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场边对论
赵然问的当然不是自己这杆的效果,而是问启动这项政策之后的收获。
九姑娘道:“效果还不错,九州阁做了一个比照,测算了从去年八月至今年八月的信力值。这二十三家道院中,真正负责任的方丈有十五家,他们的斋醮科仪激发了百姓对道门更大的信仰,信力值比去年同期至少增加了一成,剩下的八家道院,方丈虽然履职,却毫无作为,总观打算严辞切责。对了,你们白马院增长最大,排在首位。”
赵然摇头道:“白马院情形特殊,不好比照的,过去信力值才两万,连别家道院十分之一都没有,增长大一些也很正常。哎哟……”
“哈哈,你这一杆不行,没击吃准部位……”
“失误失误……”
“你在十方丛林中履职多年了,能跟我说说感受么?”
“这个其实也不复杂,就是认准一条,能不能做到换位思考。”
“换位思考?”
“大部分人在做方丈和监院的时候,都是以自己方便不方便来判断需要不需要,以自己得利不得利来选择做什么不做什么。但要想做到主政一方时,令信力值增长,就必须换到信众的角度来思考,什么事情能够令他们获益?什么事情能让他们更方便?只要做好这一点,或者说做到一半,信力值增长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九姑娘继续追问其中的细节,赵然便举了几个例子,一边说一边分析,毫无保留的谈了主政的经验和体会,谈完之后,赵然问:“九姑娘,你是不是有意想去十方丛林?”
“明年起,总观除了严令补齐第一批试点县院方丈外,还将放出新一批县院的方丈道职,依旧是三十个县院,龙虎山下也有一处,我想去试试。”
赵然想了想,问:“安仁县?”
九姑娘点头:“不错。”
堂堂龙虎山直系子弟,金丹修士,居然愿意去道院出任方丈,赵然不禁有些咋舌:“姑娘好气魄……只是,坤道方丈……”
九姑娘笑道:“看不起我们坤道?”
“这个倒也不是,就是坤道去十方丛林料理俗务,需要很大勇气啊,呵呵。其实我们楼观对发挥坤道的作用向来是支持的,去年在庐山时我楼观便向杨真人表示,坤道能顶半边天!”
“你们真这么想?”
“坤道有坤道的特长,做事细致耐心、周到完备,如果能在十方丛林中尽展所长,那不是好事么?”
“那可多谢了。正是器符阁杨真人、九州阁周真人的要求,总观明确表态,明年的道院中,将拿出三个县来给坤道任方丈。”
“好事啊!那咱们今后更是同行了,到时候大家有什么难处一起商量,多多交流探讨,共同进步!”
说话间,第二局已经打完,九姑娘笑吟吟道:“多承道友相让,我赢了三杆。此间事了,我准备今日便回龙虎山了。”
“啊?那么着急?要不再多住几日?”赵然略感遗憾,他还想多看两眼九姑娘打球,真是养眼!
“下回吧,将来肯定免不了来你这里请教的。”
九姑娘在大君山洞天住了一个月,离去时结了三千八百七十多两银子,赵然有些尴尬的将九姑娘送出去,返回来找迎客松和马上功。
“怎么会那么多?”
迎客松道:“没办法,这位贵客包了天字一号房,天天吃灵果、喝灵酒、泡温泉,打了四次球,办了两次宴请。”
马上功两眼冒金星:“这位贵客真是大方啊,又不差银子,办了唯爱辟,一次储值五千两,眼都不带眨一下的!迎客松刚才说的价格,还是她唯爱辟卡打了八折,否则更多。这不,卡里还剩两千多银子,没用呢,说是留着下回用。这样的豪客,多来几位就好了!”
“打住!天天吃灵果?哪来那么多灵果?我记得只给你了你们三盘。”
“灵果吃完后这位豪客还要,我们听说灵果来自白鹤,就去找她要了一筐。不过白鹤后来不给了,赵道长,你回头再跟白鹤说一下吧,灵果极受客人们欢迎,现在只剩半框了,怕是不够……”
赵然顿时无语了,想冲这两位发火,却又发不出来。本来赵然还替九姑娘心疼,但此刻听完,顿时大感吃亏,先不算别的,半筐灵果只卖了三千多两,简直亏到死啊!
他以极低的价格拿出三盘灵果来招待九姑娘,原本期待对方呼朋唤友而至,谁想这两位自作主张,竟然弄了一筐来开业大酬宾!
“这个……我说二位,你们是不是对这位九姑娘太好了些?”
“道长不是说,要始终站在顾客的角度想问题么?”
“对啊,道长你还说顾客的满意就是对我们服务的最高评价。”
“还有还有,顾客就是玉皇上帝……”
不能发火,不能发火!赵然提醒自己千万冷静,然后开始循循善诱:“二位,咱们可是签了经营目标责任书的,到明年十月,完不成盈利目标,二位就要自己往里贴银子,二位在服务顾客的时候,是不是也考虑一下亏不亏的问题呢?”
“不亏啊,这一筐灵果又不要钱,是白鹤免费给的。道长放心吧,一年两万银子而已,照目前看不是难事。”
赵然无法,好说歹说,和这两位定下了新的指导价格,剩下的半筐灵果,将以每盘八百两到一千两的价格出售,之前八十两一盘的售价绝对不能再实行了。
正说着,赵然收到了一张飞符,看罢沉吟良久,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去年在兴庆的时候,赵然曾经以模棱两可的态度答应了明觉要求,同意他们私下前来刷经寺朝圣,但仔细考虑之后,只觉其中的风险不小。
以什么名义让明觉等人入境?以什么方式和他们接触?接触的时候说什么不说什么?这些问题都不是容易解决的,一不小心,还可能把自己给搁进去。
明觉四月份开便给赵然发了几次飞符,都被赵然以条件不成熟为由推脱了,但明觉没有放弃,果不其然今日又是一道飞符。
总这么推脱下去肯定不行,赵然还需要在兴庆开货栈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笔会和笔记
考虑良久,赵然打算将这件事情拿到桌面上来,至少是拿到三清阁的桌面上来谈,老话说得好,要相信组织嘛!
赵然很快便向东方礼飞符禀告:“作为君山卫卫使,我想以个人名义,和佛门建立一个长期沟通的渠道,不知可否。”
东方礼回符询问究竟,赵然表示,自己去年前往西夏归还虹体,和几个佛门的书法爱好者颇有交流,并且认识了几个对道法很感兴趣的僧人。
他当时便有想法,打算利用自己“山间客”这个在西夏很响亮的名义,办一个固定的书画交流笔会,邀请对面感兴趣的僧人一起切磋交流书画艺术。通过这种手段,建立起了解佛门和西夏事务的重要平台,缓急之际甚至可能派上大用。
东方礼思考良久,回复赵然:“稍待。”
这一等便等了两天,两天之后,赵然才收到了回复,这次发符回复的是卓云峰长老,语气也极为正式:“致然的想法,东方已经和我说了,我和白长老一并向武天师做了禀告。我们一致认为,建立这样一个平台是个不错的构思,对于三清阁了解佛门、了解西夏很有益处。但需注意三个问题:
其一,注意筛选入境的佛门修士或书画家的人选,每次不可过多,以不超过七人为要,若是其中有罗汉境以上高修,当速报三清阁知道,以便应对。
其二,笔会的地点,只限于红原特别布道区内,不可去往他处,同时不可距军营驻地太近,以免被刺探军情。
其三,我方参加笔会的人选,初期以你为主,之后若要增加,需报西堂批复、三清阁备案,笔会期间谨言慎行,不可泄露我方机要。以上。”
紧接着,卓云峰又发来一份飞符:“之前的飞符具名存档,致然再补报一份正式申请公函,落款日期为三日前。”
这是正式走手续、走流程的意思,毕竟兹事体大,有了正式公文,经过组织研究,将来有什么问题,那就都不是个人问题。
赵然当即起草了一份申请举办书画交流笔会的公文发给卓云峰,然后又飞符裴中泽:“裴师兄,佛门来了两个和尚,现在就在白河对面,还请师兄放行通关,稍后我会派灵修前往接引。”
“和尚?师弟有什么事吗?放和尚入境,这可不是小事。”
“师兄放心,涉及去年送还玄慈虹体一事,还有些后续手尾要履约。我会给师兄去一份正式文书,不会牵连师兄。”
裴中泽这边敲定之后,赵然才正式回复明觉:“之前诸事繁忙,一直不便,如今大抵理顺,可以成行。”
明觉的回复立刻就到了:“我和阳梵师弟就在白河月亮渡,烦请接引。”
“那么快?你们已经到了?”
“已在白河边苦候三月。”
“恕罪恕罪,明日午时我派人过去接你们。”
赵然向迎客松和马上功打了招呼:“快些准备准备,明日又有客人入住。”
这两位大感振奋,欢欣雀跃着忙活开来,迎客松的大尾巴立刻开始擦扫桌椅地板,马上功也开始整理房间。一边忙活一边还喊道:“赵道长,这回来君山还真是来对了!一个月见的客人,比在庐山十年见的还多!”
赵然微笑着鼓励了他们几句,然后转身去找灵狼月影。
月影正用爪子握着笔杆,认认真真整理前两天笔会时大家留下的诗词文赋,见了赵然,当即恭喜道:“赵行走入金丹了?真是大喜,恭贺恭贺!”
月影的恭贺,显然不值什么钱,他压根儿没有给人送礼的概念,赵然也不跟他废话,只是道:“月影道友忙吗?”
月影问:“赵行走,你最近有没有什么得意的诗句?我这里正好一并汇入雅集,回头余道长还要整理出来发往各方。”
“我余师兄呢?”
“余道长拉着杨致温出门了,说是要去大君山外转转,找找写文的灵感。”
“你这个雅集,都发给谁啊?”
“雅集作为《君山笔记》的副刊,一并发送各地。对了,余道长让我帮忙,一起做《君山笔记》。”
“《君山笔记》?”
“是啊,余道长自福建回来后便将他的笔记正式取了个名头,说这是读者的要求。”
赵然大感兴趣:“《君山笔记》怎么发?发几份?”
灵狼道:“一月一发,上个月发出去六十七份,都是飞符。对了,余道长说,等赵行走出关,请多备一些炼符的材料,他那里的高阶飞符快用完了。”
赵然眼前一黑,好悬没憋过气去,这次败家败得可够到位的。
高阶飞符可不比普通飞符,赵然只有在授法师之后才有资格炼制,以前的高阶飞符都是大师兄魏致真在炼制,魏致真炼符的本事一般,每张大概消耗价值二十两银子的材料,这么一算下来,上个月光是为了发行《君山笔记》,就用掉了一千三百多两银子!
“八月呢?发了多少?”
“八月六十一份,七月五十三份,六月四十九份,五月四十四份,三月三十八份。增长趋势很好!”
好嘛,一家伙花了六千多!
正感肉痛之际,又觉得有些不对,自己留给于致远的银子没那么多啊,加起来也就四千多两,余致川自己是没多少零花钱的,那么剩下两千两的缺口从哪里来的?
灵狼月影的解释是,上个月的时候余致川便没有飞符了,当时想找赵然要,但赵然却在闭关,后来灵狼便带着他找到了蟾宫仙子头上,谁让蟾宫仙子负责大君山洞天的日常呢?
蟾宫仙子给的主意是集资,由灵狼月影、问情宗郑师姐、庆云馆裴中泞和张裴氏、太浮山杨致温、龙虎山九姑娘等一起,凑了两千银子,请问情宗林**师出手炼制了一百张飞符,好歹把八月和九月的《君山笔记》发行完毕。
其中九姑娘一人赞助八百两,堪称豪爽,当然,她也预定了十月的三份笔记。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发行
这么集资下去肯定不是办法,之后的发行问题会像个无底洞一样,吞噬大量高阶飞符,何况《君山笔记》的读者群一直在上涨,将来要是涨到两百、三百、五百,那该如何是好?
赵然让灵狼月影取了一份刚编辑好的本月笔记,大致翻了翻,别说,还真看进去了。笔记中天南海北谈了很多杂事,大多是各地见闻,余致川本人的笔记只占了总量的两成多,大部分的文字都来自各地的“笔友”。
赵然见到了白庚的《阿尼玛卿山见闻》、裴中泞的《庆云山之雪》、杨致温的《雕梁之术》和《赴君山有感》、王梧森的《乐平州信众信力根源》、杜星衍的《雷法》,其他还有不少“笔友”,赵然也没见过名字。
在这些文章中,赵然甚至看到了灵狼月影的文赋《大君山十里桃花记》,文赋拟楚辞,说是大君山有片桃花林,十分壮丽,美不胜收。
赵然奇道:“十里桃花?我怎么没见过?”
月影忙道:“十里是没有的,总有二、三里吧,此地极美,就在大君山南山之阳。道长没见过么?改日带道长同去。”
看罢,赵然打消了劝余致川放弃《君山笔记》的念头,《君山笔记》确实是个好东西,将来可以派上大用场,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不坚持下去就太可惜了。因此,他开始琢磨着节约银子的办法。
他提笔写了一则公告,大意是告知收到《笔记》的笔友,为了提高《君山笔记》的发行效率,扩大发行面,使笔记拥有更多的读者、更广的受众、更大的影响力,嘉靖二十四年《君山笔记》不再单独发放,将在两京十三省征集发行点,一省或者数个州府划为一个发行区,一个发行区设置一家发行点。
愿意成立本省发行点的笔友,请联络《君山笔记》编辑部,联络员是责任编辑月影。通过编辑部审核后,该发行区的所有《君山笔记》发行事务尽数由其负责。有意向的笔友在申请设立发行点时,同时告知需要的笔记份数,按照每十份一张飞符的价格,于今年年底前交清运费这也是每张飞符的最大“承载量”。
想了想,赵然又强调了两句,大意是《君山笔记》不以盈利为目的,所交费用仅为炼制飞符所用,望笔友们尽力相助,为期刊的发扬光大添砖加瓦云云。
写完之后,赵然吩咐灵狼,让他把这则公告放到最开头,然后开始说正题:“月影道友,明日有两位佛门来的和尚要到大君山与贫道交流书画,这块是你职司之一,还望道友做好协调工作。”
“又要办笔会么?太好了,道长有什么要求么?”
“要求只有一点,不说与书画交流无关的事,不透露道门、大明和我大君山的消息。明日午时,你拿着我写的这份公文去月亮渡红原守御所军营,把公文交给裴道长,然后将两个和尚领过来,就安排住在天上人间。”
“明白了。道长,飞符的事你也别忘了,这两天就要发笔记,七十六份!”
笔记变换发行方式乃至收取飞符费用,这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还是要赶制一批高阶飞符给余师兄。虽说赵然已经入了金丹境,但他还没受,没有法师职就炼制不了高阶飞符,这件事还是只能麻烦别人。
赵然先去寻蟾宫仙子,蟾宫仙子找到了,但却没有看见郭植炜,一问之下,原来是郭**师回灵药山庄了,说是准备带几个后辈子弟来大君山帮忙。
蟾宫仙子自是免不了恭祝赵然金丹大成,恭祝完后,啪的扔了一个竹筐出来砸在赵然脚边,赵然俯首看去,竹筐里是六块拳头大的狗头金。
只听蟾宫仙子道:“赵行走,这是本宫给你的贺礼。知道你喜欢这个,旁的就不送了,略表心意。”
赵然一阵惊喜,挑了一块出来掂量掂量,约莫三斤重,仔细查看品相,竟然是高品质的精金!
这种精金的含金量极高,近乎九成九,剩下百分之一则是黑色秘金。精金最重要的用途便是炼制法器,同时也是许多灵丹不可缺少的材料。当然,精金也可以直接拿来换银子,同等重量的精金,其市价是普通金砖的四倍。
就这么一块三斤重的精金,若是兑换成银子,大约在一千二百两左右!这一筐精金的总价值相当于一万两银子!
“仙子可以啊!这精金是哪里弄来的?”赵然连忙追问。
红原特别布道区的正东方向,前往松州的路上有一片方圆数十里的沼泽,蟾宫仙子前些时日去沼泽中寻找灵草,正好撞见占据沼泽之地的一头梅花鹿,自号雨阳仙人。
双方当即一场恶斗,斗到后来,雨阳仙人被蟾宫仙子一铜臼捶在脑壳上,当场认输,答应受宗圣馆节制,并且每年奉上相等数目的精金供应宗圣馆。
说到这里,蟾宫仙子冷笑:“这厮还耍滑头,刚开始只给我一块,被我又敲了两记,这才吐了这些出来。”
赵然感慨道:“蟾宫仙子,能有你的加盟,真是我楼观之福、大君山之幸啊!”
蟾宫仙子道:“赵行走,你既然出关了,洞天中的事务还是交还给你吧,我怕力有不逮啊。”
赵然瞪眼道:“仙子何出此言?这一个月的表现来看,仙子德才具备,大局观也较强,足以堪当如此重任!还望仙子不要推脱,今后继续为之,为我宗圣馆的振兴努力奋斗!”
等蟾宫仙子叹着气“勉强”答应了继续受命,赵然又问:“对了,仙子以为,那处沼泽之中,是否有座精金矿呢?”
蟾宫仙子翻了个白眼:“回山之后,我便让申姜子再去沼泽探寻了,不过精金矿的产量确实不高,能够每年提供二十斤,也属于大矿,想要再多,就有些贪心了。再者,你不是常说,咱们吃饭,也得给人留口汤么?还是说道长打算让本宫杀了那头淫鹿?”
赵然想了想,道:“那就等申姜子探明之后再回来商议吧,还要求证一下,那头淫鹿平日里有没有残暴之举。咦?仙子为何要说淫鹿?”
蟾宫仙子“哼”了一声:“懒得跟你说。回头我带他来见你,你就晓得了。”
既然郭植炜不在,赵然就只能再去劳烦问情谷的林师叔,可林师叔正在研修一门道术,答复是暂时没有时间,赵然只得作罢。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试探
受需要消耗信力,在赵然的理解,有点类似于向老天爷买官。不缴纳信力就没有职,没有职,很多事情都做不了,比如炼符,比如借用神力,比如拜表。
尤其是拜表,不能拜表,将来飞升的时候是拿不到天庭符诏的,就算飞上去也会吃尽苦头,一如越境黑户,后果可想而知。
赵然要想受法师,需要消耗三十六万圭信力,这可不是道士职一万八、羽士职三万六、黄冠职七万二,十万以下都可以去关系亲近的馆阁蹭职,人家也不一定会多在乎,但三十六万圭,这可就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在道门馆阁体系中,信力值的分割是按照六比二比二的原则来进行的。也就是说,在九州阁的统计中,若是九州方圆鼎收到宗圣馆当年一百万信力值,九州阁将作出如下信力值分配:宗圣馆可以自用六十万,玉皇阁可用二十万,剩下二十万归九州阁,用于合道境的授以及飞升。
反过来说,赵然想要受,前提是宗圣馆当年要有六十万圭信力才能满足。宗圣馆的信力值是从今年一月才开始进行分配的,以前的积储为零,相比去年的三十三万,今年能不能达到六十万呢,赵然认为比较困难。
若是去别家求助,相当于要消耗别家六十万圭。这种级别的消耗,求人的抹不开面子,被求的也心里膈应。当真是有些左右为难啊。
如今也进入了十月,眼看就是年底,赵然打定主意,年底前一定要再跑一趟九州阁,看看能不能要点政策下来。
想来想去,赵然只得去找龙阳祖师了,看看能不能请他老人家出面,先炼制一些高阶飞符应急。
虽说江腾鹤一再叮嘱赵然,有事没事别烦祖师,而且祖师自家也宣称大小事务皆不牵扯,但据赵然观察,这位大修士平时也没什么事可做,一天到晚半闭着眼睛打坐,时间长了岂不是无聊得紧?
所以偶尔拿些小事去叨扰一下,其实是有助于祖师身心健康的嘛。
奈何这次赵然被直接撅了回来:“些许小事,你自己想办法,没得打扰我清修!”
“这不是事情有些着急嘛,祖师您是不是帮帮忙?”
“若是当真紧急,去寻你赵师伯。我还要清修,你下去吧。”
赵然很没面子的被下了逐客令,不过他倒还真是开始认真考虑起龙阳祖师的建议了。自从在楚阳成双修大典上和赵丽娘闹了个不愉快之后,赵然原本也没有和对方修复关系的想法,毕竟他是站在干姐姐朱七姑这头的,屁股不能坐歪了。
可如今情形不比当初了,看似和自己没什么交集的赵丽娘居然常住主峰小世界中,成了绕不过去的邻居,总是冷眼相对,大家都会非常尴尬,要不干脆借此机会投石问路,看看能否缓颊一二呢?
想到就做,赵然来到赵丽娘居住的山峰下,不多时便已攀至峰顶。
金碧辉煌的云显台矗立其上,既险峻又壮丽,赵然看着这座孙真人耗时一个多月才完成的建筑,忍不住叹了口气,本以为是给龙阳祖师清修之用,单是从西夏拉回来的金丝楠木,便在这座建筑上用去了一百方,谁知便宜了这位“赵师伯”,真是始料不及啊。
横匾上刻着的“云显台”三个字,如今已然换成了“北道堂”,赵然算了算方位,此峰怕是与北没什么关系,也不知是什么典故。
“弟子赵致然,拜见赵师伯。”
“何事扰我?”
开口就不是很客气嘛,赵然翻了个白眼,然后陪笑道:“确有急事,恳请师伯援手。”
少顷,月门转开:“进来说话。”
赵然迈步而入,走过中庭,见两旁种满了梅树,忍不住有点头晕。这不怪他,任谁连看七日梅花,短期内再看,都会有些不适。
赵丽娘坐在崖边的六角亭中,望着远方的深谷幽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然上前行礼:“拜见师伯。”见赵丽娘没有转身,便自顾自道:“是这样,我门中如今要用到大量高阶飞符,可弟子还没有受……”
闻听此言,赵丽娘忍不住转过来,脸色很是不好:“我当有什么急事,原来不过是炼些飞符,这种事也来烦我?你老师和你大师兄闭关不假,不是还有骆致清吗?”
“唉,实在不巧,我三师兄出远门了。”
“问情谷的林致娇呢?她总不会也出远门吧?”
“林师叔正在修习一门道术,须臾间不得空……”
赵丽娘皱眉:“几张飞符而已,花得着她几个时辰?她不得空,我就得空?”
“这个……嗯,师伯恕罪,弟子需要百张。”
赵丽娘愣了愣:“要这么多何用?”
赵然便将《君山笔记》的事情说了,然后道:“这两天便要发出去,只是之前林师叔炼制的飞符已经用完,只好来求肯师伯,材料我都准备好了……”
赵丽娘奇道:“《君山笔记》?听上去倒也有趣,且取来与我一观。”
赵然将最新一期的《君山笔记》递过去,赵丽娘起初还没在意,但翻了几页后便被吸引住了,直看了一炷香时分,才抬起头来道:“炼符的材料准备了么?”
赵然连忙将一堆材料从扳指中倒了出来,赵丽娘衣袖一挥,收了,向赵然道:“以后这《笔记》也给我送一份过来。你下去吧,后天来取飞符。”
下了北道堂,赵然回首仰望,暗道这位赵师伯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嘛。
大卓、小卓师叔准备离开大君山了,完成雕梁画柱的工序后,他们在天上人间又住了一段日子,着实喜欢此地。赵然还在微末之时,这两位对他也是有过帮助的,吃水不忘挖井人,赵然自是要赶过去送行。
和赵然一起过来送行的还有五色大师,实际上这段日子正是五色大师在代替楼观接待大卓、小卓,一尽地主之谊。
赵然十分惭愧:“这大半年来辛苦两位师叔了,我却没能好好接待,心中愧疚不已……”
卓腾云笑道:“说哪里话,你忙着在山下做方丈,回山又逢闭关,哪里有闲暇陪我们?再者都是一家人,用不着!”
卓腾翼道:“致然成功破境,当真是可喜可贺。想当年你还只是个俗道弟子,如今却已经和我兄弟并为金丹法师了,说出来简直不敢相信啊,啧啧。”
赵然忙道:“无论我是不是金丹法师,您二位都永远是我的师叔。”
迎客松凑上来问:“赵行走,这二位贵客的食宿银子,是否比照裴姑娘之例?”
赵然脸上作色,斥道:“两位师叔是来帮忙,是咱们邀请的贵客,谈什么食宿银子,自是全免!”
第一百一十七章 抠门
将大卓、小卓师叔送下大君山洞天之后,望着这两位消失的背影,赵然忍不住叹了口气。
按照老师江腾鹤的说法,卓家兄弟“资质鲁钝”,大道是没什么希望的,能够双双结丹,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也不知撞了什么好运道。至于将来,好的话再进一步成为**师,但万万是难过炼师那一关了。
正感叹之际,迎客松和马上功又凑了上来:“赵行走,两位贵客住了大半年,使费银子七百九十多两,我们哥俩垫不起啊。”
赵然摇了摇头:“你们啊,钻到钱眼里去了!行了我知道了,年底从目标任务中扣除。”
这两位才算松了口气,刚转身离开,冷不丁背后传来一句:“记得打八折!”
大卓、小卓走后的第二天,明觉和阳梵就在灵狼月影的陪同下,踏入了大君山洞天的山门,直到办完了在天上人间的入住手续之后,赵然才露面。
“哎呀,明觉大师、阳梵大师,一年不见,可曾安好?贫道当真记挂得紧啊!”赵然哈哈大笑着出来相迎,脸上满是热情。
“见过赵道长,多谢道长记挂。”明觉微笑合十。
“赵道长,小僧时常记得道长的教诲,故此央求天龙院,和明觉师兄一起来了。”阳梵则恭敬中带着几分仰慕。
“欢迎之至!二位远来辛苦,且歇宿一晚,明日咱们一起切磋书画之道,好不好?”
这两位已经收到过赵然的飞符,知道自己前来大君山洞天的名义是参加“君山书画笔会”,和刷经寺没有一点关系,更绝口不能提及莲花生大师,故此都很默契的点了点头,随着马上功去房间休息了。
灵狼月影凑上来问:“赵行走,明日几时笔会?在何处?我建议在湖畔垂柳亭,那里景色迷人,视野开阔,十分舒适。对了,笔会的参与人除了你我,还定得有谁?莫不如赵行走发个飞符,让余道长和杨修士一起回来?杨修士的画作不含一丝匠气,极为难得……”
赵然挥了挥手,道:“跟你没关系,你去整理《君山笔记》吧,对了,这件事情不要大肆宣扬,更不可在笔记中提及,切记!”
“啊?这个……赵行走,小修我虽然擅长的是诗词歌赋,但对书法一道,也是喜爱的,心向往之……”
“真的跟你没关系,赶紧走吧。”赵然态度坚决的挥了挥手,不带一丝犹豫。
灵狼月影见赵道长死活不带自己玩,只得唉声叹气的走了。
等他走后,赵然一把拽住迎客松蓬松的大尾巴,将他拽过来:“迎总,这两个和尚办唯爱辟卡了么?”
迎客松摇了摇头:“两个秃驴抠门得紧,竟然只住地字房,而且是合住一间……”
马上功已将他们安顿好,此刻转回来也抱怨:“不泡温泉、不喝灵酒,也不吃肉,本来还说尝尝灵果,可一听价格,立马缩头了……实在太抠了也……”
赵然皱眉道:“不应该啊,阳梵我不清楚,但明觉可是出手大方的豪客……莫非是公款和私款的区别?”
这两位忙问:“道长此言何解?”
赵然道:“恐怕此行是天龙院公款开支,他们级别不够,标准较低,所以只能两人合住。”
两妖满脸懵逼:“还有这种说法?”
赵然摇头:“不知道啊,贫道也是猜的。”
两妖不解:“就算如此,也可自家贴补啊?”
赵然冷笑:“天底下哪有自家贴补公事的道理?真要这么干,是会被人骂的。你自家有钱可以贴补,置我这没钱的于何地?这不是出风头吗?好了,不要抱怨了,要好好接待他们,不要歧视公款消费,要知道他们只是第一拨,是领路的,招待好了,后面的和尚源源不断!”
“明白了赵行走!”
当晚,赵然将明觉和阳梵请出了天上人间,来到对面的君山庙。
赵然指着正殿介绍:“此处便是刷经寺主殿,除了匾额改过之外,其余未动一处。”
明觉呼吸急促,凝望刷经寺,脚步几乎移不动了,良久方道:“可惜了这匾。”
赵然解释:“我道门是绝不允许刷经寺之名留下来的,还请大师见谅。若非我四处游说,拼死阻拦,这座寺庙早就被推平了。”
两僧一起向赵然合十:“多谢赵道长,道长功德无量。”
“二位大师请随我来,先看看寺庙。”
经过连续两次“洗劫”,刷经寺中除了佛像和壁画外,已经空无一物,但就算如此,两僧也转来转去、流连不已,直看得心神动摇,忍不住长吁短叹。
好在存有莲花生虹体的宝塔密室设有阵法阻隔,两个和尚又不好公然以佛法察看,才没发现破绽。
转了一圈回来,又重新郑重参拜,先拜主殿的释迦牟尼佛及两侧诸路菩萨、罗汉、力士,然后又拜西配殿的七觉士像,最后来到东配殿,向莲花生大士像、赤松德赞王像、高僧寂护像参拜。
其间,明觉想向赵然要些香烛,却被赵然断然拒绝了,开玩笑嘛,在道门的洞天中参拜佛像,这已经是格外破例了,参拜之时还想敬献香烛?哪里有那么好的事?
阳梵是菩提堂首座了缘的弟子,修为虽浅,但眼光却极准,且对佛道的许多典故都极为熟稔,天龙院派他过来,也有求证真实性的因素。
拜完莲花生大士像之后,阳梵向明觉道:“此乃大士当年八变相之一,释迦狮子相。在印度金刚座,莲师示现种种神通,言称自己是自生之佛陀。很多人不信,并加以诽谤。为把这些众生引入解脱道,莲师在扎巴哈日上师座下示现出家,此相被称为释迦狮子。”
明觉问:“此为真物了?”
阳梵极为肯定的点了点头,两僧望着佛像,心驰神往,以致忘言。
赵然也不催促,手中提着灯,就在旁边默默相候,明觉几次来到赵然面前,却都欲言又止。
赵然知道他想问什么,无非是遗留的佛门法宝、经书之类,但既然人家没开口,他也就装作不知,懒得编瞎话。
瞻仰完毕,这两位便自储物法器中取出纸笔,想要临摹佛像和四周梁柱、墙壁上的绘画,却被赵然拦住:“二位大师,先回去吧,已经是寅时了,过两日再来描摹。擅自带两位前来此地,贫道身上担着莫大干系,若是被我师门察知,少不了一顿责罚。责罚是小,只怕两位也难有机会再来了。”
于是两僧只得作罢,怅然而去。
就这般,每隔一日,赵然便在子时领他二人入庙中描摹,寅时离去,一连七日,赵然便打发他们离开了,说是待明年二月间再来,借口当然是冠冕堂皇的,两僧也发自心底的予以充分理解。
走时明觉道:“赵道长,小僧有个不情之请,等明年二月之时,可否允准小僧多带几个人来?”
赵然脸现为难之色,片刻后方道:“那下回就来七位吧,但修为不能超过大师。你知道……”
“这个我懂。”
之所以让明觉和阳梵离山,一来是存着饥渴营销的意思,二来确实有事大师兄魏致真出关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师兄出关
大师兄魏致真自打四月起便正式闭关,全力冲击**师境,至今刚好半年。半年闭关期,说短不短,说长也不算太长,平平常常,比较符合大师兄给赵然留下的印象做事稳重,当然,这是指的行事风格,而非说话方式。
由法师境而至**师境,是一个打磨金丹的过程,将金丹打磨成与自己本命应神相符合的本源之后,修士便能内外合一,金丹会产生一缕神识,也就是本命元神。
正一修士将神识寄托于符之上,称外丹道,全真修士的神识直接寄托于金丹之上,称内丹道,由此开始,正一和全真之间的修行差别才算真正体现出来,并且越行越远。
但楼观是上古道派,不分内丹外丹,走的是两仪阴阳之道,神识同时寄托于符和金丹之上,既在此又在彼,既不在此,又不在彼,极为玄妙,在与人斗法之时可以始终用本命符或者本命金丹这等大招,威力无穷,同时还能避免本命元神受损。
也正因为此,楼观派对弟子的选择非常挑剔,资质一般的,完全无法理解本命元神的二元属性,也就不可能参悟《水石丹经》。
经过半年闭关,魏致真的本命元神已经完成了寄托,既寄托于自家金丹之上,又寄托于符之上。这张符是去年底,前往福建鹤林阁为许真人贺寿之时所得,许真人当时考校魏致真修为,得知他还没找到合适的符,于是便将鹤林阁珍藏的一张罕见的大音稀声符相赠。
大音希声符是许真人老师彭真人与阁皂山前辈高道一起炼制的七阶符,虽然仅为七阶,但因为属于罕见的特殊符,其功效远超七阶,几近八阶。
魏致真对大音希声符很喜欢,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张符,他才作出了闭关破境的决定。
如今,大音希声符已被炼入气海之中,与金丹一起,同时承载了本命元神,至此,魏致真便踏入了**师境。
等到将来入炼虚时,他还要再做一次选择,如果选择本命符融于天地,以天地为师,那他就会受天师,调用天地之力;如果选择炼化自身为天地,则会选择受真人,体内弘演宇宙,身体归于本真。
听魏致真谈了破境时的一些心得,赵然便赶紧将话题扯偏,生怕大师兄反过来问自己的结丹体悟,他实在不想如当年入黄冠时那样,鬼扯什么道门工作大局了。
“师兄,这个《水石丹经》,我是不是可以学了?”
“是,不过也不用着急,你金丹初成,一切以巩固为主,暂时还不需要学习。《水石丹经》精深博大,我自己的理解还不够透彻,怕耽误了你的修行,最好还是等老师明年出关之后再传你吧,如此一来也稳妥些。”
赵然想起来了,三年前骆致清破境金丹,也是由老师江腾鹤亲自传授的《水石丹经》,于是道:“真希望老师能早日出关,顺利入大炼师境啊。”
其后又忧虑起来,等到明年二师兄结了金丹,师门就会面临一个重大问题,无信力值可以授!
没有职在身,会涉及到很多问题,尤其是修为最高的老师江腾鹤,就无法炼制很多高阶符和法器,与人斗法之时,很多大炼师可以借用的神力都借用不出来,实力达不到与之相对应的境界。
重新算一下,赵然和余致川各自需要三十六万圭,魏致真需要七十二万圭,老师需要七百二十万圭,加起来就是八百六十四万圭。
松藩去年的信力值总和比前年增长了一些,却也增长不多,是三十六万圭。今年杜腾会耗费了大力气振兴松藩,移入了不少流民,并且挨个解决部族百姓的信力问题,还是颇有一些成效的,再加上自己主政红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增长到五十万圭。
可就算增长到五十万圭,也远远不够!更何况还只能用六成。
和魏致真商量,魏致真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他的主意是去借用别家的信力。比如赵然借用庆云馆的信力,余致川借用华云馆的信力,他自己则去借一趟福建,借用鹤林阁的信力。至于老师,只能向玉皇阁求助,借用玉皇阁的信力。借用之后,再一点一点归还。
那么需要多少年归还呢?简单一算就知道,如果松藩以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想要归还八百多万信力,十年怕都是还不上的。
随着白马山大战的胜利,这两年川省军事压力大大缓解,布政使周豁免了一些捐输杂赋,信力值有了一定增长。
嘉靖二十二年信力值总计达到五千一百余万圭,按照道门的分配比例,玉皇阁可以使用一千万出头,老师若是去玉皇阁借用信力,等于一下子干掉人家大半年的信力,真是一件既难为别人,又难为自己的事。
可是就算在为难,也得去跑一趟啊,于是赵然向魏致真道:“那干脆我去各处跑一趟,先去玉皇阁,拜见一下东方天师,把老师明年授的事情解决,再去庆云馆和华云馆,嗯,之后再去福建。”
“福建那边等老师出关之后,我亲自去。川省这边就有劳师弟辛苦了,师弟一定要谨言慎行,不可勉强,人家不愿意,咱们就另外想办法,言语之间切莫得罪了各家长辈,更加不可发牢骚、指责长辈。”
“师兄放心,我是那样的人么?对了,师兄既然出关,回头我让蟾宫仙子将一应职司交还师兄?”
“她这两个月做得如何?”
“还不错,管理大君山洞天井井有条,没出什么岔子,反而替咱们捞到不少好处。”
当下便将兔子收服沼泽的雨阳仙人一事说了,对雨阳仙人上交的精金赞不绝口:“这可都是好东西啊,我都已经收入库房中了,回头师兄可以去看一看,品相极佳!”
魏致真点头表示赞赏,道:“既然这样,便让她继续做下去吧,这些杂七杂八的俗务我也是不耐烦的,刚好让她接手,咱们自己也可省心。”
赵然心说这话可绝不能让兔子知道,否则真心伤人啊。他对此当然赞同,于是大君山洞天总管的职司就正式落在了兔子头上。
第一百一十九章 座次
正说着,赵然就接到了东方礼的飞符:“师弟有暇么?能否来青城山一趟,我老师想见一见师弟。”
赵然向魏致真笑道:“真是巧得很,无巧不成书啊,东方天师让我去玉皇阁,说是有事找我。”
于是魏致真回后山继续巩固修为,赵然则将南归道人唤来,再次交办工作:“南归主任请了,贫道有急事要去青城山,还请主任辛苦一趟。”
南归主任只得载着赵然飞往青城山,熟门熟路,不到两个时辰便至,将他仍在青云峰下,正要振翅高飞,这回却被赵然拦下了:“主任莫慌走,且在此处稍候,我完事还要继续劳烦主任大驾。”
东方礼将赵然迎入玉皇阁,路上赵然询问:“东方师伯找我何事?”
东方礼道:“主要还是你上回送还《玄元十子图》的事,老师本想好好酬谢一番,结果却并不如意,故此一直拖到现在。”
“礼师兄何出此言,哪里需要什么酬谢……”
话没说完,就被东方礼打断了:“老师这次先去了武当,然后又去了总观,去总观是想看看能不能将贵派《五岳真形图》换出来,可惜未能竟功。”
赵然忙道:“有这份心意,我楼观上下便知足了,至于成与未成,那都是机缘,不可强求的。”
东方天师在混云顶玉皇殿中见的赵然,向他笑道:“哦?致然结丹了?难得难得,可喜可贺啊。”
赵然道:“多谢师伯,师伯有心了,想当年弟子在玉皇阁受羽士,多得蔡师叔、敬师兄和礼师兄的指点,至今能够结丹,又有赖师伯和师兄们的照拂,此恩此德,弟子不敢或忘。”
东方天师摆了摆手:“哪里话,这是致然自家努力的结果。”沉吟片刻,歉然开口:“致然送还《玄元十子图》,我却一直拖到今日才和致然相见,还请见谅。”
赵然道:“送还《玄元十子图》本就是我出使西夏分内之事,哪里需要师伯惦记着,此事不用再提,否则今后弟子没脸再上青城山了。”
东方天师道:“话虽如此,我毕竟心下难安。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可以回礼的,既然楼观于松藩新立,想必花钱之处极多,故此便拿些黄白俗物出来,还请致然不要嫌弃。”
东方礼在旁递了一张礼单过来,赵然眼角一瞥,发现上面当先一列写着紫乌金三百斤、汞银八十升、东海绿玉二十斤、龙须木五百方、铅黄砂八百斤、大罗符纸一千刀……光是这些材料,楼观自己不费上三五年工夫置办不出来。
赵然眉头挑了挑,忍不住又看第二列,却是十余件高中低阶法器,显然是考虑了楼观新立之后的收徒所需。
再往下,是白银十万两、绢三百匹、松江布八百匹、灵酒二百坛、各色灵药灵草种籽若干袋、香烛油千斤、《道藏》全本一套等等。
粗略一算,总值当在三十万两到四十万两之间。
《玄元十子图》价值几何?这是赵然用自家九心子传法坛城换来的,如这类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法宝,若有人出手换银子,开价肯定不止这个数。
但凡事又不能单用银子来衡量,至少排在第一列、第二列上的这些物件,想要用银子购买,会相当费力,没个三五年真是置办不下来。以玉皇阁之财力,一下子拿出这么多东西来,想必也是咬着牙的。
更何况这些东西的确是初立山门的楼观最需要的。
赵然狠了狠心,将目光从礼单上强行挪开,向东方天师道:“多谢师伯,但弟子送还《玄元十子图》,的确是本分,不敢收师伯的重谢。不过弟子倒是有一件事正好想要恳请师伯同意。”
“哦?何事?你且说来。”
赵然便将自家老师和几个弟子破境的事情说了,东方天师大笑道:“江炼师如此年轻就要晋级大炼师,下面四个徒弟,又个个金丹,楼观一脉,必将崛起啊,此事当为贵师徒贺!楼观新占松藩,那个地方可没多少信力,你们师徒要想受,怕是没那么容易。这样吧,你楼观门人,但凡需要受的,三年之内,都可来玉皇阁!”
顿了顿,又道:“这份礼单你也收下,权当我玉皇阁给贵师徒破境的贺礼,就这么说定了!”
不用赵然再开口了,东方天师直接包了楼观派三年的职,同时加上这份礼单,一股脑打包,作为赵然交还《玄元十子图》的回馈。
赵然自是没什么不满意的,于是皆大欢喜。
这件事谈妥之后,东方天师表情明显轻松了不少,道门讲究因果福报,欠着别人的都要尽力消解,否则于道心无益,严重的,更可能加重天劫。
对坐着闲聊几句,赵然问起东方天师在武当山的见闻:“师伯,以您看来,陈真人闭关失败,最大的原因是什么?我老师自从陪许真人在武当结庐之后,心绪不佳,我这做弟子的问了两次,他也不说。”
东方天师叹道:“但凡有望摸到炼虚境的,听闻此事,任谁的心情都不会很好。当日听闻此事,我和阳成师弟一起赶赴武当,查核陈真人失败的肇因。其后半年之内,陆续上山的炼虚境高修不下数十位。”
顿了顿,指着东方礼道:“当日他们三清阁武天师、东极阁李天师也带着阁中精英上山了,核查陈真人的死因。好在孙真人闻讯之后赶回武当主持大计,使核查能够顺利进行。”
“陈真人冲境失败的最大原因,就是急躁了。闭关近三年,他曾经数次出关,与门下弟子交谈时,话里话外都透着焦虑,他多次和弟子说,生怕来不及。从他几次临时出关时记录下来的只言片语看,字里行间都是忧心忡忡。”
“来不及?”
东方天师点了点头:“我道门目前总共九位合道大修士,如果他能尽早进入合道,不论功绩的话,就能暂时抢到第十,刚刚赶上一个尾巴。当然,前提是他能活到三百岁。”
见赵然一时间没明白,于是补充了一句:“我道门信力积存,依据飞升修士的修为和因果来算,大概二十到三十年飞升一位。”
赵然之前从来没有站在这个角度去思考飞升的问题,因为这和目前的他并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听了东方天师的解释,这才猛然醒悟,不由悚然而惊。
飞升的座次,这竟是关乎每一位合道境大修士生死的最决定性因素!
难怪陈真人如此焦虑,如此的忧心忡忡!
第一百二十章 争位
陈真人一百三十七岁,如果能够抢到第十的位置,最好的情况下,可以在两百年后飞升……嗯?似乎依然排不到他?
东方礼看出了赵然的疑惑,解释道:“邵大天师当年受过重伤,可能飞升无望。”
原来如此,那去除这位的话,前面还有八位,需要至少等一百六十年,那时候的陈真人,应该是二百九十七岁。
依然够呛,但毕竟有了希望,因为他在合道境大修士中算是最年轻的一位,假如前面再有一位故去或者遇到不幸……
想到这里,赵然一阵冷汗……
正胡思乱想间,就听东方天师道:“今日既然谈及此事,我正想问问致然,江炼师闭关多久了?”
赵然道:“正式闭关五个月了。”
东方天师顿时沉默不语,赵然不明所以,扭头去看东方礼,就听东方礼道:“不知致然在许真人面前能否说上话?”
赵然道:“若是小事,我在许真人面前还算混了个脸熟,若是大事,那就需要等我老师出关。”
东方礼道:“不知致然是否方便和许真人通个气,我老师想择日前往鹤林阁拜会许真人。”
赵然点头:“这个没问题,我可以代为传话。”
东方天师向东方礼道:“你就把事情告诉致然,让致然先问问许真人的意思,若许真人愿意见面,那我就去,若许真人不愿意,我也不好勉强。”
东方礼应道:“是。致然,事情是这样。陈真人故去之后,三清阁的坐堂真人这个位子,需要有人填补。按照规矩,应从全真修士中补上一位来。我家是正一的,原本也不做他想,但陕西云岫阁宁师伯有这份心思,于是央求到我家,想让我老师帮忙。”
陈真人故去之后,道门一共还有真人三十二位、天师三十八位,加起来刚好七十,可真师堂中负责执掌六阁的坐堂真师只有十二个,全真和正一各半。
若是坐堂真人空缺,由全真修士补上,若是坐堂天师空缺,则由正一修士补上,当然,所有真人天师都拥有投票的权力。
执掌上观六阁,意味着对整个大明修行资源的调配都有了话语权,对师门、对自己,都有很大的作用,是大部分修士都极为眼热的位子。
如今空出了一个三清阁的真人位,不用想都知道,争夺必定极为激烈,宁真人和东方天师是姻亲,若是能够上位,玉皇阁自是巴之不得,想必东方天师和楚天师这半年来,没少为宁真人奔波吧。
赵然问:“之前有没有和许真人谈过?”
东方礼道:“我家和鹤林阁不熟,听宁师伯说,曾经侧面和许真人提及,但许真人婉拒了。许真人说,他心伤故友,没有心思牵涉其中。如今距陈真人仙逝已然过去九个月,想来他的伤情应该有所缓解了。许真人是全真修士中深孚众望的高修,若是他能出面支持,宁师伯胜算必将大增。致然,若是宁师伯能够坐堂三清阁,对我川省同道都有益处,这是好事,致然若是有门路,还望出手相助。”
既然玉皇阁想要出手助宁真人上位,赵然自是愿意帮忙的,东方礼说得没错,云岫阁和玉皇阁是通家之好好吧,虽说当事人还在闹别扭,但这层关系摆在那里,若是宁真人成为三清阁坐堂真师,对自己当然是大有好处的。
“如今有谁在和宁真人争位?”
“据我们所知,六月时,流露出争位之意的有七位真人,八月的时候,有三位退出,到了上个月,只剩下两位了,除了宁师伯外,另一位是云南龙泉阁的喻真人。”
龙泉阁位于昆明,掌阁真人喻道纯,在全真一系中也颇有威望,因为他是前辈高道邵以正的亲传弟子,对于宁真人来说,堪称实力强劲的对手。
“现在有谁支持宁真人?有谁支持喻真人?”
“宁师伯这边,主要是陕西、咱们四川、浙江、北直隶;喻真人那头,主要是云南、南直隶、河南、贵州。其余各地支持谁,尚在未知之数。”
“咱们武天师呢?”这个问题是赵然必须了解的。
“武天师就是三清阁坐堂天师,他要避嫌,甚至投票的时候都不会参与。”
“那些大天师、大真人们呢?”
“在合道境大修士这边,王常宇大真人已经表态支持宁师伯,但邵大天师和陶大真人却属意喻真人。”
“龙阳祖师呢?”
“龙阳祖师不愿插手……”
“其他大天师、大真人呢?”
“均未表态,楚师叔至今未归,便是去拜访各位大天师、大真人去了,但结果并不乐观。所以我们的想法是,希望能够拉到许真人这一票,他这一票非常关键,至少能影响到少则七八位、多则十余位真人。”
“何时议决?是否依旧在总观真师堂?”
“就在总观真师堂,十二月一日。”
大致情形了解之后,赵然便告辞下了青城山,他答应尽力相助,但却不敢打保票。毕竟能和许真人直接对话的,是自己的老师,自己虽说在许真人面前极为相得,但却是因为身披“楼观弟子”这身衣裳,若非如此,赵然还真不敢说自己就能进得了许真人的法眼。这一点自知之明是必须有的,否则就真的太过狂妄了。
许真人的飞符联络方式赵然是有的,但直接给许真人发飞符,赵然除了去年拜年以外,还没有做过这种事,若是突然来上这么一张直接谈正事,会显得很突兀,也很不尊敬。
沉吟片刻,赵然飞符曲凤和:“你们还在横断大山中么?”
曲凤和回复:“在呢,师叔有什么事吩咐?”
赵然:“在哪里?我现在过去一趟。”
曲凤和很欢喜:“太好了,师叔何时能至?是骑白鹤吗?”
“我骑大雁,不比白鹤速度慢多少。”
于是曲凤和连忙将具体的方位告知赵然,同时道:“陆师伯也很期待与师叔相见,我们会在这里等候师叔。”
赵然招手,将在青云峰下等候的南归道人唤来,道:“辛苦南归主任,咱们再去一趟横断大山。”
第一百二十一章 飞刀(为zzzzlf盟主加更)
赵然这一年听几位师兄多次谈论陆西星,于他而言可谓大名如雷贯耳,这位鹤林阁三代大弟子年岁比大师兄魏致真稍轻,却已入**师境两年,多次在斗法中击败威震川北的骆师兄。
虽说输给了大师兄魏致真,但后来赵然得知,那是因为大师兄动了日月黄华剑。
楼观先祖梁谌将太和真人所传的两卷经书炼为两柄重剑法宝,便是日月黄华剑和混元圣剑,其中混元圣剑由江腾鹤自用,日月黄华剑则交给了大师兄魏致真。
日月黄华剑堪称楼观镇派法宝,威力自是不用多说,虽然陆西星所用的法宝金葫刀也是内丹南宗一脉白祖所炼,但毕竟比不得日月黄华剑这等流传千年的重宝,陆西星的败阵也就没什么可说的。
赵然听说陆西星曾为诸生,其后举人不中,生计实在艰难,幸遇其师慧眼相中,这才投入鹤林阁修道。算下来,竟是二十四岁才入的道门,十四年便直入**师境,至今已在**师境上修行两年,这速度简直飞起!
此刻,这位鹤林阁最杰出的三代弟子正钻入一堆灌木之中,聚精会神的偷窥着远处树上两只长尾金猴,连赵然的到来也没能惊动他。
曲凤和悄声道:“陆师叔请您稍候,等看完……这个之后再与您相见。”
赵然点了点头,示意无妨,也好奇的侧头看去,就见两只长尾金猴正在做的,居然是那不可告人的羞耻之事,当即捧腹,好悬没笑出声来。
遂好奇的低声问曲凤和:“他看这个做甚?”
曲凤和道:“陆师叔说,他正在研究双修之术,这些天但凡撞见,总要耽搁许久仔细观看。”
此双修非彼双修,说的是阴阳双修,赵然对这位陆师兄便更感好奇了。
见不着骆致清的身影,赵然又问:“你骆师叔呢?去哪了?”
曲凤和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就见一棵大树的树冠下,骆致清藏身其间,同样在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一幕,令赵然更觉好笑。
过了片刻,两只长尾金猴完事之后打闹着离去,陆西星和骆致清才返回头来和赵然相见。
“早闻楼观有一位赵师弟,资质绝佳,历三次正骨而入修行,道心坚定,又极擅打理俗务,福慧双修,今日能够相见,实在是荣幸之至!嗯?原来赵师弟结丹了?当真是要恭贺了!”
“陆师兄过誉了,致然实不敢当!我也听说鹤林阁有位师兄道法高强,早就有心结识一番的。”
陆西星笑道:“谈什么高强,不过是贵派魏师兄手下败将尔。”
赵然道:“那也是陆师兄没有趁手的法宝,非战之罪。”
陆西星取出自家的金葫祭在空中,展示给赵然看,略带遗憾:“此乃海蟾祖师所炼,也是好宝贝,但毕竟比不得你家日月黄华剑。”
说着,便开始演示金葫道法的妙用。这可真是拿楼观这几个师兄弟当自家人了,稍微生分一些的,如何会给你演示自家斗法所用的道术?
于是赵然连忙目不转睛的盯着,一旁的骆致清则看得更专注他其实是见过多次的,但他依旧连连败北。
就见那金葫在空中滴溜溜一阵旋转之后,从葫芦口处飞出一道长约丈许的金光,这金光呈薄薄一层,状如大刀,刀身上似有双眼,双眼所盯之处,赵然、骆致清无不寒意加身,行动之间如在水中,有一股滞涩感。
曲凤和修为最低,就好似被这大刀上的目光冻僵了一般,挪不动半分。
陆西星手中掐诀,双脚疾踏罡步,迅捷得只能看到手影和脚影。忽然轻呵一声“去”,那大刀瞬间消失不见,眨眼间已经将十丈外的参天大树一断两半!
大树轰然倒下之后,那刀光倏忽之间飞转回来,没入金葫之中。
赵然张大了嘴,好半天才蹦出一句:“陆师兄还差了一句。”
“嗯?”
“差了一句:请宝贝转身……”
陆西星不解:“这是什么典故?”
赵然道:“哈哈,只是想起以前听到过的一个故事,说是西昆仑有位道人名唤陆压,手中有个法宝叫做斩仙飞刀,与你这金葫相似,对了,这道金光是?”
陆西星道:“此为钟乳石英,乃白祖当年游历天下时所采,需以精温养,在金葫中已有百多年了。”
曲凤和耐不住了,催促道:“陆压道人究竟如何,师叔快接着说啊。”
赵然道:“那陆压道人的斩仙飞刀也是盛于葫芦之中,与人斗法之时,便祭出葫芦,葫芦中飞出一道白光,盯住敌人的泥丸宫,令其不得动弹分毫。每值此时,陆压道人便喊一声‘请宝贝转身’,这白光便在敌人头上一转,大好头颅就被斩下来了,从无失手……”
陆西星忍不住大笑:“这故事果然有趣,嗯,请宝贝转身,当真妙不可言!也罢,今后我也加上这么一句,哈哈哈哈!”
曲凤和追问:“师叔,这个故事是何朝何代?见诸哪部文字?”
赵然道:“商周时期的传说,没有文字,民间口口相传罢了……好了,先说正事。陆师兄,师弟我专程赶来横断大山,是想与师兄商议个事。”
热身已毕,赵然便开始谈正事,将东方天明的意思说了,然后问:“此非小事,我老师又在闭关之中,师弟我不敢造次,故此来向师兄讨个主意。东方天师想要和许师伯……啊,抱歉!”
陆西星笑道:“不妨事的,咱们两家随意就好,你们楼观特殊,长辈论长辈的,咱们师兄弟间自己论自己的。”
曲凤和道:“没错,我们去鹤林阁的时候,除了许真人,其他都各论各的,我就称陆师叔。而且陆师叔自打老师故去之后,现在是由许师祖亲自教导,算起来也正好。”
赵然不禁莞尔,敢情鹤林阁跟楼观打交道的时候,所有人的辈分都很正常,唯独许真人降了一级。
赵然接着道:“东方天师想和许师伯面谈一次,不知陆师兄能否代转?若是可行的话,咱们定个日子,若是不行,我也好回话。当然,我们楼观还是尽量希望能够促成此次会面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传声筒
陆西星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道:“都是自己人,这件事我也不瞒你。武当陈真人故去后,各方来找我家师祖的人不少,但都被他老人家婉拒了。我家受白祖、彭祖福荫,在全真各宗门中还算有些声望,师祖他老人家说出话来,也有很多人愿意听。但师祖说,这不是他个人的声望,而是先辈的遗泽,若是恃此而强,迟早有败光的一天,故此不可滥用。”
赵然点头:“此为正理,许师伯乃大慧之人。”
陆西星接着道:“这次争竞三清阁坐堂真人之位,于我家师祖而言,并无太大干系,谁上谁下,于鹤林阁皆可。我知目下主要是云岫阁宁真人和龙泉阁喻真人在争位,我家与他们两家都还算好,并无龃龉之处,谁当坐堂真人,其实于我家而言都一样,若是插手其中反而得不偿失。致然你说呢?”
赵然听明白了,许真人的态度,就是置身事外,不明确支持谁,也不明确反对谁。许真人在全真修士中威望很高,无论谁上台出任三清阁坐堂真人,都依旧需要尊重鹤林阁,仰赖许真人的支持,他的地位不会就此衰落。
可一旦他出面表态支持谁、反对谁,不论最终结果如何,都会得罪人,都会得不偿失。
若是他支持的人争位成功,未必能给鹤林阁带来比现在更大的好处,但失败者却会站到鹤林阁的对立面去,从此增加至少一个反对者。
若是他反对的人上位,其害处就更大了,凭空树立一个真师堂中的反对者,何苦来哉?
陆西星的话,听上去等于在婉拒赵然的插手,但赵然却并不这么想。他向来认为,凡事都是有价格的,谈不拢的原因,只是因为付出的价格不够而已。
如果争位的是武当的陈真人,你看许真人会不会出手帮忙?再换一个,如果江腾鹤入了炼虚,有资格争位,许真人保准比江腾鹤自己还要着急,一如去年争夺大君山洞天!
什么是至交?你犯了大错,我愿意帮你全部扛下来,我遇到了大麻烦,你不惜一切帮我挽回,这种关系就是真的至交,而非嘴上功夫的至交。
至交的价格,就是对方的全部。
刚才陆西星说,鹤林阁与云岫阁、龙泉阁之间没有龃龉之处,反过来说也就是关系泛泛的意思,赵然相信,普通的价格肯定无法令鹤林阁押注,所以许真人选择置身事外。可是反过来说,只要出价足够,难道许真人忍得住不插手吗?
什么样的价格才能令许真人心动,让许真人愿意为此承担多上一个重量级对手的风险呢?
赵然想不出来,他干脆也懒得去想,直接将自己的理解飞符告诉了东方礼,请东方天师先拿一个能够打动许真人、令许真人愿意见面的条件来见面也是有风险的,同样需要出价。
其后几日,赵然便索性在横断大山中待了下来,陪着陆西星、骆致清一起磨练道法,得空时也尽可能多的指点一下曲凤和。有空的时候,大家在一起吹牛打屁,谈论古今,讲一讲传说故事,倒也怡然自得。
当然,他们也不敢深入大山,只围着横断大山的边缘地区查探,大山深处有不知其数的高阶妖修,真要不小心惹怒了其中几位,以他们四个的修为,肯定没好果子可吃。
曲凤和明显对赵然上次说过的斩仙飞刀很痴迷,又缠着他讲商周间的其他故事。赵然哪记得那么多,勉强说了几个诸如青丘九尾狐、哪吒闹海、比干挖心、财神赵公明之类的,便被榨干了存货。
陆西星也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听得津津有味,等赵然宣布实在讲无可讲之后,依旧意犹未尽。
其间,作为四人中修为最高的师兄,陆西星毫不藏私的解释本门内丹修行的经验,还将自己所著《金丹就正篇》取出,和骆致清、赵然一起探讨修改。
赵然道:“陆师兄愿意将秘传拿出来供我等参悟,实在令人感佩!”
陆西星笑道:“这有什么,不过是我一家之言罢了,哪里用得着藏私?这本道书还赖两位师弟一同验证修订,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二位师弟。我打算将其登载于《君山笔记》之上,供同道们一起研讨。”
赵然大赞:“这可是泽被同道的美事,这件事我回头跟我二师兄商量一下,就放在下月的开篇!师兄造福同道,这等胸襟,这等气魄,当真难得。”
陆西星道:“我这不算什么,不过是遵循我家师祖的教诲而已,要论胸襟和气魄,我家师祖才当真令人感佩。你知他老人家毕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愿闻其详。”
“在他老人家有生之年,让道法传遍宇内,令天下所有人都沐浴在道尊的恩泽之中!”
赵然顿时失语,沉默良久,感叹道:“真可谓宏愿了。”
陆西星道:“可惜他这番心愿,道门之中真正懂的人并不多,理解的很少,愿意支持的更少,我与致然相处,如沐春风,一见如故,故此告知。当然我也知道你不是多嘴之人,但忍不住还是多说一句,致然听过就好,莫四处传扬。”
赵然连忙点头:“陆师兄放心就是。”
陆西星叹了口气:“师祖他老人家已经一百二十六岁了,入炼虚也有三十六年,掌雷霄阁二十一年,再过两年,就准备闭关冲击合道境,也不知我黄师伯能否接掌雷霄阁,他毕竟入炼虚时候不长,怕是也难。到时候还有谁能在真师堂坚持他老人家的愿望和主张呢?”
许真人的宏愿,赵然不好评价,这个级别的大人物想些什么不是他可以随意置喙的,至于鹤林阁马上面临的问题,赵然同样无法参与,还是那句话层次太高。
如果许真人冲境成功,势必要退出雷霄阁,至于能否像王常宇一样成为真师堂领班的大真人,又或者让鹤林阁二代大弟子黄真人顶位,这些都和他无关。
赵然安慰了几句,扭脸寻了个机会将以上消息发出。陆西星“无意”间透露了许真人的诉求和担忧,他既然听到了,那就听到什么上报什么,老老实实做个传声筒就是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三方会面
又过了两日,赵然收到了东方礼的回复,飞符中带着一张极为正式的拜帖,宁真人和东方天师正式向许真人发出拜会的请求,赵然明白,这是两位阁主已经作出了决定,准备在许真人开出的大框架内商谈细节了。
鹤林阁向云岫阁、玉皇阁开出的价码,两阁准备接受了。至于怎么兑现,需要面谈去解决。
这一回,陆西星不再提什么“我家师祖打算置身事外”以免“声望受损”之类的话了,而是很爽快的接过拜帖,发回了福建。
又过了一天,陆西星告诉赵然,许真人炼丹尚缺一味辅药,再过几天,打算来横断大山一趟,看看能否找到,时间大致在十一月初一。
赵然欢喜道:“实在是太好了,一年没见许师伯,正好可以拜会一下,听听他的教诲。”
十一月初一很快就到了,在一处无名的山崖下,赵然眼睁睁看着师兄骆致清又败了一场,他的无锋重剑在拍到陆西星额前三寸之时,便没再拍下去,因为陆西星的金葫刀光已经从他在鬓角上切下了一缕发丝。
虽然这次依旧胜了,但陆西星脸色却很凝重,他向骆致清坦承:“师弟进境神速,当真是斗法的好材料。若你我境界相当,这次便是我输了。”
骆致清却没有任何欢喜之色,闷着头又到旁边冥思苦想去了,对他来说,这次的比试与去年冬天在鹤林阁时的第一次比试一样,没什么区别。要么胜,要么败,败了就是败了,没有如果。
赵然有时候真的很佩服自家这个三师兄,斗法、苦思、修行、斗法,然后继续苦思、继续修行、再斗法……瞧这架势,骆师兄似乎可以在这种简单之极的循环中过上一辈子而不觉得枯燥乏味。
陆西星同样满是佩服的看着骆致清,向赵然道:“你这位师兄,将来成就必在我之上。”
两人一起转向崖下,望着那里的山洞许真人、宁真人和东方天师于午前在此偶遇,于是共同进去采药。
洞中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更听不到只字片语传出,也不知谈的如何。
赵然很好奇,他非常想知道,修为境界、修行地位到了洞中这三位的层次,所做出的交换会是什么。不过他也不敢问、不敢打听,知道的太多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当三位炼虚境高修出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日头落到了山尖上,霞光被如林的山峰撕得支离破碎。
许真人向赵然微微一笑,道:“致然结丹了,当真难得,等有空时来鹤林阁玩。还有,你老师出关的时候告诉我,我去你家宗圣馆为他祝贺。”
赵然恭恭敬敬答应了,然后目送许真人带着陆西星消失在群山之巅。
东方天师身旁是瘦瘦高高的宁真人,这已经是赵然第三次与宁真人相见了,和去年夏天在楚阳成双修仪典及张老道飞升大典时相比,今日的宁真人精气神更佳,眉宇间颇有些意气风发之色。
一看这表情,赵然就知道,今日的会面必定是谈成了。
宁真人笑道:“致然从来没到过云岫阁吧?回头也去我那里坐坐,我让人陪你好好看看陕西的景致。”
东方天师道:“此番亏得有致然相助,致然真是我川省福将啊,呵呵……如何?你们几个都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赵然当即答应了。有这两位高道在,赵然就不愁回去的问题,所以他昨日便让南归道人先回了君山,此刻自是拉着骆致清和曲凤和一起上了宁真人的飞行法器。
宁真人和东方天师先绕行松藩,将赵然他们三人在大君山放下,东方天师道:“我们还有要事,便不去你家做客了,还是那句话,你家这三年的职,都包在我身上,你们随时可以去。另外,这件事情若是成了,还有重谢。”
“东方师伯,您这话可就见外了。”赵然笑道:“能助宁真人进真师堂,对楼观、对我都是好事,我也求之不得。弟子也帮不上更多忙了,就祝二位师伯心想事成。”
出门忙活这么一趟,先不说东方天师答应的事后重谢,单是楼观三年内的职由玉皇阁包揽,这就解决了大问题,赵然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等进了大君山洞天之后,赵然的心情就更加舒畅了,却是东方礼已经连续运送三回,将玉皇阁给的大量修行资源尽数交给了楼观,现在全部堆积在楼观的库房之中。
夸了蟾宫仙子两句“储存得宜”、“分类条理”,赵然便悠哉悠哉去向魏致真禀告出行的经过,尤其是受一事,讲得更为详细。
魏致真道:“师弟辛苦了!既然如此,待明年之后,咱们师兄弟便分别前往。”想了想,将余致川唤来:“你的丹胎如何了?”
余致川道:“差不太多了,估摸着明年元宵之后,我便可闭关。”
赵然道大喜,这下子,楼观一门一位大炼师、一位**师、三位金丹,门面上相当好看了。若是以宗圣馆来算,还可再加一位**师、两位法师,初步具备了一家道馆应有的底子。
魏致真道:“那就索性等二师弟结了金丹后再去,省得麻烦。”
余致川又向赵然道:“师弟回来就好,月影这几日一直念叨师弟,说是什么笔记发行的事,我听着也挠头,师弟你去听听?”
赵然道:“咱们一起去。”
余致川点头:“也好。”
两人一狼凑在一起碰了个头,月影说,自从上期笔记发出后,《君山笔记》的笔友们很是踊跃,许多人都来符表示愿意代为发送笔记。目前,四川本省、福建、江西、浙江、广东、北直隶、云南、陕西等八处有十三位笔友提出了申请,问赵然该如何选择。
赵然详细问了一遍,有争议的主要是包括四川在内的四个省,尤其是四川,因为笔友基础雄厚,有三人同时申请设立发行点。
看罢,赵然直接给出了办法,四川三位划片,分别负责六到七个府州或宣慰司,其余省份的也同样如此。
第一百二十四章 雨夜杀人图
赵然本来的打算是,让这几个省想要申请设立发行点的笔友们竞争一下,谁申报的发行量多,就将一省的发行交给他。但考虑到《君山笔记》代理发行是初创,为免伤了笔友们的热情,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代理法行制的原来计划是明年一月开始,但既然笔友们的热情很高,赵然干脆建议从这个月就施行。
一个小小的改变,高阶飞符的消耗量便从上个月的七十多张骤减至十三张,发行成本从每月一千四百多两降到二百六十两,发行量却从上个月七十多份暴涨至三百多份,喜得灵狼月影抓耳挠腮,余致川也乐得合不拢嘴。
发行这一块的成本是降下来了,但作为一份成熟的期刊,材料费、编辑费、稿费等等,同样是需要考虑的。
材料费倒还好办,赵然完全有财力一直贴补下去,但稿费和编辑费,目前全靠笔友们无私付出,将来不能总是如此。
这些都是后话,目前暂时还不着急。既然说到十一月的《君山笔记》,赵然连忙将陆西星撰写的《金丹就正篇》取出,交给余致川:“师兄,这是鹤林阁陆师兄的大作,我看了,写得非常好,于同道们修炼多有参考价值,我建议放在这个月的开篇。”
余致川接过来道:“没问题,正好拜读一下。这个月各处笔友汇来的文字有十九篇,月影正在整理,加上这一篇正好二十。”
月影道:“已经快整理编辑好了,过两天就可以成稿。但这个月需要誊写三百三十份,人手比较局促。”
赵然想了想道:“你可以在川省散修中征募,羊草山散人你认识么……知道就好,他小两口那边有很多散修常年学习,你可以去招募几个人手,愿意来的,都可享受在大君山洞天修行的待遇,想必还是有很多人愿意来的。你和蟾宫仙子一起审核人选,首重道德人品,一定要谨慎选择,最后报给余师兄和魏师兄。”
“知道了道长!”月影相当兴奋:“眼睁睁看着咱们的笔记一步步壮大,真是欢喜快乐啊!”
余致川想起件事来:“师弟,杨致温正在绘制这月笔记的插图,他对此很感兴趣,我想邀请他长留大君山,帮我绘制插图,你看可好?他住我那小院便可,也不用另寻宿处。”
赵然对此当然喜闻乐见:“他家太浮山同意就行,师兄给他一块进出洞天的腰牌就是。”
余致川说着,让月影取来正在校对编辑的本月《君山笔记》文稿,抽出其中几张来:“师弟你看,画得活灵活现,十分有趣!”
杨致温绘制的几张插页图,采用的都是白描手法,有山水、有人物、有场景,都是按照笔记中的文字描述所得,看上去简简单单,却极有韵味,而且加入了他本人的想象和夸张,这就不是画匠的层次了,已经达到了大师的水准!
看得赵然也忍不住一时间沉湎其中,拔不出来。
赵然边看,余致川和月影边在一旁解释:“师弟,这是兴庆府的西夏王宫,是根据白庚的小品文所绘……”
赵然点头:“大致就是这么个样子,没有多少出入,少数几个地方……嗯,其实也不妨事……”
余致川道:“杨致温可没去过兴庆,能画成这样,还算难得吧?”
赵然大赞:“那可就真不容易了,这叫腹中自有锦绣!如此人才,正合《君山笔记》所用,师兄要想办法让他长期留下来。”
余致川翻到下一页:“师弟你看这幅插页,绘制的十分精彩逼真……”
赵然仔细看去,画的是雨夜中的场景,一位年轻的女修头顶一柄金伞,掌中宝剑穿过一位老者胸膛,那老者拄着一条盘龙铁棍,双目圆睁,须发皆张,似在仰天怒吼,穿出后背的剑尖上还滴着血。数丈高的空中,一条火龙正盘旋飞舞,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五具尸体……
哟,莫非还有修士在写小说?赵然大感兴趣,忙问:“这是哪一篇文字的插图,找来与我看看。”
“这是陕西商洛山中的盘丝大仙发来的纪事……”
“纪事?不是传奇或者话本什么的?”
灵狼月影将文稿递过来,赵然很快看了一遍,文章不长,说的是作者盘丝大仙本人,十月二十日夜返回洞府的路上,经过马驹寨时,见一位女修与人斗法,将对方六人全部杀光。
盘丝大仙看得惊心动魄,回到洞府之后,便将所见所闻记录下来,于是便有了这篇文字。
赵然皱眉道:“这么说来,这是真事?这个盘丝大仙是谁?”
灵狼月影道:“盘丝是我认识的一位道友,也是灵君,修行二百八十载,以蜘蛛身得道。她平素也是喜好舞文弄墨的,今年七月时来大君山访我,其后每月月末都要过来一趟,取一份《君山笔记》回去,若是有了得意之作,也会顺道送来,迄今已经在《君山笔记》中发过两篇文字,这是第三篇。”
“原来也是位灵君,月影,你问过她没有?能确定是真事吗?会不会是她虚构出来的故事?”
“她前天来的,我还问过她,她赌咒发誓说是真有其事,我和余师兄商量后,觉得这篇文字应当会吸引很多人看,故此准备放在开篇。不过赵行走你既然指定了陆**师的文章排在榜首,那这篇就放在第二位也可。”
赵然沉吟未决,又再次回头看文章,边看边去对照杨致温所绘的插图,总觉得图上的女修好像有些熟悉。
“这位盘丝大仙事后有没有回去查过被杀之人的来历?有没有什么线索?”
“她没回去,不过她说,似乎曾听闻这老头喊女修‘姓林的’,但当时雨下得很大,离得又远,她也不太肯定,这老头究竟说的是‘姓林的’还是‘姓宁的’,她拿不准,故此便没写在文字中。”
赵然顿时有所惊觉,再看那柄悬女修头上的金伞,还有空中飞舞的火龙,不禁喃喃道:“恐怕是姓宁……”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万和万一
八年前,赵然被下放到小君山地区新立君山庙,为了消除源源不绝的流寇盗匪,他前往大青山查探原因,却不想和一个莫名其妙的疯丫头打了一架,当时那个疯丫头使的防护法器就是金伞,用的攻击法器便是一块能化火龙的锦帕。
这插图上所绘虽然有一些出入,但大致就是这两样法器了虽说当时疯丫头没有用剑,但并不影响赵然的判断。
其后,中阳山下的卢家庄发生灭门惨案,应该与宁大小姐有关,只是被主持查案的东方敬强压了下去。
赵然怀疑,大青山遇到的疯丫头应该与宁大小姐有关,但事涉东方敬,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只是将主犯左云风、黄腾松锁拿归案。
赵然当即道:“这篇文章不能发,至少这个月不能发!”
灵狼月影不好说什么,在赵然面前他只有乖乖听话的份,余致川则很不甘心:“师弟,这是为什么?我们都对这篇文章很期待,想想看,《君山笔记》从没发过这种文字,一旦发出去,将造成多大的轰动!”
赵然解释:“师兄,正因为轰动性太强,我们才不能发这篇文章,相信我,引起的种种后果,会给新立的宗圣馆带来无法预测的后果,咱们楼观承担不起。”
余致川问:“这个杀人的女修,师弟知道是谁?”
赵然道:“还不确定,但其中牵扯到许多方面。师兄,要以大局为重啊,这件事若是真的,爆出来以后会死人的!”
余致川被赵然这句话吓住了,只是嘀咕道:“如果不是真的呢?”
赵然道:“如果不是真的,那这篇文字就不能这么写,必须冠以‘传奇’或者话本的名义,否则就是造谣,其后果我们同样承受不起。我的建议是,让南归道人载月影去一趟商洛山,和这位盘丝再谈一谈,再次核实一番。记住,务必保密。”
当天,月影就和南归道人去了商洛山,第二天回来的时候,便向赵然和余致川道:“这篇文章不用发了。”
余致川问:“莫非是假的?”
月影摇头:“真的,盘丝道友不敢发了,他要撤稿。我让他带我去了一趟事发地,虽说那里清理得很干净,但我这鼻子依旧能闻到很浓烈的血腥气,他这篇文章不是瞎编的。对了,他说要出远门避一避。”
赵然问:“这么说,他知道这女修是谁了?”
月影点头:“他说这几天他也在多方打听,差不多知道是谁了,这女修姓宁。”
这下子连余致川都明白了,他问赵然:“师弟,如果不发这篇文章,我们算不算是在为凶手遮掩?”
赵然道:“真相究竟如何,我们并不清楚,有时候亲眼见到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相。这位……女修为何杀人,谁知道其中的原因?又或者其实是这位女修只是自保,被围杀的反而是她呢?”
“那我们要不要报玉皇阁?那么大的命案,知情不报,似乎也不妥当?”
这件事和当年八王庄血案不同,当年黄腾松是主犯,东方敬又一力遮掩,协助办案的都是裴中泽、赵然之类唯他之命是从者,故此能够强行压下来。但今时今日,这么干还行么?
什么时候出事不好,非赶在这个时候!
又或者说……赵然忽感心底发凉……
“先压着,你们就权当不知,这件事我来考虑!”
赵然在湖边慢慢踱着步子,一边走一边思索着应该如何处置。
装作不知道,让这件事湮没在时间的长河中?如果真能如此,那第一选择肯定是压下去。毕竟在这个时候爆出来,自己辛辛苦苦的牵线搭桥很可能就变成了无用之功。
可如果真能遮掩过去呢?只要遮掩到下个月初一,宁真人上位三清阁座堂真师,之后哪怕再泄露出来,都有办法弥补。
但是,万一恰好还有别人知道了这件事,而且在十二月初一前捅破,那可就是十足的丑闻,不仅宁真人自己,包括一直在为他摇旗呐喊的东方天师、许真人,声名上都会受到极大的伤害。
想到“万一”这两个字,赵然不禁叹了口气,“万一”变成“一万”,这种事情难道还少吗?凡事不可抱有侥幸心理啊!
广东,肇庆以东,烂柯山下,许真人收了飞行法器,带着陆西星缓步登山。和宁真人、东方天师在玉皇阁商议协调了一些事务后,许真人变带着陆西星直飞此地,来见好友龙真人。在他的计划中,下一步是江西,再然后是山东。
陆西星忽然收到一份飞符,脸色顿时变了,简略向许真人一说,许真人沉吟片刻,重新将飞行法器取出,向陆西星道:“先去大君山。”
陆西星当即点头,他是去过大君山洞天的,于是由他指路,二人直趋松藩。
魏致真和赵然一起出来,将许真人接入洞府,陆西星向魏致真道:“恭喜师兄破境,正想向师兄请教道法,不知可否?”
许真人点头道:“致真你们去切磋吧,这里留致然陪着就成,不用管我。”
魏致真和陆西星出去比斗,屋中只剩许真人和赵然,赵然二话不说,直接掏出一份文稿、一页插图递过去。
许真人先看了文字,然后又看插图,看罢,默然无语。
赵然道:“目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查清楚这个女修是不是出自宁家,另外还要查清的,究竟她是自保反击,还是主动屠戮,亦或者其中别有内情。”
许真人问:“致然,你既然告知我此事,想必已经有所判断了吧?”
赵然点头:“我初步怀疑,很可能就是宁家女修,不是宁大小姐,就是和她关系极佳的一位堂妹。我听说宁大小姐有一位关系密切的堂妹,一直由宁真人养大,她二人性情相似,都‘嫉恶如仇’……”
嫉恶如仇的意思,有时候可以理解为“出手莽撞不知分寸”,许真人深吸了口气,道:“是自保反击,还是主动屠戮,并没有任何意义,最关键的是确认女修的身份。”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三方会议
对于许真人的话,赵然表示完全赞同。在这种敏感时刻,此事一旦爆出来,就不会有人关注宁家的女修是不是自保,大火一定会烧到宁真人头上,闹得沸沸扬扬,令他的盟友和支持者下不来台。
赵然还设想过一种最坏的情况,万一这是对头设下的陷阱,只等十二月初一时发动,那到时候宁家能否保住陕西都是大问题,更别说什么争位了。
还是那句话,“万一”经常转化成“一万”,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赵然相信,他自己能够想到的事情,许真人肯定能够想到。
果然,当赵然试探着问,要不要将盘丝大仙找过来“询问”的时候,能够看得出许真人面上颇为意动,但随即还是摇了摇头:“这个灵修已经无关紧要了,此时一定要稳住,切不可自乱阵脚。多做多错,少做少错。”
随着这句话的出口,盘丝大仙算是躲过了一劫,在风雪中离开商洛山,向着东北避祸的这只蜘蛛一连打了十多个喷嚏,莫名其妙间百思不得其解,摸了摸自家圆鼓鼓的肥臀,暗叹着自己又长胖了。
许真人随后发了两张飞符出去,并言明要借大君山洞天用两天,赵然自是完全拥护,代表师门、代表龙阳祖师表示绝无问题。
这下子,修建在湖边的六座道观别墅算是派上了用场,赵然亲自带着全知客洒扫干净,首先恭迎许真人和陆西星的入住,其后第二日,又迎来了东方天师和东方礼,以及宁真人和其得意弟子方炼师。
宗圣馆这边,林致娇出来礼貌性的拜见了一番,便退了下去,只由魏致真和赵然负责接待。
倒是赵丽娘从北道堂上下来了,充分发挥了半边天的优势,代表四川、代表大君山、代表坤道,甚至代表了楼观,和三位高道谈笑风生,相处得宜。
赵然对这位本家大炼师的表现感到非常惊讶,一洗当日在玉皇顶对她的不良印象,暗道一声果然是人有千面啊。
一连三日,玉皇阁、云岫阁、鹤林阁的三位主事人要么在湖边散步,要么在场上挥杆,东方礼、方炼师、陆西星三人则在旁边陪着,要么凑在一处闲谈,要么又忽然忙碌一阵,发出和接收各方的消息。
赵然已经叮嘱过君山妖修们,这几日湖边清场,这些灵妖们也不是傻子,三位炼虚境高道齐聚大君山,谁都能感受到那股浑然天成的威压,不用赵然多说,都乖乖缩在灵妖山庄中度日。
唯有黄山君尽职尽责的守护在门户外,双目圆睁、浑身警惕姿态的保持了三天,就好似随时会有宵小之辈闯山一般,原因是许真人见到他时夸了一句:“果有虎威!”
陪在更外围的,是被赵丽娘“代表”了的楼观弟子。如此高层次的会谈,他们都不具备谈事的资格。并不是说他们几个就不能过去,相反,凑到三位高修面前,人家还会很客气的打个招呼,感谢一下楼观的接待,赞美一下主人的好客,夸奖一下此间的风景,但是……有意思么?
因此,这四位师兄弟只能远距离参与,等待着被召唤过去伺候的机会。
不过这四位谁都不愿走,余致川端着纸笔,想要记录些什么,但确实没什么可记录的,纸上写的大多是诸如“许真人似乎有些不愉快”、“东方天师微笑劝解”、“宁真人始终一言不发”、“赵大炼师端了一盘灵果让大家尝尝”之类。
杨致温在反复赌咒发誓不泄露机密之后,也被允许在一旁作画,他绘制的画作暂名《嘉靖二十三年冬大君山之雪三英战丽娘图》,被审稿的赵然发现,额头上吃了一记爆栗子,只得改过重绘。
赵然对骆致清也能耐下性子在旁侍奉感到很诧异,于是劝解:“三师兄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情我来处置即可,你想修炼就去修炼,没必要在这里陪着耗费时间。”
骆致清目不转睛望着湖边那三位的身影,道:“这气息,这威压,我不回去,再体会体会……”
最忙碌的其实要数曲凤和,作为楼观三代大弟子,小曲要同时接受四道指令,当真是忙得不亦乐乎。
“宁师伯……好的,知道了。凤和,你去和黄山灵君说一下,若是有云岫阁道友前来,一律放行,不用再进来禀告。”这是魏致真在发号施令。
“明白了老师,我现在就去……”
“赵师伯有何吩咐?好的,马上……凤和,再将五花香云叶酿的酒取两坛来。”这是赵然在吩咐。
“可是,小师叔,酒已经没有了,新酿的那一批还要两个月才可以启封。”
“那么快喝没了?那你去灵妖山庄,让申姜子取两坛出来,他偷藏了六坛,以为我不知道么?”
“哎,马上去!”
“凤和,今晚我约了陆师兄再比,东方炼师和方炼师也过来参详,你去让全知可准备一桌菜,唔,致然刚才说申姜子藏了六坛酒?再多取一坛出来……就说是我要的!”这是骆致清的吩咐。
“凤和,再取些纸笔来,杨画师那边快用完了……”这是余致川。
“你是曲凤和?再去取一些修行球来,这几个都被打坏了。我找你师父,他说让我直接跟你说。”这是赵丽娘直接找上门来了。
“有的有的,做了好些预备者呢,前辈稍待,我这就去取。”
到了后来,有什么事情魏致真都直接推给了曲凤和,他自己只是抄着手在场边观看。他已经听了赵然的详尽说明,知道了这三家聚于大君山到底在谈什么,此刻捻须道:“也不知我楼观一门,何时能与别家坐在一起商议大事。”
赵然点了点头:“放心吧大师兄,会有这么一天。咦?大师兄你这胡子越来越长了,需要打理一下吗?”
魏致真道:“也该蓄长一些了,身为大师兄,我今后要出面的时候会越来越多,尤其是老师闭关之时,不蓄长一些如何显得稳重,如何与人谈事?对了致然,不是我说你,你修发修得太勤了些,略显轻浮,还是留多些好,否则人家以为你办事不牢靠。”
赵然哈哈一笑:“习惯了,习惯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会谈结果
曲凤和忙碌了三天,会谈结束的时候才终于松了口气,赵然道了句辛苦,曲凤和一笑:“这算什么,当年在君山庙时,那才叫辛苦,既辛苦又充实,至今思之,仍是怀念啊。对了师叔,咱们楼观三代弟子,只有我这一根独苗,何时才能让我真正当一回大师兄呢?”
赵然瞥了他一眼:“还说不辛苦,这就琢磨着找帮手了?”
“哈哈,辛苦是不辛苦的,就是伺候的这帮人,给我压力太大。”
“我也想给你找个师弟啊,奈何我楼观挑人,首重资质,否则将来结丹之后,难有进益啊。”
“师叔,要不我给推荐个人?”
“嗯?谁?”
“我有个族弟,名凤山,只比我小两个月,如今借住在我表叔九江的宅院中一心苦读……那真是个读书种子,今年刚中了举人。他小时候也请龙虎山的修士测过根骨的,同我一样,没有根骨,但资质很好。要不……”
“你家大人还有甘侍郎他们之前怎么没提过?”
“正骨的名额太宝贵,我已经占了一次,我家大人说,不好再提,否则就得寸进尺了。我表叔那边,对他科举一途很看好,倒是很希望让他考下去,若是得了进士功名,将来也好提挈他。但我觉得,还是修行好,就是不知师叔还能不能弄到正骨丹……”
赵然想了想道:“待明年,我宗圣馆神像到位再说,正骨丹不是问题。若是果然资质好,便收进来。别家馆阁都是找资质根骨齐全的,正骨丹都是拿出来奖掖有功,咱们楼观不一样,对资质尤为看重,根骨如何倒是次要。”
曲凤和道:“若是明年,凤山怕是要参加春闱了……”
“且让他参加,看看他名次如何,不急。你也先不要与他说,否则乱了他的进学之心,若是科场失利,我这里察看他资质时又不过关,那可就毁人前途了。”
“是,弟子明白。”
主掌陕西、四川、福建三省修行界事务的大佬准备走了,陆西星向赵然道:“多谢赵师弟了,若无师弟报信,说不得我鹤林阁会吃个大亏,如今还有许多事情尚需料理,就不在大君山叨扰了,回头还请师弟来福建做客,到时你我再叙。”
赵然道:“师兄说笑了,你我两家谈什么谢不谢的,真要说这个,我们楼观岂不是要派人常驻鹤林阁,天天向贵派致谢?那就不耽搁师兄了,我知道你们这段日子都会很忙,回头得空我去鹤林阁找师兄共饮。”
执掌陕西的宁真人走时,冲赵然点了点头,但显然他的心情很不好,没有多说什么,但宁真人首徒大弟子方炼师却专门过来和赵然抱拳行礼,留了飞符,说是过些时日必有重谢。
东方天师也着急离开了,不过却让东方礼留了下来,向赵然解释情况。
东方礼叹了口气,怅然道:“忙活了半年,半年啊,还搭出去不知多少人情、多少好处,现在可好,白忙活了。”
“怎么?究竟商议的如何?”
“确知了,宁真人自己也没想到,真是他家小姑娘干的,宁三小姐,闺名珞娘,就是图上的那个女修,使的金伞和火龙锦帕。虽然不是他亲生的,但却是他三弟的孩子,打小被他养在身边,待如己出……他感叹了许久,说是没想到这丫头那么任性,平时也不是这样……”
赵然笑而不语,听东方礼继续:“那丫头也误会了,说是那天雨夜,见到一个很像景致武的人,藏在那群人中,当即追了上去……”
“景致武?”
“不错,正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景家的金丹法师,三清阁和东极阁联名通缉的要犯,张云兆一案目前为止唯一的线索,景致摩为此还关在庐山的囚室之中。”
“真是他吗?”
“当然不是……但这丫头觉得是,故此追上去要把这些人都带走……她知道宁真人正在争夺三清阁坐堂真人之位,认为这是个大功劳……人家肯定不答应,结果言辞之间就冲突起来……”
赵然摇了摇头,他现在终于确知了,自己当年在大青山遇到的疯丫头,就是这个宁珞娘。他可是领教过这疯丫头的个性,那可是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主,而且做事不考虑后果,跟八王庄血案的宁大小姐一个路子。
“她说起初也没想杀人,但这伙人说话很不客气,言语间还辱及宁真人,她一时不忿,就全杀了。杀完人以后再翻捡搜查,发现不是景致武,这才知道认错了人,心慌之下匆匆把尸首都焚毁了,回来也不敢跟宁真人说。”
“死的是谁?”
“马驹寨的散修,一共六个人,这六个人是结拜兄弟,马驹寨也是新结的寨子,又位处偏远,故此至今无人举报。不过这六兄弟平素仗着人多,时有欺凌附近散修的恶举,在陕东南一带的风评很不好,被商州丹凤馆惩戒过几次……当然,也没犯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否则早就铲平了。”
“下一步怎么办?”
“原本打算将此事想办法补救回来,由云岫阁出一份捕拿马驹寨六兄弟的文书,就说勒令他们解散寨子,不得欺压良善,这倒也未尝不是个好法子拒捕被杀,顺理成章,顶多是那丫头下手过重,稍有过失而已……”
赵然听得心中发寒,对这种补救方式很不适应。
“……但要想真正补救回来,还得看对方怎么想……”
“对方?”
“不错。如今看来,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这两天与各方联络试探,恐怕这件事情,云南的喻真人是知道了,有几位关系密切的真师透露,支持喻真人的陈善道那帮人私下曾经表示,宁真人十二月初一必败,显得极有信心。”
“莫非真是个圈套?”
“可能性很大,否则哪里有那么巧,马上就要争位了,偏偏这个关键时刻出事?陕西那么大,偏偏让双方在一个雨夜相遇?这六兄弟中偏偏有一个的扮相与景致武类似?为何喻真人那一边忽然信心大增?我做了那么多年三清阁的事务,以我的经验,太多巧合碰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只可惜这六人已死,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为什么有一个人的扮相会与景致武类似。”
三清阁和东极阁联名发出的画影图形上,景致武的模样算是比较有特点的,身量很高,方脸,须发略显黄褐色,眉梢上有个粉黄的瘊子。平时喜穿灰色衣服,扎庄子巾,比较容易辨认。
赵然对此表示赞同,他早就这么想了,世上哪里有那么多“无巧不成书”呢?
“对方……会给宁真人补救的机会么?”
“总不至于赶尽杀绝,非要那丫头的命吧?那可就是死仇了,他们求的又不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