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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豆子惹的祸     小仙有毒txt下载     小仙有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三章 中兴

    想到这里的时候,温乐阳皱了下眉头:“可老大和老二都没死……”

    苌狸一笑,挥手打断了他:“先说老三!老大和老二事情,几句话便能给你讲明白!还有我标上红圈的那句话你现在也不用去想。”

    温乐阳本来就顾不上去想老三感慨的那句‘他为何能留在人间’,又把思路转回到老三身上。

    老三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赌本尊有没有良心,决定先下手为强,既然本尊处心积虑要对付柳相,那自己一死,本尊就不得不出面。

    而凝练水行天锥,锥子的元神和天水灵精是必不可少之物,这才有了后面一连串神鬼莫测的算计,最终老三夺舍成功,坑杀了自己的本尊。

    想到这里,温乐阳有些不胜其扰的搔了搔脑袋:“这个老三抢了本尊的法身之后,为什么也要对付柳相?”

    苌狸瞪了他一眼,似乎嫌他这个问题太笨,不过也还是答道:“老三得了本尊的身体,继承了本尊所有的修为、神通、法宝,当然也继承了本尊的麻烦!本尊要对付柳相也是不得已才为之的事情……”

    苌狸正说着半截,温乐阳已经明白了:“这么说起来…是柳相主动要和孔弩儿为难?”

    柳相要找孔弩儿的麻烦,当然不会管那具皮囊里藏着的到底是本尊还是分身。

    温乐阳问完之后又顿了一下:“柳相为什么要和孔弩儿过不去?”他这么问纯属惯性,本来没指望能得到什么答案,不料苌狸却笑着回答:“这件事也回头再说!”

    温乐阳愕了片刻,随即恍然大悟,红壶早就该炼化了孽魂,现在他基本弄明白了孔弩儿本尊、分身和一群天锥高手之间只能用乱七八糟的关系,看来不久之后也能获知柳相和孔弩儿的恩怨。

    至于老三夺舍之后的事情,温乐阳大都已经知道了,变成了真正的孔弩儿之后,老三继续凝练天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柳相骗上了黑白岛,最终列成大阵,永镇妖孽。

    想到这里,温乐阳又冒出了个问题,很有些不好意思的望向了锥子:“黑白岛镇妖,不知已经过了多少万年,可依旧耸立,并没有被九头怪物和天锥大阵相抗的巨力压塌。”

    锥子满脸的温柔,轻声给温乐阳解释道:“很好懂的,因为老三最终还是把自己的设计用在了大阵上!”

    苌狸满脸的狡黠,故意打断锥子好像说情话般的解释,笑嘻嘻的接口:“其实,不光本尊能撷取分身修炼来的真元,如果本尊愿意的话,分身也能得到本尊修炼出的真元。一般本尊来说都只吃不吐,但是本尊元神要变成了无意识的傻子…那他修来的真元,就任由分身予取予夺了!”

    温乐阳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地上,这下算明白了,被真水之身滋润数月的老三,不仅抢了本尊的法身,还趁机镇压住当时虚弱不堪的本尊元神,最终把本尊的元神,炼进了镇妖的天锥之中!随即温乐阳只觉得头皮发麻,黑白道上,天锥大阵和柳相这许多年里不停相抗产生的巨力,竟然尽数变成了这个老三的真元?若真如此,现在的孔弩儿要厉害到什么程度!

    其实,从玉盒中的秘密到锥子前世最后的经历,用一句话便可以概括了:老三设计夺了本尊的身体,并把本尊的元神熔炼入镇妖的天锥。可这一句话里,又包含了多少阴谋、多少算计!

    锥子轻轻的把玉诀、长绢都收回了盒子里,温乐阳的目光落在了那只已经残损的玉盒上,皱着眉有些纳闷:“还有件事搞不懂,就是这个盒子,当年老三为什么要留在你哪里?事后怎么也不取回?”

    这次一直无所不知的苌狸和锥子却同时摇了摇头,锥子苦笑道:“这个我也想不通的,这几年下来,我猜出了无数种可能,可没有一件能说得通,他又何必把盒子藏在我家?”

    温乐阳躺在地上,实在不想再动脑子了,挥了挥手慷慨无比的说:“等抓住了孔弩儿问问他就知道了!”,过了片刻,他又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继而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

    苌狸和锥子两人都被他给弄懵了,彼此对望了一眼,谁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温乐阳笑得都快喘不上气了,一时也顾不上长幼尊卑了,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指着两个女妖:“你们…四年前都想错了吧!这四年里你们根本就没找到孔弩儿!”

    苌狸和锥子的脸上,同时浮起了一股悻悻的神色,说不出的惹人喜欢。

    四年之前,温乐阳和囡囡被鬼阵困在了峨眉山,就是因为一众妖仙都以为,他们马上就要找到大仇人孔弩儿的下落了。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锥子启回了那只玉盒,而老三当年曾经说过一句:玉盒中藏着的,是他的去处。

    这只是老三那时候的一句感慨,如果他不实施自己的计划,最终倒是很有可能被炼入黑白岛的镇妖天锥中去。可锥子哪想得到其中还有这么多波折,就以为玉盒里藏着的东西能指明老三的下落或者洞府的所在。

    结果盒子里只有黑白岛的阵图……老三当然不可能在黑白岛上,一群妖仙还是不知道到哪去报仇。

    事情被妖仙们给弄砸了,十万大山地窟下的鬼阵又无法撤销,几个妖仙谁都没脸去看温乐阳,干脆在都装起了没事儿人,反正温乐阳也不会少一个头发,就是被关了十年的禁闭……

    温乐阳嘴里笑话着几个妖仙,但是肚子里憋得气都快让自己飘起来了,自己这四年纯粹是白挨了。

    锥子明白温乐阳笑完之后就该跳脚大骂了,装模作样的抬头看了看正饱满的月色,贼兮兮的笑道:“剩下还有不少事情,都放在明天再说吧……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哪句话?”苌狸和锥子笑得一样贼眼忒忒。

    “小别胜新婚……”锥子话音刚落,果然温乐阳再也顾不得报仇雪恨,从地上一跃而起,一个起落就蹦到了自己家的院子里……

    小易正坐在房里,从窗子看到温乐阳跳进来,猛然叽的一声笑了出来,对正坐在她身边嗑瓜子的慕慕说:“看,他是蹦进来的,可不是从大门走进来的,今天我赢了!”

    慕慕早就尝不出瓜子的味道了,眼看着自己赌输了,心都凉了大半截,结果还是被小易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给逗笑了:“你快擦擦嘴,口水都快把我淹死了!”

    小易的眸子亮极了,一点也不掩饰心里那份欢喜,小手却牢牢拉住慕慕的胳膊,凑到她耳边嘀咕着:“要不…算咱俩都赢了?”

    慕慕知道小易的胆子大,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小脸噌的一下就红了,再看小易的脸蛋,也一样变成了个妩媚的红苹果。

    小易不等慕慕羞她,就咬着嘴唇说:“今天和平时不一样,四年了啊,你输了…他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小易的声音越说越低,眼看就要再也无法听到的时候,却突然怪笑了一声,双手按住慕慕的肩膀大笑道:“想什么呢!咱俩都陪他,可谁…谁也不许…只许凑在一起说话!”

    慕慕又气又笑,还有点不明白自己变成那个厚脸皮的人了,不过对小易的提议也打心眼里喜欢。

    温乐阳的耳力惊人,把小易和慕慕的耳语全都听见了,笑呵呵的走进了屋子,两个美女这次没如初夜般矜持,而是各自欢呼着,一人抱住了他的一条胳膊。

    后来熄灯了。

    后来小易的‘谁也不许…只许凑在一起说话’的大计被温乐阳给破坏了……

    白天里,就在苌狸、锥子、旱魃三个人和温乐阳在村后说起往事的时候,温大老爷也把家里的几位核心人物悄悄的召集到了自己的大屋。

    四位老太爷、大伯温吞海、另外还有慕慕。

    四年前旱魃带着温乐阳和小五赶赴十万大山寻找仙草,结果旱魃自己回来了,不久之后等锥子再回山的时候,重伤的妖仙便痊愈如初……即便妖仙们把温乐阳失踪的谎话编得再圆满,以温家诸位家长的老辣,也能嗅出其中的蹊跷味道,只不过谁都不去说破罢了。

    温大爷爷还是那副做派,明明自己心里有数却不肯说出来,而是望向大伯温吞海:“本来说是十年,结果这小子四年就回来了,你怎么看?”

    大伯笑了笑,但是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开心的神色:“那些个前辈心疼温乐阳,不想让他掺和进来,可是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他们自己也没能找到仇人,而温乐阳这边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提前出来了六年……”说着,大伯顿了顿,语气也变得清淡了些:“天意如此吧!”

    温吞海不是泥雕面塑,温乐阳是他最喜欢的子侄,从心里当然不愿他再去冒险,可事关重大,温家的后裔哪能对师祖爷的下落不闻不问!温吞海真正恨的是,自己的修为太低,根本无法在参与到以后的事情中去。

    大爷爷何尝看不出温吞海的心思,虽然从未说出来过,但是他们这些长辈都是一样的念头:脸上长着疤、爱吃胡萝卜的温乐阳,比着那个两千年里素未谋面的祖师爷要亲近的多。

    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大爷爷等人都明白,妖仙们把温乐阳‘弄丢了’,到底是为什么,心中甚至隐隐盼着温乐阳别回来……

    这时四爷爷突然淡淡的笑了一声,抬头望向温吞海:“你想一想,且不论师祖爷爷的下落,单就苌狸、锥子两人要去找强敌拼命,温乐阳会不会去?”

    温吞海心思老辣,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四爷爷的意思,去找师祖爷爷,是温家的道义和使命,可帮苌狸与锥子报仇,却是温乐阳货真价实的感情!

    即便把道义扔到九霄云外,还有浓的化不开的感情在!温家护短,骆家护短,苗家护短……

    什么是短?感情吧。

    四爷爷的声音依旧那么冷冰冰的,好像永远也不会融化:“他要做的,和他想做的,是一件事,咱们这些做大人的,还心疼个屁!”

    三爷爷坐在一旁,眼皮始终耷拉着,有些无精打采的说了句:“说到底,不就是温乐阳要杀个人么,却扯出这么许多不咸不淡的滋味。”

    二爷爷也哼了一声:“他想杀人,咱就派人帮他呗。”

    温吞海又笑了,这次的笑容看起来舒服了许多,把话题岔开了:“老九和老十三这几年进境极快,据苌狸师祖说,他们的联手威力,已经堪堪能列入绝顶的修士之列,比起当年镇守黑白岛的天书真人,也不遑多让!”

    温乐阳的两个傻叔叔,本来就是天纵奇才,可惜心智未开不能以身炼毒,结果却因祸得福,得以炼成拓斜师祖传下的三术合一的毒功,这几年里心无旁骛专心练功,不知不觉便突破了绝顶高手的瓶颈。

    这时候大爷爷又把话题给扯开了,嘿嘿笑着望向自己的三个老兄弟:“温乐阳老实巴交,两个傻孩子更不用提了,据说拓斜师祖当年也不太聪明……你们说,咱们家的这套功法,会不会就专门是给笨人练得?人越笨…功法的进境就越快?”

    另外三位老太爷都懒得啐他,谁都没吱声。

    温吞海赶紧把话题又拉了回来:“老九、老十三他们哥俩和温乐阳关系好的很,真要跟在他身边,也不会太胡闹。”说着,笑呵呵的望向了慕慕。

    慕慕自从进了大屋之后,一直以孙媳妇的身份垂手侍立在几位爷爷身边,现在立刻跨出了一步:“于情于义,这次我都不会离开他半步的。”

    今时今日的九顶山,早已变了个样子,再不是当年一个小小的鼎阳宫也能随意耀武扬威的地方,而是修真道上至高的力量存在!即便抛开天天在村子里晃来晃去的妖仙,放眼天下,无论是正道五福还是世宗邪魔,谁敢上山撒野,便只有挫骨扬灰的下场。

    不说不做、二三两位爷爷,这四个人被苌狸重塑元基之后,修为已经不弱于五福中的一流高手,而温九、温十三两位傻叔叔联手之下,已经跨入了绝顶修士的行列,除此之外,九顶山还娶了个好媳妇!

    自从阿蛋转生成人,慕慕就没有了尸煞。

    旱魃五哥从十万大山回来之后,也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觉得愧对温乐阳两个新媳妇,对小易他无能为力,可对慕慕,他可帮了大忙,亲自从秦岭阴眼中为慕慕启出了一具最凄厉霸道千年尸俑。

    若从靡续那里论起,旱魃和慕慕本来就是一脉相乘,有他帮助慕慕修炼,再加上新的尸煞本身就厉害无比,慕慕的功法进境也是快到了极点,她与尸煞联手,威力好不逊于两位傻叔叔。

    乌鸦岭骆家和温家联姻,这门婚事算是赔到家了,不仅是嫁了个媳妇,还相当于送给了温家一个绝顶好手,骆家两位老爷子做梦都为这事咬牙。

    九顶山上,光绝顶高手就有两对儿,一流高手又有四个,即便没有了那几位妖仙撑腰,这样的实力也足以睥睨天下!

    大爷爷越看自己这位孙媳妇越觉得开心,刚才心里那点不痛快全都扔到了九霄云外,笑着说:“慕慕是咱们温不草的媳妇,但也算是乌鸦岭的传人,拓斜传人里三者到其二,可不能让苗子们袖手旁观!”

    慕慕心里对苗不交亲切的很,可嘴上却巴结着大爷爷,用力点着头清脆的笑道:“不错!从情分上,当年温乐阳和苌狸师祖也没少照顾他们,于家理中,找拓斜师祖他们也有份!”

    大爷爷霍然发出一阵哈哈大笑,大拇指一挑:“好孩子!慕慕是个好孩子!”

    等老头子笑舒服了,温吞海才再度开口:“蚩毛纠继承了师祖爷一成的巫力,当初三术合一之初还看不出来什么,可其后功力精进,只能用一日千里来形容!现在的话…虽然没正式比过,不过应该不逊于老九和十三兄弟。”

    拓斜是什么样的人物,凭着一己之力,先是在裹环、黑白岛三位剑仙和天下高手的围攻下护着苌狸从容身退;又单枪匹马杀光了整座离离山。而同为孔弩儿分身的荒原大胡子一个人,就差点要了苌狸、锥子、温乐阳和金猴子千仞所有人的命!

    小蚩毛纠得了拓斜的一成巫力,得以重塑本命蛊,其后又三术合一,这几年修炼下来,就连苌狸都不敢小瞧他了。

    任谁也想不到,仅仅四年之间,温、苗、骆三家就各自出现了绝顶的高手!

    即便温九、十三是学武奇才;慕慕得了旱魃之助;蚩毛纠有师祖一成功力,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拓斜师祖传承下的功法是逆天的绝学!否则两千年前,都不过几十岁三兄弟中,拓斜又怎么可能打得天下修士闻风丧胆;掠落又怎么可能只凭着一点冰锥元魂,硬生生的造出了绝顶妖仙;靡续又怎么可能带着自己的尸煞,杀尽了天下的大妖!

    温吞海继续说:“我这就派人去七娘山,蚩毛纠娃娃肯定会过来……”

    慕慕瞪大了眼睛,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您是说…那几位妖仙前辈,很快便能找到仇人…和师祖爷爷的下落?”

    温吞海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温乐阳从今天起,肯定跟住了苌狸师祖和锥子,几位妖仙祖宗去哪,温乐阳就去哪,咱先把人备齐了,只要有事大家就一起下山!”

    事情大概都说完了,大爷爷心情也变得开阔了起来,眯起眼睛笑着唱了句:温不草,苗不交,乌鸦岭上死不了!

    随即挥了挥手,让大家散了。

第八十四章 雷法

    第二天天还没亮,温乐阳就早早的起来,去向家里的长辈们请安。跟着又惊又喜的发现,大伯家的院子里赫然摆放着一拉溜的大瓦缸,滚烫的药酒氤氲着浓浓的热气,十几个温家少年满脸痛苦的浸泡其中,温吞海正双手背后,从瓦缸前走来走去。

    温乐阳用心一算,这才恍然发觉,从他举着旺仔小馒头通过十年大考到现在,一晃之下已经十一年过去了。

    就在去年,温、苗、骆三家遵循祖制,都进行了十年大考,不过这次因为已经破解了拓斜师祖传承下的功法,在大考中彻底摒弃了三家在两千年里自创发明的那些奇淫巧技,只选择根基牢固的弟子,过考的弟子比着往次都多了许多,温家就有十几个少年得以列入拓斜门墙。

    过了一阵,少年们各自从大缸中爬出来,挥舞错拳来化解药酒剧毒,忙不迭的把自己向着地面上摔,大伯大叱喝着,指点着这些少年的错拳招式。

    温乐阳笑呵呵的站在旁边,看得心里发痒。

    大伯忙活了一会之后,走到温乐阳身旁,指着新一代的拓斜传人们笑道:“这帮小王八蛋运气好,以后个个都比我强!”

    温乐阳嘿嘿的坏笑:“您故意教错两招不就得了……”

    爷俩正说笑着,苌狸和锥子一人一身郊游的打扮,并肩走出了她们的屋子,最让温乐阳哭笑不得的是,在苌狸师祖的肩膀上,赫然扛着一副…鱼竿。

    苌狸笑嘻嘻的说:“这样才有味道!”,跟着和锥子一起向着大山深处走去,温乐阳刚忙跟了上去。

    这几年里苌狸没少泡在九顶山,轻车熟路就找到深山里的一处潭水,三个人并成一排坐在潭水岸边,只要稍一探身,就能看到三个映在青青碧水中的影子,只不过水纹荡漾,把他们的倒影拉伸的有些可笑。

    苌狸一脸严肃、满眼兴奋,开始忙活着搓饵下杆,锥子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了,嘟囔了句“有种到最后,别又用神通炸鱼!”这才转头问温乐阳:“昨天说的那些事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现在一并问出来吧。”说着,有些懒洋洋的挺起胸膛,深深的吸了一口山野间带着几分清润的空气。

    温乐阳不由自主的跟着锥子一起深深呼吸,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是一阵懒懒的舒适,这才笑着开口:“第一件不明白的事:老三变成了本尊,可那把大剑流金火铃是他的辛辛苦苦才炼制而成的,怎么也不收回去?”

    他的问题一出口,锥子笃定的笑容立刻变成愕然:“你…怎么不问昨天没来及解释的那些!”

    昨天还有好几个事情都没搞清楚,不过大都因为时间太晚了,所以放到今天来解释,锥子可没想到,温乐阳又有了新问题。

    锥子气坏了:“别说你,这个事我们几个想了四年也没弄明白,哪有修道者不要自己剑胆法宝的道理?”

    温乐阳哭笑不得,赶紧换下一个问题:“老三当时为什么感觉不到其他那两个分身了?”

    孔弩儿一共三个分身,老大在荒原统驭地蜢轰击混沌根脉,四年前死在了一群妖仙的围攻之下;老二在离离山用身体封住红壶,两千年前和他麾下大群弟子都被拓斜师祖屠戮殆尽;老三则夺了本尊的法体,变成真正的孔弩儿,继而凝练天锥镇压流行,最后不知去向。

    在玉诀的记述中,最让温乐阳想不通的是,那时老大老二明明都还活着,可老三为什么感应不到他们的存在。

    苌狸终于架好了鱼竿,回头插了一句:“你还要想一想,从荒原上出来抓我的那个大胡子,也古怪的很,连到一起去想。”说完,又转过头,满脸认真的盯着鱼漂,大大的眸子一眨都不眨。

    在神女峰被温乐阳等人杀死的大胡子,明明就是个分身,可他自己却丝毫不知道,还奉孔弩儿为师。

    温乐阳本来就糊涂着,现在苌狸一‘提醒’,脑子更乱了。

    苌狸‘提醒’完之后就什么都不管,专心钓鱼去了,好在还有锥子。

    看着温乐阳愁眉苦脸的样子,锥子忍不住笑道:“你不懂法术,要靠着自己去想,一百年也休想弄明白。只要听我说便好了。”说着,锥子自己也微微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另外两个分身的元神,都被孔弩儿的本尊做了手脚,所以老三才会和他们失去联系,所以荒原的大胡子才会不知道自己是个分身!”

    本尊把分身的记忆给改了,让他们不做分身,改做徒弟?

    温乐阳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但还是忍住了没多问什么。

    锥子似乎看透了温乐阳的想法,轻轻摇了摇头:“这个法术,改的不单单是分身的记忆,而是连同着分身元神的行属也一并改变了。这门法术的用途只有一个:把分身得到的所有真元之力,进入送到本尊的身体中!”锥子特意把‘所有’两个字,咬得重重的。

    分身能够助本尊修炼,但毕竟不是所有分身的力量都能供本尊支配。

    一般来说,本尊也只能从分身中调取五成真元。可孔弩儿在分身的元神中施展法术之后,除了分身成型时与生俱来的真元之力外,日后修炼而得到的所有灵元,都会被本尊汲取。

    不过分身也会因此失去记忆、失去和其他分身之间的感应。

    说到这里,锥子苦笑着叹了口气:“这门法术别说我们几个,就连红壶以前都不曾听说过,还是他在炼化了孽魂之后,才得知太古时,竟然还有过这样一个邪术!”

    温乐阳对法术一无所知,更没心思去追究原理,只要明白这个法术是干什么用的就足够了。

    这时候苌狸突然欢呼了一声,猛地一拉鱼竿……鱼钩上不仅没有鱼,鱼饵也不见了。

    苌狸毫不气馁,又把一块用香油泡的面饵挂在鱼钩上,抽空转头望向温乐阳:“分身里的老大、老二都被本尊改了元神,变成了本尊用来吸敛灵元的工具!”

    温乐阳终于融会贯通了。

    荒原上的大胡子统驭地蜢轰击混沌根脉,再通过倒头塔中的层层阵法,将巨蛋中氤氲出的浩然巨力化作天地灵元,最终都被这个分身吸敛后,送进了本尊的身体。

    离离山金角峰中的大胡子也是如此,他自己便是铢厘仙阵的阵眼,以身体为牢镇压红壶,红壶的挣扎与仙阵的弹压而产生的巨力,最终也变成了本尊的真元。

    另外,锥子又多解释了句:“那个孔弩儿修习的是玄门天地之术,而红壶则是承袭日月之力的怪物,两份的力量相辅相成份属同源,这便是孔弩儿为什么要镇压红壶的原因了!”

    孔弩儿本尊当年用仙阵榨出了红壶之力,这股力道完全不用转化,可以直接被他的身体吸收。

    温乐阳摇着头苦笑:“混沌根脉、红壶之力,这个孔弩儿本尊当初要厉害到什么程度……”

    不料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锥子打断了:“孔弩儿本尊当然厉害的很,可却远远未到你想的那种程度,否则也不会被分身老三袭杀了。他汲取来的力量,大都用在了其他地方!”

    说着,锥子又将玉盒中的长绢迎风展开,指着上面被苌狸红笔描上的那句‘他为何能够留在人间?’,对着温乐阳说:“孔弩儿本尊做的所有事情,都要着落在这句话上!”

    苌狸百忙之中回过头,笑嘻嘻的邀功:“这句话当初是被我参悟的!”

    “分身老三的这句话中的‘他’,指的就是孔弩儿的本尊了。本来像孔弩儿这样的人物,再吸敛了混沌根脉的力量,恐怕早就应该渡劫飞升,绝不会在人间流连。”锥子说完,还生怕温乐阳听不懂,顿了几秒之后又补充道:“前生里,我曾经和孔弩儿的本尊一战,以他的修为,绝不应还在留在人间!”

    也许是山风清爽,也许是昨夜喜乐,温乐阳现在的脑筋清楚的很,很快就明白了锥子的意思:“你是说…孔弩儿把这些力量都用来挡天劫了?”

    锥子笑得好像突然被投入了一块鹅卵石的秋潭,一圈圈笑纹从她的唇角一直荡漾到空气中,随风飘远:“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他把这些力量吸收到身体中,不知又施展了什么高深的法术,硬生生的把自己留在了人间!”

    修士渡劫,只有两种情况,要么被九天神雷轰击而死;要么渡劫成功就此飞升。绝不会有第三种可能发生,可孔弩儿的本尊修为早已大成,却一直留在人间。

    锥子等人也是由此推断出,孔弩儿吸敛巨力,并不是单纯为了提高修为,而是为了留在人间。

    别人修天,都为了飞升望道,而孔弩儿修天修到最后,却费劲了心思留在人间,不肯飞升。

    温乐阳明白飞升是怎么回事,跟着又想起了一个人,有些纳闷的笑问锥子:“在十万大山助我破掉鬼阵的那个大汉,神力惊天,为什么也没渡劫?”

    锥子咳了一声,一句话就打发了温乐阳:“那不是个人,而是和红壶一样的怪物,天地所生,不用渡劫的。”

    温乐阳哦了一声,把从昨天开始所知道的事情都细细想了一遍,几分钟之后突然怪叫着高高的跳起来,之后在半空中摊开四肢,就那么平平的把自己拍在地上,气的苌狸抓起一块石头就扔到了他头上:“小点声,莫吓跑了我的鱼!”

    孔弩儿的事情他终于弄清楚了,温乐阳只觉得心里一片舒畅。

    三个大胡子;莽原、离离山、黑白岛三个决绝之地,三套匪夷所思的奇妙阵法;锥子前生的记忆;老三留在玉盒中的各中念头和阵图,这里不知道多少线索交织在一起,一群见识卓绝的妖仙反复商讨,竭智尽力花了无数心思,才最终看清楚了孔弩儿这个人,才最终弄明白了在黑白岛大阵列成前孔弩儿所有的作为!

    像为什么莽原大胡子不知道自己是分身、为什么三个大胡子一模一样、三个决绝之地间的联系、为什么当年红壶要被镇压等等这几年里经历的无数疑问也迎刃而解。

    锥子看温乐阳耍活宝,笑得花枝乱颤,正想笑话他两句,却突然皱起了眉头,满脸警惕的望向远处的天空。

    正在钓鱼的苌狸,眸子中倏地炸起了一蓬银色的妖气,也抬头望向天空。

    温乐阳还以为来了敌人,呼的一声直挺挺的从地上荡起来,顺着两个女妖的目光远远眺望,片刻之后温乐阳猛然怪叫了一声,脸色仓皇到了极点,伸出双手用力拉住了苌狸和锥子:“你们两个,谁要渡劫?!”

    本来明媚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暗淡了许多,一团团仿佛墨汁般的乌云正在不停的变幻着形状,从四面八方疯狂的涌向九顶山!无数雷光在乌云中蔓延着,一闪寂灭,仿佛来自亘古的恶兽,正嚣张肆意的露出獠牙,嘲笑着天地间所有的一切!

    锥子没有说话,一只手任由温乐阳牵着,另一只手五指飞快的拿捏着,正对着漫天聚拢而至的雷云不停的算着什么。

    苌狸目露狰狞,藕臂一甩挣脱了温乐阳的手,带着几分森冷的笑着:“没人渡劫,这也不是劫云!驭风驱雷,千里噬灭,这是玄门道宗顶尖的雷法!”

    锥子此刻已经停止了算计,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满脸惊愕的对苌狸说:“是从鸡笼山发动的法术!”

    苌狸也啊了一声,随即脸上煞气就抹平了她的惊奇:“原来有了依仗,难怪了!”

    锥子则不再说话,继续施法追踪着天空中的道法,又开始算计起来。

    随即,温九和温十三的声音就远远的从温家村方向响起,两个傻叔叔现在修为卓绝,断喝声转眼传遍九顶山:“四位爹爹传令,温家弟速回本位,九顶山……封…山!”

    温乐阳撮声长啸,远远的和应了一声,随即奋起身形向着村子赶去,两个妖仙也紧紧跟在他身后,苌狸始终冷笑着,而锥子依旧对着雷云算个不停。

    温乐阳一边纵跃飞驰,一边低声问苌狸:“到底怎么回事?”刚刚苌狸的话里,似乎有什么隐情。

    漫天乌云已成催城之势,两位绝顶妖仙的凝重神色,温乐阳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苌狸冷哼了一声:“你回山前不久,鸡笼道突然传讯九顶山,要你们交出日月双劫。”

    一个月前,温乐阳还在地窟鬼阵里看电子表数日子的时候,自紫雀掌门丧命九顶山之后,便始终闭关封山的鸡笼道突然出世了,随即给温不草送信,其中倒没提报仇之事,只是要温家归还他们的镇门至宝日月双劫。

    当初五福聚首九顶山,温家与鸡笼道三战定胜负,无论是法宝还是名声可都是温家天经地义赢来的。

    大爷爷勃然大怒,马上派温吞海带着两位傻叔叔去鸡笼山大开杀戒,苌狸更是二话不说,跟着温吞海就要一起下山,可小掌门刘正却还有些五福间的义气,拼命劝住了温家和猫妖,于不久前只身赶往鸡笼山,想要规劝现在的掌门、把双臂留在了温家村的青鸟真人。

    本来谁也没把这回事放在心上,凭着鸡笼道弟子的修为,别说就那么几年,就算再过一千年,也不够苌狸一只手打的,既然刘正担下了这件事,温家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温乐阳回家之后也没人跟他提起。

    可谁也没想到,此刻雷云所至,气势竟然如此贲烈!

    三个人还没进村子,锥子突然站住了脚步,手中捏着法诀:“算出了,一共两重雷法,一重落在村子,另一重落在生老病死坊!”

    鸡笼道的心思再明白没有,他们要把温家连根拔起,鸡犬不留!

    锥子说话的时候便已经转身,随即曼妙的身形御风急行,转眼就消失在温乐阳的视线中,只留下了一句:“我去护着红叶林,猫妖护着村子!”

    天空中乌云滚滚,隆隆的闷雷声连成了一片,仿佛正有一架列车在云里不停的穿梭而过,温乐阳从大山深处赶回村子也不过用了几分钟,可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沉重得仿佛要压碎天地的乌云,就伏在村子上不过几十丈处。

    温乐阳气的眼角直跳,他是肉体成圣的功法,就算不怕即将咆哮而至的重重天雷,可也没办法在无边的神雷中护住村子。如果不是有两个妖仙在村子里,温乐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万道惊雷,把温家两千年的基业轰成几缕青烟!

    苌狸的脸上挂着少有的凝重,进村之后低声吩咐温乐阳:“你先不要妄动,有什么事情,都等我试过雷法的威力再说!”说完盘膝坐在村子中心,闭上双目屏气凝神缓缓呼吸,片刻之后,一蓬邪异的妖风卷扬而起,一声声妖兽的怒嗥从村子里直冲天际。

    苌狸的口中喃喃念动妖咒,裹杂着妖兽嘶号的狂风越刮越猛,直到苌狸最后叱喝一声:“掠!”

    浓稠到撕扯不开的妖风轰然炸碎,整个村子猛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温乐阳的灵识一震,从温家村的地面上,正缓缓的长出一层宛如草芽般的妖刃。妖刃虽小,却在黑暗中绽放起无数道冷艳。

    几乎与此同时,已经聚集一起的乌云突然沸腾了起来,随着一声来自天际的煌煌叱吼:“雷、噬、灭!”昏黑窒闷的天地一下子被万顷银光彻底炸碎,千万条儿臂粗的紫色闪电宛如受惊的蛇群,猛地钻出了天际,像一蓬暴雨,更像漫无边际的瀑布,猛地泼向了九顶山!

    而地面上的妖刃就在雷法爆发的瞬间,弹指间暴涨而起,轰轰烈烈的冲向天际,汇聚成黑色的妖刃之海,与漫天紫色天雷轰然对撞在一起,继而层层纠缠!

    遥遥望去,温家村的天空中,千万道神雷与无数妖刃惨烈的搏杀着。数不清多少闪电被绞碎、多少妖刃被劈落!而半空里乌云汇聚不止,一道道雷光毫不停歇的倾至;地面上妖刃生长不绝,连绵无尽的奔袭雷云!

    温乐阳、两个傻叔叔、慕慕和温不草一众家长就站在苌狸身边,每一个人都被眼前的恶战惊得目瞪口呆。

    这时,锥子的声音远远自大山深处传来:“雷法凌厉,派人去毁掉法坛!”

    而苌狸也缓缓睁开了眼睛,原本黝黑灵动的眸子现在已经变成了妖冶的银色,一字一顿的开口:“温乐阳听好,对头在鸡笼山上开坛施法,引动雷诀轰袭九顶山,你即刻下山,去鸡笼山给我杀了那群老道,毁了他们的法坛!否则九顶山上,血流漂杵!”

    苌狸的话再明白不过,凭着她和锥子之力,挡不住这漫天神雷!

    温乐阳又惊又怒,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问苌狸:“能坚持多长时间?”

    苌狸居然笑了一下:“说不好,三五天没问题,七八天不好说,十几天也有可能,再长的话你就甭回来了……”

    慕慕引着尸煞眯了一下眼睛,走到温乐阳跟前认真的嘱咐:“鸡笼道能动用这样的法术,恐怕……总之你多加小心!”说完后顿了片刻:“家里的事不用牵挂,我和两位叔叔的功法,虽然护不住村子,可在漫天雷法中救出些人还没问题!”

    两个傻叔叔和慕慕一来跟不上温乐阳的速度,二来村子里也要留下他们,万一苌狸和锥子未能撑到温乐阳摧毁法坛,还要靠着慕慕他们施展身法救人。

    而且这漫天神雷中,即便敌人上山偷袭的可能性不大,可也不能不防。

    温乐阳也不再废话,猛地爆发出一串狰狞的怒啸,在苌狸的妖刃护送下晃动身形,化作一道暴怒的狂风,转眼消失在众人眼前。

    这次,老实人真急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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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章里把鸡笼道都写成了鹅羊道,实在对不住大家,现在已经改过来了,对看迷糊了的兄弟姐妹认真道歉,真格的是错乱了,呵呵……

第八十五章 南斗

    天雷煌煌,妖刃霍霍,两股惊天彻底的神通自九顶山天上地下绞成一团,温乐阳在妖刃的护送下飞驰下山,不久后便冲出了雷云覆盖的范围,在山脚下才想起来,他不认识鸡笼山……

    温乐阳又急又气,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他连个电话都没带,正琢磨上公路拦辆车抢电话的时候,远泼在四周的真元便是一震,十几个修士正施展身法,速度极快的向着九顶山方向冲来。

    温乐阳霍然大喜,快步迎了上去,来的都是老熟人,大小兔妖正率领着一群大慈悲寺的好手飞快的接近,稽非水镜和在其中。

    最近这几年里,苌狸、锥子等人大都在九顶山上待着,稽非水镜和这些喜怒无常的妖仙相处总觉得心惊肉跳,干脆下山后四处去乱转,他们哥俩虽然没当成大贤,但是身份地位也随着拓斜门人的中兴而水涨船高,走到哪都是笑脸相迎。

    最近哥俩正在大慈悲寺赖着,正赶上温家打来电话告知温乐阳回山,便和一众高僧同路回九顶山去‘拜见师父’。

    远远望着整座九顶山都仿佛开了锅一样,一群从峨眉山来的修士或惊或怒,突然眼前一花,温乐阳已经出现在众人面前!

    双方只交谈了寥寥几句,温乐阳把稽非老道往背上一抗便继续赶路而去,老兔妖不乐则一挥手喝令手下:“五禅院首座随我结阵抵抗雷法,善断、希声率领他人封住山路,有人犯立杀无赦!”

    一众佛门弟子纷纷应是,五大禅院的主持随着不乐进山,没走多远便再也无法前进片刻,就此展开法阵,遥遥相助自己师祖分担雷法,小兔妖等人则四散而开,守住了进山的道路,只剩下一个水镜和尚无所事事……

    鸡笼道是五福之一,门宗所在不是什么秘密,稽非老道在前几十年里四处打秋风,当然识得道路

    即便有一天稽非老道功力尽费,他也还是个经验丰富的盲流,指点着温乐阳沿着铁路线奔跑,有同向而过的火车,温乐阳便跃上去搭一段便车,待火车改变方向后再跳下来继续赶路。

    一天半之后,午夜时分,温乐阳终于赶到了千余年中名震修真道、正道五福之一鸡笼道的本坛:江北第一山,鸡笼山!

    温乐阳站在一座无名小山上,仰望不远处的鸡笼山,整座鸡笼山都被夜雾笼罩着,只能隐约看到大山的轮廓,真就仿佛一座巨大鸡笼,四周皆是陡峭的悬崖,隐约里还能看到一道道铁索横空,从山顶斜引而下,不知连到了哪里。

    四下里都是无边的寂静,连夏虫鸣沸、山风撩荡的声音都没有,恍惚里甚至让人感觉,这座形状古怪的奇山已经死了一般。

    九顶山上此刻正轰轰烈烈,而雷法的启发之地却寂静的让人难以呼吸。

    稽非老道的脸色有些忐忑,伸手摇摇指着鸡笼山:“鸡笼道的总坛就在山顶上……”说着,又有些纳闷的喃喃自语:“鸡笼山上什么时候又栓了这么多铁链子。”

    温乐阳没工夫去琢磨铁链子是干什么的:“山上除了鸡笼道,还有其他人么?”

    稽非有点不明白温乐阳的意思,愣了片刻之后才呵呵笑道:“当然没有,门宗重地所在,鸡笼道早就把其他人都赶走了,这座山就是他们的……”

    老道的话还没说完,温乐阳就大笑了一声:“那最好了!”话音落处风雷激荡,魔胎石塔凌空而现,好像一座撞碎了天际的流星,浑身滚荡着浩浩天火,向着鸡笼山轰轰烈烈的砸了下去!

    温乐阳真翻脸了,如果苌狸、锥子不在家里,现在的九顶山已经是遍地灰烬,此刻终于赶到了敌人的本坛,根本懒得废话,直接唤出石塔,恨不得把眼前这座拴满了铁链子的大鸡笼子砸个粉碎才肯罢休。

    稽非老道一屁股就摔在了地上,两只手还没来得及捂住耳朵,天地间便炸起了一声煌煌巨响,整座大地就像一个正在熟睡时、突然被毒蝎蛰了一口的大汉,怒吼着猛地跳了起来。

    烟尘四起,弥漫天地!

    石塔全力撞击之下,跌宕起的巨力宛若惊涛骇浪,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至,所过之处摧枯拉朽,巨木被连根拔起、巨石被拦腰斩断,鸡笼山周围那些林立的无名小山都在嘎啦啦的闷响中,炸起了一条条凛冽的伤痕。

    温乐阳仿佛生了根,牢牢的站在高处,身上的衣襟被狂风卷动,猎猎作响。

    也不知道是被震的还是被吓得,稽非老道涕泪横流,浑身的骨头都酥了,张着大嘴哭号着骂道:“你倒是提前说一声……”

    他的声音甫一出口,便被天地中的轰鸣湮灭。

    温乐阳呵呵笑着,一点看不出来他刚指挥了一次彗星撞地球,一伸手把稽非拉起来刚想说话,远处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自不量力的小妖啊。”

    声音温乐阳似曾相识,无疑就是已经失去双臂的青鸟真人,可是这副语气,却全不若青鸟当年那般铿锵有力,甚至还有一股阴凉的妖媚。

    随即一阵狂风无端而起,转眼将弥漫在天地间的烟尘一扫而空,本应被魔塔撞断撞碎的鸡笼山竟然完好如初!

    半空里,六点宛若星辰的光华旋转游移着,一道道光尾在夜里留下璀璨的痕迹,勾勒成一个个巨大的符文,好像渔网似的,牢牢撑在鸡笼山头顶上,温乐阳的魔塔刚刚一击,尽数被六点星光符篆挡住。

    稽非老道的声音好像被踩住了脖子的鸭子,连憋得通红,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喊出一句话:“南斗六星,护生大篆,是护生大篆啊!”

    南斗主生,北斗主灭,鸡笼道中有人施法,以玄冥之心引动南斗六星悲悯天力下届护生!

    无论是九顶山的噬灭雷法,还是鸡笼山上的护生大篆,都是玄门之中威力至高的阵法,如果两天之前,有人说鸡笼道能够施展这两门法术,稽非老道一定会笑掉大牙,鸡笼道要是有这样的本事,又怎么会在温家村损兵折将,丢了法宝,死了掌门!

    石塔一击无效,随着温乐阳的心意,缓缓的拉回到半空,稳稳的旋转着,再度引起风雷闷动,准备蓄势再击,青鸟真人森森的笑了:“就凭着这块石头,也敢来鸡笼山撒野么。”说着他顿了片刻,猛地尖叫了一声:“天星转转,生死圜圜,无量往复!”

    尖叫中,鸡笼山殿霍然升起千万道巨大的灵符,就像一群舍生忘死的鱼,拼命的摇摆着身体涌向魔塔,半空中那六点南斗星光也同时发出了一声震裂耳鼓的惊鸣,势子陡变,与万符汇聚在一起,疯狂的围着魔塔打转。

    与此同时,几十道银色也从鸡笼山颠一跃而起,宛如闪电般向着温乐阳咆哮而至,温乐阳暂时还不想动用骨蛟,就把稽非老道向后背上一扔,晃动身形和那几十柄飞剑斗在了一起。

    这些飞剑虽然威力不小,但是比着鸡笼道惊天动地的雷法和南斗星术,要差的太远了,不过一会功夫就被温乐阳的错拳敲落了七八支。

    身边飞剑穿梭,稽非老道开始还牙关打颤吓得浑身发抖,过了一会之后发现温乐阳足以应付这些森然的凶器,这才偷偷的放下了心,又抬起头望向半空中的战场。

    悬浮在半空的魔塔仿佛傻了似的,在无数符篆与南斗六星的围攻下,既不挣扎也不逃走,只有瑟瑟发抖的份,一道道斑驳的裂痕正迅速的在石塔身上蔓延着,照这样下去,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击碎。

    温乐阳心里又急又气,石塔不单是他的法宝,也是裹环的身体,这件天下第一大的法宝是活的,这种小范围的游斗,以前根本不用温乐阳操心,裹环就搞定一切了,可今天…裹环不在家?

    就在温乐阳正想唤出龙形骨蛟去帮石塔的时候,稽非老道好像想到了什么,抓着温乐阳肩膀的双手突然用力,怪声的喊道:“快把石塔弄回去!快快快!要不裹环必死!”

    温乐阳顾不上问为什么,刚忙心意流转把石塔扔回了大山深处……

    魔胎石塔中本来就有裹环的分身,这几年里裹环修炼的进境也挺顺利,他的元神越来越稳固、强壮,已经于不久之前炼成了‘神游’之术,能在月华饱满时元神出窍,以元神之态为自己炼化妖元。

    开始的时候裹环还有些担心,怕温乐阳会趁着自己‘不在家’,把石塔弄走去砸人,可几年下来温乐阳那边也没有一点动静,他也就渐渐的放心了。

    这天,川西九顶山雷霆无边,江苏鸡笼山恶斗滚滚,可华山却是满月如轮银辉胜雪,裹环喜滋滋的跳出身体去炼化妖元,无论如何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自己的石塔突然拔地而起,飞走了……

    裹环想死的心都有了,但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破碎虚空的大山,它的元神之态在天地间暴露绝不能超过一个时辰,现在也只能蹲在石塔留下的大坑边上,眼巴巴的抬头看天,盼着自己的身体能再飞回来。

    鸡笼山附近,石塔一消失,漫天的符篆与南斗星光陡然一转,暴风骤雨般的向着温乐阳砸了下来。

    温乐阳只觉得压力暴增,再也顾不得隐藏实力,一套佞蛟的法宝尽数现身,在骨龙的昂昂嘶吼中,勉强稳住了颓势,但是想要再奔袭鸡笼山也不可能了。

    稽非老道的功法不灵,但是见闻广博,趴在温乐阳的背后上,把石塔和裹环的事情大概说给了温乐阳,虽然不是尽数准确,但也猜测的也差不多,最后眼看着无数股巨大的力道在自己身边来回撕扯,火烧屁股似的怪叫:“石塔回去之后,不消片刻裹环便能还魂,再把它唤出来吧……”说着,缩其脖子躲过一道呼啸而过的灵符。

    温乐阳生怕裹环那边还会出什么岔子,又咬着牙强撑了十几分钟,这才再度唤出了石塔。

    这次石塔现身天际的同时,就传出了一声硬邦邦的大喝:“断!他妈的妖身!”阴错阳差倏然现身,向着温乐阳气势汹汹的就砸了下来。

    温乐阳这才放了心,赶忙连蹦带跳的躲开阴错阳差,哈哈大笑着对裹环喊道:“误会,绝对是误会!”

    青鸟真人见魔塔又回来了,恨恨的哼了一声,洪亮有力的道诀响彻天空,南斗六星率领着千万灵符,再度扑向了巨塔。

    这次石塔有裹环主持,一下子换了副精神,在空中激荡咆哮,左突右冲势不可当,阴错阳差相护左右,与鹅羊道的南斗星术斗了个难解难分。

    温乐阳身边压力尽去,把稽非老道放了下来,正想嘱咐两句,老道撒腿就跑,一眨眼就不见了踪迹,只留下一句:“你尽管去杀敌,我就不拖你后腿了……”

    龙形骨蛟翻腾滚荡,转眼把剩下的那些飞剑剿杀成无数碎片,随即铿锵震鸣,摇头摆尾的冲向半空。

    回魂的魔塔,有骨蛟和阴错阳差相助,在与南斗星术的纠缠中大占上风,就在六点星芒越来越暗淡的时候,突然三道金色的光梭,从鸡笼山上快如闪电连珠震起,同时射中了阴错、阳差和魔胎石塔!

    裹环雷霆般的大吼了一声,大如山岳的石塔歪歪斜斜的摔向了一旁,一直跌出百多仗才勉强稳住了势子,而阴错阳差则在哀哀低鸣里隐没在空中。

    直到这时,远处的山巅上,才传来了‘嘣!嘣!嘣!’三声弓弦震颤的钝响,石塔的身体上,霍然出现了一条仿如隧道般的狰狞大洞。

    裹环气急败坏的哇哇怪叫:“温乐阳,上山把那个射箭的杂碎打死!”说完再度唤出阴错阳差,投入了星术与符箓的纠缠中,可气势比着刚才已经收敛了许多,裹环不得不分出一份心思,一边和敌人的法术缠斗着,一边留意山顶的神箭奇袭。

    根本用不着裹环吩咐,早在金色豪光冲天而起的时候,温乐阳就已经迅猛如风的纵跃着,从无名小山冲入了鸡笼山。

    鸡笼山早在数年之前就已经开动了封山禁制,温乐阳一冲入其间,天上便乌云滚动,一道道惊雷震裂长空,从四面八方向着他奔袭而至。可这些道家雷法,也如同刚刚飞袭温乐阳的那几十柄飞剑一样,和鸡笼道先后施展的噬灭杀阵、南斗星术比起来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用来拦截普通的修士还可以,想要挡住温乐阳却力有未逮。

    温乐阳甚至都不用躲避,只靠着笼罩全身的蛟甲就稳稳的消弭了天雷之力,自己则身形不停,向着山顶上鸡笼道总坛的所在风驰而去。

    不久之后,青鸟老道的声音也变得惶急了起来,不停的颁布谕令,除了满山天雷轰击之外,又有大群的鸡笼弟子驭御着飞剑,想要拦住温乐阳上山的势头。

    比起当年五福齐聚九顶山的时候,这些鸡笼弟子也看不出有什么太大的长进,他们的剑阵甚至连拖延温乐阳半步都做不到。

    温乐阳心里也是越来越奇怪,鸡笼山之外,法术惊天,比着绝顶妖仙还要更厉害,可鸡笼山之内依旧还是老样子,这些法术和禁制,别说是自己,就算老兔妖不乐也不会太当回事。

    一直到他登上了鸡笼山顶,也再没遇到过像样的抵抗,刚才连射三箭的高手也仿佛用尽了力气似的,再也没有现身。

    登上山顶之后的情形就更让温乐阳意外了,山顶上没有什么烈火熊熊的法坛、更没有无数道士跌坐在地高唱法诀催动法术,只有一个早已失去了双臂的青鸟真人和几十个脸色仓皇的小道士。

    青鸟势若疯魔,脸色凄厉到了极点,口中暴躁的怪叫着,领着身边鸡笼弟子一窝蜂似的扑向了他,温乐阳抖擞精神,在一群老道之中鬼魅的穿梭,根本用不到凶器蛇刃,在场的道士没有一个人能挡得住他一拳,不过几个呼吸之间,鸡笼弟子就骨断筋折,只剩下躺在地上哀号的份了。

    胜利似乎来的太容易,反而让温乐阳觉得心神不宁,深吸一口气压了压满心的杀性,快步走入了山顶中央那连绵成一片的道观,同时灵识如水般四下蔓延,仔细的探知着周围的一切。

    鸡笼道的本坛气势恢宏,还氤氲着焚香气息的大殿一座连着一座,不知名的神祗泥胎或仙风道骨,或面露峥嵘,静静的矗立在重重的阴影中,散发着森森的冷漠。温乐阳放慢了脚步,默默的在大殿中穿行而过,直到半晌之后,才倏然停住了脚步,跟着脸上猛地显出了一丝侥幸,身形一晃闯入了一座毫不起眼的偏殿之中。

    小掌门刘正面如金纸神色萎靡,胸口还残留着早已凝固的血迹,正双目紧闭斜依在墙角。

    温乐阳最初调动石塔轰山的时候,根本就忘了刘正失踪在鸡笼山这档子事……

    刘正听到了声音,勉强张开双眼,在看清楚来的人是温乐阳之后,先是显出了一股无比纳闷的神情,过了片刻之后才费力的笑了笑:“不是…十年么?”

    温乐阳哪顾得上跟他去说十年还是四年,俯身把他扶起来:“伤的怎么样?”

    刘正强撑着摇头笑道:“死不了……”,话还没说完又呲起牙吸溜着凉气:“不过疼的要命!”

    温乐阳也笑了:“你等我片刻,山上还藏着厉害敌人,我杀敌之后带你离开。”

    不料刘正却抓着他不肯放手,用力摇着头:“错了,不是厉害的敌人!”跟着也不由分说,把身子的分量全都靠在温乐阳身上,伸手指向了鸡笼道本坛的天井:“那里,咱们一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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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一下哈,主要是昨天的章节,第八十四章雷法,出了两个错误,一个是把鸡笼道全都写成了鹅羊道,纯属错乱了,昨天晚上就已经改过来了。

    另一个就是避雷针……本来在写之前还想着雷法来了的时候要解释下避雷针不好使了,结果写到那段的时候……一激动给忘了。

    对不住大伙撒^_^,其实解释也就是这个法术太强,避雷针引走的那点雷火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这个不影响剧情发展,下次咱注意,尽量不出这种疏漏。

    对不住大伙了,使劲拜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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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一件事就是想请一天假,今天的更新到现在才刚写完,有点发烧,虽然不太严重可一天都昏昏沉沉、坐着的时候恨不得躺着,躺着的时候恨不得趴着,趴下了以后又恨不得下地溜达……总之怎么都不得劲,就感觉跟梦游似的,还有点小头疼,再就是总想咳嗽两声,搞得某人连烟都不让我抽了。

    明天的更新就暂停一天吧,请个病假,兄弟姐妹们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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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件事,豆子以身说法,大伙都注意身体,这年底大忙忙的,咱尽量别生病,要不都不能抽烟了……

第八十六章 神弓

    攻,威力堪比天劫神雷的噬灭杀阵。

    守,玄门至高的南斗星术护生大篆。

    还有神鬼莫测天地变色的连环三箭。

    鸡笼道展现出来的实力,足以让整个修真道都倒吸一口凉气,可门宗重地之内,却是一派稀松,温乐阳已经杀上了总坛,救了小掌门刘正,连一个像样的好手都没见到。

    温乐阳的感觉很古怪,就好像和一个身着重甲、手舞巨斧的武士经过殊死搏斗,终于把敌人从钢铁罐头里揪出来,却发现对方原来只是个没有一点力气的婴儿。

    小掌门刘正受伤极重,眉毛疼得直跳,眼神里却满是笃定,趴在温乐阳背上,把嘴巴凑近他耳边,一边喘息着一边低声笑道:“往前走便是了,根本就没有什么高手,咱们先破了鸡笼道的法术再说。”

    一个大男人对着自己的耳朵喘息轻笑,温乐阳只觉得上千个鸡皮疙瘩从自己身上乱窜,差点把刘正扔出去,赶忙把脑袋躲开,小心翼翼的向着天井走去。

    鸡笼道积威千年,门宗重地里一座座神殿首尾相连,从天空鸟瞰鳞次栉比,宏伟处比着前朝故宫犹有过之、雄浑处遥对长江震慑天下!

    温乐阳以前去过几趟大慈悲寺,但是从未像今天这样从大殿中不停的穿行,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座蚂蚁,而隐在重重阴影中的天尊神官正目露鄙夷,带着几分不屑的看着自己,走着走着情不自禁的加快了脚步。

    小掌门刘正的眉宇间却轻佻的很,呵呵的笑道:“大是足够大了,可也显得造作了,和咱们昆仑道比起来,总是差些道家的风度……”

    整个鸡笼道的总坛,都在温乐阳的灵识之中,唯独那一片天井,他的灵识始终无法融透而入。

    温乐阳始终小心翼翼的前行,可刘正语气轻松,他也不好意思太凝重,笑呵呵的回了句:“听你这话,昆仑道的总坛肯定不如这里大!”

    刘正一脸的不服气:“修天之道,又不是房子越大就悟道越快……”说着,看到温乐阳已经深吸了一口气,抬腿踢开最后一道门,踏步走入了天井中,又忙不迭的提醒:“小心些,别太慌张……”

    话还没说完,温乐阳低低的怒喝了一声,身体却像突然被冻住了似的,凝立当地一动不动。

    天井中,正有一个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的小道士,手挽一盏金黄色的长弓,咬着牙对准了温乐阳!长弓满弦却无箭,一道道金色围着长弓正不停的流转,时而发出一声清越动听的震鸣。

    金弓连珠三箭,温乐阳心中暗暗的算计着,蛟刺和蛟甲各能当下一箭,还有最后一箭,便只能靠着自己了!同时一抹黯淡的灰色,从他脚下流转而出,就像一条蛇的影子,悄无声息的向着小道士游去。

    在小道士脚下,横着一具干枯的尸体,看装束应该也是鸡笼道弟子

    另外在他身后,天井深处还有两件奇特的东西:

    一只和磨盘差不多大小的青铜鼎,从鼎四周引出了十几条粗大的铁链,另一端斜斜的向着山下蔓延而去,紧紧的绷着,不知在山下缚住了什么。

    一座镌刻着符文的法阵中,一块不过棋盘大小的朱红玉板凌空悬浮,玉坂上六点星芒游弋,正与天空中的南头星术遥相呼应,与裹环和骨蛟缠斗。

    小掌门刘正突然捏了捏温乐阳的肩膀,低声说:“别杀!”随即又抬起头对着小道士轻轻的说:“放下,别枉送了性命!”

    擎着金弓的小道士脸色彷徨不定,听到刘正的叱喝之后,整个人都震了一下,心中似乎正翻涌着惊涛骇浪,目光里满是狰狞,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那份还有些天真的恐惧。

    刘正把声音放得轻柔了一些:“你知道我的身份,五福同气连枝,我也算你的长辈……鸡笼道的事情已经了结,你放下凶器吧。”

    小道士似乎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哭出来,眼睛通红的瞪着温乐阳和刘正:“你们能到这里,师叔伯他们都已殉道,鸡笼道已经没了!”

    温乐阳模棱了一下牙齿,九顶山大难临头,他这一路杀上鸡笼道的时候,遇到阻拦便全力出手,他的错拳和生死毒,凭着鸡笼道弟子的修为,的确是中者立毙。

    小道士早已方寸大乱,但心智未丧,这座天井中便是鸡笼道所有霸道法术的启发之地,敌人能冲进来,除非所有同门都死绝了。

    刘正脸上挂起了淡淡的笑容,语气认真而凝重:“只要还有一个鸡笼弟子活着,鸡笼道便还在。鸡笼道法博大精深,以你的资质从此静心参悟,百十年后便能重振这千年大宗,莫说成为一代宗师,便是望天得道也未必不可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小道士那一双稀松的眉毛陡然倒耸了起来,怪声的大笑了起来:“鸡笼道满门惨死,我还想着修天?刘正,你太小看鸡笼弟子了!”说着,他勾住弓弦的手倏然一松!

    温乐阳大惊失色,手中的蛟刺猛震,身子闪电般向后退去,可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弓弦嗡动之中,并没有神通箭矢激射,只有一声凄厉的惨叫,狠狠的划裂天空。小道士满眼的厉色尽数变成了失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啪的一声,金弓摔落在地,跟着在沙沙的轻响中,小道士的皮肤迅速干枯,转眼变成了一具干尸,被风一吹轻飘飘的摔倒在地,就像一盏烧制失败的陶器,嘭的四散粉碎!

    小掌门刘正猝然长啸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悲凉,甚至让人分不出他是在哭还是在骂:“青鸟,你只想报仇,却辜负了紫雀真人的一片苦心!”

    最后一个鸡笼弟子,已经摔碎了。

    温乐阳皱着眉头没说什么,更不明白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刘正费力的从温乐阳背上爬下来,倚在一棵粗大的柱子上:“这把金弓是早已失传的凶器,名曰‘齐鸣’!”

    齐鸣神弓自古便凶名卓著,是件早已消失了的宝贝,这把弓子连珠三箭的威力自不必说,它最出名的地方就在于:哪怕就是个不懂道法的普通小孩,也能引弓而射。

    可不管是谁使用这把弓,无论修为高低,都被会被‘齐鸣’弓吸尽元阳,变成一具干尸。

    说到这里,刘正轻轻叹了口气:“这把弓本来叫做‘弃命’,可后人嫌这个名字难听,就取了谐音,改成了‘齐鸣’。”

    弃命弓和所有凌厉的仙器一样,每次启发之后都要间隔上一段时间,这把弓每七天才能用一次,刚才小道士强用此弓,也不过是盼着盼着能有一丝奇迹,让自己用命换来哪怕一箭,替满门师长报仇。

    刘正一直不让温乐阳动手,也是想留下这个小道童一条性命,结果还是徒劳无功。

    温乐阳心里不是滋味,生生死死之间,似乎各有坚持,却又好像全都没什么道理!

    刘正苦笑着,把话题从弃命神弓上引开:“鸡笼道的这些法术,只是源自几件厉害的法宝,他们的道法,并没什么精进的。”说着,伸手指向天井深处:“那个鼎子,引发了噬灭雷阵,那副星盘,引发了南斗星术。用错拳便能破掉了,有什么事一会再说。”

    温乐阳精神一振,二话不说已经把身体扑到了那方鼎子上,随即当当的巨响震扯山谷,方鼎在错拳下纹丝不动,没有丝毫的变化。可那些从鼎子里引出的铁链却渐渐变了颜色,好像正在被烈火烤灼似的,从沉甸甸的黑色渐渐发亮、变红。

    越发通红的铁链甚至开始滴下了浓浓的铁汁,直到天色大亮,鼎里突兀的爆发出一声闷雷死的轰鸣,所有的铁链都在颤抖中被熔断!

    温乐阳长出了一口气,回头望向刘正,正在把玩金弓的刘正对他点头笑道:“这就成了,再破了星盘……”说着他又皱起了眉头:“要不…把星盘留下?鸡笼道屹立千年,现在变成了这样…以后难保不会有宵小之辈上山。”

    鸡笼道已经覆灭,刘正心里惦念着故人之情,不愿以后有人上山窃取宝贝亵渎了这座名门,想要就此留下南斗法阵,永镇鸡笼山。

    温乐阳有些恋恋不舍的看着星盘,这件宝贝要是能运回温家来守山再好不过。

    刘正可没想到温乐阳结婚之后就变得会过日子了,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笑着骂道:“这座星盘,蓄力百年,发动千年,中途打断了还要重新蓄力,便是被你拿走了,一时间也没有什么用处。”

    温乐阳还有些不信,刘正哈哈大笑道:“你家里都是老妖怪,我可不说那种用不了就被拆穿的谎话!”

    温乐阳也笑了,星盘不要了,方鼎和金弓可要带着,背着刘正拎着鼎子就此下山,出山之后收了石塔与骨蛟,稽非老道不知道从哪又冒了出来,摸出手机笑嘻嘻的递给温乐阳。

    九顶山那边果然雷法尽散,温乐阳彻底放了心,这才腾出心思问刘正:“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月前鸡笼道突然给温不草下了通牒,刘正心里还顾及着五福之间的情分,劝住了恨不得马上到鸡笼山大开杀戒的苌狸等人,只身赶往鸡笼道,想要暂时压住青鸟的复仇念头。

    结果刘正无论如何没想到,他踏上鸡笼山之后刚刚通报了姓名,山顶上就射下来了连珠三箭,第一箭便击溃了他的昆仑剑阵,第二箭将他重创,好在第三箭只围着他转了一圈,就射入了远处的一座小山,鸡笼道对他绕而不杀。

    小掌门刘正伤得极重,根本无力反抗,只能任由鸡笼弟子将他擒拿上山。

    说到这里,刘正苦笑着摇摇头:“青鸟真人…他已经有些疯癫了!”

    鸡笼道当年在九顶山受挫,重伤之下怒血攻心,不久之后又被小兔妖善断强施法术抹去了一部分记忆,这几年里越修炼越是心浮气躁,渐渐的有些癫狂了。

    青鸟指挥弟子抬着重伤的刘正,得意洋洋的给他显示了总坛天井内的几样厉害法宝,刘正这才明白,鸡笼道的依仗究竟在哪里。噬灭雷鼎、南斗星盘和弃命神弓,这三件法宝除了威力无穷之外,都还有一样极大的好处:启发它们的人,并不需要什么高深修为,其中雷鼎和星盘还稍微麻烦一些,需要布置个小小的法阵,弃命弓干脆就是谁都能用。

    随后小掌门便被囚禁起来,一直到温乐阳上山救他。而鸡笼道也从此灰飞湮灭,一个弟子也不剩了。

    温乐阳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这一夜冲杀,便是百多条人命!直到踏入天井之前,他始终以为鸡笼山上还有着修为绝顶的敌人会伺机偷袭,出手时只顾着小心戒备,只要眼前出现敌人必定全力以赴……事出惶急也好,情有可原也罢,可无论如何,他以前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刘正拍了拍温乐阳的肩膀,有些莫名其妙的岔开了话题:“金猴子千仞下落不明,红壶始终未能恢复功力,算来算去,所有和你有交情、和温不草有渊源的高手,也只剩下我、旱魃、苌狸、锥子,还有你媳妇和两个傻叔叔。”

    温乐阳刚从十万大山里回来,只在家里待了一天半,全副精神都放在了锥子的前生、孔弩儿本尊和三个分身的往事上,听小掌门刘正提到这才想起了其他人,苦笑着问:“千仞和秦锥还没有找到?红壶也没能恢复功力?”

    四年之前,温乐阳新婚之夜,金猴子千仞带着秦锥逃走,从此就失去了消息。不久之后锥子按照红壶的指点取回仙草,其他几位重伤的妖仙立竿见影,很快就痊愈如初。唯独蛤蟆红壶,百足草的效果对它小的可怜,当年叱咤风云的巨恶大妖,现在的修为比着老兔妖不乐还略逊半筹。

    刘正大概交代了一下之后,嘿嘿的笑道:“另外,锥子在取仙草的时候也出了些意外,这个回头再说。”跟着又把话题拉回到这次鸡笼山做法袭击温家的事情上:“你算算现在九顶山的实力,这三件宝贝,可是恰到好处了!”

    温乐阳明白刘正的意思了。

    方鼎引发的雷法噬灭雷法,足以拖住两个妖仙;星盘的护生大篆也能够稳稳挡住两位妖仙的合击之力,在加上那把避无可避只能硬扛的弃命神弓……如果不是自己恰巧回山,现在旱魃五哥恐怕已经死在了神弓之下,慕慕和两位傻叔叔被南斗星术困住,苌狸和锥子也会在几天之后力竭而亡。

    温乐阳始终有一件事想不太明白,望向刘正问道:“我上山之前,有人发动弃命神弓……”

    刘正为人聪明,不等他问完就笑着回答:“你没有真元之气,更没有元神可言,神弓的箭意锁不住你的身形,要想射你必须目力所及才可以,当初炼制弃命弓的那个人可不知道,以后天下还会出一门肉身成圣的功法!”

    在修士眼中,没有真元的普通人,根本没有防备的必要,弃命弓堪称仙器,炼制它当然不是为了对付普通人。

    小掌门刘正的笑声有些森然的清冷之意:“噬灭雷鼎、南斗星盘、弃命神弓,无论哪一样都是失传了千万年的仙家至宝,多少修士找了几辈子都徒劳无功,却被鸡笼道一下子找到了三件!”

    “是孔弩儿安排的?”温乐阳再不聪明,此刻也能想明白,是有人给了青鸟这三件宝贝,假鸡笼道之手来对付他们温不草。

    天下间能一次拿出这三样厉害宝贝、又和温家有宿愿的人,温乐阳想来想去就只有孔弩儿一个人了,可是他还想不明白,就算孔弩儿自己不出手,也犯不着去找上已经半疯了的青鸟,华山之役后,奉他为仙师的天锥后人也都安然离开了。

    刘正想的和温乐阳一样,微微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一是孔弩儿自己有手下,二来,孔弩儿又怎么可能把九顶山的实力算的这么准。”

    这时候跟在他们身旁的稽非老道突然冷笑了一声:“不是孔弩儿,是蛤蟆红壶!”

    温乐阳愕然,既不懂红壶为什么要对付自己人,更捉摸不透稽非老道怎么会这么笃定。

    刘正也大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不太可能吧,你怎么知道的?”

    稽非老道双眼微微眯起,仙风道骨随着风直飘……直到半晌之后,他买足了关子,才淡淡的笑道:“四年之前,温乐阳新婚之夜,柳相真魂来袭,当时红壶吐了,把他一肚子的宝贝都倒了出来。这三件宝贝当时都在……”

    小掌门刘正一辈子好脾气,现在也忍不住勃然大怒,他和温乐阳似模似样的分析了半天,全没想到老道早就知道答案,没点好气的骂了句:“认出来了还不早说!”

    当时温乐阳被真魂控制,刘正喝醉了,他们哥俩谁也知道蛤蟆都吐出来过什么。

    红壶要对付九顶山?

    这下,主谋之人没法亲自出手说得通了,红壶是孤家寡人一个,至少弃命弓用不了;他能算准温家现在的实力也能够解释,可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几个人谁也琢磨不透这件事,也不再多瞎猜什么,好在红壶现在修为有限,一时间还掀不起太大的风浪,等回村之后汇合了苌狸等人之后再抓它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有稽非老道在,回程无疑方便了许多,一切都安排的无比妥帖,就是找车的时候费了些周折,司机一看他们带着个比司母戊方鼎还大上两号的鼎子,都不敢拉他们……

    一路上小掌门刘正都精神萎靡,也没再多说什么,两天之后温乐阳就回到了九顶山。

    温乐阳回村之后,才知道家里这几天着实来了不少人,噬灭雷法引动灵元,着实惊动了不少高手,大慈悲寺的人提前就来了。

    前几天温乐阳刚从十万大山回来的时候,温家就派人赶赴苗疆,二娘、小蚩毛纠现在也在村子里。

    一字宫的老熟人们也是有热闹必到。

    就连鹅羊道三味的分身也来了,直到此刻温乐阳才知道,三味的那个武痴分身说什么也舍不得转生成人的阿蛋,在九顶山赖了足足两年,最终得偿所愿,带着阿蛋去鹅羊山修行去了。

    另外老顾也带着非非、小沙来了,老头子在和苌狸说话的时候唯唯诺诺,但是一见到温乐阳回来立刻来了精神,满脸严肃的说:“那么多雷,连着好几天,领导们都急了……”

    然而最让温乐阳和刘正意外的是,红壶赫然坐在村子里的一张石头桌子上,正义愤填膺的大吼着:“小小的鸡笼道,竟敢来找咱们的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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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好了,神清气爽,恢复更新!

    谢谢兄弟姐妹们的关心,你们别以为偷着说我就看不见了,我全都记住了,哼哼……谢谢你们^_^

第八十七章 月锥

    温乐阳可没想到红壶竟然会在村子里,正想先过去把它捏住再说,全没想到红壶在看到他手里的噬灭鼎和弃命弓,咕的怪叫了一声,从远处直接跳到他身前,凸起的眼睛里满是纳闷:“小子,这些…都是我的宝贝吧?怎么会在你手里?”

    温乐阳心说我还想问你呢。

    说着,红壶又喃喃的补充了一句:“难道天下…还有一模一样的?”

    小掌门刘正从旁边呵呵笑着:“不止这两件!”

    红壶张大了嘴巴,望向刘正:“还有什么?”

    锥子和苌狸都是剔透心窍,既认得这只鼎子是红壶之物,也知道鼎子引发的什么样的雷法,彼此对望了一眼,并肩走了过来。

    噬灭雷法,不仅可以被雷鼎引发,也能通过修士做法来发动,要不是看到这只鼎子,苌狸和锥子还真怀疑不到蛤蟆身上。

    刘正笑得满脸惬意,好像故意在逗红壶:“你的东西少了什么,你自己都不知道么,还要问我?”

    稽非早在一路上听温乐阳说了鸡笼山之战的后半截,现在抓住机会献媚,早就凑到两个女妖身后,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稽非的声音极低,但还是瞒不过红壶的耳力,或许也根本就没打算瞒他,红壶的眼睛越瞪越大,温乐阳都情不自禁的替他眨几下眼睛。

    一直等老道说完,红壶才如梦初醒,他从来没有表情,但是听语气的话…他现在心疼大过诧异,几乎是咆哮着怪叫:“噬灭雷鼎?弃命神弓?还有南斗星盘?”

    一遍怒吼着,身体倏然膨胀了起来,温乐阳脚疾眼快,嘭的一声闷响,把红壶牢牢的踩住了。

    苌狸哎哟一声,伸手把温乐阳拉开,咯咯笑着:“不怕他反了天,看他要做什么。”

    非非也挤进了人群,对温乐阳低声说:“看不懂蛤蟆的表情,不过听声音…他说的都是实话。”

    锥子则挥手布下了一道隔音法阵,可怜巴巴的央求其他人:“都散了吧,这么围着气闷的很……”她现在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早就迷惑不了别人了,除了几个核心人物之外,别人都忙不迭的散开,各自说笑着,眼角却总也忍不住瞄向红壶……

    温乐阳的大脚挪开,从高处看红壶胖了不少。

    红壶气的破口大骂,这才再度膨胀起了身体,咕咕的怪叫声不绝于耳,跟着周围的人一阵又一阵的惊呼不绝,彼此交头接耳,嗡嗡的低声议论个不停:

    “补天针,缝天丝?”

    “赤炼娃娃!”

    “不见蓑衣!”

    “来去葫芦!”

    “九阴白骨爪……”(哈哈,最后一个不算!)

    红壶一件一件的把自己的家底从肚子里倒出来,和温家村有交情的修士都是大有见识之辈,上次蛤蟆呕吐的时候温乐阳正经历生死大劫,谁也没太留意他。

    这次算是看清楚了,多少件太古时便名扬天下、早已失传的仙器异宝,竟然都藏在蛤蟆的肚皮里!

    不多时,在温家村的空地上,就出现了一个杂货堆,让人梦寐以求的各色宝贝就跟破烂似的,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

    要不是有一群绝顶高手镇着,九顶山上恐怕早就打翻了天,随便从这堆宝贝里捡回去一件,那个门宗从此便扬眉吐气,傲视天下了。

    红壶吐完之后,围着自己的宝贝转了一圈,随即张开嘴巴,又开始一件一件的把它们吞回去。两个女妖抱着肩膀也不阻拦,就那么笑嘻嘻的看着他忙活。

    稽非老道看得直吞口水,对着两个妖仙讪笑着说:“这些可都是好东西……”

    苌狸抿着嘴摇摇头:“蛤蟆要还是自己人的话,总不好下手。”

    锥子却叹了口气:“再说这些宝贝也没地方放,让他先收了,咱只要收着他就成了。”

    苌狸还是抿着嘴,用力的点点头。

    直到红壶吞下了最后一件宝贝,才满眼奇怪的抬起头:“这些…果然是我的东西,怎么会到了鸡笼道手里?”说着,把下巴垫在了地上,用两只前爪按住了自己的脑袋,摆出了古怪的姿势,过了一会才苦笑了两声:“这下跳进什么河都洗不清了。”

    非非也有些郁闷的呵了口气,又对温乐阳说了一遍:“还是实话。”

    红壶无奈的翻了翻眼睛,好像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看样子的确挺无辜。

    这几年里,这些妖仙相处的都挺好,更何况仙草也是锥子在红壶的指点下才找来的,否则以苌狸、旱魃当时的重伤,没有个百十年根本就好不了。锥子蹲了下来,看着满目沮丧的红壶轻声问:“别人能不能背着你偷出宝贝?”

    红壶没脖子,一摇头连着屁股一起晃动:“不可能,我的肚中乾坤是天生的本事,除非我自己想把东西吐出来,否则就是刨开我的肚皮,也别想偷走宝贝。”

    锥子笑着摇了摇头:“那只有得罪了……”

    蛤蟆啊了一声,跳起来就跑!还以为锥子动了杀心,他们这些大妖本来就不把杀人当回事,当初他怀疑柳相和自己被镇压有关,根本懒得多问直接就把真魂吞了。红壶现在的本事哪逃得出锥子的手心,锥子手指轻轻一点,正在奋力跳跃的红壶一下子就被冻在了一根冰锥之中。

    红壶的眼神无比复杂,鼓鼓的看着锥子,似乎是有话想说。

    温乐阳提前回来,锥子最近心情大好,笑着又解开了法术,伸出两根春葱般的手指捏住了他:“想说什么?”

    蛤蟆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这不算得罪,冻住不算得罪……”

    锥子咳了半声,哭笑不得的又用冰锥封住了红壶,这才转头望向其他人:“怎么看?”

    非非笑了笑:“先说说红壶这几年都做了什么吧。”

    小沙似模似样的点点头,说了个专业术语:“不错,行为分析!”

    慕慕和小蚩毛纠都没说话,而是不约而同的向前凑了凑。

    自从一群妖仙伤势复原之后,苌狸、锥子和旱魃三个人几乎就没离开过九顶山,红壶和小掌门刘正则在外留恋,但是每隔上三两个月,也都会返回九顶山呆上一段时间后再离开,不知他们两个在外查探什么。

    就算是个普通学生都能看出来,这些妖仙在等待或者图谋着什么事情,干脆把九顶山当作了据点,不过他们自己不肯说,温家的人也没法子多问。

    现在非非和小沙一提出来红壶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一群拓斜传人全都支起了耳朵。

    锥子伸手指着表面不动声色慕慕、小蚩毛纠等人,对苌狸笑道:“娃娃们可都来精神了!”

    苌狸也笑了,一点没有师祖奶奶的风范,伸手揽住了慕慕的肩膀:“当然,温乐阳回来以后,他们算是有了主心骨,不甘心光这么看着了!”说着,伸手从锥子的掌心里接过冻成了冰坨子的红壶,上下的抛着,转身走向了村长大屋。

    一众拓斜门下的核心弟子、非非小沙都赶忙迈步跟在了两位妖仙身后。

    稽非和水镜琢磨了一会,心里好奇难耐,但想想苌狸笑语嫣嫣间的厉害手段、想想锥子可怜楚楚中的杀人无形,最终还是没敢跟上去。

    进了村长大屋,苌狸对温大老爷伸出了两根手指:“敌人一共有两个,一个是混沌初开时便兴风作浪、现在还剩下七魂的九头怪物;一个是修为深不可测、早该飞升却强留人间的剑仙。”

    锥子从旁边接下了苌狸的话:“就算咱们诛杀了强敌,也未必能找到拓斜的下落,这件事说到底,不一定和你们这些拓斜门人有关系。”说完之后顿了片刻,这才望着大爷爷再度开口:“别管了!”

    在场的拓斜门人中,大爷爷的辈分最高,所以两个妖仙一进门就找他说话。

    大爷爷笑得挺轻松:“柳相的一条孽魂、一条真魂都算是死在温乐阳手里,九头怪物脱困后迟早要找他报仇。随便哪个姓温的,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座九顶山!倒是温乐阳有些例外,他在外面,还要加上一座乌鸦岭和一座七娘山。”

    慕慕笑着挽住了温乐阳的胳膊:“我是乌鸦岭的入室弟子,也是他媳妇。”

    小蚩毛纠也想挽温乐阳的胳膊,不过琢磨了一下觉得有点肉麻,讪讪的笑道:“当年温乐阳救了整座苗寨,他是我哥哥。”

    两个晚辈都挺有眼力价,大爷爷眉花眼笑:“至于孔弩儿,温乐阳自己想帮忙,我们最多也就算是擂鼓助威的。”

    苌狸还没坐,其他人也都还在站着,四老爷好像一条阴冷的影子,静静的站在大爷爷身后,缓缓的开口:“敌人是石头,咱们也不能算是鸡蛋。”

    锥子还想再说什么,苌狸已经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就是劝劝你们,倒被你们说得跟认亲似的……”说到这里,妩俏的唇角忍不住弯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干脆找了把椅子一座,手里把玩着冰疙瘩红壶:“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大爷爷早就等着妖仙们这句话了,现在老脸上都是笑容,立刻问道:“你们几位前辈有的在山下忙碌,有的在留守九顶山,到底在干什么。”

    锥子轻轻一笑:“一来,我们几个都是孤魂野鬼,也没个落脚的地方,旱魃养尸地又晦气的很,干脆就留在了九顶山,一旦发现了敌人的线索,我们便会一起下山;二来,我们怕天锥后人会来九顶山找麻烦。”

    慕慕愣了愣:“天锥后人没有仙草,想要恢复起来恐怕总要百十年的光景吧?何况他们身上还有妖门的禁制!”

    神女峰之役,先后有六门天锥后人现身,最终土行锥、日属锥和混沌锥的后人先后惨死,星属数斗婆婆、金行铁锈先生和火行锥后人热仙姑则逃脱升天。

    锥子摇了摇头:“天锥后人也有仙草的,因为…月锥传人现身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四年前温乐阳婚事之后,就被旱魃诳到十万大山用鬼阵困住,而锥子则在红壶的指点下,只身前往岭南百瘴之源去寻找百足草……

    锥子刚开始说,小掌门刘正就再也忍不住了,从旁边哼哼着:“先把上次剩下的仙草给我来一片吧,这都等半天了!.”

    锥子哎哟一声,满脸歉意的笑了,一把抓起小掌门带他去自己屋子去仙草疗伤。锥子走了,大伙都望向苌狸,盼着她能继续往下说,猫妖却撇了撇嘴巴:“懒得说,等锥子回来让她说。”

    一群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废话,慕慕从兜里拎出了一根胡萝卜塞进了温乐阳手里。

    好在没过多少工夫锥子就回来了,先对温乐阳点点头:“刘正没事,用不了多久便能恢复。”这才继续说起往事。

    锥子在岭南并没用多少时间就找到了百足草,但是仙草通灵,采撷时一个不慎灵草就会逃走,总之锥子费了不少周折,才最终用法阵困住了仙草,就在这时,突然一群人闯入了锥子的灵识!

    锥子是什么样的人物,一发觉有人靠近问也不问立刻出手诛杀,可对方的修为也极为了得,特别是为首的三个人,联手之下的神通威力比着绝顶妖仙也毫不逊色。

    双方在岭南之地大打出手,锥子不在乎那些喽啰,可始终无法奈何三个首领,这时时间已经过了半晌,要是再不去采撷仙草,百足草就要突破法阵逃走了,这次要是被它逃掉,千年之内都别指望它会在露头。

    双方不得已之下这才罢手,约定好各得半株百足草,最终双方联手,各自取得了一半百足草。

    温乐阳心里一阵阵的发慌,锥子描述的虽然轻描淡写,可谁都能想到,和三个修为绝顶的敌人一起合作采摘仙草,其间的过程会有多么凶险,既要防备敌人,又要夺到仙草,还要事先找寻退路……现在九顶山上厉害的人物不少,但是能完成这件差事的,也只有胆大心细、身手高超同时又有耐心的锥子才行。

    要是当时在场的是苌狸,就凭着她那份妖狂,估计最终也就是个一拍两散的结局。

    说到这里,锥子长出了一口气:“虽然自始至终敌人也没说明来历,不过我的记忆已经恢复,这伙人的功法自然瞒不过我了。他们是月锥的传人!在当年追随孔弩儿的一群天锥高手中,鸣沙山的月宗高手势力最大,宗内又分做了四门。这次抢仙草的三个首领一胖两瘦,分别是满月、上弦、下弦!”

    其他人都不说话,等着锥子继续向下说,傻叔叔温九却已经急不可耐的追问:“还差一门是什么?”

    这时候温大爷爷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紧跟着另外三位老太爷或阴冷或低沉的都笑了起来,随即大伯、温乐阳等人的脸上也透出了几分惊喜,都咧开嘴笑了。

    小蚩毛纠被一群温家人给笑毛了,瞪着慕慕不明所以。

    慕慕也乐了,不识数的傻叔叔今天竟然算出了四减三得一。

    锥子愕然看着大伙,黑漆漆的眸子里满是无辜……

    月宗四门,新月为首,其余三门分别是满月、上弦和下弦,黑白岛上被凝练成月属天锥的就是当年新月首领。

    锥子回来之后也坦言,如果新月的高手也现身的话,别说采仙草,自己能不能逃得性命都是个问题。

    不过仙草虽然只有半株,治疗几位妖仙的伤也绰绰有余了,最后还剩下了不少叶子,被锥子施法存在冰魄中,刚刚又取用了一些用来给刘正疗伤。

    自从黑白岛镇妖大阵列成,仙师孔弩儿隐退之后,几家天锥后人一直保持着联系,但是几千年前,月锥后人失去了消息,就连抱日、数斗等人也都以为月锥香火断绝,锥子苌狸等人当然也不会算计到他们竟然有再度出世。

    温乐阳的脑子最近比较清楚,接着锥子的话往下琢磨:“月锥后人现身抢夺仙草,是为了救另外那些天锥后人?”

    锥子点点头:“应该不会错,月锥不知为什么和其他几宗失去了联络,但他们是同袍同属,其他几个门宗出事了,月宗的人只要活着便不会袖手旁观。”

    温乐阳又望向苌狸:“可数斗、铁锈等人的身上还有妖门的禁制,如果解不开,恢复功力又有什么用?”抱日老头子在神女峰之巅见到大胡子之后得意忘形,结果动用真元之下立刻就惨死在苌狸的妖门禁制之下。

    苌狸总算舍得开口了:“我设下的妖门禁制,锥子、旱魃或者全盛时的裹环,都能接的开。”

    苌狸设下的禁制,并不是只有她本人才能解,只要和她实力相若或者更高的大妖,就能开解禁制。

    但是解开禁制的人必须也是妖身,如果是剑仙,就算修为通天也休想解开。

    温乐阳充满惊讶的啊了半声:“这是说…孔弩儿手下,或者天锥后人的朋友中,还有厉害的妖仙?”

    锥子不置可否的笑了:“不好说的很,所以这几年里,五哥、苌狸和我不敢离开九顶山半步,你在华山大大的出了风头,对头想要找上门不是难事,我们守在这里,心里才算踏实些。”

    苌狸的小嘴撅得老高,好像温乐阳给了她一个天大的委屈,让她四年都没下山玩耍。锥子满脸都是鄙夷,用眼角斜忒了苌狸一眼:“菜坛子一句话,你就在山洞里等了两千年,这才四年,差得远了。”

    苌狸似乎没听见锥子的话,嘴里小声念叨着:“小鬼们快长大吧,练成错拳之后三术合一,再等个十几年,九顶山就不用咱护着了。”

    苌狸满脸委屈的样子,的确美得天下无敌,锥子也噗嗤笑出了声:“我们三个妖怪留在九顶山上,另外,刘正会御剑之术,来去千里,所以由他去追查那些天锥后人的藏身之处,顺便寻找千仞和秦锥的下落。”

    温乐阳苦笑着叹了口气,刘正已经跟他说过,这几年里始终没能找到金猴子师徒的下落。

    锥子从苌狸手里接过了冰疙瘩:“其他的事情说完了,现在说红壶!”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大伙本来就是查‘红壶的案子’的。

第八十八章 东海

    温乐阳被旱魃带去十万大山之后不久,红壶就终于炼化了孽魂,蛤蟆是天生异类,炼魂之后能尽知对方的思想,几个妖仙也是从红壶口中,得知了当年孔弩儿本尊和柳相之间的恩怨。

    说着,锥子突然一伸手,轻轻敲碎了冻住红壶的玄阴冰法。

    红壶舒舒服服的打了个激灵,抬起头望着锥子笑道:“查出怎么回事了?”

    锥子摇摇头:“一会还得把你冻上……”

    话还没说完红壶就急眼了,这么一会功夫都速冻、解冻两次了,就算是只肉用鸡也该发火了,锥子也不当回事,笑着一指身前一大群听众,低头对红壶说:“孔弩儿和柳相的事,还是你亲口来讲清楚些。”说着,锥子对非非使了个眼色。

    非非明白她要自己来分辨红壶的话,扬起下颌傲然一笑,仿若得到妖仙。

    红壶又发了半天脾气,这才开始正经说话:“柳相和孔弩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两个怪物狗咬狗,说到底还是为了荒原上的那颗混沌蛋!”

    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煞费苦心,天地间唯一一颗混沌根脉,被孔弩儿本尊找到,并设置倒头塔大阵,驱使自己的一尊分身统领地蜢入阵,为他汲取磅礴的真元之力。

    可不久之后,这件事不知怎么被九头柳相得知了,柳相一心一意想要把天地变回洪荒,对这根混沌根脉也是势在必得。

    从那时开始,柳相便满天下寻找孔弩儿。

    孔弩儿在躲了一阵之后,竟然主动去找了柳相。

    红壶说着说着,很快就进入了角色,连说话的语气也变了,似是而非的模仿着两个人当年的对话。

    孔弩儿找上柳相之后,开门见山的说:“混沌根脉给你,也未尝不可!”

    柳相一来没想到孔弩儿会自己送上门来,二来没料到他会说的这么痛快,十八只眼睛一起眯着,从四面八方的打量着他,九张嘴巴没有一个开口的。

    孔弩儿的脑门上明前乍起了一溜鸡皮疙瘩:“可你得了混沌根脉之后,天地重归混沌之期便不远了,我这么做岂不是自掘坟墓!”

    柳相把还是没说话。

    “所以,你要等我修行大成、化羽飞仙之后,才能拿到那颗混沌巨蛋!那时就算天崩地裂,也和我没有了什么关系。”孔弩儿深深的吸了一口腥臭的空气,继续说:“否则,我碎尸万段,你却也得不到混沌根脉!”

    柳相九头中性情最阴戾暴躁的水行头颅忍不住开口:“你若修不到那个境界,我岂不是白等?”

    孔弩儿当然也不是普通人,在九颗怪蛇头的盘绕下,犹自镇静着,听了柳相的话霍然发出了一阵大笑声:“所以我才来找你!你助我飞仙,我送你混沌!”

    悉悉索索的响声里,柳相把九颗蛇头轮换了一个位置,性情最温和的月属脑袋露出了一丝笑意:“怎么说?”

    孔弩儿回答:“我修行的是玄门道法中乾坤之力,你帮我找一头日月行属的怪物,我自有法术夺他真元,算来最多千多年的功夫,我便能渡劫!劫云起时,我送你混沌巨蛋,从此两不相欠。”

    剩下的事情,便是两个老妖怪的一番勾心斗角,最终按照孔弩儿的想法达成了协议。

    说着,红壶再度破口大骂,凭着他当年的修为,孔弩儿根本就跟不上他,就算知道他的弱点也无济于事,原来一切都有柳相暗中主持,时时刻刻把红壶的行踪告诉了孔弩儿,这才最终被擒。

    甚至离离山这个地方,也是柳相动用真身耗力,从一片荒野之中硬生生的按照孔弩儿的要求,帮他塑造成了阵法之形!

    柳相当然也不傻,它敢和孔弩儿交易就不怕被他骗了,先后在孔弩儿身上设下了几重禁制,从此随时掌握孔弩儿的动向,稍一施法便能把他弄到自己身边。

    对于柳相来说,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可突然有一天,他猛地发现,自己忘记了许多事情,这种感觉糟糕到了极点,他明明知道,在最近几十年里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过,可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

    这时候红壶咕咕的怪笑了起来:“孔弩儿这个杂碎,心眼脏到了粪沟子里,可法术却着实了得!竟然不知不觉里给柳相的十个魂魄都设下了禁制!九头怪物连什么时候着的道都不知道!”

    孔弩儿精通魂术,当时又有了混沌根脉的浩然巨力相助,虽然还不足以和柳相为敌,但是暗中施展些古怪的手段坑了柳相,也未必不可能。

    温乐阳回头看了非非一眼,非非低声对他说:“都是真话。”

    红壶已经从角色中摆脱出来了,继续笑着点评:“孔弩儿知道自己这么躲着不是办法,柳相迟早有一天会找上门来,干脆设了个局,既封住了柳相的记忆,还得了一头亘古怪兽之力,嘿嘿,了不起的很啊!”

    温乐阳哭笑不得,红壶说这话实在够没心没肺的,好像当初被镇压的那个不是他似的。

    孔弩儿施计成功之后,的确是安宁了一阵,而至此为止,老大老二都已经派上了用场,老三则被他安排去寻找九门行属的高手。

    柳相是天地共生的怪物,孔弩儿的魂印纵然犀利,但是也没办法永远封住怪物的记忆,也就是说,当年发生的一切、孔弩儿和他之间的协议,柳相迟早都能想起来。

    而孔弩儿苦苦思索,终于制成了找到了镇压柳相的办法,吩咐老三开始着手准备黑白岛镇妖大阵。

    后面的事情温乐阳就都知道了,一直到两千年前,拓斜赶赴黑白岛的时候,真魂早已经恢复了记忆,当下指点拓斜去了离离山。

    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一涉及到孔弩儿,必定是阴谋重重,算计惊天,继而孔弩儿便能得到一份巨大的好处,就算温乐阳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听得心惊肉跳的。

    孔弩儿的本尊和分身,不仅狡诈到了极点,更胆大到了极点,本尊连柳相都敢设计,而分身更狠辣,先死后生、两次夺舍,最终把自己变成了本尊。

    红壶说完了之后,鼓着眼睛看着锥子,眼神比锥子还可怜。

    锥子被红壶看得浑身不自在:“你再说说这几年的忙些什么吧。”

    也不知是委屈还是兴奋,红壶咕咕的怪叫了两声,这才对着其他人开口:“自从锥子带回百足草之后,大伙各司其职,我虽然功力恢复的少得可怜,可这副日精月华铸成的皮骨却结实的很,而且……”说着,红壶又笑了起来:“我水性也不错,这几年里,我就专门负责监视着黑白岛的动静。”

    其他人也都笑了,黑白岛在海外,难为红壶每次都要游上半个月才能上岛。

    红壶转头又望向锥子,小声问:“说完黑白岛的事,是不是就该冻上了?”

    锥子摇了摇头:“不会,还有些事情要问你的。”

    “好家伙,你们是没看到黑白岛现在的情形,每天里天摇地动的,巨响巨震不停,不过照我看,柳相想要彻底脱困,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总得再耗上几十年。”红壶像个跷跷板似的点点头,又来了精神:“天锥断了两根,不过柳相丢了一条真魂、两条孽魂,在加上被困了千万年,也只剩下半条命了,现在到还没能挣断剩下的锥子。”

    红壶的话刚说完,锥子手指一点,一点不讲诚信的又用冰法封住了蛤蟆。

    锥子不敢看红壶透过冰凌的眼神,赶紧把冰疙瘩塞给了苌狸,非非则很权威的给出了一个结果:“红壶说的,都是实话!”说完又摇头笑了:“不过只通过声音,判断的可能会不那么准确,更何况他还是只蛤蟆,未必准的。”

    温乐阳一边琢磨着红壶刚刚说过的话,一边开口:“往事无从判断,不过…去黑白岛看看,倒不算难事。”

    大伯温吞海立刻附和:“当务之急就是去黑白岛,万一怪物脱困在即,咱们也好有个准备!红壶的话不知道该不该信,要是那头怪物挣脱了,九顶山的大麻烦也就来了!”

    柳相十魂之间感情深厚,温乐阳杀真魂的仇,恐怕比着孔弩儿镇压它们万年还要来得更重一些,虽然现在柳相只剩下七颗脑袋,比着原来好对付一些,但是就算独腿的狮子,想要杀只兔子也不费劲儿。

    一群人中,最适合去黑白岛探查柳相的非锥子莫属,她在黑白岛镇妖万年,熟悉那里的一沙一石,这一趟差事,无论如何也是要她来办的。

    温乐阳也要跟锥子一起去,一是他在鬼阵里被活活困了四年,现在终于重返人间,对各种事情都要亲自参与,否则浑身不得劲;二来,他才是柳相真正的仇人,黑白岛的情形现在谁也说不好,没准九头怪物已经脱困,温乐阳无再也不肯让锥子独自去冒险。

    几个妖仙这几年里看似无所事事,天天泡在九顶山上,可这片苦心终于暴露之后,温家众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都明白的很,又怎么能让锥子在独自去这座天下奇险之地。

    慕慕、小蚩毛纠等人也想去,但天锥后人下落不明,九顶山需要高手镇守,另外锥子的真水之身也护不住太多人,去得人多了反而不便,最后争了半晌,还是锥子和温乐阳二人成行。

    四天之后,刘正在百足草的奇效之下重伤初愈,只要在静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如初;囡囡小五也打来了电话,旱魃已经接到了他,正在回九顶山的途中,用不了几天就到村子了,温乐阳和锥子这才简单的手势了一下,联袂赶往黑白岛。

    为了预防万一,锥子还特意带上了两片百足草的叶子。

    大慈悲寺、鹅羊道、一字宫等宾客现在都已经散去了,老顾也公务繁忙,早就离开了村子,非非姐弟却留了下来,在送温乐阳下山的时候,非非低声问锥子:“有个事情,我和小沙始终想不明白,刘正的师父,是黑白岛的传人吧?”

    当年老三在夺舍之前,除了汇聚一种高强手下之外,也传下了一脉弟子,后来黑白岛列成大阵,他的弟子便被派到了岛上镇守大阵,天字辈的三位真人,都是孔弩儿的徒子徒孙。

    这样算起来的话,刘正和孔弩儿之间不仅没有仇隙,甚至还沾点亲戚。可这几年里,刘正一直在帮着妖仙寻找天锥后人,摆明了阵营。

    在几个妖仙里,锥子和刘正的关系最好,闻言轻轻笑了笑:“刘正替他三位老师不服气。天音天书他们是为了隐世护天才隐居黑白岛,不是为了孔弩儿的一己之私。”

    非非嗯了一声,也不再多问什么,而是转头望向温乐阳,岔开了话题:“这几天里我和小沙一直在商量着红壶的状况,隐隐有个想法,不过还要看黑白岛的状况,和红壶说的到底一样不一样。”

    小沙的表情古里古怪:“最好不一样,要不真没法解释了!”

    温乐阳哈哈一笑:“等我们回来再说!”说完也不再废话,挥手和家里人告别,随即展开了身法,和锥子并肩而去。

    黑白岛地处东海之外,路程上非非姐弟通过老顾的关系,早都给安排的妥妥帖帖,根本不用他们操心,一路上锥子和温乐阳说说笑笑,温乐阳心里总感觉痒痒的,老顾派给他们的司机一点也不解风情,玩命的踩着油门,前面有车挡路就把警用喇叭拉起来,威风凛凛的很。

    锥子看得两眼放光,笑嘻嘻的对温乐阳说:“等柳相和孔弩儿的事情都了解了,要不我去给顾小军当差?看样子霸道的很呢。”

    温乐阳还没说话,司机就霍然转过头:“好啊!”说完就要向顾小军汇报,锥子要入伙……

    路上温乐阳几次问起黑白岛可能会发生的情形,锥子笑着摇头:“岛上的事情,等上岛再说,别坏了这一路上的风情!”

    两天后温乐阳、锥子在青岛港口倒乘一艘外表破旧但性能极好的渔船,在锥子的指点下继续向东行驶,温乐阳第一次正经跟船出海,心情好的不得了,锥子则改了主意,不打算跟老顾当警察了,又说等尘埃落定后,要买条渔船当船老大。

    自从出海以来,天气好的不得了,和风轻浪,碧海蓝天,船开的又稳又快,直到十一天之后,锥子突然吩咐停船。

    船老大当然是顾小军的人,望着眼前无尽的蔚蔚鳞波还有些纳闷:“到了?岛呢?”

    锥子有些委屈:“还差得远呢,不过这船可过不去了。”说着,随手拿起船舷边上的一只铁桶,抬手扔了出去。

    温乐阳和船老大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锥子在做什么,可就在铁桶一路翻滚着,堪堪要划出视线尽头的时候,一座巨大的漩涡陡然现形,一下把还在天上的桶子吸了进去,随即发出了一声充满咸腥的闷响,再度恢复了平静

    船老大看得目瞪口呆,就刚刚那倾漩涡,只要他的船一靠上边缘,就肯定会被拖下去。

    锥子抓住温乐阳的肩膀:“黑白岛周围都有凌厉的禁制,一般人误闯其间只有死路,走吧!”说着,身形轻轻一飘,温乐阳想也不想,提气放轻身体,任由她拉着自己跳上了海面。锥子是水行的妖仙,要是带着在自己投海淹死了,那就真没天道了。

    果然,锥子一跃起,海面上一阵翻涌,目光所及之处,无数朵翻着银边的浪花竞相开放,宛若菩提树下的莲花座,稳稳的托住了她们,锥子对着温乐阳扬起俏气的下颌,像个小女孩般的得意着,领着温乐阳向着大海深处走去。

    温乐阳觉得脚下平稳而结实,就和走在地面上一样,根本就感觉不到身下是无尽的大海。

    船老大只知道组织上要自己送人,全没想到送的原来是个妖怪,站在船上满眼的惊骇,过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对着锥子大吼:“我们在这等你,早点回来!”

    锥子头也不回的冲着船老大挥了挥手,跟着又喊了句:“送你些鱼!”捏了个手诀,船上突然发出了一阵乒乒乓乓的闷响,几十条大鱼劈里啪啦的跳上了渔船,温乐阳对着锥子哈哈大笑:“你还是干渔船合适。”

    锥子撇了撇嘴巴:“这船太小,还有些大鱼我都不敢送给他们!”说话之间,一阵轰隆隆的水声从他们身后响起,一头比着小岛也毫不逊色、长满了癞痢的丑陋巨鱼霍然从深海中被锥子的法术拎了出来。

    相比之下,渔船好像个玩具似的,船老大一屁股就跌坐在甲板上,遥遥的对着锥子怪叫:“快把龙王爷请回去……”

    锥子笑得神采飞扬,轰得一声,把海怪远远的扔到了一旁去,小手紧紧抓住了温乐阳的手腕,笑着提醒道:“禁制到了,屏息静气,由我来对付!”

    温乐阳还没来得及回答,脚下的海水猛地震动了起来,一声声荡漾着万吨水压的咆哮,暴躁的冲出海面,刹那里既击碎了漫天絮暖的阳光,旋即,一盏盏如山巨浪从视线尽头辗转成形,就像一大群亘古巨象,在昂昂嘶吼中向着他们疯狂的冲了过来!

    隆隆的水声充塞天地,好像龙王点兵的战鼓,把海敲碎,把天敲裂,把太阳敲得落荒而逃!

    锥子依旧笑着,漆黑的眸子里绽起几分明亮的兴奋,反而加快了脚步,眼看着巨川般的滔天浊浪越来越近,聚拢在她脚下的前倾浪花终于动了,灿灿的银色光芒在锥子的法诀之下,暴戾如冰环刀刃,凄美如只绽放一次便从此凋零的莲,狠狠切入了无边的浊浪,弹指间横扫一切!

第八十九章 土豆

    海天之间,已经彻底沸腾了,只属于大海的愤怒。

    足以拍碎孤岛的巨浪、足以吞没山岳的漩涡、一望无尽的银色浪花、沸腾翻滚的天地!锥子却拉着温乐阳越走越快,到后来几乎是纵跃飞驰,好像一双离弦的锋矢,在层层浪花的拱卫下,毫不犹豫的在巨浪中穿行而过。

    两下里的水行斗法把温乐阳看得眼花缭乱,情不自禁的热血沸腾,正心旌摇动中,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铿锵却的龙吟,温乐阳吓了一跳之后才知道,不知不觉里自己把龙形骨蛟给唤出来了。

    骨蛟的嘴巴咔咔的开阖着,翻身护住了锥子和温乐阳,空空的眼窝里也闪出了黑洞洞兴奋,在浑天浊浪中引吭长吟。锥子本来在不停的催动着法诀对抗整座大海,百忙之中还是伸出手抓住了骨蛟的尾巴,嘭的一声把它甩进了海里,同时可怜巴巴的抱怨了句:“吵得很!”

    骨蛟的实力和锥子在伯仲之间,但是温乐阳不下令,它也只有被摔进大海的份。

    锥子扔了骨蛟之后,才对温乐阳说:“我已经用真水之形掩住了咱们的生气,上岛之后,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能动用法术,连灵识也不能用,否则会破了我的法术。所有的事情只能靠听、靠看,咱们只要在岛上走一圈,数出还剩下几根天锥之后就离开!”

    温乐阳点了点头:“能说话不?”

    锥子笑得好看极了:“只能凑到耳边小声说!”

    温乐阳和锥子一路前行,总有巨浪张牙舞爪的扑上来,都被锥子的浪花搅成了碎片。渐渐的温乐阳甚至觉得,身边掀起的那一蓬蓬散碎了却依旧气势惊人的海水,好像烟花……虽然不够瑰丽,但却足够激动人心!

    黑白岛周围的禁制虽然犀利,但锥子应付起来绰绰有余,两个人联袂并肩,一直到了黄昏时分,锥子突然发出了一阵清越的笑声:“这就到了,诸事小心!”说着,拉起温乐阳高高跃起!

    温乐阳的感觉很古怪,就好像一头钻进了一个气球似的,周身感觉微微一紧,随即又猛地一松,脚下已经踩上了坚实的土地。

    再回头向着来路望去,海面上已经是一片平静,甚至连一盏浊浪翻腾后留下的泡沫都没有,远远的夕阳斜挂,在水面上留下了一道殷殷的红,看上去好像一条长满了赤苔的仙路。

    从天空鸟瞰,黑白岛大若一座城市,岛上的山形自南向北陈列。

    在神女峰时温乐阳就知道,黑白岛上的山形是柳相的法身化成,自岛屿中央起分裂出、一直蔓延到南端的九道山檩,就是怪物的九根蛇颈;北部那座仿佛长满了瘤子的巨丘就是柳相的下半身。

    黑白岛上一片安静,连风声似乎都被凝固了,根本不像红壶说过的地动山摇恶响连天。

    因为施展真水法术掩藏身形,两个人既不敢动用灵识,更不敢催动功力放开脚程,只能一路小跑着,先沿着距离自己最近的蛇颈山檩向南潜行而去。

    锥子研究过阵图,又亲身做过万年镇妖锥,对陈列在岛上的大阵了若指掌,直到两个人并肩潜行的时候,才把小嘴凑到温乐阳的耳边,对他小声说了镇妖大阵的事情。

    九枚天锥镇住九颗蛇头,虽然表面上看,是一枚天锥钉住一棵蛇头,可大阵实际是一个整体,接引天地之力压住整个的怪物,即便天锥断裂了一两枚,对应的蛇颈蛇头依旧被残存的阵法之力桎梏,不能稍动。

    可如果天锥折损过半,大阵之力就彻底废了,镇压柳相的也只是幸存天锥的本身之力,其他那几颗失去天锥镇压的脑袋,便都能活动了。

    锥子呵气如兰,吹得温乐阳心都飘起来了:“就是说,如过现在还剩下五枚或者更多的天锥,咱们便安然无恙;可如果只剩下四枚天锥的话,那现在柳相就有三颗头颅是活的,你我就危险的很了!”

    温乐阳一伸手,正好九根手指头,算起来方便的很……

    锥子的行动虽然小心,但是神情却不怎么紧张,带着温乐羊沿着一座座蛇颈山脊快步潜行,依次检查钉着蛇头上的天锥。

    虽然不能全力飞奔,但两个人的脚程也不算慢,从黄昏到午夜时分,他们已经查过三道山脊,锥子每到一处都会给温乐阳低声指点一番,三条蛇颈分别是金、火、土三个行属,其中火锥已经折断了,金、土两根天锥也就稳稳屹立。

    镇妖天锥的体积并不算太大,看上去和电线杆子也没太大的区别,不过多了些符文的点缀,时而流转出几抹或锋锐、或厚重的神芒,一闪寂灭。

    下一条山檩,比着先前那三条,明显要颓败的多,一道道巨大而狰狞的裂纹四下蔓延,远远眺望时让人觉得满目苍凉,此刻身处其间,温乐阳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压抑,空气中到处都是一片粘稠的窒闷。

    而且先前走过的金、火、土三道行属的蛇颈山,每一座山里的感觉都与行属相符,火行山里一派燥热,呼吸都仿佛在吞火;金行山中气势淬厉,虽然无风,但空气随着脚步而缓缓流动时,总让人觉得好像正有一只锋锐的刀片轻轻的刮过皮肤……

    可眼下这座荒败的山岭,却没有一丝行属之力。

    “这座蛇颈是木行的,孽魂四年前就已经死了,所以这条颈子也断了生机,荒败成这样!这里不用看了!”说着,锥子挂起了一丝古怪的笑意:“下一条是水行。”

    温乐阳呵呵的笑了:“那一定要去,我得在你镇妖几万年的那个地方站一站。”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句:“到时候你给我照张相,以后在相片后面写上一句:温乐阳于此镇妖……”

    锥子展开了笑颜:“然后我在那只蛇头上刻一行:锥子到此一游。”

    两个人正说笑着,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嘈杂声音,毫无征兆的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温乐阳还以为来了敌人,立刻就要运功驱毒,锥子赶忙拦住了他:“无妨,真水无形,这些鬼东西看不见咱们!”

    这时他们还身处木行的蛇颈山岭中,温乐阳不敢再妄动灵识,只好凝神屏息,仔细倾听着那片来自脚下的嘈杂,四周的响声越来越近,仿佛有无数丧门尸俑正在奋力的扒开泥土,奋力的想要挣扎而出。

    过了不长的功夫,噗噗的闷响中,一只只身体瘦弱、皮肤好像枯干树皮似的鬼脸猴子,从山岭上密布的裂纹中爬了出了。

    这些鬼脸猴子,体型和一般的小猴子没什么区别,只是动作僵硬,身体看上去不像是血肉铸成,倒像是用木头拼凑而成似的,举手投足之间,还会发出硬邦邦的空空声。

    果然就像锥子说的,鬼猴子们从他们四周钻出来,却根本就不看他们一样,爬出地面后,成群结队的向着从木行山檩向着水行山岭走去,猴子的一只手里都握着个好像土豆似的果实。

    温乐阳觉得这些猴子的模样似曾相识,仔细回忆了片刻后猛地想了起来,他以前在销金窝的时候,也见过一群类似的精怪,只不过销金窝中的鬼脸猴子身体都呈金铜之色,裹环当时告诉他,那些鬼脸铜猴子叫做‘金魑子’,是一种山鬼。

    锥子似乎看出了温乐阳在想什么,低声给他解释:“这些怪物,叫做木魑子。木行蛇头已死,其间淤积的戾气便化成了这种精怪,没什么了不起。”

    温乐阳压下了心中的惊异,指着木魑子紧紧握在手中的土豆:“它们干什么?给亲戚送饭?”

    锥子摇摇头,待木魑子们走后不久一拉温乐阳:“跟上去看看便知道了!”

    木魑子的数量大约有四五百头,汇聚在一起行走时的脚步声唏哩哗啦连成一片,听上去感觉好像有一盒火柴在耳鼓里不停的摇动着似的。

    温乐阳和锥子的脚步比着落叶还轻,始终跟在木魑子身后百米之遥,随着他们向着水行蛇颈走去。

    猴子们的脚程极慢,速度比着普通人也快不了多少,温乐阳和锥子也不得不跟着放慢速度,从午夜走到了天色大亮,他们才从已经死了的木行蛇颈中走入了水行山岭。

    一进水行之山,温乐阳就觉得周身一冷,仿佛置身于一座阴冷潮湿的地宫,行走了不久之后,温乐阳突然打了个哆嗦,不是因为这四下里一片冰寒,而是…这座山岭虽然陡峭,却浑然一体,根本不像已死的木行山那样荒败!

    锥子的脸色不知什么时候也变得清冷了许多,侧头看了温乐阳一眼:“这条蛇颈还活着……水行孽魂没死。”

    不管在不在蛇头中,只要孽魂还活着,对应的那一条蛇头、蛇颈也不会死。

    按照红壶的说法,先前被旱魃封在身体中的水行孽魂早在四年前就被他炼化了……

    至水润木,前面那群木魑子一到这座水行山岭都来了精神,脚程加快了许多,温乐阳顾不得多想红壶的事情,和锥子一起紧紧跟在了这些怪物身后。

    又走了差不多两个多小时,大约正午时分,木魑子终于沿着长长的蛇颈走到了蛇头的位置。

    柳相的头,比着裹环石塔也毫不逊色,也许是被封印了太久,温乐阳根本看不出蛇头的面目,蛇颈的尽头只是一座椭圆形的巨川,木魑子跑到蛇头之下毫不停留,用三肢开始向上攀爬,另一手犹自牢牢攥着土豆。在攀爬了一阵之后,全都钻进了山腰处的一座裂隙中。

    温乐阳算了算位置,低声问锥子:“这是…蛇嘴?”

    锥子点点头,眉宇间都是疑惑。

    在那道山隙外面,还有七八只木魑子守着,仿佛在看管着什么,见到下面的同伴上来,这才让开了道路。

    所有的猴子都举着个土豆钻进了水行蛇头的嘴巴里,温乐阳和锥子等了一会之后不见有任何动静,两个人也攀岩而上,眼看着就要钻进山间那道裂隙的时候,猴子们乱七八糟的又爬了出来原路返回木行山,它们手里的土豆已经不见了。

    两个人有法术隐形,根本不担心会被猴子们发现,当下也不再理会那群猴子,翻身跃入了蛇口中。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柳相的九头之一,温乐阳还真要以为自己不过是钻了个山洞,蛇口之内湿气更重,可四下里也和石窟矿洞没什么区别,两个人对望了一眼之后,一起屏住了呼吸,轻手轻脚的向着深处走去。

    不过三五步之后,阳光就已经彻底消失了,即便以锥子和温乐阳的眼力,也只能勉强看清周围几十米的景象,温乐阳全神戒备,心里偷偷的打定了主意,只要一有危险,先伸手把锥子扔出蛇头再说。不料锥子一边向前走着,一边拉起温乐阳的手,用纤纤细指在他掌心痒痒的反复写着什么。

    温乐阳跟着锥子的笔画默读着,终于在锥子写到第三遍的时候,读懂了她的字:休想!

    黑暗里,锥子的眼睛明亮而纯净,如星如月。

    锥子看温乐阳读懂了自己写的字,露出了一个轻盈的笑容,翻手握住了他的手,和他并肩向着黑暗中继续走去,一会的功夫,两个人的手心里便都是凉晶晶的汗水了。

    大约又走了三四分钟的样子,突然一阵啃苹果咔咔的脆响,从黑暗深处隐隐传来。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之后,同时无声的深吸了一口气,向着莫名的脆响追了下去,很快,一个衣衫褴褛、身体佝偻的怪人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怪人披头散发,根本看不出样貌,正捧着个土豆百无聊赖的啃着,在他身后,一望无际全是土豆堆积而成的小山,温乐阳满心的惊诧,刚才那些木魑子果然是来给这个人送饭的,而且这个人的饭量看起来…还不小。

    那个人啃着土豆,目光无意间向着两个人的方向一撇,就在温乐阳还以为有真水相护,对方看不到自己的时候,那个人突然停止了咀嚼,跟着带着几分哭腔的怪叫了一声:“温乐阳,你怎么来了!”说着,费力的跳起来,步履蹒跚的向着他们就跑了过来。

    锥子的反应比着温乐阳还要快上一线,一看自己两人的法术被看破,脆生叱喝中素手一挥,想要召唤冰锥先把敌人冻住再说,不料她催动真元的同时,脸色遽然变得铁青,她满身水行之力,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而温乐阳此刻身体内生死毒却轰然流转,跨步挡在了锥子身前,翻手亮出了凶光流转的蛇刃遥指敌人。

    那个啃土豆的怪人看到两个怪物一起动手,吓得魂飞天外,身形踉跄着就摔倒在地上,一只手拼命的拢开遮挡在脸上的长发,嘶声力竭的怪叫着:“是我,是我!”

    温乐阳握着蛟刺的手稳若磐石,小心翼翼的靠近半步,凝神望了他一会,脸上陡然显出了震鄂的神色:“你是…温树林!”

    自从华山神女峰的乱战之后,温树林就失去了踪迹,众人也曾经寻找过一阵,但是始终没能找到一星半点的线索,再加之真魂已经伏诛,众人暂时不再需要‘大饼、破锣、狗’这三件莫名其妙的东西来对付九头怪物,这件事也就放了下来。

    在进洞之前,温乐阳甚至都猜测过躲在柳相水行头颅之内的就是那个仙师孔弩儿,可怎么也想不到,是温树林在啃土豆。

    锥子也认出了温树林,她的脸色古怪到了极点,不胜其扰的搔了搔脑袋,饶是她玲珑心窍,既不明白自己的灵元为什么会不停指挥,更想不通这个老头子怎么会在这里,长着小嘴愣了片刻,才恶狠狠的说:“想要命就别乱动!”

    同样是以死相胁,锥子断喝的气势比起苌狸来可差得远了,也许是因为她眸子深处总也抹不去的那份楚楚吧。

    温树林敢和温乐阳‘撒娇’,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违背锥子的话,立刻趴原地一动不动,老脸上的皱纹带着脏兮兮的长须一起激动的颤抖着,手里还紧紧的攥着半个土豆。

    锥子这才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水行法术已破,温乐阳浑身毛孔开合,灵识如水四下蔓延而去,蛇颈中的情形丝毫毕现。

    可灵识到了蛇嘴处就被阻挡了回来,外面的情形即便是温乐阳的抽离天地而出的灵觉也看不清楚。

    九头蛇的身体自成天地,与外界隔绝

    温树林急得老脸通红,重重的喘息声好像拉风箱似的沉重,过了半晌才费力的开口:“我…没做过坏事!”

    锥子秀美微挑,带着几分笑意的低喝:“少废话!我先问你,你怎么能看透我的真水无形?”说着,又挥了挥手,示意温树林坐起来说话。

    温顺林赶忙翻身坐起,腰板努力的挺直,结结巴巴的回答:“柳相…身体里,人间的法术真元大都没、没有效用的,高深的修士到了这里,也只是比普通人力气大些。”

    锥子皱了皱眉毛,温树林又赶忙补充着:“你的真水之形一进蛇口就失了效用,但你自己却不知道。”

    温树林这几年里应该很少说话,无论是吐字发音还是腔调语气都显得有些生涩。

    锥子再次催动灵元,依旧没有一丝反应,微微点了头,继续问道:“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里。”

    温乐阳从旁边低声叮嘱了一句:“实话实说,你送小易大喇叭的情谊,我们还常常念起的,只要你不为恶过甚,我便不会伤你。”

    锥子似笑非笑的斜了他一眼,温乐阳报以苦笑:“我说的是真心话……”

第九十章 有贼

    温树林从衣服上扯下了一根布条,把脏的已经腻在了一起的头发勉强束到了脑后,正要说起当年的事情,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紧张的望向温乐阳:“多长…从神女峰到现在,多长时间了。”

    温乐阳对这事最清楚,他和老头子被困的时间长不多:“四年多一些,不到五年。”

    温树林明显长出了一口气,甚至还小声的嘟囔了一句:“才四年……”然后才继续说:“当年黑白岛现身神女峰旁,我远远看着山脉走势,一下子就明白了,大饼、破锣、狗,这道我算了一辈子的谜题,答案…可能就在这座岛子上!”

    温树林的话把锥子吓了一跳:“你是自己跑到黑白岛上?”

    温树林用力点头,他以算问道,心里对数术的痴迷比着尾末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对‘大饼破锣狗’这道困扰了他一辈子的题目。

    苌狸拉着他在九个天锥之地重新算计,因为很难有什么收获,所以他心不甘情不愿,可一旦发现了全新的线索,心里便痒到了极点。平时黑白岛在东海深处,有利害禁制守护,凭着尾末的本事,一千个绑成一串也进不来,可那天里他只要一跳就进了黑白岛。

    后来神女峰上乱成了一片,再没人注意到他,温树林趁乱自己跑进了黑白岛。

    锥子摇了摇头:“黑白岛的凶险之处你心知肚明,你要算题目,为何不告诉我们?”

    温树林神色尴尬,无意识的拿着土豆在裤子上蹭了蹭,讪讪的回答:“我…只是想算出题目,不想参与你们之间的恩怨。”说着,老头子欲言又止的样子,生生憋住了下面的话。

    锥子挑起一根手指,遥遥的虚点他,目光里有些哀求:“说吧,不怕。”

    温树林打了个冷战,咬了咬牙之后,狠下心开口了:“你们连真魂都对付不了,又怎么可能是柳相的对手,我不敢夹在你们中间做人,更不敢帮你们对付柳相啊!”

    在华山的时候,柳相真魂引动迢迢符逃跑,温树林又知道黑白岛的怪物现在还被天锥镇住,看着谜题的线索近在眼前,横下一条心就逃入了黑白岛,当时他想的简单,只记下几门关键的数字后再逃走,应该能赶在柳相之前离开,从此既不管温家的妖仙,也躲着亘古的邪物。

    可温顺林还是没掌握好时间,等他匆匆记下了几个数据之后想要再逃跑的时候才发现,黑白岛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大海中……

    锥子总算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温树林敢怒不敢言。

    不久之后,天音真魂回到了黑白岛,虽然温树林有易容,天音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当时真魂的表情跟见了鬼似的,无论如何没想到温树林会在黑白岛上。

    真魂天音对温树林,比起苌狸等人可要宽厚的多了,任由他在岛上四处去测量算计,还派了木行蛇头凝化出的木魑子伺候他,温树林可没想的,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当上黑白岛的二岛主……

    过了大概两个月之后,真魂又离开了黑白岛,临行之前他怕会有高手入岛再把温树林劫走,出手化去了温树林有限的真元,把他藏在水行蛇头里,同时又吩咐那些木魑子给他送饭。

    在温树林的哀求下,真魂又格外开恩,让木魑子每个月都带抬着他出去在岛上转一圈,晒晒太阳。

    天音此去再也没有回来。

    温树林修为有限,过一段时间总要吃东西,可黑白岛上只有木行山死后才产出了这种类似土豆的东西能吃。

    那些木魑子没什么脑筋,几乎每天都会爬出来一些,成群结队的给他送饭,也不管他吃得了吃不了。

    说着,温树林伸手指了指身后一眼望不到头的土豆山:“这种东西没什么味道,一天吃上一两个就饱了,不过放多久也不会腐烂。”

    说到这里,温树林突然来了精神,满脸神秘的把身子凑近温乐阳:“真魂临走之时,神色憔悴的很,照我看,它那具天音法身要出问题了!”说着,又嘿嘿的笑了几声:“不知道哪个倒霉蛋又要被它夺走身体了。”

    温乐阳心说我就是那个倒霉蛋。

    锥子大乐,笑了一会才对温树林说:“真魂已经被炼化了,你就不用操心了!”

    咚一声,那半个土豆终于掉在了地上。

    温树林长大了嘴巴满脸的不敢置信,他也挺聪明,不看锥子,而是瞪着温乐阳:“真…真的?怎么……”

    老头子心里比谁都明白,他和真魂打交道迟早是死路一条,现在咋一听到真魂已死的消息,心里又惊又喜,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天下竟然还有人能够杀死游荡世间万万年的亘古孽物。

    温乐阳呵呵笑道:“被师祖爷爷的本命剧毒炼化的。”

    温树林霍然发出了一阵响亮的笑声:“原来是拓斜回来了!天下里要是还有人能杀了真魂,便只有他了!”

    锥子坐累了,肩膀一斜靠在了温乐阳的胳膊上,一直等温树林笑够了才开口:“这几年你在黑白岛上,有没有见过一头蛤蟆?”

    温树林满脸的莫名其妙,反问道:“什么蛤蟆?多大的蛤蟆?”

    锥子笑而摇头,岔开了话题:“没什么,没见过就算了,现在黑白岛上还剩几根天锥?”

    温树林毫不犹豫的回答:“十天之前我出去…晒太阳的时候,还剩下六根天锥!”说着,板起手指一个一个的数到:“金行、土行、星锥、月锥,日锥,还有一根混沌锥!”说着,老头子顿了一下:“其中日、月两根天锥有些危险,这几年里上面的裂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恐怕坚持不了多长时候了。”

    九枚天锥只要还剩下五根以上,九头蛇便不能动弹,这趟黑白岛之行全没了一点凶险,虽然对温树林还有些怀疑,温乐阳的心里还是放松了一大截。

    锥子对温乐阳点了点头:“真水之身的法术在柳相身体里没用,咱们进来的时候就已经露了行迹,如果怪物能动,现在早该发狂了。”

    温树林知道自己即将脱困,兴致高昂得无以复加,搓着手心忙不迭的向温乐阳报喜:“我到了黑白岛上之后,又按照天锥和怪物的身体继续推算,对大饼破锣狗这三件事物的端倪,又看透了不少……”

    锥子没等他说完,就懒洋洋拉着温乐阳站起来:“查一下剩下的那几根天锥,看看状况怎样,然后咱们就走,有什么事都回家再说。”

    温树林欢呼了一声,立刻闭嘴,跳起来狠狠一脚踩碎刚刚滚落在地的半个土豆,一路小跑跟着温乐阳向外走去。

    三个人一起走向蛇头,温树林好像想起了一件要紧的事情么,干枯的手指用力抓着温乐阳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提醒着:“木魑子也麻烦的很,特别是数量太多,足足有几万头……”

    温乐阳本来没把那些小怪物放在眼里,一听见温树林的话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的问了句:“这么多?”同时想象了一下自己被上万头鬼脸猴子围攻的情形,只觉得头皮发麻。

    温树林苦着脸用力点头:“每天里来给我送饭的,还不到它们的半成。”

    锥子清脆的笑道:“这也不奇怪,柳相的一颗死掉的脑袋,化成几万头小精怪,还算少的呢。”

    不久之后三个人就来到了蛇嘴旁边,向外望去只有一片沉甸甸的黑暗,什么景象都无法看清,更听不到一丝声音。

    温乐阳背起了老头子,另一只手揽起在蛇身内无法调用真元的锥子,双足用力一跃而起,跳出了怪物的嘴巴,随即三个人几乎不约而同的脸色骤变,外面的情形,已经彻底乱了套!

    一眼望去,满山遍野尽是暴躁的木魑子!每一头木魑子都面容凄厉,嘴里发出凄厉的怪叫,正从怒气冲冲的从木行蛇身的方向而来,经过水行蛇头,继续向前飞奔而去!

    温乐阳刚一跳出来,立刻被正在行军赶路的精怪们发现,距离他们最近的数百头木魑子猛地调转了方向,嗷嗷嘶吼着一窝蜂似的向着他们扑了过来。

    温乐阳的生死毒奔流激荡,正要跃起迎敌的时候,身上倏然传来了一阵沁入心脾的微凉,恢复了真元的锥子再度施展了真水无形的隐身法术。

    奔袭他们的木魑子还没冲到了近前,就失去了目标,丑陋凶戾的脸上带出几分纳闷,警惕的巡视了片刻之后,又汇入大队,向着前方继续跑去。

    温乐阳三人落在地上,置身千万只疯狂纵跃奔跑的木魑子大军之中,一时间都有些发懵,开始温乐阳还以为这些怪物是因为发现温树林逃跑才发疯般赶来,可很快就发现不对劲。

    木魑子的目的根本不是失去孽魂的水行蛇山,就那么一群一群的从水行头颅的大山下穿梭而过,向着下一座山岭的方向跑去……

    几个人在蛇口中说的事情虽然不多,但是耽搁的时间可不少,等他们出来的时候天色又已经黑了下来,天上没有星辰,但是一轮明月却皎洁饱满,绽放着盈盈银辉,把整座黑白岛染得更清冷阴森了。

    天上,明月如轮,地上,万鬼夜奔!

    锥子的眼睛轻眯了一下,对着温乐阳一挥手:“岛上出了什么事情,跟上去看看!”说完身形一飘,与温乐阳一起随着暴怒的精怪们跑向了大山深处。

    温树林早就吓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在岛上四年,也从未见过这种情形,数万头木魑子在叠叠怪啸中狂奔,声势毫不逊于一支冲锋的铁甲大军!

    在奔跑了一阵之后,他们距离第六座山岭越来越近,锥子伸出手摇摇指着前面的山岭隐隐可见的一根天锥:“这山岭是柳相月属的头颅,那根便是月属的镇妖天锥了……”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闭咦了一声:“又是他们!”

    说着,锥子拉着温乐阳站住了脚步,警惕的望向四周。

    温乐阳蕴足目力远远的眺望,月锥之下,正围拢着一胖两瘦三个人,两个瘦子围着月锥,正忙忙碌碌的不知道干些什么,那个胖子则转身面对着咆哮而至的木魑子大军,口中还对同伴大声吆喝着:“木魑子交给我,你们两个不用分心!”说话之间,双手一翻从怀里取出了一面溜圆的铜镜,吐气扬声:“护月,三十!”

    铜镜里霍然幻化出一阵璀璨的光华,三十个身材相貌差异极大的银甲武士悄然现身,有的高大如塔,有的身高还不足二尺,有的硕壮如山,有的却瘦弱的好像芦苇杆。

    胖子修士神色轻松,手舞足蹈的敲击着自己手里的铜镜,在诡异的韵律中再度爆喝:“月转如轮,焚尽六和!”

    律令之下,三十个形态不一的银甲武士霍然动了起来,各自踏住古怪的步伐,围着月锥和三个修士看似散乱、参差不齐的转动着,身上荡漾起的银色光华越来越浓烈,片刻后已经让人无法直视!

    木魑子甫一接近银甲武士旋起的月轮银辉,便会在刺耳的尖叫中全身都炸起一蓬黑烟,继而变成一具焦尸。

    精怪们已经暴怒成狂,根本不管同伴的惨死,就那么前仆后继的向上冲,宛若惊涛好浪一般,一次次毫不停歇的冲击着银甲武士的防御!

    温乐阳心里释然,岛上来了外人,被真魂受命守护黑白岛的木魑子发现,这才引来了先前的万鬼夜奔。

    在凝视了三个修士片刻之后,温乐阳终于想起了他们是谁,转头望向锥子:“他们是…月锥传人?!”离家前,他刚刚听锥子说过采集百足草的经历。

    锥子点了点头:“胖的是满月,两个瘦子是上弦和下弦。”

    温乐阳立刻转动脑袋,和锥子一起东张西望,警惕的巡梭着周围……月锥传人来了黑白岛,数斗婆婆、铁锈先生等其他那几个天锥后人是不是也来了?

    虽然满腹疑惑,锥子还是被温乐阳一脸严肃、左顾右盼的样子给逗笑了:“天锥后人来黑白岛,多半是为了重列镇妖大阵,这倒是件好事。”说着,锥子的小脸又凝重了些。她和温乐阳联手,就是所有的天锥后人一起现身也不怕,她最担心的是,孔弩儿是不是也来了,重列镇妖大阵这件事,就凭着那几个天锥传人可完不成。

    温乐阳也是一样的心思,有心想要灵识扩大搜索,又怕破了锥子的真水之术,被敌人发现。温乐阳找不到其他的敌人,拉起锥子脱离了木魑子的大军,迅速的爬上了附近的一座小丘,从高处窥探。

    木魑子和三十个银甲武士斗得如火如荼,从天空鸟瞰,一望无际的精怪们就像一片一片滚动的乌云,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而银甲武术在急急不停的旋转中,勾勒出一轮如满月般的银轮,银辉如剪不停的将那层层想要吞没银月的墨云涤荡干净。

    温乐阳把老头子卸在身旁,趴在小丘上,又把目光投回到三个月锥弟子身上,看了一会,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拉了拉锥子的手指:“他们…在干什么?”

    上弦和下弦两个瘦子,围在月锥旁边,既不用神通也不动法术,就凭着自己的十根手指,沿着月锥没入山石的位置,正在不停的挖掘着,无论怎么看,他们都是想要把那根月属镇妖天锥,从柳相的头颅中挖出来!

    锥子还没说话,远处的大胖子满月似乎是打发了性子,圆盘大脸上尽是狰狞的兴奋,高高扬起右拳,目光傲然环视周围不停冲击他们的木魑子,爆发出了一阵闷雷似的大笑:“没用的妖怪,就只有这么一点道行么?”话音落时,高举的右拳猛地猛地向下急落,嘭的一声闷响中,一拳砸碎了自己的铜镜!

    铜镜清脆的碎裂声中,满月充满威严的断喝:“天月满,九州见,鬼魅魍魉,哭断肠!”

    温树林心惊胆战之极还不忘品评一句:“这是什么法咒,跟顺口溜似的……”

    不伦不类的法咒中,黑白岛突然暗了下来,挂在苍穹中的那一轮满月倏地收敛起了它的光芒……刹那之后,温乐阳只觉得周身一冷,原本应该铺在这一座岛子上的月光竟然聚拢在一起,全都罩在了他、锥子和温树林的身上!

    直到此刻,锥子和温乐阳才刚刚明白,满月早就发现了他们的行踪。

    只不过先前温乐阳没看出他们不是在护阵,而是在毁阵,现在温乐阳看出了端倪,满月也就发动了杀势!锥子有真水之形护身,月锥弟子也有真月明鉴的天术,大家本来就是一个级别的高手,锥子单凭法术,在人家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月光聚拢之时,满月的声音再度冲天而起:“阴晴圆缺,不见端倪,月咒,诛妖!”

    温乐阳和锥子几次并肩御敌、同历生死,彼此早就有了默契,温乐阳便怒叱了一声,与龙形骨蛟一起向着敌人扑去!锥子则双手翻舞,一道道冰锥凌空而现,护在自己和温树林身边。

    噼啪的脆响转眼练成了一片,满月发动的月咒杀法,催动了无数黑色的暗影向着锥子突袭而至,最终都撞碎在璀璨晶莹的冰锥上。

    温乐阳奋起神威,与骨蛟上下相护,从木魑子的阵势中淌出了一条腥臭的血路,闪电般扑向了敌人。

    几乎与此同时,上弦和下弦两个人一起欢呼了声:“成了!”两个人竟然真的挖出了那根镇妖月锥,扛在肩上撒腿就跑!三十个银甲武士也变动了阵势,拼命为主人开辟出一跳逃生之路。

    满月看都不看急冲而至的温乐阳,跟在两个同伴身后一起逃跑,同时对着远方昂首发出了一声厉啸:“老大,动手!”

    温乐阳早就想到他们还会有同伴接应,根本不为所动,心无旁骛的追向满月三人,就在他堪堪要冲进银甲武士的阵势里的时候,遽然一声震天价似的爆响震透苍穹,一蓬金红色的光华从远处狠狠的炸裂开来!

    正在防备其他敌人的锥子猛地瞪大了眼睛,气急败坏的怪叫了一声:“有人击碎了日属天锥,马上离开黑白岛!”说着一把抓起了身旁的温树林,全力催动真元,拼命的向着温乐阳掠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满月对温乐阳和锥子发动奇袭;

    温乐阳反击扑出,锥子守住本位;

    上弦下弦挖走月锥,与满月一起逃跑;

    接应月锥后人的高手接到同伴的讯号,出手砸碎了早已残损的日行镇妖天锥……

    至此,九根镇妖天锥之中,水行、木行、火行、日属四根天锥断碎,月属天锥被偷走。

    九锥去其五,除了没有孽魂的两颗头颅之外,另外三只失去天锥镇压的怪蛇头颅,全都能动了。

    一连串压抑到极点,仿佛正把天地都迅速抽空的啸叫,在不远处霍然响起,继而,诡异的大哭声,不绝于耳!

第九十一章 疯子

    五根天锥先后或被砸碎,或被偷走,黑白岛情势陡变,日、月、火三颗怪蛇头颅同时苏醒,各色凄厉的呼号震裂苍穹!数以万计的木魑子也放弃了追杀敌人,在怪蛇呼啸的时候,不约而同的扑到在地,一起发出了干裂的痛哭声,如捣蒜般的拼命磕头。

    锥子反应极快,抓起温树林冲跃而起,想要去和温乐阳汇合,不料她的身形甫动,三道巨大的黑影毫无征兆的从前、左、右三个方向横亘而现,闪电般向她狠狠击下!

    粘稠恶臭一下子把她笼罩在其间。

    锥子是妖身,柳相天性喜欢吞噬大妖的灵元,三只被占压了千千万万年的孽蛇在苏醒之后,竟一起向她扑来。孽蛇的速度快的无以复加,即便强若锥子这样的绝顶妖仙,也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

    躲不开,就不躲了!

    锥子满头秀发霍然飘散,在空气中扬撒起一抹重重的黑,万道冰锥在她的叱喝中凌空而现,森森水色,断世之锐!她已镇妖万年,又何惧再和这亘古的恶物再拼上一回!十回!百千回!

    整座黑白岛,突然失去了任何声息,骤然极降的温度,将声音、将目光、将时间、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冻成了冰!

    本应白驹过隙的刹那,在反身杀向孽蛇的温乐阳眼中,倏然变得极慢了……锥子那副暴虐中仍透出几丝孤楚的美迎风独立;温树林稀疏的睫毛在轻轻颤抖;巨大的冰锥弥漫起的层层寒冷……

    第一只孽蛇是月属,浑身裹满银辉,巨大的鳞片荡漾着让人看不透的黑暗,正挡在锥子面前。

    迎向它的,是柔水之怒!

    月属孽蛇在触及冰锥的时候,时间真正的停顿了,一个是天生的孽物,一个是绝顶水妖的全部修为,两股巨力缓缓的抵在了一起……

    银瓶炸碎,轰然的巨响,终于狠狠敲碎仿佛快要凝固的沙漏,时间就像挣脱了桎梏的风,把黑白岛的一切疯狂的向前推进!

    漫天冰凌弥漫,转眼遮天闭月,锥子仰起尖翘的下颌,一蓬殷红到催混夺魄的血雾,自她口中决绝的喷起!

    月属怪蛇也脓血披面,身体被锥子的全力一击砸的高高仰起向后摔去。

    只一击,锥子就拼出了全身的真元,现在就算是个普通壮汉也能一拳要了她的性命。

    而第二头怪蛇已经扑到了,赤色鳞片遍布火纹,身形扑跃中热浪如飓风席卷,火行孽蛇。

    锥子嘴角含笑,用最后的力气张开眼睛,想要找到温乐阳在哪里,可在她的眼中只有无尽的银白……即便如此,她还是开口,想要喊出一句‘快走!’,张嘴,却吞进了满口的滚烫。

    她的话,变成了喉间的咔咔闷响,如笑!

    就在锥子堪堪被火行孽蛇吞入口中的刹那,一座发疯般的石塔巨山,裹着妖娆的火光,宛若流星从天而降,火行孽蛇颈子立刻扬起,闪电般向着魔塔石塔一窜。

    响亮到了极处的声音,便有了颜色,血红色!温树林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孽蛇冲击巨塔的瞬间里,眼前的天地仿佛突然被人泼了一盆快要凝固的血浆……

    巨塔的一角彻底崩碎,摇摇晃晃的翻滚着,被孽蛇一头撞回了半空。

    火行锥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毁了,相比刚刚挣脱牢笼的日月双蛇蛇,火行孽蛇的精力最旺盛,击飞魔胎石塔之后还有余力,正要再度转头去吞噬锥子,似是而非的龙吟又嘎嘎的响了起来,在龙形骨蛟旁,还有一个拳脚如雷,身硬如山的温乐阳!

    锥子身子一软,好像片落叶似的,轻轻的跌倒在地上。

    剧毒泼风,错拳乱舞,骨蛟如电,蛇刃煌煌!温乐阳目眦尽裂!孽蛇都是刚刚才恢复,即便是其中最强大火行蛇子,在硬抗了石塔一击之后,也难以在温乐阳与骨蛟的合击下坚持一分钟,可就是这一分钟,第三只日属孽蛇已经绽放起璀璨的金光,嘶嘶欢鸣着扑来。

    “满月诛妖,如轮而舞!”

    “上弦辟邪,如钩而绞!”

    “下弦镇恶,如镰而挥!”

    三个趁着孽蛇袭杀锥子时早已逃远月锥后人,好像突然良心发现似的一起站住了脚步,同时引动咒诀,唤出三道神通,毫不留情的把第三条孽蛇掀翻在地,跟着不再停留,纵跃飞驰着冲出了黑白岛,在他们的身形消失前,满月哈哈大笑:“又是一份人情!”

    温乐阳也终于在怒吼中,打翻了火行孽蛇,伸手揽起已经昏去的锥子撒腿就跑,脑子里同时还有一丝纳闷:“满月为什么要说又呢。”

    片刻之后,他们冲出黑白岛的时候,身后又响起了三条孽蛇的桀桀怒吼,温乐阳顾不得岛上的禁制,高高跃起一头扎进了大海……

    黑白岛周围的禁制,许出不许进,可把温乐阳高兴坏了,凭着他的身手,又没有大风浪,即便带着两个人游泳也不成问题,直到第二天天亮,锥子才悠悠转醒,取出了事先携带的百足草叶子放入口中,对着温乐阳露出了一个笑容:“先别游了,方向不对。”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凝神调息。

    魔塔石塔再被温乐阳扔回到华山深处的时候,裹环正以元神之态坐在大坑旁边破口大骂……

    温乐阳在海水里沉沉浮浮,转眼过了两天,温树林饿得奄奄一息,后悔不跌应该随身带两个土豆出来,直到第三天破晓的时候,锥子才再度睁开眼睛,抬起胳膊揽住了温乐阳的脖子,小脸上都是亲热:“无妨了,再静养几天便能彻底恢复,咱们走!”

    银色的浪花浮现,稳稳的托起了三个人,向着来时的方向游弋而去,不久之后终于回到了船上。

    渔船起锚,打道回府,温乐阳通过船老大和家里报了个平安,大爷爷听说温乐阳和锥子平安归来,还赚了个温树林,立刻张罗着厨房去炖羊肉了。

    几天后锥子尽数痊愈,温乐阳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两个人并肩站在船头,任由海风掀卷着他们的头发与衣角,默默不语的感受着这份生死之后的平安喜乐。

    直到明月升空,温乐阳才开口:“我记得咱们以前说过,天锥后人和天音等人一样,受禁制所限,根本无法撼动黑白岛的一沙一石,可三个月锥后人不仅挖走了一根月锥,还有个藏在暗处的‘老大’干脆击碎了日锥,放出三条孽蛇来阻挡咱们。”

    锥子嘟起小嘴,很有些不高兴温乐阳破坏气氛,不过还是耐心的跟着温乐阳的思路说下去:“至少满月、上弦下弦三个人,肯定是月锥后人。在黑白岛的做为么……要么是他们自己悟出了破解禁制的办法,要么就是孔弩儿为他们解除了禁制。不过,还是前者的可能性大些,否则也不会出手救咱们了。”

    锥子轻轻扬起了头,在清凉的海风中扬起一份妩媚:“月锥后人的事情,说不通的,想得太多也没有用,”说着,锥子突然换上了一副欢喜的表情:“什么事情都等回家再说,现在不许再提!”

    温乐阳咳了一声,也笑了:“别的都还好说,可有一件事我怎么也不放心,柳相的三颗脑袋活了,就算剩下的四枚天锥完好无损,也禁不住孽蛇的轰砸……”现下里温乐阳最担心的就是苏醒的孽蛇会很快把另外几根天锥砸断,那时这头怪物就重返世间了。

    锥子撇了撇嘴巴:“你太小瞧孔弩儿了,这座大阵磅礴到了极点,精巧到了极点,更算计到了极点!每一枚天锥所立的位置,不仅是镇压柳相的天穴、接引乾坤之力的法位,而且还恰好是其他头颅够不到的地方!这么说吧,就算只剩下一根天锥,柳相想要脱困,也只能指望着那根天锥下的孽蛇自己挣脱,其他的头颅都帮不上忙的!”

    说完,锥子瞪起了眼睛:“不许再提了,别坏了心情!”她又恢复了来时路上那副游山玩水的架势,温乐阳大笑着点头,反正现在就算商量个够,回到家里还要再对着苌狸、旱魃再说一遍。

    这次温乐阳在黑白岛的不离不弃,又把锥子给感动坏了,转天中午挥手弄上来几条大鱼,卷起袖子亲手给温乐阳炖鱼,温树林也跟着沾光。

    老头子吃的时候始终笑而不语,两天之后找了个机会和温乐阳单独相处,声音极低的对温乐阳说:“那顿饭…下次她要还这么谢你,你就别救她了……”

    温乐阳一副遇到知己的表情,刚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锥子突然出现在两人跟前,满眼哀怨的看着一老一少,温顺林被她看得头皮都发麻了,半晌之后,锥子把幽幽的目光投向大海,老头子毫不犹豫,说了句:“多谢仙子饶命!”,说着直接翻过船舷跳进大海里去了。

    温乐阳也想往海里跳,锥子赶忙伸手拉住了他,笑嘻嘻的说:“你不用,一会我再打些鱼,重新给你做过!”温乐阳更想跳下去了……

    直到俩小时之后,锥子才把就快要溺水的温树林捞上来……

    这一路上,锥子都是喜滋滋的,温乐阳当然不会再打扰她的兴致,倒是温树林几次想要提起自己这几年里演算‘大饼、破锣和狗’的心得,都被锥子可怜巴巴的表情的给吓回去了。

    不久之后,三个人一起回到了九顶山。家里太平的很,小掌门刘正已经伤势痊愈,旱魃五哥也把小五从秦岭接回温家,红壶依旧被冻在冰块里,非非和小沙姐弟还留在九顶山。

    回村后他们就直接去了村长大屋,稽非和水镜也被苌狸给喊进来了,两个出家人脸上又是忐忑又是荣幸,笔管条直的站在一旁。

    温乐阳把这一趟黑白岛之行的经历讲了一遍。在座众人个个都是聪明绝顶之辈,可谁都猜不透那几个月锥后人到底在做什么,商量了几句之后越说越乱,干脆也就暂时先放下不理了。

    小沙又拉着温树林,着重问了问黑白岛这几年中的情形,有非非在场,温树林当然没机会说谎,黑白岛这几年里始终寂静无声,在温乐阳和锥子之前,就再没其他人上去了。

    小沙问完之后,和非非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挂起了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温乐阳知道他们姐弟留在九顶山,就是为了帮自己查出红壶究竟是敌是友,忍不住问了句:“红壶到底怎么回事?”

    小沙却没直接回答问题,而是望向了稽非和水镜:“你们认识一个叫做胡阿四的散修么?”

    稽非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蹙眉琢磨了片刻才试探着问:“在济南大明湖修行的那个胡阿四?”

    小沙还没说话,水镜和尚也想起了这个人,满脸都是幸灾乐祸:“这老小子练功走火入魔,几十年前就疯了,时而阴狠毒辣,时而行侠仗义,有时还说自己是个娘们……大概十年前吧,胡老四突然就没了消息。”

    小沙点了点头:“不错,他疯了之后干过些好事,可更害死了几百条性命!十年前是老顾亲自抓了他。”

    水镜和尚到底还有几分佛家弟子的慈悲心,闻言吓了一跳,脸上的五官都挤成了一团:“怎么回事?”

    对于修真道来说,胡阿四只是个走火入魔、疯疯癫癫的修士;可对于人间,这个人却是个真正的恶魔,顾小军费了不少周折才把他抓住,后来用了不少手段,才最终发现,胡阿四突然发疯,是因为他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本邪门功法。

    这门功法靠吸食活人的脑子,来炼化普通人的先天魂力,胡阿四修习邪术之后功力未见得有什么精进,但是却变成了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

    非非也从旁边开口:“抓住胡阿四的时候,他已经分裂出七八条各自独立的人格,我们也研究过,他害死的虽然都是普通人,可有几个天生魂力强悍。”

    稽非听得直皱眉头:“就是说,胡老四炼化魂力不成,却引狼入室?在自己的身体里养下了好几条元神,大家抢着…或者轮着用他的身体?”

    非非却摇了摇头:“不是,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胡阿四的元神只有一个!”说完顿了顿,眼看着跟前一群人全都是满脸的纳闷,忍不住笑了:“就这么说吧,他食脑炼魂,可炼出来的元神,却因为吸收了别人的记忆,最后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是谁了!”

    慕慕接触的现代生活和知识最多,已经大概弄明白了非非的话,小脸上露出了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你是说…红壶炼化了孽魂,但是自己却疯了,有时把自己当成红壶,有时把自己当成孽魂?”

    非非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不错!而且咱们这几天也问过了专家,蛤蟆这两个身份之间的记忆,并不相通。就是说,孽魂不知道红壶做了什么,红壶也不知道孽魂做过什么。”

    红壶天生能炼魂,可冲出禁制之后,实力始终无法得以恢复,其他的妖仙虽然没说过什么,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吃了过百足草的红壶,不是无法恢复,而是已经恢复到了极点,或者说,它老了,威风不再。

    孽魂虽然也是虚弱不堪,但毕竟传承了混沌之力,想要彻底炼化了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两弱相争……两败俱伤,红壶既没能彻底炼化了孽魂,孽魂更没能夺舍了红壶,两个怪物争斗到最后,融合进了一个元魂之中。

    “不过…”小沙等其他人渐渐明白了,这才继续开口:“说到底,红壶还是吃了些亏,因为他看到自己是只蛤蟆不会大惊小怪,可孽魂看到自己是头蛤蟆……”

    温乐阳不等他说完就苦笑了起来:“孽魂能明白事情的经过,可红壶自己还蒙在鼓里!”

    小沙笑着点头:“这样的话,蛤蟆的事情,便能解释的通了。两个身份的切换,一般和环境的转变有很大关系,蛤蟆回到九顶山的时候,是货真价实的红壶,无时无刻不再想着要找孔弩儿、找九头怪物报仇,自然会指点你们找仙草,说过的那些太古往事也都是真的。可它离开九顶山赶往黑白岛的时候,变成了孽魂,又会处心积虑的对付你们,想方设法找温家和孔弩儿报仇,这才把三件宝贝都送给了鸡笼道。”

    非非也从旁边补充道:“在温乐阳回来之前,我们就猜到,蛤蟆这些年里,从未去过黑白岛!”

    温树林赶忙用力点头:“不错,我每个月都有一天在岛上闲逛,从未见过什么蛤蟆。”

    “真魂之死、柳相真身无法挣脱天锥,归根结底和水行孽魂当年求胜心切、自作主张逃出蛇头有很大的关系。”非非的语音清脆,说不出的好听:“蛤蟆只要一接近黑白岛,就会变成孽魂,现在这头孽魂根本没脸回去见他的兄弟。”

    “这个说法倒是新鲜有趣!”苌狸一直皱起的秀美渐渐舒展开了,伸出了三根手指头:“不过还有三件事我弄不清楚。在九顶山上的时候,蛤蟆是红壶自己,可孽魂却能算准山上的实力。不是说两个人格之间的记忆不能互通么?”

    鸡笼道得到红壶三件法宝,就是专门用来克制九顶山的,威力恰到好处,如果不是温乐阳意外回归,现在鸡笼道已经稳稳吃下了九顶山。

    小沙故作深沉的眯起了眼睛,眉毛下面只剩下了两道好像指甲扣出来的缝隙:“孽魂既然能明白自己已经被红壶吞掉,自然有办法在下山之后,找村子里的人套出些真相来。”

    稽非老道面容不变,微笑而淡定,额角却不易察觉的留下了一滴冷汗,水镜和尚干脆哎哟一声,伸手一拍自己光秃秃的头顶,发出了啪的一声闷响:“蛤蟆以前问过我们哥俩……”

    稽非老道苦心维持的表情立刻就崩溃了,赶忙躬身作揖,哭丧着脸说:“我们先前也不知道…红壶疯了啊!”

    锥子嘻嘻一笑,无比大方的挥挥手:“这也怪不得你们。”

    苌狸干脆不理两个出家人,继续问小沙:“第二件事,我们见到的蛤蟆,都是真正的红壶,它不知道黑白岛的情形,为何要胡编乱造来骗我们?”

    小沙的眼睛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在眯起还是干脆闭上了,稀疏的眉毛微微斜挑着:“这个事我们也问过专家,那都是红壶自己想象的,不是它存心骗人,而是它以为那就是自己的亲身经历!”说完,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壳:“毕竟,蛤蟆已经疯了,它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了,幻想出虚无的情形也正常的很。”

    苌狸轻轻一点头,又抛出了第三个问题:“最重要的,我想要弄明白,这四年里,孽魂都干了什么!”

    蛤蟆已经精神分裂了四年,其中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九顶山上,当然不可能只做了送鸡笼道法宝这一件事,虽然不知道它都具体做了什么,可归根结底都与向温不草和孔弩儿寻仇有关。

    非非耸了耸有些瘦弱的肩膀:“这件事也不难办,现在的蛤蟆是红壶,孽魂根本不知道它回到九顶山之后发生的事情,只要咱们串好了口供,别被它套出什么破绽就可以了,剩下的就是请出几位妖仙出马,跟踪着它,自然能找到它这几年的图谋。”

    苌狸吊起眼睛,目光斜斜扫过两个出家人。

    水镜用力一挺胸膛,瓮声瓮气的回答:“仙子放心,要是再泄露了机密,和尚把脑袋揪下来给你!”

    稽非老道坚定的点头:“不错!”

    苌狸哈哈大笑,当然不会被老道糊弄过去:“要是再出了纰漏,两个脑袋我都要的。”

    从温乐阳回来开始,囡囡的小脸是就是一片兴奋,总好像有什么了不起的得意要告诉他,温乐阳等红壶的事情告一段落,这才笑呵呵的望向她问道:“有什么事情,让你高兴成这样?”

    不料小五却卖起了关子,小圆脸一扬:“没事!”

    苌狸噗嗤一声就笑了,摇摇头又把话题给岔开了,好像点菜似的伸手一指老头子温树林:“到你了,说说大饼破落狗的事情!”

第九十二章 淋漓

    温树林在回村子的路上几次都想提起‘大饼破锣狗’,可锥子根本不许他开口,自己历尽千辛万苦才算出来的成果却没人肯听,可把老头子给憋坏了。

    现在终于被苌狸问起了,温树林赶忙从椅子上跳起来,又是高兴又是认真的说起了这几年里,在黑白岛上计算的心得。

    柳相曾经带着老头子穷尽几十年的时间,把九枚天锥的门宗所在算了个遍,最终得到了‘大饼、破锣和狗’这三个结果。

    在黑白岛上,老头子发现九个天锥的门宗所在地,分别对应着九颗柳相蛇头。说着,温树林无比兴奋的把搓着手心:“就是说,黑白岛上每一座山岭,就对应着一个天锥的所在,这是…这就相当于,一下子把我当年计算的范围,又缩小了无数倍!这次再算出的结果,比着先前更要具体了许多。”

    黑白岛虽然大若城市,但是比起高原雪顶、华山、天星礁这些地方,规模要小上了无数倍。

    特别是刚刚登上黑白岛的时候,木魑子还没成型,真魂也不在家,根本就没人来打扰他,温顺林算得暗无天日,不断的把新得出的结果,和当年从九地算出的事情加以重合。

    锥子饶有兴趣的挑了下眉毛:“那你又算出了什么?”

    温树林的皱纹都在快乐的舒展着,让温乐阳莫名其妙的想到了手风琴:“当年算得是大饼、破锣、狗,如今在大饼之下,又算出了个‘杀影’和…和什么来着?”

    温树林翻着眼睛想了半晌,最后讪讪的伸出手搔了搔脑袋:“大饼下面除了‘杀影’还有个事物,不过拗口的很,一时想不起来了……”

    温乐阳小声对自己的媳妇苦笑:“这个结果…还不如大饼好找呢!”

    苌狸不耐烦等温树林再想下去:“那就先说杀影,是什么东西?”

    温树林居然还是满脸的开心,晃着脑袋理所当然的回答:“不知道!”

    一瞬间里,温乐阳感觉苌狸、锥子和旱魃五哥三位老妖怪的眼睛同时立起来了……

    温树林根本没发现到三个妖仙都变得煞气腾腾:“先不说那个‘杀影’,在破锣和狗之下,算出的东西更多。”

    苌狸的声音切金断玉:“说。”

    “破锣之下,算出了傀儡、盒子、还有…还有淋漓!”

    大饼破锣狗已经匪夷所思了,大饼还好一点,毕竟下面只有一个‘杀影’,可破锣下面又出了三件毫无来由的‘傀儡、盒子、淋漓。’

    谜题刺痒的人心里难受,最让人恨不得破口大骂的还是温树林满脸的得意。

    就连好脾气的温乐阳,也觉得额头突突突的青筋直跳,一直站在角落里不发一言的旱魃突然低声说了句:“妈的!”挽着袖子就要去抓温树林。唯独锥子,在温树林话音刚落的刹那脸色突然变得无比苍白,要不是苌狸手疾眼快搀住了她的胳膊,她几乎都无法坐稳了。

    锥子勉强平复心情,伸手拦住了气的想打人的旱魃,脸色清寒的对着温顺林说:“你再说一遍,破锣下面,算出的三样东西是什么!”

    “傀儡,盒子,淋漓。”温树林终于发现了锥子浑身都氤氲起让人不寒而栗的淬厉,赶忙收敛了笑容,同时轻轻错动脚步,向着温乐阳靠近了一些,老脸上诚惶诚恐。

    锥子略带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渐渐恢复了,可眼神失去了平时的清澈,变得复杂而深邃,好像在看着所有人,又好像谁也没看:“淋漓…我在前生,便叫做淋漓!雪顶天水一脉家主,淋漓!”

    咕噜。

    大屋之中,至少一半人同时紧张的吞了一口口水。

    温树林小心翼翼的低声说:“我的算法,你们先前都是知道的,不是想算什么就能算出什么,不过最后精简出的这几样结果,彼此之间都是有联系的。”

    苌狸笑嘻嘻的拍了拍锥子的肩膀:“你原先叫淋漓么?还算好听!”

    旱魃五哥面无表情,也望向锥子:“破锣、虫子、盒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几句话的功夫,锥子已经恢复了正常,仔细想了想这几件事物,终于露出了一个古怪到了极点的笑容:“淋漓是我;盒子里藏着我被害的原因;傀儡…应该是鞭炮儿…人被鞭炮儿附体就变成了傀儡,循着鞭炮儿能找到天水灵精帮我恢复记忆,那破锣……破锣就是花家人的破锣嗓子?循着破锣嗓子能找到鞭炮……”

    锥子是倒着推的,只有这样也才能勉强说清楚破锣、傀儡、盒子和她之间的关系。

    饶是苌狸聪明绝顶,也被锥子这番理论震得目瞪口呆!

    温树林却在一旁用力的点头:“有可能,有可能,只要彼此有联系就能说得通……”

    所有人都又好气又好笑,胸口更莫名其妙的觉得憋得慌,啪的一声闷响,大爷爷狠狠一巴掌把身旁的茶几拍了稀巴烂,跳起来伸手戳着温树林的鼻子:“老东西,你算得是什么玩艺!要不是侥幸算出了锥子的本名,就是再找一万年,我们也不知道破锣是啥。”

    温树林满脸的讪笑:“我的功法便是如此,破锣有可能真的是个破锣,也有可能个人,反正都和锥子有某种联系。而且…现在就算找到锥子,也未必是最后的结果,也许锥子还和后面的事物有什么牵扯……”

    大爷爷恨恨的啐了一口:“你可没说过,破锣还可能是个形容词!”

    锥子用力的呼吸了几口,把胸口的闷气吐了个干干净净,笑呵呵的挥了挥手:“想不到,破锣到最后……说的原来是我,柳相找我做什么?”

    越是匪夷所思,苌狸的兴致就越高,大声招呼着温树林:“狗呢,狗下面又算出了什么东西?”

    “狗下面算出的事物最清晰明了!”温树林又来了精神,瘦骨嶙峋的胸膛也挺了起来:“蜣螂、萨格尔大王,还有…句芒灵种!”

    温乐阳连想都不用想,就脱口而出:“狗是狗头雕!金猴子千仞!”

    天下唯一能和蜣螂、萨格尔大王、句芒灵种这三件东西有关系的‘狗’,便只有狗头雕了。

    大伯温吞海笑得挺开心:“好家伙!狗原来是狗头雕,破锣暗指锥子,天算门的功法……”温顺林不等他说完,就哭丧着脸插嘴:“我早就明白了,靠着算世情小数问天悟道,比着算大数还不靠谱!”

    温树林从另一个茶几上端起了不知道是谁的茶水,咕嘟咕嘟的猛喝,连茶叶也一起倒进了自己的嘴里,这才继续开口:“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以前一直没能想到。”

    大家谁都没吱声,等着他继续向下说。

    “柳相让我这么算,究竟能算出什么结果?九地也好,黑白岛九条蛇颈凝化的山岭也罢,照着我先前的算法,算到最后也只能是一个结果:九枚天锥陈列成阵,镇压亘古邪物柳相。”

    温树林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目光扫过众人。

    屋子里除了两位傻叔叔之外,脑子都好使的很,很快就明白了温顺林的意思,无一例外都显出了疑惑的神情。

    九地和黑白岛最终的联系,就是九枚天锥列阵镇妖,如果没有其他的条件,最后能算出来的,也只是这件事了,最多再加上一个列阵者是孔弩儿。

    真魂当年抓温树林,当然不是为了这件事。

    “直到最后被困在水行怪蛇的身体里,心中恨极了柳相,在加上已经明白狗就是狗头雕,这才恍然大悟!”温树林的脸色已经不知不觉的凝重起来:“因为真魂早就把另外的条件种在我心里了!”

    苌狸秀眉一轩:“少卖关子!”

    温树林的严肃立刻变成了谄媚的笑容:“就是恨意!我在九地餐风露宿,历尽辛苦,在算计的时候始终对柳相心怀恨意,不知不觉里,就把自己这份恨意也当成了条件。现在想来,天音真魂早就知道我心怀愤恨,算出的事情也与仇恨有关。”

    天算门的功法讲求心平气和,否则推算出的事物毕竟和算者的情绪有关。

    柳相是世上唯一贯穿天地的怪物,学识通彻今古,就算以前没接触过天算门的功法,略略一琢磨也能想通个大概,他早把最先决的条件种在了温树林的心里。

    心怀恨意,去算九地,去算天锥。虽然不知道‘大饼系列’是什么东西,可现在算出的锥子、狗头雕,都是对列阵之人孔弩儿心怀至性的浓恨。

    温树林最后又补充了一句:“就比如,我后来在九地算计的时候,开始偷偷的想着逃命,结果就算出了九顶山,我在九顶山,果然安全的很,天下唯一能杀死真魂的人,就在九顶山!”

    锥子和苌狸、裹环三个妖仙彼此对望了一眼,温树林的话未必一定是对的,但道理却浅显、明白。

    苌狸沉吟了片刻后最先开口:“先不论大饼是什么东西,至少从现在看,柳相就是想找出孔弩儿有仇的天锥。”

    锥子双手抱起,微微扬起了下颌:“他找我们,要做什么?和他一起去报仇?”说着,撇了撇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真魂如果没死,以柳相挣脱牢笼后的实力,报仇何须我们帮忙!”

    “我的话一点根据也没有,只是以己度人,你们姑且一听,不用太放在心上。”裹环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声音也一如既往的冰冷:“天音想要报仇,总要先找到仇人再说。”

    裹环始终身处事外,对事情看得反而比着其他人要清楚些:“照我看,真魂天音应该是在黑白岛上发现了什么,这才抓了温树林开始让他算计,他要找的,未必是同仇敌忾的战友,而是寻找孔弩儿的下落。”

    温乐阳照着旱魃的话寻思了片刻,果然一下子想通了不少事情,‘大饼、破锣、狗’根本就不是他们先前以为的宝贝,所以柳相根本就不怕别人私吞,这才放心大胆的托付世宗修士去寻找。

    苌狸翻着眼皮做出了俏气的模样:“这么说…大饼、千仞和锥子身上,藏着寻找孔弩儿所在何处的线索?而且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锥子还不太适应自己‘破锣’的新身份,斜了苌狸一眼,突然露出了个灿灿的笑靥,伸手抓住了猫妖的胳膊:“前几天我在大海上学会了做鱼!一会你来尝尝!”

    苌狸霍然大喜,一个劲的点头。

    裹环根本不管另外两个妖仙有没有听他说话,自顾自的向下说着:“我的想法没什么依据,不过多出了一条路子,等找到了大饼的时候,也许就有了答案。”

    苌狸和锥子一起点了点头,又不约而同的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旱魃也不再纠缠‘大饼破锣狗’这个话题,而是转头向着温乐阳招了招手,不容置疑的说:“你过来,谢谢我家小五!”

    温乐阳乐了,他早就看出来小五有什么事情,迈步上前俯身抱起了她,根本不问为什么就先说了句:“多谢囡囡!”,说着把自己手里的胡萝卜塞进了她手里。

    小五也好糊弄,攥着根胡萝卜就眉花眼笑了,温乐阳这才笑问:“你做了什么好事?”

    小五奶声奶气的回答:“我救了你最好的朋友!”

    温乐阳立刻就望向了锥子,满脸的莫名其妙。锥子目光马上被受宠若惊的欣喜充斥,苌狸被他们两个气乐了:“小五可不知道你最好的朋友是锥子!”

    旱魃早就没耐心了,冷冰冰戳破了谜底:“小五救下了秦锥!”

    温乐阳又惊又喜,使劲抱了抱小五:“他在哪里?到底怎么回事?”

    小五舒舒服服的坐在温乐阳的怀里,咬了一口胡萝卜才回答:“他刚刚服下百足草的叶子,现在正疗伤,还要过几天才能清醒。”跟着说起了她救下秦锥的经过。

    囡囡和温乐阳逃出十万大山后便分手,独自赶回秦岭阴眼寻找旱魃。赶回到养尸地的之后,她才愕然发现,早已昏迷的丑汉子秦锥,竟然半趴在一只丧鼎上,看情形应该是被尸俑扔进鼎子之后,自己又向外爬,在爬到一半的时候力竭昏迷。

    小五赶忙救下了他,施展了不少手段,才勉强保住了秦锥的性命,其间丑汉子曾经苏醒过一次,勉强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四年前他被金猴子抓着逃离了九顶山,没过多久就遇到了敌人,这些人秦锥大都认得,都是在神女峰现身过的那几个天锥后人的弟子。

    金猴子当时虽然受伤不轻,但也不把这些小脚色放在眼里,可没想到敌人之中还有几个修为绝顶的高手主持大局,一出手就制服了金猴子,秦锥更是连人家的样子都没看清,直接把一个神通砸趴下了。

    随后秦锥就被那些天锥门下的弟子设下禁制押走,秦锥既不知道自己被囚禁在哪里,也再没见过金猴子。

    直到三年前,秦锥的牢房中突然跳进来一个蒙面人,二话不说一伸手就将他打晕了,等他在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重获自由,正躺在一条小溪旁,身上的禁制也被解开了,而怀里多了一块玉牌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四个字:“回九顶山”。

    秦锥还没明白过滋味来,身后便有追兵赶来。

    追兵之中不乏高手,秦锥却没回九顶山,而是逃向了秦岭阴眼。

    温乐阳略感意外的皱了下眉头,随即想明白了秦锥为什么不回九顶山,其中也许有羞见故人的原因,但更多的,便是秦锥心里的那份义气了!

    慕慕接过了小五,对温乐阳点了点头:“不错,婚事当晚真魂现身,任谁要是不知道后来的经过,都会以为那几位妖仙前辈凶多吉少,九顶山就算还剩下些亲人,也不过是些真魂不屑杀害的普通人。”

    秦锥虽然憨直,但是也有自己的狠性子,他不肯把大祸引导温家,而是径自跑向了秦岭阴眼,要凭着阴眼中的尸俑,他要和敌人同归于尽。

    果然,尸俑把他和追兵一股脑都扔进了丧鼎,不过秦锥却没死,在鼎子上足足昏睡了一年,才被回家的小五发现。

    小五本来也想不明白秦锥为什么能在阴鼎中活命,不久后旱魃赶来,才弄明白了真相,救下后汉子性命的宝贝,就是蒙面人塞给他的那块玉牌。

    温乐阳知道秦锥未死,心里踏实了许多,有些动容的问:“玉牌是什么宝贝,能在丧鼎里保住秦锥?”

    旱魃却冷哼了一声:“靡续留下的丧鼎越来越不值钱了,先爬出来了个小毒物,又爬出来了个丑汉子。”

    苌狸没理会五哥酸溜溜的感慨,咯咯的笑道:“那块牌子,起笔红壶的弃命神弓还要更有名气,它叫‘往生诀’!”

    这件法宝唯一的用途便是:替带着它的人死一次!

    一次之后,玉牌便失去了效力,变成了普通的石头。

    传说‘往生诀’当年一共有三块,甫一现身天下,便引起了无数腥风血雨,其中两块都被人用掉了,第三块不知所踪,前世里多少绝顶妖仙都想不到,他们梦寐以求的宝贝,最终救下了个修为平平,长相更是可怕的傻小子。

    温乐阳吐了吐舌头,请不自己的笑道:“这个蒙面人到底是谁?倒真够在意秦锥的!”

    再后来的事情不用说温乐阳也能猜到,旱魃到阴眼后,接了小五和秦锥,一起回九顶山,小五一心要给温乐阳个惊喜,所以并未在电话中提及,不料他们到山上的时候,温乐阳已经和锥子去了黑白岛。

    秦锥虽然被‘往生诀’救下了性命,可是毕竟在丧鼎边缘昏迷了一年之久,身体被阴气侵蚀的异常严重,连元基都被摧毁了,到了温家之后苌狸和旱魃又联手帮他归拢真元、修补内脏,直到前几天才勉强服下灵草,运功化解,性命肯定是保住了,但修为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谁也不好说……

    温乐阳长出了一口气,笑容厚实的很:“只要活着就好!”

    小五也跟着点点头,小脸上满是神秘,刻意压低了声音:“另外还有一件事重要的很,秦锥虽然不知道金猴子的下落,可是他记得关押他的地方:依缘自在天,四无量心地!”

    温乐阳听得一头雾水,正琢磨着小五到底在说什么的时候,一旁的温树林突然跳了起来,老脸上满是惊诧:“没错,就是依缘自在天,四……什么心地!大饼下除了算出了个‘杀影’之外,还算出了这个什么天,什么地!”

    ‘依缘自在天,四无量心地’听起来有些飘渺,其实指的是一个地方。

第九十三章 入口

    苌狸看了稽非一眼,老道立刻踏上几步,给温乐阳讲起了‘依缘自在天,四无量心地’的来历。

    传说里,古时有个小沙弥天生慧根深重,在不知不觉间,于佛法之中参悟了大神通。可小沙弥根本不知道身体越来越多的燥热是佛门修士的至高法术,还以为自己佛心不够虔诚,惹得菩萨降下惩罚,用不了多久就会把自己烧死。

    小沙弥失魂落魄,既不敢和师傅说,更不敢告诉师兄师弟,每天偷偷跑到后山,拼命把身体中的燥热挤出去,久而久之,他逼出体外的真元竟然开辟出了一个化外之境,也就是道家修士所说的太虚幻境。

    相传这个小沙弥本来是西天某位佛陀转生遁入轮回,本来有望在这一世中重返极乐,可糊里糊涂的就这么废掉了自己的真元,只好再继续在轮回中修行。

    温乐阳以前从未听说过‘化外之境’这个概念,看着苌狸有些发愣,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苌狸的神情略略凝重了些,可眼角眉梢里还是含着几分俏皮:“凭着我们几个的修为,”说着,她伸手指点过锥子和旱魃:“就算在高深十倍,想要凝练出自己的化境也不可能!太虚幻境,只是传说里大罗金仙才有的本领。”

    这件事即便在时时刻刻都能引经而释的佛门也传为了笑谈,有高僧依着这片化外之境的来历给起了个名字,叫做‘依缘自在天’,暗合它来的莫名其妙,随缘而成之意。

    后来又有和尚在‘依缘自在天’之后,加了个‘四无量心地’,以求能进一步宣扬佛法,劝人以慈悲喜舍为念。

    老兔妖不乐就曾经笑骂,‘依缘自在天’这个名字还有些佛心禅意,再强加上‘四无量心地’,倒像个古香古色的风雅古楼偏要加个‘大馅包子味美价廉’的招牌一样,一下子落了下乘……

    因为是小沙弥的无意而为,所以这片被法力开拓出来的地方没有任何禁制,任何人都能自由出入。而化外之境虽然存于世间,却不为凡人所见,也成了修真道上的一片净土。

    稽非老道说完,水镜和尚也接口说道:“传说不可考,这片天地却是存在,不过早不再是什么佛门清净之地。”

    不知何时,‘依缘自在天,四无量心地’变成了各方修士聚会的地方,有的人来了之后就不愿再走,干脆定居下来,不知多少没有门宗流派的孤野修士都混迹其中。久而久之,这里变成了一个好像自由港一般的所在,干什么的都有,无论是打探消息、寻求法宝还是请人帮忙,各种各样的活计都有人做。

    ‘依缘自在天,四无量心地’只是一片单纯的化外之境,从结构上讲,唯一的神奇之处也仅仅是普通人无法看到,对于修行、悟道或者提高发力都没有一星半点的帮助,所以修真道上的势力对它也无所谓。

    千百年来,修真道对化境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各方势力任意出入,追杀敌人也行,逃避追杀也行,来做买卖当然就更没问题了,总之干什么都行。

    温乐阳听得有些糊涂,仍不住又问了一句:“做什么都行?不用讲规矩?”

    稽非老道哈哈大笑:“规矩自在于心,你和眼前之人无冤无仇,别人把刀子塞进你手里你也会扔掉。你和眼前之人不共戴天,有规矩说不许杀,你就不杀了?”

    小掌门刘正也笑了:“修真之人,身具浩力,早就不受什么规矩的束缚了。这座化外之境和修真道也没什么区别的,你听说过修真道上有什么规矩么?”

    ‘自在天、无量地’在修真道上名气极大,九成九的修行之人都听说过,更有超过一半的修士都去过。

    不过在村长大屋里,虽然集结了大批的高手和妖仙,但是在小五救回秦锥之前,听说过‘依缘自在天,四无量心地’的人却寥寥无几。

    苌狸被困两千年,旱魃只忙着杀妖撷元,锥子刚刚复活,拓斜弟子们就更甭提了,天算门的温树林以前也不怎么和修士打交道,自然也没听说过它。

    反倒是稽非水镜,对这个地方熟悉无比。

    两个出家人你一句我一句,把这片化外之地的情形原原本本的交代了一遍,最后老道才望向温乐阳问道:“这片化境便是如此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温乐阳还没开口,一直躲在角落里听故事的两个傻叔叔就一起跳起来,异口同声的说:“有,那个小沙弥后来怎样了?”

    轰的一声,屋子里的人都呵呵的笑了……

    苌狸笑着把目光投向了温乐阳:“这片化外之地,还是要你去才可以的。”

    稽非老道嘴快,立刻又从旁边补充道:“那个地方在古时是佛门重地,四周都有怯妖石镇住,凭着几位妖仙的修为想要闯进去易如反掌,可也会惊动里面的人,本来大家商议的是请刘正跑这一趟的,不过他另有要事,由我们哥俩陪你去。”

    不久前从高原雪顶传来了消息,被鞭炮儿附体的昆仑弟子正渐渐的苏醒,刘正马上就要出发去接应门人。

    温乐阳跑这一趟责无旁贷,可听了稽非老道的话之后却愣了一下:“有怯妖石?这么说的话,金猴子还不在那里?”

    早在温乐阳回来之前,家里人就仔细商量过秦锥的事情,虽然金猴子不在化外之境,但那里肯定藏着天锥后人的势力。现在又和温树林算计的结果不谋而合,无论是为了查找孔弩儿的下落,寻找金猴子千仞,还是为了九顶山的安危铲除那些天锥后人,这趟化外之境都势在必行。

    苌狸把先前商议出的结论大致说了说,然后才嘱咐温乐阳:“你这趟只是去打探消息,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要是能…要是万一找出天锥后人的下落,发现了敌人就传个消息回来,咱们一起杀进去!”

    除了温乐阳‘师徒’三人之外,小蚩毛纠也和他们一起去,慕慕的尸煞也会惊动怯妖石,所以无法同行。

    温乐阳还有些顾虑,无论稽非水镜,还是他自己,早就成了修真道上大大有名的人物,恐怕一到地方就被人家认出来了。

    小眼睛小沙满脸不屑的笑了:“你们四个都交给我了!”

    秦锥也仅仅知道自己被囚禁在那片化外之境中,具体被关押的位置他也不清楚,即便有他同行也未必能帮上什么忙,而且他被丧鼎戾气伤害极大,虽然服食了百足仙草之后性命无忧,可痊愈之后估计也就是个普通人了,能不能再重新筑基都不好说。

    除了温乐阳这一路人马之外,锥子负责追踪红壶,查明精神分裂的蛤蟆在这几年里,都做了什么针对温家的设计。

    旱魃五哥则跟着温乐阳同行,只是不进入化外之境,留在外面接应他们,以防有意外发生。

    苌狸带着慕慕、两位傻叔叔坐镇九顶山。

    一行人商量完毕后各自散去,温乐阳在家里多待了几天,到了第四天,小沙就忙碌了起来,这次小沙卖足了力气,不光拍脸易容、卡脖子改变声音,连几个人的身上也都拍了个遍。

    小沙的江湖术果然有过人之处,等他们再走出来的时候,除了独臂的小蚩毛纠之外,苌狸甚至找不到谁才是温乐阳。

    温乐阳被小沙拍成了个愁眉苦脸的中年汉子,稽非变成了个弯腰驼背的老头子,水镜和尚却变成了脸上有几分腼腆的小伙子,蚩毛纠干脆变成了独臂的粗壮婆娘。

    不止相貌、连声音、神态都变了,几个人的身材也都随之改变,虽然变化得并不算太大,可肌肉的收缩、松弛之间却恰到好处,整个人一眼望去,全是原生态,靠着几十年自然生长才会有的模样。

    温乐阳一行六人,和家人告别之后就此下山。

    ‘依缘自在天,四无量心地’就在普陀山佛顶峰背后,不是什么机密的地方,稽非和水镜轻车熟路,引着温乐阳等人一路向着东南方向远行,无论是乘车行船,还是休息住宿,哥俩都安排的周到妥帖,根本不用其他人操心。行走途中哥俩又喋喋不休的再把这片化外之境的具体情况,对同伴反复说过不停。

    温乐阳开始还认真听讲,到后来越听越觉得这个地方就是个自由市场,大家在其中各取所需,赚了是本事,赔了就认倒霉。当然,你赔了要是不服气,只要能找到坑你的人,大可去喊打喊杀。真到了拔刀相见的时候就拼本事拼朋友拼法宝,根本不会有人去管。

    像正道五福这样的名门大派自重身份,基本不会去插手其间的事物,最多派遣些机灵的弟子建个前哨来收集消息。

    平时在‘依缘自在天,四无量心地’最多的是三种人:

    一是常驻其间的修士,这些人修为未必有如何高深,但大都精通些奇门巧技,有的善于炼丹铸器、有的善于追踪、有的最会刑讯逼供、有的专门会散播谣言,也有做假仙器的匠人,反正只要你能想到的,这里都有!

    二是心怀所求门宗修士,有些人确实想要办成什么事情,有的则干脆就是去碰运气,据说真有人曾经从这里购得太古时的修天秘籍。

    三是初出茅庐的修真弟子,大都会在师长的带领下去转一圈,为将来行走天下积累些资本。

    无论是温乐阳、蚩毛纠还是稽非水镜,都不是放着火车不坐偏要用神通赶路的二百五,现代的交通工具大大缩短了行程,两天之后他们就到了普陀山,旱魃父女进山又送了一段之后就此止步,剩下的四个人继续前行。

    没过多久,他们就翻过了普陀主峰佛顶山,从那时看是就不停有人迎上来,殷勤问他们是否去化境,自告奋勇要做向导,热情的让温乐阳都不好意思拒绝,稽非水镜哥俩一左一右,一次次把想要找生意的向导们赶走,水镜和尚百忙之中还对温乐阳笑道:“一直便是这样,还没到地头,便有人出来做买卖了!”

    稽非老道则哼了一声:“咱们在化境混日子的时候,这帮小子还没进修真道呢!”

    两个出家人以前没少做贼,当然也少不了来这里换些有用的丹石草药,不过四年前他们在华山名声大振,虽然没做成大贤,但身份高了不少,哥俩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再也不肯踏足这片鱼龙混杂之地了。

    最终登上了一座无名的险峰,稽非老道引着温乐阳走到一座陡峭的石崖前,笑嘻嘻的说:“我先进去,你们随我而行就可以!”说完,迈步从石崖上跨了出去,跟着老道身体斜横,一个跟头就向着山崖下摔下去了。

    事情和温乐阳想的差不多,这片化外之境又没有什么禁制,进入的过程也不过就是一步跨出,进入了另外一重天地……唯一不同的是,老道没想温乐阳想象的那样消失不见,而是一路下坠,最终在哎哟一声惨叫里直挺挺的摔在了地上。

    小沙煞费苦心为他拍出来的驼背直接就被摔平了。

    水镜和尚满脸的纳闷,探头向下望看着,嘴里喃喃的念叨着:“化境的入口改了?”

    老道哼哼叽叽的刚爬起来,也不知道从哪突然就钻出来了一大群装束各异人,轰的一声就围住了稽非老道。

    温乐阳还以为来了敌人,一个跟头就翻了下去,水镜和小蚩毛纠紧随其后,他们甫一落地,那群人只散开了一瞬,又围拢了过来。

    一群人各自张开嘴巴,围住他们四个唾沫横飞,南腔北调呜哩哇啦的大声说着什么,温乐阳只觉得自己突然被五百只红壶包围了似的,听了半晌才明白,化境的入口果然改了,这些人都是争着来领路的。

    山崖虽然不高,稽非也被摔得七荤八素,瞪着眼前的这群野导游狠的牙根痒痒,戳指着他们大骂道:“就算他妈的入口改了,你们也不必等我摔下来在出来!”

    向导们又各自诅咒发誓,先说自己压根就没发现有人来,又大赞温乐阳一行人修为精深来去无痕,本领恐怕比着五福掌门还要稍稍高出一些……

    不久之前,化境的入口就变化了,这群野导的生意大好,不过也不乏像稽非水镜这样的修士,依仗着对化境的熟悉,一路上对迎上来的向导毫不客气,一般来说,这样的都会挨摔。

    稽非老道生性豁达,乱骂了一阵也就算了,又和向导们讨价还价了一番,最终选定了一个四川口音的矮小汉子,其他人这才散去。

    矮小汉子手脚轻快,在大山中穿行比着时,比着老猿还要灵活,而且也健谈的紧,引着温乐阳众人一路说说笑笑又往山峦深处走去。

    根本就不用其他人去问,矮小汉子自己就说出了缘由:“大约一个多月前,十万大山里天摇地动,灵元崩裂,也牵扯着咱们这片‘自在天、无量地’跟着巨震,原先的入口已经震塌了……”

    话还没说完,稽非就叱喝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十万大山地震和这片化境有什么关系,当年老道…老头子来过这里几百次,从没听说过化境还和十万大山相连!”

    矮子向导也不着急,满脸笑容的回答:“要不是十万大山地震牵连到这里,咱们原本也不知道化境还连着那个鬼地方的。这可都是些最新的消息,您要是在里面打听,都得另付报酬。”

    化境的大小,和普通的空间概念不太一样,虽然这片天地同时连接着普陀和混沌大山,并不是说它的直线距离有两山之间那么大。而是更像当初在神女峰顶仙师法阵接引三座绝地的样子,从神女峰可以一步跨入黑白岛,但实际两个地方相差又何止千万里。

    温乐阳算了算日子,化境入口坍塌,正好是混沌大山里的野人大汉挣脱鬼阵引起地窟塌陷的时候,原来刚才稽非老道那一个跟头,归根结底要算到旱魃的身上。

    矮小汉子继续笑道:“十万大山的地震,对化境的影响不小,不过现在已经大抵恢复了正常,大家买卖照做,依旧是一片忙碌。”

    在翻过了两道山梁之后,矮子向导又把众人引上了一座山崖,这次稽非聪明了,让向导先跳,向导二话不说,纵深向前一跳,身形倏然消失在空气中。

    稽非还有点不放心,非要和温乐阳等人手拉手连成一串才肯跳。

    四个人手拉着手,纵深跳出了山崖,温乐阳根本就这么感觉都没有,跃出后脚下一沉,再低头看时已经稳稳的踩在可石板路上。

    直到身处其间,温乐阳才明白所谓化境,干脆就是一座没有围墙的大城,各色建筑远远的铺开,既有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幡旗飘扬;也有现代感十足的商店楼宇,招牌林立。

    大街小巷纵横交错密如蛛网,路上的人算不上熙熙攘攘,但也绝不冷清,行人的穿着更是五花八门,羽扇纶巾、长袍马褂、道袍僧服、西装革履……

    矮子向导早就等在一旁,笑嘻嘻的伸出手所要报酬。

    老道也没废话,从怀里掏出一张事从小掌门刘正处要来的灵符结账。昆仑道是玄门正宗,无论是灵隐符、净身符还是雷火撰,在这里都是抢手货。

    向导得了灵符之后也不再纠缠,欢天喜地的离去。

    蚩毛纠倒有些奇怪,按道理来说现在‘进了城’,向导更应该卖力做生意,争取留下来继续引路,可矮子却连问都不问,扭头便走了。

    水镜和尚呵呵笑着解释:“这也算是化境中的默契,只要进来,便不会再有人骚扰,如果需要向导,自可到专门的铺子里去雇。”

    稽非从旁边补充道:“来这里的,有不少都心怀隐秘不可告人,外面那些小杂鱼如果接下了这样的生意,弄不好最后会被杀掉灭口,铺子里的向导背后都有些势力,不怕会有意外,而且也有信誉,绝不会把主顾的事情泄露出去。虽然报酬昂贵些,但却是两下里都合适的事情。”

    温乐阳举目四望,仔细的打量着这座不伦不类、风格怪异的大城,过了片刻之后才对着稽非水镜点点头,笑呵呵的说:“先转转看吧!”

    老道哈哈一笑,头前引路,而水镜和尚则转身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

第九十四章 骗子

    在‘依缘自在天,四无量心地’找寻天锥后人的下落。

    别说温乐阳,就是家里那一群天智纵横的老妖怪们也没有一点头绪,大家唯一的线索也仅仅是秦锥曾经被囚禁于此。

    温乐阳四个人在路上没少商量该怎么办,到最后定下的‘破案大计’就是:先摸摸情况再说……

    进入化境之后,水镜和尚径自去打探消息,稽非老道领着温乐阳和小蚩毛纠,向着这凡间唯一的一化外之境、修真道上最混杂也是最有趣的地方逛了下去。

    温乐阳和蚩毛纠两个人进到这座花花世界中,本来兴致高昂,可转过了几家铺子以后,兄弟俩就一起泄气了。几间铺子里陈列的大都是飞剑、符篆、丹石药鼎之类的物件,无论成色、功效或者威力都普通的很,就是连稽非老道的小剑拿出来都能给他们做镇店之宝。

    稽非看两个小祖宗兴致索然,嘿嘿的讪笑道:“这里还算是外围,没什么有趣的事物,真要想开眼界,还要往北疆去……”

    正说着,小蚩毛纠突然站住了脚步,仰头看着一座古香古色的店铺,指着的招牌念道:“布衣蜀道?这还有老乡的买卖!”说着抬腿跨进了门槛。

    稽非老道也拉着温乐阳一起进来,口中喃喃的说:“是家新铺子。”

    店铺之中四壁空空,墙上挂着些鬼画符似的长绢,让人都分不清是字还是画,看上去就好像一个浑身沾满了墨汁的醉鬼,直接把自己拍在绢上留下印记,有的是胳膊印的、有的是肚子印的、也有屁股印的……

    三个人正稀奇的时候,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传来:“既然看不懂,就别再看了。”

    稽非老道这才看见,店铺的角落里还坐着个大头侏儒。

    侏儒说完,懒洋洋的站起来走到他们跟前:“买什么?”

    先前那几家店铺里,虽然也谈不上什么待客之道,但主顾上门时至少也是笑脸相迎,可这家店里的侏儒却浑身戾气,眼神之中充满了怨毒。

    稽非老道也没点好气的问他:“买什么?你们这里卖什么?”

    侏儒满脸的不耐烦,充满鄙夷的呲牙,做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反问:“你可知道,川蜀之地中,什么最有名。”

    四川人杰地灵,有名的事物多了,温乐阳哪知道侏儒问的是李宇春、大熊猫还是水煮鱼。

    侏儒见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眉宇间的轻蔑更甚,几乎是用施舍的语气,轻描淡写的说:“蜀地之内,最有名的莫过温不草,苗不交,乌鸦岭上死不了!”

    天下散修人人敬佩,正道五福或为亲信或被击溃,世宗邪魔拼命巴结,绝顶妖仙常驻其间……蜀地三个拓斜门宗,这几年里倒的的确确打响了名号,风头早就盖过了曾经睥睨天下的正道五福。

    温乐阳和蚩毛纠对望了一眼,哥俩都笑了,不约而同的问道:“那有怎样?”

    侏儒冷笑着:“不怎样,这家店就是他们开的!”说完,把一双短粗的胳膊笨拙的抱在胸前,扬起下颌淡淡的望向了外面,都懒得再用睁眼瞧他们了。

    果然,三个外来户无一例外,全都满脸惊愕的长大了嘴巴,彻底被侏儒给镇住了……

    过了半晌,直到侏儒彻底失去耐心,看样子准备施展出拓斜绝学把他们赶走的时候,温乐阳才咳嗽了半声,啼笑皆非的追问:“那你们…是毒、巫还是控尸?”

    侏儒这才正经打量了温乐阳一眼,似乎带着几分不情愿的回答:“毒、巫、控尸都有,看你们要什么了,如果看丧门的宝贝找我便好,要看毒或巫蛊,自有别的掌柜……”

    这时候小蚩毛纠才反应过来,低低的说了句:“你是乌鸦岭弟子?一嘴河南口音……”

    侏儒勃然大怒,温乐阳赶忙伸手拦住他,笑呵呵的说:“先不用麻烦其他的掌柜,您带我们开开眼界就好。”

    稽非老道拼命忍着笑,也跟着凑趣道:“能看一眼川蜀这三个家族的绝学,就算倾家荡产也值得了!”

    侏儒这才脸色稍缓,说了句:“跟我来吧!”跟着转身走向后堂。

    三个人急忙跟上,经过跨院之后,是一连三间的大屋,侏儒引着他们走向最靠右手的屋子,嘴里还淡淡的说着:“温、苗、骆三家相交千年,神通本领也是各占声场,不过说到底,真要动手拼命的话,还是我们乌鸦岭弟子更犀利些。”

    不论是直系还是旁系,只要是和温、苗、骆关系沾边的弟子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蚩毛纠现在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还是少年的顽皮性子,咯咯的笑着问:“为什么是你们最厉害?”

    “大家的本事本来也差不多,不过我们有尸煞帮忙,自然更厉害了些。”说着,侏儒已经推开屋门走了进去。蚩毛纠算明白了侏儒的理论原来是两个打一个会赢,笑的浑身乱颤。

    这座大屋里有些阴冷,最显眼的就是五口大小不一的棺材,另外墙壁上还挂着些不伦不类的镇尸法器。侏儒裂开嘴巴露出了一个笑意:“我们乌鸦岭的宝贝,当然和玄门不同!”说完,满脸疼惜的把手轻轻拂过一口棺材,棺材之中立刻响起了一串指甲挠门的怪响,好像里面的尸煞正在与和应着主人。

    侏儒的态度依旧冰冷如初,比着真正的尸煞恐怕也热情不了多少,不过说了一会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不外是他炼制的尸煞如何了得,他的丧门法宝如何犀利云云,归根结底,是打算连棺材带瓤子一起卖给温乐阳。

    这个侏儒倒是的确会一点控尸的本领,但绝不是传承拓斜的绝学,充其量也就是些江湖法门,温乐阳虽然不太懂骆家的门道,但他媳妇就是乌鸦岭第一高手,侏儒这点小把戏哪能骗得过他。

    棺材里躺着的,也不是炼化而成的尸煞,干脆就是些被镇住的成精僵尸。

    温乐阳心里彻底踏实了,虽然知道不太可能,可刚刚他还是稍有些担心,怕这座铺子真的很拓斜师祖有什么关联。稽非老道时不时装傻充愣的插上两句,只为博温乐阳一笑。四个人又纠缠了一会,老道悄悄递给了温乐阳一个询问的眼色。

    温乐阳明白他的意思,三脉拓斜传人中无论哪一家,也不能让别人打着他们的旗号招摇撞骗,这座铺子当然要拆,但肯定不能是现在,轻轻的摇了摇头。

    稽非会意,又和侏儒说了一会之后,扯了个借口就要走。

    侏儒前面一直把自己抬得跟修真道盟主似的,现在哪好意思死缠烂打,但是眼神里掩饰不住的失望之意,装模作样又还有些不死心的冷笑:“以你们的修为,摆弄尸煞也的确勉为其难,不过…巫蛊或者毒术,或许还行。”

    温乐阳笑着摇头,看过了热闹,知道是骗人,他才没兴趣再去看看另外两个演员的演技。

    这时候一阵古怪的味道,隐隐的从外面飘了进来,闻上去就好像在一只臭鸡蛋上撒了些香水,最后放进已经腐烂的动物尸体中又浸了一浸,香的很呛,臭得更让人窒息。

    侏儒没做成生意,心情极坏,低低的骂了句:“巫门的麻子又在折腾!”

    小蚩毛纠的脸色却明显一变,仔细的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突然开口说:“我想看看你家的巫蛊!”

    侏儒愣了楞,死鱼似的眼睛又亮了些,努力压抑着又从心里升起的希望,一言不发站起来就领着他们向隔壁走去。

    蚩毛纠趁着走路时,用极低的声音对温乐阳说:“这股味道,正宗的很,是师祖爷留下的炼蛊之术。”

    温乐阳大吃了一惊,对这他点点头,快步跟在了侏儒的身后,走向正中的大屋,不料他们刚到门口,屋子里就传来一阵怒骂:“滚滚滚!老子现在不做生意!有什么事情三个时辰之后再说!”

    侏儒的脸上又是惊怒又是无奈,转头望向稽非老道:“巫蛊弟子都是苗人,性子执拗的很。”

    稽非哈哈一笑:“高人都是如此,咱们诚心求宝,等上一会也不打紧的。”

    侏儒难得之极的露出了一丝笑意,伸手又指了指最左面的大屋:“或者,你们去看看瞎子的毒,能不能求到些好东西,就看你们的造化了。”说着,不再理会温乐阳等人,转身回去看店了。

    跟着一阵柔和的笑声从左面的房间中传出来,一个上了些年纪的瞎子手持竹杖来到门口:“进来坐坐,老头子想说说话。”与此同时,一阵低低的金属摩擦声,呛呛啷啷响起。

    这下不光小蚩毛纠,温乐阳也来了精神,这种金属碰撞、厮磨的动静他可不陌生,当年他从销金窝带出的那对磨牙铜蚁就不停的声音。

    当然,温乐阳的那对磨牙是异种,体形大如鸟雀,他们发出的摩擦声比起瞎子屋里的可要响亮得太多,当初温乐阳再回山之后就把两只蚂蚁送给了四老爷。开始的时候可把老头子高兴坏了,可没过两天老头子就急眼了,那对畜生昼夜不停的敲锣打鼓,整个红叶林都没有片刻安宁的时候……

    不管是不是骗子,瞎子能侍弄磨牙,就肯定有些门道,温乐阳欣然迈步,走进了他的房间。

    瞎子的房间里满满腾腾的,都是高大的架子,一个一个的格子中,都是些斑斓诡异的毒虫,温乐阳一看就笑了,这些毒物他尽数认得,虽然比不了病死号的规模和品质,不过成色也算是不错了。

    另外在屋子的一角,摆放着一张纯铜的八仙桌子,有一对火柴头大小磨牙铜蚁正在不停的磨蹭亲热着,共同驱赶着一块豆腐干金行剧毒在桌面上转来转去。

    瞎子用竹竿敲了敲摆在入门处的凳子,挺客气的说:“坐!这屋子里毒物虽多,不过只要诸位不乱动,担保不会有事。”

    两只磨牙看见有人进来,似乎想要跳到地上去蜇人,可不知为什么却总无法冲到桌子边缘,急的忽忽直叫,稽非老道不怕它们,但是从心里反感这种东西,情不自禁的向外挪了挪身体。

    瞎子摇了摇头:“不用担心,它们冲不出来,这对宝贝刚被捉来半年,还没养熟……”

    温乐阳也露出了个笑容,心说半年还没养熟,自己那对磨牙四老爷只用了四十天就降服了。

    瞎子虽然目不见物,但也是修行中人,灵识早把周围的一切都纤毫不差的反馈回来,看见温乐阳微笑不语,还以为他心中轻视:“磨牙铜蚁,奇毒至尊,放眼天下只有两双,一对在川西九顶山上,另外一对就在你们眼前!”

    温乐阳轻轻皱了下眉头,自己有一对铜蚁虽然不是什么秘密,可也不是任谁都知道的事情。

    稽非老道立刻顺着瞎子的话问下去:“两对铜蚁有什么区别?哪对更厉害些?”说完又怕着了痕迹,跟着补充了句:“要真有这么犀利,我们便买下一对做护山灵兽。”

    瞎子升起了一份古怪的表情,放声大笑道:“买?你们想买磨牙?你们买得起?”

    话音刚落,哗啦啦一阵铿锵乱响,小蚩毛纠随手解下了自己的背囊,往瞎子跟前一扔,屋子里一片刺目的金光闪耀,苗不交出门带金子的习惯一点没变,这次还是三十斤。

    瞎子似乎被吓了一跳,脸上的干枯的皮肉抽动了两下:“世俗之物……不够的。”

    稽非老道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不够还有的是!”说着伸手拍了拍温乐阳装满胡萝卜的背包。

    黄金虽然是俗物,但在修真道上也颇为吃香,赤炼金精、太乙金精或者紫金这种炼制法宝的最好材料,都需要从大量的黄金之中提炼。

    稽非老道旨在套话,生怕问也不问就买会惹人起疑:“这蚂蚁…真有这么厉害?”

    瞎子掂量着三十斤足赤真金,笑呵呵的说起了这种金行毒物。他通晓生意经,说的时候并不是一味的夸赞,而是从习性、毒性、灵性等方面细细的介绍着,凡是大的好处都由稽非老道自己去领悟。

    温乐阳就是用毒的大行家,对磨牙更是熟悉无比,一边听着一边就忍不住要点头,瞎子的话虽然夸大其词,可关键的地方却说的一样不错。心里也明白了,这个瞎子虽然不是拓斜一脉的传人,但人家也是个用毒的高手。

    当年拓斜师祖籍籍无名,震惊天下的一战之后便又消失,在温乐阳的横空出世之前,修真道上从来看不起巫蛊、剧毒这一类的奇术,但是修真流派多如牛毛,虽然被人鄙夷,可还是有些小门宗传承着毒术。

    温乐阳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些年打响了字号,天下这些会用毒的修士们也跟着扬眉吐气。

    稽非老道听的眉飞色舞,这才再度追问:“九顶山和你桌子上的蚂蚁,到底哪个更厉害些?哪个厉害我们便买哪个!”

    温乐阳心里苦笑,看了稽非一眼,瞎子想要做成生意,当然会夸自己的蚂蚁天下第一,这么问恐怕套不到什么,不料瞎子却摇摇头:“当然是九顶山的磨牙厉害,那对毒物已经成了精,比麻雀还要大,要是放出来的话,天下没有几个门宗能挡得住它们!不过,那对宝贝你们就别想了,不可能的事情。”

    温乐阳越来越警惕,稽非老道目光得意,他是老油子,早就料到了瞎子的生意经。冒充温不草,当然不会贬低自家的宝贝。

    老道继续装傻,在听说有麻雀大的磨牙之后,再望向桌子上的蚂蚁时,脸上都是鄙夷:“这么小的虫子,就算厉害也有限的很。”

    瞎子脸上怒气勃发:“有限的很?要是被它伤到,凭着你们的修为也只有被挫骨扬灰的份,连尸首都别想剩下!”说着,,陡然睁开了一直紧闭的双眼。

    温乐阳和小蚩毛纠都没什么反应,稽非却大惊小怪的低呼了一声。

    瞎子眼眶之中根本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一条条青红纠缠的血筋恶心的从眼窝之中爬出来,眼眶周围筋肉萎缩焦糊,好像被人用烈火灼烧过。

    瞎子无所谓的一笑,居然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的眼窝了挠了挠:“年轻时侍弄一只佛灯虫做茧,那时不熟悉火行毒物的性子,在它破茧的时候,不小心被火毒毁了眼睛!”

    温乐阳心里咯噔一下子,忍不住追问了句:“那虫子呢?破茧之后怎样了?”

    稽非老道连忙帮他打圆场,呵呵的笑道:“听说温不草温乐阳饲养了一头佛灯虫,那可是了不起的毒物!”

    瞎子倒没有起疑心,温乐阳现在有名了,‘我服了’的名气可丝毫不比他小:“破茧之后?自然化作了佛灯引,变成了火行虫王!”说着,从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个玻璃盒子,满脸爱惜的摩挲着:“佛灯引跟了我四十年,最终还是先我而去,我舍不得它,就把它随身带着。”

    盒子里,一只身体晶莹、红得纯烈到极点,好像随时都会燃烧起来的蝴蝶,展开双翅静静的趴伏着。

    温乐阳又惊又喜又担心瞎子吹牛,激动的都说不出话来了,还是稽非镇静得多,满脸好奇的追问:“我可听说九顶山上那只佛灯虫,都做茧好几年,也还没能化成火蝶。”

    瞎子傲然冷笑:“放眼天下,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如何才能帮佛灯虫破茧成蝶,九顶山还欠……”话还没说完瞎子就发现自己差点说漏了嘴,赶忙又拉回了话题:“等我回去,自然会帮那条虫子破茧。”

    温乐阳打从心眼里笑了起来,想不到刚到化外之境第一天就有了意外之喜,也不再追问究竟如何让我服了化蝶。

    无论是他还是小蚩毛纠、或者稽非老道,三个人心里都打定了一样的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把瞎子‘请’回九顶山。

    不知不觉间,三个人已经说了半天,这时从隔壁传出了一个厚重的声音:“刚才谁想做麻子的买卖?还在的话就过来吧!”

    瞎子没好气的骂道:“先等等,人家在我这里正谈的高兴……”不料话还没说完,小蚩毛纠已经拎起了三十斤黄金,大步走向了隔壁。

    另外两个人也一起起身,温乐阳的灵识早就铺满了院子,不怕瞎子会跑掉,稽非则笑呵呵的说:“我那儿媳妇是个急性子,一会我们便转回来,你可别走!”

    瞎子黑洞洞的眼窝里流出了一丝无奈……

第九十五章 麻子

    麻子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人如其名,一张刀条子脸上细细密密的长满了米粒大小的黑斑,乍看上去好像有一群脚踩墨汁的老鼠刚刚从他脸上跑过去似的。

    在麻子身旁,站着一个五六岁大小的男孩,小眼狮鼻冬瓜脸,身体说瘦弱,但是皮肤粗糙之极,完全没有一点孩童的水灵,神情也木讷的很,不过眼神深处隐藏的那一份对陌生人的恐惧,反倒让他显出了几分生气。

    咋见之下,温乐阳觉得这个娃娃好像有些眼熟,却有想不起再哪里见过。

    小蚩毛纠自从进了屋子开始,根本就没看麻子一眼,目光始终停留在男童身上,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着他。

    麻子等三个人都坐定,直接开口问:“你们来求什么?”他的语气生硬,没有一丝客套可言。

    蚩毛纠这才把眼神从男童身上挪开:“我想求一道厉害的蛊法,报仇。”说着,把手里装满了金条的包囊往地上一放,发出了哗琅一声,有些厚重却说不出的好听。

    麻子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说来听听吧!”

    小蚩毛纠呵呵一笑,露出了满口焦黄的牙齿:“仇人是一对夫妇,已经结婚十年却始终没有子嗣,我要那个女人怀上身孕,先让他们夫妇惊喜万分。”

    麻子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鄙夷,应该是在不屑,这个事按理说归老中医管。

    蚩毛纠继续向下说:“然后让这个女人身患重病,让他们觉得很危险,可有又希望能同时保住大人孩子的那种病!那女人最盼着能有一儿半女,一定会强撑下去,搏一搏运气!我要他们在十个月间,每天里提心吊胆,患得患失!”

    麻子这才来了些精神,脸上也真正露出了几许笑意:“后面呢?”

    小蚩毛纠试探着问:“孩子在肚子里的时候,一定要可爱的,每当女人病痛,他都会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娘亲,所以女人一天天的消瘦下去,肚子却一天天的鼓胀起来。要是能让女人时长做些噩梦,就更好了。”

    麻子想也不想,大包大揽的点头:“没问题,还有么?”

    温乐阳却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麻子身边的那个男童紧紧的皱起了眉头,正随着小蚩毛纠的话卖力的思考着。

    蚩毛纠显出了一副惊喜的样子,尖声的笑道:“真的能做到么?”

    麻子不耐烦的挥挥手:“巫蛊的滋味之处,你才懂得多少,说便是了!”

    小蚩毛纠嘶哑着欢呼了一声,像极了一个即将大仇得报、满心怨毒的狠妇:“我要胎儿在临盆前十天开始,每天都啃噬女人的肚肠,女人当然不能死,她眼看着生产在即,即便疼不欲生,也要拼命坚持!”

    稽非老道连眼球上都长出鸡皮疙瘩了,斜忒着蚩毛纠喃喃的说了句:“那时胎儿还没长牙呢吧……”

    男童这时已经彻底沉浸在思考中,蹲在地上,用手指在石板上不停的划拉着什么,眉毛都快拧到一起去了。

    麻子没理会老道的感慨,张开嘴巴发出一阵无声的大笑:“好好好,继续说!”

    “胎儿生出来的时候,又黑又壮,健康活泼,可是……”蚩毛纠突然压低了声音,眼神里压抑不住的狂热,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我要那个鬼胎的脸,长的和现在我一模一样,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要笑,还要攥着那个女人的肠子!”

    说着,蚩毛纠抬起手,在空气中用力一拉:“最后,胎儿还要对着她爹说一句:静儿找你报仇来了!跟着就那么使劲一拽,女人惨叫一声,呜呼哀哉!”

    温乐阳听得浑身发冷,麻子却眉飞色舞,拍着手大笑道:“看不出来,你这女子长了副豺狼的肝肠……”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个孩子却表情笃定的用力摇头,低声念叨了句:“鬼哭狼嚎都行,可说话却不成。”

    话音刚落,麻子突然飞起一脚,狠狠的踹在了男童的肚子上:“滚!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所有人都没想到麻子突施辣手,男童惨叫了半声重重的向着门外摔去,小蚩毛纠的眼中爆现凶光,身子一晃追了出去,在院子里用独臂揽住了嘴角沁血娃娃。

    在隔壁侍弄毒物的瞎子也闻声跃到了院子里,脸上蕴着三分怒色:“麻子,这孩子就算再不乖巧,你也不用成天这么打骂!”说着,伸手想从蚩毛纠怀里接过娃娃。

    蚩毛纠却用死鱼似的眼神翻了他一眼,反而把男童搂得更紧了些。

    但是男童似乎和瞎子的关系不错,奋力的挣扎了两下,从蚩毛纠怀里跳出来,躲到了瞎子身后,小小的身躯都在簌簌的发着抖。

    麻子低低的冷哼了半声:“我的家事,你少管!”说完,似乎不愿在外人面前和瞎子起冲突,转头望向了小蚩毛纠:“你的买卖我做了,金子留下,三天后再来。”

    小蚩毛纠根本不理麻子,而是躬身看着男童,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和蔼:“最后那一句话,真的说不了么?”

    男童的嘴唇动了动,偷偷看了一眼麻子之后,立刻绷直了身体,低头望着地面,一个字也不敢说。

    瞎子叹了口气,伸手摸摸男童的头,会自己的屋里去了。

    蚩毛纠却笑了,又向着男童凑近了两步:“你何必怕他?就凭着他们滇巫的那点手段,又怎么可能真控制住你。”说着,对男童摊开了手心,手心上摆放着一根殷红如血的短发。

    男童看到红发,满眼不敢置信,一时呆立当堂,彻底的傻掉了,而麻子却愤怒之极的怒骂了一声,猛地从椅子上窜了起来。

    与此同时小蚩毛纠也大吼了一声:“乐阳!”

    虽然温乐阳到现在也不明白怎么回事,不过听见同伴招呼,想也不想直接飞起一脚,直接把麻子踹飞到院子里。

    麻子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直接就昏死了过去!

    温乐阳踢完了人之后还觉得有些奇怪,蚩毛纠从来不会这么肉麻的喊他‘乐阳’,再看看那个娃娃的长相,这才恍然大悟,蚩毛纠不是在喊他,而是告诉他这个娃娃的身份:乐羊!

    这个男童的眉眼五官,依稀和当年的画城公子乐羊温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矮冬瓜乐羊温什么时候都是一副笑嘻嘻的市井神态,而男童的表情却拘谨恐惧,温乐阳才没能及时联想到一起。

    拓斜弟子遇到乐羊氏受外人欺负,当然不肯多等片刻,有什么大事也先要护住他们在说。

    正在看铺子的大头侏儒听到后堂的动静,忙不迭的跳回来查探,一看之下气的哇哇怪叫:“原来是拆招牌……”话还没说完,眼前就是一黑,跟着只觉得一列火车撞到了自己的嘴巴上,直接被温乐阳一拳打晕在地,脑袋撞上地面的时候,七八颗牙齿从他嘴里掉了出来……

    几乎与此同时,院子里骤然响起了簌簌的怪声,各种各样的毒虫张牙舞爪的从泥土中爬出来,从四面八方扑向了他们。

    这下连稽非老道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温乐阳站在原地都懒得动,只催动着身体中的生死毒流转片刻,那上千只气势汹汹的毒虫就突然凝立住身形,片刻后猛地炸了窝,在院子里四散乱跑,有的互相践踏滚成一团,有的撞上了石块墙角直接磕碎了脑壳……

    不光院子里的毒虫发疯了,瞎子房间里的毒虫也感觉到温乐阳身体中的至尊毒力,全都拼命的乱撞乱咬……

    瞎子惊骇的低呼着,忙不迭的跑出房间,温乐阳突然想起了那两头小磨牙,不忍一代虫王就这么被自己给吓死,闪身冲进屋子,把两只蚂蚁放在自己的手心里轻轻的安抚了几下。

    暴戾的磨牙在他手中比蚕宝宝还要温顺,老实巴交的爬了一会之后,胆子又渐渐的大了些,又凑到一起开始仓仓的厮磨起来,时不时抬起长须,在温乐阳的手上讨好似的触碰几下。

    瞎子站在院子里,嘴巴哆嗦了半天,才瞪着温乐阳:“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稽非老道嘿嘿一笑:“睁开你的…算了,你是瞎子。这位是温不草,这个是苗不交……”

    瞎子神色一凛:“你是乌鸦岭上死不了?”

    老道立刻咳嗽了起来,把后面想说的话都给忘了。

    瞎子的身体一下子佝偻了许多:“嘿,你们是天下一等一的门宗……又何苦和我们这些小生意为难……”

    稽非老道费力的止住咳嗽,带着些嘶哑的冷哼:“我们不是什么名门大派,更没那些虚头八脑自以为是的做作,有人打着我们的旗号招摇撞骗,就别想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服了’的原因,温乐阳对瞎子的印象还不错,笑呵呵的把已经镇住的磨牙放进了他手心,跟着拍了拍瞎子肩膀吓人:“也不像他说的那么吓人。”

    瞎子还以为温乐阳已经给他肩膀种下了不世奇毒,身子一软直接摔倒在地上。

    那个男童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满脸关切的低呼了一声,赶忙跑去扶瞎子。

    温乐阳一笑,转头望向了蚩毛纠:“怎么回事?”

    先前从麻子屋里传出的那股古怪的味道,正是有人在用正经的拓斜手法炼蛊,温乐阳等人这才留下来查看。

    他们一进正中央的房间,蚩毛纠就看出来,男童被人设下了‘牵魂丝’,这是滇缅一带的巫术,受制者对施术之人不能兴起一丝一毫的反抗念头,虽然歹毒,但是却没什么深奥之处。

    蚩毛纠现在功法大进,巫力精纯,用心感觉之下,很快就发现这个男童身体里传承着正宗的拓斜巫力,而那个麻子,不过是滇巫流派中的普通巫者。

    本来蚩毛纠还有些纳闷,不过很快就想明白了,天底下身负拓斜师门巫蛊传承的不止七娘山一家,还有画城弟子。小蚩毛纠不仅见过矮冬瓜乐羊温,还在苗寨门前、神女峰之巅两次和他动手,再细看这个男童的长相,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男童的巫力明显要比着麻子高深许多,可毕竟还是太小,又可不知为什么却被麻子种下了‘牵魂丝’,任麻子百般虐待,既不敢更不能反抗,先前院子里的味道,应该就是麻子在命令男童为他炼蛊。

    小蚩毛纠还是有些不放心,有出言试探,他出的题目,就连七娘山上的好手也要稍加思考,麻子却大包大揽,不是打定主意骗人就是对男童太有信心了。

    倒是男童跟着一路思考,直到最后否定了蚩毛纠要胎儿口吐人言的要求。

    让刚出生的婴儿开口说话,巫蛊倒也不是无能为力,可这是一个顺天催长的过程;但是如果依照蚩毛纠先前的吩咐,就必须把胎儿变成了鬼胎,既然已经离了人道,就绝不可能再口吐人言。

    一正一反之间是两件绝不可能同时实现的事情。

    麻子巫术一般,根本就想不到这些,生怕到手的买卖被搅黄,盛怒之下踹了男童。蚩毛纠追出去时,手一搭男童的身体,就已经把他头发中系着‘牵魂丝’的那根血法拔除了,麻子的巫法自然也被破掉。

    蚩毛纠大概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几句之后,把温乐阳拉到一边,稽非老道当然要凑过来。蚩毛纠眼神里有几分凝重,声音压得很低:“这个孩子身上的巫力,比着乐羊温当年时,要弱上几分。”

    温乐阳笑了一下:“这个自然,他小小年纪,怎么能和乐羊温相比…”说着半截,突然闭上了嘴巴,目光里含着几分惊讶,盯住了蚩毛纠。

    在上海画城时,温乐阳曾经听‘糖糖’乐羊甜说起过乐羊家巫蛊传承的方法:家族之中,永远只能有一个人传承下先祖的巫力,而且这份巫力每传承一次,就会衰弱几分。

    这个孩子身负画城巫力,这么说的话……温乐阳的胸口有些窒闷:“乐羊温已经死了?”

    稽非老道刚忙从一旁低声解释:“你刚回来时间不长,又一直在忙碌着,有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当年你去了十万大山之后不久,画城就荒败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旱魃、苌狸几位妖仙亲自查了很久,却找不到一点线索。”

    画城相交满天下,虽然自乐羊瘦金、乐羊甜死后已渐渐式微,但是几千年里积累下来了厚实的人缘,突然人去屋空,来查这件案子的人着实不少。除了几位妖仙、拓斜弟子之外,散修、五福、世宗甚至顾小军都一直在追查,可谁都查不出什么,画城中人真就好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温乐阳深吸了一口气,问蚩毛纠:“四年前的事情?”

    蚩毛纠点点头:“不到,不过也差不多。”说着,回过头望向了紧紧抱着瞎子胳膊,已经被吓坏了的男童:“那时他不过一两岁,恐怕记不得什么。”

    温乐阳点点头,走过去俯身抱起男童,努力做出了个亲切的表情,笑呵呵的问道:“这瞎子平时待你怎么样?”

    男童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怯怯的说了声:“很好…他总护着我的。”

    瞎子满脸的淡漠,还等着肩膀上的剧毒发作呢,他可不知道,娃娃这么结结巴巴的一句话,已经把他从鬼门关上拽了回来。

    温乐阳又指了指那个侏儒,男童不敢说话了,但是瞳子中明显流出满满的恐惧,蚩毛纠皱了下眉头,对温乐阳说:“咱们进入去说话。”说着,拉起还在等死的瞎子,笑着说了句:“莫慌,我们还要谢你嘞!”

    等几个人都进了瞎子的房间,外面的侏儒突然张开了眼睛,眼珠都瞪得凸了出来,张开嘴想要惨叫,却发不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声音,同时矮小的身体越膨越大!

    细看之下才能发现,这种肿胀不是突然被充了气或者发酵似的肥胖,而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皮肉之间游走,迅速的生长,以至把他的皮肤都紧绷绷的撑了起来,肌肉骨骼丝毫未动,只是把皮肤狠狠的撑高,直到侏儒的皮肤已经被撑得快要透明了般的薄,却仍旧未破。

    虐待过乐羊家的孩子,又落在了苗不交手里,任谁也只能自认倒霉。

    留在外面看守俘虏的稽非老道吓得连连后退,直到温乐阳对外面喊道:“进来吧,麻子跑不了。”老道才如奉大赦,再也不敢看侏儒一眼,但还是有点不放心,干脆抓着麻子的头发,把他也拖进了屋子里。

    温乐阳又问了男童几句,男童连个名字都没有,自从记事以来就跟着这个麻子,他在继承同族那唯一一份巫力的同时,一些基本的巫蛊之术也一起种入了他的脑海,因此会施展一些简单的巫蛊。

    不过他毕竟才四五岁的年纪,麻子在他眼里就是神鬼一样的可怕,别说被种了牵魂丝,就是没被控制他也不敢反抗。

    也更没有过自己想办法破解‘牵魂丝’这种念头。

    瞎子这次李鬼见李逵,早就没了原先的气势,老实巴交的把自己的来历说了出来。

    他就是个修行毒术的修士,除了会侍弄毒物之外没有一点本事,常常来化境碰运气,大约一年多以前遇到了麻子和侏儒。

    一个懂巫,一个会毒,另一个稍通控尸的法门,三个人孤魂野鬼凑到一起突然奇想,就开了这么一家店子,打着温、苗、骆三家的旗号骗人,虽然生意不好,但是也能说得过去。

    侏儒天性残忍,自从开店之后,乐羊家的男童又多受侏儒一份虐待。

    瞎子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多少还有几分人心,有时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也会站出来说几句,一年多下来,娃娃就把他当成了亲人。

    对娃娃的来历,瞎子也一无所知,小蚩毛纠等瞎子说完之后,笑吟吟的俯身拎起犹自昏厥的麻子,走进了隔壁的屋子……

第九十六章 北疆

    没过多少时间,小蚩毛纠就回来了,对温乐阳说:“这个娃娃的名字古怪的紧,叫忘了,乐羊忘了!”

    在滇边、岭南一代,巫蛊之风也颇为盛行,当然那里的巫术,比起七娘山的手段要差得远了。麻子本来是个不入流的修士,年轻的时候路过滇边,接触了当地的巫蛊异术,很快便痴迷其间,但是在修习了一些巫门的本领之后,便发现巫术的威力也不过尔尔,也就不再把它当回事了。

    大约在四年之前,麻子在燕山境内寻找炼丹用的草药时,隐约感到了一丝巫力荡漾的痕迹,麻子一时好奇,循着力量的震荡寻找了下去,最终大山深处发现了还在襁褓中的娃娃。

    在娃娃身边,还有一个刚刚死去不久的壮汉。

    大汉应该是经过了易容,穿着普通的山民的衣服,后背前胸上都有花花绿绿的纹身,随身携带的也只有一些婴儿用的东西。

    蚩毛纠正说着,温乐阳挑了下眉毛,自言自语的说了句:“纹身?”当年跟在乐羊温身边的那几个肌肉男,都纹了满身的花纹。

    麻子把尸体草草的检查了一便,根本找不到任何有关身份的线索,也只能确定大汉是早有重伤在身,走到这里再也坚持不住了。

    他没能从大汉的尸体上找到什么,却发现在娃娃的身体之内,聚集了他从未想象过的至纯巫力。麻子学过巫术,虽然不明白眼前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也知道娃娃这一身巫力的价值。

    当时娃娃的颈子上,还挂着一只精致无比的长命锁,金锁上镌刻了娃娃的名字:忘了。

    从那以后娃娃就被麻子带在了身边,对于麻子而言,这个男童不过是他饲养的一头灵兽,平日里待他无比的刻薄。

    至于男童的名字,麻子以前根本就不曾说起过。

    “麻子知道的事情,也只有这么多了,他只是无意中从荒山野岭中捡来了乐羊不忘,至于画城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一无所知。不过…”说着,小蚩毛纠从怀里取出了一只金光灿灿的长命锁,递给了温乐阳:“这柄金锁曾经被人施巫,里面应该封藏了些重要的尸舞!”

    麻子的巫术平平,又是滇边流派,虽然也能勉强感觉到长命锁被巫术封印,可凭着他的本事无论如何也破解不开。因为娃娃一身精纯的巫力太匪夷所思,麻子生怕这只金锁中藏着的信息,是巫门高手留给娃娃宝贝的线索,一直待在身边不舍的丢弃。

    刚刚在小蚩毛纠的酷刑之下,麻子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的一清二楚,也把金锁交了出来。看在他至少救下了乐羊家唯一血脉的份上,蚩毛纠饶了他的性命,不过一身巫力和真元,都被尽数废掉了。

    温乐阳神色一喜,接过了金锁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间脚下的大地狠狠一跳,跟着簌簌的颤抖了起来,小蚩毛纠手疾眼快,早就独臂一揽,把乐羊忘了抱在了怀里,同时面色诧异的望向稽非老道:“地震了?化境之中也会地震?”

    稽非老道勉强站稳身体,满脸苦笑着摇头,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震动的时间并不长,前前后后也不过十几秒钟的时间,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瞎子的神色倒是轻松的很,不等别人再发问,就赶忙回答:“最近常常会有些震动,都是从十万大山那里传来的。”

    温乐阳想到了十万大山里一辈子都不停忙碌的野人大汉,苦笑了一声:“那里还在地震?”

    稽非老道也不胜其扰的搔了搔头发,喃喃的骂了声:“化境和十万大山相连,也算倒了霉了!”说着站了起来,迈步向外走去:“我去把和尚找来,他现下也该打听完消息了!”

    老道走后,温乐阳又把金锁还给了蚩毛纠:“上面巫蛊禁制能解开么?”

    蚩毛纠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再给我几天时间,应该没问题。”说完,转头望向娃娃,语气中带了几分强者的铿锵和巫者的倔强:“娃娃,你本姓乐羊,名忘了!你家既是修真道上数一数二的散修大宗,又是巫门之中首屈一指的强族,画城!”

    瞎子情不自禁的抽了口凉气,到现在他才知道,这个天天挨打受气的娃娃,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散修第一世家,画城的传人。

    温乐阳也对着乐羊忘了露出一个笑容:“你家先祖是天下第一大巫,本名掠落。”

    男童咀嚼了几遍‘乐羊忘了、画城、掠落’这三个名字,原本有些恐惧的脸上,扬起了几分兴奋的光彩,大着胆子问蚩毛纠和温乐阳:“你们又是谁?”

    乐羊忘了本来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常常幻想着,有朝一日亲人会突然从天而降,把欺负自己的人一脚踢开,把自己抱在怀里……想不到今天真的美梦成真,听到自己的家族、师祖竟然真的是天下第一等的强者,这份快乐早就从他那副小小的心肝里流淌出来,蔓延到四肢百骸!

    温乐阳把掠落一脉和他们拓斜弟子的渊源大致说了说,最后又看着乐羊不忘的眼睛,也不管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稚童,认真的说:“我们在两千年中,受了你家先祖无尽的恩惠,能有机会报答,我们做梦也会笑的。”

    乐羊忘了被温乐阳的语气给麻坏了,脑门上窜起了一溜鸡皮疙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蚩毛纠把乐羊忘了放到地上,单手一挥,数百头流淌着暗红烈焰的火隼霍然现身,围绕着他上下翻飞!

    温乐阳也吃了一惊,上次见到蚩毛纠的巫火还是四年前在神女峰之巅,那时还是一群火蝶,现在却尽数变成了彪悍狠戾的鹰隼。

    乐羊忘了重重的惊呼了一声,冬瓜脸上粗糙的毛孔都透出了无比兴奋的神采,结结巴巴的叫着:“巫火…这是你的…巫火!”

    蚩毛纠哈哈一笑,收敛了自己的巫火:“以后我教你巫术,再有人欺负你,你想杀就杀!画城弟子,天下没人能惹!”

    乐羊忘了虽然还是个孩子,但身为画城的巫蛊传人,资质自然不俗,心思也有灵巧之处,惊喜之下还不忘跪在地上想要拜师,不料小蚩毛纠吓了一跳,一伸手把他拎了起来,跟着腿一软竟然对着娃娃跪了下去,脸上却丝毫不以为意的笑道:“还你,还你!拓斜传人可禁不起你们掠落弟子的跪拜。”

    直到乐羊忘了傻愣愣的点头,蚩毛纠才笑呵呵的站起来:“以后你我兄弟相论,我就是你大哥!”

    乐羊忘了被蚩毛纠给吓着了,过了半晌才点点头,又指向旁边的温乐阳问道:“那他呢?”

    蚩毛纠有点傻眼:“他是你大哥的大哥……”

    谁也没想到刚到化境,找到了能帮‘我服了’化蝶的人不说,还找到了画城传承下的血脉,大家心里那份欣喜自然不用说了。

    温乐阳还要追查天锥后人的下落,身边带着瞎子和娃娃颇有不便,和蚩毛纠商量了一会,定下主意等两个出家人回来,先让老道把他们送出化境,请旱魃五哥先带他们返回九顶山。

    温乐阳是天下第一的小毒物,可论起对毒虫毒术的见识,比起村子里那几位大家长还差得远。把瞎子带回去,再请几位家长和妖仙从旁边协助,我服了化蝶应该指日可待。

    温乐阳和蚩毛纠正说着,稽非水镜两个人就一起回来了。

    蚩毛纠等人在‘布衣蜀道’的时候,和尚就在化境之中四处闲逛,想要找找看有没有相关天锥后人的线索,这里本来就是个消息满天飞的地方,和尚转了大半天,与化境有关的消息收集了乱七八糟一大堆,大都是谁家得了什么宝贝,谁家遇到了大贵人,谁家被莫名其妙的灭了门等等,有用的消息几乎一条也没有。

    温乐阳也没多说什么,几个人又商议了一会,暂时把这座店铺用来当做落脚的地方,由稽非老道带着娃娃和被设下封印的瞎子先出去找旱魃,蚩毛纠留在店里破解乐羊氏留在长命锁上的巫蛊,水镜和尚则带着温乐阳继续在化境中乱转。

    几个人兵分三路,暂时分别。

    水镜已经在把附近逛了个遍,也没能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这次再出门,直接领着温乐阳去了化境的北疆。

    北疆算是化境之中最繁华的地方,能在这里开买卖的修士,大都有些实力或者特殊的本领。

    一进入北疆的地界,温乐阳就真感到耳目一新!

    比起外面,无论是店铺的规模,还是往来修士的气度都要强上不少。而且最重要的是,化境之中其他地方,虽然也是各色建筑、商铺林立,但行走其间感觉和逛商业街区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是在北疆之内,却货真价实的洋溢着一份修真界才有的光怪陆离!

    专卖各种丹药的‘大道堂’,宽阔的厅堂内就矗立着一只三丈三尺三寸三分高的巨大丹鼎,四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不停的催动真火,几十个僮儿像穿花蝴蝶似的来回游走忙碌,丹鼎中散出的异香叠叠氤氲,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嗅之下让人神清气爽,精神大振;

    ‘灵隐阁’里有各色灵兽仙禽,店铺里执掌的伙计不是修士,而是两头早已通灵的白头猿,还有七头鹦哥站在招牌上,齐刷刷的吆喝着自家买卖,客人进店之后就站在一只巨龟的背上,根本不用行走,自有大龟背着你四处浏览,而七只鹦哥中的一头也会乖巧的落在客人肩头,轻声细语的说些什么。据说这家店子里的镇店之宝是一只火麒麟蛋,坊间传闻还是双黄的;

    ‘君子剑号’中的仙剑不知成色如何,不过那柄悬在大门旁边的湛蓝小剑,不停发出的灵灵轻鸣却悦耳得很,比着用手指轻弹青花细瓷还要更好听;

    一家奇门遁甲的铺子里陈列着一道仙卦,店主早就许下了诺言,如果有谁能解开这道卦象,就把铺子分给他一半;

    小到那些被法术加持过的衣服、玩具、金银首饰,大到功法、阵法秘秘技、太古简牍甚至妖仙宝图,只要你能想到了,这里便都能买得到!

    水镜和尚故地重游,兴致还算不错,呵呵的笑道:“这才是化境里精华的所在,有趣玩意着实不少!而且在北疆的修士,大都是几代人都常驻在化境之中的,这里的店铺也都是千百年的老号,和外面那些打秋风、碰运气的黑店还是有些区别的。”

    温乐阳早就看得眼花缭乱,觉得又是好玩又是开心,挨家的店铺乱串,大开眼界。

    整个化境都就是一座不夜城,这里的人也几乎用不着睡觉,店铺更没有关门歇业这回事。不知不觉的,两个人就在北疆转了快一天。水镜和尚忙忙碌碌的,既和店铺里的活计闲聊套话,也去了专门打探消息的商号花大价钱来换消息,不过一天下来,依旧一无所获。

    温乐阳也没指望着能马上找到天锥后人的下落,现在倒也谈不上灰心或者失望,可水镜和尚是个急性子,稽非老道那边误打误闯,在‘布衣蜀道’中收获甚大,他这一头腿都跑细了却一无所获,越想越是生气,渐渐开始抱怨起来,一会指着店铺不屑,一会冲着活计瞪眼……

    温乐阳哭笑不得,拍着和尚的肩膀宽慰道:“本来就是个大海捞针的细致功夫,急不来的,总要寻访是几天再说。”说完,又忍不住笑道:“不过这个北疆,倒是有趣的很,等以后有空了,要再带着慕慕、小易他们再来一趟。”

    水镜和尚叹了口气,习惯性伸手一拍光头,却摸到了一大把小沙粘上去的头发,吓了自己一跳,忍不住也笑了:“原先这里不止是什么法宝、丹药的店铺,还有不少有意思的秘术宗流,那些人做的买卖不是卖东西,而是帮你做各种各样的事物。才四年没来,有好几家这种千多年的字号就都关张!”

    温乐阳笑了笑,正想随口搭腔,可随即想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四年间,千年字号关张?”

    水镜点了点头,随口答道:“上次我和老道来化境,还是神女峰大会之前……”说着半截,看到温乐阳一副认真寻思的模样,忍不住问了句:“怎么了?”

    温乐阳拉着水镜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那个,一边琢磨着一边说:“四年前华山神女峰上,咱们抓住抱日老头子,当时有非非在场,抱日没有说谎的余地,既然没提到这片化外之境,自然那时他们还没藏到这里。”

    天锥后人在几千几万年里都隐世修行,直到四年多之前才得到仙师谕令重入世间,再之后不久秦锥被他们囚禁在化境之中,几个妖仙在九顶山的时候就已经想到,天锥后人藏在化境的时间,最多不过四年。

    和尚为人疯疯癫癫,不过总算还没傻到骨子里,很快就明白了温乐阳的意思,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憋闷依旧的怪笑:“你是怀疑我说的那些家店铺,关张倒闭和天锥后人有关系?”

    温乐阳点点头:“天锥后人来化境四年,不少经营了上千年的买卖,都在四年内垮了,有些太巧了。”说着,他也来了精神:“能不能查出来,从秦锥被抓的时候开始到现在,北疆里有多少老字号关门了?”

    水镜和尚眉飞色舞的点点头:“小事一桩,用不了半天的功夫!”说完拉起温乐阳,又钻进车水马龙的大街里。

    北疆和化境中的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的买卖商号大都有着长则千年,短也有数百载的历史,都有常年驻在此处的修士世家或者宗派把持着,常年的经营之下都有着自己的生意经和生存之道,虽然也有易主或者倒闭的,但绝不频繁。

    这些事情不是什么机密,水镜和尚根本没费事儿,就打听的一清二楚,特别是在四年之前,三个月里就有七家千年字号,被人连根拔起。

    化境之中,无法无天,商铺骗人后被主顾报复,轻则吵闹,重则灭门,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不过这种事情很少发生在那些老字号身上。

    对于化境中人来说,三个月里七家老字号被斩尽杀绝,的确是突兀的很,不过也没什么太值得注意的地方。但是在水镜和温乐阳眼中看来,那时应该正好是天锥后人进入化境的时间,又是他们现在能想到的、唯一追查下去的方向,自然无比的重视。

    和尚把四家字号、买卖经营一一陈列在纸上,递给温乐阳之后又苦笑了起来:“都是被满门屠灭,想要直接找到凶手恐怕不容易。”

    让温乐阳颇感意外的是,和尚的字大开大阖,刚毅之中透着几分龙飞凤舞的飘逸,写得着实不错。跟着又想起旱魃的一笔蝇头小楷,忍住不偷偷的笑了:好字都让丑人写了……

    ‘分毫不差’,专司测绘、绘制地图的商号

    ‘三步远’,专司追踪、寻人的商号

    ‘点龙阁’,历代店主传承风水异术,寻龙点睛,指点青乌

    ‘望星台’,研习星月方位,指点吉凶

    ……

    温乐阳正看着商号,脚下的地面突然又震动了起来,过了片刻才再度安静,化境北疆中的修士们早都习以为常,不仅没有恐慌惊惧,反而还有些人笑了起来。

    而温乐阳的心里却猛地翻了个个,伸出手一一指点着字条上的商号,抬头问水镜和尚:“化境里,还有没有这一类的买卖?”

    水镜撇了撇嘴巴:“几乎没有了,这样的买卖都要靠奇门之术才能经营,一般的修士做不来的。”

    温乐阳又细细的读了一遍字条,这才抬起头:“这些商号经营的买卖,都是和方位有关的。他们只要一有买卖,便要测量或者辨别方位。”

    水镜笑着回答:“这是当然的,莫说有买卖,就是他们自己平时练功,也都要测量方位、距离。”

    温乐阳长出了一口气,低声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这片化外之境,先前未必是连着十万大山,是天锥后人施展了什么法术,催动或者扩大了化境,让它接上了十万大山……”

    化境之中,所有研习与方位有关的功法之人都死了,只要化境扩大或者移动的足够稳当,就不会被人发现。

    自从九年前,温乐阳从归一草的百日续命之下苏醒后,就开始卷入修真道上的诡异风波,见识过三位师祖的千年设计、听说了一代剑仙的阴险心思、更亲身无数险恶到极点仇杀,他本性虽然单纯,但绝不是白痴废物。

    再笨的人,如果经历过他的那些生死历练,也会被打磨出一副玲珑的心思,更何况温乐阳本来就有一份天生的小聪明。

    四年前天锥后人潜入化境;

    七家那时候被屠灭的商号,经营的买卖和自家的功法都与方位有关;

    化境中人祖祖辈辈生活、修行与此,如果不是不久前十万大山狂震,他们到现在也不知道这里和十万大山相连。

    温乐阳推测真相的办法很简单,就是把已经知道的线索列出来,然后去找出一个解释,把这些线索连在一件事情中……

第九十七章 强袭

    水镜还有些摸不到头脑,两条稀疏的眉毛都快缠到一起了:“孔弩儿让天锥后人把化境和十万大山相连,是为了什么?”

    和尚总算还不太笨,至少明白天锥后人不会自己来推移或者扩大化境,他们所作事情,都有孔弩儿来主持。

    温乐阳现在的心思已经彻底转开了,也不再北疆之中继续流连,带着水镜和尚转身向‘布衣蜀道’走去,一边走着一边低声说:“孔弩儿的目的…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

    和尚咳了一声,恨不得用力跺脚,彻底忘了温乐阳是他名义上的师父,急不可耐的吼了句:“说!”

    温乐阳也不以为意:“孔弩儿设下过三道厉害无比的法阵,无论是镇压邪物还是轰击混沌巨蛋,都是在获得蓬勃的真元之力。”

    和尚点点头:“恩,不管分身还是本尊,都是一副德行,什么镇压亘古怪物,说到底都是为了他自己。”

    温乐阳没理会和尚的评语,而是继续向下说:“黑白岛的阵法,被苌狸师祖一时性起给破掉了,离离山的阵法,被拓斜师祖彻底摧毁……”

    和尚也基本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莽原上的大胡子被你杀了,数千地蜢都死在阴眼里,那个法阵也废了!”

    孔弩儿自己也没想到,在神女峰之巅,不仅一群天锥手下本人家打得落花流水,就连自己的大胡子分身也造惨死,他弄巧成拙,不仅没能抓住苌狸,反而丢了自己最后一座法阵!

    和尚继续笑道:“这个孔弩儿祖坟的风水不灵,三座大阵,都让咱们拓斜门宗的人给毁了!”

    温乐阳也忍不住乐了,一想到莽原法阵被摧毁还有自己的功劳,心里挺得意。

    水镜和尚比他还得意,当初神女峰大会就是他召开的,诛杀天锥后人和大胡子这事,他早给自己记了个首功。

    师徒两人一个比一个笑得腼腆,都从心眼里做好准备,一旦有人拿这事来夸赞,他们立刻就要谦虚一番……过了一会温乐阳才再度开口,把话题拉了回来:“你可知道孔弩儿用三座大阵产生的磅礴灵元来做什么?”说着,也不等和尚回答就径自向下说:“他是为了抵挡天劫,留在人间!”

    苌狸、旱魃和锥子在几年前,就从老三留下的玉诀里猜到了,孔弩儿设计大阵,是为了不飞升,能够留在人世间。

    温乐阳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摆出了满脸凝重的神色,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眼中那份破解谜题后的得意:“三座大阵先后被毁,孔弩儿失去了抵挡天劫的依仗,他要还想继续留在人间……”

    他的话还没说完,水镜和尚猛地瞪起了双眼,恍然大悟:“天锥后人悄悄将化境和混沌大山相连,是为了……再给孔弩儿列出一座新的大阵,以获取真元浩力,为他抵挡天劫!”说完,有顿了片刻:“他们杀光修习方位法术的人,就是为了隐瞒住这件事。”

    温乐阳点了点头:“孔弩儿快要飞升了,所以这几年里,他再顾不上找苌狸师祖的麻烦!”

    他还不知道天锥后人究竟藏到何处,孔弩儿为什么不亲自出手、更不知道这座新的法阵究竟如何列成、如何运转,但这次猜得的确没错。

    所有的线索串在一起,孔弩儿和天锥后人的图谋,昭然若揭!

    温乐阳第一次自己推断出这么一件大事,更难得是,身边还有个比他更笨的水镜和尚陪衬着……

    两个人都在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脚步,向着布衣蜀道赶去,在猜出了孔弩儿的用意之后,寻找那些天锥后人的下落,也就变得更急迫和重要了。

    不多时两个人就联袂赶回了‘布衣蜀道’,可让温乐阳颇感好笑的是,小蚩毛纠没有在参研长命锁上的巫蛊,而是学着当初侏儒的样子,抱膝坐在店堂的阴暗角落里。

    蚩毛纠看他们回来,立刻跳起来追问:“怎么样,探到什么消息没有?”

    没等温乐阳开口,水镜和尚就抢着把他们猜出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所有的分析都没落下,说了个头头是道。

    小蚩毛纠根本没想到,他们才出去了一天时间,就几乎弄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温乐阳等和尚说完,拍着他的肩膀坏笑:“说的一点不差!”

    水镜笑得挺客气,刚想谦虚两句,温乐阳又说:“那就请大师再辛苦一趟,马上把这里的事情传回家里。”

    事关重大,家里几位妖仙无论如何也要通知到,万一温乐阳在这里找不到天锥后人,后面该如何阻止孔弩儿的图谋,还要请苌狸他们拿主意。

    水镜抖着袖子走了,温乐阳才问蚩毛纠:“长命锁上的巫蛊禁制已经破解了?”

    蚩毛纠讪讪的在衣服上抹了抹手心:“这个...先前没把这个禁制看得太清楚……”

    蚩毛纠留在店子里破解长命锁上的巫蛊,认真参研了之后他才发现,金锁上的禁制的确不算复杂,但是要想破解,必须要有一个重要的条件:由画城血脉、乐羊忘了亲自动手。

    乐羊忘了身居掠落一脉的巫力传承,可施展巫蛊的技巧却差得太远了,想要破解禁制,先要和小蚩毛纠学上一阵施巫的法门再说。

    蚩毛纠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想想娃娃的名字、还有这道长命锁上的巫蛊设计,乐羊温的用心也不难猜了!”

    画城出了大事,乐羊温宁可让人带着娃娃逃入深山也不肯向九顶山求援。

    如果乐羊忘了没机会修习上乘巫术,就算他到老到死,凭着他自己也无法悟出破解禁制的法门。

    只不过乐羊温也没想到,娃娃会遇到心地狠毒的麻子。

    温乐阳心里有些憋闷,过了一会才摇了摇头:“娃娃的事情,会回山之后再说吧!”说完,又岔开了话题笑道:“你怎么不再后面?店堂里凉快?”

    蚩毛纠也笑了,眉飞色舞的回答:“这家黑店,生意还不错!”他破解巫蛊不成,闲着无所事事,干脆忙活着做生意,自己玩的不亦乐乎,布衣蜀道虽然不在北疆,但是位置不错,再加上店堂里故作神秘的设计,不时就会有客人进门转转。

    “另外,化境最近常地震,后面的房山都裂出了两道口子,我闲着没事给加固了些。”蚩毛纠正说着,果然就有人登门,一个现代打扮的小伙子步履匆匆的跨进了大门,看样子应该熟客,进店后举目四望只顾找人,目光根本不再蚩毛纠和温乐阳身上停留片刻,也把他们当成了客人。

    蚩毛纠立刻来了精神,不阴不阳的问了句:“有什么事情?”

    小伙子却愣住了:“麻子、瞎子他们呢?这店…换人了?”

    蚩毛纠和侏儒那学来了生意经,面无表情,更不理会小伙子的问题,冷冰冰的说:“要什么就说,不买东西就滚。”

    小伙子焦急万分,忙不迭的摆手:“我叔叔早就和麻子说好了,订金先前就付了……”

    突然间,一连串的闷雷由远及近,滚滚而至,仿佛天空变成了一块薄薄的铁皮,此刻正有无数只巨大的犀牛狂奔似的,震耳欲聋的巨响转眼就把小伙子的话吞没了。

    蚩毛纠撇了撇嘴角,和温乐阳对望了一眼之后大骂了一句:“天天地震,还怎么做生意!”他们哥俩耳力都极强,早就听出来这隆隆的闷钝巨响根本不是天上的雷霆,而是…远方土石崩裂荡漾起的巨大压力,狠狠的撕了空气!

    话音刚落,他们脚下的大地猛地跳动了起来,十万大山又把化境扯得地震了!

    这次地震,比起温乐阳前几次在这里经历的震动要强烈的太多,如果说前面的震动,是大地在瑟瑟发抖,那这次就是整个化境在疯舞狂跳!

    整个地面都滚沸了,无数巨大的土浪从远方奔袭而至,坚硬的地面变得柔软而脆弱,路面上的青石板好像狂风中的纸牌,被无情的抛弃。一道道巨大的裂纹,在嘎啦啦的闷响里狠狠的撕裂泥土,露出狰狞的笑容……

    湛清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模糊的暗黄色,大街上惊叫声、喝骂声、唱咒声乱成了一片,不知道多少店主人都在率领着活计,忙不迭的施展法术给自家的店铺加固,有的矫若游龙纵跃不停,飞快的把一道道厚土神符压在房檐墙壁上;有的结阵围在房山之外,想要以阵法封住地震之力;有的催动道诀,唤请真君相互……

    更多的人是在抱头鼠窜,人力有限,化境中的修士功力也不深,想要凭着他们的道行来抵挡这浩浩贲烈的天地之威,和螳臂当车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不过片刻的功夫,四下里处处房倒屋塌,尘嚣石屑爆土扬天,唯独这座‘布衣蜀道’屹立不倒!偌大的一座院子,仿佛生根发芽,就那么长在了天地之间,任凭大地如何疯狂的翻滚荡漾,就是无法甩脱它。

    远远望去,‘布衣蜀道’仿佛已经变成了落在怒龙身上的蜻蜓,随势而转,轻盈却坚韧。

    到了后来,就连温乐阳都快站不稳脚步了,更毋论大街上那些普通的修士,平时的道骨仙风现在全都变成了滚地葫芦,被磕碰的头破血流,狼狈不堪……

    一直过了七八分钟,大地才再度恢复了平静,只留下了一眼望不到头的砖石瓦砾,还有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可怕裂纹。

    附近几条街上,就只剩下布衣蜀道这一座还算完整的建筑了。

    温乐阳这才跑到外面,再看自家的店铺,怎么看怎么像当初苗疆煞地中那座哭佛鬼庙,好端端的房子,仿佛突然被天神巨人伸出大手狠狠的扭了几下,虽然没塌,但也说不出的难看诡异。

    先前那个年轻人在地震后忙不迭的跑了,他应该是化境中人,大灾之下哪还顾得上买什么东西,一门心思都放回家中了。

    蚩毛纠没做成生意,很有些耿耿于怀,不过看着就自家房子没塌,神色间又得意了起来:“我刚刚才用巫蛊之力封住了这座店铺,没想到大震就来了!从表面上看不出来,可布衣蜀道中的一砖一瓦,都被细不可辨的红藤层层缠绕、裹住,坚固无比。”

    话音刚落,轰的一声闷响,布衣蜀道塌了……

    他们的那些邻居,同时露出了一个挺高兴的眼神。

    温乐阳才懒得管铺子,心里有些担心,摇摇眺望着化境深处,低声问小蚩毛纠:“你说,我是不是要去趟十万大山,找那个不停搬灵石镇恶穴的野人大汉问问?”

    蚩毛纠正心疼黑店,随口搭腔道:“问什么?”

    温乐阳也不知道该去找人家问什么,不过孔弩儿管用的手段,是用法阵镇压巨妖大恶,而获取磅礴真元,现在孔弩儿在打化境和十万大山的主意,未必没想着要坑害野人汉子。

    他去找野人汉子,哪怕提醒他多加小心也好。

    蚩毛纠从小就聪明,琢磨了一会之后就相同了,拍着温乐阳的肩膀笑道:“我们能想到的,外面那几位妖仙自然想的更清楚,就算真要去找那个野人汉子,未必非得你去!”

    温乐阳心中释然,小五和野人汉子似乎更亲近些,带着妖仙去找,也是一样的。

    两个人正说着,温乐阳突然咦了一声,远处,水镜稽非,还有被先前被送走的乐羊忘了、瞎子竟然一起回来了。

    水镜不等跑到跟前,老远的就开始大声的吆喝着:“化境的出入口又被震塌了,再找到新口子之前,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别想出去!”

    和尚赶到出口的时候本来还没地震,但是却刚好遇到了稽非老道带着娃娃和瞎子进来,两个出家人见面说了几句话,结果等来了大地震,剧震之下,新的出入口又被震塌了。

    这片‘依缘自在天,四无量心地’,是人间唯一的化外之境,且不论开辟这片天地到底需要多少法力,单只这片天地,本身就是虚无缥缈的地方,无论方位、时空、界限还是壁垒都和外面的世界大相径庭。

    温乐阳想凭着错拳撕开一道口子,都不知怎么该怎么下手。就算他找到了什么办法,真撕开了口子出去一看,没准是外太空了,也没准是侏罗纪……

    蚩毛纠大吃了一惊:“这么说…现在谁也出不去了?”

    水镜倒不太担心,大包大揽的说道:“这里有传承千年的门宗,人家是正经的本地人,迟早会找到出口,就算后面堵死了,前面还有十万大山,总能找到路出去的,咱们就耐心等几天便是了!”

    温乐阳和几位妖仙接触的久了,早就学会了不为无能为力的事情担心着急,伸手抱起了乐羊忘了。

    稽非老道也不等别人问他,主动开口说道:“我这趟出去,没能见到旱魃父女!”

    老道带着俘虏和故人之后,在大约一天之前离开了化境,可到了约定的地方,却并没有找到旱魃,老道等了一阵,又转了一圈,依旧没有消息,立刻找到公路上,给九顶山去了电话。

    说到这里,稽非的神色,少见的凝重起来,对着温乐阳说:“家里面,出了些事情!就在咱们和瞎子麻子纠缠的时候,秦岭深处天崩地裂,阴眼被尽数隐瞒!”

    温乐阳和蚩毛纠相顾骇然,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稽非老道却挥手打断了他们,继续说下去:“与此同时,蜀中七娘山和川南七娘山同时遇袭!”

    两个拓斜传人同时‘呀’的暴叫了一声!

    四年前画城被人血洗,只剩下乐羊忘了一个小娃娃,不久前九顶山被噬灭雷法狂轰,险些全军覆灭,现在秦岭阴眼、乌鸦岭、七娘山竟在一天之内全都出了事。

    稽非老道刚忙摆手安抚住两个已经气得发根倒竖的小祖宗:“阴眼的状况还不知道,但是旱魃父女都不在,损失的不过是那片养尸地;乌鸦岭、七娘山也和那次温家遭袭一样,都是被人在远处施法轰杀,不过古怪的是,当时法术已经成形,气势贲烈威力惊人,就连九顶山都能感觉到,可最终却不了了之,突然又散去了。虽然伤了些人,但损失不大。”

    蚩毛纠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放心了不少,但是脸色依旧阴戾的像一条毒蛇。

    温乐阳沉声问稽非:“是红壶?”

    稽非摇了摇头:“还不知道,从咱们离开村子,妖仙们就放了红壶,由锥子跟踪了下去,一直到出事之后,锥子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现在苌狸已经下令,让其他两家的首脑、内室弟子来九顶山汇合,其他弟子散入山林,和温不草一样,苗、骆两家各自经营了不知道多少代,附近山林中都有机密隐蔽的据点。

    温、苗、骆三家横了两千年,想不到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稽非老道这一来一去,耗费了一天多的功夫,他急着把消息传回来,顾不得把另外两人送回去,又带着他们急匆匆回来,没想到正赶上大地震,回来后一时就出不去了。

    阴眼是旱魃父女的老家,一出事他们爷俩就感到了,匆匆赶了回去。

    大慈悲寺的高手已经启程,小兔妖赶来普陀山接替旱魃,不过现在出口被封住了,来了也是白来。

    老兔妖则带着一众高手赶赴七娘山;鹅羊道的三味分身被阿蛋撒泼打滚磨得不行,现在也带了些心腹弟子启程前往乌鸦岭,防备敌人再度偷袭。

    稽非老道最后说:“苌狸师祖交代下来,让咱们安心在化境查找天锥后人的下落,刘正已经到了高原上,接到门人后立刻赶回来,旱魃去过阴眼后就返回九顶山,家里的实力不用担心。”

    温乐阳点了点头,琢磨了片刻,也确实想不到什么太好的办法,只嘱咐两个出家人:“在打听天锥后人下落的时候,也留意化境的出口,和外面的联系不能断太久。”

    两个出家人唯唯诺诺,谁都明白温乐阳说的纯属废话。

    这时候,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几个人向着他们跑来,为首的正是地震前来过的那个小伙子,在他身后,还有两个壮汉抬着一具担架,伤者被裹住,根本看不清样貌,另外还跟着个体型富态的中年胖子,胖子的长相一团和气,却无论如何也遮不住眉宇间那份焦急。

    胖子跑到跟前,一看‘布衣蜀道’也被震塌了,急得一拍大腿,脸上尽是悲恸:“完了!真完了!”

    小伙子却一眼看到了瞎子,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过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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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3001/ 第一时间欣赏小仙有毒最新章节! 作者:豆子惹的祸所写的《小仙有毒》为转载作品,小仙有毒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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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仙有毒介绍:
这是一个快乐的修真故事——
用毒的高手,未必都是心狠手辣之人。
温乐阳就挺厚道,一天到晚笑呵呵的,能不毒就不毒。
当他无意中现,修真并不是传说的时候,一副波澜壮阔、在平凡中处处涌动着神奇的瑰丽画卷,已经悄然展开在他的眼前。
温乐阳的遭遇前无古人,即便是真正的剑仙,也看不出他是修炼者。
所以,温乐阳的出现,严重扰乱了修真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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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未必都是坏人,坏人更不一定都是敌人。
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是,温乐阳是个乐观、天真、厚道的青年。小仙有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小仙有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小仙有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