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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宝饭     道门法则txt下载     道门法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三章 转变

    龙安府知府衙门正堂内的这一场西真武宫“三都议事”,从头到尾透露着诡异的气息,让景致摩怎样也琢磨不太通透。

    首先是监院张云兆邀请方丈杜腾会参与议事,虽说不违道门规矩,但却不合西真武宫惯例。

    其次,钟巡照提出的无极院任职人选名单,他本人和都厨、都讲都是赞同的,其实也是事先就已经为诸人所协商认可的,但在“三都议事”中却没有通过,因为监院张云兆没有点头。而张云兆没有点头的原因,竟然是因为方丈杜腾会提出了异议。

    最后,张云兆居然提议,既然方丈和三都意见不符,干脆就请方丈去无极院查察,为此事征询无极院诸道士的意见和建议。

    这样一次有违常理的“三都议事”,是景致摩任职都管以来的头一次,故此,景致摩怀着重重疑虑再次求见监院张云兆。

    在监院舍中还未坐定,景致摩就急切道:“监院,今日议事,不知究竟何故如此?”

    张云兆靠在椅背上笑呵呵道:“觉得不妥?”

    “极为不妥!‘三都议事’以定大计,方丈不可妄加干涉,此为道门规矩。今日议事,三都对无极院各项任职都是认可的,杜方丈横加阻拦本就不妥,监院为何予以纵容?甚至还要让他去无极院查核?监院,此例不可开啊!”

    张云兆笑了笑,道:“杜师侄初至四川,有些事情不太明了,让他下去看看,可以增加他对下面的认知,这是好事。”

    “可若是他依仗方丈之名,对无极院强行施压,致使事机有变,却该如何?”

    “我们要相信下面的同道嘛,他们会把真实情状反馈杜师侄的。”

    此言一出,景致摩当即一滞,过了半晌,喃喃道:“我就是担心无极院诸位同道顶不住方丈的赫赫声威……”

    张云兆凝视景致摩,缓缓道:“那就说明,无极院的同道们历练尚浅,不敷大用。”

    景致摩身子微微一震,默然良久,道:“明白了……只是,听说这次任职迁转的单子,是得了玉皇阁楚大炼师首肯的……”

    张云兆一笑,摆摆手道:“此为谬传,尔等不必担忧。”

    景致摩退出了监院舍,心里始终无法释怀,于是又去寻都讲白腾鸣。

    白腾鸣一把年纪,已经过了天命之年,听了景致摩的详述,不禁笑了:“正在老道我的预料之中,师侄何必疑虑?”

    景致摩问:“听监院的意思,若是无极院上下人等扛不住杜方丈的施压……师侄我恐有不忍之事。”

    白腾鸣问:“你想怎么做?”

    景致摩小心翼翼征询道:“可否派人去无极院暗中警醒些个?”

    白腾鸣肃然道:“不妥,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若是被监院事后查知,你如何交代?”见景致摩似乎仍在犹豫,白腾鸣脸色又凝重了几分,道:“九年前,你方由玄元观下派至我西真武宫为经主……”

    景致摩恭敬起身,向白腾鸣行礼道:“师叔,自我入西真武宫以来,都是师叔教导我经文功课,关照我的生活起居,告诉我做人的道理,师侄我能有今日,全赖师叔教诲。”

    白腾鸣挥了挥手:“还是你自家刻苦努力,我不过从旁提点几句,你的经文本已极佳,足以教授诸道童课业,我也谈不上教导二字。知道原来的经堂经主一职是怎么出缺的么?”

    “听说是去西南边地教化黎庶,后来遇到吐蕃人扰边,不幸而殁。”

    白腾鸣叹了口气,道:“九年前,当时的方丈是李云冲,他也如今日的杜方丈一般,满腔雄心,想要有一番作为。为了江油县星庆院是否新设龙山庙一事,与监院发生争执,也如今日一般,张监院请方丈亲至星庆院查察,方丈去了,星庆院众道为方丈所鼓动,上书请设龙山庙……结果龙山庙最终还是没有立起来。”

    “监院不同意?”

    “是。”

    “为何?

    “龙山庙设与不设,监院并无意见——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此事由方丈所倡议。”

    “原来如此……那位经主,他向星庆院报信了?”

    “不错,星庆院也接到了他的提醒,但阖院道士却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他们以为有方丈在前面挡风遮雨,有什么变故也怪不到他们头上。说起来,当时张师叔刚接任西真武宫监院不过三年,声威未显,所以也怪不得星庆院做出这样的选择。可惜选择错误,必然就要承受错误的后果。一年内,星庆院上至监院,下至三都、八大执事,全数被调到川西宣慰司,只剩下没有参与此事的星庆院方丈留在那里,守着一个空架子。去年左腾封也死了,他是熬到最后一个才死的……对了,通风报信的经主是第一个被调过去的。至于当时任西真武宫方丈的李云冲,在你来之前的七天就自请去职了,他现在如何,我也不知。”

    景致摩吸了口冷气,默然良久,犹豫道:“明白了……可……”

    白腾鸣道:“张师叔的想法,不是你我可以妄加揣测的,但你记住,此事切切不可随意插手。我知你心意,你是担忧此事牵连你那好友罢?”

    “让师叔见笑了……”

    “若是如此,你且放宽心就是。你不是将于致远调到白马山军前效力了么,他既不在院中,便与此事无干,这一点,我会替你撇清。”

    景致摩得了白腾鸣的承诺,终于松了口气,道谢后退了出来。

    西真武宫方丈杜腾会驾临无极院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谷阳县,不单无极院上下震动,谷阳县阖县官吏也同样忙碌起来。杜腾会的来意是为了查察无极院几位高层执事的任职变动,事涉道门内部,但却关系着整个谷阳县的权力交迭,绝对是谷阳县今年开春以来的头等大事。

    五月十八日,杜腾会进入谷阳县境,无极院三都、八大执事及阖县官吏郊迎十里。

    杜腾会在接官亭下了马车,在陪同前来的西真武宫寮房巡照钟腾弘引见下,满面春风向谷阳县众人稽首,一一还礼。寒暄已毕,谷阳县官吏们自回县衙,杜腾会则随无极院道士们赶往无极山。

    听闻无极院方丈因病卧床不起,杜腾会心中不悦,但他却不好发作,因为这位老方丈来头很大,他还惹不起,只不过和对方好好畅谈一番的念头也被他打消了。

    杜方丈上山以后的三天里,不停的约人谈话,罗都管、袁都厨、朱都讲自然是谈话的第一批人次,接下来是宋巡照、蒋高功等诸执事,很快,他的真正来意便昭然若揭。

    这三天里,如果要说谁是无极院最忙碌的人,那除了这位杜方丈外,当属赵然无疑。每一次杜方丈和人谈话已毕,赵然便会被谈话之人招过去再次谈话,因此,他算得上整个无极院内对杜方丈来意最为清楚之人。

    这一天,赵然又被宋巡照召了过去,一进寮房,赵然就见到了宋巡照那张铁青着的脸,赵然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两人对坐良久,宋巡照终于开口了:“杜方丈今日又将唤我过去了……他挑明了,这次无极院方丈一职,他属意那个姓董的……”

    赵然大吃一惊,这几天通过与无极院三都和诸执事的谈话,他已经知道杜方丈对无极院上报的迁转名录不认可,他起初猜测,杜方丈可能要另选他人前来无极院担任监院,也即是后世的所谓“空降”,但完全没有想到,这位人选竟然是院中的掌管号房的那位董执事,这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这却从何谈起?董执事掌号房,从来不曾听说有号房执事迁转监院的!”

    宋巡照“哼”了一声,道:“但道门也从未有号房执事不得迁转监院的规矩。”

    “这话是杜方丈说的?”

    宋巡照沉默以对,满脸怒意,赵然则以手抚额,冥思苦想。

    寮房中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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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枪打出头鸟

    西真武宫方丈杜腾会的来势汹汹,让赵然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无极院的大气泡首先是他吹起来的,这个气泡中几乎囊括了整个道院中最有实力的一帮人,他们的利益与这次职司的迁转息息相关,如果气泡吹破了,赵然根本不敢想象接下来他面对的将是什么。

    从宋巡照的口中得知了杜腾会的真实目的后,他忍不住慌乱了片刻,面对宋巡照透着疑虑的目光,他一时间无言以对。就这样转身从宋巡照面前离去肯定是不行的,他必须有所交代,不仅仅是对宋巡照有所交代,而且是对整个无极院有所交代。

    暂时的慌乱和失神之后,他强自镇定下来,或者说通过不停默念“淡定”而自我催眠着镇定下来,一边向宋巡照询问杜方丈和他谈话的详细内容,一边飞速思考应对之策。

    询问的问题包括杜腾会为何属意号房的董执事,他和无极院方丈、三都之间是否已经达成妥协,他的来历和背景是什么,他的意志是否代表了西真武宫的意志……有些问题宋巡照能够予以明确回答,有些问题则回答得很模糊,还有的问题宋巡照完全不了解。但在一问一答之间,赵然的思路渐渐打开,逻辑判断逐渐清晰起来,同样的,回答问题的宋巡照也慢慢醒悟过来——其实他本应该早就明白的,只不过关心则乱而已。

    首先是这位杜方丈的意志并不能代表西真武宫的意志,因为他是来查察道院、征询意见的,否则的话直接过来宣布任职命令就行了。

    其次,杜腾会的身份是方丈而非监院,以方丈身份直接干涉道院职司变动,这一不合惯例的举动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令人深思。

    最后,随同前来的无极院前监院钟腾弘在这一过程中始终保持沉默,这一点同样值得回味。

    基于此,赵然和宋致元都同时想明白了一点,启用号房董执事为监院,只是杜腾会的一厢情愿,很有可能不是西真武宫的意思,或者说至少在西真武宫里,对杜腾会的想法是有争议的——否则杜腾会就不用亲自出面了。

    赵然大胆猜测,或许与杜腾会意见相左的人里,就有西真武宫的监院张云兆,或者三都之中,至少有一到二人对杜腾会的意见并不认同。

    宋致元对此抱有疑虑,他认为,若是西真武宫三都议事并不认可杜腾会,按照道门的规矩,杜腾会的意见就会被废置一旁,可杜腾会如今却大张旗鼓的来到无极院,这又怎么解释呢?

    赵然对此无法解释,他的提议是由宋致元去求见无极院那位“抱病静养”的老方丈,看看老方丈有没有什么好建议,但宋致元苦笑着说,老方丈前几日便离开无极山了,说是去寻医诊治。对此,赵然很无语。

    赵然又提议,由宋致元、蒋致标等人以私人名义向西真武宫去信,看看能不能从西真武宫内部获得什么消息,但宋致元同样苦笑,说是早就送信去打听了,可至今杳无回音。

    就在赵然抓瞎的时候,宋致元忽然向赵然再次询问,玉皇阁的楚阳城大炼师到底有没有帮忙,究竟靠不靠谱。赵然立马拍着胸膛表示,楚大炼师绝对愿意帮忙,而且非常靠谱。

    重新鼓舞起宋致元的信心后,赵然又马不停蹄忙碌起来,分别拜见了高功蒋致标、典造张致环以及经堂刘经主和陈静主等人,向他们打气,要求众人团结一致,千万顶住杜腾会的压力,不要被分化瓦解。

    其中,和高功蒋致标的商谈过程比较艰苦,因为杜腾会已经允诺会帮助蒋致标取得西真武宫高功之位,换取蒋致标同意号房董执事升为无极院监院——关键是蒋致标在西真武宫的后台都讲白腾鸣的支持。

    对此,赵然敏锐的看出了蒋致标的犹豫不决,他费尽心机的反复劝说蒋致标不要动摇,不仅指出杜腾会身为方丈的尴尬身份,甚至打出了楚大炼师的旗号,最终令蒋致标作出了在这个问题上不表态的承诺。

    与此同时,号房董执事也开始积极奔走,异常活跃地为自己的迁转之路四处出击。与宋巡照在无极院内的深厚人脉相比,董执事无疑是有极大劣势的,而且在道门之中,他的升迁颇有几分“名不正言不顺”。但董执事也有自己的长处,他的身家非常丰厚,大笔银钱铺洒出去,倒也为自己拉拢了不少支持者,只不过都不是什么太过有影响力的人物。

    杜腾会驾临无极院已经七天,将无极院的天空搅得浑浊不堪。要说有什么效果,他凭借西真武宫方丈的显赫身份,确实震慑了一批人,包括三都中的两位、八大执事中的三位,以及部分管事阶层的道士们,态度都有所转变,少数人已经旗帜鲜明的对他的意见表示了支持和拥护。但要说效果有多好,却也并未见得,很多人就算有所改变,但态度依然很**,很明显还在摇摆不定,关键是这些摇摆不定的人还偏偏都是无极院的高层。

    这种情况是非常令人头疼的,如果杜腾会不能压服道院里的大多数人支持董执事,那么他此行就没有任何结果,这无疑对他的威信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他在西真武宫的前景将不会乐观。

    筹谋多日,杜腾会决定不能继续坐等了,他要运用自己最为强大的武器——方丈的身份,来强行推动事态的进展。说简单点,就是召开无极院道士大议事,凡是有度牒身份的道士,都将参与大会,共同商议杜腾会提出的建议——由号房董执事迁转无极院监院。

    杜腾会在这里使了个手段,他召集的不是“三都议事”或者“八大执事议事”,而是所有道士参与的大议事。

    杜腾会很明白这件武器其实是柄双刃剑,既能伤人,同时也能伤及自己。以方丈身份干涉道院的日常事务,这本身不合道门规矩,容易为人诟病和驳斥,一旦无极院众人对此质疑,很有可能让他当场下不来台。

    但问题是,一座道院,在道门的三级世俗体系中,位于最下一级,如果说三都和八大执事们还敢于在自己面前哼哼哈哈、推搪塞责的话,这些底层的道士们,有谁敢当面顶撞和质疑自己呢?在这样一个全院道士参与的大议事中,自己的方丈荣光将会无限放大,而那些态度**的高层道士们的话语权也会相对降低,只要有少数底层道士站出来为自己摇旗呐喊,有自己在上头压阵,那么议事的时候就会顺理成章的只有一个声音出现,那就是支持自己的声音。

    杜腾会相信,在公开场合支持自己的人是敢于站出来的——号房董执事对此已经做了保证,而反对自己的人是不是敢站出来,他对此深表怀疑——连利益当事人宋致元都不敢在和自己谈话的时候表示直接反对,其他人有那个胆子么?

    只要大议事的时候自己压服阖院道士,那么事情就成了,对得起董执事孝敬自己的银子还是小事,关键是自己在龙安府的道门之中,将迎来一个极为华丽的开端。

    大议事的消息迅速通报全院,得知消息的赵然如被当头一棒,砸得头晕目眩。作为穿越者,赵然很清楚“全体大会”的威力,在这样的大会上,主席台上的发言者很容易掌握话语权,而台下的芸芸众生们则会成为“从众心理”的又一最好诠释。

    除非有鸟出头!可是这只鸟,谁敢当之?

    赵然自己抱着脑袋苦思良久,竟然束手无策,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当这只鸟。

    感谢yangzhigang兄打赏。

第三十五章 我是一只小小鸟

    无极院大议事召开当日,全体道士齐聚三清大殿,计有上自三都、下至经堂道童在内的六十三名道士参逢,凡是在谷阳县境内的受牒道士都来了。

    三清道尊像下,正中金丝蒲团空置,是为当代天师张阳明虚位,左右蒲团各一,为西真武宫方丈杜腾会、巡照钟腾弘之位,无极院三都、八大执事、五主十八头各级管事道士雁字排开,分坐两侧,其后是赵然之类无职司的念经道童之位。

    随着钟鼓声齐鸣,杜腾会率诸道士向三清道尊叩拜、敬香,念唱祝文,礼毕,诸道士落座,杜腾会宣布大议事开始。

    从大议事开始的那一刻起,赵然的心就不停往下沉。很显然,这位西真武宫的杜方丈深谙议事之道,从始至终都牢牢掌握着话语权,轻易不将话语权交到别人手上。

    杜腾会含笑着,以一种近似于寒暄的方式,向无极院众道士致以问候,在这个过程中,他很巧妙的将自己的来历做了一番介绍。这一番介绍当即便令三清殿内群情肃然,连赵然也不得不承认,这厮来头果然够硬——他虽是湖广来的道士,但却直接由庐山总观任命,话语中很隐晦的透露出,这一任命与总观某位真人的授意有着直接关系!

    开场白道完,赵然偷偷瞄了一眼三清殿内的众道士,前排管事道士们的表情他看不到,但左右两侧几个念经道童的目光却都牢牢钉在了杜腾会身上,神态各异,说不清是羡慕、敬佩还是惧怕亦或兴奋,总之赵然感觉情况很是不妙。

    本身就是高高在上的西真武宫方丈,如今又扯了虎皮在身,杜腾会成功的达到了震慑全场的目的,举手投足间似乎都在散发着高光。

    接着,杜腾会将话题转到了正在白马山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大战上,严词痛斥了佛门妖僧妄图颠覆道门的险恶用心,号召诸道士紧密围绕在张天师为核心的道门总观周围,为抵抗佛门的入侵而奋勇努力。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赵然情不自禁一阵恍惚。

    就在赵然失神的片刻,也不知杜腾会怎么绕来绕去,便将此次无极院道士迁转的事情扯了进去,并且宣称,无极院道士的迁转与道门正在全力组织的反击是密不可分的,是战事的重要组成部分,应该无条件接受总观的调配,以便道门更好地组织力量,投入到这场伟大的反侵略斗争中。

    刚刚回过神来的赵然再次失神……

    一番冠冕堂皇之后,杜腾会宣布,他此行的目的就在于统一思想,去除杂音,使无极院上下形成合力,及早决定监院职司的人选,以整合谷阳县道门的力量,全力为战事服务。

    趁热打铁,杜腾会引出了他心目中的无极院监院最佳人选——号房执事董致坤,热烈夸赞了董执事经营道产多年,为道门财源生计所做的贡献,以及这些贡献对于白马上大战有多么至关重要的作用,其中不乏详实数据和具体例子,可谓有理有据。

    最后,杜腾会眼光扫视全场,语气严肃的询问诸道士,对于他的提议,是否赞同?

    正在赵然预料之中,当即就有几人振臂高呼“坚决拥护”、“热烈响应”之类。赵然粗略看了看,大都是没什么职司的念经道童,比如经堂里功课最差的年轻胖子和瘦骨嶙峋的老道士,就数这两个家伙胳膊举得高、嗓门喊得大。说实话,这两位在经堂中一直扮演打酱油的角色,赵然入经堂一年半了,到现在都没记住他们俩的名字——不是他记性不好,这俩家伙真心是跑龙套的。

    虽说真正有职司的道士没几个出声的,就连最大受益者董致坤本人也没有开口——他反而板着脸默不作声,似乎想要极力撇清的样子,但至少在三清殿上,杜腾会确确实实得到了响应,这就足够了。

    杜腾会微笑点头,大声道:“如此看来,诸位同道都赞同我的倡议了,无极院上下识得大体、明晓事理,我深感欣慰啊……”

    杜腾会的话音掷地有声,一字一句都回荡在三清殿上,坐在后排的赵然感觉仿佛头顶上有一道无形的压制,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心中挣扎不已。若是此时再提异议,那是不是就成了这为西真武宫方丈口中所言的不识大体、不明事理了呢?

    杜腾会从蒲团上起身,在中央缓缓的踱步,然后来到袁都厨跟前,问道:“不知袁师兄可有异议?”

    毕竟,无极院三都是杜腾会绝对绕不过去坎,他必须跨过去才算成功,他能不能跨不过去呢?殿中所有人的目光“唰”地集中到了袁都厨身上。

    袁都厨抬眼看了看坐在蒲团上的原无极院监院、现西真武宫寮房巡照钟腾弘,钟腾弘闭目不语,似乎这次在三清殿中召集的大议事和他无关,袁都厨犹豫片刻,微微低头。

    杜腾会笑道:“好,看来袁师弟无异议了。”说罢,挪步向朱都讲而去。

    刚才在杜腾会逼视下低头的袁都厨抬起头来,望向脸色铁青的宋巡照,而后两人的目光一起向后排的赵然扫了过来。

    赵然只觉头皮发麻,浑身如针扎一般难受。他勉强避过这两道如芒的目光,期盼的看向正在杜腾会近似于逼问下的朱都讲,希望这位都讲能够顶住。

    朱都讲显得比袁都厨硬气一些,但也只是少许,他没有低头默认,而是看向了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蒋高功。蒋高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望向后排的赵然,朱都讲的目光也随之投在了赵然身上,那意思很明显——你究竟还有什么章程赶紧拿出来吧,再不拿出来别怪我反悔了!

    杜腾会见朱都讲没有吱声,于是加重语气“嗯?”了一声,但随即他就敏锐地感受到了殿内气氛的诡异之处,不仅是朱都讲,包括刚才被自己压迫屈服的袁都厨和旁边还没有问到的罗都管,三都的视线都在往后排某处聚焦。

    杜腾会条件反射般回了回头,却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但他转过头来的时候,却发现更多人的目光正在聚集到那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宋巡照、张典造等执事,刘经主、陈静主等五主十八头管事,还有更多他不知道名字的道童,马致礼、方致和等等等等。

    杜腾会再次望向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方位,就见似乎是寮房两位管事道士的身后,缓缓站起来一个年轻道人,看穿扮应是没有职司的念经道童无疑。

    这个年轻的念经道童站起来以后,干咳了两声,紧了紧嗓子,然后举起右手,又收回去一半,小心翼翼地道了声:“那个……嗯,杜方丈好,那什么……我有异议……”

    杜腾会紧盯着这个目光闪烁,微微弯着腰,似乎站立不定一戳就倒的年轻道童,眼中似欲喷火,良久,忽然微笑道:“哦?你有何异议?”

    “那什么……刚才方丈说的那些,嗯,讲得都挺好,但还有一个问题我没有听明白。”

    “呵呵,你说。”

    “据我所知,无极院三都议事定了拟任新职司的名单,嗯,似乎是举荐蒋高功晋西真武宫高功、宋巡照接任无极院监院、张典造为无极院巡照、刘经主任无极院高功、陈静主为无极院典造,这里面好像没有董执事什么事……那个,不知西真武宫三都议事对此是否首肯?还是说已经批驳不允了?”

    一句话直指要旨,杜腾会脸色渐渐发白。

    杜腾会沉默片刻,忽然恶狠狠指着赵然,喝道:“汝乃何人?敢咆哮殿堂!”

    一直闭目养神的原无极院监院钟腾弘暗中偷笑,再也忍俊不禁,起身向杜腾会恭恭敬敬道:“这道童名唤赵致然,前岁四月入我无极院,今为念经道童——是玉皇阁大炼师楚阳城领入院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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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新鲜出炉赵静主

    赵然当了一回出头鸟,将无极院大议事彻底搅黄,加上原监院钟腾弘不怀好意的插言,三都和八大执事的态度立刻开始转变。

    出了这个头以后,接下来似乎就没有赵然什么事儿了,他重新坐了下来,旁观这场好戏。

    首先是朱都讲和罗都管态度强硬的要求杜腾会就赵然刚才询问的问题作出明确解答,紧接着,似乎为了掩饰刚才被迫低头的尴尬,袁都厨更加强硬到近乎气急败坏的表示,没有西真武宫三都议事的决议,无极院绝不接受强自指派的监院人选——哪怕这个人选本身就出自西真武宫。

    不怪三都反应激烈,实在是杜腾会之前的举动从根本上染指了三都的“保留地”,他想要将重大决策权强抢过来,三都能不反弹吗?

    蒋高功倒是态度温和,但他同样认为,还是应当尊重道门“三都议事”的决策惯例,因此委婉地向杜腾会予以劝谏。除了当事人宋巡照冷脸看戏外,其他牵涉到人等,如张典造、刘经主、陈静主极其下属利益相关者,无不借机跳着脚的对杜腾会予以质问。

    所谓众怒难犯,不是大伙儿不怒,只要有人出头振臂一呼,自然群起响应。而且这帮子道士都是历练多年的资深人士,深明法不责众的道理,更何况道理还站在他们一边。将来就算杜方丈有所怀恨,仇恨值多半也只会聚焦于第一个冒头的赵然身上,此时不闹,更待何时?

    号房董执事耷拉着脑袋,他原先关照过的几个响应者同样沉默不语,这个时候可不敢犯众怒,杜方丈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他们毕竟还要在无极院中吃饭不是?

    混乱之中,也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嗓子:“这次迁转是玉皇阁楚大炼师首肯的!”顿时,全场为之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望向了躲在角落里的赵然。

    赵然面色难看,强忍着各种不适,扭扭捏捏站起来“嗯”了一声,算是给这句话加上了强力注解。

    杜腾会满腔疑虑,回头望向三都,只见三都齐齐点头,他立时脸色刷白,拂袖而去。

    杜腾会当晚就灰溜溜地离开了无极山,只有号房董执事和几个不得志的念经道童唉声叹气地跟在他马车后送行。至于无极院其余人等,则寻了五花八门的借口没有出山相送。这次可是把西真武宫的方丈给得罪狠了,这时候再凑上去,想要拉仇恨值么?

    不过大伙儿也没怎么担心,因为一直以来不曾开口表态的钟腾弘出面对大伙儿好生安抚了一番,连带赵然也得了几句夸奖。赵然反倒因此若有所悟,他本来一直存着的那份被当做出头鸟挨枪打的心思就此放下不少。

    西真武宫反应相当迅速,没过七八天,令谕明文传到了无极山:蒋致标晋西真武宫高功,宋致元迁转无极院监院,张致环迁转无极院巡照,刘致广升无极院高功,陈致中升无极院典造!

    再过两日,第二份令谕发至无极院,对无极院上报的部分职司变动予以复核:马致礼迁转客堂门头,赵致然晋经堂静主,方致和晋经堂经主等等。随着令谕的颁布,新任典造陈致中在赵然的催促下,很快就完成了几位新任管事道士的职司任命文书,交新任监院宋致元亲笔签发后正式生效。

    大明嘉靖十四年六月初一,赵然再次跨出了艰难的一步,成为了无极院经堂静主,他的职责是教授诸道童经文课业。

    天师殿中的简单授职仪式结束后,赵然满心欢喜,捧着油渍如新的任命文本回房去也。他如今也搬了房舍,正式住进了原静主陈致中空退下来的那排厢房。

    一回房,赵然立刻紧闭房门,迫不及待地将自己那份任命文本取了出来,放在床上,又将自家一直紧系着的裤腰带解下,抽出了那根珍藏的细索。

    赵然最开始得到这根细索的时候,没有看出这物件到底宝贝在哪里。他进入无极院,成为一名火工居士以后,被这根细索吸了口血,随即获得“耳聪目明”这一金手指技能。在无极院待了大半年,成功晋级受牒道士后,这根细索又产生了异动,从那份受牒文书上自动吸取了某种“精魄”,然后赵然的技能栏上添加了“记忆力超群”和“开天眼”两项功能。

    据此,赵然大胆假设,推测这根细索和他在道门中的身份和地位有某种直接联系,自己的身份或者地位每上一步台阶,就能通过这根细索获得某项金手指技能。所以赵然才会催促新任典造陈致中尽快下达任命文书,他好以此求证自己的假设。

    经堂静主的任命文书展开,摊平置于床铺上,又将细索放到文书旁边,赵然目不转睛的盯着细索,心里砰砰直跳。

    就在几个眨眼之间,细索忽然开始微微颤动起来,赵然立刻紧张起来,情不自禁屏住呼吸,就见细索的颤动越来越剧烈,猛然间一个停顿,旁边摊放着的任命文书上飞起一点白光,直接融入细索之中,倏忽不见。

    赵然再次感受到了久违的满满困意,天旋地转间栽倒于床头之上。眼黑前,他最后一丝意识中欢呼了一声“天助我也”!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赵然苏醒之后,只觉浑身汗渍淋淋,这个状态赵然已经很熟悉了,他将其归入“脱胎换骨”一类,或者可以称为“洗筋伐髓”。他对此早有准备,就着之前就打好的一桶清水,仔细擦净身子,然后将细索小心翼翼的重新藏回腰带中,开始体会自己身上发生了哪些变化。

    “耳聪目明”依旧,“记忆力超群”和“开天眼”如故,然后……赵然抓瞎了,因为他对此完全没有方向,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验证。

    原地蹦了蹦,顶多三尺高,并没有“身轻如燕”……

    取刀割手,指尖立马见红,看来不是“铜皮铁骨”……

    “啊~啊~啊~”,鼓起嗓门来了几句男高音,没有见到“音波冲击”……

    以头撞墙——赵然头皮还没蹭到墙壁就决定中止这项试验,他感觉有点悬……

    托着腮帮子在床边苦思良久,天都黑了,还没想出个名堂,于是赵然决定出门试试运气。

    推开房门,就见到了新任经堂经主方致和的背影,这厮正抱着个木箱子往小院对面那排厢房行去。他和赵然一样,成了经主以后便改善了居住条件,搬进了原来刘经主的厢房,成了赵然的对面邻居,看这样子,是还没有搬完家呢。

    赵然突发奇想,蹑手蹑脚跟在方致和身后,待方致和放下木箱准备开门的时候,赵然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急退两步。

    方致和转身,使劲眯了眯眼睛。

    赵然大喜,道:“方师兄,看得见我么?”

    方致和“哦”了一声,恍然道:“原来是赵师弟,呵呵,嗯,对不住,看不清楚……”

    赵然惊喜莫名,暗道莫非这次真是开了“隐身”技能么?他兴奋中颤抖着声音问:“真看不清么……怎么个看不清法?很朦胧还是很透明?亦或者看不到我?”

    “天太黑,没看清你是谁……”

    很直白的回答,却令赵然如冷水浇头,满腔欢喜化作乌有,失望的道了声“哦”,转身就走。方致和还在后面喊:“赵师弟,这次多谢你仗义执言,我都听说了,师兄我能升任经主,都拜赵师弟所赐,还请到我屋中稍叙,我好斟茶致谢……赵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赵然头也不回,他感到很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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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新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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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搞不清楚自己身上的状况,赵然一时间无法可想,因为这方面他从来没有什么经验可循,只好暗自回忆当年自己在办公室里泡茶上网看过的那些仙侠小说,企图从中琢磨出一些门道来。

    就着油灯照镜子,额头上并没有紫府或者山纹一类的印记,撸起袖子和裤腿,手腕和脚踝上也并无任何宝贝嵌入的现象。

    盘腿上床,掐诀入静,闭目良久,赵然叹了口气又重新下床——丹田气海中压根儿找不到什么“热乎乎的小耗子”。

    拍了拍脑袋,手指向前方虚点,一指戳空,面前也没有什么技能系统窗口。

    想来想去,赵然收拾衣装,带上那套阵盘,准备去后山观云台试试运气。正要出门,却听见小院外传来零七八碎的脚步声。赵然耳力极佳,当即分辨出来人是谁,于是推开房门,来到阶下等候。

    进到院中的都是熟人,打头的正是莫致兴。莫致兴最早和赵然没什么交集,一个是执掌道院武力的方堂巡山堂头,一个是刚入道院的火工居士,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后来赵然与张泽、金久等人发生冲突,通过于致远的门路和莫致兴扯上了关系,得到了莫致兴的偏袒照顾,在抢夺道院食材供给的争端中大获全胜,从此便算有了交情。在这个过程中,关二等人因为居中联络和出力,也攀上了莫致兴的门楣。

    这次无极院道士职司的重新分配中,因为多了一个库房库头的职司,赵然便索性将莫致兴的名字填了进去。和整日介辛苦巡察的方堂堂头相比,库房库头不仅轻松闲暇,而且油水丰厚,当然是个美差,所以莫致兴非常高兴,今晚便是来向赵然道谢的。

    紧跟在莫致兴身后的,是赵然那帮老朋友,关二哥、焦坦、周怀、贾胖子等人。

    将众人热情迎入,他和莫致兴分宾主落座,关二哥等人则站在一旁伺候。赵然让关二哥几人也坐下,但他们却连连摆手,声称不敢逾越了规矩,赵然劝了几次都无用,便索性作罢。他也看明白了,有莫致兴在这里,关二他们几个是决计不敢随意的。

    莫致兴道明来意,说是多承赵然举荐之功,所以奉上薄礼云云。赵然强行将莫致兴送来的“薄礼”推了回去,板起面孔说莫师兄若是再要见外,休怪师弟我翻脸,说得莫致兴哈哈大笑,收起银票后又提出要找时间摆酒致谢。

    莫致兴本是正经的念经道童出身,但因为长期和方堂那帮子武夫厮混在一起,人也多了几分豪气。趁着莫致兴心情好,赵然借机提出,是不是请莫致兴考虑考虑关二的事情?

    关二至今仍在净房扫街,说起来他入无极院也还不到三年,这在无极院一众火工居士中是很正常的,如赵然这类人绝对属于异数。赵然入无极院才两年多一点,从圊房跳到菜房,然后受牒入经堂,再升为经主,这种跃迁速度已经成为火工居士们茶余饭后闲谈的传奇,比当年于致远的跃迁速度还快。

    但赵然是个很念情分的人,或者说骨子里还算宽厚,他进步了,有机会当然就想着应该照应照应当年那些旧人。

    莫致兴当即一口应允,他虽然从方堂调转了出来,但方堂贾执事和他关系极好,调一个圊房的火工居士到方堂去做事,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既然赵然开口了,他当然要卖上这份人情,更何况关二还“专业对口”呢。

    关二大喜,借着赵然屋里的茶水,郑重其事拜谢了赵然和莫致兴。

    这一下屋里气氛更为热烈,贾胖子和焦坦都在不停恭喜关二,周怀也在一旁十分羡慕。贾胖子和焦坦一个在水房、一个在火房,早就摆脱了扫大街的事务,但周怀可是还在继续辛辛苦苦扫大街呢。

    赵然也看出周怀神色间的落寞了,当下又问莫致兴,能不能想办法让周怀也动一动。莫致兴同样爽朗的答应了,说是自己去了库房以后,过上几天熟悉了情况,就把周怀调过去,周怀顿时喜上眉梢。

    见天色已晚,莫致兴等人也不久耽,一齐告辞离去。

    把莫致兴他们一送走,赵然就从小花坛后面把金久提溜出来。这厮早就到了,刚才赵然招待莫致兴等人的时候就听见了他在门口徘徊的脚步声,后来又藏在了小花坛下面,显得鬼鬼祟祟的。

    赵然斥道:“为何不正大光明的来?非要躲躲藏藏的,别人见了,还以为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金久连忙诚惶诚恐认了错,但进屋后却又东张西望片刻,将房门紧闭。赵然也懒得再说他,只是摇了摇头道:“说罢,大晚上的过来,有什么事么?”

    金久先恭贺了一番赵然的晋职,然后压低嗓子道:“赵静主,前些时日我打探到一件事,之前曾经禀告过静主的……”

    “前些时日?”赵然一琢磨,想起来了,当时金久曾经急匆匆找过自己,但是被自己打发去找蒋高功,因此便没来得及详说。“你是说张泽打听胡氏父女的事情?”

    “正是此事。”

    “哦,此事没有挂碍了,无妨。”赵然一摆手,有些不耐烦了,他着急去后山观云台演练阵法,没工夫为这事儿较真。

    当日听了金久的大概禀报后,他压根儿没在意。通过胡氏父女宣扬张泽和金久的丑事以方便自己上位,这事做得虽然隐秘,但只要是个明白人,都知道后面有自己的手脚。不过那又如何?连胡氏父女自己都不知道是何人指示,张泽想找证据也找不到,既然没有证据,自己当然不会承认。

    更何况自己如今身份非同一般,就算认下了这件事情,你又能拿我怎样?

    赵然斜着眼睛望向在自己面前弯着腰金久,索性耍起光棍:“嗯,这事也不用他去打听了,你可以告诉他,就是我背后支使的。看看你们俩对胡氏父女做的好事,简直是败坏我道门清誉,可惜当日我无极院上下为尔等所蒙蔽,故此我只好出此下策,正为揭发尔等!”

    不论这番话究竟耐不耐得住细究,但赵然却说得正气凛然,加上他现在经堂静主的光环加成,这个态度绝对的高端大气上档次。

    金久当即满脸通红,诚惶诚恐的低头认错,表示自己已经深刻反省,坚决痛改前非,决定和无耻的张泽彻底划清界线,故此前来向赵静主揭发张泽的不思悔改。

    赵然对金久的表态很满意,好言安抚了金久一番,问道:“嗯,说罢,那个张泽怎么不思悔改了?他还在打听么?我刚才不是都说了么,你就去告诉他,这事是我干的,看他又能如何?”

    金久忙道:“正是啊!那张泽还在不停打听,这些时日总是围在胡家小娘子身边。”

    赵然冷笑:“我看他是色心不死,还想占人便宜!”说着,忽而大感兴趣,问起了八卦:“他是不是又要胡氏小娘子作陪?是不是完事了又不给钱?哈哈?你且细细说来……”

    这话又把金久带进去了,金久尴尬着撇清道:“嗯……我后来把钱补上了……”

    “说他的事情,怎么又扯上你了?真是莫名其妙!你且说他……”

    “呃……说他,说他……对,那张泽不是自己要去的,是受号房董执事指派而去的。”

    赵然一怔,随即冷笑:“董执事?莫非他还想翻盘?真是痴心妄想!”

    “赵道长,小人听说,董执事和张泽他们,准备给胡氏父女安个‘佛门居士’的名号,说他们是佛门派来的细作,还说要把赵道长您牵扯进去……”

    “栽赃么?……”赵然开始沉思起来。

第三十八章 蹲墙根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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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然原以为董致坤和张泽那帮人想要打听他当年背地里鼓动胡氏父女的事情,希图抓住他的痛脚,所以一开始并不在意。这事儿就算现在说开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赵然今时今日的身份,凭他在无极院高层中说话的分量,分分钟就可以摆平。

    但听了金久的禀告后,他就不能不无动于衷了,一旦胡氏父女被栽上个佛门细作的罪名,那他也会被牵扯进去,很容易被诬陷为“勾结佛门”。在白马山战事愈演愈烈的背景下,这项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光是让你“协助调查”,人就得脱一层皮。

    他也没心思去后山演示阵法了,好言安抚了金久一番,答允在宋监院的面前大力举荐之后,将欢天喜地的金久打发走,便悄悄来到后院。顺着自己留在那里的绳索翻墙而出,赵然找了条小路直接下山。

    无极山的山门下已经形成了一个市集,很多店铺都在这里开有铺子、建有房舍。作为无极院食材供应的总商,金掌柜一个月倒有大半时间长居于此。金记米铺这一年生意兴隆,贩售的货物早已不只米粮一项,肉食、菜蔬、瓜果都有了稳定的供货渠道,所以库房也扩建得很大,伙计们的歇宿房舍也增添了数间。

    金记米铺还没有来得及加盖围墙,形成单独的院落,所以赵然没有惊动旁人,直接来到金掌柜那间熟悉的木屋前。门口趴了只大黄狗,见有人过来,立刻警觉地低声嘶吠了两声,赵然熟门熟路,直接扔了个肉包过去,轻轻唤了声“大黄”,又上前捋了捋狗脖子,那黄狗见是熟人,乖巧地叼起肉包,趴在地上,任由赵然捋毛安抚。

    屋内早听到动静,门一开,金掌柜探出头来看了看,轻声道:“赵道长来了?”又回去换了件褂子披上,出来向赵然见礼。赵然瞟见屋内油灯下有一条女人如藕般的纤细胳膊,笑问:“似乎不是你婆娘?你倒是好生快活。”

    金掌柜嘿嘿道:“多承厚爱,全靠道长栽培。”

    赵然道:“跟我来。”当先朝外走去,金掌柜连忙在后跟上。

    行至一处隐秘空旷之所,赵然问:“去年,嗯,前年的时候,那胡氏父女的事情,还记得么?”

    金掌柜一愣,趁着月光偷眼去看赵然脸色,揣摩片刻,摇头道:“什么胡氏父女?道长的意思,小的没听明白。”

    赵然点头:“那就好……对了,我听说院里有人在打听胡氏父女的消息,说他们是暗通佛门的细作,你知道这事么?”

    金掌柜呆了呆,琢磨半晌,小心翼翼道:“是县城里说书唱曲的胡氏父女么?这我却不太清楚了,我平日和他们父女也没打过什么交道,他们是不是佛门探子,我哪里晓得?”

    赵然歪过头盯着金掌柜,也不知过了多久,方道:“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金掌柜松了口气,背后一身的冷汗。擦了擦汗,他犹豫着问道:“道长,是出了什么事么?”

    赵然淡淡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问问你和胡氏父女有没有什么牵扯瓜葛。”

    金掌柜顿时了然,指天立誓道:“老天爷,哪个坏了良心的混球泼我脏水?我和胡氏绝无半分瓜葛。以前也只远远听过他们唱曲,却从来没有交谈过一句话,胡氏那边也一样,道长可以去问他们,他们出了任何事都与我无关,这一点请道长相信我,否则被天雷打死!”

    “很好……你的伙计呢?或者亲朋,他们……”

    “也无瓜葛,道长只管放心就是!”

    “总之别扯到你身上就好,你是我罩着的,你要出了事,我这边须不好看。”

    “小的明白……嗯,不知究竟是谁在里面作怪?道长可否透露一二?”

    “说了也无妨,是号房董执事,出头的是火居张泽。”赵然交了底,见金掌柜脸色顿显难看,知道他惧怕,因道:“你也莫怕,只要跟你没关系,旁人也欺负不到你头上,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就是……对了,我今日新晋了经堂静主。”

    金掌柜大喜,躬身施礼:“恭喜道长!”

    “知道我怎么突然成了静主的么?”

    “道长才干卓异,功课极佳,明晓事理……”

    “放屁!告诉你罢,姓董的想当监院,被我硬拉下来了,我这个静主就是踩着他的脑袋上位的。”

    金掌柜立刻眉开眼笑。

    既然这条线索牵连不到自己身上,赵然就踏实多了,他从刚才的一番谈话里也对金掌柜的手段有了大致判断,知道自己应该无虞。

    回到无极院,赵然顺路摸到董执事的居舍下偷听片刻,除了董执事的鼾声外,没有任何结果。他又去了趟饭房火居的房舍,同样没偷听到张泽有什么异动。

    连续三个晚上,赵然都连续作案,夜夜爬墙根上偷听,想要凭借自己耳力极佳的优势打听出些消息来,但一无所获。这很正常,几乎很少有人会经常自言自语,喜欢自言自语的,绝大多数都和某种疾病有直接关系。

    不过有恒心者事竟成,赵然每夜偷听不懈,终于还是得偿所愿了。这天晚上赵然又溜到号房董执事的小院外,正好听到董执事和张泽的对话。

    “……无法可施,查了很久,胡老头在本县并无其他亲属,只一子一女。我走通了衙门主官户房的老钱,翻看了本县簿册,胡氏三人并不在籍……”

    “愚蠢,胡氏操持贱役,哪里会登记在正籍上!当去府城教坊司查察根底!”

    “也派人去了,教坊司那头也没有,倒是有胡氏路引备案,他们是从成都过来的……”

    “那就去成都查!”

    “去了,路引确实是成都府开具的,而且有那边教坊司的批条,手续是齐备的……”

    “胡氏是成都人?”

    “不知道……他在成都教坊司的档籍很完备,家中并无其他亲人,孤零零就爷仨……教坊司上下官吏对胡氏都没有印象,给他开批条的是教坊司左韶舞张端,但张端对自己开的这张批条没有印象,成都府开具路引的冯师爷尚在,但他每年开具的路引不下千数,同样记不清楚……”

    “这……胡氏在谷阳县有没有知交好友?”

    “这家人独来独往,和左邻右舍都不打交道……”

    “莫非石头里蹦出来的?当真是……”

    “执事,其实以我看来,这胡氏三人既然没有亲朋故交,来历又不清不楚,反而容易扣上罪名……”

    “扣个罪名不难,可如何牵扯上姓赵的?之前我就看出此人不简单,让你去查一查胡氏,可惜还是动手晚了,若早将其除去,哪里还会让姓宋的占了便宜?这回杜方丈走时交代清楚了,一定要给他些教训,否则难出这口恶气!”

    “是……”

    “当日你和金久的丑事传得沸沸扬扬,里头必然有姓赵的捣鬼,姓赵的肯定和胡氏有牵扯,无论如何要找到切实凭据。我不管你怎么做,总之要让胡氏把里头的根底交代明白,尽快!这件事办好了,我保你今年入牒,若是办差了,你也不用在院里混日子了,明白么?”

    号房里谈话结束,赵然听见张泽开门离去,他又稍等了片刻,这才蹑手蹑脚悄悄离开。张泽会怎么做,赵然也有所猜测,按照董执事的意思,很可能要向胡氏下硬手了。胡氏属于贱民,不用想都知道,面对张泽这种地方豪强子弟的时候,肯定是要被碾压**的,不过赵然也不太担心,就算张泽指使胡氏攀咬自己,只要没有实据,自己就不可能背上私通佛门这项罪名。

    赵然相信,无极院里没人有能力诬陷自己。

第三十九章 童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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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偷听了董致坤和张泽的墙根后,赵然略略放下了紧绷的神经,董致坤和张泽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自己和胡氏之间有牵连的实据,那就说明金掌柜之前做事相当隐秘,很难被人抓到痛脚。不过这件事依然不能掉以轻心,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开始就保护好胡氏,不使其被扣上佛门细作的罪名。

    第二天晚上,赵然还在自家屋内苦思,正在琢磨究竟怎么护着胡氏,既不令其被平白诬陷,又不暴露自己背后主使身份的时候,无极院忽然来了一小老头。

    小老头身高不到五尺,花白的胡子和眉毛缠在一起,都顺在同样花白的长发上,用一根破破烂烂的三寸小木棍结了个发髻,长发一直拖到膝盖处,也分不清究竟是六十岁还是八十岁,甚至说是过了百岁恐怕也没人怀疑。

    他拄着一根光漆漆的木杖,就这么突然出现在无极山下,然后一步一拐的往上爬,途中也不知喘着气歇了几回脚,吭哧吭哧终于爬到了山门前。

    摘下腰间挂着的一个硕大葫芦,咕嘟嘟灌下去一大口黄酒,酒色上涌,熏得满脸红润,肌肤愈发晶润透亮。

    满意地叹了口气,老头以木杖“咄咄咄”敲起了无极院的大门。

    夜深人静,敲门声显得格外响亮,值守大门的杂役火居提着油灯自侧门而出,借着灯光打量了老头片刻,问道:“何人敲门?”

    老头递过去一张名帖,那火居接过来一看,立刻飞一般进去禀告。不旋踵,无极院内响起一片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正门大开,宋监院和三都齐至,将老头迎了进去。

    过了不多久,天师殿内添加了十余支髙烛,将殿宇内照得通亮,宋监院和三都恭请老头入内,又派了一名火居撒开脚丫子奔向寮房,将满腹疑窦的赵然传了过去。

    赵然一路上不停纳闷,询问那传话的火居,也没问出什么名堂来。进得天师殿内,就见宋监院陪着一个白花花胡子眉毛搅和在一起分不清楚的小老头,罗都管、袁都厨和朱都讲俱都在坐,正在随意闲聊。

    见赵然到了,宋监院将他招呼到近前,向小老头道:“这位便是我无极院经堂静主赵致然。”又对赵然微笑道:“赵师弟,过来见过童老,童老是玉皇阁楚大炼师的弟子……”

    小老头脑袋跟拨浪鼓似的左右晃动:“不是弟子,是记名弟子,我可不是你们道门中人,切切不可闹混了。”

    宋监院一笑,还待继续开口介绍,小老头便急不可耐地直接冲赵然道:“你就是赵致然?我师父带到无极院来那个?我听说过你。”

    赵然心中忐忑,暗道坏了,苦主找上门来了,上前稽首:“见过童老,小道正是赵致然,幸得当日大炼师相救,才保得性命。”他不知这位楚大炼师的记名弟子突然造访无极院究竟有什么事,但既然把自己叫过来,说明十有八.九和自己相关,只是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恐怕坏事的可能性比较大,因此也不敢多说,生怕哪句话说错了立马露陷。

    童老笑吟吟上下打量了赵然一番,然后挥手向宋监院等人道:“你们都散了吧,大晚上的,也不好陪小老儿在这里枯坐着,而且这事也和你们无干,都去歇着吧,赵小道在这里就可以了。”

    宋监院等人立时起身,恭恭敬敬向小老头告辞,然后满是羡慕地看了看赵然,一一离去,天师殿内只剩下童老和赵然。

    童老围着赵然转来转去,赵然被他看得浑身难受,心道看这架势,楚阳城是派他过来兴师问罪了,我干脆光棍些,直接认错拉倒,要打要罚随他就是,反正地位没人家高,打架又打不过,连道理都在人家一边,不认怂是绝对不可能过关的。

    正要开口认错,童老却“啧啧”赞叹了一番:“不错、不错,倒有几分资质!难怪如此机灵,晓得借我师父的名头,居然混得不赖,不过两年多吧,竟然成了经堂静主,我是该说你胆大妄为呢,还是聪明伶俐呢?”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赵然向童老深施一礼,弯腰低头道:“我本无意如此,只是有些事情开了头便收不住尾,越来越错……总之一切都是我的错,但凭童老处置就是……”正说着,他忽然似有所悟,有些不敢置信的追问了一句:“等等,童老……您老人家刚才说什么‘资质’?”

    童老笑呵呵点点头:“是啊,你还是有几分资质的,或许正是师父当日救你、把你带入道门的原因?”

    有没有资质,这事儿赵然最清楚不过,之前楚阳城和大卓、小卓道长都说过,自己身上是没什么资质和根骨的,就算信不过大卓、小卓的判断,难道还信不过楚阳城么?可现在这个老头又说什么自己有“几分资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那根细索,以及前几天自己升为静主以后细索的变化!

    赵然犹自有些不敢置信,颤抖着声音问:“童老,我果然有资质么?资质高不高?是否能去修道?”

    童老笑道:“没人与你说过么?你确实有几分资质,表里莹润、眼神透光,但润度不够、光泽较浅,资质不佳。”

    “佳”不“佳”的赵然压根儿不在乎,关键是解决了有和无的问题,他忙问:“我怎么知道自己有资质呢?嗯,或者说我怎么去感受我的资质高低?我有了资质以后,能做什么?”他是头一回接触这个问题,不知道其中内情究竟如何,因此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问。

    但他的迫切心情显然被童老感受到了,因此教导道:“看看你的身边,唔,切勿用眼去看……”见赵然闭上眼睛,于是纠正道:“也不是让你闭眼,看事物并不一定要用眼睛,但你还不到那个程度,所以依然要依仗眼睛,只不过不是如以往那般去看,而是用眼睛去感受……以眼带动心神,用心神去看……眼非眼,心神为眼,眼为窗,心神透窗而过……”

    赵然闭上眼睛,仔细咂摸了一番童老的话,然后睁开眼睛,竭力用心神去看,想象自己的内心是眼睛,眼睛是窗户,透过窗户去看外界……

    赵然瞬间泪如泉涌,他看见天师殿内的空旷之中,似乎流动着一丝丝如烟般的薄雾,呈各类殊异之色,却绝不闪烁耀眼,似乎温润而内。这些薄雾虽在眼前,却又似乎不在眼前,通透清晰,并不遮挡视线,似有似无的从眼前逝去,又不知从哪儿倏忽而来……

    赵然语气哽咽,只想哭,喃喃道:“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童老惊讶道:“看见了?比我想象得快许多,资质还算没那么糟糕,嗯,你看见的就是‘炁’,佛门谓之‘光’,其实都一样,就那么回事……嗯,这话你就当没听见,不要乱说,说了我也不承认的……”

    赵然贪看半晌,这才摄回神来,诚心诚意地跪在童老面前,乞求道:“请童老教我!”

    童老歪着脑袋看着赵然,嬉笑道:“想修道?”

    赵然恭恭敬敬点头:“是!”

    “简单,教你个法门……”童老随即讲了一套呼吸和入静的方法,道:“此法为道门基础静功,最是简单不过,你且试试。”

    赵然感觉这方法太过简易,就好像穿越前武侠小说里描写的初级气功,无非是通过呼吸引气入体,导至气海丹田一类,于是将信将疑照着做了。

    可努力了半晌,直到感觉快憋疯了,都没有引入一丝刚才看到的那种流动在空旷中的‘炁’。他越是努力,那些‘炁’就离他越远,急得他浑身冒汗,心中烦闷已极。

    还待继续,就觉后背上‘啪’地挨了童老一掌,赵然浑身一震,从那股烦闷中解脱了出来,心绪缓缓恢复平静。

    正欲询问究竟,就听童老嘿嘿一笑:“赵小道,是不是纳‘炁’不畅?这就对了……知道为什么吗?”

    赵然满怀期待等着童老授业解惑,却见童老捧着肚子哈哈大笑道:“那是因为你没有根骨!”

第四十章 投缘不投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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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资质和根骨的关系,赵然感觉自己似乎摸到了门槛,终于有所省悟。对于童老不怀好意的调侃,他也没有生气。无论童老出于什么用意,是不是故意拿他开涮,他都毫不介怀,至少,他从对方那里学会了怎么迈出这一步,如何去看待这个世界,如何从表象中寻找背后隐藏的迷雾。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有了一件珍贵之极的宝贝!这件宝贝能够帮助他从一个既无资质也无根骨的凡人,一步步迈入修道的殿堂,让他逐渐触及那个不一样的世界。

    现在没有根骨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资质已经出现了,根骨还会远么?

    虽说被童老调侃了,但赵然依旧郑重其事地向捧腹大笑的童老施礼,感谢对方给予自己的帮助。对于赵然这样没有老师的人来说,想要在修行的道路上越行越远,一点点最普通的指教,都显得弥足珍贵。

    见赵然并不生气,童老渐渐收了笑声,自己也觉得无趣了,终于开始谈正事。

    “赵小道,我在成都玩得好好的,却被师父一道剑书搅了兴致,大老远跑到你这无极院来,都是为了你的事。唔,实话说,师父恼了,因为你三番两次借用他的名义自行其是。之前还好,你耍点小聪明,以此谋取在道院中的高升,因为影响不大,又情有可原,师父知道了以后也无所谓,但这一次不同了……你刚做了劳什子经堂静主吧?我知道那个职司,一天到晚都和枯燥的道经打交道,还要教导别人经文,简直无聊透顶,也不知你到底图的什么,实在是不可理喻!……”

    赵然低头,一副聆听教诲的诚惶诚恐模样,心里却暗自腹诽:“我要是有你那么好命,我也不去当什么静主!”

    “说起来,你自己当个静主什么的,其实也无碍,师父他老人家也不计较,可你把事情闹那么大,不仅西真武宫,就连玄元观都传起了流言蜚语,说是师父他老人家破坏了道门规矩,以子孙庙干涉十方丛林。这些话,将来或许还会传到庐山去,你教师父怎不气恼?”

    听到这里,赵然也感到惭愧不已,当然心里略还是有些不服的。其实他起初并不想——其实是不敢,打着楚阳成的旗号到处招摇的,可挡不住别人误会啊。尤其这次,他几乎是身处于一种莫名其妙的漩涡中,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以为他的面子能通到楚阳成那里,他最后只能被迫将错就错,否则根本无法将自己摘出来。

    只听童老顿了顿,续道:“师父的意思,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会影响他老人家的清誉,若是仍然不闻不问,庐山那边追究起来,他也不好交待。你说怎么办呢?”

    赵然心里一沉,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会向监院和三都说清楚,向院中同道认错……”

    童老凝视着赵然,开口问道:“不错,师父他老人家本意也是如此,但——你知道后果么?”

    这事儿要是当众戳穿,赵然就算腆着脸继续赖在无极院,也绝对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沉默片刻,赵然沮丧道:“能否请大炼师网开一面……我希望离开龙安府,我可以去别的道院,而且发誓再也不借用大炼师的名号行事……但,我不想离开道门,真的不想……”

    开玩笑,赵然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如何能够说舍弃就舍弃。若是往日也还罢了,他银子也攒了不少,揣着钱找一地方当个富家翁打发余生,也不是不能接受,但现在既然知道了自己腰间缠着的那根细琐有何妙用,他怎么甘心就此离去?他还指望着继续高升,至少要在自己的金手指技能栏里再添上一项“根骨”不是?好容易窥到了修道的端倪,你让他怎么舍得不去看,怎么舍得回头?

    童老挠了挠头,看着赵然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叹了口气道:“这却如何是好……”

    听对方口气似乎有所松动,赵然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立时求肯道:“还请童老在大炼师跟前多多美言,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童老犹豫片刻,道:“也罢,实话跟你说,师父的意思,若是你耍泼发混,拒不认错,便要将你逐出道门,另外,师父也要我探查探查,若是你之前仗着他的名头为非作歹,利令智昏,还要予以严惩!我这些时日打探了你这两年在谷阳县的经历,倒也没什么恶事,无极院里的口碑也尚可,听说你在经堂课业卓异——这一点挺让我佩服,兼且还助华云馆捉过妖、受过赏……我去问了卓家那两兄弟,对你评价很不错。嗯,故此,我刚才一直在考虑怎么处置你。”

    听到后边,赵然略略松了口气,刚才被这老头一通吓唬,还真是冷汗淋漓啊。

    童老续道:“这样吧,明日当着我的面,向宋监院、三都和八大执事认错,这是其一;其二,除了认错外,还是要对你有所惩罚,否则我无法对师父交待,你收拾收拾行装随我下山,这劳什子无极院也不要再待了,给你换个地方,也好仔细反省。”

    赵然迟疑着问道:“童老,不知您说的换个地方,是去哪儿?”

    童老觑了一眼赵然,道:“赵小道,你放心就是,不逐你出道门,只是离开无极院而已——也不知这道院有什么好待的……唔,你将来若想回无极院也行,我不拦着你。我正好有事要去趟叶雪关,你跟着我就是。”

    赵然一愣,觉得这个地方似乎有所耳闻,不禁问:“叶雪关?好像是在川西宣慰司东北?去那里作甚?那里有道院?”

    童老摆了摆手,道:“是我去叶雪关,不是你,到了叶雪关以后你就不用跟着我了,自去白马山报备吧,从叶雪关到白马山不远,不到一百里地,就是山路有些难走。”

    白马山?赵然脸上变色,顿时冒汗了:“我去白马山作甚?我也不会打仗啊,武功稀松,不,我压根儿不会武功,开不得弓,使不动刀,耍不了枪……我不去!”

    童老立时怒了,吹胡子瞪眼睛,跳着脚斥责赵然:“混帐,这是你挑挑拣拣的事情吗?让你去白马山你就老老实实去,到了那头能干什么干什么,自有军前调配,让你提着刀往前冲你也得给我上,哪里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去了你就还是道门的人,静主的职司也给你留着,你要是不去,那就滚出道门,今后爱去哪儿去哪儿,一切都和我毫不相干!”

    赵然哭丧着脸道:“那可是大军交战之地啊,我一介文弱道童,去了也上不了阵,还枉自送了性命……”

    还待推托,却被童老一句怒吼喝止:“若是再推三阻四,就除了你的度牒!”

    赵然郁闷之极,在这老头面前却无法分说,万般无奈下只得被迫答允了。

    童老不知赵然心里诅咒了自己千百次,连八代祖辈都问候了一遍,见赵然应了,这才点头道:“去趟白马山又不是什么坏事,历练一番,回来又是件资历,若是运气好立下功勋,还能得道门奖赏,多好的机会,你这小道,真是不识好歹。若非我见你投缘,哪里会给你这个好机会!”

    赵然不敢再说,只心里暗骂:“运气好当然是好事,可若是运气不好呢,岂不是一去就得挂了?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好运气?尤其是战阵之间,运气不好的时候倒是占了多半……什么叫投缘?你个矮矬子跟我投缘才是我运气不好……”

第四十一章 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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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童老的意思,宋监院将三都和在院中的六位执事都召集到一起,无极院高层再次齐聚天师殿。门房的于致远奉诏去了白马山,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号房的董致坤这几日推说身体有恙,一直没在无极山上露面,有消息说他正忙着四处走动,想要调离无极院。

    当着诸位院中高层的面,赵然当众老老实实坦诚错误,说自己不该打着玉皇阁楚大炼师的名号行事,不仅在无极院中惹下了不少乱子,而且对楚大炼师的清誉造成了损害,实在是罪莫能赎。他的道歉非常诚恳,言辞发自肺腑、感人至深——这一向是赵然的拿手绝活,他表示,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也为了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他决定离开无极院一段时间,自愿随童老前往白马山军前效力,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痛改前非的决心。

    这个变故令无极院高层们为之愕然不已,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童老也代表自家师父向大伙儿致歉,他转述了楚大炼师的意思,说是楚大炼师坦诚自己行事不周,故此不曾察觉赵然的所作所为,致有今日之失,破了道门子孙庙不干涉十方丛林俗务的规矩。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便要当众说明,并且严惩当事人,将其发落军前效力云云。

    随即,童老宣布,今日便要携赵然下山,以示师父对此事决不姑息的态度。

    简短的议事结束,童老有事要下山一趟,和赵然约好了天黑后在无极山下碰面,赵然则垂头丧气回去收拾行装。

    等童老和赵然联袂离去,宋监院和三都以及六位执事仍旧坐在天师殿内,各人似乎都还没从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良久,新任典造的陈致中才喃喃道:“这……原来都是假的……”

    方堂执事贾致逊犹自不敢相信,张口结舌道:“我等居然也会受骗?赵师弟莫非真是骗子?不会吧?不应该啊……”

    新任高功刘致广瞟了陈致中和贾致逊二人一眼,冷笑道:“骗子?你去骗一个试试?看看能不能把西真武宫张监院、白都讲、景都管、廖都厨全骗了!”

    袁都厨赞同道:“不错,赵然当日把杜方丈得罪那么狠,若是假的,杜方丈回去后一问便知,为何你们几个仍旧迁转无误?此中必有蹊跷。”

    陈致中和贾致逊都糊涂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另一个被搞糊涂的人是新任巡照张致环,他忍不住点头道:“说得是啊……”一会儿又摇头道:“既然不是假的,为何大炼师又遣童老前来?还要把赵然发落到白马山去?想不通啊……”

    刘致广继续冷笑:“撇清的手段而已……至于去白马山,就一定是责罚么,谁说得清楚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关键是后头有没有人给你照应!于师弟去了趟白马山,回来就升了知客,这不是又抢着再去了么?我看呐,对赵师弟来说,恐怕不是什么坏事,不信你们等着看,说不定他就能混上份功劳,就算混不上什么功劳,至少也是一份资历不是?”

    这话说得很透,于是天师殿内诸道士们尽皆恍然。

    见大伙儿越说越肆无忌惮,宋监院不得不出来喝止:“这些事情不要乱猜,更不要随便议论,都给我烂到肚子里,今后谁也不许再提!明白了么?”

    于是众人再次恍然。

    不说无极院诸高层如何议论纷纷,单说赵然沮丧地回到了自家刚迁居没多久的新屋,开始收拾行装。其实他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自从前年进入无极院以后,他就一门心思琢磨着怎么攀升,根本没工夫去置办恒产。

    赵然在圊房呆了几个月,又换去菜房呆了几个月,接着搬到了受牒道童们居住的院子,如今又住进了前经堂静主陈致中腾出来的厢房,连续不断的搬迁,让他一直没精力也没时间去添置什么好东西。他升为静主之后,本来还打算抽空去山外转转,置办一处庄子,结果想法还没有付诸实施,就又被发落到白马山去了。所以直到现在,他身边杂物。

    那根宝贝细索一直藏在腰带里,从来不曾离开过赵然,这次出行当然也不例外。华云馆奖赐给他的五行神阵全套阵盘自然是要贴身藏好的,这玩意很精巧,并不大,赵然以前找山下的缝衣铺子订做过一个专门盛放的布袋,用丝绳直接挂在胸口上就行。至于银票,赵然屋中有大概十来张,加起来七八百两,如今也一并塞入道袍的袖袋之中。有这些东西在手,其实赵然已经可以轻身出行了。当然还有他的度牒和静主任职文书,有这东西才能出远门,否则寸步难行。

    除此之外,他又随随便便打了个包裹,扔进去两身换洗衣物,将剩下大约五六十两散碎金银一轱辘倒进去,然后将包裹搁在他下山斋醮时常背的那个小竹箱的上层。竹箱下层一直存放着丝绦、青绳、法灯、铜镜、铜铃、符纸等物,中间系着那柄使惯了的两尺桃木剑,这些东西赵然本不打算携带的,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卸下来,只是又往里添加了两个竹筒,一个用来盛水,一个用来装盐。

    收拾完毕,赵然在床头呆坐半晌,起身在三间厢房中来回转了转,又坐下发呆。

    到了天色晌午之际,他要去白马山的消息便在无极院中传开了。一拨接一拨的造访者络绎不绝,都是前来送行的。

    监院宋致元、高功刘致广、巡照张致环、典造陈致中等得过他好处的都一一过来看望赵然,多是勉励和安慰之意;三都和其他一些执事、管事们也大多托人过来捎带了临别赠语。

    接着是和赵然相处融洽的几个道士们,如莫致兴、方致和等,就连一向和他不怎么说话的马致礼也登门了,几人联袂前来,还专门捎带了一桌酒菜,说是为赵然践行。几个人大呼邀酒,连连举杯,赵然酒量是后世锻炼出来的,哪里是他们灌得动的,几个回合下来只是脸色稍红,其他人几乎都被灌趴下,被早在门口等候的关二那帮人挨个搀扶了回去。

    把那几个醉鬼送回去,关二、贾胖子、焦坦和周怀等人又转悠回来,这回就见着真金白银了,赵然也不客气,将这几百两银票如数笑纳下来。考虑到这次去白马上危险性比较大,赵然也得做好准备,就算是预备后事吧。

    他在关二家镖局存放了不少银子,七花八花下来还有五千余两。他叮嘱关二,如果自己从白马上没有回来,就把其中的一半留给赵庄的赵大叔和赵大婶,并委托几人加以照应。这几个虽说在无极院中都是低级的火工居士,但下了山却都不是省油的灯,随便拎出一个来都是有分量的,照应赵大叔和赵大婶轻而易举,是以都答允得很痛快。

    赵然又发话,说剩下的一半哥几个就分了吧,也算是大伙儿相识一场,留个念想。这话把几人说得眼圈都红了,只是劝解赵然,说他吉人自有天相,三清道尊必定是要庇佑的,这次去了白马山肯定会立下大大的功劳,到时候哥几个再摆酒接风,为他庆功。

    同样是去白马山,赵然闹出来的动静绝对比于致远大得多,于致远每次都悄无声息的静静离开,他这里却是访客不断,到后来都有点吃不消了。好在所有人都没有提及他扯虎皮做大衣的举动,让他暗自松了口气。由此也看出他在无极院中厮混两年多的人缘,对此,赵然总算有所安慰。

第四十二章 说曹操曹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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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又打发走一拨前来送行的,就见金久火急火燎找上门来了。这厮最近一直忙着紧盯张泽的行踪,就是为了在赵然面前露脸,以顺利挤进受牒道士的行列之中。赵然从扫圊火居发迹,入菜房、受牒,再升为静主,时间之断、际遇之奇,让金久目瞪口呆。尤其是前一阵子力挽狂澜,在三清殿中将西真武宫方丈顶得灰头土脸的事迹传扬开以后,更是令金久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在金久的眼里,赵然已经不能用高大上来形容,那简直是不能仰视的存在,所以他对于赵然愈发敬畏,对自己能顺利受牒也愈发坚信不疑——只要赵然乐意!可如今忽然听说赵然要离开无极院,他立马就急了,虽说知究竟,但人一走茶就凉,赵然要是不在无极院了,那他还怎么受牒啊?

    一见赵然,这厮就扑过来了,也不顾什么尊卑礼节,拽着赵然的大袖子就咧着嘴哭开了:“赵静主,赵道长,你可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赵然没好气地甩脱他,喝道:“有话好好说,男儿汉顶天立地,哭来闹去算怎么回事!”

    吃了赵然喝斥,金久收了哭腔,但脸上却一直垮着,如丧老母。

    赵然摇摇头,他理解金久的苦衷,这厮是生怕自己走后没人给他出头,当不了受牒的正经道士,到时候赔不出那几千两银子,因此也不好再斥责他,便安慰道:“你放心就是,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你的事我已经和宋监院说过了,他说会考虑的。”赵然话里打了个埋伏,他不知道自己向院中高层坦诚交底后,宋致元还会不会给自己这个面子——他估计多半悬了,但总之自己确实向宋致元提过金久受牒的事,也不算反悔失信,至于最后金久能不能当上正经道士,那就和他没关系了。

    但和无极院中大多数人一样,金久并不知道赵然离开无极院的真正原因,此刻得了赵然的这番话,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当即转悲为喜,脸色变得比六月天还快。

    “多谢赵静主!哎呀呀,真是给静主添麻烦了,小的委实过意不去啊……”

    赵然打断金久,问:“还有事没?我这儿收拾行装准备走呢,就不多留你了。”

    金久还在兴头上,也没去细想赵然话里逐客的意思,反而竭力在赵然面前表功,忙道:“静主,我又打探到了,那个张泽昨夜带了几个张府的伴当,去谷阳县找胡氏的麻烦。不过胡氏昨夜似乎不在家中,也不知去哪里唱曲未归,那厮扑了个空……我的人一直盯着张泽的行踪,您看需不需要出手?嗯,简单,张泽若是想来硬的,乾坤朗朗,胡氏虽说身在贱籍,却也不是可以随便欺侮的不是?”

    赵然马上要去白马山,也无心再跟董执事和张泽斗这口气,而且他这两天各种可能性都考虑到了,他觉得这事儿对自己威胁不大。如今金久既然要出面维护,那当然更好,只是叮嘱金久,切莫把自己牵扯进去,总之自己是不认账的。

    等把诸色人等都打发走了,已经快到傍晚时分,赵然想了想,起身向后山行去。观云台那里毕竟承载了他不少愉快的回忆,还有那个邋邋遢遢的张老道所建的茅屋,他也想再去转转。

    此际正是盛夏,但观云台上山风轻拂,只感凉爽舒适,不觉炎热。赵然伫立崖岸之畔,看满天红霞、观群山苍翠,不禁心旷神怡,自己被迫远赴川西的那股子郁郁顷刻间消散了去,忽然间也不觉得是件坏事了,反倒略略有些期待——也不知这个世界的战争场面是否宏大?是否可观?嗯,若是加入了修道者的法术神功,能不能享受到视觉盛宴?——他的心理自愈能力很强,全当是去看电影了。

    观云台边停留片刻,他又迈步沿山道而上,准备去清潭处看看。一爬过那块巨石,赵然顿时愣了,这里居然冒出三条身影来。

    赵然记忆力很好,虽然只是两年前见过一面,但立马认了出来。其中一个精瘦的老头的正是两年前山门外喊冤的胡氏,茅屋边坐着的那个肌肤稍黑,却透着一股水灵、又掺杂着几分媚态的年轻女子,不就是胡氏之女么?还有一个白脸少年正趴在潭边以手抓鱼,似乎玩得不亦乐乎,赵然估摸着可能就是那个被张泽和金久打伤过的胡氏之子了。

    赵然不禁一怔,刚刚还和金久议论胡氏的事情呢,当事人转眼就出现在了眼前,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胡老头一见赵然,立马满脸堆笑,佝偻着身子招呼自家女儿和儿子:“春娘,八郎,快些过来拜见赵道长!”这话本来是没毛病的,但他言行举止说不出的猥琐,还透着几分油滑,令人观之不喜。

    胡氏之女倒是很养眼,怀抱琵琶盈盈起身,向赵然款款道福,口称“春娘见过赵道长”。她那婀娜的身段往前一摆,娇滴滴的嗓音往外一吐,顿时激得赵然好一阵心猿意马。

    只那个在潭边玩水的少年却有些不情不愿,被胡老头过去一把拽着耳朵根子扯到赵然面前,喝令他向赵然见礼。赵然见这少年脸色煞白,身子骨似乎弱不禁风,才几步路就咳嗽了不止两三回,暗道莫非是上回被张泽和金久打伤了落下的病根?

    胡氏父女三人见了礼,赵然这才问道:“胡老儿,你认得贫道?”

    胡老头忙不迭赔笑道:“前年便在山门外见过道长的,小老儿在山上喊冤旬月,只有道长顾惜和垂怜,过来看过小老儿在木板上的申状,小老儿都记得呢!后来又是道长为小老儿指点营生之道,我这一家三口生计才有了起色,小老儿一直铭感五内,想要当面叩谢恩主,只是道门内外如天之隔,小老儿始终寻不到机会……”

    赵然一听就觉不好,那事儿金掌柜不是说办得干净利索么,怎么就被这胡老头知晓的?他心底里暗自埋怨金掌柜做事不周,嘴上连忙否认:“这事儿跟我没关系,不是我干的。”

    胡老头笑嘻嘻道:“道长做了好事不留名,施恩不图报,小老儿晓得的!道长放心,这事儿小老儿绝不说出去就是。”

    赵然脸色难看,一个劲摇头否认。胡老儿嘿嘿点头,表示“嗯”、“啊”,“知道了,这事儿和赵道长一点关系都没有”,那胡春娘也在一旁掩嘴偷笑,看这样子,无论赵然说什么他们都认定了是赵然的手脚,赵然只得颓然作罢。

    胡八郎静不住的性子,耐不得这边厮磨嘴皮子,转身又要去清潭边玩耍,只是被胡老儿拽着胳膊不放,继而又偷空够着手去扯茅屋上的破茅草。所幸被胡春娘拦住,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才没将茅屋损坏。胡八郎却被自家姐姐掐得大哭起来。

    赵然看着直皱眉,向胡老儿道:“管好你家……唔,八郎是吧?莫要损坏了这里一草一木,此处是我一前辈好友所建,他如今暂时离去,不知什么时候就回转来,他托我照料此处,若有毁坏,我须不好交待!”

    胡老儿连忙赔礼,胡春娘拽着胡八郎又福了一福,婀娜的样子令赵然心头一荡。

    赵然知道胡春娘唱曲之外还兼带卖身,他若是想的话,掏点银子就可以颠鸾倒凤一番,但他毕竟是穿越而来,穿越那个时代虽说风气开放,但宿娼违法,他一个国家干部从没干过这种勾当,是以脸皮子极薄,反而没有这个时代的古人逛窑子那般轻松自如,开不了口,说不出“陪爷侍寝”的话来。

    收慑心神,赵然忽地想起来,这里是无极院的后山,这爷仨跑这儿来做什么?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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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极院位于无极山的前山,占据了半山腰一片稍微平坦的山梁,按照大明官府的划分,整座无极山都属于道门,属于无极院的院产。但偌大一座山峦,以无极院区区百多人的规模是无法看守严实的,是以院中其实并不介意非道门中人游山,只须不打猎、不圈地、不建舍,院中方堂的巡山们也不去理你。所以赵然并不奇怪在这里撞见外人,好吧,也不能说一点都不奇怪,毕竟这处清潭非常隐秘,两年来赵然从未在这里遇到外人,他奇怪的是,这爷仨不好好在谷阳县干他们很有前途的卖唱事业,跑这里作甚?

    一问之下,胡老头脸色很快就垮了下来,让赵然想起了刚才见到的金久,心中不耐,催问道:“尔等来此作甚?……对了,今后不要再来了,此处是我道门前辈暂居之所,非观景之处,嗯,怎么说呢,对了,不是对外开放的场所,明白?”

    胡老头弯腰点头,忙不迭答应着,保证今后绝不再出现于此——他本来也不是到这里游山玩水的,他是来找赵然的。

    “找我?”赵然一愣,随即有所预感,恐怕有麻烦上身了。

    果然,胡老儿小鸡啄米般点着头,飞快道:“正是!还请道长再发救苦救善之心,帮老儿一次!”

    胡老头将前后因果道明,赵然就犯愁了,原来还是董执事和张泽要给胡氏扣帽子那回事。胡老头说,张泽带着庄客四处寻找他们,他觉得很有可能是张泽要上门报复,所以听到消息后,一家三口连家门都不敢回,想来想去,只有来寻赵道长,赵道长心地善良,嫉恶如仇,最难得是肯仗义出手,既然上回都帮了他们……

    此处被赵然打断,声明自己没帮过他们。

    胡老头点头说“是”,然后继续道:“思来想去,还请道长可怜可怜我一家三口,我家在谷阳举目无亲,只有来求道长了。”

    赵然说,那个张泽来找你们不是为了报复,胡老头忙问,那究竟是为什么?

    赵然却发现自己没法解释,总不能说人家找你们不是为了报复,是为了给你家扣一个私通佛门的罪名吧?那后果更可怕,还不得把这老头吓死?

    胡老头见赵然吭哧吭哧答不上来,也不追问,只是说张泽找自己肯定没好事,总之流年不利,这是个灾祸。他倒是很直白的坦承,若是被张泽拿住,恐怕自己一家三口都熬不得苦,到时候把赵道长牵扯进来,这不是造孽么?

    这话说得相当光棍,虽然有那么一丝拿捏赵然把柄的意思,但赵然听了以后却不生气,实际上他也不好生气。赵然不是那种杀伐果断的人物,也不会因为别人瞪一眼就灭人满门,看着眼前这一个偌大岁数的瘦弱老头,一个娇滴滴若柳扶风的大姑娘,再加上一个顽心很重却似乎受伤未愈的少年,他心里真起不了杀意。

    话说这胡八郎一边咳嗽一边还往茅屋里钻,很有点童心未泯的样子,不过赵然却很怀疑,这厮是不是上回被张泽和金久打狠了,以至留下了智商上的后遗症?眼看着胡老儿和胡春娘拉扯胡八郎时那份脸上流露出来的关切爱护之意,赵然心软了——这一家三口当真可怜!

    挠了挠头,赵然相当郁闷的表示,自己会掏一笔钱给胡老儿,让他们远走他乡,不要在谷阳县呆下去了。

    “这里是一百两银票,你们且拿去,到别处谋生吧。这些钱也够你们衣食无忧一阵子了,省着花,三年五载也不成问题。”

    胡老头眉开眼笑,笑嘻嘻抢上前来,一边推辞着“这怎么好意思,让道长破费了,小老儿心中不安啊”,一边极为矫健的迅捷出手,将银票“接”了过去,就着初升的月光仔细瞄了半天,然后喜滋滋笑纳入怀。

    旁边的胡春娘怀抱琵琶,道了个万福:“多谢道爷——”

    赵然擦了擦汗,这姑娘还真是天生媚态,道个福都那么撩人。这一刻,他忽然有种做了冤大头的感觉,话说老子花了一百两银子,连手都没摸到一下啊!

    好人做到底,赵然干脆问:“路引开具了么?趁我还在,找人去衙门帮你们关说一下,我走了以后你们怕是难得办出来。”

    胡老头嘿嘿道:“有劳道长费心,路引却是办好了的。”

    赵然顿时一滞,你们早就准备离开谷阳县的啊?敢情是专门来我这儿打土豪了?他没好气道:“既如此,便动身吧,天色不早,我也要走了。”

    胡老头却忙问:“道长的意思,您也要离开谷阳?”

    赵然道:“是啊,要不我刚才劝你们远避他乡呢,说实话,我今夜就要动身,你们若是还留在谷阳,我恐怕照应不到你们了。”

    “道长这是要去哪儿?”

    赵然叹了口气:“去白马山,军前效力……”又捉狭道:“老胡,要不要和我同去?两军厮杀的阵仗模样恐怕你这辈子还没见过吧?再加上各类仙道法术,那场面,啧啧……老胡,不去后悔哦,哈哈哈哈……”

    “太好了!既然道长相邀,那我等便随道长一同前往!道长说得是,小老儿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等阵仗,平生只在曲词戏文中看过,却不曾亲眼去见识一番,真是惭愧啊,若是将来入了土,岂非毕生憾事……”

    赵然惊愕不已,忙劝阻道:“那什么,老胡,你可要想清楚啊,那地方可危险得紧,难保什么时候就送了性命!话说当年我还没到白马山呢,就刚到青屏山,离白马山还远,就遇到大队夏兵,我们那百来号人全送了性命,就剩下我一个……你看,你家春娘如此美貌,你家八郎还小,你自己又那么大岁数了,全无自保之力,一旦遇到这等祸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灭门啊,灭门懂么?一个不剩,胡氏没了……什么都没了……”

    赵然一脸严肃向胡老头分析其中的危险,同时伴以手势配合,两手并拢后摊开,以示“什么都没了”。

    胡春娘掩嘴一笑,胡老儿则道:“小老儿也不是要去军前厮杀,只是在后面凑合凑合,没那么多危险。再说大军云集之处,都是血性汉子,阵前厮杀累了,回营后听听小老儿和春娘的小曲,我胡氏也算是为了咱大明出把子力气,也连带养家糊口容易些。”

    最后一句话让赵然瞬间就明白了,这老头是觉着到了白马山生意好做,所以想去碰碰运气。他又瞅了瞅一旁的胡春娘,心里不怀好意地暗自揣测,恐怕不止唱曲那么简单吧!

    他也懒得劝了,便道:“要去你自去便是,跟着我算怎么回事?对了,我是要跟着童老走的,虽说最后是去白马山,但中间可能要绕道,你跟着我要走冤枉路。再说了,这趟路上是童老拿主意,童老知道么?那可了不得,是位大人物,修仙的,本事大了去了!他可不一定乐意……”

    “无妨无妨,道长适才不是说了么,路上也不太平,跟着道长同去,虽说绕路,但却更安稳些,何况有童老在……您刚才说这位童老是神仙人物,那就更安稳了。童老既然是仙道中人,想必大人有大量,是不会介意我等累赘的。一会儿见了童老我去求肯,若是童老不愿,小老儿不跟着就是,道长您看可好?”

    “我们走得可快,你们跟得上么?”

    “跟得上,跟得上,道长放心就是。”

    话说到这份上了,赵然只得答应,约定好了山脚下相见。胡八郎此时被拦着进不了茅屋,又想去取那根鱼竿,却被胡老儿一巴掌拍在手背上,冲赵然赔笑道:“八郎不懂事,道长勿怪。”

    赵然没好气嘱咐了几句,让他们不可乱拿这里的东西,自己当先离开,回了无极院。到房中取了小竹箱,又去槽房牵了自家那匹老驴,将竹箱绑在驴背上,也不再多做留恋,径直出了山门。

    到了山脚下时,却见童老已经拄着拐杖等候多时,胡氏三人也自等候在册——难怪人家说跟得上,原来他们早就做了远行的准备,竟是一人牵了一匹好马。

    胡老儿抢先向赵然道:“道长,童老已经应允了,今番可以和道长同行,真是小老儿的福分,还请道长多多照应!”

    赵然见童老在旁点头,只得无奈的答应了,却见胡老儿牵过一匹马来,将马缰绳递到童老手上,恭恭敬敬道:“请童老上马。”却原来是匀了一匹坐骑给童老,胡春娘和胡八郎合乘一骑。

    赵然暗自腹诽了一句“马屁精”,自己也上了老驴,忍不住向童老道:“童老,这都大晚上的了,夜路可不好走,要不要歇一宿再说?”

    童老白了他一眼,喝道:“废话赁多,走!”说罢,一抖马缰,当先而去。

第一章 夜路和竹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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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赵然的眼中,这个世界的自然环境要比那个时空强得不是一星半点,至少空气是极为清新的,是没有杂质的——虽然身处夜幕之中,但仍然可以一眼看出去很远。天穹在繁星闪烁下透散着荧光,四周山峦的轮廓折射出一层隐隐约约的蓝芒,望之心醉。

    蛙鸣虫叫,马蹄声嘚嘚,在夏夜的星空下行路,别有一番滋味。

    童老当先沿官道骑行,遇到坑洼之处,或是急弯之时,就向后提醒几句。其实已不用他提醒,他那拖到马背上的白发散发着一圈光晕,在夜间极为醒目,将几丈方圆的路途都照得通亮,赵然骑驴跟在他身后,一点都不吃力——更何况赵然目力本身就极佳。

    赵然很想追上去揪几根童老的长须下来,看看究竟是为何发光,但借他三个胆子也不敢,童老可是修仙的人物,自己这幅身子骨若是冲上去,恐怕分分钟就被秒杀成渣了。

    赵然跟在童老身后,胡氏三口跟在赵然身后,一行人就这么在夜幕中穿行。一开始,赵然还能依稀分辨出官道两旁的农田和溪流,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离开了官道,时而绕过树林,时而越过丘陵,其中还趟过一条浅浅的小河,也不知去往哪里。

    行至后半夜,坐在老驴背上的赵然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困意一阵阵涌上来,眼皮子直打架。赵然本想抱着驴脖子打个盹,那老驴却不让他得逞,每每在他闭眼之时就打个响鼻,或者抖抖鬃毛将他惊醒,惹得赵然好生气恼,这老驴却“昂昂”两声,似乎颇为得意。

    赵然无奈,只得强打精神支撑着不睡,然后不停央告前面引路的童老,想找个地方眯上一觉。

    “童老,歇一忽吧,困了。”

    “快了,马上就到,到时再好生睡会儿不迟。”

    “哦……”

    ……

    “童老,还没到么?什么时候能到啊?”

    “快了。”

    “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到了便知。”

    “哦……”

    ……

    “童老,怎么还没到啊?”

    “快了。”

    赵然怒了:“童老,你刚才就说快到了,这都多久了!你老人家说话到底有没有谱啊?忽悠我呢?”

    “什么谱?什么忽悠?”

    赵然无奈:“呃……算了,别管什么意思,你就告诉我到底还有多远?真熬不住了!你就算不管我,可我后面还有仨呢,一个老头,一个小姑娘,还有个傻子,他们仨也熬不住啊……”

    “多谢道长顾惜,我等常走江湖,些许夜路不在话下,还撑得住。”胡老头缀在后面喊了一嗓子。赵然大怒,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只不知夜色之中,对方能不能看出来。

    ……

    继续前行良久,赵然终于忍不住了:“童老,你是打算整宿赶路是不是?”

    “快到了。”

    又是这么一句,惹得赵然勃然作色:“这话你都说四回了!当我年少好欺负是不是?你想哄我也换点花样好不好,你这是侮辱我的智商呢!”

    “噤声!”

    “哟呵,许你做就不许我说?童老,你那么一大把岁数了,本事比我强,身份也比我高,但是,”赵然加强语气,着重强调道:“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决不能侮辱我的智商……”

    人在犯困的时候脾气通常都不太好,而且智商都不太高,但这不是赵然越说越激动的理由。前面那主抬抬手就能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这一点赵然是时刻牢记的。之所以不停挑衅,除了确实想歇一歇外,主要意图就跟当年随楚阳城同行时唠唠叨叨一样,想试探这位童老的容忍底线,以判断自己此行的危险程度。

    正待继续发作之际,一阵惊雷般的喝斥在他耳边炸响:“哪里来的小子在此胡言乱语,扰人不得清净!给我住口!”

    赵然被这声喝斥震得七荤八素,坐下老驴也被刺激得“昂昂”叫唤了起来。赵然大骇,带住老驴四处观望,黑夜之中却没看到任何异常。

    后头胡氏一家骑马跟了上来,看上去很平静,胡老儿还问:“道长,为何驻步不前?”

    “刚才那个是什么动静?谁在说话?”

    “没什么动静啊。”

    “不是,有人说话,嗓门很大,像是个女的……你没听到么?春娘呢,也没听到?不可能啊……不对,肯定不对,有状况,很凶险!”

    胡老儿一笑:“若是有险,童老会不闻不问么?道长别疑神疑鬼,快跟上去吧,童老都走没影了。”

    胡春娘也骑在马上跟过来,一手护着在她怀里呼呼大睡的胡八郎,一边轻声安慰:“许是道长这些天太过劳累,又连夜赶路,刚才睡了一忽儿?”这话听上去很讲究,但意思很明确,你可能是做梦呢,梦里有些幻听也不稀奇。

    赵然惊疑不定,刚才的怒喝声非常响亮,就如耳畔雷声一般,但为何胡老儿他们似乎不曾听见呢?他一时也解释不清楚,再看前面童老已经跑没影了,心里更虚了三分,不敢在原地多所耽搁,连忙催驴往前猛追。如果真要遇到什么妖怪,童老可是他唯一的遮护伞!

    前面是一片绵密的竹林,夜风吹过,悉索声不绝。赵然催驴沿童老刚才远去的小径而行,绕过竹林,终于看见了童老的背影。这次童老说话算话,终于到了地头。

    一圈稀稀落落的竹篱笆,正中圈着一座简朴的小竹屋,这就是童老趁夜而来的目的地?

    只见童老下了马,先摘下背上的大葫芦,往嘴里灌了口酒,然后拄着木杖走到竹篱前,冲着竹屋喊道:“师妹——是我!”

    “大师兄,惫夜而来,所为何事?”冷冰冰的话语自竹屋中传出,赵然在后面一听顿时愣住了,屋中主人正是刚才在他耳畔喝斥之人。

    童老呵呵一笑,道:“师妹,许久不见,我心里甚是牵挂,特意过来看望看望你。”

    竹屋主人冷哼道:“多谢了,没什么好看的,回去吧。”

    童老嬉皮笑脸道:“还是看一眼的好,这些年师兄弟们都散落四处,从不曾有相聚的机会,我今日好容易来一趟,师妹怎好如此绝情,将我拒之门外?”

    竹屋主人淡淡道:“究竟是谁绝情,难道是我么?”

    赵然在后面听着,顿时眼神一亮,八卦满怀。话说这种感情纠葛太有爱了,师兄师妹青梅竹马,却未能白头偕老,其间几多纠葛、几多痴恨,若是再加两段第三者插足、师长干涉的段子,配以无数误会嫌疑、亲朋仇隙,那才叫精彩纷呈!

    赵然顿时充满好奇,期盼地看向童老,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指望能够深度挖掘。

    就见童老挠了挠头,略微尴尬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师妹怎么还在旧事重提?哈哈,咱们不谈这个,叙叙同门之谊才是正经。”

    竹屋主人轻轻一笑:“同门之谊?当真是好得很,多谢了诸位师兄念及同门之谊,师妹我才能在这清净之地自自在在的过上几年。”笑声中满是幽怨之意。

    童老叹了口气:“师妹,是我不会说话,惹得师妹动怒。不过当年之事,师兄我问心无愧,对师妹绝对是真心实意,一心只为师妹好……不单是我,老二、老三和老四他们也同样如此……”

    竹屋主人一阵冷笑,道:“那我就多谢几位师兄了!我不生气,也不动怒,都那么多年了,我早就不敢痴心妄想了,大师兄请回吧,师妹我一个人过得好好的,不想再见任何人!”

    赵然听得愈发入神,困意全消,暗道莫非是多恋一的剧情啊,果然狗血,真是太刺激了有木有!今晚赶了那么久的夜路,当真没有白来啊!转头对胡老儿低声道:“赶紧记下来,回头写到唱词里,这都是故事!”

第二章 八卦男、鲜花和牛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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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然在童老身后旁观八卦,就听童老和竹屋主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僵。童老似乎在努力化解当年的矛盾,而竹屋主人却反倒越来越生气,最后直接催促童老离开。童老还想再劝,惹得竹屋主人恼了,直接喝道:“大师兄,你我言尽于此,若是还要罗唣,休怪师妹翻脸!”

    童老为之一滞,重重叹了口气,拄着木杖转过身来,看了赵然等人一眼,摇了摇头,似乎想要迈步离开,却又犹豫不决。

    赵然看得直捉急,话说女人心思说不好猜其实也不难猜,只要找对路子就行,不就是感情上那点破事儿么,想见师妹还不容易?——说点软话,好言哄一哄,天大的事儿都不是事儿!

    当下忍不住道:“童老,咱们大半夜跑这里来,面都没见上就回去了?”

    童老摇头:“还能怎样?当年是我对不住师妹……”

    赵然心说“i服了u,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人家既然还在生气,就说明旧情未忘,如果人家不生气了,那你个矮矬子才是正经没戏了!”

    当下立马来了精神头,道:“童老,你可不能走!这么走了算怎么回事?当年既然是你的错,就认个错呗,那位可是你师妹,向师妹认错又死不了人,一点面子问题算什么?我跟你说,你刚才说的什么‘我都是为了你好’这句话大大不妥,到底怎么才算为别人好,这绝不是你说了能算的,再说了,人家需不需要你为她好还是个问题不是?”

    他这话声音比较大,存心让竹屋主人听到的意思,同时还向童老眨眼暗示,嘴上不停催促:“快去赔礼道歉,认个错,快……”

    童老低声喝道:“胡说八道,这里头的事情少掺和!”

    赵然怒了,我这儿帮你你还看不出来么,你个矮矬子怎么缺心眼啊,于是小声道:“童老你别嫌我话多,这事儿其实很简单,甭管当年谁对谁错,你先低个头,陪个礼道个歉,一切搞定!对女人就得靠这两下散手,不能讲道理,女人是感性动物,你跟她们讲道理,怎么可能讲得通?听我的准没错!”

    童老瞪了赵然一眼:“当年的事情你不知道,别多嘴。”

    赵然气沮,暗道这厮真是一根筋,他眼珠子转了转,又计上心头:“童老,若是你不想低头认错,那就找个别的借口呗,我跟你说,这女人啊,别直来直去,想个别的理由当幌子,先见到人才是真的。只要人家答应见面,剩下的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童老皱眉思索片刻,问:“什么幌子?”

    赵然心说你傻啊,这还用问?当即压低声音道:“你们不是师兄妹么?你打出楚大炼师的旗号来,就说师父吩咐有事要办,不就完了么……”

    童老怒道:“师父的名义岂是随便能打出来的?我看你这小子是扯虎皮扯习惯了,压根儿没有悔改的意思!”

    赵然闻言讪讪,正欲分辨,就听竹屋内传来一阵笑声:“哈哈,这小子是谁?倒也有趣得紧。大师兄,你且打出师父的旗号来,猜猜我是见你呢还是不见?”

    笑声如银铃般清脆,赵然心道这老太婆倒是一副好嗓音。

    童老摇头道:“今夜是我自己来见你的,你愿意见也好,不愿意见也罢,总之与师父无干。”

    竹屋主人哼道:“我早知道,师父他哪里还会记得起我来?”

    童老正色道:“师父他如今正在川西舍生忘死,为了天下同道而战,哪里有心思关顾儿女之情。师父不是不记挂你,但我们做弟子的,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为了些许小事给他徒增烦恼,师妹切记!”

    话音未落,黑漆漆的竹屋内忽然一亮,屋门吱呀呀打开,一个宫装美妇提着琉璃灯站在了门口。赵然借着琉璃灯光一看,惊奇不已,暗道原来不是老太婆,是个大美人,只是年岁稍大了些,但却荣光依旧,且极有风韵!他又看了看身边的童老,不禁摇头叹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最为可气的是,这坨牛粪居然嫌弃这朵鲜花!

    宫装师妹一照面就急问:“师父在川西?你又说什么舍生忘死?到底什么意思?”

    童老叹了口气,将夏军破了白马山大阵,如今两国正在川西交兵的事情说了,宫装美妇默然良久,道:“大师兄来此何事?”

    童老道:“夏国从宣化府调来一批蛮僧……”

    宫装美妇眉头微蹙:“虎尾山的和尚?”

    童老点头:“听说有几个厉害的……我和师弟们知道以后,很担心师父安危,想去看看那边的情形……”

    宫装美妇哼道:“那你为何不早说?”

    童老苦笑不语。

    宫装美妇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不去打扰师父,你可满意了?”

    童老大喜:“这么说,师妹答应出山了?”

    宫装美妇白了他一眼,侧头望向他身后:“这小道士是谁?后面几个又是什么人?”

    童老道:“那小子是谷阳县无极院的道士,叫赵致然,后头那家子姓胡,是这小道的朋友。”

    宫装美妇疑惑道:“无极院的道士,你带来干什么?”

    童老道:“这小道士犯了点事,师父让管管,本来我打算直接到你这里的,为了他专门去了趟无极院,这次带上他一起去川西……”

    宫装美妇瞟了瞟赵然,摇头道:“去川西?这小道士恐怕不成……嗯?”忽然问:“等等,你姓赵?”

    赵然“啊”了一声,美妇顿时脸色变了,转头怒视童老:“是和那贱婢的私生子?”

    童老一愣:“什么私生子?”

    美妇指着童老阴阴冷笑:“好啊,我说你专门来我这闻香谷是什么意思,原来是带他来恶心人的!”

    赵然也怔住了,随即心里破口大骂:“你才是私生子,你全家都是私生子!你也不看看,矮矬子长这模样,我跟他有半毛钱关系啊!”嘴上却不敢乱说,只是一个劲表明清白:“美女姐姐误会了,我家在石泉县,是赵家庄人,父母已经双亡,不是什么私生子。”

    “父母双亡”这种话可不是乱说的,这美妇的疑虑当即消散了大半,却仍旧有些将信将疑,问童老:“那你带这小道士去川西作甚?”

    童老在一旁急的满脸通红,他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冲赵然道:“小子,快些把来由说清楚,快!”

    赵然干脆从自己初遇楚阳城说起,一直说到打着大炼师的名号,在无极院内掀起轩然大波的种种过往,最后解释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美妇脸色稍霁,瞪视童老:“是这么回事?”

    童老松了口气,摊手道:“就是这么回事。”

    美妇掩口而笑,继而笑声越来越大,直弯下腰去,良久方才回复过来,手指头戳在赵然脑门子上:“你这小道士,当真淘气得紧,嗯,干得不错,我很喜欢!”

    赵然讪讪,干笑了两句,再看看童老,心里又忿忿不平起来:“多好的鲜花啊,简直是御姐的典范,可惜了……”

    也不见美妇召唤,竹林外忽然奔出一头梅花鹿,碎步地跑到那美妇跟前蹭来蹭去,看得赵然眼都直了。

    也不见美妇抬腿,身子一转便飘上了鹿背,刚才提着的宫灯挂在鹿角上,不去理会童老,却转头向赵然盈盈一笑:“小道士,你叫赵致然是吧?刚才怎么称呼我的?美女姐姐?嗯,这个称呼很好,我很喜欢。好了,咱们走吧!”

第三章 美女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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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老仍旧当先而行,胡氏一家三口跟在后面,夹在中间的赵然身旁则多了一个宫装的美女姐姐。此时已近黎明,眼见天际已经发白,但折腾了一宿,赵然确实困倦已极。他强打着精神和身边的美女姐姐说话,一边打听“闻香谷”名字的由来,一边埋怨大半夜赶路不能休息,说是晚上不睡觉违背天时自然,对皮肤也不好,逗得这位美女姐姐不住轻笑。

    美女姐姐说,想知道此地为何名唤“闻香谷”是么,很简单……只见她手指轻拂,赵然顿觉满香扑鼻,眼皮子渐渐耷拉下来。就在他睡过去之前,只听前面的童老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什么美女姐姐?小道士真是没上没下!我师妹姓朱,嗯,你以后称她‘七姑’……”

    赵然醒过来的时候,仍旧骑在老驴背上,童老仍旧打头前行,美女姐姐也依旧在他身侧,胡氏一家也同样跟在后头。

    “醒了?”

    “啊……嗯,哈哈,不好意思啊,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让美女姐姐,唔,让七姑见笑了。”他忽然想起童老说过的话,没好意思再叫什么“美女姐姐”,赶忙改了称呼。人家情郎哥哥就在前面,昨晚是为了插科打诨搞活气氛,今天再这么叫下去未免有些不敬。

    朱七姑冲赵然眨了眨眼,也不见她动嘴皮子,赵然耳旁就传来轻笑:“小道士,当外人面可以叫我七姑,回头私下里还是叫‘美女姐姐’,我很喜欢。”

    赵然大喜,听朱七姑的意思,好像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于是加意讨好,故作叹息道:“七姑,你这手本事是什么千里传音吧?当真是高人啊,高山仰止的高!唉,也不知我有没有机会学到手……”

    朱七姑抿嘴一笑:“什么千里传音,我哪儿有那本事,也就传个十来丈远近,不值一提。”

    赵然拍着腿大赞:“七姑谦虚了,就算传得不远,对于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而言,那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神仙法术!恐怕我这辈子都不用想喽。”

    朱七姑道:“你这小道士却也奇怪,资质不差,却无根骨,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赵然自家知道自家事,被朱七姑话头一挑,于是心里更加热切了起来,只盼着早日得个机缘,宝贝亮出本事来,也好给自己的技能栏里将这一项空白填补上。

    这位朱七姑其实有着很开朗的性子,和昨夜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现大相径庭,那种感觉,就好像她来自于赵然穿越那个时代,说起话来一点没有年岁上的代沟,更没有修道人和凡俗人之间的隔阂,跟她闲聊不久,赵然就完全放开了。

    赵然旁敲侧听下来,也渐渐了解到朱七姑的一些事情。朱七姑的背景还是相当吓人的,这位竟然是前朝武宗皇帝的嫡女,出生于正德年间,算下来,乃是今上的表姐,堂堂的长公主身份!

    但这位长公主只在宫里生活不了不到五年,就因为修道上的天份,被道门接走了。只不过这位长公主天性受不得人管束,长大后便离开了道门,后来又拜在楚阳城门下,成了楚大炼师的记名弟子。

    朱七姑对赵然进入道门的经历非常感兴趣,催着他又详细讲述了一遍,边听边笑,偶尔还夸奖两句,令赵然心情非常舒畅,望着前头童老的背影,心下暗道这才叫投缘嘛!

    穿过山谷,前方是片开满野花的斜坡,朱七姑道了声:“歇会儿!”当先下了梅花鹿,朝斜坡走去。

    童老这个当师兄的在朱七姑这位做师妹的面前,当真是一点威严也摆不出来,一丝体面都不存在,朱七姑说歇息就歇息,根本不和童老商量。童老无奈,只得带转马头回来,刚一下马,又被朱七姑指使去打些山鸡山兔之类的野味,总之不让他闲着。童老嘟囔了几句,却不得不拄着那根光漆漆的木杖,钻进斜坡旁的小树林里去了。

    赵然早看出来了,似童老和朱七姑这等人物,压根儿不需要休息,或者说这一夜赶路的辛苦,对他们来说还不到需要休息的地步,人家完全就是为了自己和胡氏才在此处停留,当下感激道:“多谢七姑体谅!”

    朱七姑一摆手示意赵然不用那么多讲究,寻了块横卧着的巨石坐了上去,坐姿相当随性,两条腿斜搭在一起,一手抱膝,另一只手摘着身旁的野花,不停在指尖揉搓。这幅坐姿与大明朝当下的习俗不容,但赵然却看着极为亲切,差点忍不住开口询问对方是从疙瘩穿越来的。

    朱七姑小嘴冲身旁一呶,招呼赵然:“小道士,过来陪姐姐说话。”

    赵然忙走过去坐在朱七姑身旁,侧着头欣赏这位美女姐姐的音容笑貌,只觉一切都太符合自己的审美观了,无论是身材、相貌,还是身份、背景,都是上上之选,再加上性格极其可亲,以及虽然没见识过但却可以预料到的强大本事,简直完美之极!

    “小道士,偷看什么?我好看么?”

    “简直无法用语言可以形容,我不想去描述美女姐姐的容貌,再好的词语对您来说都是亵渎,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跟您在一起,说不出的高兴和开心,同时又很轻松,就好像跟自己的亲人在一起,什么都不用顾及……您就真的像我姐姐一样,虽然我没有姐姐,但我想,如果我有姐姐的话,可能就是这个样子了,可以放心的睡觉,不用害怕外面的风风雨雨,可以毫无顾忌的说话,不用费神费力的猜测别人的感受……我忽然想起了过世的父母……”

    这手亲情牌一打出来,顿时击中朱七姑的软肋,她怔怔望着赵然,伸手在他后脑勺上顺了顺,又将他头顶稍显歪斜的道髻轻轻扶正,柔声道:“以后我就是你姐了。”

    “姐,”赵然顺杆子就上:“你到底多大啊?我怎么看着比我还小呢?”

    朱七姑吃吃一笑,在赵然额上打了个爆栗子:“小嘴真甜,姐很喜欢!”

    赵然猛地一阵恍惚,忍不住问:“姐,你是穿越来的么?”

    “什么?”

    “就是,呃,怎么说呢,本来不属于这个世界,忽然间就来到了这里……”

    朱七姑盯着赵然,奇道:“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我觉得姐不属于这个世界。”

    朱七姑愣了愣,继而掩嘴笑道:“小弟弟,你真会哄姐姐开心,哎呀呀,我太喜欢了!”

    一声“小弟弟”,叫得赵然满头黑线。

    朱七姑双臂撑住身子,两条长腿一晃一晃的翘着,仰头望天:“嗯,你就是道经看傻了。三十三天外,三千世界,无数人孜孜以求,却不知有几个能去的。有人为此皓首穷经,求索真奥,却躲不过岁月侵蚀,终究一坯尘土;有人为此破家灭门,希图以力证道,却避不开因果纠缠,只落得劫后灰灰;还有人寄物托神,以求身外化身,却难免意识沦丧,自我泯灭;更有人去走那太上忘情之路,以斩因果,却不知忘情非无情,说是看破却真个没有看破……你说,我们在修的哪门子道?”

    这个话题有点沉重,赵然接不下来,只能安慰:“能成道者,都是绝世人物,应该怎么说来着,嗯,五百年孕育,五百年而生,五百年出世,五百年飞升!像我这样的小人物,道经上说是‘蝼蚁’,也就只想着好好过完自己的百年作罢,不必奢求太多,嗯,只顾眼下,这就是我的道。”

    朱七姑抚掌道:“说得很好,只顾眼下!觉得什么好,就去求取什么,哪管百年之后!”

第四章 御姐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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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抛开沉重的话题,两人的闲谈又轻松了许多,说些家长里短,讲讲人情冷暖,不禁让赵然有了几分前世郊游的感觉。

    胡老儿跟着童老去林子里打猎了,胡八郎则在斜坡上的草坪和野花间扑腾个不停。时不时惊起几只蜂蝶,胡春娘坐在远处,怀抱琵琶,看着胡八郎玩耍,脸上含笑。

    赵然远远喊道:“春娘,弹支曲子可好?今日我认了个姐姐,还请春娘奏上一曲助兴!”

    胡春娘颌首,将琵琶正过来,素手轻拂。待春娘调好音色,赵然去听那曲子,只觉轻快柔畅,洽和现在的心情。他也不知道春娘弹的什么曲,却不妨碍击掌赞叹。春娘低首致谢,指尖却不停息,“叮咚”声绵绵不绝。

    朱七姑含笑,问赵然:“这小娘子不错,身段妖娆、眉间含情,还有一手好琵琶,你是不是看中意了?”

    赵然连忙否认:“话不能乱说啊姐,同行而已,到了地头就分开的。”

    朱七姑鄙视道:“这算什么理由?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怎么害羞起来了?我看这小娘子挺好,嗯,我很喜欢,你要是有意,就纳了也不错……你是不是嫌弃人家贱籍出身?我可告诉你,若是这样,我可不答应!……回头找个好地方,起座庄子,把春娘安置进去,也免得她一家子为谋生计辛勤奔波。你要是没钱,跟姐说一声,都好办……”

    不待赵然答话,朱七姑又道:“当然,这样的人家也不适合娶妻,回头姐给你找找,必定寻个让你满意的好人家。”

    赵然一脑门子汗,连忙转移话题:“姐,说起这事来,我可得好好劝劝你。你这样天仙般的人物,怎么就看上童老了呢?姐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他个子又矮,模样……胡子眉毛一把抓,站在你边上,也不般配啊……”

    这句话他实在是憋了很久,此刻终于忍不住了。童老那般矮矬矬的一个小老头,怎么看怎么配不上朱七姑,可朱七姑却硬生生相中了童老,相中了不说,那矮矬子居然还敢看不上朱七姑,这事儿赵然越想越糟心,一路上心里跟堵了只苍蝇般难受。

    朱七姑怔怔看着赵然,脸上神色说不清的怪异。

    赵然心里突了一下,忙解释道:“我知道感情的事情说不清道不明,但,这种事儿是相互的,一只巴掌拍不起来,都这么多年了——应该很多年了吧,既然童老无意,姐为什么还放不下呢?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姐你为什么想不开呢?”

    朱七姑忽然捧腹大笑,笑得浑身颤栗,连坐都坐不稳了,一手扶在赵然肩上,一手不停捶着胸口。

    赵然无奈道:“很好笑吗?能告诉我笑点在哪儿吗?”

    朱七姑又喘笑了片刻,这才指着赵然道:“小弟,你太有意思了,我很喜欢!”

    赵然翻了个白眼,觉得简直莫名其妙。

    “谁告诉你我喜欢大师兄了?”

    赵然一愣:“你们俩昨天……我们可都听见了……”

    朱七姑又忍不住笑了片刻,捂着肚子道:“哎哟,笑得肚子疼。”歪着头看了看赵然,又道:“想知道我喜欢谁么?”

    不等赵然瞎猜,朱七姑果断揭晓答案:“我喜欢我师父!”

    赵然呆住了,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

    朱七姑扬着头道:“是不是没想到?还是说你觉得做弟子的喜欢师父有悖人伦?就跟我那几个师兄一样?可我就是喜欢我师父,就是想嫁给他,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怎么鄙夷我、怎么嘲笑我,我都无所谓。我想和师父在一起,我想每天都听到他对我说话,不管他是对我笑也好,板着脸也好,冲我发火也好……其实师父经常冲我发脾气,那时候我还觉得委屈,现在回想起来……”摇了摇头,朱七姑黯然道:“那也挺好的,我很喜欢……”

    朱七姑说完,似笑非笑地望着赵然,赵然连忙挥舞着胳膊拼命表态:“姐,我完全支持你!别人怎么想是他们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为什么要按照别人的想法改变我们自己?什么弟子喜欢师父有悖人伦?这是典型的封建残余思想!这些封建残余的东西,是束缚我们的精神枷锁,是压在我们头上的大山!毛……那谁说过,只有掀翻三……这座大山,我们才能进入真正的自由王国!”

    朱七姑笑吟吟道:“听不太懂你在说些什么,但,你觉得我做的没错——是真的?”

    赵然正色道:“必须的!”

    朱七姑怅惘道:“那就好,十七年了……你是第一个……”

    赵然好奇地问:“那什么,姐,不知道你师父,楚大炼师,他怎么想的?他知道你对他的……呃……感情么?”

    朱七姑点头,眼中放光:“师父他也是欢喜我的,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他甚至一度有过和我远走高飞的念头。”

    “那为何……”

    朱七姑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他为人很谨慎,就是因为太谨慎了,所以做事情往往不敢越雷池一步。他害怕师祖生气,担心同门风言风语,不愿被天下道门耻笑…..也不怪他,就连他的弟子都不能忍受这件事情发生,所以他们拼死劝谏,哈哈,你是没见过那一幕,大师兄他们几个跪在台阶下磕头,个个头破血流,哼哼,都是出神境的高手了,居然还能磕头磕到流血?他们当真演的好戏……你说可笑不可笑?”

    赵然无语半晌,方道:“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吧?是关于一个姓杨的小混混拜入一个姓龙的美女师傅门下做弟子的故事……”

    这个梗一出来,立即吸引住了朱七姑,开玩笑呢,除了女主换男主外,其他一切都很有代入感好伐?

    刚开了个头,童老回来了,胡老头肩上扛着两只山鸡、腰上吊着只兔子,吭哧吭哧跟在后面。

    朱七姑眨了眨眼睛:“回头再讲给我听。”然后冷着脸冲童老道:“怎地耽搁了这么久,我小弟都饿坏了!也不知道快些个!”

    童老赔笑道:“师妹你不是说打些山鸡和野兔吗?这里别的都不少,偏这山鸡和野兔见不到几只,搜遍了整座山才找到……呃?你小弟?谁是你小弟?”

    朱七姑指了指赵然:“嗯,对了,我和他很投缘,便认了他做弟弟。也好跟你说一声,今后有什么事情都让着点,若是我这弟弟被欺负了,甭管被谁欺负,我都和你绝不善罢甘休!”

    童老目瞪口呆地看看朱七姑,又看看赵然道:“你这小道士,怎么花言巧语……”

    赵然笑呵呵打断童老,向他恭恭敬敬施礼道:“见过大师兄,嗯,您是我姐的师兄,我跟着我姐这么称呼没错吧?”

    朱七姑笑道:“没错,就这么叫好了。”

    童老满脸涨红,吹胡子瞪眼睛,可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个屁来,最后只好在朱七姑极具杀伤力的眼神下被迫接受了。他忽然想起一事,没好气地道:“我自然不会为难这小道士,可他若是在别人手上挨了欺负,跟我有什么干系?”

    朱七姑道:“他被欺负了,就说明你没用心看顾,我不找你我找谁?不仅是你,二师兄他们几个,我都和他们没完!这是你们欠我的!”

    赵然心中巨爽,望着身旁盛气凌人的朱七姑,心道这才是御姐风范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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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门法则介绍:
三十六天无极,三千世界鸿蒙! 大明,我来了! 道门,我来了! 符诏,我来了! 在统制世俗的道门中一步步迈向权力的高峰,向着飞升天界的目标而去!道门法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门法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门法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