟,都死了。”
“可怜孩子......你是几岁进的秀庵?”
“十五岁的时候,因为家里穷......”
周真人一边听苏川药讲述身世,一边叹息不止,心中大起怜惜,等苏川药说完后,道:“我看你颇有修行天分,可愿入我门下?我虽常年在庐山操持,但出身贵州关圣阁,说一句话,还是有些用处的。你若有意,我便让阁中收下你,给你寻个好老师。”
赵然已经欣赏完了九州方圆鼎和信力池,甚至还去专程看了一下应天府的信力记录,此刻回转过来,听见周真人起了收人之意,心想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向苏川药点头,示意她答应下来。
苏川药却道:“真人容禀,赵方丈于小女子有大恩,来时路上,已经说好收小女子入宗圣馆山门了,小女子不敢见异思迁。”
周真人听罢,感慨道:“在宫中那等肮脏的所在,却依然秉持这般性子,你这孩子当真难得。也罢,大君山虽然偏远了一些,但近年来也算做得不错,勉强可以安身立命。”
转头又向赵然道:“你家此举还算有些气量。这孩子身世可怜,既然入了你们宗圣馆,可要秉诚相待,不可因她过去的经历而苛待。”
赵然忍不住低头偷偷翻了个白眼:“周真人放心,苏姑娘颇有侠义之风,我宗圣馆很是看重的。”
谈完了苏川药的事情,周真人向赵然道:“听说你要在应天建大桥?”
赵然点头:“真人也知道了?”
周真人问:“需要多久,花多少钱?”
赵然道:“初步预计两年到三年之间,需要花费的银子,如果按照直接投资来算的话,超过二百万两!”
周真人吃了一惊:“需要花那么多?”
赵然掰着指头给她分析:“单是普通砖石材料费,就需要耗费五十万两,征地和拆迁十万两,如果按照两年来算,工时银子三十万......”
周真人问:“工时银?征发劳役不就行了?哪儿需要那么多?”
赵然道:“南直隶、浙江、河南三地,道门不得干涉庶政。所以征发劳役是不可行的,只能花银子征募民夫。按照常年维持万人来计算,工钱和饭钱就是二十万,再有十万银子征发成本......”
周真人再次打断:“什么叫征发成本?”
赵然道:“这个有点复杂,回头有空了再跟真人详细说......最后是十万两银子的河工费。大桥修建,必须要整顿应天一带的江堤,加固、增高,这些都要花钱,我预计在十万银子左右......”
这一通数下来后,周真人叹了口气,问:“花那么多银子,耗费那么大气力,有用么?”
赵然道:“以我的经验,肯定是有用的,但在大桥没有真正矗立起来之前,谁都无法百分之百的准确预测出到底能有多少用处。能为应天府每年贡献一百万?两百万?五百万?这就无人可知了。”
周真人默默盘算了一番,又问道:“这样的桥,每年都能带来信力增加?”
赵然回答:“建成后的第一年,增长最为明显,之后会慢慢下降,在大约第五年到第十年后,增加量会渐渐趋向一个平稳值......”
等赵然解释完,周真人道:“别说五百万了,只要能够每年增加一百万,这大桥就值得建!我们如果花三十年时间建十座,每年就可以稳定增加一千万!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以我看,三清阁和东极阁办的那些事情,都远远不及这件事重要!”
赵然躬身道:“多谢真人理解和支持!”
周真人又道:“听闻致然用的是修行球慈善金的银子,够使么?”
赵然道:“肯定不够,但也无妨,可以多方筹措,而且四季钱庄也给了巨大的支持,他们给了大额授信......”见周真人不懂,只得又解释了一遍授信额是什么意思。
周真人听完后道:“不管如何,这是我认为天下最大的事情,总不能全部由致然你来筹措。我和宋天师商议了,九州阁修士在前几天认了一次捐,这是大伙儿凑出来的两万银子,你拿去。”
说着,掏出一沓银票,塞到赵然手上。
包括庐山和各省在内,九州阁所有修士加起来大约在一百余人左右比如玉皇阁的蔡云深就是九州阁的修士,两万银子相当于每人捐了二百两,真是不少了。当然,如果细摊的话,周真人和宋天师肯定是捐赠最多的,领导向来如此。
赵然一瞬间有些感动,郑重的将银票接了过来。
最后,周真人道:“应天府的信力,你看了?”
赵然点头:“四百一十六万。”
周真人道:“我还记得,去年四月时的数,当时急得我连连飞符陈善道,他向我不止一次道歉。后来我还专程去了茅山,见了司马,司马也很焦急,但他们没办法。”
“是因为两条腿走路,所以没办法吧?”
周真人哼了一声:“就算没有去年初的真师堂决议,他们也拿不出什么办法来。不过好在有致然,应天的信力开始扭转了。说真的,陈善道他们说什么天子威德,那一套我听着是不怎么信的,我相信的,还是信力。你好好做吧,只要在信力上有建树,九州阁就永远是你最强的后盾!”
从九州阁上下来,赵然先将苏川药安置在了偏僻的云水堂,正要去拜会许云,却收到了东方礼的飞符:“致然从九州阁下来了?武天师说,让你去一趟宝经阁,陈善道要见你。”
赵然问:“武天师说?”
东方礼回复:“不错,陈善道飞符武天师,请你过去相见。”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宝经阁
宝经阁位于金鸡峰洞天的东北方向,从位置上来说,赵然要先经过真师堂,再向内深入两三里地,穿过莽莽林海,才能抵达目的地。
呈现在赵然眼前的,是十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每一座宫殿外,都缠绕着如玉带般的流云,将宫殿掩映得如同虚影一般。
早有执事道人守在此处,将他带到其中的一座宫殿外,让他稍候,同时叮嘱:“赵方丈切莫四处乱走,不留神碰了这些氤氲真气,会吃苦头的。”
赵然答应了,看着这些如玉带般的流云,暗自揣测,莫非这些流云般的氤氲真气便是此间的守御阵法?
赵然等了一会儿,眼前的流云消散开去,露出了宫殿的本体,赵然望去,殿前横匾上是“玉虚殿”。
进了大殿,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两个蒲团、一张案几,陈天师就坐在案几旁,伸手邀请:“致然坐。”
赵然坐到案几旁,打量着空空如也的大殿,喃喃问:“这就是宝经阁?”
陈天师笑了笑,双掌一拍,身后的高墙上忽然显现出一排排方龛,足有六七十个,方龛以雕花木格为门,封住里面的一个个物件,看不清虚实。
陈天师再一击掌,木门全部缓缓开启,里面的物件自行向前移出三尺,悬空漂浮。有一些流光溢彩,有一些朴实无华,有一些分辨得出形状,有一些则怪异难认。
赵然仰头注目良久,喃喃道:“这些……都是总观收藏的法宝?”
陈天师微笑点头:“然也!”指着上方中间一处没有法宝的空龛道:“此处原本是五岳真行图,如今在你家宗圣馆了。”又指向右侧一张图卷:“这是……”
赵然一眼就认了出来:“六道轮回图!”
原来东方天师当日以为贺礼的五岳真形图,是用六道轮回图向宝经阁换出来的,这让赵然对东方天师的感激再次加深了许多。
忽然想起一事:“八卦紫玉丹炉呢?是张天师用什么换的?”
陈天师道:“是用银子换的。”
“银子也能换吗?”赵然有些吃惊,如果真能用银子换法宝,他不介意更加努力的挣钱。
“当然不是都能换出来的,需要宝经阁两位真师、两位长老、八位殿主合议,再报云意大天师、常宇大真人通过才行。”
别看陈天师是宝经阁坐堂天师,但要十二人合议通过,再由坐堂的两位合道境高人批准,难度也是不小,其中的关窍赵然没空深究,他更关心的是银子:“用多少银子换出来的?”
“八十万两!”
赵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好贵……”八卦紫玉丹炉再好,但用八十万两换出来,也当真是令人肉疼的。八十万两银子的资产各家馆阁都有,但有八十万两现银的馆阁可不多,愿意用八十万两现银换一件法宝的,更是少之又少。当年楼观从华云山搬出来,家当中的现银也就那么可怜巴巴的五六万。
陈天师道:“的确贵,没有这个数,宝经阁随意往外卖法宝,说不通啊。这八十万两,龙虎山掏了五十万,河南仙源阁和我家三茅馆各出了十五万银子。”
赵然有些不解,字斟句酌的问道:“龙虎山愿意出银子,我能够理解,但......天师您和郭真人......”
陈天师很直白的笑了:“没办法,当时为了让张元吉入真师堂,我们几家都花了大心思,行百里者半九十,眼看他快要成功了,却生生被你家的两篇文章给挡了道。为了买这两篇文章,大伙儿只好掏钱了,龙虎山没那么多现银,怎么办?我们只好一起凑了。”
赵然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哈哈道:“这个......天师见谅哈。”
陈天师感慨道:“两篇文章我读了,尤其是第二篇,当真老辣啊,杀人不见血!我家大隐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算了算,加起来一共一千六百多字,每个字五百两,可谓价值千金!我当时就对郭师弟说,致然当世大才。”
赵然解释:“这个是我家骆师兄弄的......”
陈天师摆了摆手:“《君山笔记》上的文章我读过,包括骆致清,还有其他一些人的……别看这两篇文章和其他文章的风格相似、文笔相同,但其中那份含而不露的杀气,绝对高出不止一个层次,我不相信骆致清有这份敏锐、有这份意识,就算不是你亲笔写的,但也一定是你出的主意。”
赵然尴尬的笑了笑,不解释了,解释了别人也不信啊。
陈天师道:“听说致然去了九州阁,看了信力池,如何?”
赵然道:“应天府的信力增长形势喜人。”
陈天师问:“你知道去年初真师堂议事时,反对我最为激烈的是谁么?”
既然这么问了,答案无疑只有一个:“周真人?”
陈天师无奈道:“是啊,就是她和老宋,她比老宋的反对之意更烈,平时看不出来,但谈到正事的时候,脾气爆得很,这个女人,不好惹......”
这种话不好去接,不能点头也不能摇头,最佳的应对方法就是做出若有所思状,于是赵然的目光陡然深邃起来,透过了陈天师,望向了他的背后某处,双臂环抱,一只手不停的摸着鼻子,似乎正在苦苦思索。
陈天接着道:“好在今年应天府的信力开始大涨,正因为如此,周真人才没有过于找我的麻烦,否则啊,嘿嘿,难缠得紧。”
赵然继续若有所思......
陈天师道:“所以,我希望不管将来如何,不管你我立场有什么不同,你都能继续呆在应天,把玄坛宫方丈做下去,让应天、让南直隶,乃至带动浙江、河南的信力也见到起色,好不好?”
赵然点头:“只要道门需要,我肯定会好好做下去的。”
陈天师伸手拍了拍赵然的肩膀:“很好,我也会支持你的。”
忽然又道:“很久没有打球了,致然陪我打一场?”
赵然忙婉拒:“您老别开玩笑,我上场不是给您老添堵吗?”
见了陈天师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珠子一转,试探道:“许真人和武天师最爱打球,要不我问问?”
陈天师爽朗一笑:“好啊,那就有劳致然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造反(为暗月之奕爱叶子再盟加更)
赵然当即飞符许真人和武天师,等候他们答复的同时,也提出能否参观一下宝经阁。陈天师带着赵然转了一圈宝经阁的十座宫殿,亲自当起了向导。
这十座宫殿中,陈天师亲掌的是玉虚殿,专门收藏总观所存的高档、品相完好的法宝,下领玉宝殿、玄真殿、太妙殿、玄上殿,分别存放低档次或者品相残破的法宝、高阶法器、特殊的中阶法器以及珍稀符、丹药和灵材等等。
另外五座分别是真皇殿、度仙殿、好生殿、太灵殿、无量殿,其中真皇殿由郭弘经亲掌,存放的是道门各种珍贵经卷文献、功法道术、历史资料图谱等等。
赵然注意到,陈天师讲述宝经阁职司的时候,还专门提到“发掘前人遗宝”、“探寻秘境洞天”等等,这才知道,当年自己跟随张大真人、龙阳祖师去攻破刷经寺洞天,其实是违规操作,正常程序应该是报给宝经阁,由宝经阁组织力量。
但既然是张大真人领头这么干,又有龙阳祖师参与,宝经阁也不能问两位合道高修的罪。好在张大真人的后期操作还算靠谱,将洞天和其中的部分遗物交还了总观,算是回到了正确的轨道上。
到了郭弘经亲掌的真皇殿时,郭真人不在其中,便略了过去。
逛了不少时候,赵然等许真人和武天师的回复等得有些心焦了,反而是陈天师安慰他:“致然不急,再等等,实在不行,就只好委屈致然陪我打一场了。”
十座宫殿堪堪走完,赵然终于收到了武天师的回复,许真人和武天师表示,他们正在修行球场,恭候陈天师“同乐”。
两人来到球场时,许真人和武天师都手握球杆,正在球场上闲谈,陈天师过去抱了拳,接过许真人递过来的球杆,三人凑在一起,边打球边开始谈天说地。
于是赵然松了口气,自行退到场边慢慢等着。
陈天师的球技稀松平常,和许真人、武天师完全无法相比,但三人却打得兴致盎然,武天师哈哈大笑着凌虐陈天师,许真人看不下眼了,从旁指点陈天师,这三位炼虚高修此刻如同孩子般,说笑怒骂,看得赵然也觉得很有意思。
这三位挨个洞、挨个洞的打了下去,也没招呼赵然跟上,赵然便吊在外圈,自觉的离他们越来越远,避过谈话。同时又处在视线范围之内,能看见他们的举止,以便随时等候召唤。
球戏散场的时候,天色也晚了,赵然辞别三位炼虚,返回偏僻的云水堂。
云水堂已经好几年没有人料理,杂草丛生,藤蔓爬满了殿台楼阁,赵然进去的时候,很多地方都没法下脚了。
只见苏川药还在努力的打扫最外侧的一座庭院,刚刚收拾了一半。
赵然默默看了片刻,取出两张净水符和避尘符,将苏川药招到面前:“你已是羽士修为,但还未曾受,所以使不得符法。不过无妨,可以先教给你用法,你先记下来,等回了宗圣馆,这些都是要慢慢接触的。”
于是当场演示一番,将两张法符打了出去,不多时,苏川药辛苦打扫了一下午还没弄完的庭院,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苏川药已是修行中人,天分又高,自是耳聪目明,立刻就学会了罡步和手诀,将其牢记于心。学完之后,将赵然带到正房中,伸手就去脱赵然的道袍。
“弟子今夜给老师暖床。”
赵然一阵尴尬,制止道:“不要叫我老师,入了宗圣馆后拜在谁的门下都还没定。还有,贫道不需要暖床,你今后也不必再给任何人暖床,懂了么?”
想要提醒她“自爱”,又忍住了,这是苏川药过去近二十年养成的习惯,潜意识已经深深植根于心,和自爱、不自爱无关,没必要以重语相加,只能以时间慢慢洗刷。
发了两个飞符给东方礼和卫朝宗,这两位都回复今夜有点忙,请赵然见谅,说是以后有的是时间喝酒,改天再说。
好吧,于是赵然在打坐中度过了一个孤独的夜晚。苏川药在他旁边的东侧厢房中,同样度过了一个孤独的夜晚。
第二天午时,赵然看见了朱先见、蓝道行和段朝用。
朱先见在真师堂门口等候传见,四顾之下,一眼就看到了和东方礼、卫朝宗站在一起的赵然,他忽然笑了,他这一笑,蓝道行和段朝用也注意到了赵然。
段朝用小声道:“殿下,姓赵的身边是苏川药……”
朱先见瞪了他一眼:“勿要多言!”
段朝用和蓝道行都是头一回上金鸡峰洞天,这才醒悟,平时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在总观这里可不好说,那么一堆炼虚高修在,谁能保证人家在里面议事,就听不见外头的动静?于是连忙闭嘴。
朱先见忽然大步流星走了过来,来到近前,向赵然笑道:“致然也来了,唉,其实是个误会,这次我们专程赶到庐山,就是为了澄清误会,当然也是来自省的。上三宫在这件事情里头,的确做了一些不甚符合道门戒律的事情,对此,我们三位宫院使都不推脱,特来请罪。当然,我们请罪是一头,这些秀女们自身也过于注重名位了,皇帝说,嫔妃的册立,也不能由着性子来,更不能为了争风吃醋而祸起宫闱,甚至谋逆行刺,这是绝不容许的。还望致然明了皇帝的苦衷,把苏川药交给我们,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赵然笑了笑,打了个哈哈:“齐王殿下说笑了,贫道听不太懂。”
朱先见指着躲到赵然身后的苏川药道:“这不就是苏川药?涉嫌谋逆,把人交给孤吧,致然不要趟这滩浑水……”
赵然打断道:“这是贫道弟子,齐王说什么谋逆行刺?我玄门正宗的子弟,说什么谋逆?需要谋谁的逆?莫非自己造自己的反?殿下切切不可搞错了词句,这一点很重要!”
“行刺大明天子,难道不是谋逆?”
“殿下听说过为民除害么?为民除害、挣扎逃生,怎么能称为行刺谋逆呢?”
“赵致然,你把行刺称为除害,眼里还有天子么?心里还有一点上下尊卑么?”
“齐王,贫道眼里看到的是道门戒律,心里装的是天下秩序!什么是上下尊卑?道门修行,人皆平等,说什么上下?有什么尊卑?谁上谁下?谁尊谁卑?说起来,贫道倒是想问一问齐王,皇帝是不是在修行?他想干什么?你们上三宫想干什么?你们是不是想谋反?想造道门的反!”
第一百七十四章 秀女的天赋(为恒立羽大大三盟加更)
听了赵然的话,朱先见勃然变色:“小辈,胆敢如此对我说话!若非看在七妹的份上,早就教训你如何尊重长辈了!待我跟七妹好生说说,与你断绝了干亲,到时候定教你这小辈好看!”
赵然道:“贫道认的是七姐,从没认过你,你也不要舔颜过来认亲。想教训贫道如何做人做事,还轮不到你。想要跟贫道过招,贫道随时恭候,也不欺你年老体衰,可以让你三招!”
朱先见大怒:“小小竖子,也敢口出狂言,且等着,孤自会向宗圣馆下书,让你老师教训你!江腾鹤若不愿好好教导弟子,孤便去好好教导他!”
赵然哈哈道:“这是今年最好笑的笑话!”
东方礼在旁边道:“阁下今日意欲何为?你们上三宫的事情,自有真师堂处置,用不着在这里徒逞口舌之利!”
卫朝宗站过来笑道:“来来来,想教训赵师弟?贫道先领教高招!”
这边的争吵声越来越大,逐渐引起不少人的瞩目,蓝道行有些诧异:“齐王这是作甚?”
段朝用道:“不管他在作甚,先去帮忙要紧……”
正吵闹间,值堂的东极阁长老邱云清沉着脸走了出来,斥道:“何人胆敢于此喧哗?”
朱先见冷哼一声,甩袖离开,回到蓝道行和段朝用身边。三人走远,蓝道行对齐王的举止有些不解:“殿下为何与赵致然无谓争执?”
朱先见微笑道:“看看真师堂保谁。”
二人更是一脸迷糊。
等了片刻,邱云清出来相招:“诏上三宫修士朱先见、蓝道行、段朝用,入真师堂问话。”
段朝用有点紧张,不停整理着自己的衣袖……
蓝道行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深吸一口气……
朱先见听了这句诏唤,眼睛眯了眯……
眼瞅着这三位宫院使进了真师堂,大门重新合上,“砰”的一声,如同撞击在苏川药的心上,她浑身忍不住就是一颤,赵然安慰苏川药:“没事的,很快就会出结果了。”
苏川药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跪下,向赵然叩首:“老师在上,受弟子一拜。”
东方礼和卫朝宗都笑了起来,上前向赵然道贺,以他们两人的眼光,都能看出苏川药具备的绝佳修行天赋,心下也有些羡慕。
但羡慕归羡慕,真要让他们收徒,这两位却不一定愿意苏川药是被皇帝圈养的双修炉鼎,被采补了近二十年,这番遭遇虽说不能怪在苏川药身上,可说起来总是不那么好听,说白了,名声被污,恐遭天下议论。
赵然也有些头疼,他刚才硬顶朱先见,直承苏川药是他的弟子,属于话赶话赶上了,现在被苏川药抓住机会板上钉钉,他也没办法反悔,只得任由苏川药把三个头磕完:“先且如此吧,回头带你回宗圣馆时,再向你师祖禀告。”
他倒不是头疼什么声望受损,这种事情不在他的考虑之内,或者说,他潜意识里就没有这个概念。他头疼的是自己庶务繁杂,没有时间授徒,而且他功法也异于常人,这该怎么教?否则曲凤山、曲凤和、封唐等等那么好的资质,他早就收入门下了。
东方礼掏出一张地焰金光符、卫朝宗取出一面中阶法器五行神甲盾,作为贺礼送给苏川药,这两份礼物稍微重了些,或许包含着几分下意识的同情之意,赵然忙让苏川药拜谢了两位师伯。
送完礼物后,东方礼和卫朝宗走开,给这师徒两个留出地方说话,赵然道:“既入我门下,便须得补课,为师与你一个月时间,把《道德真经》背下来,可能做到?”
苏川药点头:“老师,弟子能背的。”当即开始背诵,背了六七百字,一字不差,口齿清晰且从无卡顿。
赵然便打断她,又道:“不错,看来你闲时还是看了些书的,那就给你半年时间,再把《黄帝阴符经》、《周易》和《参同契》背下来,可能做到?”
苏川药点头,当场背诵:“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
赵然有些诧异,又问剩下两部,见苏川药都能背诵下来,又问四子真经,结果亦然。不禁奇道:“以前做过功课?”
苏川药回答:“要想炼好双修之术,这些经书都是必看的,否则无法修炼有成。不过也并不要求背诵,只是弟子嫌对照的时候总是要去查找,十分麻烦,便干脆花了些时间背诵下来,这便简单多了。”
赵然点了点头,有如此基础,教起来也容易得多,干脆将储物扳指中的《无上黄大斋立成仪》取了出来,道:“入我门下,和旁人不同,斋醮科仪必须熟练掌握,给你两个月,把这套书也背下来。”
如此粗暴的教学模式,也是赵然无奈之举,因为他还真没想好应该怎么教导这个弟子,所以干脆选择了最简单的方法,让她背书!
见苏川药手上捧着地焰金光符和五行神甲盾,这么一大套书也没地方放,便干脆将老师江腾鹤当年给自己的储物袋传给苏川药,教了她用法。苏川药很是新奇的反复尝试,将一堆东西放进去又倒出来,玩了个不亦乐乎,眉宇间难得的绽放出了笑脸。
赵然继续扮严师状,板着脸传了她一篇《上清诀》,这是道门修行最基本的功法之一,属于“大路货”。但正是这套最普通的功法,道门约莫两成的宗门都用来作为入门弟子的功法,包括楼观,也由此可以看出这门功法的不普通。
当年赵然也曾传授给记名弟子宋雄,到现在已经过去八年,宋雄每日里勤练不辍,如今修为在道士境和羽士境之间,这也差不多就是宋雄的顶峰了,没有资质,往后会越来越难。
苏川药天赋不是宋雄可比的,又兼早已入了羽士境,所以学起来极快。《上清诀》本身也不长,赵然只念了一遍,她就一字不漏记了下来,赵然再挨句解释一遍,她竟然当场就在池边修炼起来,片刻间,一滴灵液便落入气海,令赵然咋舌不已。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三项决议
苏川药展现了她的修行天赋,但赵然没让她继续修炼下去,还是那个原因,金鸡峰洞天的灵力之浓郁,不是她一个羽士境低阶修士可以乱来的,一个不好,转眼就要出事。
苏川药今日被赵然打开了修行的大门,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发生了变化,满面红光的跟在赵然身后,服侍得愈发小心恭敬,让赵然着实体会了一下为人之师的快感。
就在此时,真师堂的大门开启了,赵然忽然间看到了当年争夺大君山洞天时的一幕:周真人脸上满是怒容,大步从真师堂中出来,一言不发的向着九州阁而去,路上正撞见信步闲聊的东方礼和卫朝宗,这两人还待躲闪,却已经来不及了,被周真人大袖卷住,抛向十余丈开外,虽未受伤,却都吃了一嘴狗啃泥,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转眼之间,周真人已经去得远了。赵然看着周真人离去的背影,感到很是不妙。
剩下的十四位真师站立于台阶上,朱先见、蓝道行、段朝用垂手立于阶下西侧,然后是跪着等待裁决的顾可学师徒、春风和观云、上三宫八名被捕修士,阶下东侧则站立着包括东方礼、卫朝宗在内的东极阁、三清阁修士。
赵然带着苏川药立于阶下稍远处,等候议定结果。
另有宝经阁修士执笔准备记录,不少六阁中的其他人等也相继赶到,想要听一听真师堂对这桩震动天下的大案是如何裁定的。
赵然偷眼观瞧今日随侍堂中的东极阁长老邱云清,邱长老面沉似水,完全看不出喜怒之色,于是转向正中的张云意,等他公布。
张云意道:“今日真师堂议决秀庵一案,裁定如下:拐买、诱骗良家女子修行双修之术,以其为炉鼎,违背道门戒律,此无德之举有损道门声望,有害朝廷威仪,应予立即取缔,相关秀女遣送回籍,予以补偿,补偿之金,自总观账房支应,暂定每人五百两……”
顿了顿,又道:“显灵宫大供奉盛端明,欺瞒道门、谄媚天子,指使顾某等建立秀庵于先,矫命屠戮秀女及家眷百人于后,罪大恶极,着即斩首,其弟子六人均系从犯,皆赐死;从犯顾可学,携弟子四人为其奔走,着入孤云夹道终身监押;对违背戒令的显灵宫罚银十万两,立即解送总观;显灵宫宫院使段朝用御下不严、行事失察,着即免除宫院使职司;锦衣卫陈胤,受人诓哄,行事失察,着由兵部议罪,建议免去左都督、罚俸三年!”
赵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么大的案子,只杀了一个盛端明?段朝用免职?陈胤罚俸?皇帝呢?朱先见呢?蓝道行呢?
还有,不是说好了顾可学师徒从宽处理吗?怎么监押终身了?
东极阁执法修士上前捆绑顾可学的时候,师徒五人满脸惊骇,不约而同转头望向赵然,眼中全是震惊、失望,赵然死死咬着嘴唇,看着他们被东极阁执法修士带走了。
阶下,段朝用将头上戴着的高冠摘下、腰上别着的玉印取出,搁在地上,后退三步肃手而立,一脸平静,不喜不悲。
赵然扭头去找东方礼和卫朝宗,这两位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安抚他稍安勿躁,于是赵然强形压抑住自己的愤怒,听着张云意继续宣布。
“川省阳山书院一案,上三宫修士春风、观云二道,残杀散修孟言真,并致其妻惨死、尸骨无存,罪不容赦,着即斩首。上三宫修士王守愚、林志彬有知情不报之举,着由上三宫拘押一月,各罚银千两。”
这件案子其实够不上真师堂议决的资格,只因同样牵扯到秀庵而已。当即便有东极阁修士上前,将春风和观云从地上拖走,这两位早就在等死了,也不挣扎,如同死鱼一般。
这项裁决令赵然心绪稍平,但却依旧无法满意。王守愚呢?逍遥道人林志彬呢?从春风和观云口中已经得知,孟言真人虽不是这两人动手杀的,但他二人知情包庇,同样应该重惩,怎么还是简简单单罚银了事?
两阁追查此案六年,难道就是这么个结果?
见张云意还没说完,赵然继续等待着,或许后面还有?
后面当然还有,张云意道:“今日议决第三件事,原道门所行皇帝不可修行之律,今日废止。”
赵然顿时呆住了……
虽说之前便有兆头,陈天师更是直接和他挑明过这方面的想法,但赵然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松开皇帝修行的绑绳,竟会是今天!
赵然一时间有些茫然,他就这么看着朱先见三人跟在陈天师和郭弘经身后扬长而去,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
在原地呆立良久,也不知什么时候真师堂堂前已经空空落落,四下无人,赵然忽然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扯住衣袖,这才猛然惊醒,转过头来,看见了一脸担心的苏川药。
“老师……你……没事吧?”
赵然笑了笑:“能有什么事?没事……没事的……”
苏川药道:“刚才东方师伯过来跟老师说话,老师都没理他。东方师伯说,他还要回本阁议事,回头再跟老师你详谈。”
“嗯……”
“老师,本阁是什么阁?来的时候路上只听老师说起总观六阁,本阁是第七阁吗?”
赵然本苏川药这一句话逗乐了,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道:“本以为,至少陈胤是跑不掉的……免去左都督?罚俸三年?百多条人命,呵呵……世事不能如意啊……”
苏川药道:“老师,弟子已经非常感激了,老师肯为我这么一个素不相识的弱女子出头,往来奔波数百里,无论结果如何,这份恩情,弟子已经无以言表了。何况也不算白跑,至少他被真师堂追责了……还有,那个处死的盛端明,我等入宫秀女的家眷,一直便是他在监管,今日听到他被处死,弟子的父母兄弟、死去的姐妹们,也可以有所慰籍了……”
赵然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珠,叹了口气:“不应该这样的,远远不够……”
第一百七十六章 重大胜利
将苏川药带回云水堂,先让她休息,赵然来到三清阁,看门的老头说武天师已经下山了,赵然强抑怒火,这才没有失去理智飞符“质问”,而是飞符询问东方礼:“礼师兄在何处?”
东方礼道:“我们正在东极阁议事,致然快来。”
于是赵然赶到东极阁,见卓云峰、邱云清、东方礼和六七个修士正在堂上议事,赵然也认不得那几个人,东方礼介绍了一番,都是两阁中人,正在兴高采烈的谈论今天的决议,同时分派着各往某省关闭秀庵的任务。
赵然没心情听这些,问东方礼:“武天师呢?”
东方礼道:“下山了,真师堂议事完毕就下山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赵然又问:“赵真人呢?”
卫朝宗答:“走了,和武天师、许真人他们一起下山的。”
赵然气道:“就这么走了?也不解释一下?”
他心情不好,所以刚才进来的时候,和这些人见礼时略有敷衍,此刻再问出这么一句话,有人当场就不乐意了:“阁下是赵致然?玄坛宫的方丈?好大的官威,真师们要去哪里都必须先跟赵方丈解释,厉害!贫道闻所未闻!”
顿时惹得场中一片哄笑。
赵然在三清阁的职司和本案中发挥的作用这帮人并不清楚,因此也没心情跟他们斗嘴,他和这里的欢快气氛格格不入,抱拳道了声:“贫道今日失礼了,请各位海涵。”便退了出来。
东方礼追出来道:“致然留步!”
赵然转过身来,望着他不说话。
东方礼叹了口气,道:“致然是对今日的决议不满意?”
赵然反问:“看来礼师兄是很满意的?”
东方礼点头道:“我的确很满意。”
赵然不解,气得笑出声来:“这样的结果,礼师兄居然说满意?恕我愚钝,不知道满意在何处?”
东方礼道:“还没告诉赵然,咱们取得了重大胜利!”
“谈何胜利?”
“陈天师从真师堂请辞了。”
“请辞?”赵然再次接到了一个极具震撼性的消息。
东方礼重重点了点头:“咱们苦苦追查秀庵一事究竟是为什么?不就是想要掀开皇帝修行的盖子么?我们揭开皇帝修行的盖子是为什么?不就是和陈善道、郭弘经之辈争斗么?”
东方礼越说越兴奋,在赵然身边来回踱步,挥舞着手臂:“如今陈善道请辞了,真师堂通过了,咱们的目的达到了,这不是重大胜利是什么?”
赵然忍不住提醒:“皇帝呢?”
东方礼摆了摆手道:“皇帝?不重要!真师堂才是最重要的地方!”
“皇帝修行也不重要?”
“那算个什么事?”
看着眼前莫名亢奋的东方礼,赵然醒悟过来,问:“下一任宝经阁的坐堂天师是?”
东方礼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再过一些时日,真师堂将再次召集炼虚高修齐聚庐山,公推宝经阁新任坐堂天师,云意大天师准备提名我老师为候选者,陈善道、郭弘经、司马云清、张元吉、喻道纯都已经同意支持我家老师升座。致然,咱们川省终于在真师堂据有一席之地了!”
赵然脸上挤出笑容,诚恳的向东方礼道:“果然是重大胜利……恭喜礼师兄了!”
东方礼感慨道:“当真不易啊,谁能想到这一天到得如此之快,说起来,其中也有致然的大功啊……”
赵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岔开话题问:“卫师兄呢?“
东方礼笑了笑,道:“朝宗还是耿直了一些,他对裁定不太满意,说是回白云阁闭关了,也能理解,苦苦追查了那么久,沉湎于案子本身过于深入了,迷失了方向,有些搞不明白查案的目的了。等过上一段时间,他就能清醒了。”
赵然道:“武天师他们着急下山,是去帮东方师伯说项去了?”
东方礼点头:“这是当然,那么多炼虚高修,都要一一谈妥,时间很紧。”
赵然问:“礼师兄,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想问师兄一件事,当日你们答应,顾可学的死活以我的意见为主,今日却又判了个监押终身,这怎么办?”
东方礼想了想,道:“这个我不清楚,致然等我去问一问邱长老,他今日一直在真师堂中。”
过了一会儿,东方礼出来了,向赵然解释:“这是周真人今日提的要求,大家不想再生变数,故此判了个监押终身,她对此还不满意呢。这件事好办,监押终身有几种办法,对于特别危险的人犯,东极阁会一直监押于孤云夹道中,次一级的,发配四方苦寒之地监管劳作,更次一些的,若是有一技之长,譬如炼器制符之类的,会发给器符阁使用,或其他地方劳作。”
赵然懂了,立刻道:“我那里要建应天长江大桥,需要大量苦力,向东极阁申请一批人犯。”
东方礼道:“你回头写个书面的文字来。”
赵然追问:“何时能办妥?”
东方礼道:“待此间事了便可。”
此间事了的意思,应该是等公推新任坐堂真师之后,待东方明履任,陈善道彻底退出,便可不用顾忌陈善道和郭弘经了。
“真师堂公推的日子定了么?”
“尚未决定,但这次会比之前都快,预计下个月的月中、最多不超过月末。致然有事先去忙,到时候知会你。”
“不,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盯着。我答应过别人的事情一定要兑现,否则睡觉都不实!”
东方礼道:“致然那么多事,不去打理吗?有我在,何苦于此地干耗着?”
赵然摇头:“应天的事情都在正轨上,我手下那帮人还算能干,用不着我事事盯着。再说若连半个月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只能说明我这方丈做得很失败。”
赵然对捞出顾可学师徒的态度之执着,大大出乎东方礼的预料,他回到堂中的时候,议事依然在热火朝天的进行,卓云峰和邱云清见他走神,把叫到身边询问究竟。东方礼便将赵然的打算说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囚徒(为灵狐家族和Clever加更)
邱云清是东极阁的长老,和赵然打交道比较少,闻言很不高兴:“你们都说赵致然如何如何,依我看也不过如此,没有一点大局意识,拎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不知道变通吗?时移事易,顾可学师徒被定监押终身,这是形势使然,他怎么就不明白呢?再说顾可学师徒是好人吗?他们这是罪有应得!照我看,干脆不要管他,他不是非要救人吗,这次偏不给他通融,我东极阁就不放人,让他碰个头破血流,他才知道世事不能由心的道理!”
卓云峰叹了口气,道:“他还年轻,有些东西看不透,承诺归承诺,办不到的也不能太过勉强。你把他叫进来,我给他开解开解……”
东方礼道:“他非要去探监,恐怕此刻劝了也没用,我给他开了张条,他已经过去了。卓长老,是我前期忽视了和他的沟通,低估了他对有些事情的……坚持……”
邱云清哼了一声,道:“什么坚持?是固执,是自以为是!”
这边谈论赵然的时候,他正在赶往总观的重犯囚牢,这座囚牢受东极阁和三清阁共同打理,位于洞天西北小孤山和排云岭中间谷地夹道,故称孤云夹道。
到了夹道入口的门房处,两名黄冠修士上前询问,赵然将东方礼开出来的条子递过去,这两位进屋核对了笔迹和预留印鉴,开出一份文书,其中一个带着他进了夹道。
沿着一条小路往里,又来到一座石亭处。石亭中是两个金丹修士,接过黄冠递上的文书,吩咐赵然将身上的法器、符、丹药等等全部装进自己的储物扳指中,再将扳指装进亭柱上挂着的一个石匣里,将石匣合上,钥匙取出,交给赵然。
赵然上交扳指的时候,将里面存放的糕点、烤肉、酒水取了出来,装进金丹修士递过来的纸袋子里。其中一个金丹修士提醒他:“凡有灵力的物事都不允许带入。”
赵然没有心存侥幸,又将其中屠夫、沈财主炼制的火腿、鸡腿,以及大君山特产五花香芸酒重新放回扳指,提着一袋普通食物和酒水,跟着金丹修士从石亭的另一个方向下了台阶。下台阶的时候,赵然感受到身上似乎被什么法器扫过全身,气海中灵力掀起一阵轻微的波澜。
下了石亭,两个金丹修士各站一边,同时掐诀罡,眼前顿时变了模样,夹道的样子终于呈现在赵然眼前。
正中是一片约十丈宽的谷地,向内延伸出百丈长,左右是两座光秃秃的石山,都不高,也就七八丈上下,想来便是小孤山和排云岭了。
光秃秃的两侧石山上,分别开着大大小小的石洞,每个石洞都有铁栅栏封住出口,组成栅栏的铁条都有拇指粗细。
然而,这些都不是困住人犯的关健手段,对于修士而言,这些铁条不值一提,真正困住他们的,是绝消灵阵。这是一种消除灵气的法阵,原理出自聚灵符上的符文结构,只不过是反向运行,将灵力驱散出去,形成修士修行的绝地。
这世上很少有这样的绝地,灵力再稀薄的地方,比如应天府最繁华的闹市,也拥有灵力,而此地却一丝也没有,令刚入夹道的赵然感到很不适应。在这样的环境下,修士们不仅无法修行,连施展法术都要大打折扣。
东极阁和三清阁的办法很简单,修士被押入囚室之前,先经过外面的石亭,石亭中设有法阵,可以消磨修士气海中的法力,修为越高,法阵的压力越大,短则一两刻,长也不过小半个时辰,修士气海中的法力便告枯竭。之后再押入夹道,便等若贴上了一张长期有效的禁制符,再强悍的修士,进了夹道也就是个俗人,顶多是个和武林高手相似的俗人。
也正因为如此,有少数没有修行、但却牵扯重案的俗世中人,才能被拘押于此而不死。
赵然迈步进来,左右打量着这些山壁上的石窟,有些关押囚犯,有些则空空如也。
走了没几步,便在右手边第一层的某个小石窟中看见了一个熟人,虽然此人胡子眉须都已经很长,几乎遮住了半个脸,显然很少修刮,但赵然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景致摩!
赵然停住了脚步,定定看着这个曾经给自己带来巨大困扰、险些将自己十方丛林生涯毁去的大敌,看着他此刻正捧着一盘糙米饭,用舌头往嘴里一口一口卷进去。
景致摩感受到了外面人的目光,抬起头来,目光呆滞了片刻,盘子从他手掌中滑落,溅得地上全是.....;.然后猛的扑到了铁栅栏上,直勾勾瞪着赵然。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一句话也没说。
良久,赵然转身,继续向里行去,背后传来一阵铁门摇晃的响动。
再向里行了十多丈远,他看见了顾可学师徒。五个人,五间石窟,就在左上方山壁的第二层。
师徒五人,十双眼睛,就如刚才的景致摩一般,扒住铁栅栏,直勾勾的俯视赵然,目光中的寒意,令赵然忽觉脖子上一凉。
他深吸了口气,沿着山壁上尺许宽的木栈道上了第二层,来到顾可学的石窟囚室前,怔怔望着眼前的老头,然后深深弯下腰去,抱拳躬身。
躬身的一瞬间,赵然似乎感受到顾可学紧握着栅栏的手指,稍稍松了一些。
赵然又走向他身旁的四间石窟,挨个向里面抱拳躬身。
行礼完毕,赵然回到顾可学身边,缓缓道:“今天过来看你们,向你们赔罪。并非你们罪不当此,按你们的罪行,斩首、凌迟都是足够的。监押终身,已经轻判了。但我依然要赔罪,因为我没有完成自己的承诺。”
顾老头听了这句话,屁股向下一落,重重的坐了下去。
赵然看见了他身边满盘子的糙米饭,完好的搁在地上,一动没动,于是将纸袋子打开,取出一个油纸包递了进去。
“省着些吃,这是秦淮河边买的......还有一壶酒......放心,他们几个也有。”
ps:今天是道友clever的三十岁生日,道友已经而立,特祝快乐。
第一百七十八章 重要不重要
顾可学缓缓伸手接过这包糕点,放在了盘子边,又将那瓶酒壶的壶盖打开,往嘴里灌了一口,长出了一口气,怔了怔问道:“为何不是毒酒?”
“你希望是毒酒?”
“难道不应该么?这样的日子,死了比活着好。”
“贫道做了一次错误的承诺,不敢再对你许愿了,但我希望你能振作精神活下去,始终保有一份希望。”
“什么希望?还有希望?”
赵然没回答,起身来到旁边的四间石窟,将点心和酒壶都挨个递了进去。
递给老大时,老大说了两个字:“方丈......”
老二接过油纸包时,问:“这是糯香酥米糕?我做得比这个好吃......但还是好香。”
老三没说话,直接打开油纸包就往嘴里塞。
老四问了一个问题:“夏季赛的第一期修行球彩票,开始发卖了么?”
赵然再次向他们重复:“好好活下去。”
起身要走,却被顾可学喊住:“赵方丈!”
赵然转过身来,顾可学道:“有件事情一直没有说,不说是因为生怕罪加一等......如今已是这般模样,也无所谓了。多谢赵方丈还能想着探望我师徒......赵方丈回了应天,需要留意上三宫,他们一直想行刺方丈。”
“行刺?”
“不错。朝天宫有个叫朱隆禧的供奉,和我联系了多次,一直在催促我们师徒行刺方丈。”
赵然有些诧异:“你们为何不出手?”
顾可学苦笑着摇头:“方丈是天佑之人,我师徒其实已经设伏多次了,却始终没有机会。”于是将几次设伏的经过倒豆子一般说了个清清楚楚。
赵然听得有些发呆,他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经历过了那么多暗杀,简直令人不可思议。再对照顾可学供述的时间和地点,他也才恍然大悟,自己当日那么多次施展优选**,背后竟然有这么多故事。
顾可学继续道:“以前常听人谈及气运二字,以为不过是虚闻传言,今日算是碰到真人了,在方丈这样的大气运面前,我师徒便如萤火之光,再不敢生相比之心。但常言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老朽多嘴提醒方丈一句,还是要小心上三宫的好。我们师徒虽然进了孤云夹道,但上三宫有的是人手,他们必定还会出手的。”
赵然第一反应就是前几天莫名其妙的连续开启优选**,莫非就是因为上三宫的人准备暗杀自己的缘故?
想到这里,赵然再次抱拳:“多谢老前辈提醒。”
赵然的到来,引发了整个孤云夹道所有囚犯的目光,他走在返回的道路上,被这一双双目光注视着,心下也不由生出几分戚戚然。若是一辈子被关在这么一间囚室中过上一辈子,当真不如死了的好。
探视完毕,赵然领回自己的储物扳指,重新回到灵力充沛的洞天之中,以灵力金丹运行一遍,将孤云夹道中的那股沉郁之气洗掉,思索片刻,重新来到宝经阁。
陈天师正在玉虚殿中,却没有在正殿,而是在大殿东北的丹房整理自己的物件,他在宝经阁担任坐堂天师近三十年,有很多私人物品都留在了这里。
赵然打量着这件不大的丹房,正中那座半人多高的大丹炉已经封闭了下方的火门,四周架子上已经空了一大半,应该是被陈天师收进了储物法器。
他面前堆着厚厚的几沓信件,正在一封一封查验,看看哪些是自己可以带走的,哪些是需要移交郭弘经封存的。
此外,靠在墙边上,还有一堆书籍,这也是陈天师的私藏。
将眼前的一沓信件整理完,陈天师腾出手来,向赵然一笑:“如今我已经不是坐堂真师了,只是个没用的老头子,致然居然还来看我,当真难得,老夫深为感动。”
赵然道:“陈天师说笑了,就算不在宝经阁坐堂,您依旧是道门一言九鼎的大人物,怎么能说是没用的老头子呢?再说,小道我还是玄坛宫方丈,仍旧归属三茅馆辖制呢。小道我的前途,不是依然在天师手心里捏着么?如何敢不过来探望?”
取笑了两句,陈天师问:“致然是想打听真师堂议事中的详情?我听说许云傲、武阳钟他们匆匆下山了,还没来得及跟赵然说?”
赵然叹了口气:“我是万万没想到,陈天师居然肯拿自己坐堂真师的位子来保皇帝和上三宫。”
陈天师笑了笑:“坐堂真师而已,很重要么?”
“当然重要,这可是能够决定道门和天下大势的位置,一举一动掌握着多少人的生死和前途,如果不重要,许真人和武天师他们会答应您的提议?”
“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都是因人而异、因时而异的。这个位置于我而言,固然重要,但我很清楚,坐在这个位置上,是为了什么,如果不清楚的话,就会迷失自我,大道无望。重振天子威德,为道门开辟第二条可行之路,这是我为之努力了近三十年的大事,我在真师堂的位子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去年真师堂同意了两条腿同时走路,我的心愿便完成了大半,今日同意了皇帝可以修行,这就已经几乎达成了我所有目标,你说我留还是不留,又有什么区别?”
不论是否赞同,赵然还是很为陈天师的作派而折服的。
陈天师又道:“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在剩下的几年里,用真师堂的权力为这条路保驾护航,如果再过几年,眼睁睁看见了我道门第一个用威德莲花飞升的修士,看到我老师以此威德修复伤势、抵消因果,那才是真正安心了。不过也无妨,不在其位,仍可敲敲边鼓,为此摇旗呐喊。”
赵然道:“陈天师,小道一直惴惴不安,天子威德一成,当真不会将我道门先辈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夺走吗?”
陈天师笑道:“只要真师堂在,只要我们谨防佛门,大明的天下就变不了。何况我也有所准备。我原本打算,威德莲花功成之日,便在真师堂提议,限制宗室子弟修行。”
赵然立刻追问:“天师的提议是什么?怎么限制?”
第一百七十九章 矫枉过正
当下,陈天师便将自己准备的提议和盘托出。他的建议是通过三个方面来限制的。
一是,严格控制上三宫修士名额;二是规定,宗室之中,初太子外,凡系天子三代以内之亲眷,皆不得修行;三是明令,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这四等爵位的宗室及其家眷不得修行。
赵然眼前一亮:“这个方法好!等于将皇帝不得修行转成了宗室不得修行,虽然放开了皇帝的限制,却大量减少了宗室修士的数量,皇帝成了修行中的孤家寡人,想造道门的反,力量就更加不足了。”
陈天师道:“这只是个想法,还没有经过更严格的考究,本来准备拿出几年时间打磨的......如今我已非坐堂真师,也没有这份心气了,故将提议交予郭师弟,请他斟酌,待几年之后时机成熟,便可提交真师堂议决。”
赵然问:“为何不能早一些订立,更可防患于未然。”
陈天师沉吟道:“致然还没到定策的位置,不过我相信致然将来必定是定策者之一,如果致然愿意,老夫有一点心得可与致然分享。“
赵然躬身道:”请陈天师指点。“
陈天师道:”上位者制定方略,需要考虑施政的冗余,我们常常怀着良好的愿望出台新的治策,到了下面施行之后,往往就会打了折扣,中间经过的层级越多,打的折扣也就越大,以致变化、走样、敷衍应对,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赵然点头:“矫枉必须过正,料敌必须从宽。”
陈天师赞道:“致然聪慧!所以我们想要放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想要收的时候,必须大张旗鼓,否则收也收不上来,放也放不下去,那就是三个字瞎折腾。以重树天子威德为例,这就是属于放了,我们眼下就必须放得开一些、大一点,才能保证威德的树立不因为人为干扰而打了折扣,如果这时候提议限制宗室修行,对天子威德的挫伤,会远远大过我们的想象,甚至还有违背初衷的可能。目前先让天子树立威德,这是最重要的,哪怕其中存在一些看不过眼的现象,也只能小心翼翼的逐一纠正,而不能从明面上严禁。其中的分寸如何把握,是定策者需要认真斟酌的。“
赵然叹道:”一管就死,一放就乱,古今中外,这八个字不知难倒了多少杰出之士……”
陈天师颔首同意:“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就是如此。”
赵然听出来了,陈天师说了那么多,实际上也在从另一个角度向赵然解释他在秀庵一事上不惜代价,力保上三宫不发生大规模动荡的原因,他始终不愿在威德莲花成形之前,向皇帝在修行界中最重要的支柱上三宫动手。
你说他绥靖也好、放纵也罢,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威德莲花于陈天师而言,比宝经阁坐堂天师的职权都重要,凡是会影响威德莲花成形的所有可能因素,陈天师都要想方设法消除,这是赵然无法撼动的意志。
事实上,陈天师愿意跟他花时间解释,这已经不错了,想想自己这边,那么大的利益交换,几位真师都将他瞒得死死的,念及于此,赵然都有些心冷和不甘。或许是因为许真人和武天师生怕他会出来找事,也知道他有找事的能耐?又或许人家是真忙,不认为需要向他解释?后者的可能性也许更大吧……
和陈天师在玉虚殿丹房中聊了许久,他长居高位所具备的见识和经验是赵然没有的,所以赵然自感大有所获。
其后,陈天师又谈到一个问题,就是秀女宫变一事:“苏川药等秀女为情势所迫而致宫变,先抛开其中的是非对错不谈致然不要误会,我以为苏川药她们是值得同情的。我们从皇宫守卫的角度来看,这却不是好现象。以前我们可以不用过多考虑,但今后,防止修士行刺皇帝的事情就必须提上议事安排了。”
“陈天师想加强宫中宿卫?”
“是,我虽然辞去了真师之职,但还是元福宫卫道高士,依旧统摄上三宫。朱先见他们提议,为防此类宫变或者行刺案的发生,需要抽调上三宫修士入值大内,我认为是必要的。皇帝虽然已经结丹,但毫无斗法经验,恐怕来个边地经常斗法的黄冠,就能把皇帝给杀了。如今宫中加上陈胤在内,有修行的宿卫也不出两手之数,实在太少了,所以朱先见打算从上三宫抽调二十名修士入宫,备领关防,我同意了。因为你是玄坛宫的方丈,所以提前知会你,到时候莫要起了误会。”
赵然叹了口气,道:“陈天师,您一门心思想着上三宫,可曾考虑过小道我的安危?”
“什么意思?”
“朝天宫里有个叫朱隆禧的供奉,从今年二月起,便纠结人手,图谋杀我,单是我知道的,就已经筹划了不止六、七次了,好在小道有些防身之术,运气也不错,否则此刻您就见不到小道了。”
“有这回事?”
“他们敢动手灭口顾可学师徒,难道就不敢打我的主意?若是陈天师你老人家不信,下回他们动手的时候我争取抓一个活口,送去上三宫给您老过目。”
陈天师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默然片刻,道:“我知道了。”
和陈天师一直谈了足足快两个时辰,赵然才告辞出来,回转云水堂。陈天师则没有了边收拾边回忆的心情,迅速将东西收好,向郭弘经简单道了个别,径直出了金鸡峰洞天。
回到应天,得了消息的黎大隐已经候在元福宫门口,见了老师之后,百般滋味杂陈。
陈天师道:“我退出真师堂一事已定,大隐不必再劝我,劝了我也没有用。”
黎大隐道:“我也不劝说老师了,我知道现在再劝也没用处了,弟子只想问一句,上三宫真的值得老师付出那么多吗?”
陈天师道:“不是上三宫值得为师付出,而是大道,另一条可选择的大道,你师祖飞升的唯一希望。”
黎大隐暗自叹了口气:“弟子明白。”
陈天师又道:“我今日赶回来,是要问朱先见他们几句话,他们从庐山回来了没有?”
黎大隐道:“刚回来,半个时辰前,齐王飞符与我,说是想请弟子吃酒。弟子听说了老师的事,哪有心思应约……”
陈天师打断道:“去把他们三个都叫来,快去!”
没过多久,朱先见、蓝道行和段朝用都赶到了元福宫,上前拜见陈天师,陈天师张口就问:“你们和赵致然有什么解不开的大仇,非要置他于死地?”
三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才由朱先见回答:“天师是从哪里得知我等要杀赵致然?”
“你不要管我是从哪里得知,就问你有没有这回事!”
蓝道行没敢吭声,朱先见和段朝用同时答复:
朱先见:“有的。”
段朝用:“没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