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衣四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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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五人在野道山径中穿行了两日,地势渐渐抬高,山峦愈发巍峨。赵然和朱七姑之间的关系,也随着一路上的说说笑笑,显得更加融洽和亲密。
自从“傍”上了朱七姑后,赵然的地位水涨船高,已经明显凌驾于童老之上,很多生活琐碎都由童老出头操办,带累着胡老儿人前人后的忙碌。赵然也乐得清闲,就陪着朱七姑说话。
赵然把小杨同学和龙姑娘的故事讲给朱七姑听,听得朱七姑时而感伤、时而愤怒、时而欣喜、时而落泪,情不自禁的完成了角色代入。一旁的童老起初很是不屑,常常鄙夷着说说风凉话,或是正告赵然切莫离经叛道,但都被朱七姑瞪着眼睛赶走了。直至后来赵然说到小杨同学在襄阳城下大显身手的时候,童老才赞了句“倒有侠义之风”,之后赵然再讲的时候,就怎么赶也赶不走了。
童老指引的都是小道捷径,远比走官道要快得多,虽说是荒僻的小路,但这一行人人都有坐骑,是以走得并不慢,很多常人无法越过的沟壑和深崖,在童老面前都不是什么难题,伐木搭桥只是抬抬手的小事,倒让赵然开了眼界。
赵然从没走过这条路,也不知究竟到了哪里,但听朱七姑说,已经快要离开龙安府的辖境,就要进入川西宣慰司了。
再行半日,来到一座两山之间的关隘,名曰“井壶关”。看这山势地形,两峰锁钥如壶,中间隘口如井,端得险要异常。大明在此处配置了一个千户所,本有三百军兵镇守,如今添加到了六百,可谓固若金汤。
童老长相殊异,朱七姑骑乘着梅花鹿,赵然是个道士,胡老儿相貌猥琐,春娘一身媚骨,八郎像个傻子,这样的组合,一看就非常人。井壶关驻军见多了修道中人,并不惊讶,只是将关城上的几具重弩移了过来以为防备,关城下几个守军则恭敬而略带警惕地上前盘查。
童老和朱七姑都亮出了玉牌——那是道门馆阁修道之人的信物,这两位虽说并不隶属道门,是为散修,但因为是楚阳城记名弟子的缘故,因此也有此物。赵然取出的是度牒,胡氏三人则拿出了路引。
验看完毕,几个军士神态愈发恭敬,将鹿砦搬开,请他们一行入关。到得关门下时,千户已经从关城上快步赶了下来,他身旁不紧不慢的跟着一个黑衣剑客,怀抱着一柄大剑。
千户上前迎接,姿态放得很低,但更像是公事公办的客气,既不巴结也不逢迎,赵然一想也对,这里已经靠近战场边缘了,人家见得太多,当然毫不稀奇。
客客气气和千户寒暄了几句,童老向黑衣剑客道:“师弟到了几日?”
黑衣剑客伸出一根手指头,童老点点头,道:“那就走吧。”
向驻军千户简单道了别,一行穿过关隘,折而向北,黑衣剑客则不紧不慢的缀在队尾。
前边五人都有坐骑,唯独黑衣剑客没有,但他悠闲的跟在后面,也不见抬脚,也不见喘气,居然一步不落。
赵然好生佩服,又有些不落忍,向朱七姑道:“姐,那谁,他不用骑马么?要不我和胡老儿再商量商量,我和他一道骑驴,让他再匀一匹马出来?”
朱七姑摇头,冷笑道:“用不着,他就爱显摆!”
赵然也听出一丝不对味了,小声问:“姐,他也是您的师兄?”
朱七姑道了声:“嗯,四师兄。”然后就没话了,竟然完全没有介绍的意思。
赵然道:“四师兄道术高明得紧,我看他足不沾地,这是飞行术么?”
朱七姑哼了一声:“什么飞行术?假的!他要是能飞,我岂不是能腾云驾雾了?你说他‘足不沾地’?那也就是哄哄道行不深的。”
赵然大感兴味,回头仔细去看黑衣四师兄的两条腿,又悄悄开了凝神的天眼状态,却依旧看不太清,但似乎也稍微看出了些许蛛丝马迹——黑衣四师兄看似没有挪步,但脚后那寸方圆却气机变动剧烈之极!
恍然之后,赵然转过头来冲朱七姑低笑:“莫非四师兄是在跑动么?这脚步移动也太快了吧,居然看不出来。”
朱七姑微觉诧异:“你能看出究竟来?资质不差!不错,四师兄就是在跑,也不嫌累得慌,可明面上却非要摆出一副从容之态……”说着说着面露不屑:“他如此作态,倒也有人吃这一套,也不知多少英豪少年敬仰崇拜,不知多少妙龄女郎痴迷纠缠,哼哼!”
朱七姑敢任意讥刺四师兄,赵然却不敢随意接话,只得打岔道:“姐,话说我印象里怎么修道之人应该是飞天遁地才对啊?可似乎见过的所有人——你和大师兄、以前见过的大卓和小卓师叔,嗯,还有大炼师,都没露过这么一手。姐,你能飞一个不?也让我开开眼界?”
朱七姑摇头道:“道法修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想要脱离束缚,不任形体拘束,也只有觑破虚实之奥,方可逐渐领悟。至于飞天遁地,没有合道的境界,一切莫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就算是师父,也只摸着一点边而已,你怎么可能轻易见着?”
几句简单的话,即令赵然悠然神往,回味良久,铭记于心。于是又追问:“姐,您别怪我无礼,我只是好奇……姐你到了哪个地步?大师兄呢?四师兄呢?”
朱七姑避过自己不答,笑了笑,道:“这些东西不是你能理解的,就莫要费心瞎猜了。大师兄还算不错,修道八十三年,略窥虚实相合的门径,勉强摸着点遁地的边;至于四师兄,差远了。”
赵然骇了一跳:“大师兄八十三岁了?看不出来啊,还活蹦乱跳的……”
“他九岁入门,今年九十二岁!”
赵然想了想,小心翼翼问:“大师兄那么大年龄了?却不知楚大炼师今年高寿?姐,大炼师是怎么保养的?我前年见他,也就四五十岁的模样……”
朱七姑一笑:“什么‘高寿’不‘高寿’的?师父刚过四十,你以为我喜欢糟老头么?”
这个年龄对比让赵然很不适应,一句话脱口而出:“才四十?童老都那么大岁数了,怎么是他弟子?”
“有什么稀奇的?修行路上,不分先后,达者为师!当年师父道法初成,下山为道门行走,但境界不高、元神未化,因事与大师兄有了争执,相约比斗道法。那会儿大师兄早已是出神境的高手,满满以为可以手到擒来,结果上去一比……后来大师兄就拜了师父为师。他是闲散性子,不愿入道门,故此被收为记名弟子……”
赵然听了有趣,忙问:“大师兄怎么输的?比的什么?姐你给说说……对了,还有,姐你和大炼师也打过?是不是也因为输了拜的师父?”
朱七姑道:“大师兄怎么输的,他和师父都从来没说过,不过大师兄每次提起来都佩服得不得了,他说若不是拜了这个师父,恐怕终其一生都看不到虚实相间的门道。至于我,我没和师父怎么打过,当然我也肯定打不过他,我当年另有原因才拜了他为师的。”
朱七姑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黯然,没有再说下去,赵然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但也不好再问,只得捡了些别的趣事和她说,这才让她重新笑了起来。
当晚就在山谷间寻了个背风之处歇宿一宿,第二天继续向北,离叶雪关也越来越近了。过了晌午,童老带着众人拐下山麓,沿着一条小溪前行,正走时,就见童老忽然勒马不前,同时打了个手势让众人停步。
赵然跟在朱七姑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了?”
朱七姑冲右前方百步外一座小山丘上怒了努嘴,笑吟吟道:“有好戏看了。”
第六章 众法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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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然顺着朱七姑指明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小山丘上光秃秃毫无杂草灌木,只在丘顶处生长着一棵大榕树,树干粗壮,又分出无数根系深埋于地,枝叶密集犹如华盖。
这棵榕树的华盖顶端盘腿坐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僧,黄袍袈裟,双手合十,闭目不语。
这是赵然于此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佛门僧人,心中难免好奇,凝神于双目,仔细看去。只见这老僧连同座下的榕树浑然一体,但身周似乎全无气机运行流转,便像个死人一般,怪异之极,让赵然开始感到忐忑不安。
“姐,这和尚有点古怪。”赵然忍不住道。
朱七姑微觉诧异:“你也看出来了?怎么看出来的?”
赵然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只得道:“说不出来,总之不像活人……”
朱七姑颌首赞许:“你倒是有几分眼力!”
赵然问:“怎么搞?打得过么?”
朱七姑没再说话,改为耳语传音:“小无相法,很高明的门道,可惜这秃驴境界低了些。你若是能看得明白,便好生看着吧,也算长长见识。”
见朱七姑信心满满,赵然便踏实了,安坐驴背之上,凝目相望。
童老下了马,不慌不忙向前踱了几步,手中木杖轻轻向着身子前方点出,“咄咄咄”敲在地上,砸出九个浅浅的小土坑。他迈步上前,就着九个小坑走了个九宫步,然后停在中宫之位。须臾,童老解下背后的大葫芦,咕嘟嘟灌了口酒,抹了抹沾在须发上的酒渍,叹了口气,一边将葫芦重新背在身上,一边嘀咕道:“何必呢……就这么枉自送了性命……当真不值!”
这么一番动静下来,树冠上的老僧仍旧闭目不语,好似根本没有察觉到童老等人的到来。
朱七姑不耐烦道:“此处就这么个秃驴,没有旁人,一目了然的事情,哪里还用你费神去算,真是多此一举!”
童老点点头道:“还是小心些好。”顿了顿,喊了一嗓子:“老四!”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掠过赵然身旁,向着榕树疾奔而去,却是四师兄出手了。四师兄迅捷如电,几个呼吸便已跨过百步距离,转眼来到小丘之下,随即猛然跃起,整个身子扑向树冠顶端的老僧。如果赵然没有这份眼力,没有细索开启天眼凝神,他恐怕此刻眼中除了一条黑影残线外,根本分辨不清四师兄的动作。
四师兄高高跃起,一纵就是五六丈高,堪与树冠上的老僧平齐。
老僧终于睁开了眼睛,两道白芒自眼中蓬勃而出,激射空中的四师兄。四师兄足尖在空中虚点两记,就好似踩上台阶一般,身形再次拔高三尺,那两道白芒自他脚掌下掠过,击中远方一块巨石,将巨石直接轰碎。
四师兄此时已经高过老僧一个身子,右足尖直接踢向他的光头。眼看着就要踢了上去,那老僧双臂一圈,一朵莲花在头顶绽放,光芒四起,晶莹剔透,白嫩中透着几丝粉彩,煞是好看。
莲花绽放之际,一股花香向着四面扩散开去,就连小丘下百步外的赵然都闻到了那丝若有若无的香甜味。赵然只觉这花香极为舒爽,平和中带着几分微醺,闻之若饮甘醇,忍不住便想多吸几口。
童老低哼了一声,声若洪钟,将赵然从醉意中惊醒,然后举起木杖在头顶环绕了一周,几圈肉眼可见的气浪自木杖顶端涌出,如罩子般将他自己、朱七姑、赵然以及胡氏三口圈在当中。
赵然一身冷汗顿时冒了出来,情知刚才差点遭了暗算,不禁后怕不已。这会儿才算真正体会到,为何无极院众师兄们一听说要协助道门行走捉妖斗法,便个个惊惧莫名、如避蛇蝎,这事儿真不是闹着玩的,就算离得那么远,也仍旧避免不了差点被伤及无辜。
再看树冠之上,四师兄似乎被那朵莲花弹了出去,在空中再无借力之处,向着树下斜斜坠落。
老僧终于起身,脸上不悲不喜,望着坠落下去的四师兄,双臂猛然暴涨丈余,手掌如巨盆般大小,抓向四师兄。
四师兄自空中坠落,眼见离地只余三尺远近,似乎就要被手掌抓住之际,却忽然间硬生生止住跌落的势头,整个身子横在空中,微微顿了顿——这个动作极不协调、非常别扭,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赵然直感觉心中烦闷异常,脏腑翻涌,好悬没有吐出来。
老僧的双掌抓了个空,赵然终于听见他吐出了第一个字——“咦!?”
四师兄一直怀抱着的那柄大剑终于出手了,刚从他怀中飞离,再见时已然深深插在大榕树树根缠绕环抱着的一块石头上。
整棵榕树,连带树冠上披着黄袍袈裟的老僧,都瞬间消失不见,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整座山丘上只剩下一个盘膝而坐的白衣僧人。这僧人岁数不大,看上去也就和赵然差相仿佛。此刻,这白衣僧人浑身颤栗不止,嘴角鲜血不停流出,小半个僧衣都被染红了,他的心口上正插着四师兄适才发出的那柄大剑。
白衣僧艰难地将双手合十,诵了句“阿弥陀佛”,然后道:“原来你早就看破了……”
四师兄面无表情,冷冷道:“功法高明,可惜层次太低,区区众法相而已,也敢出来截道!”抬手一招,大剑自白衣僧心口飞出,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落入剑鞘之中。
白衣僧顿时扑地而亡。
四师兄看也不看,怀抱大剑,行至小山丘最高处,一动不动,目眺远方,一阵山风拂过,吹起黑衣襟带飘飘。
对于四师兄耍帅般的姿势,赵然忍不住乐了,这家伙很懂得摆造型嘛。一旁的朱七姑却冷哼了一声:“装腔作势。”又向赵然悄声道:“我就看不惯他这一点。”
众人上得山丘,来到那白衣僧尸首旁,就见这僧人尸首正在融雪般渐渐消亡,看得赵然啧啧称奇,向朱七姑问询原由。
朱七姑解释,说修炼无相功法的僧人都是这德性,死后肉身会很快消散。僧人尸首彻底消散后,白衣袈裟平摊在了地上,内中凸起不定,似乎藏有物件。
童老以木杖将僧袍挑起,顿时抖落几件零七八碎的杂物。一本道书名曰《五玄指诀》,几件道门法器如金铃、拂尘、道尺等物,此外还有两块玉牌、一瓶药丸、十数枚金钱,以及一方巴掌大小的金叶子。
童老伸手一招,两块玉牌凌空飞起,被他抓在手中。赵然仔细去看,这两块玉牌和童老、朱七姑、四师兄身上的玉牌类似,应是道门馆阁中人印证身份的信物。
“是保宁府衡福馆的道士。”童老看了一眼,将玉牌扔给朱七姑。
朱七姑看罢,摇头道:“宗腾化、邢腾秋?不认识。”
童老道:“这两人是衡福馆在保宁府的道门行走,姓宗的我见过,本事尚可,善使五玄指,是衡福馆刘炼师的弟子,两年前巴山一窟鬼闹腾得很厉害,就是他破的案子,独自找上门去,将十三鬼全数灭杀了。另一个邢腾秋我没见过,听说也是衡福馆近两年冒头的俊杰,他曾经挑战过四师弟,四师弟应当知道。”
风中独立的四师兄头也不回,冷冷道:“本事低微,不足一提。”
童老一笑,旋即叹了口气:“没想到都折在这里了。”说完,他将道书、法器、玉牌等物统统收拢在袖中,道:“落在修炼小无相法的妖僧手上,他二人恐怕尸首已不可得,回头我将这些物事送还衡福馆罢。”
地上还剩那方薄薄的金叶,童老也摄入掌心间查看,一看之下脸上不禁微微变色:“原来是万法寺的妖僧!”
第七章 金山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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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僧掉落的金叶如薄纸一般,才巴掌大小,其功用如同道门馆阁之人的玉牌,都是指明主人身份的信物,就好像道门十方丛林颁发的度牒。
赵然没听说过什么万法寺,实际上他对佛门的认知一片空白,但既然身边有朱七姑在,他当然不会错过增加经验值的机会,当即开口相询。
万法寺位于贺兰山中,但具体所在位置,很少有人能够知晓。这座寺庙在夏国佛门中非常有名,因为寺中有一位开了六意识界的佛陀——文音大师。这位大师佛法无边,一般情况下也不会离开寺院,但文音大师座下五大弟子却个个都是了不得的高僧。
朱七姑接过金叶,略扫一眼,笑道:“原来死的这个和尚是普真大禅师的徒弟,听说开了舌识界,成就了审察随观智,他们佛门吹牛说是什么阿罗汉金身,看来咱们惹上个了不得的人物。”
赵然忙问:“普真大禅师是谁?什么舌识界,什么审察随观智,什么阿罗汉?姐,给我讲讲。”
朱七姑道:“佛门里有好多门道,有些什么禅宗、法相宗、三论宗、净土宗的,还有什么格鲁派、宁玛派、萨迦派等等,哎呀,头晕,我也弄不清那许多。总之佛门在西方立国无数,挨着咱们最近的,夏国以禅宗为主,吐蕃以格鲁派为尊。舌识界是他们夏国禅宗的修行境界,前头还有眼识界、耳识界、鼻识界,后边又有身识界、意识界,说什么开了六界之后证得圆满,就能成佛。其中复杂得很,各界之中还要成就十六观智什么的,以后有机会再慢慢给你讲吧。这个普真和尚,就是万法寺文音大师的五大弟子之一,本事很不错。”
赵然问:“普真很厉害么?和童老比怎么样?和四师兄比呢?和姐比起来呢?”
朱七姑道:“这却有些不好评说,斗法讲究机缘,并不是境界高下就能定出胜负的。好比刚才四师兄和这妖僧斗法,其实这妖僧本事不弱,虽说不如四师兄,但也没那么轻易能够拿下,不过你四师兄很滑头,使了个诈,明面上装作不知,只和这妖僧的法相争斗,实际上找准了关键时机,趁妖僧大意之时冲着本相下手,一剑功成……”
四师兄在高处摆足了造型,正转身下来,刚好听到朱七姑的话,重重“哼”了一声,扭头下了山丘。
朱七姑瞟了四师兄一眼,笑吟吟对赵然道:“虽说你四师兄非高人所为,但这一点上我还是赞许的,你以后若是和别人斗法……”
赵然讪讪:“姐,我没根骨……”
朱七姑续道:“别打岔,我就是这么比方,不管斗法也好、争执也罢,总之起了冲突,就得照这个方法来,讲究什么光明正大、堂堂正正,那纯碎是自己找死,懂了么?”
赵然听得舒畅,迎合道:“姐,放心吧,此言甚合我意。”
童老叹了口气,嘀咕道:“误人子弟。”
朱七姑一瞪眼,童老连忙缩了缩脖子:“那什么,小师妹,该启程了,咱们早些走,今晚便可到金川卫歇脚。”
朱七姑一甩手,那张金叶便向已经下了山丘的四师兄飞去,口中道:“四师兄,这玩意你收着吧,人是你宰的,回头去向师父邀功!”
就在此时,异变突起。眼见那张金叶飞至一半时,忽然在空中转向,往西北方倏然而去。
这一下措手不及,朱七姑连忙伸手虚空去抓,却一无所得;童老甩手掷出木杖,但木杖去势却慢,眼看追之不及;四师兄大剑也凌空斩了过去,只可惜就差了那么一点,金叶向下方一沉,轻轻巧巧避了开去,转瞬而逝。
童老懊恼道:“秃驴狡诈!”
四师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望着金叶远去的方向,默默无语。
朱七姑则咬着嘴角,神色凝重。
赵然忙问朱七姑:“姐,这是怎么了?莫非秃驴没死?”
朱七姑怔怔道:“是我疏忽了……死倒是死透了,但这度牒上却有他师门印记,这是回去报信了。大意了,早该想到的,这秃驴修的是小无相法,最擅拟化虚实万相……”
“那是不是普真和尚收到以后就知道咱们干的事了,他是不是会来寻仇?姐,你刚才还没说呢,这个普真和尚和咱们打起来,输赢究竟如何?咱们打得过么?”
朱七姑沉吟片刻,道“他若是自家前来,那是绝对不怕的,但若是寻个帮手前来,就不好说了。”
听朱七姑这意思,三打一稳操胜券,三打二就不好说了,若是那普真和尚多邀几个帮手,恐怕这边是很难抵挡得住的。
赵然心里也有些不安了,在如此等级的战斗中,他实在是一点自保之力都没有,只要童老、朱七姑和四师兄这三位一个照应不到,他就只有灰灰的命,因此便催促着快些赶路。
童老在前引路,却没有再一马当先了,朱七姑和四师兄分别位于队伍的左右两侧,三人将赵然和胡氏三口护在正中——当然主要还是护着赵然,向金川卫赶去。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金川卫。
巴颜喀拉山呈东西之势,是西部有数的广袤大山,山脉以四十七座雪峰为主,座座巍峨高耸,直入云霄。西夏和吐蕃的国界便是以巴颜喀拉山脉南北而分,北为西夏,南为吐蕃。山脉靠近东部的余脉以金山为主峰,常年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中。
金山融雪化为两川,自雪山南北而出,一为大金川,其二为小金川,大小金川蜿蜒向东,重汇于邛河。大明在两川相汇处建立了数十上百座大大小小的堡寨,设金山卫镇守,扼住了西夏和吐蕃东进的南路,与北路叶雪关一道,并称川西重镇。
金山卫虽是军事重镇,但因有河运通畅,故此人烟密集、商旅繁多,是川西重要的物资集散地。
赶到金山卫后,众人才松了口气,验过度牒路引等物,径直入内。以童老的身份,本可直接拜见当地镇守指挥使,得到更好的歇宿条件,或者是寻访道门派驻此地的分司都管,同样不差。
但考虑到只在金山卫歇宿一晚,且没有别的事情,童老、朱七姑和四师兄等人又都是喜好清净的性子,便只寻了个干净的客栈歇宿。
因为战事愈演愈烈,金山卫也出现了平时难得一见的修道中人,赵然傍晚时带着胡氏三口出门闲逛了半个时辰,就见到了好几个道士从他身旁经过。此时赵然已经有了不俗的资质,又开了天眼,刻意察看之下,倒也让他发现了些修道之士和凡俗人等的区别。
大底修道之士身周自有一股天然的气机流动,流动方式和气机强弱又各自不同,但赵然是绝对看不懂其中门道的,他只能粗粗分辨出人家是否是修道中人。
但修道者毕竟不多,没事也不会如凡俗中人一般常在大街上晃来晃去,好不容易见到几个后,再想仔细“研究”,就没这个机会了。等到天黑之后,赵然和胡氏三口寻个小饭馆吃了些饭菜,便回到了客栈。
赵然正要躺下歇息,胡氏又找上门来,赵然一问,才知道这胡氏是打算在金山卫停留一段时间,余下的路程便不准备跟着走了。金山卫有大军驻守,安全无虞,人烟稠密、街巷繁华,生意自然好做,胡氏提出留下也在情理之中。
第二天一早,队伍继续出发,只少了胡氏三口。减少几个无关的累赘,童老当然没有异议,不过他也没有把马匹还给胡氏的意思,四师兄无动于衷,只朱七姑拿春娘的事情调笑了赵然两句,惹得赵然好一阵尴尬。
第八章 宝瓶寺中宝瓶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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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颜喀拉山,东南第九峰文泽雪山下,宝瓶寺中,宝瓶禅师闭关三日,方自静室而出。望着寺外高耸的雪山之巅,宝瓶禅师怔怔良久,长长叹了口气。
他自小便在宝瓶寺长大,因佛性通达、修为上勇猛精进,为上任住持纳为弟子,之后苦心栽培,成就宝瓶寺立寺以来第一位印证阿罗汉金身的高僧大德。
老住持圆寂之后,他接过宝瓶禅师的法号,成为第七任住持。此后二十年来,宝瓶寺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寺一跃成为整个巴颜喀拉首屈一指的大庙,享受万民供奉,香火鼎盛!
当年的宝瓶禅师是何等意气风发,何等自信满满,他的最终目标是证就佛陀位,摆脱这轮回之苦,去往西方极乐。可惜的是,自从印证了阿罗汉金身后,他的修行渐渐慢了下来。阿罗汉金身之后,需要成就十六观智中的欲解脱智和审查随观智。他用了足足八年时间,才看到了本我相,灵身意欲脱离本身;又用了十年,他的本我相分为三相——坏灭无常相、畏苦相、无我相。
如今,坏灭无常相和畏苦相都已经看破,唯独无我相始终模模糊糊,说是没看破,可他又具备明确的感知,说是看破了,可中间始终隔着一层窗户纸,将他的观察和无我相割裂开来。
宝瓶禅师为此苦修了又一个八年,看不破无我相,他就无法成就审查随观智,他的阿罗汉金身便无法达到圆满境,当然也就证不得菩萨果,更别提佛陀位了。
衣钵僧**一直守候在静室之外,他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寺中僧侣,当下匆匆赶过来,口称:“师父。”
衣钵僧是住持的记室,在寺庙中主要是为住持操持繁琐事务的,既包括公务,也包括私务,实际上也就是住持的助手。这个职司和住持关系极为密切,通常由住持最看中的徒弟出任,所以佛门中所谓“传授衣钵”,指的就是这个职司。
宝瓶禅师眉头紧锁,一语不发,衣钵僧**心中一沉,小心翼翼道:“师父,若是不成,还是莫太在意,一切皆随缘法才好。太过操切,恐怕于心境有碍,若是起了心障,那才是最头疼的。”
宝瓶禅师眉头减缓,点头道:“说得不错,是为师执着了……却也不是全无所获,从迦蓝寺得来的功法应当还是可以试试的,只可惜这回所用非人。”
**松了口气,当即道:“如此,弟子再去寻一个更合适的便是,便请师父示下,该当选用什么样的人才好?此事不宜张扬,我亲自去办。”
宝瓶禅师摇头道:“哪有那么简单的,这样的人,世间难逢几个,这事我再想想,看看可有更好的法子……这几日寺中可有什么事么?”
**道:“天龙院下了法谕,又在催促去白马山了,说是道门那边来了许多好手,咱们佛门也不能示弱。这几日巴颜喀拉山东路十七峰各寺都派人过来问,想知道师父何日动身,他们也好随同前往。”
宝瓶禅师沉吟道:“让各峰自行前往吧,就说我这里抽不开身,尚未定时。”
**点头:“知道了师父……对了师父,普真禅师昨日过来拜访,如今就在客舍。”
宝瓶禅师“哦”了一声,问:“可有什么急事?切莫怠慢了。”说着,抬脚就往外走,要赶去客舍亲自接待。
**在他身后追着道:“普真大师似乎神色焦急,弟子问了,他却不肯说,只说要跟你谈。恩,他是师父的至交好友,弟子哪里敢怠慢与他……”
“那就好,”宝瓶禅师一步不停,忽然回头道:“你别跟过来了,先把静室里那个道士安顿好,给他服一碗灵芝芙蓉汤,养养身子骨,恩,把我炼制的参乌丸也给他一粒,回回神。此事切切不可让外人知晓,明白么?”不等**回答,他已经去得远了。
**得了师父吩咐,先去厨下寻了典座和尚,讨要了一碗现熬的灵芝芙蓉汤,又到师父的禅室翻找出装参乌丸的瓷瓶,取了一粒,然后回到静室。
宝瓶禅师的静室分为两间,**穿过外室,在墙壁上按了一处机巧,只见墙壁缓缓向左右两侧打开,里面露出黝黑的内室。内室中只有一张简陋的木床,床上躺着一个中年道士,四肢为铁链所缚。
**挥手将墙壁上的油灯点燃,俯身察看这个道士,只见道士面色苍白,两只眼睛惊惧地盯着**,身子却一动不动。
**一掌拍在道士的眉心处,将他身上的封印解了。
道士立刻拼命扭动起来,同时摧使法力,想要挣脱铁链。四根铁链顿时激起阵阵红光,剧烈颤动起来。
**笑道:“牛鼻子,你也别费这个力气了,这是德格山下所产的精铁,被我师父加持过本愿金刚力,你无论使多大劲,链子都会原原本本返到你身上,所以说别折腾了。你连我都打不过,怎么可能在我师父炼制的法器下讨得了好,你是不可能挣脱出来。”
那道士闻言之后脸色又灰败了几分,挣扎几次后终于停了下来,沉默片刻,问:“你到底要如何?我不是你的对手,既然败在你手上,死了也无所谓,却为何将我关在这里,在我身上折腾来折腾去?”
**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实话说,师父让我来给你喂药的,一碗灵芝芙蓉汤,喝下去将养将养身子骨,还有一粒师父炼制的灵药,可以帮你回回精神头。你就放心吧,不是**,要想让你死的话,你早就死了,绝无可能活到现在。”
道士浑身忍不住一哆嗦:“素闻出家人慈悲为怀,你们怎会如此残忍?你师父对我行的究竟是何妖法?既然折磨于我,又为何给我喂药,你们究竟想要做甚?”
**笑道:“我佛慈悲,也要分人的。为了天下黎庶,我佛们子弟不惧舍身饲虎,可对于邪魔外道,却也不惮以大恐怖诛戮!佛道两家,不容于世久矣,你现在提什么‘慈悲’,是在跟我讲笑话么?”一边说着,一边将道士的上身略微搀起,就要给他喂汤吃药。
道士扭头拒绝,**毫不气恼,又把碗凑了过去,同时道:“再说句实话,让你服食汤药并非为你好,只是怕你死了,我师父的功法修行不知又要耽搁多少时日。不过呢,你若是不喝,那绝对是熬不过去的,但喝了以后至少还保留了逃生的一线之机,你说呢?虽说这个机会很渺茫,但什么事都讲个机缘,或许你真的就是机缘中人呢?我听说你们道门崇法自然,主张一切随缘,你落在我手上,这便是你我之间的机缘,你对我师父刚好有用,这也是你能活下来的机缘,喝了这碗汤、服下这粒药,未尝不是你将来逃出生天的机缘,你看我解得对不对?”
道士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忽然转过头来,张开大嘴喝起了**捧着的药汤,大口大口咕嘟灌进了肚子,之后又毫不犹豫将**地过来的参乌丸咽了下去。
**眼神复杂,看了道士几眼,点头赞道:“你是个很聪明的牛鼻子。”说完退出了内室,将墙壁重新合上。
第九章 普真禅师
感谢yangzhigang和不死鸟大人的打赏。
宝瓶禅师和普真禅师年岁上差相仿佛,各自都已是五十开外。两个和尚最初的结识,是在天龙院三年一度的万品妙法大会上,当时宝瓶禅师和普真禅师作为年轻一代杰出僧侣,在桑措活佛莲花座下连续听了七日佛法,俱有不同领悟,对这位密宗的“大智法王”非常敬仰。
桑措活佛离开天龙院后即返回吐蕃,二人结伴追随护送,直到将其送过巴颜喀拉山才依依不舍的拜别。此后,普真禅师顺路在宝瓶寺参修一年,和宝瓶禅师结下了深厚的交情。这二十多年来,宝瓶禅师将宝瓶寺弘扬光大,其中颇得了普真禅师不少支持。
要说起在佛法修为上的悟性,宝瓶禅师自认为要略强于普真禅师,当然这一点普真禅师也是承认的,故此几十年来,宝瓶禅师的修为一直稳稳压过普真禅师一头,而普真禅师也一直称宝瓶禅师为师兄,以示尊敬之意。
但是随着年岁渐长,普真禅师的修为渐渐赶了上来,已经开了审查随观智,也许用不了几年便能有所成就,从而进入印证菩萨果的身识界。
有时候宝瓶禅师在羡慕之余,也会隐隐有些不甘,他的天赋心性非常好,只是可惜进错了庙,若是能像普真禅师一般,进的是实力雄厚的万法寺,有一个开了意识界的师父,也许自己早就得了菩萨果了。
如今,宝瓶禅师的佛法修为卡在了无我相上,从心性上已经无法领悟突破了,唯有寄希望于外物,若是从迦蓝寺得来的奇巧功法仍然行不通,他就只剩最后一条出路,请普真禅师出面,求音大师为自己灌顶。
宝瓶禅师赶到客舍的时候,普真禅师已经迎了出来,因为相交莫逆,相互之间也不客气。
“见过师兄!”
“师弟来了?且坐,我这几日正逢闭关参悟,今日才出来,寺中弟子们可曾慢待了你?”
普真禅师合十道:“一切都好,又不是生脸,这些弟子们哪里会不尽心的?”
宝瓶禅师点头:“那就好。我听说你去了白马山那边,怎么有空来我这里走动?隔了五六百里,可不近啊!”
“天龙院下了法谕,师父在贺兰山威望素著,不好坐视不理,故此让我前往白马山走一遭,也好帮衬一二。”
“师弟法力深湛,此行定然马到功成的……”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话头,普真禅师脸色就变了:“师兄,我这次过来,是恳请师兄出山,助我一臂之力的!”
宝瓶禅师惊讶道:“怎么?以师弟的本事,莫非还会吃亏不成?就算是道门大炼师出手,师弟也差不到哪里去,除非师弟遇到了合道境的道门真人……可据我所知,见性、见空、见色诸位大师都在白马山,若是道门真人出手,也论不到你上阵啊……”
普真禅师叹了口气:“唉,此事说起来,也是我一时大意了。我领了见性大师的法旨,坐镇乱云山北麓,扫荡道门群邪……我那两个徒儿你是知晓的,本事都不算低……”
“我记得去岁来时,圆聪和圆明都已开了鼻识界,圆聪还成就了过患随观智吧?他的小无相法火候很足,在他这一代,应是罕逢敌手的。”
普真禅师脸现悲戚之色,缓缓道:“圆聪他已经死了……”
宝瓶禅师一惊,随即怅然良久,道:“可惜了,圆聪是如何死的?”
普真禅师道:“我让圆聪圆明各自分守一道,圆聪守的是东路。十几日里倒也表现得无可指摘,胜了几次,还将两个法力不弱的道门行走诛杀了。我见他守得很稳,便将精力集中在圆明身上,没有太过关注。谁知这孩子连胜几阵后竟然生了骄横之心,不与我知会,擅自潜越明境,竟到了井壶关左近,结果遇上了高人。”
说罢,普真禅师从怀中取出一纸金叶,五指轻拂,口中念咒,那张金叶子悬浮于二僧身前,骤然生辉,叶面上流光溢彩,将当时的情景一一映现。
宝瓶禅师叹了口气:“圆聪的小无相法愈发精妙了!就算是在万法寺诸弟子中,也是极为罕见的,实在可惜……”
叶面上,圆聪演化榕树老僧,以虚像化实像,现三叶莲花,端的妙化无常。这手本事一亮,宝瓶便忍不住赞叹有加,心下更是惋惜不已。
普真禅师收了金叶,向宝瓶禅师道:“师兄可认出来了?”
宝瓶禅师点头道:“无怪圆聪那孩子会输……二十年前,我在横断大山与这常万真斗过,不想二十年后,此人修为精进如斯,这手吕仙剑愈发神出鬼没了。若是早知有今日,当年便不应该放跑了此人,以至铸成大祸,害了圆聪师侄……”
普真禅师叹道:“因果业障,怪不得师兄。”
宝瓶禅师又道:“这个白胡子的老鬼是童白眉么?听说他手中木杖、背上葫芦极是难缠。”
普真禅师道:“童白眉倒也罢了,我自信可压他一头,只是这朱七七却难办得紧。”
宝瓶禅师一惊:“此人便是朱七七?她已经十多年未曾现身,怎的也出来了?这是个疯子,十七年前孤身入我大夏,一路自静塞军司杀到西平府,毁了二十多座寺庙,杀了上百名佛门子弟,连雷光寺和悬济寺首座都没有留下她。惜我当时一路奔波赶过去,却没有来得及和她斗上一场。”
普真禅师道:“我当时正在西平府,恰好参与了围杀朱七七一役,这女魔头当真了得,本事高强不说,最擅鬼蜮伎俩,当真令人防不胜防。雷光寺和悬济寺两位首座境界修为都在她之上,却仍是吃了些亏。我当日修为还在鼻识界徘徊,没有机会出手,不过料想出手之后也讨不得好。后来雷光寺和悬济寺两位首座好不容易将她困在云谷峰,却又被楚阳城救走了。”
宝瓶禅师道:“当年朱七七便如此强横,十多年了,也不知修为到底进到何等地步?”
普真禅师道:“却不知是否堪破虚实之奥,说到合道之境……那楚阳城也才略窥门径,她应当还不至于。”
宝瓶禅师道:“就算如此,也不是你我可以力敌的。圆聪师侄的大仇,我是义不容辞的,只是单凭你我,恐怕难成。”
普真禅师道:“多谢师兄出手!师兄勿忧,我已向师门传讯,请大师兄来白马山走上一遭。”
宝瓶禅师喜道:“有普济大师在,那自是最好的……”刚说到这里,又皱眉道:“还是不妥,童白眉、常万真、朱七七都到了,毕桑光和熊海阔又在何处?他同门五人向来感情极笃,不应该只有三人在此。再者,我听说楚阳城就在白马山,若是将他引来,麻烦就大了。”
普真禅师道:“师兄说得是,但我其余三位师兄皆随师父闭关,却是无法来援,仓促之间,我又找不到可堪一战的好手。不瞒师兄,我本打算请了师兄和我大师兄先行前往,尽量在半道上截住他们,若他师兄弟五人齐聚,便暂时忍耐,另寻良机,否则便可动手……我就怕这三人及早赶到白马山,和道门妖邪合在一处,再想报仇,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若是师兄今日仍不出关,我是打算午后便下山的,真真是来不及。我此次来白马山,师父赐下金光如意,就算胜不了,自保也可无碍!”
宝瓶禅师讶然,道:“文音大师竟将此物赐下,可见对师弟你的厚爱。你是乘金光如意来我宝瓶峰的?”
普真禅师道:“确实迅捷如意,半日工夫便到了。”
宝瓶禅师道:“那就稳妥得多了。另外,不知师弟你向见性大师他们禀告了么?可否请白马山来援?”
普真禅师道:“也是我百密一疏,你知我这金叶度牒乃师门秘法,白马山那头没有留个弟子,消息一时间是传不过去的。再者,圆聪毕竟分量低微,我恐天龙院不愿出手,来来回回一耽搁,就会误了大事。宝瓶峰虽说远甚白马山,但我还是先来师兄这里更为稳妥一些。”
白马山是与道门争锋的主战场,圆聪的死虽然令普真心疼,但对于佛门来说,却算不得什么,为了一个普真而出动高手,且不提出动的高手还要能与童白眉、常万真和朱七七这等人物匹敌,单只越过白马山潜入道门控制区,就不是可以简单做出决定的,坐镇白马山的天龙院高僧肯定要慎重斟酌。
普真一说,宝瓶就想明白了,当即道:“也好,我现在就随你走一趟!”
第十章 阵法之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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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金川卫到叶雪关还有二百里路,官道虽然平缓,但对于修为高深的童老等人来说,反而绕了许多冤枉路,因此,童老仍然尽量选择捷径小道,反正翻山越岭不在话下,区区沟堑山崖也拦不住他们几个。
没有了胡氏三口拖累,一行人走得便更加快捷了几分。童老照例走在最前方,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赵然想起初见楚阳城的时候,被楚大炼师抗在肩上登萍渡水,不禁询问七姑,为何此行要像个俗世凡人般行走于地面之上——实际上他只是想再次体验一下那份惊险和刺激。
朱七姑的解释很简单,既然有脚力代步,为何还要消耗法力呢?骑马前行(其实是马、驴、鹿)慢不了多少,就算是修道之人,若无急事的话,也不愿意在赶路上耗神耗力,那么个走法真心累得慌。随后她又补充解释,说此类认知不适合某些奇葩人士,比如跟在后面的四师兄。
朱七姑尤其教导赵然,此地已非安全之所,要时时刻刻做好打架的准备。不管怎么个打法,总之要牢记一点,必须在尽可能的情况下节省法力的消耗,哪怕只是区区一丝法力的积储,也有可能是获胜的关键。
赵然恭恭敬敬受教,然后宣称自己不会打架,朱七姑狠狠瞪了他一眼,板起面孔说,我的弟弟,怎么能不会打架?说出去岂不是丢我朱七姑的脸面!
赵然很无辜的表示,自己没有根骨,体内存不下一丝法力,和修道之人打架,岂不是瞬间秒成渣渣。
朱七姑鄙夷的看着赵然,表示只要有打架的勇气和决心,就算凡俗之人也同样能坑得修道之人哭爹喊妈,更何况你赵然虽无根骨,却有资质,若是连打架都不会,还不如我先把你秒成渣渣,省得将来出去给我丢人。
四人向着叶雪关前进,虽说一路荒山僻野,途中倒也碰上过几次道门安排的巡山,其中有根正苗红的馆阁修士,也有依附道门的各类散修。总的来说,这里仍属道门控制的辖境之内,如井壶关北路遇到佛门妖僧半途截道的事情还是相当罕见的。
当夜仍旧寻了处避风的岩洞歇宿,朱七姑打发童老和四师兄去找些野味填肚子,四师兄酷酷的一动不动,眼白翻到了天上去,看也不看朱七姑,童老则相当郁闷地听命去了,赶在夜幕降临前扛了只野山羊回来。
早在未出井壶关之前,赵然便主动担起了烧烤野味的差事,他在无极院菜房干了小半年,手上功夫不赖,背后的小竹箱中各色调料也足,每次烧烤出来野味都很好吃,倒惹得童老几人食指大动,每次均是饱餐一顿,以满足口腹之欲。
虽说童老他们几个都是修道之人,且渐渐入了辟谷的境界,但修炼道法其实与吃喝饮食并不相悖,辟谷前与辟谷后的区别,仅仅在于忍饥耐渴的时间长短不同罢了。
按照朱七姑的解释,辟谷是与修炼后期越来越长的闭关相辅相成的,所谓的不食人间烟火,更多是因为闭关修炼之时改换了吃食的方式,“吃”的其实是天地之间的“元炁”,从实质上来说,与普通的食物并没有本质区别,都可转化为法力,只不过一个转化的效率更高,一个却粗糙得多罢了。
赵然将野山羊烤熟,焦黄的皮肉让人望之垂涎,那股子肉香很快将山洞溢满,不仅朱七姑和童老早已坐在旁边眼巴巴的等着,这两天跟着沾了不少光的四师兄也围了上来。
朱七姑冷冷道:“没有出力的不给吃!”
四师兄反唇相讥:“莫非这只山羊是师妹打来的?”
朱七姑瞪着他道:“我小弟烤的山羊,我不能吃谁能吃?”
眼见两人争执,赵然连忙打圆场:“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一边说着,一边将篝火挪开,上前割肉:“两只前腿最是细嫩,当然是姐的……嗯,这只后腿肥而不腻,当属大师兄——大师兄打猎辛苦了……这只后腿留给四师兄,四师兄一剑怒斩妖僧,必须犒劳犒劳……”
赵然做主分了肉,朱七姑便没再反对,只是瞪着四师兄道:“还不谢谢小弟。”
四师兄却一句感谢也无,只是接过羊腿走到洞口处,一边眼望渐渐明亮的繁星,一边稳稳当当吃着,只给朱七姑留了个后脑勺。
再看童老,一只羊腿已经啃了快一半了。
吃罢晚饭,童老凑着葫芦嘴灌了几大口酒水,红着鼻子寻了个角落沉沉睡去,顷刻间鼾声如雷;四师兄怀抱那柄大剑,靠在洞口边一动不动,也不知有没有入寐;朱七姑则坐在篝火边,拉着赵然说话。
赵然很好奇,问朱七姑:“姐,大师兄那口葫芦里究竟装了多少酒?怎么一路喝到现在还没喝完?”
朱七姑轻笑道:“他那葫芦是个宝贝,能装多少物件我也说不清,认识快二十年了,从没见她装满过。”
赵然暗暗咋舌,正待详细再问,却听朱七姑开口道:“小弟,我观你虽无根骨,但资质上乘,我大师兄说,随随便便丢给你一个道门最粗浅的静坐之法,你很快就领悟上手,他对此也很是称道的。我这些时日替你仔细盘算过了,道门功法万变不离其宗,还是要有法力依托,以你的条件,尚无法触及,若是想有自保之力,只能从阵法一道入手。”
顿了顿,朱七姑又道:“阵法非我所长,且于炼器一道也不曾涉猎钻研,也不知该如何指点于你。想送你件法器护身,你又用不了……想来想去,倒是有些对敌的法门和技巧跟你说说,只望能在阵法一道上对你有所助益。我听大师兄说,你曾助华云馆那两个道门行走除过妖,华云馆为此奖赐给你一套阵盘?”
赵然点头:“当日大卓、小卓师叔追摄一头未成大气候的狸鼠精,我曾在旁相助,操控阵法困敌,能尽全功主要还是大卓、小卓师叔法力高强,而且那套布阵的法器也是两位师叔的,我不过是照猫画虎罢了。”
摘下胸前挂着的袋子,将里面的那套小阵盘取出,巴掌大的阵枢罗盘、三寸小金剑、方木尺、一串水银珠、一方玉印,尽数摆在朱七姑面前。当然,也少不了那本《五行神阵纂要》。
朱七姑随意翻捡了一遍,微微皱眉道:“太过简陋了些——材料普普通通,阵法云纹也只炼制了一层上去,华云馆小气得紧!不过有总比没有强,就以你这套阵盘为主吧,我且说说应当如何对敌。”
赵然心中欢喜,连忙坐正了身子,凝神倾听。
朱七姑道:“你这本《五行神阵纂要》上共有二十五种阵法变换,我适才翻看了一遍,都是些最粗浅的五行阵法,但虽说粗浅,却恰恰是五行阵法的根基,华云馆给你这本阵书,也算得其所哉。你只需将这二十五种阵法钻研精熟,将来再修习更为艰深的五行阵法,便可事半功倍,甚至修习三才、四象、**、七星、八卦、九宫等等阵法,也能轻省得多。但怎么才算精熟呢?你背下来了么?”
赵然点头:“全篇背诵了不知多少回,全在我心里装着呢。”
朱七姑道:“那这二十五种阵法,你都演示出来了么?”
赵然道:“都演示过了,各阵运转无碍,费了我不少水磨工夫。”他得了阵书和阵盘至今不到半年,若不是依凭超强的记忆力和对天地气机运行的“可视”能力,想要做到这一步是很不容易的,故此,他说这话的时候倒有几分炫耀在里面,但可惜朱七姑完全没有听出来——对朱七姑来说,这点成就压根儿算不得什么。
朱七姑道:“那好,你便在这里演示给我看看。”
第十一章 阵法之道(下)
感谢yangzhigang兄的打赏!
赵然起身,仔细打量了一番山洞内景。这山洞之内三面被山壁所封,洞口向西偏北,空气流转是极为不畅的。概因此地山脉走向为南北之势,盛夏南风转入山谷之后,急行向北,正巧灌不进山洞之内。
朱七姑让赵然布设五行离火化金阵,此阵以火为尊,按照五行相生相克,火由木生,洞内无木可借;就算可以靠法器凭白生火,这火也“烧不旺”,因为火借风势,但此处无风!一来就等若给赵然出了个难题,明显有考校之意。
不过这难不倒赵然,他当即入凝神之态开天眼察看气机流向,随后很敏锐地在东向山壁顶端感受到了勃勃生机,他猜测此处上方当有大树茂盛的根系,否则不可能如此。
找到了关键,赵然当即在此处挖了个侧向小坑,将那瓶朱砂放置其中,算是布好了阵眼。又将金剑插在山洞洞口和阵眼之间的地上,以离火炼化金气,直指洞口,杀伐时严厉难当。
如果仅仅如此,在洞内无风的情况下,此阵的威力会自减一等,达不到最大效果。故此,赵然作了一个小小的调整,将玉印埋在了山洞之外而非阵眼之下的中央位置。玉印属土,将这件法器埋在洞口外,便相当于在这里竖起了一道拦截风向的土墙,可以将风引入洞内。当然,并不是说玉印真个可以改变风向,他以玉印引入山洞的只是流动的气机,或者说改变了洞口的气机运行,将洞内洞外两个相互分割的气机运转体系通过玉印连接在了一起,使山洞内封闭的气机得以流转——风势因此成型。
剩下的木尺和水珠则以五行方位布置,这两件法器并不重要,当然也不可缺少,二者起到的是维持阵法平衡和稳定的作用。
这座变形了的五行离火化金阵一俟布设完成,朱七姑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三分,沉默半晌,问道:“你居然能察觉天地气机?”
赵然坦白承认:“是。”
朱七姑叹道:“老天待你不薄,虽说没有根骨,但资质却佳,且与生俱来便开了天眼,若是说将出去,不知会羡煞多少修道中人。”
赵然无法解释自己拥有金手指技能栏,却不妨碍他旁敲侧击:“姐,你说的天眼,很难修炼么?”
朱七姑道:“你是不知道,化出元神之后,在修行路上便算上了一个大台阶,修士七窍出神,会自行演化种种神通,道经解释,说是因为元神可与上天相通,上天故此会赐与修士种种福报,这些神通便称为‘天赋’,一直为修士们梦寐以求,皆因施展此类‘天赋神通’不需消耗法力。但这都需要修炼到炼神境后方可得到,如你这般与生具备天赋的,万中无一,更别说你的天赋还是天眼,更是难上加难,当真匪夷所思!”
一席话说得赵然汗颜不已,什么与生俱来的天赋神通?那完全是金手指作弊器带来的技能属性,和天赋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赵然想起自己前两年一直被认为无资质无根骨,到了今天反而被认作资质好、有天赋,当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姐,你的天赋神通是什么?”
“一个是天眼,还有一个是神息。”朱七姑回答得很简单,但如果外人在这里,恐怕只能感叹老天不公了。天眼就不必说了,可察看天地运行的气机,神息同样也不简单,对于周遭的气味变化极其敏感,而且感知范围会随着修为的提高、法力的增强而大大拓展。
又再次打量了赵然布设的五行离火化金阵,朱七姑道:“于阵法的布设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了,毕竟我也并不擅长此道,会布阵法是一层,能依照天地气机的运行来调整阵法的布设变换又上了一层,就这一点来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是,我想问你,遇到了敌手时,就比如在井壶关外碰到的那个妖僧,你会怎么办?”
赵然一句“布阵困敌”刚要脱口而出,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个妖僧会不会给自己时间从容布阵呢?答案显而易见,赵然顿时垭口无言。
朱七姑道:“所以说,你若是对敌,必须身旁有人护持,这是其一;其二,当场布阵也很难行得通,敌人不是傻子,不会傻乎乎钻进你布设的阵法之中,所以必须预知敌之行踪,在其必经之处先行布阵。有这两条所限,你这本事很难发挥作用。”
赵然默默点头,他想起自己在罗官宦庄园处协助大卓、小卓师叔除妖的那一场斗法,这样的经历果然很难重复。
“你之前一直身处道门十方丛林之中,接触不到外界天地的广阔,若是想要闭门自守,就在里头厮混一生,荣华富贵是可以期待的,自然也不须去考虑那么多江湖上的险恶。但,你甘愿么?”
赵然摇头,他当然不甘愿就这样混吃混喝直到等死,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不去试着进入那一方天地之中,那他这一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不可能永远护着你,总有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如果你不想终老于俗世,就必须具备独自应对危险的能力。不要以为危险只存在于战阵之上,除了与佛门的争斗外,对于想要走进修道这扇大门的人来说,其实大明天下也并不太平。大明虽然以道门为尊,但并不是所有修道之人都愿意接受道门的管辖,世上还有许多世家、诸多修道门派,以及更多的散修……”
“姐,就好像你和几位师兄?”
“不错,我们几个虽然拜入师父门下,但都是记名弟子,并不属于道门,像我们这样的修士,在这大明朝中有很多很多。我们可以依附于道门,不去触怒道门,甚至某些时候接受道门的调遣,但并不意味着我们就会将道门供在头顶之上顶礼膜拜、做牛做马——当然道门也并没有这种强制性的要求。因此,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无时无刻不在起着冲突,也许是为了仇恨,也许是为了珍宝,也许是为了功法,也许只是因为口角,甚至争斗的本身只是为了争斗……”
“明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争斗。”
“这话说得很好……所以,你必须学会怎么使用好你的阵法。阵法的实质就是借势而为,这是所有懂阵法的人都明白的道理。一个罗盘,几件法器,看上去没什么了不起,但组合起来,却能发挥超出我们想象的妙用。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以阵法调动和借用‘势’,比如山川之势、草木之势、星月之势等等此类。可‘势’究竟是什么呢?绝大多数人以为他们很明白,其实他们并不明白,‘势’非力,力为表象,非其本源,力为果而非因。在真正的阵法高人眼中,天地运行的气机才是真正的‘势’,而阵法的威力,在于改变或者顺应气机,以此调动出威力无穷的自然之力……我这么说你明白么?”
赵然太明白了,他本人的第一次布阵就是通过对天地气机的察看来完成的,如果朱七姑的话是正确的,那么于赵然而言,等于一开始就找到了阵法的本源,他当然能够理解朱七姑对于阵法的解释。
朱七姑笑道:“是我多余问你了,你既然生就天眼,能看天地气机,这一点想必是没有任何问题的。那我接着说,既然阵法的布设是为了改变或者顺应天地气机,那么反过来说,不管怎么布阵,是不是只要能够改变或者融入天地气机,这个阵法就算成功了呢?”
赵然一愣,心中似有所悟,苦思半晌,忍不住问道:“也就是说,布阵之时不必拘泥于阵法,或者说不必拘泥于阵图所定下的布阵方法,只要有用,便可任意而为?”
朱七姑反问:“你刚才布设五行离火化金阵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做的么?”
赵然豁然开朗,忍不住满心欢喜。
第十二章 好宝贝
感谢不死鸟大人、yangzhigang和bobo的打赏。
自从在罗氏庄园中第一次布设阵法之后,赵然对于阵法的理解在起点上就比常人高出不是一星半点,皆因他开了天眼,能够凝神观察天地气机的运行变化。因此,后来华云馆奖赐他《五行神阵纂要》的时候,他在实际演练中就已经在不知不觉对阵法进行调整,并结合气机运行予以布设。
但因为他对修道方面的认知一片空白,所以在阵法的布设上,还是尊重了《五行神阵纂要》的基本架构,既不敢、也从未想过跳出这个框架,进行颠覆性的变化。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自己擅自改变阵法布设的举动,到底应不应该。今日有了朱七姑的一番指点,赵然立刻如拨云雾而见青天,眼前展现出一个全新的阵法世界。
赵然赞叹不已,猛拍朱七姑马屁:“姐,你还真是谦虚啊,分明在阵法上造诣深厚,却要说自己不擅长……我对你的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大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朱七姑笑道:“你个小马屁精,哪里来着许多阿谀之词……不过,我很喜欢!”笑毕,又正色道:“我不是和你谦逊,我不擅长阵法一道却是真的,我虽说也开了天眼,但却没有你这生就而成的天眼高明,看得出气机的大致模样,却分辨不清其中变动机窍,想要更进一步,唯有待修为更上一层方可。我倒是可以布设阵法,但要想在阵法一途上有所成就,除了对天地气机的观察外,就必须对义理精研入微,太极圆融、阴阳互济、三才生息、四象证喻、五行生克、**颠倒、七星更替、八卦变化、九宫转换,无一不是庞大复杂到了极深处的学问。完成既无此恒心,也没有那份毅力,不怕说出来你笑话,我连许多基本的道经都没耐心读熟,让我去苦读这些玩意,真个是要死人的。”
赵然点了点头,他对此深有体会。光是一本《五行神阵纂要》,中间只涉及到五行生克的诸般学问,就让赵然很是吃了不少苦头。
在道门经典中,并没有专门就五行生克之类义理知识进行系统分析的书籍,这些知识都夹杂在各类经文中,比如《黄帝阴符经》、《周易参同契》、《太玄经》、《黄极经》、《抱朴子神仙经》、《太上黄庭内外玉景经》等等,尤其是很多东西只在各类经文的注、解、疏中,而这些注、解、疏的数量又大大超过本经,想要通读都难,更别提记诵了。至于说到理解,各人又有各人的思路,完全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而这些不同标准的根源,又出自玄而又玄的四子真经。
好在他记忆力超群,脑海里能够快速将这些知识从各类经文中调出来加以对比,结合具体情况逐一筛选,将这些知识一一吃透,这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掌握《纂要》中提及的二十五种阵法,要是换做别人,恐怕早就淹没在浩淼如烟的道经之中了。
朱七姑自嘲一笑:“所以说,我于阵法一道,怎么说呢,嗯,按照别人的说法,是上不得台面的。”
赵然当即力挺道:“姐,单凭你刚才那番话,对于阵法的认知就远远超过别人,谁敢说你上不得台面?此人当真狂妄得紧!”
朱七姑戳着赵然脑门子笑道:“别为了拍马屁一味讨好我就乱说话,人家那不是狂妄,他是当真有本事的——他站在阵法一道的巅峰之上!”
赵然大为好奇,问道:“是楚大炼师么?”
朱七姑摇头:“师父常说,世间学识万千、道法万千,切切不可迷花了眼,因而妄起贪念。修行的目的是为了证得长生,求取大自由、大逍遥,只需穷究一道至于极处,自然便可证道,否则百年一过,最终只剩饮恨。他的精力都在这上头,哪儿有工夫去钻研别的法门。”
这些道理看上去简单,但对于赵然这样没有人引路的初哥来说——其实他连初哥都算不上,却是极其难得的指点。赵然就坐在篝火边听朱七姑讲解对道法的理解,听她传授临敌的经验,不知不觉夜已三更。
赵然正听得入神,忽见朱七姑眉头微皱,随即冷冷哼了一声:“西边,半里之外,第三棵大树。”
赵然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时,四师兄已经倏然消失,洞口处只剩一道残影,转眼再看,已是十数丈开外,瞬息出了洞口视界之外,身形犹如鬼魅。
“姐,怎么了?”
“宵小之辈,竟敢趁夜窥视,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
赵然连忙起身,快步来到洞口处,向着四师兄远去的方向张望。因是黑夜之中,又在山谷之下,以赵然的眼力也看不太真切,只隐隐约约见到一片树木晃动。
稍待片刻,那个方向忽然升起一片刺眼的白光,借着这片白光,赵然看见四师兄立于树梢之上,右手倒提大剑,左掌上抓着一只金钵。
白光倏忽即逝,片刻之后,四师兄的身形从夜幕中滑出,缓缓回到洞中。
童老仍旧躺在洞壁角落处,却已醒了,开口问道:“如何?”
四师兄阴沉着脸,将金钵掷于地上,道:“跑了。”
童老又问:“佛门妖僧?”
四师兄点点头,回到洞口,继续抱剑而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篝火跳动,映照在金钵之上,那金钵却显现出一层诡异的蓝光。
赵然蹲下去,正要将金钵拾起来仔细端瞧,却被朱七姑喝止:“别动,上面有毒,不是你能碰的!”
赵然骇了一跳,连忙缩手。就见童老将酒葫芦抛了过来,朱七姑伸手接住,先让赵然退开几步,然后对着金钵倒了几滴黄橙橙的酒液。酒液滴到金钵之上,立刻发出一阵“滋滋啦啦”的声响,如水中浇油般炸起丝丝烟雾。
朱七姑冷笑道:“好贼子!”衣袖一挥,将烟雾裹成一团,送出洞外。
去了毒性之后,朱七姑招手将金钵收起,抓在手上把玩片刻,抛给赵然道:“我已抹去了金钵内主人的印记,你且拿去玩吧。你没有佛门功法,开不了这金钵的神通,但这物件为上好磁母金胎所铸,可抗法力侵蚀,遇到危险时取出来抵挡一二,当个盾牌时,也是不错的。”
赵然双手接过金钵,只觉手臂一沉,差点没被带倒在地上。
朱七姑又道:“磁母金胎为夏国海心山中所出,胎心可任意变化形状大小,这金钵所用的磁母金胎虽是边角料,但也略具其中神韵。你拨动持柄处,那里有个机巧……”
赵然忙将金钵转过来,查验持柄之处,果然看到一处拨簧,他将拨簧向内拨动,只见金钵忽然收缩起来,顷刻间由圆盆大小变化为三指宽的金镯,套在手腕上正合适!
没想到得了这么个好宝贝,赵然顿时大喜。他偷眼去看洞口处的四师兄,朱七姑一笑,道:“你收着吧,四师兄只爱用剑,其余都不在心上……大师兄酒葫芦里宝贝多得是,金钵虽好,他也不差了这一件。”
赵然连忙讪讪答应了,向童老和四师兄恭恭敬敬道了谢,自己坐到一边拨弄这金钵去了。至于朱七姑,他反倒不用说什么感谢的话,那样就太见外了。
第十三章 谷中三僧
感谢yangzhigang和不死鸟大人打赏。话说不死鸟兄居然凌晨六点看书,还是要注意身体才好~贫道有礼了。
午后,山谷外忽然飞来一片金光。那金光来到山谷之上后略一停顿,随即落入谷内。金光渐渐散去,显出一条长形扁舟,扁舟之上有三个和尚。
中间身着白色袈裟、挺着个肥大肚子的正是万法寺普真禅师,他身边锦袍袈裟、器宇轩昂的,便是宝瓶禅师了。此外,扁舟尾端盘坐着另外一个老僧,看上去皮包骨头,瘦得不成模样。
扁舟落地,普真禅师口诵咒语,那扁舟渐渐缩小,落入他掌心之中,化为一柄半尺长的金漆如意。将如意纳入袖中,普真禅师四顾张望,就见远处林中转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僧人,转眼间便来到他面前,单手礼敬,粗声道:“师父。”
普真问:“圆明,那些人现在何处?”
圆明回道:“早起便已离开了。”
普真斥道:“糊涂!你为何不跟上去?若是走失了,却去哪里寻他们?”
圆明低头道:“师父放心,我那金钵在他们手上,虽说被去了印记,但我苦炼此物十二年,气息之间尚有感应,虽说很是微弱,大致方向却是可寻的。他们四人正往北行,当是要去往叶雪关。弟子跟了他们两日,他们行走并不甚急,明日晚间或许才能赶到。我们现在出发,子时便可追上。”
普真一愣,这才看见圆明右臂僧袍紧裹,将整个右手的遮蔽起来,袖口处依稀可见残血,于是问:“交过手了?”
圆明道:“是。昨夜追得有些紧,被他们发觉了,斗了一场。”
普真一把拽住圆明的右胳膊,将袖口震开,只见他右掌五根手指都没了,被齐根斩断,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巴掌,不禁怒道:“好贼子,手段赁般残忍!谁动的手?”
圆明左手挠了挠光头,惭愧道:“是那个黑衣剑士……弟子不敌,辱没了师门,还请师父责罚。他们精得很,弟子隔着半里多地都被发现了……那个黑衣剑士本事果然了得,弟子没能为师兄报仇,还被他伤了。弟子怕再跟下去会打草惊蛇,只好在这里等候师父。”
普真额头青筋暴起,咬牙道:“好个常万真,我与你誓不甘休!”
宝瓶禅师也看了圆明手掌上的惨状,愈发叹息道:“悔不当初放过那厮,若是当日追下去将他擒杀了,哪里会有今日之祸!圆明,是我害了你们!”
圆明忙道:“普真师伯切莫自责,是弟子修为不够精进,与师伯无干的!”说罢,又走到那个瘦得不成模样的老僧面前低首道:“见过大师伯。”
这个老僧正是万法寺文音大师的首座高徒,普真禅师的大师兄普济禅师。普济点了点头,安抚道:“圆明,你也莫怕,伤势虽重,也不是无法挽回。我与锦霖禅院的住持相熟,此间事了之后带你过去,未尝不能恢复如初。”
圆明大喜道:“早闻锦霖禅院医中圣手,若有他们帮忙,那可真是太好了,如此便多谢大师伯了。”
普真着急追敌,正要亮出金光如意再次启行,却被宝瓶禅师劝住,道:“且慢,他们昨夜宿于何处,让圆明引路吧,还是去看看的好。”
普济也点头称善,于是圆明将三僧引至昨夜赵然等人歇宿的山洞之处。
进入洞中,普真便问:“圆明,你昨日藏身何处?”
圆明指了指自己所藏大树的方位,普真道:“敌人耳目甚明啊。”
圆明道:“我牢记师父叮嘱,只紧盯他们行踪,并没有想要去探听什么消息,故此藏身之所较远,且不在其可见之处。可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普真道:“应该是朱七七罢,此人十分警醒,当年她便多次发现我们的行迹,想要围堵追摄都很难。”
普真又低头看到洞中篝火的灰烬旁,有一些浅蓝色痕迹,便道:“你的金钵被人家去了毒……”
老僧普济忽道:“敌人阵法布设十分高明,须要当心!”
宝瓶一愣,问:“此处设了法阵?”
普济点头:“昨夜设过法阵,已撤去了。”
普真忙问:“是何阵法?师兄可能破得?”
普济道:“此阵法不在阵图之列,应是随意所为,故此高明。就是不知法器如何,若是使用的上品法器,今番便须小心在意了,圆聪师侄的仇——不好报。”
宝瓶不通阵法,但脸上已现佩服之色。
普真向普济恳求道:“还请师兄尽力出手。”
普济点头:“这是自然,我也是看着圆聪师侄长大的,这孩子可惜了……”
普真当即分派任务:“追上去之后,宝瓶师兄对付常万真,我对付童白眉,至于朱七七——便请大师兄出手,我和宝瓶杀了童白眉和常万真后便过来合力对付朱七七。另外四人让圆明去处理……”
普济摇头:“宝瓶和你都是可胜的,朱七七虽然厉害,我自信也不输于他,至不济也能缠住她——但,恐怕不稳妥,我担忧的是那个布阵之人。朱七七阵法一道上有所涉足,却绝到不了随心所欲的地步,余下四人中当有阵法高手……”
圆明忙道:“是我疏忽了,剩下四人只有那个小道士跟了过来,其余三人都留在金川卫。”
普济沉吟道:“恐怕这小道士就是布阵之人,我恐圆明应付不来。”
圆明道:“师伯勿忧,那小道士没什么本事的,我一路跟着,虽说隔得远,看不真切,但观其脚步虚浮,应非修道之士,更似世俗凡人。”
不解释还好,这么一解释,反倒引起了几位高僧的疑虑。宝瓶当即道:“若是一介俗道,常万真他们几个怎会和他同行?我知常万真此人,最是桀骜,眼高于顶,对本事不如他的一律看不上眼,更别提与凡夫俗子结伴同行了。”
圆明略有不服,还欲分辨,普真已将他喝止:“你修行不够,看走眼也是有可能的,不要再说了。”又对普济道:“大师兄,你看应当如何是好?”
普济道:“先追上去,追到后莫要打草惊蛇,到前头等他们,我布个龙象般若囚星阵,将他们分别困住,圆明先去试试那小道的本事——放心,在我这大阵中保你无虞。先把那小道擒住后,再逐个击破。若是我所设的这大阵被看破,请宝瓶带同圆明,将朱七七、童白眉和常万真挡住片刻,我和师弟联手,先将那小道士除去,之后便按师弟说的法子,各自认好对手,这便万无一失了。”
普真心中内疚,向普济道:“多谢师兄,有龙象般若囚星阵在,圆聪的仇便可必报无疑。只是累得师兄损耗三年修为,师弟我心中不安。”
普济微笑道:“师弟勿要不安。我自从证菩萨果后,便已多年不曾出寺。菩萨果三观智,行舍智、随顺智、种姓智,行舍智我苦修八年,舍弃怖畏与取乐,对一切行法而感中舍,由是生行舍智。可我在观诸般前智时,却无法生欲界心,割不断前世诸生,生不起意门转向,成就不得随顺智,便进入不了种姓智。前些时日我领悟到,想要生起分隔前世与后世的欲界心,便须随缘而生若干无常彼岸。接到师弟的传音后,我就知道,这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无常彼岸,此彼岸即终果,名为无常,实为有常,静看无常,动看有常。损三年修为而抵彼岸,是有损还是有益?这应当就是遍作、近行与随顺的意思了。”
这番话看似是告诉普真不要为此内疚和不安,实际上却是借机对普真、宝瓶在佛法修为上进行指点,这等先行者的体验和领悟最是宝贵,对于还未进入菩萨境的普真和宝瓶来说,具有振聋发聩的作用,实在是难得的经验之谈。两僧当即呆立原地,各自苦思良久,然后合十敬礼:“多谢师兄指教。”
到此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于是诸僧不再拖延,当即出了山洞。
普济正要掷出金光如意时,却陡然愣住了,不远处一块巨石下,正有三人悠然闲坐。
以他们的修为,竟不知这三人是何时出现在这里的!
第十四章 瘦弱的拳头
感谢不死鸟大人\alphomiga\刘阳仁的打赏.
在洞外巨石下悠哉游哉的正是胡老头、胡春娘和胡八郎。胡老头笑吟吟的看着洞口处的普济、普真、宝瓶和圆聪四僧,不停拱手致意;胡春娘怀抱琵琶,关切地望着正在巨石下捉蚂蚁的胡八郎。
圆明一愣,挠了挠光头,向普真禅师道:“师父,我亲眼见到他们在金川卫茶肆里唱曲来着,怎么跟上来了?”边说边向胡氏三人行去,口中喝道:“兀那贼子,鬼鬼祟祟在此何为?也罢,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正好拿住尔等,问问底细!”
胡氏三人和朱七七等人是一路的,虽然半道分开,但圆聪丧生时,他三人都在场,因此对于圆明来说,师兄圆聪的血仇,也有胡氏三人一份。
圆明修为比不上师兄圆聪,但也是开了鼻识界,成就了怖畏智的比丘僧,虽说被常万真所伤,又丢了师父所赐的珍贵法器磁母金钵,但能够当机立断舍去五指而逃出生天,却也足见高明了。他最为依仗的对敌手段便是自身炼就的佛门天龙力,暴起时堪比天神,法力时胜似巨龙。
圆明话音刚落,脚下便往地上一跺,一阵气浪自他足底升起,他借这股力道向前一窜,眨眼间便到得巨石之前,所踩之处如龟纹绽裂开来,足见这股力道有多强!
圆明右手五指被常万真斩去,干脆便紧缩成拳藏于袖袍之内,左手成抓,一把抓向巨石下聚精会神捉蚁的胡八郎。
他模样虽说长得五大三粗,行事看似十分莽撞,但临敌时却极有心智。胡氏三人看不出底细,但能悄无声息接近到他们几个身边,圆明对此是相当忌惮的,他果断出手,就是为了掂量掂量胡氏三人的本事,算是提前给师父、师伯他们探探门路。而且他这一抓抓向三人之中看上去最弱小的胡八郎,右手则全力灌注天龙法力,随时准备应对胡老头和胡春娘二人。
圆明的身形在空中暴涨为高过三丈的天神,残影掠过时风声激荡时,又如巨龙咆哮,人未到,赫赫声威已临!
巨石下的胡八郎被这番声威惊动,抬头看了看空中圆明所化的天龙残影,眼中陡现惊喜之色,双手拄地,一个翻身就站了起来,伸出一只瘦小的拳头,向着瞬间演化为龙首的五根手指迎面撞了上去。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拳头和龙首撞在一处,气浪向四面八方狂吹而去,掀动了远处观战的普济、普真、宝瓶三僧。
再看圆明,以比来时更为快捷的速度倒飞回去,硕大的身子仰面砸在普济等三僧身前丈许开外,甫一落地,口中狂喷鲜血,将上半身僧袍尽数染红。
胡八郎似是十分欢喜,又举着那只瘦小的拳头要往前蹿,却被胡春娘一把拽住衣领倒拖了回去。胡八郎不高兴,撅着嘴“咿呀咿呀”地不停抗议着,直到挨了胡春娘一记爆栗子,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安静了下来。
胡老儿手捂额头,唉呀了几声,叹气道:“好端端的怎生就打了起来?诸位大师见谅,是小儿莽撞,伤了这位高僧,老头我在这里赔礼了!不过小孩子不懂事,出手不知轻重,还希望几位大师不要见怪才好。”
他在这边啰里啰嗦说了半天,那边厢普真禅师已经替圆明止住了鲜血,又往圆明口中连续送服了几颗保命药丸,让度了些法力过去护住圆明心脉,这才缓缓站起。
普真禅师脸色铁青,沉声道:“是贫僧走眼了,不想诸位竟是高人。小徒的伤势是他学艺不精、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不过几位本事如此了得,贫僧倒想领教一二,还望不吝指点。”
胡老儿苦着脸道:“还要打么?几位大师怎的如此大的火气?佛语不是说要戒那什么‘贪、嗔、痴’么?大师,你犯了‘嗔’念了。”
普真禅师浑不理会,迈步向前,一步就是数丈远近,走了几步便来到胡氏三人身前。
胡老儿连连摆手:“等会儿的,等会儿的!先听我把话说完……”
普真禅师喝道:“有什么话,打完再说!”
胡老儿摇了摇头,无奈道:“那随你吧……八郎听话,手下收着些,别把人打死了。”又向普真道:“大师,我家孩儿年幼,出手不知轻重,大师小心些。”
普真禅师怒极反笑:“好得狠,那贫僧就先领教领教你家孩儿的‘不知轻重’!”他最心爱的两个徒弟,一个已死于非命,另一个又连受重创,心中已经震怒到了不可遏止的地步,对于眼前的胡氏三人,他是满心想要全部都打杀了的,谁先上谁后上,是轻视还是高看他,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普真禅师将右手袍袖挽起,露出一只白灿灿隐隐生辉的胳膊,五指并拢紧握成拳,口中喝道:“我徒弟伤在拳下,我便以拳法领教!”
一拳自上而下,当头砸向胡八郎的脑门。
胡八郎没了春娘束缚,兴高采烈地取起他那只瘦弱的小拳头,硬碰硬撞了上去。两拳相交,“噗”地一声,如中败革。普真禅师双脚分别向两侧横移三寸,身子陡然降了少许;胡八郎则身子微微一晃,向后退了半步。
这一记两拳相交没有刚才胡八郎斗圆明时的那般声势,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内中凶险却远甚何止数倍。普真禅师看上去是一拳击打,实则发出的是千百记法力,化在一拳之内,拳中含无尽无量愤怒意,绵绵不绝。普真禅师证阿罗汉金身后,选择的是大怒金刚法门,千万愿力化为一怒,待斩去怒目、怒心、怒觉后,可证佛陀位。因此,他对敌不拘招法、不拘形式,只要将滔滔怒意尽数化出,不仅可以伤敌,更可在修行之路上更进一步。
普真禅师以此法门与人争锋,素来极少失利,就算许多修为境界高于他的敌人,都在他无尽无量的滔滔怒意中败下阵来。可是今日这一拳打出后,胡八郎那看似瘦弱的小拳头却如一面极厚极重的巨墙,将自己如千万层浪涌般的怒意尽数返了回来。这些怒意虽由普真本身所出,但尽数返上身来,他本人也吃不住,只得以巧劲化解,尽数移到地下去了。
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起了惊涛骇浪,暗道这傻子般的少年到底是哪里来的,竟能在自己的无尽拳意下支撑得住,而且还不输分毫?这老头和怀抱琵琶的女伎又是谁?这三人怎么从来就没听说过呢?
一边回想自己听说过的道门和大明朝那些有印象的高手,一边印证眼前三人相貌,却始终一无所得。分心归分心,手上却不敢有丝毫犹豫和保留,第二拳又击向了胡八郎。这一拳和刚才有所不同,极其刚猛凌厉,无数风雷声顿时在谷中响起,炸出噼里啪啦的密集爆裂声。
胡八郎咧着嘴傻笑,就好像看见了心爱的玩具,欢呼雀跃着,举起小拳头再次迎了上来。双拳相交,立刻爆出惊天动地的雷音,普真禅师暗叫不好,便觉身子陷入急速卷动的漩涡之中,漩涡中的回旋拉扯之力极其巨大,连他这样阿罗汉金身修为的高僧居然都扛不住。
普真百忙之中仍出一团蒲扇,那蒲扇迎风即长,化作一面巨幡,向着胡八郎轻轻一扇……
狂风大作,卷向胡八郎,正要吹到时,这股狂风却忽然消散得无影无踪,只见一个瘦弱的小拳头从蒲扇的另一头冒了出来,竟是将蒲扇击穿了。
普真胸口如遭雷击,瞬间失神,唯一想到的就是——这傻子刚才那第一拳竟然真个留手了!刹那间,普真几十年的禅定功夫几乎就要失守!
第十五章 普真的幸与不幸
普真吃了胡八郎三拳,禅心几乎毁于一旦,身后忽然传来一股轻柔却极为坚韧的托举之力,将普真从真气漩涡的疯狂撕扯中拉了出来,缓缓送回普济和宝瓶身边。
普真脸色灰败,浑身大汗淋漓,嘴唇哆嗦不止,眼光黯淡,正是境界下跌、禅心失守的症状。就在这时,几句揭语自普济禅师口中诵出:“无心于万物,万物未尝无。此得在于神静,彼失在于物虚。”
这几句揭语直击普真禅师内心最深处,如当头棒喝,将他从沮丧、失落、绝望、无奈等等各种负面情绪中扯将出来。普真禅师咳了口血沫子,盘腿而坐,左手指于天、右手叩于地,观过去、现在、未来三法世,入坏灭无常、畏苦、无我三法相,瞬间审查三法世之于自身的诸行法。
普真从头到脚金光通透,身后立现金身法相,这是阿罗汉金身大圆满、境界外溢的表象。过不多时,普真只觉心若洞明,过往一切历历在目,眼帘再睁时,眼前另一个“我”对膝而坐,我与另“我”合十互拜,礼毕后,另“我”化为一颗菩提子,飞入脑中,一闪而没。
普济微笑,点头道:“恭喜师弟,舍阿罗汉金身而证菩萨果,此为大机缘!”
宝瓶心下羡慕,也合十道:“恭贺师弟顿悟,今日起,我禅宗又多一位菩萨。”
普真脸上苍白尽去,气血尽数复原如初,缓缓站立起来,向着普济和宝瓶合十回礼:“多谢大师兄指点,谢过宝瓶师兄相助。”
对面胡老儿惊讶不已,啧啧道:“不错不错,大和尚天分极高,居然开了五识界,正了菩萨果,老头我倒是头一回见闻,当真开了眼界,此行不虚,此行不虚!”
普真今日被一个懵懂少年三拳打得金身不稳,实是平生大耻,好在他借此机缘,竟一举跨入菩萨境界,修为不知精进了多少。可正是因为勇猛精进如斯,才更加体会到对面懵懂少年的可怕之处,自忖就算证了菩萨果,可毕竟时日太浅,连菩萨境界的第一层行舍智的边都没摸到,再斗的话恐怕依然没有胜算。
心中仔细盘算了一番,对面一个看上去最弱的少年便已经如此厉害了,还没有出手的女子和老头又会高到什么地步呢?自己恐怕依然胜不了那少年,宝瓶修为尚在阿罗汉金身境界,就更加不济了,如今只有大师兄普济可以期许一二。这么一算下来,普真禅师发现,今日恐难善了。
他这边苦思脱身之计,胡老头那边继续笑吟吟道:“打来打去实在伤和气,现在既然打过了,那便罢手如何,大家心平气和坐下来谈谈,听老头我一言可好?”
刚刚恶战两场,现在又要“罢手”,还说什么“心平气和坐下来谈谈”,普真心中疑虑,搞不清对面这三人究竟意欲何为,当下沉住气,问道:“是我等鲁莽了,不知何方高人出山,恕贫僧等眼拙。”
胡老头笑嘻嘻摇头道:“不是什么高人,敝姓胡,那是我大闺女春娘,这是我家小子八郎。老头我就是一跑江湖唱曲的,当不得高人称呼。这次来嘛,其实也没什么事,主要还是来护送个道士。本来一路上好好的,也没什么事,你们佛门和道门的争斗,明夏之间的攻伐,与我这一家子都毫不相干,只是路上有个小和尚跑来截道,故此生出了许多事端。总之老头我也不罗嗦啦,别人我不管,你们要寻仇也好、滋事也罢,过些时日再说,现在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大家就当没见过。”
一听这姓胡的老头并没有将他们留下的意思,普真不禁松了口气,但却又有些不甘——朱七七他们就要进叶雪关了,过上一段时日哪里还会有这么好的机会?因道:“胡施主,既然你们要护着的是那个小道士,那贫僧可答允你,到时不伤那小道士分毫便是,你看如何?出家人不打诳语,否则会下阿鼻地狱,胡施主尽管放心。”
胡老头摇头:“放心不下,确实放心不下。就算你答允了,到时候两边斗起法来,那小道士半分修为也无,要是被你们法力波及到,那是必死无疑。”
普真道:“既是毫无修为的世俗凡胎,胡施主何苦为了他与我万法寺结怨?”
胡老头笑呵呵道:“你万法寺好大的名头,老头我确实很怕,你们那个住持叫做文音的,听说前几年开了六意识界,得了佛陀位,煞是厉害。老头我不想招惹他,所以也不打算留难你们几个,只消你们就此回头,便当一切都不曾发生过。至于那小道士,其实与我老胡也无甚瓜葛,只是答允了别人,便只能看护着些……”说到这里,转头问胡春娘:“春娘,还要看护几日来着?”
胡春娘娇滴滴道:“爹,尚有七日。”
胡老头向普真道:“听到没?我答允别人看护他两年,至今还有七日。当然,你们若是肯与我老胡一些薄面,干脆就不去找那小道士的麻烦,老胡我就足感盛情。”
普真忍着气道:“胡施主,不知何人请你看护那小道士?给了胡施主多少好处,我万法寺多加一倍给你。只消胡施主不插手此事,我万法寺必感施主恩德!将来施主若是有事,我万法寺也必定尽力相助,你看可好?”
胡老头叹气道:“人家什么好处都没给我老胡,就给了一巴掌,听你这意思,想要多加一掌?”
普真一惊,心道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人护着那小道士,这胡老头一家本领已经足够高强了,竟然还不是那人对手?看来这回报仇无望了,只得勉强再劝了一句:“如今川西一带兵荒马乱,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有意外,胡施主既想护那小道士周全,不若直接将他带走,朱七七他们虽说本事也不弱,但终究不如在胡施主身边稳妥些。”
胡老头笑道:“你还是不死心。说实话吧,老头我一家三口在市井中过得舒适惬意,哪里有心思牵扯进那么多因果之中?把那小道士遮护些时日便好,只需践了两年之约,老头我便要过自家的小日子去,不耐烦卷得太深。”
普真无奈,看了普济和宝瓶一眼,见这两位师兄也似乎没什么办法,只得道:“也好,今日便听胡施主解劝,七日内不去寻那几人晦气,之后的事,胡施主便不会插手了吧?”
胡老头点头,道:“让老头我践约之后,你们想要如何都与我无干,但这几日内,你们若是不听老头我解劝,动了歪歪心思,修怪我到万法寺找你们师父说理去。”
涉及师尊,普真不好多言,正待招呼普济和宝瓶一同离去,就听普济道:“师弟稍待。你之机缘已得,我之无常彼岸未渡,无论彼岸是极乐抑或地狱,总要走上一遭。”说完,普济转向胡老头道:“胡施主,算起来,老衲已十载未曾与人动手,今日见猎心喜,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得你家这位胡小施主赐教一二,盼请胡施主成全。当然,此番比试不论输赢,老衲都承诺不去寻那小道士的麻烦。”
胡八郎一听对面那个老僧向他邀斗,当即兴奋莫名,咿咿呀呀举着小拳头就要往上闯,却被胡老儿揪了回来。胡老儿笑了笑,向普济道:“老和尚,你快成就种姓智了吧?过了这一关,就能去求那佛陀位了。你在修为上也算高手了,却来为难我家小儿,羞也不羞?也罢,你既然想比划比划,那就和春娘伸量伸量吧。”
第十六章 叶雪关
感谢不死鸟大人\月夜孤独\wander2000的打赏,感谢费德勒的反手给的好评.
一路向北的赵然等人丝毫不知,原本将要面临的危险已经被人暂时化解了去,紧赶慢赶之下,终于来到了大明松藩卫北方战场的重要支点——叶雪关。
叶雪关位于松藩卫正北,再向北去,是若尔盖大沼泽。大沼泽方圆数百里,宛如天堑一般遮蔽住了明夏之间的沟通,明军上不去,夏军也下不来,唯一的通道就是正西的白马山,这也是两军交战的前沿。而叶雪关就在白马山以东八十里,占据了白马山的夏军若是突破大明设下的防线,沿白马山谷向东行军,两天之内便可抵达叶雪关。
相较于金川卫而言,叶雪关的战时氛围更加浓郁得多,赵然等人一路上除了连续遇到十多处哨卡外,所见的修士也不在少数。这些修士大多来自道门隐秘之地,也有不少是大大小小修道世家和散修门派的修士,因为依附于道门,也被道门召集到此地助战出力。
到了这里,赵然才真切感受到了童老、常万真、朱七七这几人在修士们心中的分量。朱七七也还罢了,她多年未曾现身,很多年轻修士们并不认识;但童老和常万真却不一样,他们近些年来一直在四处走动,斩杀妖邪、诛除鬼祟,名头极响,不仅四川、西南诸省,甚至江南一带都有许多修士受过他们的好处——当然也不免少数修士受过他们惩戒,所以颇为引人注目,尤其受世家和散修门派修士们的欢迎。
离着叶雪关还有十余里地,便有三三两两的修士跟随护送,离关城越近,聚拢过来的修士便越来越多,抵达关城下时,更多的修士从城内迎接出来,上百名修士聚集在城门处迎候,场面极为热烈。就连道门坐镇叶雪关的玉皇阁两大护法之一、大炼师元阳彬都亲自迎了出来。
朱七七不爱凑这热闹,落了几步跟在后面,赵然自家知道自家事,同样不敢往前凑,只由得童老和四师兄常万真在前头应酬。
头一回见到那么多修士齐聚一堂,赵然既好奇又有些紧张,当然,更多的是羡慕,他如今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早日改了根骨,也能加入到这些修道人士的行列之中,去亲身体验那上辈子一直以为仅仅是虚无传说的神奇生涯。
“姐,没想到童老和四师兄那么出名啊,粉丝不少嘛。”
“嗯?什么粉?……”
“哎呀,总之就是受欢迎、受崇拜的意思了。”
“哦。我这几位师兄都是心热的人物,到处去管闲事,有那么多人尊敬也没什么稀奇。”
“姐,我刚才听说这个老道也是大炼师,是和楚道长一个级别的吧?他居然也出来迎候了?咦,还说什么平辈论交?你们不是楚道长的弟子么?”
“我们几个都是带艺投师的记名弟子,和真传弟子不一样,大师兄他们几个拜在师父门下之前就已经名动天下了……再者,大炼师和大炼师也是不同的,你别看这姓元的也是玉皇阁护法,但论起修为来,给师父提鞋也不配。”后面这句话,朱七七用的是传音入密。
这位被朱七七贬得一塌糊涂的玉皇阁护法,此刻已经和童老、常万真寒暄已毕,他和那些年轻修士不同,是晓得朱七七厉害的,当即又来到朱七七身旁,稽首道:“贫道见过七姑。”
朱七七懒洋洋下了梅花鹿,抬手道:“元老何须多礼,你知我不喜这套繁文缛节,还是快些入关吧。”她除了是楚阳城的记名弟子外,本身还是天家血脉,有这么一层身份在,就算道门大炼师一级的人物,见了面也要稽首以示尊敬的。
元阳彬呵呵一笑,看了看紧跟在朱七七身旁的赵然,不禁一怔。赵然穿的是道门十方丛林庙的制式道袍,袖口绣着黑边,显示着他受牒道士的身份。这么一个“俗道”跟在朱七七身边,而且看上去还和朱七七很是亲密,他也拿不准应该怎么见礼了。
朱七七随意道:“元老,这是我小弟赵致然,嗯,是你们道门谷阳县无极院的经堂静主。不要说那么多了,进去后给我找个安静的住处,什么接风宴和拜会之类的琐事一概全免,有什么事情找我大师兄他们商议,我是不管的。”
这不介绍还好,一介绍倒把元阳彬彻底搞糊涂了,也不知朱家皇室什么时候又出来一个这般年岁的宗室,可说是宗室吧,怎么又姓赵呢?而且这位天潢贵胄跑去无极院当道士的事情,玄元观也没有知会一声,更不见西真武宫禀告。想来想去想不清楚,元阳彬只得干笑着冲赵然点了点头,然后在前领路,将几人接入关城。
小小的叶雪关早已挤满了人,除了大量增加的驻军外,又凭空多了几处转运衙门,再加上道门及各派散修,周围征调的上万夫子,各处行商等等,想要找个歇宿的地方都难。但再难也不可能缺了朱七姑他们几个落脚的地方,元阳彬在指挥使衙门强征了一处小院,安置朱七姑等人。
童老和四师兄常万真被请去赴宴了,只剩下朱七姑和赵然在院中休息,到了夜黑时分,两位师兄才回转来。之后,童老又去寻朱七姑商谈了一会儿,朱七姑便来找赵然。
赵然正要脱衣上床歇息,裤子脱了一半,就见朱七姑推门而入,门后插着的门闩无声间折断,落在地上咣当一声,将赵然吓了一跳,心说这主进来怎么也不敲门的,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赵然一边飞也似的将裤子提上,忙不迭系裤带,一边干笑道:“姐,不知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那个……有失远迎了啊。”
朱七七径直坐到桌前,桌上油灯自行点亮,索性赵然已经裤子穿好,才没在灯下出丑。不过他估计有没有灯其实都一样,在这位高人面前,什么都瞒不住。可既然这位便宜姐姐不在乎,自己一大老爷们怕什么呢?
他很快就在房中四处踅摸开了,一边找杯子一边问道:“姐你喝点什么?等我找找啊……这屋里也没个吧台什么的……”
朱七七一摆手:“别忙乎了,过来跟你说个事。大师兄把你带来松藩卫,是因为你扯着师父的虎皮到处张扬吧?”
赵然很不好意思道:“我本来也没想这么干的,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懂的。”
朱七七忍不住一笑,道:“我没怪罪你的意思,你也懂的,哈哈。嗯,大师兄和四师兄要在叶雪关停留几日,原本他是让你自去白马山的,但因为有我在,这一项便免了,你也可以留在这里……”
赵然喜道:“是吗?哎呀呀,有姐罩着,真是幸福啊。”
朱七七歪着脑袋瞟了瞟赵然:“你想留在这里?”
赵然语气极为坚定,当即应道:“留在哪里不重要,关键是能和姐在一起就好!”能不去战阵之上冒险,自然是最好的,又有朱七姑照应,赵然盘算着,只要出点小任务,接点小活儿,那功劳自是稳稳到手。想到这里,赵然不禁感慨,还真是上头有人好办事啊,否则累死累活全白费!从今往后,爷扯起虎皮来,可就踏实多了。
正对未来满是憧憬之际,就听朱七七道:“嗯,你这孩子倒也有几分良心,那今日早些歇息,养足精神,明日随我动身,前往大沼泽。听说那边出现了不少佛门妖僧,正好带你去见识见识,也好历练历练你临敌应变的本事。”
赵然一听,张着大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ps:孩子病了,今天没有飞成昆明,昨天夜里足足折腾一宿,看来今年要在北京过年了。晕了一天后,刚才码完字上传,竟然发现评论区有人恶意黑书。说实话这是小道写书以来头一次上首页强推,黑书的各位高抬贵手放过小道吧,小道自己码自己的字,从来都没有招惹过谁,而且小道的书一直都不温不火,完全是因为喜爱码字才坚持到现在。几条黑书评论摆在页面上一下午,极大地影响到了收藏的上涨。小道迫不得已,只得删除了。不过小道也很感动,喜欢本书的道友也在黑书评论后予以反驳,力挺小道,小道对此感激涕零。可惜删除的时候,几位道友的评论也自动被删了,小道过意不去,向几位道友致歉。
第十七章 大沼泽
感谢葬花翎送上的桃符,感谢alphomiga、跑11、小坚华、书友150217、不死鸟大人等的打赏。
大沼泽方圆数百里,以星罗棋布的湿地和湖泊为主,西北角耸立着若尔盖大雪山,雪山下又有沟壑纵横的山谷,以及密集幽深的森林。这样一块绝地,是横亘在明夏之间的天然阻隔,但对于修士而言,却并非不可穿越之地。事实上,许多修士经常来到大沼泽,一入“绝地”就是十天半个月,更有修为高深者,一待就是三五个月。
吸引修士们前来大沼泽的,是这里生长的奇花异草和独有的毒虫凶兽。按照朱七姑的解释,毒和药在大部分时候其实都是一码事,关键看你怎么用,对此,赵然深以为然。
比如大沼泽特有的鬼蝎子,常人被蜇上一口立马就得送命,就算修士也好不到哪儿去,修为不深者,若不及时服药,也得到鬼门关去走上一遭。可这鬼蝎子熬成汤后晒干,可以得到一种绿色的粉末,佐以几味辅药后炼制而成的丸药——道门成为净玄丹、佛门称为坐忘丹,对于修炼时出现的走火入魔具有极佳的克制作用。
前行的路上,朱七姑就开始讲解进入大沼泽后应当注意的各种事项,以及一些遇到危险时能够帮助保命的小技巧,对于这些知识,赵然全都努力记忆下来,并就其中的某些疑问反复请教。
朱七姑还特地警醒赵然,大沼泽中除了毒虫凶兽和佛门妖僧外,遇到那些散修修士时也要加意小心。因为很多修士进入大沼泽,完全是奔着其他死亡修士的遗物而去的,甚至其中某些凶狠之人,首先考虑的是把活人变成死人。对此赵然就更加理解了,就好像游戏中那些红名人物一样,除了杀npc以外,还攻击其他玩家,不就是为了捡装备么?
到了这个时候,与其说朱七姑是赵然的姐姐,不如说赵然把朱七姑当成了便宜师傅。作为一个穿越者,赵然以实事求是为行事准则,毫不否认自己怕死。或许是前世看仙侠小说看多了,又因为他本人没有根骨修不得法力,他对于和修士之间可能存在的冲突天然感到几分畏惧。如今既然躲不开这个劫,不能按照自己设想的那样稳稳妥妥立功升迁,倚仗细索的金手指加成而正式步入修士之列,那就只能鼓起勇气直面恐惧,尽量在大沼泽中多学一些本事,因此他一路上格外努力,让朱七姑非常满意。
离大沼泽越近,周围的小溪水泊越来越多,有些地方的泥沼也越来越松软,老驴载着赵然前行,有时候一不留神踏上去,便泥足深陷,直没脚踝。到了这里,朱七姑从梅花鹿上下来,向赵然道:“不能偷懒啦,咱们走进去吧。坐骑就别带进去了,否则麻烦得紧,还要分心记挂着。”
赵然跳下驴背,看了看自家那头老驴,问:“我这驴怎么办?”
朱七姑道:“让它跟着小七吧,就在这附近等候着,自己觅食。”见赵然有些犹豫,又道:“放心便是,我家小七本领不弱,一般人近不了身,足可护住你那头驴……唔,你这驴也不错,一直没问你,这驴是哪儿来的?”
赵然笑道:“这是我们无极院养着的,以前扫圊时专门用来驾车,后来我攒了些钱,就把它买下了。这家伙,脾气可不小,连我也得好吃好喝伺候着,还得称它‘驴兄’,否则跟我尥蹶子。”
朱七姑点了点头:“你倒是好运气,既然如此,就更不用担心了。”
赵然趴在老驴耳朵根上叮嘱道:“驴兄驴兄,我要进去了,你便跟这头鹿……这位七姑娘在左近周遭等候吧。”
“昂,昂。”老驴哼唧两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赵然压低嗓音道:“这位七姑娘不错,使使手段,摆点帅些的姿势,争取搞定!别怪我没给你机会啊……”
“昂——”老驴不满,一脖子甩开赵然,瞪了赵然两眼,随后又偷偷瞅了瞅那边的梅花鹿小七。
赵然哈哈一笑,从驴背上卸下装载了自己家当的小竹箱,背在肩上,随朱七姑深入大沼泽。
朱七姑在前面带路,看上去对大沼泽的情况比较熟悉,绕来绕去便避过了许多泥沼陷阱。
赵然好奇问:“姐,你以前来过这里么?”
朱七姑点了点头:“十七年前来过。”脸上神色忽然很复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行了半个多时辰,来到一处水塘边,朱七姑停了下来,道:“在这里歇歇吧。”
赵然将竹筐从背上卸下,掏拣一番,取出干粮递给朱七姑,朱七姑摇头拒绝道:“干粮先收起来留着,除非你达到了辟谷的境界,否则一定要记住,吃食尽量现找,身上携带的干粮尽量不要动,那是关键时刻用来救命的。”
好吧,这个道理赵然其实是懂的,只不过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比较疏忽了,或者说他下意识里还没有养成这种好习惯。
“那我去弄些吃的?这水塘里也不知有没有鱼,钓两尾上来做烤鱼吃。”赵然说着就去捡了根适合作钓竿的树枝,从竹箱中扯了根备用的衣线套上去,在泥地中挖了几只蚯蚓,很顺利地就从水塘中钓出两尾肥硕的大鱼。
朱七姑看着赵然生火烤鱼,接过烤鱼吃了,称赞两句,又道:“你也吃饱了,精气神想必足得很,那就开始历练吧。就在这左近布设个阵法,什么阵法你自己决定。好生想想前几日告诉你的布阵之法,千万别太过拘泥于阵图,记住,阵法的实质是什么,布阵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赵然点点头,入凝神之态,运用天眼,开始仔细察看周围的天地运行气机流动。
过不多时,他已经找好了一处水气丰沛的布阵佳地,准备在这里布阵。
选了一处咕嘟嘟外冒地水的水眼为阵眼,辅以金剑攻击,再以玉印固定住周边松软的泥土,用木尺、朱砂相配,一个变相的“五行玄水藏金阵”便告完成。阵型虽然简单,但各处法器摆设的位置却很巧妙,都卡在几处气机变换的机要位置上,能够最大限度调动天地气机的流向,充分借助周遭自然之势。
朱七姑仔细看了一番赵然所布的法阵,点了点头,道:“西北那处土坡下,左首第三丛灌木内掩着个蛇洞,里头有条大蛇,你去引来,待其入阵后将其杀死,试试你这法阵的威力。放心,那蛇无毒,也无妖力,是最普通蛇虫,只不过个头大了些,你小心些就好,我会在这里看顾着的。”
赵然捡了根三尺来长的树枝,想了想,又扔了,重新在附近寻了根更长更粗的,试了试硬度,觉得还不错,便将刚才吃剩下的鱼头鱼尾用树叶包了捆在枝头,向着那处土坡进发。来到朱七姑指点的那处灌木丛边,转到一侧看去,确实有一处盘子大小的洞口隐蔽在后面,当下将绑着烤鱼的树枝伸到洞口,不停晃动起来。
没过多久,一条红信子便出现在洞口,灵动地探来探去。赵然摒住呼吸,手中的树枝晃得更加勤快了些。
一条绿皮大蟒蛇渐渐探出了洞穴,身子有碗口般粗细,整个钻出来后,大约有两丈多长,看得赵然好一阵头皮发麻。这条大蟒蛇来到洞穴之外,立刻就盯住了手持树枝挑逗它的赵然,两只眼睛透着让人恐惧的冰冷之意。
赵然退了两步,指望大蟒跟过来,但那大蟒却没理会,盯着赵然吐了半天信子,然后又往洞内退去。
赵然赶忙拾了块土疙瘩,直接砸在蟒头上。那蟒蛇止住了后退之势,前身逐渐直立起来,几与赵然高度相当。
赵然再次后退两步,又是一块土疙瘩砸了过去,那大蟒猛然窜了上来,状似离弦之箭!
第十八章 一个小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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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换作穿越前,赵然肯定没有勇气去挑衅这样一条大蟒,就算在野外不小心撞见了,恐怕大蟒一盘起身子,他就得慌不择路撒腿就跑。但如今却不一样了,赵然不仅耳聪目明、开了天眼,勉强算得上“特异人士”,又曾经随华云馆道门行走大卓、小卓师叔捉妖,更亲历四师兄手刃佛门“妖僧”的那一场修行者之间的斗法,其见识已远非常人能比。
所谓艺“高”人胆大,面对一条看似凶猛却无“妖力”的大蟒,赵然已经能够沉着应对了。大蟒身子一动,他便有所警觉,将树枝握紧,对准了蛇头。
那大蟒迅捷已极,转眼便到了面前,一口咬在树枝上,蟒身旋即盘了上来。
赵然眼中看得清楚,但手上却反应不过来,被蟒身将树枝卷住,轻轻一拧,树枝立时折断。赵然连忙撒手,这才免了被蛇尾顺势卷上的厄运。
大蟒甩脱树枝,又向赵然爬来,赵然大步后退,和大蟒拉开距离,并不是拾起土块、树枝等物砸过去,渐渐将大蟒引入了自己布下的“五行玄水藏金阵”中。
见时机已到,赵然以胸腹发音,鼓出咒言:“永渡三清岸,常辞五浊泥,急急如律令——”
霎时间,法阵所设之地急速汇聚起庞大的水汽,水汽在空中形成一道水雾,这道水雾越聚越浓,还有更多的水汽自四面八方的池沼湖潭中升起,向着这边聚拢过来,肉眼可见无数水汽形成的漩涡在空中转来转去。
那大蟒已感不妙,舍了赵然转身就逃。可既然入了法阵,又怎么可能逃得出去?赵然手持罗盘,调动玉印配合,大蟒的奔逃路线处立时竖起层层土墙。
大蟒被阻挡住归路,又选择其他方向逃窜,但却为时已晚,法阵上空形成了一道高高的水浪,直接砸了下来,水浪中最厚实的那朵浪花正砸在蟒头上,将大蟒砸得翻滚了不知几圈,整个蛇骨都被砸散了架。
趁你病要你命,一道金剑藏在水浪之中,瞬间钻了出来,从大蟒的七寸处斩了进去,将整个蟒头削了下来,血液横流,将四周染得一片猩红。
赵然自己也没想到法阵威力如此强悍,看着自己造成的破坏效果,很是惊喜了一会儿。
朱七姑刚才不知藏在哪里,此刻却出现在赵然身后,感叹道:“不过是一套下品最初阶的法器,居然也有如此威力,小弟,你于阵法一道上前景不小。”
赵然头一回独自“施法”,就成功干掉了一条大蟒,内心当然欣喜,于是美滋滋的过去“捡装备”,却被朱七姑一头冷水浇了上来:“这蛇普通得紧,身上没什么好物件,也就是晚饭有了着落罢了,你也别抱什么希望,顶多取了蛇胆,回去可以泡酒喝。”
有了头一次斩获,赵然兴奋莫名,跃跃欲试就要继续“狩猎”,朱七姑当然没有意见,指点了周围几处有恶兽蛇虫之地,任赵然施为。
赵然连续转移战场,根据不同的气机流转特点布设不同的阵法,于是当晚朱七姑很是饱了一番口服,不仅吃了炖蛇汤、烤野猪、烤狼肉等野味,饭后甚至还有蜂蜜当甜点,吃得相当滋爽。
随后几天,朱七姑带着赵然往大沼泽内继续深入,途中也遇到过几次妖物,但有朱七姑在,这些刚刚因为各种机缘入了修行的妖物们可倒了大霉,成了赵然练习阵法的最好对象。赵然才不管它们有无“残害生灵”,这大沼泽中也没必要去讲理不是?
在朱七姑的指点下和护持下,赵然以阵法临敌的本事有了极大的增长,经验愈发丰富。他布下的阵法越来越巧妙,与周边天时地利融合得更加自然,有时候连朱七姑都忍不住赞叹连连。
朱七姑见赵然的布阵之道纯熟了,便要求赵然加快布阵的速度,让他反复练习,争取用最短的时间将法阵布设完毕。按照朱七姑的话来说,傻呵呵的预设布阵是没有什么前途的,真正的阵法大家,可以做到不经意间布下天罗地网,于无声处掀起重重杀机。
想要做到快速布设法阵,首要在于两点。
一是对于天地气机的运转必须做到“一目了然”的地步,赵然可入凝神以开天眼,最根本的条件已经具备,剩下的就是熟能生巧的问题。
第二是要求将法器快速布设到位,除了快以外,更重要的是精准,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法器的布设稍微偏上分毫,都会直接影响到法阵的运转效果。对于修士而言,这一点不是什么大问题,稍加练习即可,但对于赵然来说,这却是一个大问题,他的身体反应明显滞后于想法,也就是手不应心。要想解决这个问题,说难其实也不难,只要他开了根骨,能够修习道法,自然就能逐渐达到手能应心的地步。
至于现在,朱七姑给出的解决之道就是,传授了赵然一套武林中几乎可以说是俗到大街上的暗器功夫——十二金钱镖。而且朱七姑将之作了大幅度删减,只教导赵然怎么手眼配合,怎么抖腕,怎么甩镖,全是技巧上的东西,至于与之相匹配的内力心法一概略过。一切只求准度,不求威力——修行界还真没有见过用阵盘法器去砸人的。
赵然日以继夜练习了几天后,精准度果然有了极大地提高,六七丈范围内,抖手甩出去的阵盘法器基本都能到位,虽说仍然无法做到完全精准,但从法阵启动后的效果来看,也能发挥出差不多正常情况下的三到五成威力了。
如此,朱七姑又带着赵然继续在大沼泽内游荡,开始“铲除妖魔”。当然,在“铲除妖魔”之前,还是首先找些凶兽毒虫来热热身。于是野猪、豺狼、蛇蟒、毒蜂、毒蛛这些大沼泽内最常见的猎物再次遭到血洗,小部分祭了赵然和朱七姑的脏腑,大部分烤熟后的残肢被抛撒得到处都是,反而引来了更多的猎物。
连续苦练六七日,朱七姑见赵然已能应付自如,于是将难度提了一层,开始让他捕杀妖物,而且严格限定了他布设阵发的范围——不得超过身周三丈之外,再远就容易手忙脚乱产生意外了。
这么苦练阵法,对于没有法力傍身的赵然来说,实在是太过辛苦了一些,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服用丹药恢复精神,否则第二天绝对爬不起来。他珍藏的两枚养心丸早在头两天便消耗干净,索幸这种对于大卓、小卓师叔来说也比较珍贵的丹药,在朱七姑这里简直跟糖豆似的不值钱,赵然吃完一瓶,朱七姑就扔给他下一瓶,好似她那袖子里藏着无穷无尽的药瓶一般。
这些天里,赵然的收获相当大,不仅仅在于布阵的时间愈来愈短、施法的技巧愈来愈娴熟,同时他背上的竹箱子里也顺到攒了不少好物件。包括一只鬼蝎子的躯壳、一条七步金花蛇的尸体、两只野猪精的獠牙等等。
赵然跟着朱七姑在大沼泽的边缘绕了个大圈,逐渐绕到了西北角的若尔盖大雪山下,这里一边是皑皑雪峰,一边是郁郁林谷,身处其间,不觉心情舒畅。
这日清晨,赵然正和一头成了精怪的蛤蟆相斗,他斗法的水准日益增高,不旋踵间便将蛤蟆困在阵中,借用溪水里的鹅卵石将蛤蟆灭杀。用空出来的丹药瓶收取了少许蛤蟆毒囊中的毒液后,赵然返身去见朱七姑。
朱七姑随意指点了赵然斗法时暴露出来的不足之处,忽道:“今日便到这里罢,我带你离开大沼泽。”
赵然正感自己的阵法运用渐入佳境,怎么舍得离开,因问:“姐,你有事请要处理?”
朱七姑道:“不错,适才收到道门发来的剑书传讯,已寻到了正主的踪迹,就在雪山北边,我须得赶过去处理,这也是我来大沼泽的原因。所以必须将你送出去,你且先在大沼泽外等候,待我处理完毕,自会与你会合。”
“我帮不上忙?”
“差得远了,一个照面就得死,我怎么敢带你过去?”
“那,要不我就留在这里?姐你完事后回来找我便是,我还想多练练。”
“此处随未深入大沼泽之内,但仍是危险之极……我不担心凶兽毒虫,也不怕山精野怪伤了你,这一带的妖物都不怎么厉害……我担心你遇到佛门妖僧,或者心怀邪念的散修,到时候怕应付不来。”
“不会那么倒霉吧,半个多月了,还没见到一个,你一走我就能碰上?”
“哼,若不是我带你专走人迹罕至之处,怎么可能遇不上?”
“既然此处人迹罕至,那我答应你,决不离开就是,我就在这里练习阵法,多杀些凶兽精怪——我感觉在布设的速度上又要有所突破了,这时候离开了,想要找回那种感觉就难了。再说了,到了外面我就一定安全吗?恐怕不见得吧。”赵然真舍不得走,他说的是实话。
朱七姑没有太多时间耽搁,迟疑片刻,觉得赵然所言有理,便道:“那你答应我,不要擅离此处,我很快就能回来。”
朱七姑匆匆向这大雪山方向而去,赵然目送她离开后,又全神贯注地开始寻找猎物。找了半个时辰,他才发现一处不知什么动物遗下的粪便,他蹲下去仔细检查了一番,这堆粪便里有明显的血肉残渣,说明这是一头凶兽,甚至是某种妖物,正在赵然的猎捕目标之内。
于是赵然连忙起身,准备顺着些许痕迹追将上去。当他抬起头来时,却整个人都呆住了——一个相貌俊俏的和尚正从左前方的一块岩石后面站起身来,两根手指捏着一条奋力挣扎的大蜈蚣。和尚微微偏过头,几乎同时看见了赵然,两只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盯着赵然一动不动。
第十九章 秃驴和牛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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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今天上架,还请道友们慈悲,给个首订呗~
赵然与和尚就这么站在渐渐升高的日头下,隔着三五丈远近相互对望,两个人都没有任何表示,就如同两根没有生命的木桩。作为一个没有根骨不具丝毫法力的道士,赵然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自己的法阵,但他不敢轻举妄动,他生怕自己随意的一个小动作,就会引起对方的攻击。而在没有布设完法阵之前,只要对面这个和尚出手,自己恐怕就得葬身于此了。
冷静,再冷静,赵然不停在心里重复着这个词,强迫自己镇定,他面上保持微笑,后背的道袍却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和尚忽然将手指上捏着的蜈蚣撒开,任这虫子钻入石下的缝隙中,然后两只手慢慢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贫僧见过道长。”
赵然缓缓稽首行礼:“无量天尊,贫道见过和尚。”稽首弯腰时向前斜踏了一步,宽大的袖袍遮蔽在前,玉印悄然滑落于地。仓促间选择的这处阵眼当然不是最佳首选,但眼前的情形下,能布设下去便已是上上大吉了。
和尚微笑道:“此处风景绝佳,今日又天公作美,实是难得的赏游之机,道长也是来游山玩水的么?如此,倒与贫僧相同。”
这是告诉我,不想和我斗法吗?难道他看不出来,我没有根骨。身上不具法力吗?
一边胡乱猜测,赵然一边笑道:“正是。你看这远山如黛……”左手指向远方的大雪山,顺势掷出木尺。“再看这天色如碧……”右手抛出金剑,嘴上继续胡扯:“正是赏玩的好时机,只可惜没有带酒……”双手一摊,朱砂和水珠链子也飞了出去,“无法尽兴啊。”
甭管一会儿动不动手,先把法阵布下再说。
和尚笑道:“说得正是,可惜无酒……哈哈……对了,道长,你刚才似乎掉了物件在地上。要不我帮道长捡回来?”
赵然也打了个哈哈,道:“无妨无妨,贫道一不留神掉落了物件,倒让大和尚见笑了。物件又跑不了,待会儿再捡也不算迟。”
和尚闻言,也陪着干笑了片刻,忽然脸露苦色道:“不瞒道长,小僧实为家师而来,”指了指地。道:“小僧随家师前来寻药,这金翅大蜈正是上好的药引,刚才已经捉到,可惜没有拿住。被它跑了。一会儿家师来了,还不知怎么责罚。”
赵然先是一惊,随即忍不住笑了。这回是真心实意的笑。
如果这和尚的师父真在左近,他会告诉自己吗?显然不会。因此这和尚明显就是在恐吓自己,而且干的还是赵然以前经常干的事情——扯虎皮做大旗。自己一个无根骨无修为的俗道。需要恐吓吗,当然不需要,这说明什么,说明对面这和尚看不清自己的底细,同样不敢向自己出手。
赵然曾经就这个问题求教过朱七姑,朱七姑向他描述了修行界如何判断对手实力的一些大概方式。
按照朱七姑的意思,道门判断一个人能不能成为修行中人,只需看其根骨和资质即可,佛门对此同样有一个对应的说法,也即悟性——实际上差不多是一回事。当然其中也有少许区别,比如道门对根骨和资质的要求比较高,佛门对于悟性的要求则低一些。对于普通人来说,修佛的门槛比修道要低很多。
要想看出一个人有没有根骨和资质,或者说有没有悟性,要求具备内视的本领,可察知自我体内的一切变化,亦可看出他人体内常态。
于道家而言,相当于完成练精化气这一步骤,也即进入三品境,道门称为黄冠;于佛家而言,相当于开第一界眼识界,成就名色识别智、缘摄受智和思维智,堪堪进入第二界耳识界,开始修行生灭随观智和坏灭随观智,佛门尊称沙弥僧。
但是朱七姑强调,这种判断是否准确,还要看修士的修为境界,境界越高,判断就越准确。
而在修士与修士之间,想要判断对方的修为境界就没那么容易了,除非你的对手境界和你相差较大,否则很难做出清晰的判定。就算大致判断出了对方修为境界的层次,也不能依靠这种判定来施法,因为境界高低虽说是衡量斗法实力的基础,但并不能完全代表对手的实力。还有很多其他因素需要考虑,比如修炼的功法是否相克,比如双方持有法器的威力大小,再比如斗法的技巧和经验、斗法时身体的状况等等非实力因素,甚至运气的好坏也非常重要。
因此,赵然很快就对面前这个和尚的实力做出了初步判断:既然对方看不透自己,说明顶多是一个开了眼识界的和尚,绝对达不到耳识界。
赵然自己一点道法也无,但缘于朱七姑半个多月来悉心的指点,他的阵法运用已经达到了相当熟练的地步。布阵法器虽为下品,但他对于阵法的理解一开始就处在极高的层次上。而这些天杀了不少山精妖怪,也说明他已经初步具备了和人斗法的能力。
赵然有一定临敌对阵的经验和技巧,但这种经验和技巧是否可以保证他在和眼前的和尚斗法时获胜呢?对此,赵然不敢确定。不过,这不妨碍他生出跃跃欲试的念头,头一次和人做生死斗,就能遇到一个修为应当较低、而且似乎有些惧战的和尚,这难道不是上天送给自己刷经验值的最好机会么?
毫无营养的废话又持续了片刻,话题越说越大,开始涉及天下大势。和尚说,自己其实刚入佛门,对于佛道之间的争执,以及明夏正在发生的大战,一点兴趣也无。他认为修行之人就该专注于自身,不应当分心顾及那些乱七八糟的闲事。
赵然对此完全赞同,他以强烈的语气对佛道之间的分歧表示了自己的不理解,对于战争给百姓带来的苦难表示深深的遗憾。他认为一个人的寿命是有限的,而修行的道路是无限的,应当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修行之中,去求取长生或者免于轮回,这才是修士应该走的正道。
两人越说越投机,甚至相互交流了一些修行上的心得和体验,竟有一种恨不能早日相逢的感觉。若非佛道毕竟有别,说不定当场就要拜把子结为异姓兄弟了。
但人生终有离别,和尚不得不走了,他说要赶去见师父,否则师父找过来后,恐怕会产生误会,因此生出事端反倒不美。
赵然则惋惜不已,满腔地怅然若失。
临别之际,赵然取出竹箱中的纸笔,与和尚相互留了名帖,以便日后登门拜会。
和尚双手合十:“诸道兄,少则三五月,迟则半年一载,小僧必往华云馆求见道兄。”
赵然稽首回礼:“觉远师兄,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日能再相见,最多一载,师兄若不来华云馆,我必去大雷光寺寻访师兄。”
“诸道兄珍重。”
“觉远师兄珍重。”
觉远后退两步,转身……
一道黄光自觉远脖颈中飞出,在空中一绕,直奔赵然后脑勺击去,却是只碗大的木鱼。
几乎同时,赵然腹腔中鼓出法阵咒言:“三界之内,唯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急急如律令——”法阵瞬间启动,玉印在赵然头顶结起一道金光,挡住敲击而下的木鱼,同时法阵中生出肉眼可见的漩涡乱流,向着觉远裹去。
木鱼被玉印挡住,在空中一顿,木槌连续敲击鱼口,发出“空空空”的响声,这声音竟有扰乱心神之效,赵然只觉心跳越来越快,几乎就要破出胸腔。他勉力聚起精神,操控手中的罗盘,牵引气机,三寸金剑倏然疾射,掠过觉远的光头。
一个口吐鲜血,一个头破血流,赵然闷哼一声,觉远则惨叫呼痛,二人交手一合,竟是难分轩轾。
赵然再看时,觉远已经遁入林中不见,只留下一句斥骂:“姓诸的牛鼻子,你且等着,佛爷与你没完!”
赵然哈哈一笑:“秃驴觉远,道爷就在此处等着你,有本事便过来受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