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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系列全文阅读

作者:古龙     楚留香系列txt下载     楚留香系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二章 又入地狱

    胡铁花第二次走入了山窟已比第一次走进去时镇定得多。

    因为他已对这山窟中的情况了解了一些。

    他已知道这山窟并不是真的地狱。

    黑暗却还是同样的黑暗。

    胡铁花沿着石壁慢慢的往前走希望能看到楚留香手里的那点火光。

    他没有看到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恐惧又随着黑暗来了!

    他忽然现自己对这地方还是一无所知。

    这里还躲着多少人多少鬼魂?

    楚留香在哪里?是不是已又落入了陷饼?

    原随云呢?华真真呢?

    胡铁花完全部不知道。

    人们若是对某件事一无所知就立刻会感觉到恐惧。

    恐惧往往也是随着“无知”而来的。

    突然黑暗中仿佛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胡铁花立刻飞掠过去道:“老……”

    他语声立刻停顿因为他觉这人绝不是楚留香。

    这人正想往他身旁冲过去。

    胡铁花的铁掌已拦住了这人的去路这次他出手已大不相同出招虽急风声却轻用的是掌法中“中截”、“切”两字诀。

    这人却宛如幽灵胡铁花急攻七掌却连这人的衣袂都未沾到。

    他简直已怀疑黑暗中是否有这么样的一个人存在了。

    但方才这里明明是有个人的除非他能忽然化为轻烟消失否则他就一定还在这里。

    胡铁花冷笑道:“无论你是不是鬼你都休想跑得了!”

    他双拳突然急风骤雨般击了出去再也不管掌风是否明显。

    他已听风声呼呼四面八方都已在他拳风笼罩之下。

    胡铁花的拳法实在比他的酒量还要惊人。

    黑暗中突然又响起了这人的咳嗽声。

    胡铁花大笑:“我早就知道……”

    他笑声突然停顿因为他突然感觉到有样冰冰冷冷的东西在他左腕脉门上轻轻一划他手上的力量竟立刻消失!

    鬼手?

    这难道是鬼手?否则怎么这么冷?这么快?

    胡铁花大喝一声右拳怒击。

    这一拳他已用了九成功纵不能开山也能碎石。

    只听黑暗中有人轻轻一笑。

    笑声缥缥缈缈似有似无忽然间已到了胡铁花身后。

    胡铁花转身踢出一腿。

    这笑声已到两丈外突然就听不见了。

    胡铁花胆子再大背脊上也不禁冒出了冷汗。

    他遇上的就算不是鬼是人这人的身法也实在快如鬼魅。

    胡铁花一生从来也没有遇到过如此可怕的对手。

    又是一声咳嗽。

    声已到了四丈外。

    胡铁花突然咬了咬牙用尽全身气力箭一般窜了过去。

    他也不管这是人是鬼也不管前面有什么就算撞上石壁撞得头破血流他也不管。

    胡铁花的火气一上来本就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就算遇到阎干。他也敢拼一拼。何况只不过是个见不得人的小表?

    他这一窜出果然撞上了样东西。

    这东西仿佛很软又仿佛很硬竟赫然是一个“人”。

    这人是谁?

    胡铁花这一撞之力就算是棵树也要被撞倒但这人却还是好好的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胡铁花一惊反手一掌切向这人咽喉。

    他应变已不能说不快。

    谁知这人却比他更快一转身又到了胡铁花的背后。

    胡铁花又惊又怒正击出第二招谁知道这人竞在他背后轻轻道:“小胡你已把我鼻子都撞歪了这还够么?”

    楚留香!

    胡铁花几乎忍不住要破口大骂起来恨恨道:“我只当真的见了鬼原来是你这老臭虫!我问你方才你为什么不开腔?为什么要逃?”

    楚留香道:“我看你才真的见鬼了我好好站在这里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胡铁花怔住了道:“你一直站在那里?”

    楚留香道:“我刚走过来……”

    胡铁花咽了口口水道:“刚才和我交手的那个人不是你?”

    楚留香道:“我几时和你交过手?”

    胡铁花道:“那……那么刚才那个人呢?”

    楚留香道:“什么人?”

    胡铁花道:“刚才有个人就从这里逃走的你不知道?”

    楚留香道:“你在做梦么?这里连个鬼都没有哪里有人?”

    胡铁花倒抽了口凉气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知道楚留香的反应一向最快感觉一向最灵敏若真有人从他身旁掠过去他绝不会全无觉察。

    但方才那个人明明是从这方向走的楚留香明明是从这方向来的。

    他怎会一点也感觉不到?

    胡铁花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难道这次我真遇见鬼?”

    他突又出手扣住这人的脉门厉声道:“你究竟是谁?”

    楚留香道:“你连我声音都听不出?”

    胡铁花冷笑道:“连眼睛看到的事都未必是真的何况耳朵。”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你现在好像真的学乖了。”

    胡铁花道:“你若真是老臭虫火折子呢?”

    楚留香道:“在呀?”

    胡铁花道:“好点着它让我看看。”

    楚留香道:“看什么?”

    胡铁花道:“看你!”

    楚留香道:“你总得先放开我的手我才能……”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远处突然有火光一闪。

    一条人影随着火光一闪面没。

    胡铁花再也不听这人的话拳头已向他迎面打了过去。

    这山窟中除了楚留香外绝不会有第二个人身上还带着火折子现在火折子光已在别的地方亮起这人自然不会是楚留香。

    这道理就好像一加一是二再也简单明白不过无论谁都可以算得出的。胡铁花就算以前常常判断错误但这一次总该十拿九稳绝不会再出错了。

    他右手扣注了这人的脉门这人已根本连动都动不了他这一拳击出当然更是十拿九稳绝不会落空。

    “无论你是人是鬼这次我都要打出你的原形来让我瞧瞧?”

    胡铁花这口气已憋十几天现在好容易抓住机会手下怎肯留情几乎将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他这拳无论打在谁的脸上这人的脑袋只怕都要被打扁。

    谁知道这十拿九稳的一拳居然还是打空了。

    他只觉右时一麻这人的手腕已自他掌握间脱出只听“格”的一响左拳用力过猛一拳打空自己的腕子反而脱了臼。

    胡铁花大惊咬着牙往后倒纵而出“砰”的又不知撞在什么东西上面连退都无法再退。两条手臂一边麻一边疼连抬都无法抬起现在对方若是给他一拳那才真的是十拿丸稳胡铁花除了等着挨揍外简直一点法子都没有。

    谁知对方竟完全没有反应。

    胡铁花身上已开始在冒冷汗咬着牙道:“你还等什么有种就过来谁怕了你?”

    只听这人在黑暗中叹了口气道:“你当然不怕我只不过我倒真有点怕你。”

    忽然问火光又一闪。

    这次火光就在胡铁花的面前亮了起来一个人手里拿着火折子远远的站在五六尺之外却不是楚留香是谁?

    胡铁花瞪大了眼睛几乎连眼珠子都掉了出来呐呐道:“是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楚留香苦笑道:“你跟我说了半天话几乎将我一个脑袋打成两个现在居然还问我是什么时候来的?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得出这种事?我不怕你怕谁?”

    胡铁花的脸已有点红了道:“我又不是要打你你刚刚不是还在那边么?”

    他现在已辨出方才火光闪动处就在山窟的出口附近。

    楚留香道:“你打的就是我。”

    胡铁花张大了嘴吃吃道:“我打的若是你那人是谁呢?他怎么也有个火折子?”

    楚自香没有回答他用不着口答胡铁花也该明白了。

    那人若不是楚自香当然就是原随云。

    别人不能带火种原随云当然是例外他就是这蝙蝠岛的主人就算是将全世界的火折子都带到这里来也没有人管得着他。

    胡铁花道:“那边就是出口他莫非已逃到外面去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这次你好像总算说对了。”

    胡铁花跺了跺脚道:“你既然知道是他为什么不追?”

    楚留香道:“我本来想去追的只可惜有个人拉住了我的手。”

    胡铁花脸又红了红着脸道:“他是瞎子我怎么想得到他身上会带着火折子。”

    楚留香道:“谁规定瞎子身上不能带火折子的。”

    胡铁花道:“他带火折子有什么用?”

    楚留香淡淡道:“他带火折子的确没什么用也许只不过为了你这种人打老朋友而已。”

    胡铁花心里当然也明白方才他那拳若是真将楚留香打倒他自己也就休想能活着出去。

    但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嘴里怎么说又是另外一口事了。有些人的嘴是死也不肯服输的。

    胡铁花道:“无论如何我总没有碰坏你一根汗毛可是你呢?”

    楚留香道:“我怎么样?”

    胡铁花冷笑道:“你现在还不去追他还在这里臭你的老朋友——我那拳就算真打着你也不会打死你的但我却已经快被你臭死了。”

    楚留香悠然道:“现在就算去追也追不着的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有人可以臭臭总比呆站着的好。”

    胡铁花叫了起来道:“除了臭人外你已经没有别的事好做了么?”

    楚留香道:“我还有什么好做的?”

    胡铁花道:“张三、高亚男、英万里这些人全部在外面现在原随云既然已溜出去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胡说八道。”

    楚留香道:“除了张三他们外面还有没有别的人?”

    胡铁花道:“当然还有。”

    楚留香道:“有多少人?”

    胡铁花道:“至少也有二十来个。”

    楚留香笑了笑道:“既然还有二三十个人在外面原随云一个人敢出去么?”

    胡铁花怔了怔道:“若是还没有出去到哪里去了?”

    楚留香道:“我怎么知道?”

    胡铁花着急道:“你不知道谁知道?”

    楚留香道:“谁都不知道这里是他的窝老鼠若是已藏入了自己的窝就算是再厉害的猫也一样找不着的。”

    胡铁花更着急道:“打不着难道就算了?”

    楚留香道:“我听说回教的经典上有句话说:山若不肯到你面前来你就走到山前面去。”

    胡铁花道:“这是什么意思?”

    楚留香道:“这意思就是说我若找不到他就只有等他来找我。”

    胡铁花道:“就站在这里等?”

    楚留香道:“反正别的地方也不见得比这里好。”

    胡铁花道:“他若不来呢?”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胡铁花不说话了他也一样没有别的法子。

    楚留香喃喃道:“一个人的腕子若是脱了臼不知道疼不疼?”

    胡铁花大声道:“疼不疼都是我的事。”

    楚留香道:“你不想接上去?”

    胡铁花道:“我要接的话自己会用不着你来烦心。”

    楚留香道:“既然你自己会接还等什么?”

    胡铁花这才动手右手一托一捏已将左腕接上道:“老实说我已被你气得晕根本已忘了这回事了。”

    话未说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但忽又皱眉道:“金灵芝呢?你还没有找到她?”

    楚留香叹道:“我找了半天根本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胡铁花道:“但我却看到个人。”

    楚留香道:“哦?”

    胡铁花道:“我虽然没有真的看到他却听到了他的咳嗽声还被他的手摸了一下。”

    想到那只又冰又冷的鬼手他竟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楚留香却只是淡淡道:“你既然没有真的见到他怎知他是人?还是鬼?……莫非又有个女鬼看上你?”

    胡铁花突然跳了起来大声道:“你若要在这里等就一个人等吧。”

    楚留香道:“你呢?”

    胡铁花道:“我……我去找。”

    楚留香道:“你能找得到?”

    胡铁花道:“我要我的人又不只是原随云。”

    楚留香道:“还有金姑娘华真真。”

    他大声接着道:“我知道华真真对你好像不错你好像也看上了她可是你现在总该知道主谋害死枯梅大师的说是她杀死白猎的也是她她干的坏事简直比原随云还要多你难道还想护着她?”

    楚留香没有说什么他已没有什么好说的。

    胡铁花道:“现在我只有一件事还不明白。”

    楚留香笑了笑道:“想不到你居然也有不明白的事。”

    胡铁花道:“我想不通她是怎么会认的原随云的?和原随云究竟有什么关系?”

    楚留香道:“她当然认得原随云你也认得原随云的。”

    胡铁花道:“但她却早就认得了否则为什么要将‘清凤十三式’的心法盗出来给他呢?”

    楚留香又笑了笑得很特别。

    每当他这么笑的时候就表示他一定又现了很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他这种笑胡铁花看得多了正想问问他这次笑的是什么?

    就在这时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条人影这人穿着一身黑衣服黑中蒙面装束打扮就和蝙蝠岛上的蝙蝠差不多但身法之轻灵奇诡却连蝙蝠岛主原随云也赶不上。

    他怀中还抱着个人胡铁花眼睛一眨他就已到了面前楚留香一点反应没有显然是认得他。

    胡铁花道:“这人是谁?”

    这人没有说话只轻轻咳嗽一声。

    胡铁花脸色已变了这人赫然就是他刚刚见过的那个“鬼”这个鬼怀中抱着的人却就是金灵芝。

    难道方才燃起火光的也就是他?

    难道他就是那个“看不见的人”么?

    胡铁花嘎声道:“你认得这人?”

    楚留香道:“幸亏认得。”

    胡铁花道:“他究竟是谁?你在这里怎么会有别的朋友?”

    楚留香道:“他不是别的朋友。”

    不是别的朋友是谁呢?胡铁花越来越糊涂了只听楚香香道:“金姑娘受了伤?”

    这人点了点头。

    楚留香道:“伤得重不重?”

    这人摇了摇头。

    楚留香松了口气道:“别的人呢?”

    这人又摇了摇头。

    楚留香道:“好既然如此我们先出去瞧瞧。”

    这人又点了点头。

    他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是个哑巴?

    胡铁花恨不得能掀开他头上蒙着的这块黑布来瞧瞧只可惜这人的身法实在太快了腰一拧已掠出三四丈。

    胡铁花只有在后面跟着。他忽然现这人的腰很细仿佛是个女人。

    到了出口处楚留香就抢在前面抢先掠了出去。天上若有石头砸下来他宁愿自己先去捱一下。

    天上当然不会有石头砸下来外面的阳光简直温暖得像假的。

    只不过就在最温柔最美丽的阳光下也常常生一些最丑陋最可怕的事。

    最丑陋的人就是死人最可怕的也是死人。楚留香一生中从未看这么多死人。

    所有的人全部死了有的人至死还纠缠在一起他们虽然是自相残杀而死的但冥冥中却似有一只可怕的手在牵引着他们演出这幕惨绝人衰的悲剧。

    英万里的呼吸也已停止但他的手还是紧紧抓着勾子长的无论如何他总算完成了他的任务。

    无论他是个怎样的人就凭他这种“死也不肯放手”的负责精神就已值得别人尊敬。

    张三就倒在他们身旁脸伏在地上动也不动他身上虽没有血渍但呼吸也已停止。

    若是别的人是自相残杀而死的他们又是被谁杀了的呢?还有东三娘和高亚男。

    东三娘还是蟋伏在石级的阴影中仿佛无论死活部不敢见人。

    高亚男伏在她面前看来本想来保护她的。

    阳光还是那么的新鲜美丽——美丽得令人想呕吐!

    这简直不像是真生在阳光下的事就像是个梦恶梦。

    楚留香怔在那里突然不停的抖他想吐却吐不出只因他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吐的。

    他的胃是空的心是空的整个人都像是空的。

    他以前也并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但这些人全是他的朋友。就在片刻之前他们还活生生的跟他在一起。

    他看不到胡铁花现在的样子也不忍看。

    他什么都不想看什么都不想听。但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种很奇特的声音像是呼唤又像是呻吟。

    这里莫非还有人没有死?

    楚留香仿佛骤然自恶梦中惊醒立刻现这声音是从那块石屏后出来的是高亚男?还是东三娘?

    东三娘忽然蜷伏着身子抽*动了一下接着又呻吟了一声。

    她的呻吟声又像呼唤呼唤着楚留香的名字。

    楚留香过去。他走得并不快眼睛里竟似带着一种十分奇特的表情。

    难道他又看出了什么别人看不到的事?

    胡铁花也赶过来了大声道:“她也许还有救你怎么还慢吞吞的?……”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奄奄一息的“东三娘”和高亚男突然同时跃起四只手闪电般挥出挥出了千百道乌丝。光芒闪动的乌丝比雨更密密得就像是暴雨前的乌云!

    胡铁花做梦也想不到高亚男竞会对他下毒手简直吓呆了连闪避都忘了闪避。

    何况他纵闪避也未必能避得开。这暗器实在太急、太密、太毒这变化实在生得太突然!

    胡铁花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旁边撞了过来他整个人都被撞得飞了出去只觉无数道尖锐的风声擦过他衣裳飞过。

    他的人已倒在地上总算侥幸避开了这些致命的暗器!是谁救了他?

    楚留香呢?这样的突袭本没在预料之中也没有能避得开但楚留香却偏偏好像早已料中。

    他还是好好的站在那里。

    高亚男也已站起面如死灰呆如木鸡。

    再看那“东三娘”却已又被击倒击倒她的正是那“看不见”的神秘女子她不但身法快出手更炔快得不可思议。其实所有的变化全部快得令人无法思议。

    胡铁花呆了很久才跳起来冲过高亚男面前道:“你……你怎会做出这种事来的?你疯了么?”

    高亚男没有回答一个字都没有说就扑倒在地痛哭了起来。

    她毕竟也是女人也和其他大多数女人一样自知做错了事无话可说的时候要哭。

    哭往往是最好的答复。

    胡铁花果然没法子再问了转过头道:“东三娘又为什么要向你下毒手?”

    楚留香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道:“她不是东三娘!”

    东三娘的打扮也和“蝙蝠”一样别人根本看不出她的面目。

    东三娘虽然已不是东三娘但高亚男却的确是高亚男。她为什么会做这种可怕的事?

    胡铁花跺了跺脚道:“你早已看出她不是东三娘了?”

    楚留香道:“我……只是在怀疑。”

    胡铁花道:“你知道她是谁?”

    楚留香沉默了很久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她是谁你永远都不会想得到的!”

    胡铁花道:“她就是凶手?”

    楚留香道:“不错。”

    胡铁花的眼睛亮了起来道:“那么我也知道她是谁了。”

    楚留香道:“哦。”

    胡铁花大声道:“华真真她一定就是华真真。”

    楚留香只笑了笑跟着他们从洞窟中走出的那黑衣人却忽然道:“她不一定不是华真真。”

    胡铁花道:“她不是谁是?”

    黑衣人道:“我。”

    她慢慢的将怀中抱着的人放下来慢慢的掀起了蒙面的黑巾。

    这黑中就像是一道幕遮掩了很多令人梦想不到的秘密。

    现在幕已掀起——华真真!

    胡铁花跳了起来就好像突然被人在屁股上踢了一脚。这黑衣人竟是华真真。

    楚留香不但早已知道而显然一直跟她在一起所以他刚刚才会笑得那么奇特那么神秘。

    华真真又将她抱着的那人蒙面黑中掀起道:“你要找金姑娘我已替你找来了。”

    金灵芝的脸色苍白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直还晕迷未醒。

    胡铁花也几乎要晕过去了。华真真既然在这里那么这假冒东三娘的人又是谁呢?

    高亚男为什么要为她掩护?又为什么要和她狼狈为奸?

    现在所有的秘密都已将揭露只剩下蒙在她脸上的一层幕。

    胡铁花望着她脸上的这层幕突然觉得嘴里又干又苦他想伸手掀开这层幕却仿佛连手都伸不出去。这秘密实在太大、太曲折、太惊人。

    在谜底揭露之前他心里反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之意。

    只听楚留香叹息着缓缓道:“世界上的事有时的确很奇妙你认为最不可能生的事却往往偏偏就生……”

    他盯着胡铁花又道:“你认为谁最不可能是凶手呢?”

    胡铁花几乎连想都没有想就脱口答道:“枯梅大师。”

    楚留香点了点头道:“不错就算她还没有死无论谁不可能想到凶手是她。”

    他忽然掀起了这最后一层幕。他终于揭露了这凶手的真面目。

    胡铁花又跳了起来——又好像被人踢了一脚而且踢得更重重十倍。

    枯梅大师!凶手赫然是枯梅大师所有的计划原来都是枯梅大师在暗中主使的。

    这蝙蝠岛真正的主使人说不定也就是枯梅大师!

第二十三章 希望在人间

    人的思想很奇特。

    有时你脑中很久很久都在想着同一件事但有时人却会在一刹那间想起很多事。

    在这一刹那间胡铁花就想起了很多事。

    他先想起那天在原随云船上生的事。

    那天晚上她和金灵芝约会在船舷旁那天生的事太多他几乎忘了约会所以去得迟些刚走上楼梯的时候就听一声惊呼。

    他确定那是女人的呼声呼声中充满了惊慌和恐惧之意。

    他以为金灵芝生了什么意外以最快的度冲上甲板却看到高亚男站在船舷旁。

    船舷旁的甲板上有一滩水渍。

    他又以为高亚男因嫉生恨将金灵芝推下了水谁知金灵芝却好好的坐在她自己的舱房里而且还关上了门不让他进去。

    他一直猜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记得从那天晚上之后船上就出现了个“看不见”的凶手。

    现在他才忽然明白了。

    枯梅大师并没有死。

    丁枫既然能用药物诈死枯梅大师当然也能。

    金灵芝在船舷旁等他的时候也正是枯梅大师要从水中复活的时候。

    那时夜已很深甲板上没有别的人金灵芝忽然看到一个明明已死了的人忽然从水中复活自然难免要骇极大呼。

    胡铁花听到的那声惊呼的确是金灵芝出来的。

    等他冲上甲板的时候枯梅大师已将金灵芝带走她生怕被胡铁花现所以又留下高亚男在那转移胡铁花的注意力。

    高亚男自然是帮助她师傅复活的胡铁花看到她自然就不会再去留意别的所以枯梅大师才有机会将金灵芝带下船舱。

    金灵芝被枯梅大师所胁不敢泄露这秘密所以就不愿见到胡铁花所以那时的神情才会那么奇特。

    那天高亚男的表情却很温柔不但没有埋怨胡铁花错怪了她而且还安慰他陪他去喝两杯。

    高亚男一向最尊敬她的师傅枯梅大师真的死了她绝不会有这么好的心情。

    现在胡铁花才明白原来高亚男早就知道了秘密就因为她一向尊敬师傅所以枯梅大师无论要她怎么样作她都不会违背更不会反抗。

    这次胡铁花确信自己的猜测绝不会再错误只不过却还有几点想不通的地方:

    “金灵芝本来也是个性情倔强的女孩子枯梅大师是用什么法子将她要胁住的?”

    “枯梅大师秘密既已被她现为什么不索性杀了她灭口?”

    “枯梅大师一生严正为什么突然竟会做出这种事来?”

    “原随云和枯梅大师又有什么关系?”

    “枯梅大师为什么要诈死?”

    “丁枫诈死是因为知道楚留香已将揭破他的秘密他一直对楚留香有所畏惧枯梅大师诈死是不是也因为知道自己的秘密已被人揭破?”

    “她怕的究竟是谁?”

    尤其是最后一点胡铁花更想不通。

    他知道枯梅大师怕的绝不是楚留香因为楚留香那时绝没有怀疑到她而且凭楚留香的武功也绝不能令她如此畏惧。

    胡铁花没有再想下去也不可能再想下去。

    他已看到了原随云。

    这神秘的蝙蝠公子忽然又出现了。

    他远远的站在海浪中的一块突出的礁石上看来还是那么潇洒那么镇定。对一切事仿佛还是充满了信心。

    胡铁花一看到这人心伫立刻就涌起了愤怒之意立刻就想冲过去。

    楚留香却一把拉住了他摇摇头低语道:“他既然敢现身就想必还有所仗恃我们不妨先听听他说什么。”

    他说话的声音虽低如耳语却显然还没有避过原随云那双编幅般敏锐的耳朵。

    原随云忽然道:“楚香帅。”

    楚留香道:“原公子。”

    原随云叹了口气道:“香帅果然是人中之杰名下无虚在下本以为这计划天衣无缝不想还是被香帅揭破了。”

    楚留香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世上本无永远不被人揭破的秘密。”

    原随云慢慢的点了点头道:“却不知香帅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呢?”

    楚留香沉吟着道:“每个人做事都有种习惯性越是聪明才智之士越不能避免因为聪明人不但自负而且往往会将别人都估计得太低。”

    原随云在听着听得很仔细。

    楚留香道:“我们在原公子船上遇到的事几乎和在海阔天那条船上遇见的相差无几我现了这点之后就已想到白猎他们是否也同样是被个死人所杀的呢?”

    他接着道:“因为死人绝不会被人怀疑而且每个人心里都有种弱点总认为生过的事绝不会再同样生第二次。”

    原随云点了点头仿佛对楚留香的想法很赞许。

    楚留香道:“枯海大师和阁下显然是想利用人们心里的这种弱点除此之外这么样做当然还有别的好处。”

    原随云道:“什么好处?”

    楚留香道:“船上会摘心手的本来只有三个人枯梅大师既已‘死’了剩下的就只有高亚男和华真真。”

    他笑了笑接着道:“阁下当然知道高亚男是我们的好朋友认为我们绝不会怀疑到她而且每件事生的时候都有人能证明她不在那里。”

    原随云道:“确实如此。”

    楚留香道:“高亚男既然没有嫌疑剩下的就只有华真真了。各种迹象都显示出她就是杀人的凶手使得每个人都不能不怀疑他。”

    原随云道:“但香帅却是例外。”

    楚留香道:“我本来也不例外若不是枯梅大师和阁下做得太过火了些我几乎也认为她就是凶手;而她也几乎认为我就是凶手几乎在黑暗中糊里糊涂的火并起来无论是我杀她还是她杀了我?阁下想必都愉快得很。”

    原随云道:“这正是我们的计划却不知是什么地方做过火了?”

    楚留香道:“你们不该要高亚男在我背上印下‘我是凶手’那四个字的。”

    原随云道:“你怎么知道是她做的事?”

    楚留香道:“因为我们被关入那石牢时只有她一个人接近我而且还有意无意问在我背上拍了拍那四个字显然早就写在她手上的用碧磷写成的字随便在什么地方一拍立刻就会印上去本来是反写的字一印到别人身上就变成正的!”

    他忽然对胡铁花笑了笑道:“你总还记得你小时候常玩的把戏吧?”

    胡铁花也笑了是故意笑的。因为他知道他们笑得越开心原随云就越难受。

    原随云忍不住问道:“把戏?什么把戏?”

    胡铁花道:“我小时候常用石灰在手上写‘我是王八’然后拍到别人身上去要别人带着这四个字满街跑。”

    原随云也想笑笑却实在笑不出来。

    沉着脸道:“香帅又怎会现背后有这四个字的?”

    楚留香道:“我背后并没有眼睛这四个字当然是华真真先看到的。”

    原随云道:“她看到了这四个字非但没有将你当作凶手反而告诉了你?”

    华真真忽然道:“因为那时我已知道是他了虽然也看不到他的面目却知道除了他之外别人绝不会有那么高的轻功。”

    她眼波脉脉的凝注着楚留香慢慢的接着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是凶手。”

    原随云道:“为什么?”

    华真真没有回答。

    她不必回答。她眼睛已说明了一、切。

    当她凝注着楚留香的时候她眼睛里除了了解、信任和一种默默的深情外就再也没有别的。

    爱情的确是种很奇妙的事它能令人变得很愚蠢也能令人变得很聪明;它能令人做错很多事也能令人做对很多事。

    过了很久他们才将互相凝注着的目光分开。

    楚留香道:“那时我才知道她绝不是凶手那时我才确定凶手必定是枯梅大师因为只有枯梅大师才能令高亚男出卖老朋友。”

    高亚男哭声本已停止此刻又开始哭泣起来。

    楚留香道:“那时我们虽已互相信任但还是没有停手因为我们要利用动手的时候商量出一个计划来。”

    华真真柔声道:“那时我的心早已乱了所有的计划都是他想出来的。”

    原随云冷冷道:“香帅的计划我虽已早就领教过却还是想再听一遍。”

    华真真道:“他要我在暗中去搜集你们换下来的衣服和烈酒在石台四周先布置好他自己到上面去引开你们的注意力那时你们每个人都在听他说话所以才完全没有现我在于什么。”

    她轻轻叹了口气黯然接道:“这当然也全靠东三娘的帮忙若没有她我根本找不到那么多衣服也找不到那么多烈酒。”

    东三娘也是只可怜的“蝙蝠”她当然知道衣服和酒在什么地方。

    烈酒全浇上干燥的衣服自然一燃就着何况“编幅”的衣服本是种很奇特的质料制成的既轻又薄。原随云沉默着像是已说不出话。

    胡铁花却忍不住问道:“但枯梅大师为什么要如此陷害华姑娘呢?”

    楚留香道:“因为枯梅大师唯一畏惧的人就是华姑娘。”

    胡铁花不由自主又摸了摸鼻子他不懂师傅为什么要怕徒弟。

    楚留香道:“华真真名义上虽是枯梅大师的弟子其实武功却另有传授。”

    胡铁花道:“谁的传授?”

    楚留香道:“华琼凤华太宗师。”

    胡铁花道:“我知道华仙子是华山派的第四代掌门但却已仙逝很久。”

    楚留香道:“华仙子虽已仙去却将她的毕生武功心法记在一本秘籍上交给她的堂兄华真真就是华仙子的率侄孙子。”

    胡铁花道:“我明白了可是……”

    楚留香道:“你虽已明白华真真的武功是哪里来的却还有很多事不明白是不是?”

    胡铁花苦笑道:“一点也不错。”

    楚留香道:“我分几点说第一华真真得了华仙子的心法后武功已比枯梅大师高摘心手那门功夫就是华真真传给枯梅大师的。”

    胡铁花道:“这点我已想到所以华姑娘刚才一出手就能将她制住除了华姑娘外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得到。”

    楚留香道:“第二华真真得到华仙子这本秘籍后就负起了一种很特别的任务。”

    胡铁花道:“什么任务?”

    楚留香道:“负责监视华山派的当代掌门。”

    胡铁花道:“难道是华仙子在她那本秘籍中特别规定了的?”

    楚留香道:“不错所以华真真在华山派中的地位就变得很特殊。华山派中无论生什么她都有权过问华山门下无论谁做错了事她都有权惩罚就连身为掌门的枯梅大师也不例外。”

    他接着又道:“我们一直猜不出‘清风十三式’的心法是怎会失窃的就因为我们从未想到枯梅大师会监守自盗。”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枯梅大师居然会是这种人我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

    楚留香道:“她这么样做当然是为了原公子。但她也未想到华山派中突然多出个华真真这么样的监护人因为华姑娘是最近才去找她的。”

    胡铁花道:“就因为华姑娘要追究这件事的责任所以枯梅大师也不能不装模作样故意亲自要出来调查这件事。”楚留香道:“我们都认为华姑娘是个很柔弱的人都低估了她。但枯梅大师却很了解她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子知道她的聪明和坚强。”

    华真真眼睛里出了光。

    对一个少女来说世上永远没有任何事比自己心上人的称赞更值得珍惜、更值得欢喜了。

    胡铁花道:“那时枯梅大师已知道这秘密迟早都有被华姑娘现的一天她想除去华姑娘却又不敢下手所以才使出这种法子来。”

    楚留香道:“不错她这么做不但是为了要陷害华姑娘还想利用我们来和华姑娘对抗也可以消除华姑娘对她的怀疑无论什么事她都可以更放开手去做了。”

    胡铁花道:“这么样说来英万里那天看到的白衣人也是她了。”

    楚留香道:“不错英万里当然也是死在枯梅大师手上的那天其实也已听出了枯梅大师的声音却一直不敢说出来。”

    胡铁花道:“因为他绝没有想到枯梅大师会是这种人想不到她也会诈死复活所以他才会连自己的耳朵都信不过了。”

    楚留香点点头叹息道:“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只可惜枯梅大师这次做得太错了些。”

    胡铁花道:“我还是要问她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呢?她和原随云究竟有什么关系?”

    楚留香沉吟着缓缓道:“这件事除了他们自己外只怕谁也不知道。”

    原随云一直在听着此刻忽然冷冷道:“我可以保证你们永远都没法子知道的。”

    楚留香淡淡道:“这种事我也不想知道但另外有件事我倒想问问你。”

    原随云道:“你可以问。”

    楚留香道:“你们是用什么法子要胁住金灵芝的为什么不索性将她杀了灭口?”

    胡铁花立刻也抢着道:“不错这一点我也始终想不通。”

    原随云嘴角忽然露出种很奇特的笑容道:“其实这道理简单得很我们不杀她也没有要胁她因为我们根本用不着那样做她本来就绝不会泄露我们的秘密。”

    胡铁花道:“为什么?”

    原随云道:“因为她爱的不是你是我她早已将整个人都交给了我。”

    这句话说出来胡铁花简直比听到枯梅大师是凶手时还吃惊。

    就连楚留香都也有被人踢了一脚的感觉。

    原随云道:“其实这点你们早就该想到的无论谁都只能到蝙蝠岛来一次她为什么能来两次?无论谁来过一次后都不会想再来她为什么还想来第二次?”

    他淡淡的笑了笑接着道:“她这次来当然就是为了找我。”

    胡铁花忽然跳了起来大声道:“放屁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原随云淡淡道:“你不必相信我用不着要你相信。”

    胡铁花只觉满嘴苦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他嘴里虽说不信心里却不能不信。

    金灵芝有些地方的确表现得很古怪胡铁花不去想反而好越想越想不通。

    “那天晚上她在船舷旁的真情流露难道也是装出来的?”

    胡铁花心里就好像针在刺着。

    这时他若肯去看金灵芝一眼也许就不会觉得如此痛苦只可惜现在他死也不去看她一眼。

    金灵芝虽似仍晕迷未醒但眼角却有了泪珠。

    她知道自己对胡铁花的感情并不假但却不知道自己怎会有这种感情。

    因为她的确已将整个人都交给了原随云。

    她爱胡铁花是因为胡铁花的真诚、豪爽、热心、正直。

    但原随云无论是怎么样的人无论做出了多么可怕的事她还是爱他。

    她关心胡铁花的一切甚至更过关心自己但原随云着要她死她也会毫不考虑的去死。

    她不懂自己怎会有这种感情因为世上本就很少有人懂得“爱情”和“迷恋”根本是两口事。

    爱情如星。迷恋如火。

    星光虽淡却永恒火焰虽短暂却热烈爱情还有条件还可以解释迷恋却是完全疯狂的。

    所以爱情永远可以令人幸福迷恋的结果却只有造成不幸。

    只听原随云道:“香帅若还有什么不明的事还可以再问。”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没有了。”

    原随云冷冷道:“你不问也许只不过因为有件事你还未想到。”

    楚留香道:“哦?”

    原随云道:“不知道你想过没有这一次最后胜利的究竟是谁?”

    楚留香道:“我想过。”

    原随云道:“你若真的想过就该知道这一战最后胜利的还是我。”

    楚留香拒绝回答。

    原随云淡淡道:“因为我还是我而你们已全都要死了。因为你们谁也没法子活着离开这蝙蝠岛。”

    楚留香道:“你呢?”

    原随云笑了笑挥了挥手。

    他身后三丈外一块最大的礁石后立刻就有条小船摇了出来。

    摇船的是八个精赤着上身的彪形大汉轻轻一摇桨小艇就箭一般窜出手一停小艇就嘎然顿住。原随云道:“我只要一纵身就可掠上这艘船香帅的轻功纵然妙绝天下只怕也无法阻止我的。”

    楚留香只能点点头因为他说的确是事实。

    原随云接道:“片刻后这艘小艇就可以将我带到早已在山坳后避凤处等着的一条海船上去用不了几天我就可安然返回‘无争山庄’江湖中绝对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曾经生过什么事因为那时各位只怕已死在这里。”

    他也叹了口气悠然道:“等死的滋味虽不好受但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因为这里绝不会有第二条船在正下当然也不会让别的船经过这里。”

    楚留香沉吟着道:“你一个人走?”

    原随云道:“我是否一个人就得看你们了。”

    楚留香道:“看我们?”

    原随云道:“各位若肯让我将枯梅大师、金灵芝和高姑娘带走我并不反对但各位若是不肯我也不在乎。”

    金灵芝突然跳了起来猛冲过去狂呼道:“带我走带我走我不想死在这里、我要死也得跟你死在一起。”

    没有人阻拦她甚至连看都没有人看她。

    她受的伤虽不轻但此刻却似已使出了身体里每一点潜力。

    她踉跄扑上礁石扑人原随云怀里。

    原随云嘴里又露出了微笑道:“在下方才说的话是真是假现在各位总该相信了吧。”

    这句话未说完他脸上的微笑突然消失。

    谁也不知追究竟生了什么事只看到他和金灵芝两个人紧紧拥抱着从几丈高的礁石上跌了下去。

    海浪卷起了他们的身子撞上另一块岩石。

    海浪的白沫立刻变成粉红色鲜艳得像是少女颊上的胭脂。

    无论什么事都有结束的时候。

    越冗长复杂的事往往结束得越突然。

    因为它的展本已到了尽头而别人却没有看出来。

    你虽觉得它突然其实它并不突然。

    因为这根线本已放完了。楚留香截住了那艘小艇回来时枯梅大师已圆寂。

    她脸色还是很平静谁也看不出她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大家也不知道金灵芝究竟是为了什么死的?

    是为了不愿和原随云分开?是因为她知道除了死之外自己绝对无法抓住原随云这种人的心?还是为了胡铁花?

    胡铁花痴痴的站在海水旁痴痴的瞧着海浪。

    海浪已将原随云和金灵芝的尸体卷走也不知卷到何处去了。

    他但愿金灵芝没有死原随云也没有死。

    他宁可眼看着他们活着离开也不愿眼看着金灵芝死在他面前。

    这就是他和原随云之间最大的分别。

    这点才是最重要的。

    这才是真正的爱情!

    你爱得越深时就越会替对方去想绝不疯狂也绝不自私。

    高亚男也痴痴的坐在那里痴痴的凝视着海天的深处。

    她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想。

    她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楚留香一直在留意着她。

    高亚男突然回过头来道:“你怕我会去死?是不是?”

    楚留香笑了笑笑得很艰涩因为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高亚男也笑了她笑得反而很安详道:“你放心我不会死的绝不会因为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楚留香瞧着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钦佩之情。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女人现在才知道自己了解得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深有很多女人都远比他想象中坚强伟大。

    高亚男道:“我做错很多事但只要我不再做错为什么不能活着?”

    楚留香道:“你没有做错错的不是你。”

    高亚男没有回答这句话沉默了很久忽然道:“张三没有死。”

    楚留香动容道:“真的?”

    高亚男道:“对他下手的人是我我只不过点了他的穴道而已。”

    楚留香几乎想跪下去。

    他从来也没有想向一个女人跪下去现在却想跪下去。

    因为他实在太感激也太欢喜。

    高亚男道:“勾子长临死前好像对英万里说了几句话我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张三却听到了。”

    楚留香道:“你认为勾子长临死前终于对英万里说出了那笔赃款的下落?”

    高亚男点点头道:“每个人将死的时候都会变得比平时善良些的。”

    她忽然又接道:“所以你回去后也有很多事要做。”

    楚留香道:“是。”

    高亚男道:“赃物要你们去归还神龙帮的问题也要你们去解决。”

    楚留香笑了笑道:“这些事都不困难。”

    高亚男凝注着他表情忽然变得很沉重缓缓道:“但你还有件事要做这件事却不容易。”

    楚留香道:“什么事?”

    高亚男道:“别离。”

    楚留香道:“别离?和谁别离?”

    这句话高亚男也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楚留香自己已知道答案。

    楚留香已回过头。

    华真真正站在远处痴痴的瞧着他那双纯真而美丽的眼睛里还是只有信赖和爱再也没有别的。

    楚留香的心沉了下去。

    他了解高亚男的意思他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和她永久结合。

    因为华真真也有很多事做。

    高亚男道:“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能接掌华山派的门户也没有别人能挽救华山派的命运这是个庄严而伟大的使命她应该接受也不能不接受。”

    楚留香黯然道:“我明白。”

    高亚男道:“你若真的对她好就应该替她着想这也许因为她生来就应该做一个伟大的女人不应该做一个平凡的妻子。”

    楚留香道:“我明白。”

    高亚男道:“对你来说别离也许比较容易可是她……”

    突听一个人幽幽道:“我也明白所以你们根本用不着为我担心。”

    华真真不知何时也已来到他们面前她来时就像是一朵云。

    她的眼睛却明亮如星凝注着楚留香缓缓道:“别离虽困难我并不怕……”

    她忽然握起了楚留香的手接着道:“我什么都不怕只要我们还没有别离时能够快快乐乐的在一起!我们现在既然还能炔快乐乐的在一起为什么偏偏要去想那些烦恼痛苦的事呢?老天要一个人活着并不是要他自寻烦恼的。”

    楚留香没有说话因为他喉头似已被塞住因为他已无活可说。

    他忽然觉站在他面前的是两个伟大的女性不是一个。

    高亚男沉思着良久良久慢慢的转过头。

    她看到胡铁花她忽然站起来走过去。

    夕阳满天海水辽阔人生毕竟还是美丽的!

    所以只要能活着每个人都应该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现在剩下的只有一个秘密。

    原随云和枯梅大师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的感情?有什么秘密的关系?

    这秘密已永远没有人能解答已随着他们的生命埋藏在海水里。

    枯梅大师也许是原随云的母亲也许是他的情人!因为山西原家和华山派的关系本就很深原随云有很多机会可以接近枯梅大师。

    枯梅大师毕竟也是人也有感情何况她相信原随云绝不在乎她的外貌和年纪因为原随云是个瞎子。

    也许只有瞎子才能打动一个垂暮女人的心因为她认为只有瞎于对她才会动真心。

    这种事听来虽然有些荒唐其实却并非绝无可能生。

    有很多看来极复杂、极秘密的事都是往往为了一个极简单的原因造成的。

    那就是爱。

    爱能毁灭一切也能造成一切。

    人生既然充满了爱我们为什么一定还要苦苦去追寻别人一点小小的秘密。

    我们为什么不能对别人少加指责多施同情?

    原随云和枯梅大师这一生岂非也充满了不幸?岂非也是个很可怜、很值得同情的人?

    海船破浪前进。

    楚留香和华真真双双仁立在船头凝视着远方。

    家园已在望。

    光明也已在望!

    希望永在人间!

第一章 借尸还魂

    这不是鬼故事却比世上任何鬼故事都离奇可怖。

    九月二十八立冬。

    这天在“掷杯山庄”生的事楚留香若非亲眼见到怕永远也无法相信。

    “掷杯山庄”在松江府城外距离名闻天下的秀野桥还不到三里每年冬至前后楚留香几乎都要到这里来往几天因为他也和季鹰先生张翰一样秋风一起;就有了鲈之思因为天下唯有松江秀野桥下所产的鲈才是四腮的而江湖中人谁都知道“掷杯山庄”的主人左二爷除了掌法冠绝江南外亲手烹调的鲈鱼脍更是妙绝天下。

    江湖中人也都知道普天之下能令左二爷亲自下厨房洗手做鱼羹的总共也不过只有两个人而已。

    楚留香恰巧就是这两人其中之一。

    但这次楚留香到“掷杯山庄”来并没有尝到左二爷妙手亲调的鲈鱼脍却遇到了一件平生从未遇到过的最荒唐、最离奇、最神秘、也最可怖的事。

    他从来也不信世上竟真有这种事生。

    左二爷也和楚留香一样!是最懂得享受生命的人他不求封侯但求常乐所以自号“轻侯”。

    “掷杯山庄”中有江南最美的歌妓最醇的美酒马厩中有南七省跑得最快的千里马大厅中也有最风雅的食客。但左二爷最得意的事却还不是这些。

    左二爷平生最得意的有三件事。

    第一件令他得意的事就是他有楚留香这种朋友他常说宁可砍下自已的左手也不愿失去楚留香这个朋友。

    第二件令他得意的事是他有个世上最可怕的仇敌、那就是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血衣人”薛大侠。他和薛衣人做了三十年的冤家对头居然还能舒舒服服的活到现在薛衣人虽然威震天下却也将他无可奈何。这件事左二爷每一提起就忍不住要开怀大笑。

    第三件事也是他最最得意的一件事那就是他有个最聪明、最漂亮、也最听话的乖女儿。左二爷没有儿子但却从来不觉得遗憾只因他认为他这女儿比别人两百个儿子加起来都强胜十倍。左明珠也的确从来没有令她父亲失望过。她从小到大几乎从没有生过病更绝没有惹过任何麻烦现在年已十八岁却仍和两岁时一样可爱一样听话。

    她的武功虽然并不十分高明但在女人中已可算是佼佼者了到外面去走了两趟之后也有了个很响亮的名头叫“玉仙娃”。

    虽然大家都知道江湖中人如此捧她的场至少有一半是看在左二爷的面上但左二爷自已却一点也不在意。

    左二爷并不希望他女儿是个女魔王。

    何况她也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练武她不但要陪她父亲下棋、喝酒还要为她父亲抚琴、插花、填词、吟诗——她无论做任何事都是为她父亲做的因为她生命中还没有第二个男人。

    总而言之这位左姑娘正是每个父亲心目中所期望的那种乖女儿左二爷几乎从来没有为她操过心。

    ——直到目前为止左二爷还未为她操过心。

    但现在现在这件最荒唐、最离奇、最神秘、最可怖、几乎令人完全不能相信的事正是生在她身上。

    九月寒意已经很重了。

    但无论在多冷的天气里只要一走进“掷杯山庄”就会生出一种温暖舒适的感觉就像疲倦的浪子回到了家一样。

    因为“掷杯山庄”中上上下下每个人面上都带着欢乐面好客的笑容即使是守在门口的门丁对客人也是那么而有礼你还未走进大门就会嗅到一阵阵酒香、菜香、脂粉的幽香、花木的清香就会听到一阵阵悠扬的丝竹管弦声豪爽的笑声和碰杯时生的清脆声响。

    这些声音像是在告诉你所有的欢乐都在等着你那种感觉又好像将一双走得麻的脚泡入温水里。但这次楚留香还远在数十丈外就觉得情况不对了。

    “掷杯山庄”那两扇终年常开的黑漆大门此刻竟紧闭着。门口竟冷清清的瞧不见车马。

    楚留香敲了半天门才有个老头子出来开门他见到楚留香虽然立刻就露出欢迎的笑容但却显然笑得很勉强。

    昔日那种欢乐的气氛如今竟连一丝也看不到了。

    院子里居然堆满了落叶未扫一阵阵秋风卷起了落叶带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萧索之意。

    等到楚留香看到左轻侯时更吃了一惊。

    这位江湖大豪红润的面色竟已变得苍白而憔悴连眼睛都凹了下去才一年不见他好像就已老了十几岁。

    在他脸上已找不出丝毫昔日那种豪爽乐天的影子勉强装出来的笑容也掩不住他眉宇间那种忧郁愁苦之色。

    大厅里也是冷清清的座上客已散盛酒的金樽中却积满了灰尘甚至连梁上的燕子都已飞去了别家院里。

    “掷杯山庄”中究竟生了什么惊人变故怎么会成如此模样楚留香惊奇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左二爷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也是久久都说不出话。

    楚留香忍不住试探着问道“二哥你……你近来还好吗?”

    左二爷道:“好好好……”

    他一连将这“好”字说了七八遍目中似已有热泪夺眶而出把楚留香的手握得更紧嗄声道:“只不过明珠!明珠她……”楚留香动容道:“明珠她怎么样了?”

    左轻侯沉重的叹息了一声黯然道:“她病了病得很重。”

    其实用不着他说楚留香也知道左明珠必定病得很重的否则这乐天的老人又怎会如此愁苦。

    楚留香勉强笑道:“年轻人病一场算得了什么?病好了反而吃得更多些。”

    左轻侯摇着头长叹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孩子生的病!是……是一种怪病。”

    楚留香道:“怪病?”

    左轻侯道:“她躺在床上点水未进粒米未沽不吃不喝已经快一个月了就算你我也禁不起这么折磨的何况她……”

    楚留香道:“病因查出来了吗?”

    左轻侯道:“我已将江南的名医都找来了却还是查不出这是什么病有的人把了脉甚至连方子都不肯开若非靠张简斋每天一帖续命丸保住了她这条小命这孩子如今只怕早已……早已……”

    他语声哽咽老泪己忍不住流了下来。

    楚留香道:“二爷的张简斋可是那位号称‘一指判生死’的神医名侠简斋先生。”

    左轻候道:“嗯。”

    楚留香展颜道:“若是这位老先生来了二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要他老先生肯出手天下还有什么治不好的病。”

    左轻侯叹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本来也不肯开方子的只不过……”

    突见一位面容清瞿目光炯炯的华眼老人匆匆走了进来向楚留香点点头就匆匆走到左轻侯面前将一粒丸药塞入他嘴里道:“吞下去。”

    左轻侯不由自主吞下了丸药讶然道:“这是为了什么?”

    老人却已转回头道:“随我来。”

    楚留香认得这老人正是名满天下的简斋先生见到这种神情楚留香己隐隐觉出事情不妙了。

    三个人匆匆走人后园只见菊花丛中的精轩外肃然伫立着十几个老妈子小丫头一个个惧都垂着头眼睛红。

    左轻侯变容道;“珠儿她……她莫非已……”

    简斋先生长长叹了口气沉重的点了点头。

    左轻侯狂呼一声冲了进去。

    等楚留香跟着进去的时候左轻侯已晕倒在病榻前榻上静静的躺着个美丽的少女面容苍白双目紧闭。

    简斋先生拉起被单盖住了她的脸却向楚留香道:“老朽就是怕左二爷急痛攻心也生意外所以先让他服下一粒护心丹才敢将这恶耗告诉他想不到他还是……还是……”

    这本已将生死看得极淡的老人此刻面上也不禁露出凄凉伤痛之色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他连受劳苦老朽怕他内外交攻!又生不测幸好香帅来了正好以内力先护住他的心脉否则老朽当真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楚留香不等他说完已用掌心抵住左轻侯的心口将一般内力源源不绝的输送过去——

    幕色渐深夜已将临但广大的“掷杯出庄”尚还没有燃灯秋风虽急却也吹不散那种浓重的凄苦阴森之意。

    前后六七重院落都是静悄悄!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走动每个人都像生怕有来自地狱的冤魂正躲在黑暗的角落虽等着殉人魂魄。

    树叶几乎已全部凋落只剩下寂寞的枯枝在风中萧索起舞就连忙碌的秋虫都已感觉出这种令人窒息的悲哀而不再低语。

    左明珠的尸身仍停留在那凄凉的小轩中左二爷不许任何人动她他自已跪在灵床旁像是已变成一具石像。

    楚留香心情也出的沉重因为他深知这老人对他爱女的情感。各地的名医也都默默无言的坐在那里也不知该走还是不该走心里既觉得惭愧也免不了有些难受。

    只有张简斋在室中不停的往来蹀踱着但脚步也轻得宛如幽灵似乎也生怕踏碎了这无边的静寂。

    左二爷一直将头深深埋藏在掌心里此刻忽然抬起头来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瞪着远方嘶声道:“灯呢?为什么没有人点灯难道你们连看都不许我看她吗?”

    楚留香无言的站了起来在桌上找到了火刀和火石刚燃起了那盏带着水晶罩子的青铜灯忽然一阵狂风自窗外倦卷了进来卷起了盖在尸身上的白被单卷起了床幔帐上的铜钩摇起了一阵单调的“叮当”声就宛如鬼卒的摄魂铃狂风中仿佛也不知多少魔鬼正在狞笑着飞舞。

    “噗”的一声楚留香手里的灯火也被吹灭了。

    他只觉风中竟似带着种妖异的寒意竟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手里的水晶灯罩也跌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四下立刻又被黑暗笼罩。

    风仍在呼啸那些江南名医已忍不住缩起了脖子有的人身子已不禁在开始抖有的人掌心已泌出了冷汗。

    就在这时床上的体忽然张开眼睛坐了起来!

    这刹那间每个人的心房都骤然停止了跳动。

    然后就有人不由自主放声惊呼出来。

    就连楚留香都情不自禁的退后半步。

    只见那“体”的眼睛先是呆呆的凝注着前方再渐渐开始转动但双目中却仍带着种诡秘的死气。

    左轻侯显然也骇呆了嘴唇在动却不出声音。

    那“体”眼珠子呆滞的转了两遍忽然放出声尖呼起来。

    呼声说不出的凄厉可怖有的人已想夺门而逃但两条腿却好像琵琶似的抖个不停哪里还有力气举步。

    那“体”呼声渐渐嘶哑才喘息着哑声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会到这里来了?”

    左二爷张大了眼睛颤声道:“老天爷慈悲老天爷可怜我明珠没有死明珠又活回来了……”

    他目中已露出狂喜之色忽然跳起来揽抱着他的爱女道:“明珠你莫要害怕这是你的家你又重回阳世了。”

    谁知他的女儿却命推开了他两只手痉挛着紧抓住扒在她身上的白被单全身都紧张得抖一双眼睛吃惊的瞪着左轻侯目中的瞳孔也因恐惧而张大了起来就像是见到“鬼”一样。

    左二爷喘息着吃吃道:“明珠你……你……难道已不认得爹爹了么?”

    那“体”身子缩成一团忽又哑声狂呼道:“我不是明珠不是你女儿我不认得你!”

    左二爷怔住了楚留香怔住了。

    每个人都怔住了!

    左二爷求助的望着楚留香道:“这……这孩子怕受了惊……”

    他话未说完那“体”又大喊起来道:“我不是你的孩子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把我绑到这里来?快放我回……去。”

    左二爷又惊又急连连顿足道:“这孩子疯了么?这孩子疯了么……”

    实在他自已才真的已经快急疯了。

    那“体”挣扎着想跳下床哑声道:“你才是疯子你们才是疯子我要回去让我走!”

    楚留香心里虽也是惊奇交集但也知道在这种时候他若不镇定下来就没有人能镇定下来了。

    他拍了拍左二爷的肩头轻轻道:“你们暂时莫要说话我先去让她安静下来再说。”

    他缓缓走过去柔声道:“姑娘你大病初愈无论你是什么人都不该乱吵乱动你的病若又复了大家都会伤心的。”

    那“体”正惊惶的跳下床但楚留香温柔的目光中却似有令人不可抗拒的镇定力量令任何人都不能不信任他。

    她两只手紧紧的挡在自已胸前面上虽仍充满了恐惧惊惶之色但呼吸已不觉渐渐平静了下来。

    楚留香温柔的一笑道:“对了这样才是乖孩子现在我问你你可认得我么?”

    那“体”张大了眼睛瞪了很久才用力摇摇头。

    楚留香道:“这屋子里的人你都不认得?”

    那“体”又摇了摇头根本没有瞧任何人一眼。

    楚留香道:“那么你可知道你自已是谁么?”

    那“体”大声道:“我当然知道我是‘施家庄’的施大姑娘。”

    楚留香皱了皱眉道:“那么你难道是金弓夫人的女儿?”

    那“体”眼睛亮了道:“一点也不错你们既然知道我母亲的名字就应该乘早送我回去免得自惹麻烦上身。”

    左二爷早已气得脸都黄了跺着脚道:“这丫头你们看这丫头后然认贼为母起来”

    那“体”瞪眼道:“谁是贼?你们才是贼竟敢绑我的票。”

    左二爷早已气得全身抖退后两步倒在椅子上直喘气过了半晌眼中不禁又流下泪来转身道:“这孩子不知又得了什么病各位若能治得好她我……我不惜将全部家产分给他一半。”

    楚留香显然也觉得很掠讶很奇怪望着张简斋道:“张老先生依你看……”

    张简斋沉吟了半晌才缓缓道:“看她的病情仿佛是‘离魂症’但只有受过大惊骇大刺激的人才会得此症老夫行医近五十年也从未见过……”

    那“体”的脸竟也气红了大声道:“谁得了‘离魂症’我看你才得了‘离魂症’满嘴胡说八道。”

    张简斋凝注着她望了很久忽然将屋角的一面铜镜搬了过来搬到这少女的面前沉声道;“你再看看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少女怒道:“我当然知道自已是谁用不着看……”

    她明里虽说“用不着看”还是忍不住瞧了镜子一眼。

    只瞪了一眼她脸上就忽又变得说不出的惊骇、恐惧失声骇呼道:“这是谁?我不认得她我不认得她……”

    张简斋沉声道:“照在镜子里的自然是你自己你连自己都不认得了吗?”

    少女忽然转身扑到床上用被蒙住了头哑声道:“这不是我不是我我怎么变成这模样我怎会变成这模样?”她一边说一边用力锤着床竟放声大哭了起来。

    屋子里每个人惧是目定口呆作声不得大家心里虽已隐隐约约猜出这是怎么回事了但却又谁都不敢相信。

    张简斋将楚留香和左轻侯拉到一边沉着脸道:“她没有病。”

    左二爷道:“没有病又怎会……怎会变成这样子!”

    张简斋叹了口气道:“她虽然没有病但我却希望她有病反而好些。”

    左二爷道:“为……为什么?”

    张简斋道:“只因她没有病比有病还要……可怕得多。”

    左轻侯头上已日出了冷汗嘶声道:“可怕?”

    张简斋道:“她失去知觉已有一个月了而且水米未沾就算病愈体力也绝不会恢复得这么快何况她方切明是心脉惧断返魂无术的了老夫可以五十年的信誉作保绝不会诊所有误。”

    楚留香勉强笑道:“张老先生的医道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信。”

    张简斋脸色更沉重道:“既然如此那么老夫就要请教香帅一个人明明已死了又怎会忽然活回来呢?香帅见多识广。可曾见过这种怪事?”

    楚留香怔了半晌。含笑道:“在下非但未曾见过连听也未听说过。”

    张简斋道:“但她却明明已活回来了以香帅之见这种事该如何解释?”

    楚留香又怔了半晌道:“张老先生你觉得这件事该如何解释呢?”

    张简斋沉默了很久目中似乎露出了惊怖之色压低声音道:“以老夫看来这件事只有一个解释……借尸还魂”

    “借尸还魂”

    左轻侯跳了起来吼道:“张简斋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得的高见谁知你竟会说出如此荒谬不经的话来请请请像你这样的名医左某已不敢领教了。”

    张简斋沉下了脸道:“既是如此老夫就此告辞。”

    他一怒之下就要沸袖而击但楚留香放任了他一面向他挽留。一面向左轻侯劝道:“事变非常。大家都该份外镇定切切不可意气用事。”

    左轻侯瞪着服道:“你……你……你难道也相信这种鬼话。”

    楚留香默然半响沉声道:“无论如何两位都请先静下来等我再去问问她问个清楚再说。”

    他走到床边等那少女的哭声渐渐小了才柔声道:“姑娘的心情我不但很了解而且很同情无论谁题着这件事都一定会很难受我只希望姑娘相信我我们绝没有伤害姑娘的意思更不是我们将姑娘绑到这里来的。”

    他声音中似乎有种令人镇定的力量那少女的哭声果然停止了。但还是将头蒙在被里嗄声道:“不是你们将我绑来的我怎会到这里来?”

    楚留香道:“姑娘何妨静下心来想想究竟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那少女道:“我……我的心乱得狠好像什么事都记不清了……”

    她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美丽的眼睛里仿佛笼着一层迷雾楚留香并没有催促她过了很久她才缓缓接着道:“我记得我病了很久而且病得很重。”

    左轻侯立刻现出喜色道:“好孩子你总算想起来了你的确病了很久这一个多月来你始终躺在这张床上从没有起来过。”

    那少女断然摇了摇头大声道:“我虽然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但却绝不是躺在这张床上。”

    左轻侯通:“不在这里在哪里?”

    那少女道:“自然是我自己的家里我自己的屋子里。”

    楚留香见到左轻侯脸色又变了抢着道:“姑娘可还记得那是怎么样的屋子?”

    少女道:“那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我怎么会不记得?”

    她目光四下瞟了一眼接着道:“那间房子和这里差不多大我睡的床就摆在那边床旁边有个紫檀木的妆台妆台旁是个我架上面卸摆着一炉香。”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妆台上摆着什么呢?”

    那少女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不过惯用的脂粉和香油都是招人从北京城里的‘宝香斋’买来的。”

    她的脸似乎忽然红了又红立刻就接着道:“但我的屋子里却绝没有花因为我一闻到花粉的味道皮肤就会疹而且我屋里的窗户上都挂着很厚的紫绒窗帘因为我从小就不喜欢阳光。”

    这屋子的窗户上缘也接着窗帘但却是湘理竹编成的屋角里摆着一盆菊花开得正盛。

    那少女见到这盆菊花目中立刻露出厌恶之色。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因为他也知道左明珠是很喜欢花的而且最爱的就是菊花所以才将菊花连盆搬到屋里来。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菊花撤了出去。

    那少女感激的瞧了他一眼道:“可是在屋里闷了一个多月之后我却忽然盼望见阳光了所以今天早上我就叫人将屋里的窗户全都打开。”

    楚留香道:“今天早上了姑娘是叫什么人将窗户打开的。”

    那少女道:“是梁妈也就是我的奶娘照顾我已有许多年了。因为家母一向很忙平时很少有时间和我们在一起。”

    楚留香笑了笑道:“金弓夫人的大名在下早已久仰得很了。”

    左二爷“哼”了一声终于还是忍耐着没有说话。

    那少女目光凝注着窗外缓缓道:“今天早上的事我还记得很清楚但现在……现在天怎会忽然黑了?我难道又躺了很久么?”

    楚留香道:“今天早上的事姑娘还记得些什么?”

    那少女道:“我看到外面的阳光很美心里觉得很高兴忽然想到园子里去散散心。”

    楚留香道:“姑娘能走动?”

    那少女凄然一笑道:“其实我已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但梁妈不忍拂我的心意还是扶我起来替我换了套衣服。”

    楚留香道:“就是姑娘现在穿的这套?”

    那少女道:“绝不是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套衣服是梁妈亲手做的料子也是托人从北京带回来的织锦缎红底子绣着银色的凤凰。”

    也不知为了什么说着说着她的脸又红了起来。

    楚留香道:“后来姑娘可有出去逛了么?”

    那少女道:“没有因为家母恰巧来了还带来一位很有名的大夫。”

    张简斋抢着道:“是谁?”

    那少女恨报道:“家母话说就因为江南的名医全都被“掷杯山庄”抢着定了我的病才不会好所以她老人家这次特地从北方将王雨轩先生请了来也就是那位和南方张简斋齐名的王老先生江湖中人称‘北王南张’的。”

    张简斋扳着脸道:“是南张北王不是北王南张。”

    那少女望了他一眼失声道:“你难道就是张简斋?这里难道就是掷杯山庄?”

    那少女眼珠子转来转去显得又惊讶又害怕过了很久才道:“王老先生什么也没有说把过我的脉局立刻就走了出去家母就替我将被盖好叫我好好休息切莫胡思乱想。”

    楚留香道:“后来呢?”

    那少女道:“后来……后来……”

    她目光又混乱了起来咬着嘴唇道:“后来我好像是做了个梦梦到我的病忽然好了就穿着那身衣服从窗子里飞了出去院子的人像是特别多但却没有人看得到我也没有人听得到我说话我心里正在奇怪忽然听到梁妈放声大哭起来别的人也立刻全都赶到我的那间屋子里去。”

    楚留香咳嗽了两声道:“你……你自已呢?是否也回去了?”

    那少女道:“我本来也想回屋子去看看的。但却忽然有一阵风吹过来我竟身不由主被风吹过墙后来……后来……”

    楚留香追问道:“后来怎样?”

    那少女长长叹了口气道:“真奇怪后来的事我连一点也不记得了。”

    灯火虽已燃起但屋子里的阴森之意却丝毫未减。

    那少女全身着抖流着冷汗颤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会到这里来的我已将我能记得起的事全都说了出来你们……你们究竟要对我怎样?”

    楚留香道:“我方已说过我们对姑娘你绝无恶意……”

    那少女大声道:“既然没有恶意为什么还不放我回去?”

    楚留香瞧了左轻侯一眼勉强笑了笑道:“姑娘的现在还没有大好。还是先在这里休养些时候等到……”

    那少女忽然站了起来叫道:“我不要在这里休养我要回家去谁敢再拦我我就跟他拼命”

    呼声中她人已飞掠而起想冲出窗子。

    左轻侯吼道:“拦住她拦住她!”

    那少女但觉眼前一花但不知怎地方还站在床边的楚留香忽然就出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咬咬牙突然出手向楚留香肩膀抓了过去。

    只见她十指纤纤弯屈如爪身子还在空中两只手已抓向楚留香左右“肩井”穴。出手竟是十分狠毒老辣。但楚留香身子一滑就自她肘下穿过那少女招式明明已用老手掌突又一翻左掌反抓楚留香肩后“秉风”、“曲池”两处大穴右掌扬起抓向楚留香腰间“少海”、“曲泽”两处大穴非但变招奇快而且一出手就抓的是对方关节处的要害大穴认穴之准更是全无厘米之差。

    但楚留香武功之高又岂是这种年纪轻轻的小泵娘所能想像她明明觉得自己手指已触及了楚留香的穴道只要力透指尖便可将楚留香穴道捏住令他全身麻失去抵抗之力。

    谁知就在这刹那间楚留香的身子忽然又游鱼般滑了出去滑到她背后温柔的低语道:“姑娘还是先睡一觉吧一觉醒来事情也许就会变好了。”

    那少女只觉楚留香的手似乎在她身上轻轻拂了拂轻柔得就像是春日的微风令人几乎感觉不出。

    接着她就觉得有一阵令人无法抗拒的睡意突然袭来她身子还未站稳便已堕入睡乡。

    张简斋一直在留意着他们的出手这时才长长叹了口气道:“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用这两句话来形容香帅正是再也恰当不过。”

    楚留香笑了笑等到左轻侯赶过来特那少女扶上床忽然问道:“方她用的是什么武功?老先生可看出来了么?”

    张简斋沉吟着道:“可是小鹰爪力?”

    楚留香道:“不错老先生果然高明她用的正是‘小鹰爪力’夹杂着‘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而且功力还不错。”

    张简斋望着左轻侯缓道:“据老夫所知江湖中能用这种功夫的女子并不多只有……”他咳咽了两声忽然停口不语。

    左轻侯却已厉声道:“我也知道‘小鹰爪力’乃是施金弓那老婆娘的家传武功但她也明明是我的女儿谁也不能否认。”

    张简斋道:“令嫒昔日难道也练过这种功夫么?”

    左轻侯怔了怔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他不必回答别人也知道左二爷的:“飞花手”名动武林乃是江湖中变化最繁复的掌法而且至阴至柔正是“鹰爪”、“摔碑手”这种阳刚掌法的克星他的女儿又怎会练鹰爪力?

    张简斋虽是江南名医但“弹指神通”的功力据说已练入化境本也是武林中的大行家对各门名派的武功具都了如掌指他见到左轻侯的忧急愁苦之容也不禁露出同情之色叹道:“庄主此刻的心情老朽也并非不知道只不过世上本有一些不可思议、无法解释的事现在这种事既已生……”

    左轻侯嘎声道:“你……你为何一定要我相信这种荒唐的事?你难道真的相信这是借尸还魂?”

    楚留香道:“张老先生的意思只不过是要二哥你先冷静下来大家再想如何应付此事的法子。”

    张简斋叹道:“香帅说的不错人力也并非不可胜天。”

    左轻侯搓着手跺着脚道:“现在我的心也乱了。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楚留香沉声道:“这件事的确有许多不可思仪之处明珠怎会忽然会使金弓夫人的家传武功?这点更令人无法解释但我们还是要先查明她方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施金弓的女儿是否真的死了。”

    左轻侯跺脚道:“你明明知道施金弓是我那死对头老怪物的亲家难道还要我到施家庄去问她么?”

    张简裔道:“左庄主虽去不得但楚香帅却是去得的。”

    左轻侯道:“楚留香乃是左轻侯的好朋友这件事江湖中谁不知道楚留香到了施家庄那老虞婆不拿扫把劈他出来才怪。”

    张简斋笑了笑道:“但庄主也莫要忘了楚香帅的轻功妙绝天下连‘神水宫’他都可来去自如又何况小小的施家庄?”

第二章 施家庄的母老虎

    其实施家庄非但不小而且规模之雄伟范围之辽阔都不在“掷杯山庄”之下施家庄的庄主施孝廉虽不是江湖中人但施夫人花金弓在江湖中却是赫赫有名她的“金弓银弹铁鹰爪”更可说是江南一绝。

    施家庄还有件很出名的事就是“怕老婆”江湖中人对“施家庄”也许还不太熟悉但提起“狮吼庄”来却当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左轻侯和施孝廉本是世交就因为他娶了这老婆两人反目成仇。有一次左二爷乘着酒后还到施家庄门外去挂了块牌子“内有恶犬诸亲好友一律止步。”

    这件事之后两家更是势同水火。

    这件事自然也被江湖中人传为笑话只因人人都知道施老庄主固然有孝常之弊少庄主施传宗更是畏妻如虎。

    其实这也不能怪施传宗没有男子气概只能怪他娶的媳妇来头实在太大花金弓虽然勇悍泼辣但也惹不起她这门亲家。

    江湖中简直没有人能惹得起她这门亲家只因她的亲家就是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大侠薛衣人。

    薛衣人少年时以“血衣人”之名闯荡江湖时侠意思仇杀人如草芥。中年后已火气消磨退隐林下但一柄剑却更练得出神入化据说四十年来从无一人能在他剑下走过十招。

    而薛衣人也正是左轻侯的生冤家活对头。

    夜色深沉施家庄内的灯火也阴暗得很。

    后园中花木都已凋落秋意肃杀晚风肃索就连那一丛黄菊夜幽幽的月色中也弄不起舞姿。

    楚留香的心情也沉重得很。

    他的轻功虽独步天下但到了这里还是不敢丝毫大意正隐身在一株梧桐树上不知该如何下手。

    突听秋风中隐隐传来一阵啜泣声他身子立刻跃起飞燕般掠了过去在夜色中真是就宛如一只巨大的蝙蝠。

    竹林中有几间精致的小屋一灯如豆满窗昏黄那悲痛的吸泣声显然就是从屋里传出来的。

    屋角里放着张床床旁边有个蹬花的紫擅木妆台妆台旁有个花架晚风入窗花架上香烟绕绦又一丝丝消失在晚风里。

    床上仰卧着一个女子却有个满头银如丝的老妇人正跪床边悲痛的啼哭着仿佛还闻她喃喃道:“茵儿茵儿你怎么能死?怎么能死……”

    楚留香只瞪了一眼便机伶伶打了个寒酸。

    施家的大姑娘果然死了她闺房中的陈设果然和“那少女”所说的完全一样而且她身上穿着的也猛然正是一件水红色的织锦缎衣裳上面也猛然绣了几只栩栩如生的紫凤凰。

    但她的尸身为何还未装殓此刻跪在床边哀掉的又是谁呢?楚留香知道这老妇人绝不是花金弓。

    那么她难道就是“那少女”所说的梁妈?

    只见那老妇人哭着哭着头渐渐低了下去伏到床上保是因为悲痛过度竟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水红色的织锦缎树着她满头苍苍白一缕缕轻烟围过了接着紫绒窗的窗子。

    远处有零落的更鼓声传来已是四更了。

    楚留香心里也不禁泛起一种凄凉之意又觉得有点寒意的甚至连那漂渺四散的香气中都仿佛带着种诡秘恐怖的死亡气息。

    他隐身在窗外的黑暗中木立了半晌见到床边的老妇人鼻息续渐沉重似已真的睡着了他这才轻轻穿窗入屋脚步甚至比窗外的秋风还轻就算那老妇人没有睡着也绝不会听得到。

    床上的少女面如蜡色形色枯稿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死前想必已和病魔挣扎了很久。

    这少女眉目虽和左明珠绝没有丝毫相似之外但依稀犹可看出她生前必定也是个美人。

    而现在死亡非但已夺去了她的生命也夺了她的美丽死亡全不懂怜惜绝不会为任何人留下什么。

    楚留香站在那老妇人身后望着床上少女的尸身望着她衣裳上那只凤凰想到“那少女”说的话掌心忽然沁出冷汗。

    他赶快转过身拿起妆台上一盒花粉只见盒底印着一方小小的朱印上在写的赫然正是“京都宝香斋”。拿着这盒礼粉楚留香只觉全身的寒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手上的冷汗已渗入了粉盒。

    突听那老妇人嘶声撼道:“你们抢走了我的茵儿还我的茵儿来。”

    楚留香的手一震花粉盒已掉了下去。

    只见那老妇人一双已乾瘪了的手紧紧抓着死身上穿的红缎衣服过了半晌又渐渐放松。

    她黄的脖子上冒了一粒粒冷汗但头又伏在床上喘息又惭渐平静又渐渐睡着了。

    楚留香这一生中也不知遇见过多少惊险可怖的事但却从来也没有被吓得如此厉害。

    他自然不是怕这老妇人也不是怕床上的死严格说来他自已都不知道怕的是什么。

    他只觉这屋子里充满了一种阴森诡秘的鬼气像是随时都可能有令人不可抗拒、也无法思及的事生一样。

    “借尸还魂”这种事他本来也绝不会相信可是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在他眼前他已无法不信。

    一阵风吹过卷起了紫绒窗帘窗帘里就像有个可怕的幽灵要乘势而起令人恨不得立刻就离开这屋子走得越远越好。

    楚留香在衣服上擦乾了手掌拾起了地上的花粉。

    他一定要将这盒粉带回去让左轻侯判断否则他真不知该如何向左轻侯解释。

    这件事根本就无法解释。

    但是他的腰刚弯下去就现了一双绣鞋。

    楚留香这一生也不知见到过多少双绣鞋见过各式各样的绣鞋穿在各式各样的女人脚上。他从来不曾想到一双绣鞋也会令他吃惊。但现在他的确吃了一惊。

    这双绣鞋就像突然白地上的鬼狱中冒出来的。

    严格说来他并没有看到一双鞋子只不过看到一双鞋尖鞋尖很纤巧绿色的鞋尖看来像是一双新的春笋。

    鞋子的其他部份都被一双水葱色的洒脚裤管盖住了脚裤上还绣着金边绣得很精致。

    这本是双很美的绣鞋一条很美的裤子但也不知为什么楚留香竟不由自主想到这双脚上面会不会没有头?

    他忍不住要往上瞄但还没有瞧见就听到一人冷冷道:“就这样蹲着莫要动你全身上下无论何处只要移动了半寸我立刻就打烂你的头。”

    这无疑是女人在说话声音又冷、又硬丝毫也没有女人那温柔优美之意只听她的声音就知道这种女人若说要打烂一个人头她就一定能做得到而且绝不会只打烂半个。

    楚留香没有动。

    在女人面前他从不做不必要的冒险。

    何况这也许并不是个女人而是个女鬼。

    这声音道:“你是谁偷偷摸摸的在这里干什么?快老老实实说出来。但记着我只要你的嘴动。”

    楚留香考虑了很久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说老实话最好“楚留香”这名字无论是人是鬼听了也都会吃一惊。

    只要她吃一惊他就有机会了。

    于是他立刻道:“在下楚留香……”

    谁知他的话还未说完这女子就冷笑了起来道:“楚留香!嘿嘿你若是楚留香我就是水母‘阴姬’了。”

    楚留香只有苦笑每次他说自已是“张三李四”时别人总要怀疑他是楚留香但每次他真说出自己的名字别人反而不信而且还似乎觉得狠可笑。

    只听这女子冷笑道:“其实我早就已知道你是谁你休想瞒得过。”

    楚留香苦笑道:“我若不是楚留香那么我是谁呢?”

    这女子厉声:“我知道你就是那个小畜牲那个该死的小畜牲。但我却未想到你居然还有胆子敢到这里来。”

    她的声音忽然充满忿怒厉声又道:“你可知道茵儿是怎么死的么?他就是死在你手上的你害了她一辈子害死了她还不够还想来干什么?”

    楚留香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有紧紧闭着嘴。

    这女子更愤怒地道:“你明明知道茵儿已许配给薛大侠的二公子了居然还有胆子勾引她你以为这些事我不知道?”

    楚留香现在自然已知道这女人并不是鬼而是施茵的母亲就是以泼辣闻名江湖的金弓夫人。

    他平生最头痛的就是泼辣的女人。

    突听一人道:“这小子就是叶盛兰么?胆子倒真不小。”这声音比花金弓更尖锐更厉害。

    楚留香眼前又出现了一只腿穿着水红色的鞋大红缎子的弓鞍鞋尖上还有个红绒。

    若要看一个女人的脾气只要看看她穿的什么鞋子就可知道这只鞋子看来就活像是两只红辣椒。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世上还有比遇见一个泼妇更头痛的事那就是遇见了两个泼妇。

    他知道在这种女人面前就算有天大的道理也讲不清的最好的法子就是赶快脚底揩油溜之大吉。

    但他也知道花金弓的银弹必定已对准了他的脑袋何况这位“红裤子”姑娘看来八成就是薛衣人的大女儿施家庄的大媳妇薛衣人剑法独步天下他的女儿也绝不会挂省油灯。

    他并不是怕她们只不过实在不愿意和这种女人动手。

    只听花金弓道:“少奶奶你来得正好你看我们该把这小子如何处治。”

    施少奶奶冷笑道:“这种登徒子整天勾引良家妇女活埋了最好。”

    楚留香又好气又好笑也难怪施少庄主畏妻如虎了原来这位少奶奶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活埋人。

    花金弓道:“活埋还太便宜了他依我看干脆点他的天灯。”

    施少奶奶道:“点天灯也行但我倒想先看看他究竟有哪点比我们家老二强居然能害得茵姑娘为他得相思病。”

    花金弓道:“不错喂小伙子你抬起头来。”

    楚留香倒也想看看她们的模样。

    只见这位金弓夫人年纪虽然已有五十多了但仍然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的粉刮下来起码也有一斤。

    而且她那双眼睛仍是水汪汪的左边一瞟右边一转还真有几分**之意想当初施举人必定就是这么样被她勾上的。

    那施少奶奶却不敢恭维长长的一张马脑血盆般一张大嘴鼻子却比嘴还要大上一倍。

    她若不是薛衣人的女儿能嫁得出去才怪。

    楚留香忽然觉得那位施少庄主很值得同情娶得个泼妇已经够可怜的了而他娶的简直是条母马。

    楚留香在打量着她们的时候她们自然也在打量楚留香花金弓那双眼睛固然要滴下水来就连少奶奶那又细又长的马眼也似乎变得水汪汪了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些道:“果然是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难怪我们的姑奶奶会被他迷上了。”

    花金弓道:“他居然还敢冒充楚留香我看他做楚留香的儿子怕还小了些。”

    要知楚留香成名已近十年江湖中人都知道楚留香掌法绝世轻功无双却没有几人真的见过这位香帅。

    大家都想楚留香既然有这么大的名气这大的本事那么年纪自然也不会太小有人甚至以为他已是个老头子。楚留香只有苦笑。

    那老妇人梁妈不知何时也定到前面来像是也想看看这“登徒子”的模样楚留香觉得她看来倒很慈祥。

    他心里忽然想起个念头但这时花金弓已大声道:“无论我们要活埋他还是点天灯总得先将他制住再说”

    只见金光一闪她手里的金弓已向楚留香的“气血海”穴点了过来原来她这柄金弓不但可银弹而且弓柄如韧刀两端都可作点穴镊用认穴即准出手更快居然还是点穴的高手。

    楚留香现在自然不能装糊涂了身子一缩已后退了几尺他身子退得竟比花金弓的出手更快。

    花金弓一招落空转身反打金弓带起一阵急风横扫楚留香左腰“点穴镊”已变为棍棒。

    楚留香这才知道这位金弓夫人手下的确不弱一柄金弓竟可作好几种兵器用难怪江湖中人都说她是江南武林的第一位女子高手。

    这时楚留香已退至妆台。已退无可退这一招横扫过来他根本不能向左右闪避再向后退便要撞上妆台。而金弓夫人这一招却显然还留有后着就等着他撞上妆台之后再变招制敌反点穴道。

    谁知楚图香身子又一缩竟轻飘飘的飘到妆台的铜镜上忽然间又贴着墙壁向旁边滑了出去。

    他身子就仿佛流云一般可以在空中流动自如。

    花金弓脸色这才变了变顿道:“好小子想不到你还真有两下。”

    施少奶奶寒着脸道:“这种下五门的淫贼偷鸡摸狗的小巧功夫当然会不错。”

    她伸手一探掌中忽然就多了两柄寒光闪闪的短剑一句话未说已向楚留香刺出七剑。

    这种短剑就是古代女子的防身利器这位少奶奶更是家学渊源一出手就用的是“公孙大娘”所创的“长歌飞虹剑”。

    鲍孙大娘乃初唐时之剑圣剑法之高据说已不在“索女”之下此刻施少奶奶将这八八六十四手“长歌飞虹剑”施展开来果然是刃似飞虹人如游龙矢矫变化不可方物。

    何况这屋子不大正适于这种匕般的短剑施展她的对手若不是楚留香人既已被逼到墙角是再也避不开她这七剑的了。

    只可借她遇着的是楚留香。

    楚留香叹了口气喃喃道:“就算我是叶盛兰两位也不必非杀了我不可呀!”

    他一共只说了两句话但这句话说完时他的人已滑上屋顶又自屋顶滑了下来滑到门口。

    花金弓顿道:“好小子你想走施家庄难道是你来去自如的么?”

    她出手也不慢这两句话还未说完但闻弓弦如连珠琵琶般一阵急调金弓银弹已暴雨般向楚留香打了过去。

    银弹的去势有急有缓后的反而先至有的还在空中互撞骤然改变方向有的却似乎射失手了射在门框上但在门框上一弹之后立刻又反激而起斜斜的打向楚留香前面。

    金弓夫人的“银弹金弓”端的不同凡响不愧为江南武林的一绝但楚留香身子也不知怎么样一转已自暴雨般的银弹中飞了出去身子再一闪就已远在十丈外。

    金弓夫人怔了怔一步窜到门口大声道:“喂小子我问你你难道真是楚留香?”

    楚留香身子落在竹梢轻轻一弹又飞身而起只见他挥了挥手但却看不出是在招手还是在摇手。

    施少奶奶咬着牙道:“楚留香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怎会到这里来?”

    金弓夫人出了会儿神忽然一笑道:“无论他是否是楚留香反正都跑不了的。”

    施少奶奶道:“哦?”

    金弓夫人目光遥控那边的一座亭子道:“你那宝贝二叔既然送了我们回来没有吃宵夜的点心他怎么肯走呢?我算准他现在一定还在亭子里等着。”

    施少奶奶嘴角也泛起一丝恶意的微笑道:“不错只要宝二叔在亭子里无论是谁都走不了的。”

    亭子里果然有个人正坐在石级上仰面望着天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仔细一看他原来在数天上的辰星。

    “—千三百二十七一千三百二十八……”

    他年纪最少也有四十多了胡子已有些花白身上却穿着件大红绣花的衣服绣的是刘海洒金钱脚上还穿着双虎头红绒链星光下看来他脸色似乎十分红润仔细一看原来竟涂着胭脂。

    他一心一意的数着一面用手指指点点手上也“叮叮当当”的直响原来他手腕上还戴着几只接着铃锁的金圈子。

    楚留香一心想快离开这地方本来也没有法意到亭子里还有个人听到亭里“叮叮当当”的声音才往那边瞧了一眼。

    只瞧了一眼他已忍不住要笑了出来若是换在平时他一定忍不住饼去确瞧这活宝是何许人也但现在他却已没有这样好的心情脚尖微微点地人已自亭子上掠了过去只要再两个起落便可出这片庭园。

    谁知就在这时突听“飕”的声一条人影清般自亭子里窜了出来挡在楚留香前面。

    楚留香掠上亭子再掠下这人却自亭子里直接溜出距离虽比楚留香短了些但这种身手却还是惊人的很。楚留香再也想不到会在这用遇见轻功如此精绝的高手再一看这“高手”居然就是那忙着数星星的活宝。

    他站起来后就可看出他身上的衣服又短又小就像是偷来的头和胡子梳得很亮上面还像是涂了刨花油再加上股花粉姻脂看来真有几分像是彩衣娱亲的老莱子。

    楚留香也不禁怔住了他看不出这么一个活宝竟会有如此惊人的身手。

    这活宝也在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忽然嘻的一笑道:“这位大叔你是从哪里来的呀?我怎么从来也没有见过你呢?”

    这老头子居然明他“大叔”楚留香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幸好花金弓她们还没有追过来楚留香眼珠一转也笑道:“老先生不必客气大叔这两字在下实在担当不起。”

    谁知他话刚说完这活宝已大笑起来道:“原来你是个呆子我明明只有十二岁你却叫我老先生我大哥听到了定要笑破肚子。”

    楚留香又怔住了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道:“你……你只有十二岁?”

    这活宝扳着手指数了数道:“今天刚满十二岁一天也不多一天也不少。”

    楚留香道:“那么你大哥呢?”

    这活宝笑道:“我大哥年纪可大得多了。怕比大叔还大几岁。”

    楚留香道:“他是谁?”

    这活宝道:“他叫做薛衣人我叫做薛笑人但是别人都叫我薛宝宝……薛宝宝……薛宝宝。你说这名字好听不好听?”

    这白痴竟是一代剑豪薛衣人的弟弟这才叫做:“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实在不愿和这人多说笑道:“这名字好听极了但你既然叫宝宝就应该做个乖宝宝快让我走吧下次我一定带糖给你吃。”

    他居然将这四五十岁的人叫做“乖宝宝”连他自己也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一面拣着手一面已飞身掠起。

    谁知这薛宝宝竟也突然飞身而起顺手就自腰带上抽出毒蛇般的软剑“删蹦忽”一连三剑刺了出来这三剑当真是又快又准。又狠剑法之迅精确就连中原一点红黄鲁直这些人都要乎其后。

    楚留香虽然避开了这三剑却己被逼落了下来。

    只见薛宝宝一只脚站在对面的假山上笑嘻嘻的嚷着道:“大叔你坏了我的大事还没有赔找怎么能走呢?”

    楚留香望着他已弄不清这人究竟是不是白痴了。

    看他的模样打扮听他的说话明明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白痴但白痴又怎会使得出如此辛辣迅急的剑法?

    楚留香只有苦笑道:“我坏了你的大事?什么大事?”

    薛宝宝瞬起了嘴道:“方我正在数天上的星星好容易已将月亮那边的星星都数清了可是你一来就吵得我全忘得干干净净你非赔我不可。”

    楚留香道:“好好好我赔你但怎么样赔法呢?”

    他嘴里说着话身形已斜窜了出去。

    这一掠他已尽了力以楚香帅轻功之妙天下有谁能追得上。

    谁知薛宝宝竟像早己知道他要溜了楚留香身形刚动他手上套着的金圈已飞了出来。

    只听“叮铃铃”一连串声音四只金调子在晚空中划起四道金弧拐着弯儿到楚留香前面。

    楚留香只见眼前金花一闪“叮当叮当”两声响。四只金锁在半空相击突然迎面向他撞了过来。

    这“白痴”不但轻功高剑法高暗器的手法更是妙到极点花金弓的银弹和他—比简直就像是小孩予在耍泥丸。

    楚留香的去势既也急如流矢眼看他险些就要撞上金钥子了在这间不容的刹那闹他别无选择身形斗然一弓向后退了回去两只手“分光捉影”抄往了三只金锁子剩下的一只也被他用接在手里的三只打飞。

    这身子一缩伸手一捉说来虽容易其实却难极了无论身、眼、时间、部位都要拿捏得恰到好处错不得半分若没有极快的出手固然抄不到这四只金锁若没有绝顶的轻功也无法将金锁的力道消减那样纵能勉强抄着金锁虎口怕也要被震裂。

    只不过等他抄住金锁他的人已退回原处。

    只见薛宝宝跺着胸道:“大叔你明明说好要赔我怎么又溜了大人怎么能骗小孩子?”

    楚留香忽然现这白痴竟是他生平罕见的难缠对手他虽然身经百战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对付才好。

    薛宝宝还在跺着脚道:“大叔你说你究竟是赔还是不赔?”

    楚留香笑道:“自然要赔的但怎么赔法呢?”

    薛宝宝立刻展额笑道:“那容易得很只要你将月亮那边的星星替我数清楚就行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哪一边?”

    薛宝宝伸手指了指道:“就是那边。”

    其实这时天上根本没有月亮却有繁星满天一个人就算生了二百双眼睛一百只手也没有法子将这满天繁屋数清楚的。

    楚留香笑道:“哦你说的是这边么?那真好极了。”

    薛宝宝眨着眼睛道:“为什么好极了?”

    楚留香道;“这边的星星我刚就已数过一共是两万八千四百三十七个。”

    薛宝宝道:“真的?”

    楚留香道:“自然是真的大人怎么会骗小孩子你不信就自己数数看。”

    他心里早已打好主意这“白痴”若是不上当那么他这痴呆就必是装出来的楚留香虽不愿和真的白痴打架但对假自痴可就不同。

    谁知碎宝宝已笑道:“你说是两万八千四百三十七个好我数数。”他竟真的仰着头数了起来。

    楚留香暗中松了口气身子如箭一般窜了出去这时薛宝宝竟似已数得出神完全没有留意到他。

    楚留香这才知道真的遇见一个武功高得吓人的白痴他只觉有些好笑又有些讶异。

    这件事的确有些不可思议但他决定暂时绝不想这件事因为还有件更不可思议的事还未解决。

    借尸还魂

    施茵的魂魄似真的借了左明珠的体而复活了。

    左二爷看到他拿回来的花粉时也不禁为之目定口呆汗流澳背;足足有盏茶时分说不出话来。

    张简斋皱着眉问道:“那屋于是否真和她所说的完全一样?”

    楚留香道:“完全一样。”

    张简斋道:“那位施姑娘真是今天死的?”

    楚留香道:“不错她体还未收我还看到那身衣服也……”

    左二爷忽然跳起来大吼道:“我不管那是什么衣服也不管姓施的女儿死了没有我只知道明珠是我的女儿谁也抢不走。”

    张简斋道:“可是她若不承认你是她父亲呢?”

    左二爷怒吼道;“她若敢不认我为父我就……我就杀了她。”

    张简斋道:“你真的忍心下得了手?”

    左二爷怔了怔道:“我为何下不了手?我……我……我……”廷

    说到第三个“我”字眼泪不禁已夺眶而出魁伟的身子倒在椅上仿佛再也无力站起来了。

    张简斋摇头叹息道:“造化弄人……造化弄人竟一至于斯你我夫复何言?”

    左二爷双手府着头沧然道:“可是……可是你们难道要我承认明珠是那泼妇的女儿?你们难道要我活生生的将自己的女儿送给别人?”

    张简斋用手摸着自己的胡子来去的踏着方步这江湖名医虽有妙手成春的本事对这件事却也束手无策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她还在睡么?”

    左二爷躇然疆道:“还睡得狠沉。”

    楚留香站了起来道:“二哥你若相信我就将这件事交给我办吧。”

    张简斋长叹道:“世上若还有一个人能解决这件事那必定就是楚香帅了左二爷着不相信你他还能相信谁?”

第三章 唐突佳人

    天已亮了。

    初升的阳光自窗子隙缝照进来照见她的脸色苍白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却布满了红丝。

    这确是左明珠的脸确是左明珠的眼睛——但这少女是否左明珠?连楚留香也弄不清了。

    他甚至不知该如何称呼她才好若称她为“左明珠”她明明是“施茵”的思想和灵魂但若她为“施茵”她却又明明是“左明珠”。

    这少女垂着头咬着嘴唇道:“你既然已看过了总该相信我说的话吧?”

    楚留香叹道:“你的确没有骗我。”

    这少女道:“那么你为何还不放我走呢?”

    楚留香道:“我可以放你走但你能回得去么?”

    少女道:“我为什么回不去?”

    楚留香道:“以你现在这摸样你回去之后别人会不会还承认你是施茵?”

    少女眼泪立刻流了下来痛苦着道:“天呀我怎会变成这样子的?你叫我怎么办呢?”

    楚留香柔声道:“我既然相信你的话你也该相信我的话无论你的‘心’是谁但你的身子的确是左明珠是左轻侯的女儿。”

    少女以手捶床道:“但我的确不是左明珠更不认得左轻侯我怎么能承认他是我的父亲?”

    楚留香道:“但施举人只怕也不会认你为女儿的只怕连叶盛兰都不会认得你再也不会将宝香斋的花粉送给你了。”

    少女身子一震嘎声道:“你怎么会认得他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怎么会认得他的?”

    少女低卜头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会被。”

    她忽又抢起头。大声道:“但不管怎么样那件事都早已过去现在我已不认得叶盛兰我只知道我是薛家未过门的媳妇。”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这件事最麻烦的就在这里因为他知道左二爷早已将左明珠许配给丁家的公子了。

    就算左二爷和施举人能心平气和的处理这件事这女孩子就肯承认他们都是她的父亲却也万万不能嫁给两个丈夫的。

    就在这时突听外面“砰”的一声大震接着就有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声音响了起来有摔瓶子打盘子的声音有石头掷在屋顶上屋瓦被打碎的声音其中还夹着一大群人吆喝怒骂的声音。

    楚留香皱起了眉觉得很奇怪难道真有人敢到“掷杯山庄”来捣乱撤野。

    只听一个又尖、又响亮的女子声音道:“左轻侯还我的女儿来!”

    少女眼睛一亮大喜道:“我母亲来了她已知道我在这里你们还能不放我走么?”

    楚留香道:“她到这里来绝不是来找你的。”

    少女道:“不是找我找谁?”

    楚留香还未说话花金弓尖锐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我女儿就是被你这老鬼害死的你知道她得了病就故意将所有的大夫全都藏在你家让她的病没人治否则她怎么会死?我要你赔命。”

    少女本来已想冲出去此刻又怔住了。

    楚图香叹道:“你现在总该知道她是为什么来的了吧?”

    少女一步步往后退颤声道:“她也说我已经死了我难道……难道真的已经死了吗?”

    楚留香道:“你当然没有死只不过这件事实在太奇怪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连你母亲也不会相信的你现在出去她也不会承认你是她的女儿。”

    少女了半晌怔忽然转身扑倒在床上以手捶床嘎声道:“我怎么办呢?我怎么办呢?”

    楚留香柔声道:“你若是肯完全信任我我也许有法子替你解决这件事。”

    少女伏在床上又哭了很久才转过身凝注着楚留香道:“你……你真是楚香帅?”

    楚留香笑了笑道:“有时候我真希望我不是楚留香但命中却注定了我非做楚留香不可。”

    少女凝注着他的眼睛道:“好我就在这里耽三天过了三天你若还是不能解决这件事我……我就死死了反而好些。”

    楚留香觉得自己这时还是莫要和花金弓相见的好所以决定先去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晚上才好办事。

    他心里似乎已有了很多主意只不过他却未说出来。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黑左二爷已不知来看过他多少次看见他醒来简直如获至宝一把拉着他的手苦笑道:“兄弟你倒睡得好可知道我这一天又受了多少罪么?我简直连头都快急秃了。”

    他跺着脚道:“你可知道花金弓那泼妇已来过了么?她居然敢带了一群无赖来这里吵闹而且还要我替他女儿赔命!”

    楚留香笑道:“你是怎么样将她们打走了?”

    左轻侯恨恨道:“遇到这种泼妇我也实在没有法子了我若是伤了她岂非要被江湖朋友笑我跟她一般见识。”

    楚留香道:“一点也不错她怕就因为知道二哥绝不会出手所以才敢来的。”

    左轻侯道:“我只有拿那些泼皮无赖出气她看到自已带来的人全躺下了。气焰才小了些但临走的时候却还在撒野说她明天还要来。”

    他拉着楚留香的手道:“兄弟你今天晚上好歹也要再到施家庄去走一趟给那母老虎一个教训她明天若是再来我可实在吃不消。”他自己不愿和花金弓交手却叫楚留香去这种“烫芋头”楚留香虽已接得多了却还是有些哭笑不得。

    左轻侯自己似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苦笑道;“我也知道这是件很令人头疼的事。但世上若还有一个人能解决这种事那人就是你楚香帅。”

    这种话楚留香也听得多了。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小胡这次没有来否则让他去对付花金弓才真是对症下药。”

    左轻侯道:“兄弟你……你难道不去。”

    楚留香笑了道:“二哥你放心我一定有法子叫她明天来不了的。”

    左轻侯这才松了口气忽又皱眉道:“另外还有件事也得要兄弟你替我拿个主意花金弓前脚刚刚走后面就有人跟着来了。”

    楚留香道:“谁?世上难道还有比花金弓更难对付的人么?”

    左轻使叹道:“芦花荡七星塘的丁氏双侠兄弟你总该知道吧?今天来的就是‘吴钩剑’丁渝丁老二。”

    楚留香道:“丁氏双侠岂非都是二哥的好朋友么?”

    左轻侯道:“非但是我的好朋友还是我的亲家但麻烦也就在这里。”

    楚留香道:“他莫非是来迎亲的?”

    左轻侯跌足道:“一点也不错只因我们上个月已商量好订在这个月为珠儿和丁如风成亲丁老二这次来正是为了这件事。”

    楚留香道:“上个月明珠岂非已经病了?”

    左轻侯道:“就因为她病了所以我才想为这孩子冲冲喜只望她一嫁过去病就能好起来谁料道现在竟会出了这种事?”

    苦着脸道:“现在我若答应他在月中成亲珠儿……珠儿怎么肯嫁过去她若不答应又能有什么法子推托我……我这简直是在作法自毙。”

    楚留香色只有摸鼻子了喃喃道:“不知道花金弓是否也为他女儿和薛二少订了婚期……”

    只见一个家丁匆匆赶过来躬身道:“丁二侠叫小人来问老爷楚香帅是否已醒了若是醒了他也要来敬楚香帅的酒若是没有醒就请老爷先到前面去。”

    楚留香笑道:“久闻丁家弟兄也是海量张简斋却要保养身体连一杯酒都不饮的丁老二一定觉得一个人喝酒没意思。”

    左轻侯道:“不错兄弟你就快陪我去应付应付他吧。”

    楚留香笑道:“二哥难道要我醉薰薰的闯到施家庄去么?”

    江湖传说中有些“酒侠”、“酒仙”们酒喝得越多武功就越高楚留香总是觉得这些传说有些可笑。只因他知道一个人酒若喝多了胆子也许会壮些力气也许会大些但反应却一定会变得迟钝得多。

    斑手相争若是一个人的反应迟钝了就必败无疑。

    所以楚留香虽然也很喜欢喝酒但在真正遇着强敌时头脑一定保持着清醒。奇怪的是江湖中居然也有人说;“楚香帅的酒喝得越多武功越高。”

    楚留香认为这些话一定是那些不会喝酒的人说出来的不喝酒的人好像总认为喝酒的人是某种怪物连身体的构造都和别人不同其实“酒仙”也是人“酒侠”也是人酒若喝多了的人脑袋也一样会糊涂的。

    今天楚留香没有喝酒倒并不是因为花金弓婆媳难对付而是因为那武功绝高的“白痴”。

    他总觉得那“白痴”有些神秘有些奇怪绝对不可轻视。

    三更前楚留香便已到了“施家庄”这一次他轻车熟路直窜后园后园中寂无人迹只有那竹林闻的小屋里仍亮着灯光。

    施茵的体莫非还在小屋里?

    楚留香轻烟般掠上屋顶探下望就现施茵体已被搬了出来一个青衣素服、丫头打扮的少女正在收拾着屋子。

    灯光中看来这少女仿佛甚美并不像做贱事的人。

    她的手中在整理着床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却瞟着妆台。忽然伸手拿起一匣胭脂偷偷藏在怀里过了半晌又对着那铜镜轻轻的扭动腰肢扭着扭着自己抿着嘴偷偷的笑了起来。

    楚留香正觉得有些好笑突听一人道;“这次你总逃不了吧!”

    屋角后人影一闪跳了出来。

    楚留香也不禁吃了一惊。这人好厉害的眼力居然现楚留香的藏身之处。

    谁知这人连看也没有向他这边看一眼嘴里说着话人已冲进了屋子那是个穿着自孝服的少年。

    那丫头显然也惊了惊但回头看到这少年就笑了拍着胸笑道:“原来是少庄主害得我吓了一跳。”

    楚留香这才看清了这位施家庄的少庄主只见白生生的腿已有些福显然是吃得太好睡得太足了。

    他身上穿的虽是孝服但犹可看到里面那一身天青的缎子衣服脸上更没有丝毫悲戚之色反而笑嘻嘻道:“你怕什么?我也不会吃人的最多也不过吃吃你的嘴上的胭脂。”

    那丫头笑道:“人家今天又没有搽胭脂!”

    施传宗道:“我不信没有搽胭脂嘴怎么会红得像樱桃我要尝。”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已接住了那丫头的腰。

    那丫头跺着脚道:“你……你好大的胆子快放手不然我可要叫。”施传宗赌着气道:“你叫吧我不怕我也没有偷东西!”

    那丫头眼珠子一转似笑非笑的娇着道:“好呀!你想要挟我我才不稀罕这匣胭脂我若想要也不知有多少人抢着来送给我。”

    施传宗笑道:“我送给你你送给你……好樱儿只要你肯将就我我把宝香斋的胭脂花粉全都买来送给你。”

    樱儿咬着嘴唇道;“我可不敢要我怕少奶奶剥我的皮。”

    施传宗道:“没关系没关系……那母老虎不会知道的。”

    他身子一扑两个人就滚到床上去了。

    樱儿喘息着道:“今天不行这地方也不行……昨天二小姐她。”话未说完嘴就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施传宗的喘息声更粗道:“今天不行明天就没机会了那母老虎盯得好凶……好樱儿只要你答应这一次我什么都给你。”

    楚留香又好气又好笑想到那位少***“尊容”他也觉得这位少庄主有些可怜。

    他也知道老婆盯得越死男人越要像嘴馋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也不能怪这位少庄主。

    只不过他选的时候和地方实在太不对了楚留香虽不愿管这种闹事但也实在看不下去。

    那张床不停地在动已有条白生生的腿挂下床沿。

    楚留香突然敲了敲窗户道:“有人来了。”

    这短短四个字还没有说完床上的两个人已经像两条被人啃着尾巴的猫一般颤了起来。

    施传宗身子卷成一团的抖。

    樱儿的胆子反倒大些一面穿衣服一面大声道:“是谁?想来偷东西吗?”

    施传宗立刻道:“不错一定是小偷我去叫人来抓。”

    他脚底抹油已想溜之大吉了。

    但楚留香身子一闪已挡住了他的去路。

    施传宗也不知这人怎么来得这么快的吃惊道:“你是什么人……“好大胆子偷东西居然敢做到这里来快夹着尾巴逃走少庄主还可以饶你一命。”

    看到来人是个陌生人他的胆子也忽然壮了。

    楚留香笑道:“你最好先明白三件事第一我绝不会逃走第二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第三我更不怕你叫人。”

    他根本没有做出任何示威的动作因为他知道像施传宗这样的风流阔少用几句话就可以吓住了。

    施传宗脸色果然了青吃吃道:“你……你想怎么样?”

    楚留香道:“我只问你想怎么样?是要我去将你老婆找来?还是带我去找梁妈。”

    施传宗怔了怔道:“带你去找梁妈?”

    楚留香道:“不错这两样事随便你选一样。”

    这选择简直竟像问人是愿意吃红烧肉还是愿意吃大便一样施传宗一颗心顿时定了下来。

    他深怕楚留香会改变主意赶紧点头道:“我带你去找梁妈。”

    小院中的偏厅已改作灵堂。

    梁妈坐在灵位旁垂着头似又睡着了暗淡的烛光映着黄棺柩映着她苍苍白看来真是说不出的凄惨。

    施传宗带着楚留香绕小路走到这里心里一直在奇怪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人找梁妈是为的什么?

    只见楚留香走过去站在梁妈面前轻轻微咳了一声。

    梁妈一惊几乎连入带椅子都跌倒在地但等她看清楚面前的人时她已哭得红的老眼中竟也露出一丝欣慰之意道:“原来又是你你总算是个有良心的人也不枉茵儿为了你……”

    说到“茵儿”她喉头又被塞住。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不认得你的人一定会以为你才是茵姑娘的母亲。”

    梁妈哽咽着道:“茵儿虽不是我生的却是我从小带大的我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只有她可算是我的亲人现在她已死了我……我……”

    楚留香心里也不禁觉得有些凄凉这时施传宗已悄悄溜走但他却故意装作没有看到。

    梁妈擦着眼泪道:“你既来了也算尽到了你的心意现在还是快走吧若是再被夫人现怕就……”

    楚留香忽然道:“你想不想再见茵姑娘一面?”

    梁妈霍然抬起头吃惊的望着他道:“但……但她已死了!”

    楚留香道:“你若想见她我还有法子。”

    梁妈骇然道:“你……你有什么法子?难道你会招魂?”

    楚留香道:“你现在也不必多问总之明天正午时你若肯在秀野桥头等我我就有法子带你去见茵姑娘。”

    梁妈呆了很久暗哺道:“明天正午秀野桥你……你难道……”

    突听一人道:“好小子算你够胆昨天饶了你一命今天你居然还敢来!”

    楚留香不用回头就已知道这是花金弓来了但他看来一点也不吃惊似乎早就等着她来。

    只见花金弓和施少奶奶今天都换了一身紧身衣裤还带着十几个劲装的丫环每个人都手持金弓背插双剑行动居然都十分矫健。

    楚留香笑了笑道:“久闻夫人的娘子军英勇更胜须眉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花金弓冷冷笑道:“你少来拍马屁我只问你你究竟是不是楚留香?”

    楚留香道:“楚留香我看来很像楚留香吗?”

    施少奶奶铁青着脸厉声道:“我也不管你是楚留香还是楚留臭你既然有胆子来我们就有本事叫你来得去不得。”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好威风呀好杀气难怪施少庄主要畏你如虎了。”

    施传宗忽然在窗子外一探头大声道:“我们夫妻是相敬如宾你小子少来挑拨离间。”

    花金弓道:“废话少说我问你是想活?还是想死?”

    楚留香道:“在下活得蛮有趣自然想活的。”

    花金弓道;“你若想活就乖乖的跪下来束手就缚等我们问清楚你的来历也许……也许非但不杀你还有好处给你。”

    她故意将“好处”两个字说得又轻又软怎奈楚留香却像一点也不懂淡淡问道:“我若想死呢?”

    花金弓怒道:“那就更容易我只要一抬手连珠箭一你就要变刺了。”

    楚留香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做刺又何妨?”

    花金弓道:“好这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

    她的手一招金弓已搭起。十几个娘子军也立刻张弓搭箭看她们的手势已知道这些小泵娘一个个都是百步穿杨的好手何况“连珠箭”连绵不绝就算能躲得了第一轮箭第二轮箭就未必躲得开了。

    谁知就在这时楚留香身子忽然一闪只听一连串娇呼也不知怎地十余柄金弓忽然全都到了楚留香子上十余个少女石像般定在那里竟已全部都被点了穴道花金弓和施少奶奶虽然明知道:“漂亮小伙子”有两下子。”却从未想到他竟有如此快的出手两人交换了个眼色一柄弓两口剑闪电般攻出。

    但楚留香今天却似存心要给她们点颜色看再也不像昨天那么客气了身子一转也不知用了什么招式就已拎住了施少***手腕将她的剑向前面一送只听“嗡”的一声花金弓的弦已被割断。楚留香倒退几步躬身笑道:“唐突佳人万不得已恕罪恕罪。”

    施少奶奶脸色白她毕竟是名家之女识货得很此刻已看出自己绝不是这小伙子的对手忽然抛下双剑一把将施传宗从门外揪了进来跺脚道:“你老婆被人欺负你却只会战在旁边做缩头乌龟这还能算个男人吗?快打死他替我出气。”

    施传宗脸色比他老婆更自道:“是是是我打死他我替你出气。”

    他嘴上说得虽响两条腿可没有移动半步。、

    施少奶奶用拳头播着他的胸膛道:“去呀去呀难道连这点胆子都没有?”

    施传宗被打得跳牙的嘴连连道:“好我去我这就去。”

    话未说完忽然一溜烟的逃了出去。

    施少奶奶咬着牙竟然放声大哭起来喊着道:“天呀我嫁了个这么没用的男人你叫我怎么活呀……”

    她忽然一头撞人花金弓怀里嘶声道:“我嫁到你们家里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否则有谁敢欺负我我也不想活了你们干脆杀了我……”

    楚留香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他也想不到这位少奶奶不但会使剑撤泼撤赖的本事也不错。

    只见花金弓两眼直显然也拿她这媳妇没法子。

    楚留香悠然道:“少奶奶这撤赖的功夫难道也是家传的么?”

    施少奶奶眺了起来哭吼着:“施放的什么屁?除了欺负女人你还会干什么?”

    楚留香道:“我本来也认为你真是女人现在却已有些怀疑了。”

    施少奶奶咬着牙道:“你能算是男人么?你若敢跟我去见爹爹算你是个男人否则。你就是个不男不女的囡种?”

    楚留香淡淡道:“我若不敢去今天晚上也就不会再来了但你现在最好安静些否则我就用稻草塞住你的嘴。”

    薛衣人的庄院规模不如“掷杯山庄”庞大但风格却更幽雅厅堂中陈设虽非华美但却当真是一尘不染窗上绝没有丝毫积尘院子里绝没有一片落叶此刻虽方清晨却已有人在清扫着庭院。

    施少奶奶一路上果然都老实楚留香暗暗好笑。

    但一到了薛家庄就立刻又威风了起来跳着脚指着楚留香的鼻子道:“你有种就莫要逃走我去叫爹爹出来。”

    楚留香道:“我若要走又何必来?”

    花金弓眼睛瞟着他冷笑道:“胆子太大命就会短的。”

    施少奶奶刚冲进去没多久就听得一人沉声道:“你不好好在家伺候翁姑又到这里来作甚?”

    这声音低沉中隐隐有威一听就知道是擅于号施令之人。

    施少奶奶带着哭声道:“有人欺负了女儿爹也不问一声就……”

    那人厉声道:“你若安份守己做人有谁会平白无故的来欺负你想必是你又犯了小孩子脾气……亲家母你该多管教管教她才是万万不可客气。”

    花金弓已赶紧站了起来陪笑道:“这趟事可半点不能怪姑奶奶全是这小子……”

    她花说什么楚留香已懒得去听了只见名满天下的第一剑客薛衣人此刻已到他眼前。

    只见这老人面容清瞻布鞋白袜穿着件蓝布长衫风采也没有什么特异处只不过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光令人不敢逼视。

    施少奶奶正在大声道;“这人叫叶盛兰茵大妹子就是被他害死的他居然还有脸敢撤野连你老人家他都不瞧在眼里。”

    花金弓道:“据说这人乃是京里的一个浪荡子什么都不会就会在女人身上下功夫也不知害过多少人了。”

    施少奶奶道:“你老人家快出手教训他吧。”

    她们在说什么薛衣人似乎也全未听到他只是瞬也不瞬在凝注着楚留香忽然抱了抱拳道:“小女无知但望阁下恕罪?”

    楚留香也躬身道:“薛大侠言重了。”

    薛衣人道:“请先用茶少时老朽再置酒为阁下洗尘。”

    楚留香道:“多谢。”

    施少奶奶瞧得眼睛直忍不住道:“爹你老人家何必对这种人客气他……”

    薛衣人忽然沉下了脸道:“他怎样他若不看在你年幼无知你还可活着回来见我么?”

    施少奶奶怔了怔也不知她爹爹怎会看出她不是人家的对手。

    花金弓赔笑道:“可是他……”

    薛衣人沉声道:“亲家母老夫若是两眼还不瞎可以断言这位朋友绝不是京城的浪荡子。也不是叶盛兰否则他就不会来了。”

    他转向楚留香微微一笑道:“阁下风采照人神气内敛江湖中虽是人材辈出更胜从前。但据老朽所知像阁下这样的少年英俊普天之下也不过只有二人而已。”

    楚留香道:“前辈过奖。”

    薛衣人目光闪动道:“据闻金坛的‘蝙蝠公子’无论武功人望俱已隐然有领袖中原武林之势但阁下显然不是蝙蝠公子。”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怎敢与蝙蝠公子相比。”

    薛衣人也笑了笑道:“阁下的武功人望怕还在蝙蝠公子之上若是老朽估计不错阁下想必就是……”

    他盯着楚留香一字字道:“楚香帅?”

    这老人一眼看出了他的来历楚留香暗中也觉吃了一惊动容道:“前辈当真是神目如电晚辈好生钦佩。”

    薛衣人捋须而笑道:“如此说来老朽这双眼睛毕竟不迷还是认得英雄的。”

    花金弓和施少奶奶面容全都改变了失声道:“你真的是楚留香?”

    楚留香微笑着点了点头。

    花金弓眼睛直道:“你……你为何不早说呢?”

    楚留香道:“在下昨夜便已说了。怎奈夫人不肯相信而已。”

    花金弓怔了半响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若非叶盛兰为何到我们那里去呢?”

    楚留香道:“久闻夫人之名特去拜访。”

    花金弓笑了连眼睛都笑了道:“好好你总算看得起我我却好像有点对不起你。这样吧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鲈鱼我亲自下厨叫你看看我的手艺是不是比左老头子差!你可千万要赏脸呀。”

    楚留香笑道:“夫人赐怎敢辞。”

    施少奶奶忽又冲了进去一面笑道:“我也会调理鱼我这就下厨房去。”

    花金弓格格笑道:“楚香帅你可真是好口福我们家的宗儿和她做了好几年夫妻都没有看到她下过一次厨房耶。”

    薛衣人只有装作没有听到咳嗽几声缓缓道:“久闻香帅不使剑但天下的名剑经香帅品题便立刻身价百倍老朽倒也有几口剑想请香帅法眼。”

    楚留香大喜道:“固所愿出不敢请耳。”

    花金弓笑道:“你今天非但口福不差眼睛更好我们亲家翁的那几口剑平时从来也不给人看。”

    薛衣人淡淡道:“剑为凶器亲家母今天还是莫要去看的好。”

第四章 天下第一剑

    薛家庄也是依山而建的青色的山脉蜿蜒伸展入后山有时园中的雾几乎已时和山间的云雾结在一起。

    他们踏着碎石子的路穿过后园园子里并没有鲜艳的花木一亭一石都寓着雅致古典之意。

    楚留香和薛衣人并肩而行谁都没有说话一个人到了某种地位时就自然会变成个不多话的人。

    秋天的早上风并不冷天却很高他们走人个青翠的竹林露珠凝结在竹叶上就像是镶嵌明翠的珍珠。

    竹林的尽头便连结着山麓已被青苗染缘的山壁上有间古拙的小屋看来坚实沉重。

    薛衣人开了门道:“香帅请老夫带路。”

    门后是条长而黑暗的石道寒气森森贬人肌肤薛衣人等楚留香走进来就立刻又将门紧紧闭上将光明和温暖一起隔断在门外四下骤然沉寂了起来连丝声音都听不到。

    若是要杀人这的确是好地方。

    但楚留香却并没有丝毫不安他似乎对薛衣人信任薛衣人和他初见便将他带到这秘密的重地中来他似也并不觉得奇怪。

    石道转几折便到了个洞穴。

    石壁上嵌着铜灯阴森森的灯光下只见洞穴四面都排着石案每张石案上都有个湛黑的铁匝。

    迎面一张石案上的铁匣长而窄里面装的想必就是薛衣人视同拱璧的剑器但另一些铁匣中装的是什么呢?

    薛衣人掺着剑匣似乎忘了身旁还有楚留香存在他全心全意都已溶入剑中到了忘人忘我的境界。

    焚留香忽然现这老人竟似完全变了。

    楚留香第一眼看到他时只觉得他的风度优雅而从容就像是个不求闻达的智者也像是个已厌倦红尘隐退林下的名人神情虽未免稍觉冷厉但却绝没有露出令人不安的锋芒。

    楚留香方和他并肩走过还不到三尺宽的小径上也没有觉得丝毫警兆就仿佛和个平凡的老人走在一起。

    但现在剑还未出楚留香己觉得有种通人的剑气透体生寒这剑气显然不是“剑”出来的。

    这剑气就是薛衣人本身出来的。在这里他已不再是和女儿亲家闲话家常的老人一踏入这道门他就又变成了昔日传闻江湖快意恩仇的名侠。这地方藏的不只是剑还藏留他昔日的回忆所以他才绝不允许任何人侵犯到这里来。

    薛衣人缓缓开启了铁匣取出了柄剑。

    这口剑形状古黝黑中措着墨绿的剑身并没有摄目的光芒只不过楚留香远在八尺外已觉得寒气贬人肌肤。

    “呛”的薛衣人以指弹剑剑作龙吟。

    楚留香脱口道:“好剑。”

    薛衣人目光闪动道:“香帅认得这口是什么剑么?”

    楚留香缓缓道:“昔日中兴周室之名主太康、少康父子集天下名匠铸八方之铜十中而得一例便是那八方铜剑。”廷

    薛衣人道:“好好眼力。”

    他虽在大声称赞面上却毫无表情又取出口剑来。

    这口剑皮贿华美柄上嵌着松绿石镶金丝剑柄与剑身中的“彪”虽似黄金铸成都作玄铜额色。

    薛衣人道:“这口呢?”

    楚留香道:“古来雄主皆有名剑少康铸八方铜剑额颜有‘画影’、‘腾空’太甲有剑名‘文光’、武丁有剑名‘照胆’……”

    他笑了笑道:“这口剑就是‘照胆’但剑匣却被后人加以装饰过。”

    薛衣人道:“好好眼力”

    他冷漠的面上却仍不动声色但目中已有些赞赏之意过了半晌又缓缓取出了一口剑来。

    这口剑乌置皮榴紫铜吞口长剑出鞘才半寸已有种灰蒙蒙、碧森森的寒光映入眉睫。

    薛衣人手里捧着这口剑眼睛里的光仿佛更亮了。

    他凝注着剑锋沉默了很久才一字字道:“香帅请看这口剑是什么剑?”

    楚留香也凝注着剑锋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这是口无名之剑。”

    藤衣人道:“此话怎讲?”

    楚留香道:“干将莫那前辈可知道么?”

    薛衣人道:“干将莫邪上古神兵老朽虽未得见却听到过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其实‘干将莫邪’只不过一双夫妻的名字但百年以后提起‘干将莫邪’四个字却只知有剑而将其人忘怀了。”

    他不等薛衣人说话接着又道:“越王聘欧冶子铸剑五是为‘纯钩’、‘湛卢’、‘毫曹’、‘鱼肠’、‘巨阙’楚王命风胡子求剑得三是为‘龙渊’、‘太阿’、‘工布’千载以来提起这八口剑来可说无人不知但知道欧冶子与风胡子是这两位大师的又有几人?”

    薛衣人道:“香帅的意思是……”

    楚留香道:“这只因为人因剑名人的光芒已被剑的光芒所掩盖是以后人但知有湛卢、巨阙而不知有欧冶子。”

    薛衣人道:“不错武林中还记得欧冶予的人确实不多。”

    楚留香道:“前辈掌中这口剑剑虽无名但能使此剑的却必非寻常人。”

    薛衣人道:“哦?何以见得?”

    楚留香道:“只因此剑锋芒毕露杀气逼人若非绝代高手若无惊人之手段更不足以驭此剑只怕反要被剑伤身。”

    他笑了笑道:“若是在下两眼不瞎这口剑必定就是前辈昔日纵横江湖时所佩之物。”

    听到这时薛衣人才为之耸然动容失声道:“香帅当真是神日如电老朽好生佩服。”

    这番话也正是楚留香赞美薛衣人的话两人相视一笑各人心里都不禁生出几分敬重相惜之意。

    薛衣人道:“江湖传言的确不虚香帅的见识和眼力果然都非同小可但香帅可知道四壁的这些铁匣里装的是什么?”

    楚留香道:“能与名剑作伴匣中必非常物。”

    薛衣人打开了个铁匣匣子里却只有件长衫。

    雷白的长衫已微微黄可见贮藏的年代已有不少。

    薛衣人将长衫一抖楚留香才现长衫的前胸处有一串血迹就像是条赤红的毒蛇般蜿蜒在那里。

    在惨淡的灯光下看来血迹已黑了。

    薛衣人缓缓道:“香帅可知道这服上染的是谁的血?”

    他眼睛虽在盯着长衫上的血迹却又似乎在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过了很久才淡淡笑接道:“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香帅只怕并未听到过这人的名字但三十年前‘杀手无常’裴环却也非等闲人物。”

    楚留香肃然道:“晚辈虽年轻识浅却也知道‘杀手无常’手中一双无常钩打遍南七省却不知此人已死在前辈手上。”

    薛衣人道:“那是在勾漏山……”

    他神思似已回到遥远的往日缓缓的叙说着。

    楚留香眼前仿佛已展出一幅肃杀苍凉的图画。

    贝漏山暮色苍茫西天如血。

    薛衣人白衣如胄独立在寒风中山崖上望着面貌狰狞的“杀手无常”缓缓走了过来。

    然后剑光一闪。

    鲜血溅在雪—般的衣服上宛如在雪地上洒落一串梅花……

    薛衣人缓缓道:“如今三十年的岁月经已消逝但他们的血却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楚留香道:“他们的血?难道这些铁匝及……”

    薛衣人冷冷道:“香帅难道不明白血衣人这三字是如何来的?”

    楚留香望着四面石案上的铁匣想到每个铁匣里都藏着一件雪白的长衫每件长衫上都染着一个人的鲜血每滴鲜血中都包含着一个令人慷慨激昂的故事每个故事中都必有场惊心动魄的血战……

    想到这里楚留香心底也不禁泛起一阵寒意。

    薛衣人目光如刀一字一字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剑下无情就是这柄剑不知饮下了多少人的鲜血。”

    他剑光一闪忽然闪电殿向楚留香刺了出来。

    见到中原点红时楚留香已觉得他剑法之快当世无双见到帅一帆时楚留香就觉得一点红还不算是天下第一快剑见到那“白痴”时楚留香又觉得帅一帆的剑法不算什么了。

    但此刻楚留香才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剑”……

    薛衣人这一剑刺来竟来得完全无影无踪谁也看不出他这一剑是如何出手是从哪里刺过来的。

    楚留香居然根本没有闪避。

    但这快如闪电般的雷盟的一剑到了楚留香咽喉前半寸处就忽然停顿了停时就像时同样快同样突然同样令人不可捉模不可思议这“一停”实比“一”更令楚留香惊讶。

    薛衣人这一剑时显然还未尽全力否则就停不下来了他未使全力时刺出的一切已是如此急迫使出全力来那还得了。

    薛衣人望着楚留香似乎也有些惊异。

    这一剑到了他咽喉时他非但神色不变而且连眼都未眨这年轻人已有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糜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定力单只这份定力又隐然有一代宗主的气魄。

    剑尖虽还未刺入楚留香的咽喉但森冷的剑气却已刺人他的肌肤他喉头的皮肤上虽已起了颗颗寒栗面上却依然未动声色对楚留香说来被人用剑尖抵着咽喉这已不是第一次趟。

    虽然他也知道这一次的剑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快得多这么快的剑若已到了咽喉前世上就没有人能闪避开了薛衣人冷冷的望着他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道:“你可是为了我的剑而来的?”

    楚留香笑了道:“你以为我想来偷你的剑?”

    薛衣人道:“楚香帅的名声我早已久仰得很。”

    楚留香道:“那么你就该知道他从未在朋友身上打过主意。”

    薛衣人道:“无论任何事都有例外的也许你这次就是例外。”

    楚留香道:“这次我为何要例外?”

    薛衣人道:“你对剑不但很有学问也很有兴趣是么?”

    楚留香又笑了道:“不错我对剑很有兴趣我对红烧肉也很有兴趣但我却从未想过偷条猪回家去养着。”

    薛衣人厉声道:“那么尔是为何而来的?”

    楚留香淡淡道:“有人用剑对着的我的脖子时我通常都不喜欢顾他说话。”

    薛衣人道:“你喜欢我把剑刺下去?”

    楚留香大笑道:“薛衣人若是会刺冷剑的人那么我就真看错你了我若看错了你就算死在你的手上只能怨我目已有眼无珠一点也不冤枉。”

    薛衣人凝注了他很久绥缓道:“你从来没有看错过人么?”

    楚留香微笑道:“我若肯让他手里拿着剑站在我身旁就绝不会看错他。”

    薛衣人仰面大笑道:“好楚留香果然浑身是胆果然名不虚传。”

    “呛”的一声剑已入鞘。

    薛衣人微笑道:“但若说楚留香是为了花金弓才到施家庄来的我无论如何是不会相信的。”

    楚留香笑道:“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薛衣人笑容又逐渐消失道:“香帅到施家去莫非就是为了要叫花金弓带你来见我。”

    楚留香笑道:“薛大侠既已退隐林泉在下要见非常之人只有用非常的手段了。”

    薛衣人目光闻动道:“你为何如此急着见我?”

    楚留香沉吟了半晌道:“大约三四年以前江湖中忽然出现了一群职业刺客。”

    薛衣人耸然道:“职业刺客?”

    楚留香道:“不错这些人不辨是非不分善恶只以杀人为业无论谁只要出得起价钱他们就会为他杀人。”

    他叹了口气接道:“他们无论什么人都杀黑道的他们也杀白道他们也杀。就算那些与武林毫无关连的人他们都杀就因为如此所以我认为他们实在比那些杀人放火的强盗还要可恨还要可怕因为强盗杀人至少还要选择选择对象。”

    薛衣人动容道;“江湖中出了这种人我怎么连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楚留香道:“这些人行事很隐秘若非他们找到我头上来我也一点也不知道。”

    薛衣人笑道:“他们若是算计到香帅身上只怕已离末日不远。”

    楚留香道:“这些人现在的确已死的死伤的伤不复再能为恶只不过……这些人的领却至今仍道遥法外。”

    薛衣人道:“他们的领是谁?”

    楚留香道:“我至今还不知道此人是谁只知他非但机智过人而且剑法绝高。”

    薛衣人微微一笑道:“所以香帅就怀疑这人就是我?”

    楚留香也微微笑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薛衣人目光灼灼。道:“香帅如今已查出来了么?”

    楚留香缓缓道:“阁下方那一剑出手的确和他们有七分相似。”

    薛衣人沉声道:“如此说来你认为我就是那刺客?”

    楚留香微笑道:“阁下若是那刺客的领方那一剑就不会收回去了。”

    薛衣人什么也没有说缓缓转过身。将长剑藏入石匣只见他肩头起伏心情似乎很激动过了很久。才缓缓问:“你可知道我为何至今还未杀死左轻侯?”

    他忽然问了这句话来楚留香不禁怔了怔。

    幸好薛衣人也并没有等他回答又道:“只因我这一生非但很少有朋友连仇人都不多尤其是像左轻侯那样的仇人我若杀了他就更寂寞了。”

    楚留香看不到他的脸但望着他削建的背影望着他长白的头心里也不禁泛起一阵凄凉之意长叹道:“古来英雄多寂寞……一个人在低处时总想往高处走但走得越高。跟上去的人就越少等他现高处只剩下他个人时再想回头已来不及了。”

    薛衣人标枪般挺立着的身子忽然像是变得有些侗嵝他又沉默了很久才长叹了声道:“但我已渐渐老了一个人到了快死的时候总想将身前的帐结结清也免得死后带进棺材去。”

    楚留香沉默着因为他不知该说什么。

    薛衣人道:“所以我和左轻侯已约定在今年除夕作生死的决斗那不单是我和他两人的决斗也是我们薛左两家的决斗因为我们两家是百年的世仇仇恨几乎已久远得令人连结仇的原因都忘记了。”

    楚留香耸然动容道:“这件事轻侯为何没有告诉我?”

    他心里已恍然明白左轻侯为何急着要将女儿嫁到丁家去了只因女儿一离去就不再是左家人谅不必再参与这场决生死的血战。友轻侯为女儿的苦心实在是无微不至。

    薛衣人霍然转过身凝注着楚留香道:“但我以为他已告诉了你以为你就是为了要助拳才到松江府来的。所以先要设法来探听我的虚实。”

    楚留香道:“所以才要设法来偷你的剑一个人要和老虎搏斗最好先拔挣他的牙齿。”

    他笑了笑谈淡道:“但楚留香就算是这样的人。左轻侯却绝不会是这样的人否则就不配做薛衣人的对头了。”

    薛衣人道:“楚留香若是这种人那么我就算看错你了那也只怪我自己有眼无珠怪不得别人是么?”

    这句话正是楚留香方对他说的。楚留香望着他冷漠的面容中心里忽然泛起一阵温暖之心只因他已现这老人其实并不像外表看来那么冷酷。

    他暗中叹了口气道:“你们的除夕决斗难道已势在必行了么?”

    薛衣人默了半晌忽然一笑道:“此时鱼想必已烧好了我们为何不先喝杯再说?”

    楚留香并不是胡铁花那样的酒鬼他白天一向很少喝酒的只有心情特别高兴或者特别悲伤时才会例外。

    今天也就是例外。但他却不知道今天是特别高兴还是特别难过他心里有很多事而且很复杂他要找个时候好好想清楚。在没有想清楚之前他决定什么事也不做。

    驴鱼烧得的确不差只不过楚留香却怀疑鱼不是那位施少奶奶做的因为她手上连一点油腻都没有。

    楚留香见过很多不会烧菜的文人却偏喜欢躲在厨房然后再将菜端出来硬说:“莱烧得不好请原谅。”

    让别人以为菜就是她烧的因为就连这种女人也知烧菜不但是做妻子的光荣也是她文夫的光荣。

    楚留香总觉得这种人很可笑总想问问她们“你既然觉得不会烧菜很丢人以前为何不学学呢?”

    施少奶奶果然已娇笑道:“烧得怕不好香帅你莫要见笑。”

    楚留香还未说话薛衣人已淡淡道:“你根本连炒蛋都不会这条鱼也不是你烧的—。”

    他话未说完施少奶奶已红着脸溜了进去。

    花金弓吃吃笑道:“想不到亲家翁也会说话想必是因为见了香帅心情才特别好这应该谢谢我才是。”

    薛衣人道:“不错等施举人来了我定敬他一杯。”

    花金弓怔了怔勉强笑遂;“香帅在这里坐我到后面找亲家母聊天去。”

    薛衣人等她走了才叹口气道:“她总算听懂了我的话总算知道自已该到什么地方去了这倒不容易。”

    楚留香笑道:“的确不容易。”

    薛衣人举杯道:“若不把女人赶走男人怎能安心喝酒来喝一杯。”

    楚留香饮而尽忽然长叹道:“若非薛左两家的世仇你和左轻侯一定会交成好朋友的。”

    薛衣人脸色变了变道:“你本是左轻侯的朋友如今也已是我的朋友我只望你明白件事……薛左两家仇恨是谁也化解不开的。”

    楚留香道:“为什么?”

    薛衣人叹声道:“你可知道这一百年来薛家已有多少人死在左家人手上?”

    楚留香道:“是否和左家人死在薛家人手上的差不多。”

    薛衣人道:“正是如此也正因如此是以薛左两家的仇恨才越陷越深除非这两家人中有一家死尽死绝否则这仇恨谁也休想化解得开。”

    楚留香只听得心里冷正不知该说什么。

    突听人大声道:“好呀你们有好酒好菜也不叫我来吃。”

    一个人横冲直闯的走了进来却正是那“白痴”薛宝宝他今天穿的一套红衣服上面竟绣着只绿乌龟。

    楚留香现他好像已全不认得自己、一坐下来就将整盘鱼搬到面前用手提起来就吃。

    薛衣人皱了眉苦笑道:“这是舍弟笑人他……他……”

    薛宝宝满嘴都是鱼一面吐刺一面笑道:“薛衣人是大剑客薛笑人却是大吃客薛笑人虽然从小打不过薛衣人但吃起来薛衣人却要落荒而逃。”

    薛衣人怒道:“谁叫你来的?”

    薛宝宝笑嘻嘻道:“这也是我的家我为何不能来你可以骂我笨骂我没出息总不能说我不是薛老爹的儿子吧。”

    薛衣人长叹了口气摇着头道:“香帅莫见笑他本来不是这样子的直到七八年前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竟忽然……忽然变了。”

    楚留香心里暗暗叹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一代名侠其实也和普通人一样也有他的烦恼和不幸只不过这些事都已被他耀目的光辉所掩人们只能看到他的光彩却忘了有光的地方必有阴影。

    楚留香的本意确实是为了要探查那刺客集团的神秘领而来的但现在他主要的目的却改变了。

    左轻侯是他的好朋友他定为左轻侯解决这问题何况“借尸还魂”这件事实在太不可思议他自已也想将这件事弄明白到“薛家”来之前他本有许多话要对薛衣人说。

    可是现在他忽又改变了主意他忽然现这件事其中有许多值得研究之处所以他决定暂时什么都不说。

    薛衣人并没有坚持挽留他只和他订下了后会之期然后亲自送他到门口目送着他远去。

    薛宝宝却躲在门后吃吃的笑。

    楚日香没有乘车也没有骑马他一直认为走路的时候头脑往往会变得很清楚因为走路可以使血液下降血液下降了头脑自然就会冷静。而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个冷静的头脑。

    但他究竟现了什么?究竟想什么呢?

    秋天的太阳照在人身上轻柔温暖得就像是情人的手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秋天正是适于走路的时候。

    可是还没有走出多远楚留香就现后面有个人不即不离的盯着他这人骑着匹黑油油驴子头上戴着顶又宽又大的帽子而且一直低垂着头似乎生怕别人瞧见他的脸。

    楚留香根本就没有回顾瞧他一眼。像是不知道后面有人这人的胆子就越来越大了走得越来越近。

    楚留香暗觉得好笑这人想必是个初出江湖的新手否则他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来盯楚留香的稍?

    将近正午的时候楚留香就到了秀野桥。

    桥上有个青衣妇人正闪闪缩缩的向西头眺望她头上包着布帕用两只手紧紧抓住显然也生怕被人瞧见面目。但楚留香是一眼就瞧出她是谁了。

    那骑着黑驴子的人看见楚留香走上桥就躲在一棵树后却露出了半边脸一只眼睛将帽子随手摘了下来。他好像以为只有自已有眼睛别人都瞎子。

    楚留香却好像真的忽然变成瞎子了。

    桥上的青农妇人自然就是梁妈她—张苍老的脸也不知是因为被风吹的还是骇怕了青。

    看到楚留香她就匆匆赶过来喘息着道:“谢天谢地你总算来了。”

    楚留香道:“你以为我骗你?以为我不会来?”

    梁妈叮嘱着道:“但你真有法子能让我再见到小姐么?只要能见小姐一面我……我死了也甘心。”

第五章 刺客

    梁妈望着楚留香不胜企盼的道:“你真能够让我见到小姐?”

    楚留香道:“你若有诚心自然看得到她。”

    梁妈道:“我当然诚心观音菩萨。”

    楚留香不让她说完这句话就抢着道:“好那么你三天后再来莫要在正午等到天黑了再来。”

    梁妈怔了怔道:“三天还要再过三天?”

    楚留香正色道;“这种事自然要选日子。急不得的你若真有诚心连三天都等不得。”

    梁妈自然很容易就被打走了楚留香虽觉得对善良的老太婆有些抱歉但这三天的时间关系却实在太大。

    饼了三天后所有的事也许就会都改观了。

    突然间蹄声骤响。

    那骑里黑驴子的人忽然加急驰而来迫到楚留香身后突地反手一鞭向楚留香的脖子抽了下去。

    长鞭破空划起了尖锐的风声。

    楚留香头也未回一伸手。就换位了鞭稍笑晚道:“下来吧。”

    他随手抖那人身子就自鞍上飞起凌空一个翻身停在杨柳畔头上的遮阳巾也扔掉了露出了一张长的马脸。

    这居然是施少奶奶。

    黑驴子直冲到桥头才停了下来用颈子磨着桥声声轻嘶。那神情倒有几分和施少奶奶相似。

    楚留香微笑道:“不知是少奶奶驾到险些就得罪了。还请恕罪。”

    施少奶奶恨恨盯着他道:“你少说风凉话我问你一天到晚鬼鬼祟祟的究竟在干些什么?你究竟打我什么主意?”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太打少奶奶你的主意呀。”

    施少***脸居然也红了大声道:“那么你将梁妈找来干什么?”

    楚留香道:“什么也没有只不过聊聊天而已。”

    施少奶奶冷笑道:“楚香帅的味口是几时改变了的几时变得喜欢跟老太婆聊天了?”

    楚留香又叹了口气道:“我不找老太婆聊天难道少奶奶肯陪我聊天么?”

    施少奶奶盯着他眼睛里忽然有了笑意忽然掉头就走她的身材不错只看背影倒颇有韵致。

    楚留香只希望她莫要回头一回头就溜了。

    不幸施少奶奶却偏偏要回头面且还笑了笑道:“你既然要跟我聊为什么不跟我来?”

    楚留香真的叹了口气他想着有谁敢用“回眸一笑百媚生”这句话来形容这位少奶奶他一定要跟那人打架。

    施少奶奶不但在笑还抛了个飞眼道:“你怕什么?难道我会吃了你?”

    楚流香喃喃道:“你看来倒真像会咬人的。”

    施少奶奶道:“你嘴里咕哝咕哝在说什么?”

    楚留香苦笑道:“我什么也没说只不过嘴在抽筋而已。”

    他尽避只希望施少***脖子忽然扭了筋再也回不过头来怎奈施少***脖子却灵活得很一下子又回过头来笑道:“你又不是小狈为什么要跟在人家后面走?”

    楚留香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过了半晌忍不住道:“少奶奶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聊天的你要到哪里?”

    施少奶奶又白了他眼道:“有很多小伙子都在偷偷的称我‘雪里红’还以为我不知道。”

    楚留香只有摸鼻子誓今后再也不吃“雪里红炒肉丝”这道菜了宁可吃萝卜干也不吃雪里红。

    薛红红翘起了嘴道:“喂你想找我聊天怎么不说话呀?难道变成了哑吧。”

    楚留香看到她那翘起了的嘴只恨不得能在上面挂个油瓶。

    只恨胡铁花没有来也许真做得出的。

    楚留香乾咳了声笑道:“你那位二叔可真有趣就像个孩子似的但剑法却又那么高那天晚上我要不是跑得快差点就被他刺了个透明窟窿。”

    薛红红也笑了道:“幸好你跑得快我二叔除了吃之外就会使剑。他疯病罢作的时候硬逼着我爹爹和他动手。连爹爹都几乎被他刺了剑。”

    楚留香眼睛似乎忽然亮了道:“后来呢?”

    薛红红笑道:“后来爹爹自然还是将他制服了他—气之下就疯得更厉害。”

    楚留香道:“据令尊大人说他本来并不是这样子的。”

    薛红红道:“他就是练剑练疯了的。”

    楚留香道:“哦?”

    薛红红道:“他剑法根本就不错但比起我爹爹来自然还差得远所以就拼命练剑一心想胜过我爹爹练得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但无论他怎么练还是比不上爹爹。有一天晚上他忽将二婶杀了。说是二婶总是扰乱他练剑但杀了二婶后他自己也变得愈疯癫老说自已只有十岁就因为年纪小所以剑法才不如爹爹。”

    楚留香叹道:“一个人到无可奈何时也只有自己骗骗自已了只不过他……”

    薛红红忽然娇哂道:“我们为什么老是要提他呢?难道没有奇他的事可提了么?”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你想听什么?我就陪你聊什么?”

    薛红红瞟了他一眼。抿嘴笑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可聊的事太多了你难道还不知道难道还要我来教你?”

    她吃吃笑道:“你若还要别人教你就不是风流侠盗楚留香了。”

    楚留香听“风流侠盗”这名字就头疼更令他头疼的是他现薛红红带着走的路越来越偏僻而且路的尽头林木掩映中似乎还有几间屋子他不敢想像到了屋子里之后会生什么事。

    但这时他想走已来不及了。

    薛红红已拉着他的手媚笑道:“我带我到个好地方去你应该怎样感激我才是呢?”

    楚留香道:“我……咳咳这……咳咳……”

    他忽然跳起来道:“不好你那匹黑驴子不见了快回去找吧”

    薛红红格格笑道:“一匹驴子也没有什么了不得我有了你还要驴子作什么?”

    若有人说楚留香会脸红非但别人不信只怕连他自已都不会相信但现在他的脸则真有些红了。

    薛衣人也许就因为杀人杀得太多了所以才会生下这种宝贝女儿他还没有被女儿气死倒真是怪事一件。

    薛红红已拉着楚留香向那枫林走了过去。

    阳光映得一林枫叶红如晚霞枫林中山屋三五间建得又小巧又精致看来就宛如图画。

    此刻在楚留香身旁的若不是薛红红到了这种地方他一定会觉得有些“飘然欲仙”但现在他却觉得自已好像个活鬼。

    薛红红一只手拖着他一只手已在推门。

    楚留香苦笑道:“这……这是谁的屋子你也不知道怎么随便推人家的门?若要被人当小偷抓住岂非冤枉?”

    薛红红道:“谁敢将我当小偷?”

    楚留香道:“平时自然不会但你若跟我在一起就说不定了我的名声一向不好说不定会连累你。”

    他一面说一面就想溜之大吉。

    但薛红红却将他的手抓得更紧笑道:“你放心吧这里也是薛家的产业。”

    楚留香又想摸鼻子怎奈两只手都被薛红红抓住了只有苦笑道:“你们家的产业倒真不少。”

    薛红红道:“这本是我二叔没有疯时独居练剑的地方后来就空了下来我二弟打猎时也时常来住但这几天他却到……”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已推开门说到这里突然听一人忽吼道:“什么人敢乱闯?”

    吼声中一样黑忽忽的东西直打了出来。擦着薛红红的头皮飞过远远落在门外竟是只靴子。

    屋予里布置得简单而雅致床上铺着又厚又软的兽皮两个几乎已脱得完全**的人正在兽皮上打滚。

    薛红红一开门男的立刻怒吼的跳起来抄起只靴子就往外面丢。女的赶紧抡起件衣服掩住胸腹却还是没有掩住两条白生生的腿即使用楚留香的眼光来看这两条腿也算是一流的。

    那男的年纪很轻也是身细皮白肉长得倒很英俊只不过脸色苍白眼睛里布满了红丝。

    看到破门的薛红红他脸上的怒容立刻变为惊讶薛红红看到他也吃了惊失声道:“是你?”

    这少年一把抓起衣服就躲到椅子后面去了。

    那女的想站起来看到楚留香笑眯眯的眼神赶紧又坐了下来两只又长又直的腿拼命向里缩。

    薛红红铁青着脸厉声道:“你不是已经到省城去办年货了么?怎么会到了这里?”

    那少年一面穿衣服一面赔笑道:“离过年反正还早得很我想筹画两天再去不迟。”

    薛红红冷笑道:“我早就在奇怪你怎么会忽然勤快起来了居然抢着办事原来你是想避开爹爹到外面来找野食。”

    她眼睛一瞪道;“我问你这女的是谁?”

    那少年道“是……是我的朋友。”

    薛红红冷笑道:“朋友我看你……”

    那少年忽然伸出头来抢着道:“我问你你这男的又是谁?”

    薛红红怔了怔道:“是……自然是我的朋友。”

    那少年也冷笑道:“朋友?我看怕未必吧”

    薛红红恼羞成怒跳起来吼道:“老二我告诉你你少管我的闲事。”

    那少年悠悠道:“好我们来订个交易只要你不管我的闲事我也绝不管你的闲事否则若是闹出去只怕你比我更丢人。”

    薛红红冲了过去抬起一腿将椅子踢翻大叫道:“我有什么好丢人的?我又没脱光屁股跟人捣鬼……”

    楚留香实在不想再听下去了悄悄带起门溜了出去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替薛衣人难受。

    他现在自然已经知道这少中就是薛家二公子薛斌这姐弟两人真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活宝。

    只可怜薛衣人一世英名竟生出这么样一对儿女来“豪门多孽子”楚留香觉这句话真是说得有学问。

    一个人着想成为天下无双的剑客就最好不要养儿女因为最好的剑客必定是最坏的父亲。

    剑就像是女人一样你想它服从你就一定要全心全意的对它否则它就会出卖你。

    一个人纵在被女人出卖了两百次还可以再找第两百零一个女人但只要被剑出卖一次就得死。

    楚留香吸了口气道:“薛衣人薛衣人你虽能将剑招挥如意但是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剑的奴隶……”

    房子里那姐弟两人还在争吵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但门却忽然开了一个人飞跑了出来大声道:“喂你等等。”

    楚留香回头就看到那方像条小白羊般卷曲在虎皮上的女孩子正在向他不停的招手。

    现在她当然穿起了衣服但扣子还没有扣上也没有穿鞋子衣襟里露出了一段雪白的皮肤白的令人眼花百折裙下面露出一截修长的小腿纤巧的足踝和双底平趾敛的脚。

    楚留香尽量想使自己的眼睛规矩些尽量不往她的衣襟里面看但这双脚却实在是种诱惑。

    只要是男人就无法拒绝这种诱惑。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是在叫我?”

    那少女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飞奔过来突然轻呼了一声一个又香又甜又温柔的身子就整个倒入了楚留香怀里。

    楚留香苦笑道:“你若想找个人替薛二少爷做完他方还没有做完的事你只怕找错了。”

    那少女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颠声道:“我的胸。我的脚……”

    楚留香这才现她的脚原来已被石头割破了鲜血一滴滴往下流疼得她眼泪都几乎流了出来。

    她不但腿美脚美脸也美此刻美丽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再加上几滴眼泪更显得楚楚可怜。

    楚留香又不禁叹了口气道:“下次跟别人幽会的时候记住千万莫要脱鞋子。”

    这女孩子看来虽是那么丰满但身子却轻得很楚留香几乎完全没有用力气就将她抱了起来。

    那少女咬着嘴唇勉强一笑轻轻道:“谢谢你。”

    楚流香的鼻子虽然不灵但还是嗅到了一阵如兰似馨可以令任何男人心跳加快的香气。

    他只有将鼻子尽量离得远些苦笑道:“他用不着谢谢我还是谢谢你的脚吧。”

    那少女的脸飞红了起来道:“快走莫要等他们追出来。”

    其实楚留香又何尝不怕薛红红追出来用不着她说楚留香已一溜烟般窜入了山坡下的树林里。

    虽然刚过正午还没有多久树林中光线却很幽晦无论任何女人。在这种光线中看来都会变得漂亮些的何况这女孩子本来就美得很楚留香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了这种诱惑。

    他只好转过眼睛道:“你要我将你抱到什么地方?”

    那少女喘息着忽然拨出一柄尖刀。

    楚留香正觉得她身上的香气有点要命这柄尖刀已抵住了他的胸膛“嘶”的将他的衣服划破了一条线。

    这一着倒真的大出楚留香意料之外。

    只听那少女冷冷道:“你若还想要命就得答应我一件事。”

    楚留香哂道:“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要男人答应你还用得着刀么?”

    那少女咬着牙厉声道:“你少胡思乱想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

    楚留香道:“哦?”

    那少女道:“你莫以为我刚刚是在……在与那姓薛的幽会我只是……只是……—”说着说着她眼泪又流了下来了美丽的脸上充满了愤怒的怨恨之色甚至连嘴唇都被咬出血来。

    楚留香开始觉得这女孩子有趣了只因他已被她引起了好奇之心他忍不住问道:“你只是在干什么?”

    那少女道:“复仇”

    楚留香讶然道:“复仇?为谁复仇?”

    那少女道:“我姐!”

    楚留香道:“你姐姐?她难道是死在那位薛公子手上的?”

    那少女恨根道:“薛斌虽没有杀她但她死得却更惨薛斌若一刀杀了她反而好些。”

    楚留香道“那么他是用什么法子害死你姐姐的?”

    那少女道:“他用的是最卑鄙、最可恨的手段害得我姐姐……”

    她忽然顿住语声瞪着楚留香道:“我已说得太多了我只问你你肯不肯答应?”

    楚留香道:“答应什么事?你要我帮你复仇?”

    那少女道:“是的。”

    楚留香道:“你若不将事情对我说清楚我怎么能帮你的忙呢?”

    那少女道:“无论如何你都非答应我不可否则就要你的命!”ㄅ楚留香笑了道:“你以为你真能杀死我?”

    那少女将刀握得更紧厉声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她话刚说完突觉身子一麻手里的刀也不知怎地忽然就到了楚留香手上就好像楚留香用了什么魔法样。

    楚留香道:“你这把刀本来是准备杀薛公子的?”

    那少女拼命唆着牙全身还是在抖个不停。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幸好你方还没有机会下手否则此刻只怕也已死在薛斌手上了。”

    他的手一扬刀就飞了出去“夺”的钉在树上。

    楚留香道:“你既非杀人的女孩子这把刀也不是杀人的刀你若真的想复仇看来还得另外想别的法子。”

    那少女忽然放声痛哭起来用一双又白又撇的小手拼命猛着楚留香的胸膛痛哭着道:“你杀了我吧……你干脆杀了我倒好。”

    楚留香苦笑道:“你莫弄错了我可不是那位薛公子。”

    那少女嘎声道:“若不能为我姐复仇我也不想活了……我也不愿活了!”

    她忽然挣扎着从楚留香怀里跳下去去拨树上的刀。

    但她还没有冲过去楚留香忽又到了她面前。

    她身子又冲入了楚留香怀里。

    楚留香轻轻拍着她的肩头柔声道:“像你这样又年轻又美丽的女孩子若不肯活下去那还有什么人能活得下去的呢?你若连活的勇气都没有怎么能替你姐姐复仇?”

    那少女垂着头跺着脚流泪直流反正已没希望了死了倒干净。

    楚留香道:“谁说你没希望?”

    那少女霍然始起头道:“你……你肯帮我的忙?”

    楚留香道:“也许可是你一定要先将这件事说明白。”

    他扶着她在树下坐了下来静静的瞧着她道:“你至少总得先告诉我你是谁?什么名字?”

    他目光是那么温柔又那么明亮令你觉得他不但可以做你温柔的情人也可以做你忠诚的朋友。那少女低下头苍白的面颊已起了阵红晕嘎蠕着道:“我姓石……”

    楚留香道:“石小毛?”

    那少女红着脸道:“不是石绣云。”

    楚留香笑了道:“这名字正配得上你你也是这地方的人?”

    石绣云道:“是。”

    楚留香道:“就使在这附近?”

    石绣云道:“我们家种的田也是薛家长随父亲没有去世的时候还在薛家的私塾里教过书。”

    楚留香道:“所以你姐姐才会认得薛斌?”

    石绣云咬着嘴唇道:“薛斌小的时候我父亲最喜欢他总说他又聪明又能干文武全材将来一定有出息所以时常带回家来玩谁知他……他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牲爹爹在九泉下若知道他做的事怕!怕。”说着说着她不禁又轻轻啜泣起来。

    楚留香道:“你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石绣云只是摇头流泪什么话都不说。

    楚留香知道这件事其中必有许多难言的隐衷他本不愿逼别人说出自己不愿说的事。

    但薛斌却是施茵的未婚夫婿有关他的每件事都可能关系着这“借尸还魂”的秘密。

    楚留香忽然道:“你的脚还疼么?”

    石绣云又流着泪点了点头。

    楚留香轻轻握住了她细巧的足踝用一块洁白的丝巾温柔的替她擦净了脚底的血污和泥沙。

    石绣云的身子已剧烈的颤抖起来脸上更红得像是晚霞只觉全身再也没有一丝力气连头都无法抬起。全身都在抖。

    楚留香用丝巾替她包扎着伤口忽又问道:“你姐姐是不是上了薛斌的当?”

    石绣云似乎已连一丝抗拒的力量都没有了无论楚留香问她什么她都会毫不迟疑的回答。

    她说得虽然含糊不清但楚留香也已明白她姐姐在痴恋着一个人那人却是个薄情人她姐姐为相思所苦缠绵入骨竟至一病不起看到她姐姐死前的痛苦所以才决心杀死这负心的人。

    楚留香哂道:“你说的不错他骗得她这么惨倒真不如一刀杀了她反倒仁慈些可是……你是怎么知道这男人就是薛斌?”

    石绣云恨恨道:“我当然知道。”

    楚留香道:“是你姐姐告诉你的?”

    石绣云又流泪道:“她……她对他实在太好了直到临死时还不肯说出他的名字但用不着她说我也知道。”

    楚留香道:“为什么?”

    石绣云道:“因为姐姐病重的时候薛斌总是借故来探听消息看他那种鬼头鬼脑的样子我就知道他没有安什么好心。”

    她咬着牙道:“我知道他是希望我姐姐快些死他才好放心跟施茵成亲。”

    楚留香执吟着道:“不错他若和这件事全无关系又怎会对你姐姐的病那么关心?”

    石绣云道:“所以我姐姐死之后我就决心杀了他。”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所以你就到那里去找他。”

    石绣云道:“我知道他时常都到那小屋子里去的所以就在那里等着等了两天果然被我等到了可是……”

    她幽然接着道:“可是我也知道我绝没有杀死他的力量所以……所以我就……”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所以你就想到了那法子。”

    石绣云垂头低声道:“我除了用那种法子之外根本就没有别的法子接近他。”

    美丽的身体的确是女人最好的武器。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不觉得这法子太冒险了些?”

    石绣云头垂得更低流泪道:“我早已准备杀了他之后自已也一死了之。”

    楚留昏沉默了半晌忽又问道:“你姐姐是在那天死的?”

    石绣云道:“九月二十七立冬前一天的晚上也就是大前天晚上。”

    楚留香道:“那么她现在还没有下葬?”

    石绣云道:“第二天就已经下葬了。”

    楚留香皱眉道:“为什么要如此匆忙?”

    石绣云道:“我二叔坚持要快些将她下葬他老人凛说人死了之后只为‘人土为安’。”

    楚留香道:“你二叔?”

    石绣云道;“我父母都已去世了什么事都由二叔作主。”

    楚留香又停了半晌道:“我想……我想到你姐姐的墓上去瞧瞧。”

    秋风肃杀已吹寒了白杨下的一坏黄土。

    单薄的石碑上很简单的到着:“石枫云之墓。”

    一个被麻带孝的少中正跪在墓前哀哀的悲哭着。

    楚留香和石绣云远远就看到这少年了。

    石绣云讶然道:“这人是谁?为什么来哭我姐姐的墓?”

    楚留香也觉得很奇怪道:“你不知道他是谁?”

    石绣云道:“除了二叔外我们连个亲人都没有……

    那少年似乎己被他们的脚步声惊动突然跳了起来用又手掩着脸飞也似的跑走。

    他身法居然很快看来轻功的根基很不锗。

    但没有人能任楚留香面前跑掉的。楚留香身形闪已挡住他面前。

    这少年从未见过身法这么快的人简直是快如鬼魅一惊之下脸色都黄了出声道:“求求你让我走吧我并没有做什么?”

    楚留香道:“你既然没有做什么事为何要逃呢?”

    这少年道:“我……我……”

    突然出手一拳向楚留香胸膛击出。

    这拳居然也很快看来他武功的根基也很不错。

    但除了撤娇的女孩子外又有谁的拳头能打得上楚留香的胸膛?

    楚留香又一闪伸手就拿任了他的腕脉。

    这时石绣云也已赶了过来这少年真恨不得将自己的头藏到裤档里去但石绣云还是看到了他失声道:“是你?”

    楚留香道:“你认得他?”

    石绣云道:“他是薛斌的书童小时候也常跟着到我家去的。”

    她瞪着那少年道:“倚剑我问你你慌里慌张鬼鬼祟祟究竟在干什么?”

    倚剑似乎刚流过泪此刻却在流着冷汗勉强赔笑道:“我……我没有呀。”

    石绣云道;“我姐姐死了为什么要你来披麻挂孝?”

    倚剑道:“我……我……”

    他似乎忽然灵机一动立刻大声道:“石教师一向对我很好石姑娘去世我自然要尽尽心。”

    石绣云道:“那么我父亲去世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披麻带孝呢?”

    倚剑怔住了满头大汗如雨而落。

    石绣云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头嘎声道:“你……你难道敢对姐姐……”

    她话末说完倚剑已跪了下去以顿地嘶声道:“我该死求姑娘饶我我该死……”

    石绣云瞪着他身子又颤抖起来忽然狂吼道:“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但楚留香已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无论如何他这么做总是出于诚心我若死了若有人肯为我披麻带孝我也就死得很安心了。”

    石绣云道:“可是他……”他怎么能对我姐姐……我姐怎么会对他……”

    她又急又怒连话都不说清了。

    楚留香哂道:“你莫忘了他也是人。”

    石绣云忽然放声哭了起来跺着脚道:“我错了我弄错了我不该去找薛斌我怎么能在他面前那么丢人?我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

    楚留香轻轻搂住了她他的手臂是那么温柔那么坚强。无论多么悲伤多么紊乱的心在这里都似能获得平静。

    倚剑仍然跪在地上流着泪。

    楚留香道:“她死了你如此伤心她活着你为何不对她好些?”

    倚剑流泪道:“小民不敢。”

    楚留香道:“不敢?为什么不敢?”

    倚剑道:“我是个低三下四的人我配不上她。”

    楚留香道:“所以你宁可眼看着她为你而死?”

    倚剑痛哭失声道:“我不知道她会这样我也不知道她对我这么好。”

    楚留香道:“无论怎么样她病重的时候你人总该去看看她的。”

    倚剑道:“是她叫我莫要去找她的。”

    楚留香又道:“这女孩子若要你莫去找她她的意思也许就是要你去找她你若连这道理都不明白怎么能做男人?”

    倚剑怔了怔吃吃道:“但她说她永远也不要再见我。”

    楚留香叹道:“那是因为她觉得你太没有勇气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你若真的爱她就该鼓起勇气向她求亲。”

    倚剑道:“她若真有这意思为什么不说出来?”

    楚留香苦笑道:“她若肯说出来就不是女子了。”

    倚剑怔了半晌忽然将头撞在地上病哭着道:“枫云我该死我是个混蛋是个呆子……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但害苦了我也害了自己。”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其实你也用不着难受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每个男人都会变成呆子的。”

    看着一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号淘大哭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等倚剑哭声停下来的时候楚留香就立刻道:“我想请你做件事不知道你肯不肯答应?”

    倚剑抽拉着道:“你是个好人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楚留香道:“请你转达薛公子就说我大后天晚上在那小屋等他希望他来与我见见面。”

    倚剑道:“可是……我家公子怎知道你是谁呢?”

    楚留香道:“我叫楚留香。”

    倚剑就像是忽然吞下个熟鸡蛋整个人都颤住了连气都喘不过来。

    他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过了半晌才长长吐出口气吃吃道:“你老人家就是楚香帅?”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就是楚留香但却并不老。”

    倚剑用袖子擦了擦鼻涕喃喃地说道:“早知你老人家就是楚留香方就算杀了我我也不敢出手了。”

    石绣云这时张大了眼睛痴痴的望着楚留香等倚剑走了才轻轻叹息一声道:“原来你这么有名……”

    楚留香苦笑道:“有名并不是件好事。”

    石绣云垂下了头望着自己的脚望着胸上的那块丝巾也不知在想什么竟想得出了神。

    楚留香道:“我也想求你一件事不知你肯不肯答应?”

    石绣云轻轻道:“你说吧无论什么事我都肯答应你。”

    她似乎忽然觉自己这句话说得有些语病面色又飞红了起来在渐已西斜的阳光下看来就像是一朵海棠。

    楚留香心里也不禁泛起了阵涟潞柔声道:“那么你赶快回家好好睡一觉将这所有的一切事都暂时忘记。”

    石绣云道:“你呢?”

    楚留香道:“我还要去办些事等到……”

    石绣云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其实你用不着赶我走我也不会缠住你的我至少还没有你想像中那么……不要脸……”

    她虽然在勉强控制着自己语声还是不免已有些哽咽刚乾了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话没有说完就扭头飞奔了出去可是还没有奔出几步脚下一个踉跄又跌倒在地上。

    楚留香苦笑道:“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你可知道就算你不缠住我我也要缠你的。”

    石绣云流着泪说道:“你也用不着来骗我做你这样的名人自然不会愿意和我这样的女孩子来往你……你走吧。”

    楚留香俯下身轻抚着她的柔道:“谁说我不愿和你来往我一直想约你今天晚上在这里见面可惜你不等我说完话。”

    石绣云怔了怔眼泪不再流了头却垂得更低幽幽道:“现在我既然已跟你了脾气你自然不愿意再和我见面了。”

    楚留香笑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也会孩子脾气。”

    石绣云踞起了嘴道:“谁说我是孩子?你看我还是孩子么?”

    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她不再是孩子了就算是孩了也可以感觉得出她自己也明白这点。故意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想证实自己的话又似乎在向楚留香示威那丰满的胸膛几乎已涨破了衣服。

    楚留香摸了模鼻子笑道:“你自然也是大人了所以就该像大人一样莫要乱脾气也莫要再胡思乱想……”

    他目光自她的胸膛望下落在她纤巧的踝上包在她纤足上的丝印又渗出了一丝丝血。

    楚留香忍不住又道:“你的脚若还在疼我……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石绣云道:“你若抱我回家以后只怕就要别人抱你了。”

    楚留香道:“为什么?”

    石绣云“唉嘛”一笑道:“我二叔若看到你抱我回家不打断你的腿才怪。”她娇笑着自楚留香身旁跳开忽又回头笑道:“莫忘了今天晚上!”这次她跑得很快也没有摔跤。她的脚似已不痛了。

    楚留香望着她纤细的腰身飞扬的黑忍不住往自己的鼻子重重的捏了下苦笑着道:“楚留香呀楚留香看来你的病已越来越重了。”

    他固已很明白自己的毛病那就是一遇见美丽的女孩子他的心就软了随便怎么样也扳不起脸来说话。也不知为了什么也许是因为他的运气太好也许是因为他运气太坏他时常总是会遇见一些美丽的女孩子。

    最要命的是这些女孩子也都很喜欢他。

    楚留香算准薛红红和薛斌都已走了。于是他又回到那小屋小屋果然空无人迹倒了的椅子也没有按起来。

    他就像遗落了什么东西似的在屋子里搜索了很久表情看来很失望。显然什么也没有找着。

    屋子里有个很大的铁火炉现在还是秋天这火炉自然已有很久没有用过了。炉子上却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楚留香眼睛一亮打开了炉门就现炉里子藏有小铁箱箱里装的竟都是女子梳妆的花粉。

    这小屋本是个很男性化的地方只有这铁箱却显然是女子之物里面每样东西都很精致有个小小的菱花镜两柄檀香木的梳子几盒粉也都是很上等的品质这些东西的主人想必是个很讲究修饰的女子身份也一定不低否则就用不起这么贵的东西。

    一个和别人幽会过的女子自然很需要梳搞头抹抹腊将自己重新打扮打扮才好回去见自已的丈夫。

    但这铁箱子却绝不是花金弓的更不是薛红红的因为他们身上的香气很浓郁这些花粉的香气却很清雅。

    那么是谁把这铁箱子藏在这里的呢?

    楚留香用手指沾了些花粉抹在鼻子上仔细嗅了很久嘴角渐渐缀出了丝满意的微笑……

    门是开着的。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人自门外掠了进来。

    他穿着紧身的衣以黑巾蒙面身法快如急风轻如飞絮手中一柄长剑更急如闪电。

    长剑闲电般刺向楚留香的背心。

    这一剑之快纵然是迎面刺来的世上只怕也很少有人能闪避得开何况是自背后暗算。

    楚留香只觉背心寒剑风刺耳再想闪避已来不及了。剑尖已刺入他的背脊。

第六章 死里逃生

    一阵尖锐的痛势直透入楚留香的心底。

    他身上每一块肌肉全都生出了一种剧烈的反应身子也立刻飞掠而起凌空一个翻身反手将两盒花粉撤了出去。

    黑衣人一剑得手第二剑又待刺出突见一片浅红色的粉雾自楚留香手里擞了出来鼻子里也嗅到了一阵淡淡的香气。

    他大惊之下立刻闭起眼睛掌中剑化为一片光幕护住了全身倒退八尺退到门口。

    等他再张开眼睛只见楚留香还是枪一般笔直的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他嘴角居然也还带着微笑。

    但剑尖上却已有鲜血在滴落。

    黑衣人也笑了格格笑道;“楚留香应变之快果然是天下无双只可借还是没有避开我那一刺。”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我本也奇怪是谁的剑如此快想不到原来是你。”

    黑衣人笑道:“你岂非正在找我?”

    楚留香道:“不错我一直都在找你却未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黑衣人道:“你既然在这里我自然也在这里。”

    楚留香道:“难道你是跟着我来的?”

    黑衣人道:“正是。”

    这人自然就是那刺客组织的领。

    他鹰般的目光瞪着楚留香冷笑道:“你一直在找我我也一直在找你你想要我的命我也想要你的命我们两人之间反正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百???系时候就可以数完。

    但黑衣人却觉得好像永远也数不完似的。

    他本也是个赌徒只不过这次赌得未免太大了也未免太冒险若有选择的余地他就绝不会将赌注押下去。

    “九百九十二九百九十三。”

    黑衣人“砰”的撞开门一跃而出两个起落后使已掠到第一眼看到树丛地上果然有用树枝划出的字迹。

    只有四个字

    “你未中毒。”

    歪歪斜斜的字迹像是正在对他嘲笑。黑衣人只住了呆了半晌忍不住在这四个字上重重吐了口口水又狠狠踩了几脚道:“直娘贼妈那巴子操……”

    他几乎将各省镑地只要知道的骂人的话全都骂了出来“这姓楚的王八蛋原来又在使诈。”

    原来他方只要一构手就可将楚留香置之于死地。

    他实在想不通楚留香花那种时候怎么还能一点也不紧张楚留香那时只要淌出一滴汗他的剑只怕早已出手。

    “楚留香楚留香你也用不着得意今日你虽然又逃脱了一次但要杀你的机会还是多得很。”

    他忽然想起楚留香既已受了重伤就必逃不远的就算已逃出一千步他还是很快就能追上。

    地上果然有一滴已乾涸了的血迹。黑衣人伏下身子猎狗般在地上搜索终于找到了一行足迹。

    他就像狼一般追出去。以楚留香受伤之重的确是逃不远的他的确很快就能追上。只可惜楚留香根本没有逃他就躲在这橡树上黑衣人骂他的每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他这一生中挨的骂只怕还没有今天—天多。

    楚留香望着黑衣人去远只觉眼前沥沥花身子说不出的虚弱竟自树上直跌了下来。

    现在黑衣人若是赶回来他根本全无抵抗之力无论如何他也是血肉之躯被人在背上刺了剑总不是玩的。

    楚留香虽看不到背上的伤势却知道这一剑刺得很深说不定已经刺到骨头流的血自然也不少。

    以他现在的体力绝对无法走回“掷杯山庄”。

    他倚着树干喘了半天气正想找个地方先躲躲突听阵“沙沙”的脚步声穿林谢来。

    楚留香连呼吸都几乎停顿了。

    黑衣人若是去而复返他只有死路一条。

    只听一人道:“这种地方怎会有好户头看来我又上了你这小贼的当了。”

    另一人道:“我骗你干什么我每次只要一来他们一出手至少就是五钱银子。”

    第一人道:“五钱银子给臭要饭的那人难道阔翻了么?”

    第二人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在女人面前总会装得大方些的……我说的可不是夫妻是情人在老婆面前就不会大方了。”

    第一人也笑了道:“你说的这一男一女两位财神爷在那里?”

    第二人道:“就在前面的小屋里依我看他俩八成是在那里幽会。”

    这两人说话的声音俱是童子口音。

    楚留香暗中松了口气回头望去只见两个十三四岁的化子笑嘻嘻的往这边走两人穿的虽然破破烂烂神情却是高高兴兴左面的是个小麻子大大的眼睛满脸都是调皮捣蛋的样子。

    右面的一个是小秃子看来比小麻子还要调皮十倍两人身法都很轻灵武功的根基显然不弱。

    楚留香这一生中简直没有看到过比这两个小叫化子更令他痛快的人了他从未想到叫化子居然如此可爱。

    那小秃子和小麻子也瞧见了他两人一起停下脚步四只大眼睛瞪着他滴溜的乱转。

    楚留香向他们笑了笑道:“两位小兄弟脚下功夫不错不知可是丐帮门下?”

    小秃子眼珠子一转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楚留香笑道:“你们能带我去见此地的龙头大哥么?”

    小麻子眼珠也转了转道:“我为何要带你去?”

    楚留香道:“我叫楚留香我想他一定愿意见我的。”

    小麻子道:“楚留香是什么……”

    他话未说完脑上已挨了小秃子一个耳光大叫道:“你为何打我”

    小秃子扮了个鬼脸道:“你若连楚香帅都不知道就算挨十个耳光都太少了。”

    小麻子捂着脸眼睛忽然亮了道:“楚香帅?你说是那‘盗帅夜留香威名震八方’的楚香帅?”

    小秃子道:“除了这位楚香帅哪里还有第二位楚香帅。”

    小席子“啪”的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道:“我的妈呀……”

    兵里狗肉香得要命世上纵有不唆叫化予的狗也很少有不吃狗肉的叫化子。这正如喝酒的时候可以不吃狗肉吃狗肉随时候却绝不能不喝酒叫化子、狗肉、酒好像永远分不开的。

    破庙里有十来个叫化子衣衫虽破烂神情却绝不狼琐一望而知必定都是丐帮弟子。

    这些人背后大多背着两三只麻袋其中只有一个脸黑短小的少年乞丐。身上的是麻袋有六只腰上还插着个黑铁简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楚留香后来才知道他叫“小火神”。正是此间的龙头老大。

    此刻数十双眼膀都在望着楚留香目光中充满了敬畏仰慕之色也有几分亲切之意因为大家都知道楚香师是丐帮的朋友。

    这也是每个丐帮弟子都引以为荣的事。

    小火神正笑道:“弟子早已久仰香帅的大名了可是做梦也未思到今日居然能真有幸见到香帅的大驾这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楚留香伤口已包扎好了此刻正倚在神案前啜着比人参还滋补的细汤微笑着道:“你们现在欢喜以后怕讨厌都来不及。”

    他又啜了口狗肉汤笑道;“因为你们请我吃肉我却是来找你们麻烦的。”

    小火神怔了怔吃吃道:“兄弟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香帅。”

    楚留香通“你们怎会得罪我只不过我有几件麻烦事想求你们而已。”

    小火神吐了口气展颜道:“香帅对丐帮思重如山莫说要我们效劳做事就算要我们跳河我们也照跳不误。”

    丐帮门下虽然多的是血性男子楚留香知道若是对这些人讲客气话就显得自已是伪君子当下正色道:“第—件事我要你们去打听一个人这人本来的名字叫叶盛兰据说是在京城混的但我想这几天他必定已到了这里希望你们能打听出他落脚什么地方?究竟是干什么的是不是有人和他同住?”

    小火神听楚留香说第一件事情要他由打听叶盛兰的近况不由笑道:“香帅请放心打听消息正是我们的拿手本事只要世上有叶盛兰这个人我一定能找出他的根来。”

    楚留香道:“第二件事我要你派几位兄弟去盯住薛家庄的二公子和施家庄里的一个老奶奶叫梁妈的无论他们到那里去都要盯住。”

    小火神道:“这也办得到。”

    楚留香道:“第三件事我希望你能想个法子联络‘丁家双剑’的丁老二这两天他也到这里来了就住在掷杯山庄。”

    小火神想了想道:“这件事也包在敌们身上一定替香独办好。”

    楚留香长长殴出口气道“第四件事可就因难些了。”

    小火神笑道“只要是香帅交待下来的事再困难我们也办得到。”

    楚留香道:“好今天晚上我要你们陪我去挖坟。”

    小火神这才真的怔住了“香帅”的主意难道已打到死人身上去了么?小火神眼睛直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小秃子道:“老大若不敢去我去。”

    楚留香笑了道:“你真敢去?”

    小秃子道:“若是别人叫我去挖人家的坟我不打他十七八个耳光才罢香帅要我去挖坟我就去挖坟。”

    楚留香道:“为什么?”

    小秃子眨了眨眼睛道:“因为我知道香帅绝不会要我们去做坏事的。”

    小麻子立刻道:“不错。我也去。”

    小火神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这两个小表还懂事比我还知道好歹……香帅你要我们什么时候去挖坟我们就什么时候去。”

    楚留香道:“今夜三更。”

    他拉起了两个孩子的手笑道:“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但有时我也会带你们去做坏事的过两中等你们长大了些我定来找你们去痛痛快快的喝几杯还要找两个小美人儿来替你们斟酒。”

    他大笑着接道:“这些也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总比挖坟有趣些。”

    楚留香居然拿他们当朋友居然要请他们喝酒小秃子和小麻子几乎开心得更要疯了。

    楚留香忽然又道:“你们今天本来是想到那小屋去的么?”

    小麻子道:“小秃子说那小屋里有两个很大方的人他第一次遇见他们他们就给了他一两多银子第二次又是七八钱。”

    小秃子笑道:“但是我却不是故意去敲竹杠的第一次我是到那里去捉蝴蝶遇见他们从那小屋里出来他们硬要给我银子我也只好收下了。”

    小麻子道:“第二次呢?难道也不是故意的吗?”

    小秃子瞪了他一眼才笑道:“以后我只不过时常都去逛逛罢了从来也没有击敲过他们的门也不及每次都能遇见他们的。”

    小麻子撇了撇嘴道:“还说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自己去了十七八次才叫我去。”

    小秃子笑道:“我是怕你生得太丑把人家吓跑了。”

    小嘛子叫了起来道:“我丑?你很美吗?秃不秃颜胡芦。”

    楚留香也笑了但眼睛着光又问道:“那两人是一男一女?”

    小秃子道:“两人都很年轻。穿得也都很漂亮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少爷。但对人却很和气。”

    楚留香道:“他们长相是何模样?”

    小秃子想了想道:“两人长得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都不难看尤其那位姑娘一笑就有两个酒祸美极了。”

    楚留香道:“下次你若再看到他们还认不认得?”

    小秃子直道:“当然认得我小秃子可不是忘思负义的人无论谁对我有好处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楚留香拍了拍他肩头笑道:“好好极了……”

第七章 人约黄昏后

    天还没有黑石绣云就已在等着了。

    她既不知道楚留香为何要约她在这里相见更想不到自己会在亲姐姐的坟墓前和个陌生的男人有约会。

    但她却还是来了还没有吃晚饭她的心就已飞到了这里。刚提起筷子就恨不得曰将饭扒光。

    然后她就站在门口等天黑下来左等天也不黑右等天也不黑她常听人说到了秋天就会黑得早些。

    可是今天天黑得为什么特别慢?

    幸好这地方很荒凉终日瞧不见人影所以她一个人在这里痴痴的等。无论等多久都不怕被人瞧见。

    望着自己姐姐的坟她心里本该酸、苦才是但现在只要一想起楚留香她心里就觉得甜甜的把别的事全都忘了。

    脚还有些疼她已将楚留香替她包扎的那块丝巾悄悄藏在怀里。悄悄换了双新绣花鞋。

    姐姐刚死了没几天她就穿上新的绣花鞋了她自已也觉得自已很不对却又实在忍不住不穿。

    她将这双新绣花鞋脱下来好几次最后还是穿了出来;总觉得楚留香的一双眼睛总是在看着她的脚。

    她觉得自己一穿上这双新鞋子脚就显得特别好看。

    天越来越黑风越来越大。

    她却觉得身子在热热得要命。

    “他为什么还不来?会不会不来了?”

    她咬着嘴唇望着刚升起的新月。

    “月亮升到树这么高的时候他若还不来我绝不再等。”

    可是月亮早已爬过了树梢她还是在等。

    她一面痴痴的等一面悄悄的恨。

    “他就算来了我也绝不睬他。”

    可是瞧见楚留香身影她就什么都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她飞也似的迎了上去。

    楚留香终于来了还带来了许多人。

    石绣云则跑出两步又停下脚。

    楚留香正在对着她微笑笑得那么温柔。

    “可是你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来呢?”石绣云咬了咬牙扭头就走。

    她希望楚留香追上来但却偏偏听不到脚步声她忍不住放缓了步想回头去却又怕被人家笑。她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又有些着急有些质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突听身旁有人在笑楚留香不知何时已追上来了正带着笑踞着她笑得那么可爱又那么可恨像是已看透了她心事。

    石绣云的脸红了。楚留香没有追上来的时候她想停下来楚留香追上来她的脚步就又加快了低着头从楚留香面前冲了过去。

    但楚留香却拉住了她柔声道:“你要到哪里去?”

    石绣云咬着下唇跺着脚道:“放手让我走你既然不愿意见我为何又来缠着我?”

    楚留香道:“谁说我不愿意见你?”

    石绣云道:“那么就算我不愿意见你好了让我走吧。”

    楚留香道“你既然不愿意见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我?”

    石绣云的脸更红眼圈儿也红了跺着脚道:“不错我是想见你明知我一定会在这里等你所以就带这么多人来你多有本事到处都有女孩子等你。”

    楚留香笑了道:“其实我也不想带他们来的但有件事却非要他们帮忙不可。”

    石绣云忍不使问道:“什么事?”

    楚留香道:“我要他们将这座坟墓挖开来瞧。”

    石绣云明了起来道:“你……疯了为什么要挖我姐姐的坟。”

    楚留香道:“这不是你姐姐的坟若是我猜的不错这一定是座空坟。”

    石绣云叹声道:“谁说的?我明明看到他们把棺材埋下去……”

    楚留香道:“他们虽然将棺材埋了下去但棺材里绝不会有人。”

    他轻轻地抚着石绣云的手柔声道:“我绝不会骗你否则我就不会约你到这里来了只要你肯等一等就会知道我说的话不假。”

    弊材里果然没有人只装着几块砖头。

    冷夜荒坟秋风瑟瑟冷清的星光照着一座被撩开的新坟一口潜藏的棺材棺材里却只有几块砖头……

    死人到哪里去了?难道她已复活?

    石绣云全身都在抖终于忍不住嘶声大叫起来。

    “我姐姐到哪里去了?我姐姐怎会变成了砖头?”

    凄厉的呼声带起了回音宛如鬼哭又宛如鬼笑四下坟中的冤鬼都似乎一起溶入了黑暗中在向她嘲弄。

    就连久走江湖的丐帮弟子心里都不禁泛起了一阵寒意。

    楚留香轻轻搂着石绣云的肩头道:“你没有看到他们将你姐姐的尸身放入棺材?”

    石绣云道:“我看到的我亲眼看到的。”

    楚留香道:“钉棺材的时候呢?”

    石绣云想了想道;“钉棺材的时候我不在……我本来也不愿意离开可是二婶见我悲哀过度一定要我回房去。”

    楚留香道:“是你二叔钉的?”

    石绣云道:“嗯。”

    楚留香邀“现在他的人呢?”

    石绣云道:“姐落葬后第二天二叔就到省城去了。”

    楚留香道:“去作什么?”

    石绣云道:“去替薛家庄采办年货。”

    采办年货自然是件很肥的差使。

    楚留香眼睛亮了。道:“薛家庄的年货是不是每年都由他采购?”

    石绣云道:“往年都不是。”

    楚留香嘴角露出一丝难溯的笑容道“往年都不是今年这差使却忽然落到他头上了……有趣有趣这件事的确有趣得很。”

    他忽又问道:“这差使是不是薛二公子派给他的?”

    石绣云道:“不错就因为如此所以我才更认为姐姐是被他害死的他为了赎罪所以才将这差使派给二叔。”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他只怕不是为了赎罪而是一……”

    石绣云道:“是什么?”

    楚留香叹道:“这件事复杂得很现在我们就算对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石绣云流泪道;“我也不想明白我只要知道我姐姐的尸身到哪里去了?”

    楚留香沉吟了半晌道:“若是我猜的不错不出三天我就可以将她的尸身带回给你。”

    石绣云道:“你……你知道她的体在哪里?”

    楚留香道:“到目前为止我还只不过是猜测而已并不能确定。”

    石绣云道:“她尸身难道是被人盗走的?”

    楚留香道:“是。”

    石绣云道:“是谁盗走了她的体为的是什么?她又没有什么珠宝陪葬之物那人把她的体盗走又有什么用?”

    楚留香柔声道:“现在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多问我答应你三天之内一定把所有的事都对你说清楚。”

    楚留香回到“掷杯山庄”的时候天已快亮了。

    左轻侯虽然早已睡下但听到楚留香回来立刻就穿着衣裳赶到他房里见面就抓着他的手道:“兄弟整天都见不到你的人影可真快把我急死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可探出什么消息?”

    楚留香笑了笑先不回答他这句话却反问道:“丁二侠呢?”

    左轻侯道:“丁老二本来一直在逼着我简直逼着我要疯。但今天晚上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又忽然跑了连话都没有说看情形好像家里出了什么事样。”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兄弟不是我幸灾乐祸但我们真愿望他们家里出些事莫要再到这里来相逼。”

    楚留香道:“姑娘呢?”

    左轻候道:“她倒真听你的话整天都将自己关在屋里没有出去。”

    楚留香道:“她本来就是个乖孩子。”

    左轻侯道:“可是……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究竟该怎么办?丁家那边也不能者是这样拖下去。”

    他紧紧拉着楚留香的手道:“兄弟你可千万要替我想个法子。”

    楚留香道:“法子总有的但二哥现在却不能着急也许不出三天什么都可以解决了……”

    三天三天……这三天内难道会有什么奇迹出现不成?

    左轻侯还待再问楚留香却居然已睡着了。

    楚留香醒时就听说有两个人在外面等着他。

    一个丐帮的弟子左二爷已请他在客厅里喝茶还有一个人却不肯说出自己的来意而且一直等在大门外不肯进来。

    楚留香皱了皱眉道:“这人长得什么样子?”

    回话的人左升是左二爷的亲信自然也是个很精明干练的人他想了想才笑着道:“这人长得倒也很平常但形迹却很可疑而且不说实话。”

    楚留香道;“哦?”

    左升道:“他说是自远道赶来的但小人看他身上却很干净一点也没有风尘之色骑来的那匹马也不像是走过远路的。”

    楚留香道:“你看他像不像练家子?”

    左升道:“他走路很轻快动作也很敏捷看来虽有几分功夫但却绝不像是江湖人小人敢担保他这辈子绝没有走出松江府百里。”

    楚留香笑了笑道:“难怪二爷总是说你能干就凭你这双眼睛。江湖中已很少有人能赶得上你。”

    左升赶紧躬身道:“这还不都是二爷和香帅你老人家的教诲。”

    楚留香道:“二爷呢?”

    “二爷吃了张老先生两帖宁神药到午时才歇下现在还没醒。”

    楚留香道:“大姑娘呢?”

    左升道:“姑娘看来气色倒很好而且也吃得下东西了就是不让人到她屋里去整天关着房门在屋子里。”

    他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香帅总该知道始娘以前不是这个样子从来不愿关在屋子里这件事……这件事的确有点邪门。”

    楚留香沉吟着道:“烦你去通报姑娘就说我明天一定有好消息告诉她叫她莫要着急。”

    左升道:“你老人家现在是不是要先到客厅去见见那位丐帮的小兄弟?”

    楚留香道:“好。”

    小秃子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正在那里东张西望看到楚留香立刻就迎上前来请安然后就笑道“香帅昨天盼咐我们办的事今天已经有些眉目了。”

    楚留香笑道:“你们办事倒真快。”

    小秃子道:“昨天香帅一交代下来大哥立刻就叫全城的弟兄四下打断最近有没有说北方话的两生人在城里落脚今天上午就有了消息。”

    楚留香微微笑着等他说下去。

    小秃子道:“最近到松江府来的北方人一共十一个其中六个是从张家口来的皮货商年纪已有四五十了当然不会是香帅要找的。”

    楚留香道:“嗯。”

    小秃子道:“还有四个人是京城来的武师有两位年纪很轻但我们已去盘过他的底四个人中没有一个姓叶的。”

    楚留香笑道:“还有两个人呢?”

    小秃子道:“那两人是对夫妻两人年纪都很轻也都很好看据说是京城什么大官的公子带着新婚媳妇到江南来游赏顺便也来尝尝松江府芦鱼但就连那客栈的店小二都知道他在说谎。”

    小秃子道:“因为他们说来游山玩水的却整天关在屋子里不也出来更从来也没有吃过一条鲜鱼两人穿的衣服虽然狠华贵但气派却很小出手也不大方一点也不像有钱的阔少爷。”

    他笑了笑俏声道:“听那店小二哥说有一天他无意中见这位大少爷居然替他老婆洗脚他老婆嫌水太热一脚将整盆洗脚水全都踢在这位大少爷身上这大少爷却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楚留香眼睛亮了道:“她姓什?”

    小秃子道:“他在柜台上说的名字是李明生但名字可以改的。”

    “不错名字可以用假的。这两人住在哪家客栈?”

    小秃子道:“就在东城门口那家福盛老店。”

    楚留香道:“好你先到那里等我我随后就来?”

    河畔的柳树下系着一匹白马。一个青衣人正站在树下眼睛盯着“掷杯山庄”的大门。

    楚留香并不认得他他却认得楚留香。

    楚留香问他;“有何贵干?”

    这青衣人只道:“主人有很要紧的事要见香帅一面。”

    楚留香问他:“你家主人是谁?”

    这青衣人赔笑道:“是香帅的故交香帅一见面就知道了现在他正在前面相候特命小人来这里相请。”

    楚留香问他:“你家主人为何不来?又为何不让你说出他的姓名?”

    这青衣人却什么话都不肯说了只是弯着腰赔着笑但却显然是假笑不怀好意的笑。

    楚留香也笑了凝注着他悠然道:“你什么都不肯说怎知我会跟你去呢?”

    青衣人赔笑道:“香帅若是不去岂非就永远不知道我家主人是谁了那么香帅多少总会觉得有些遗憾?”

    楚留香大笑道:“照呀你家主人倒真是算准了我的短处我若不去见他一面只怕真的要连觉都睡不着了。”

    青衣人笑道:“我家主人早说过天下绝没有楚香帅不敢见的人也绝没有楚香帅不敢去的地方。”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解开了系在树上的马鞍用衣袖拭净了鞍上的尘土躬身赔笑道:“香帅请。”

    楚留香道:“我骑马你呢?”

    青衣人笑道:“已经用不着我了这匹马自然会带香帅去的。”

    这青衣人的确模透了楚留香的脾气越危险越诡秘的事楚留香往往会觉得越有趣。

    有时他纵然明知前面是陷阱也会忍不住往上跳的。

    楚留香骑着马骑过小桥还隐隐可以听到那青衣人的笑声传来

    笑声中带着三分谗媚却带着七分诡意。

    他的主人究竟是谁莫非就是那刺客组织的领?

    楚留香觉得很兴奋就像是小时候和小孩子捉迷藏时的心情一样充满了新奇的紧张和刺激。

    马走得很平稳也很快显然是久经训练的良驹。

    楚留香并没有挽纽。他居然随随便便的就将自己的命运托给这匹马了而且居然一点也不着急。

    这匹久经训练的良驹竟背着香率漫无目的驰去马越走越快两边的树木飞也似的倒退回去。

    楚留香索性闭上了眼睛。

    他张开眼睛时会看到什么呢?

    约他的人也许并不是那神秘的刺客也许并不是他的仇敌而是他的朋友他有很多朋友都喜欢开玩笑的。

    何况还有许多女孩子许多美丽的女孩子……

    他忽然想起一个姓蔡的女孩子大大的眼睛细细的腰还有两个很深的酒涡有一次在衣柜里躲了大半天连饭都没有吃饿得几乎腿都软了为的是要等他回来吓他一跳。

    焚留香忍不住笑了。

    他只希望白己张开眼睛时会看到她们其中一个。

    其实他也并不是个很喜欢做梦的人只不过遇着的事越危险他越喜欢去想一些有趣的事。

    他不喜欢紧张虑害怕……

    他知道这些事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马奔行了很久骤然停了下来。

    蹄声骤额只剩下微风在耳畔轻轻吹动天地间仿佛很安静——他还是没有张开眼睛。

    一个人正向他走过来。

    这人走在落叶上脚步虽仍是十分轻微除了楚留香之外世上怕很少有人能听得到。

    这人还远在十步外楚留香就觉得有一股可怕的剑气迫人眉睫但是他反而笑微笑道:“原来是你我实在没有想到会是你。”

    在楚留香面前的人居然竟是薛衣人。

    秋风卷起了满地黄叶。薛衣人正标枪般肃立在飞舞的黄叶中穿着身雪白的衣裳白得耀眼;他身后背着柄乌鞘长剑背剑的方式任何人都想得到他如此背剑只为了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剑拔出来。

    现在剑还未出拔剑气却已出鞘。

    他的眼睛里竟有股可怕的剑气。只因他的剑就是他的人他的人已和他的剑融为一体。

    他静静的望着楚留香冷冷道:“你早就该想到是我的。”

    楚留香道:“不错我早该想到你的连左升都已看出你那位使者并非远道而来薛家庄的人到了左家自然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

    薛衣人道:“决战在即我不愿他再和左家的人生事。”

    楚留香道:“但他在我前面为何还不肯说出来意呢?”

    薛衣人道:“只因他怕你不敢来”

    楚留香道:“不敢来?我为何不敢来?有朋友约我我无论如何都会赶来的。”

    薛衣人瞪着他一字字道:“你不敢来只因为你已不是我的朋友”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我昨天还是你的朋友怎么今天就不是了?”

    薛衣人道:“我本来确想交你这个朋友所以才诺你入剑室谁知你……”

    他面上忽然泛起一阵青气一字字道:“谁知你根本不配做朋友。”

    “你……你难道认为我偷了你的剑?”

    薛衣人冷笑道:“只因我带你去过一次所以你才轻车熟路否则你怎能得手?”

    楚留香几乎将鼻子都摸红了苦笑道:“如此说来你的剑真的被窃了?”

    薛衣人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垂下头凝着自己身上的白衫缓缓说道:“这件衣服还是我二十年前做的我直到今天才穿上它因为直到今天我才遇见一个该杀的人值得我杀的人。”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第一天我到你家过两天你的剑就被人偷了这也难怪你要疑心是我偷的可是你若杀了我就永远不会知道谁是那真正偷剑的贱人了。”

    薛衣人道:“不是你是谁?难道我还会故意陷害你?我若要杀你根本就用不着编造任何理由。”

    楚留香道:“你自然不必陷害我但却有人想陷害我他偷了你的剑就为了要你杀我你难道还从未听说过‘借刀杀人’之计?”

    薛衣人道:“谁会以此来陷害你?”

    楚留香苦笑道:“老实说想陷害我的人可真不少我昨天还挨了别人冷剑……”

    薛衣人皱眉道:“你受了伤?”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受伤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为何要说谎。”

    薛衣人道:“是谁伤了你?”

    楚留香道:“就是我要找的刺客。”

    薛衣人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道:“伤在何处?”

    楚留香道;“背后。”

    薛衣人冷笑道:“有人在你背后出手堂堂的楚香帅竟会不知道?”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当我觉时已躲不开了。”

    薛衣人道:“阁下若是时常被人暗算能活到现在倒真不容易。”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被人暗算的次数虽不少但负伤倒是生平第一遭。”

    薛衣人道:“他的剑很快?”

    楚留香叹道:“快极了在下生平还未遇到过这么快的的。”

    薛衣人沉吟了半晌道:“听说你和石观音、‘水母’阴姬、帅一帆这些人都交过手。”

    楚留香说道:“不错石观音出手诡秘帅一帆剑气已入门‘水母’阴姬内力之深厚更是骇人听闻但论出手之抉却还是都比不上此人。”

    薛衣人脸上似已升起了种兴奋的红光道:“这人竟有如此快的剑我也想会会他。”

    楚留香又笑了笑笑容有些神秘缓缓道:“他既已到了这里庄主迟早总会见着他的。”

    薛衣人道:“你难道想说盗剑的人就是他?是他想借我的手杀你?”

    楚留香道:“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但要给我几天时间我可以保证一定能将真相探查出来”

    薛衣人沉默了很久冷冷道:“你受了伤实在是你的运气……”

    他忽然掠上马背急驰而去。

    楚留香默然半晌道:“李明生当真的就是叶盛兰那才真是我的运气。”

    埃盛老店是个很旧式的客栈屋子己很陈旧李明生“夫妇”就住在最后面的一个小跨院里。

    楚留香现他们住的屋子不但门关着连窗子也是紧紧关着的虽然是白天他们却还是躲在房里睡大觉。

    这两人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楚留香问道:“他们没有出去?”

    小秃子道:“没有出去从昨天晚上起这里一直都有人守着的。”

    楚留香目光一转忽然大声道:“李兄怎会到这里来了就住在这里么?”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已走过去用力拍着门唤道:“开门。”

    房子伫立刻“悉悉索索”响起阵穿衣服的声音过了很久才听到一个人懒洋洋的道:“是谁?你找错门了吧?”

    楚留香道:“是我张老三李兄难道连老朋友的声音都听不出了么?”

    又过了半晌那房门才“呀”的开了一线一个面色苍白。头凌乱的少年人探出半个身子来上上下下瞧了楚留香一眼皱眉道:“你是谁?我不认得你?”

    楚留香笑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

    那少年面色变了变身子立刻缩了回去但他还没有将门关上楚留香的腿已插入进去轻轻推门就被推开了。

    那少年被推得后退了好几步怒道:“你这人有毛病么想干什么?”

    楚留香微笑道:“我想干什么你难道还不明白?”

    屋里还有个套间门没有关好楚留香一眼扫过已现床上躺着个人用绵被蒙着头却露出一只眼睛来偷偷的瞪床下强着双红绣鞋旁边的椅子上还换着几件粉红缎子的衣裙。

    那少年面上更连一点血色都没有了抢着想去把这扇门关上但是楚留香身一闪已挡住了他的去路笑道:“既已找着了你们再躲又有何用?”

    那少年颤声道:“你……你可是曹家派来的?”

    楚留香皱了皱眉道:“曹家?”

    那少年突然“唉”地跪了下去。哭丧着脸道:“小人该死只求大爷你放我们一条生路……”

    床上那女子忽然跳了起来长得果然狠年轻很妖娆却很泼辣。

    身上只穿着件很薄的亵衣几乎完全是透明的连大腿都露了出来但她却完全不瞥冲到楚留香面前两手叉着腰大声道:“你的然是曹家派来的那就更好了你不妨回去告诉曹老头就说我已跟定了小谢再也不会回去受他那种活罪我虽然带了他一匣饰出来但那也是他给我的再说我一个黄花闺女跟了他好几年拿他几文臭钱又有什么不应该你说……你说。有什么不应该?”

    她说话就像爆蚕豆似的别人简直插不上嘴。

    楚留香怔往了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他现在已知道自己找错了人这少年并不是叶盛兰而是“小谢”这少女更不是他想像中的那人。

    看来她只不过是“曹家”的逃妻看上了“小谢”就卷了细软和小谢双双私奔到这里来。

    他们知道曹老头不肯就此罢休自然躲着不敢见人。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随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但你们若真的想好好过日子就该想法拢些正当事做怎么能整天关起门来睡觉。”

    小谢的脸红了顿道“是是是小人一定听大爷的盼咐从此好好做人。”

    楚留香已走出了门却还不肯放心忽又回头来问道:“你们既是京城来的可知道一个叫叶盛兰的么?”

    小谢道:“叶盛兰?大爷说的可是大栅栏‘富员题’里那唱花旦的小叶?”

    楚留香的心已跳了起来却还是不动声色道:“我说的就是他。”

    小谢道:“我前几天还看到过他。”

    楚留香敢紧问道:“在那里?”

    小谢道:“他好像就住在前面那条‘青衣巷’是第几家门小人却没注意因为他好像有点鬼鬼祟祟的连人都不敢见。”

    他只顾说别人却忘了自已等他说完了话再抬起头来面前的人忽然不见了。

    楚留香又是兴奋又是好笑。

    他猜的果然不错叶盛兰果然就躲在这松江城却未想到叶盛兰是个唱戏曲。

    青衣巷是条很长的巷子最少有一百多户人家叶盛兰究竟住在谁家里?

    小秃子拍着胸膛说是用不着两个时辰他就能他找出来。

    这时天已快黑了。

    楚留香找了家馆子结结实实的大吃了一顿就去找石绣云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正事而非为了私情。

    他自己是否真心说的这句话呢?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石绣云的家是一栋很小的屋子显然最近才粉刷一新连那两扇木板门也是新油漆的。

    石绣云正在院子里赶鸡回笼。

    她穿件粗布衣服头也没有拢好赤着足穿着双木展正是“圈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虽然蓬头粗服看来却别有一种风情。

    楚留香在竹湾外悄悄的欣赏了半天才轻轻道:“石姑娘石绣云。”

    石绣云一惊抢着瞧见了他脸忽然飞红了起来话也不说扭头就走飞也似的赶了回去。

    跑回门口才摆了摆手好像是叫楚留香在外面等。

    楚留香只有等。

    等了半天石绣云才出来头已梳好了衣服也换过了。又穿起了那双水红色的绣鞋。

    楚留香笑了轻声道:“你这双鞋子好精致。”

    石绣云脸突然又飞红了起来。咬着嘴唇跺着脚道:“你要来为什么也不先说—声。”

    楚留香道:“本来想明天来的可是今天晚上我又非来不可。”

    石绣云垂着头弄着衣角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你二婶呢?”

    石绣云偷偷看了他一眼道:“她起得早现在已睡了。”

    楚留香道:“你能出来吗?”

    石绣云道:“这么晚了叫我出去干什么?”

    她呼吸似乎已有些急捉但声音已有些颤楚留香只觉心里一阵荡漾忍不住自竹篱间摄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好烫。

    石绣云急道:“快放手。被我二婶看到小心她打断你的腿。”

    楚留香笑嘻嘻道:“我不怕反正已经来了。”

    石绣云道:“你……!你……!你!你不是好人我偏不出去看你怎么样?”

    楚留香道:“你不出来我就不走。”

    石绣云眼睛瞧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真是我命里的魔星……”

    突听屋子里有人唤道:“绣云有人来吗你在跟谁说话。”

    石绣云紧张道:“没有人只不过是条野狗。”

    她又瞪了楚留香一眼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笑在他手上重重拧了一把恨恨道:“我一看到你就知道要倒霉了。”

    她一扭腰跑了出来楚留香望着她飞扬的丝心里只觉甜丝丝的就仿佛又回到遥远的少年时他和邻家的小女孩子偷偷约会晚上去湖畔捉鱼鱼儿虽始终没有捉到却捉回了无限甜笑。

    石绣云已走出了门。不肯过来。

    楚留香忍不住饼去抱住了她轻轻咬了她一口。

    石绣云娇道:“你—。—你干什么?”

    楚留香笑道:“你刚则不是说我是条野狗么?野狗本来就会咬人的。”

    石绣云唆着嘴唇道:“你不但是条野狗简直是条小疯狗。”

    楚留香忽然“汪”的一声张开了大嘴。

    石绣云娇笑着转身逃了出去楚留香就在后面追。

    天上星光闪烁天地问充满了温柔之意田里的稻子已熟了在晚风中起伏着像海浪。谁说生命是杯苦酒?

    石绣云已笑的没有力气了跑着跑着忽然倒在谷仓的草堆上不停的喘息着轻轻唤道:“救命呀有疯狗要咬人了。”

    楚留香“汪”的一声扑了过去抱起了她笑道:“你叫吧!没有人会来救你的我要先咬掉你的鼻子再咬掉你的耳朵再咬破你的嘴……”

    石绣云哼一声想去推他怎奈全身都已软哪有半分力气只有将头埋人他怀里求饶道“饶了我吧?下次我再也不敢……”

    她这句话没有说完因为她的嘴唇已被支住。

    在这刹那间她全身都崩溃了只觉一个人已在往下沉落坚实的大地似己变成温柔的湖水。

    她的人正在往湖心沉落……

    星光仿佛正在向他们眨着眼晚风却似在轻轻的笑连田里的稻子都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再看了。

    生命原来是如此美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留香忽然站了起来柔声通“时候已不早了我们走吧”

    石绣云软软的缩在草堆上吐气如丝道:“还要到哪里去?”

    楚留香道:“我要带你去看样东西你看到之后一定会很惊奇的。”

第八章 成人之美

    石绣云伏在楚留香背上就好像在腾云驾雾一样。一重重屋脊一棵棵树木迎面向约飞来又自她脚底飞过去。

    她第一次领略到这种新奇的刺激觉得只要和楚留香在一起随时随地都可能有新奇的事生。

    这时他们已到了个很大的庭园中他们悄悄穿过许多小竹林来到个小院院中竹林萧索屋里一灯如豆。

    屋子里没有人只存口棺材烛台上烛烛泪已乾仅剩下一灯莹莹索漫黄格更显得说不出的凄凉。

    神案上有个神牌上面写的名字是“施茵”。

    石绣云颤声道:“这里难道是施家庄?”

    楚留香道:“嗯。”

    石绣云道:“你……你带我这里来干什么?”

    楚留香没有说话都推开门拉着她走了进去。

    石绣云只觉得全身都在冷道“你这人真奇怪带我到达里来干什么?”

    楚留香笑了笑他笑得很神秘道:“让你来看看这位施姑娘。”

    石绣云机伶伶打了个寒酸嘎声道:“我不要看我……我们快走吧!”

    楚留香非但不放她走反面把她拉到棺材旁。

    石绣云几乎忍不住要骇极大哭起来但却已怕得连声音都不出了她再也想不出楚留香为何要这样对她。

    楚留香竟已将棺材掀开。

    他全神贯注在棺材里竟未觉窗外有个人正屏住了呼吸在偷偷的盯住他目中充满了怀恨之意。

    楚留香忽然把手伸入了棺材去摸死人的脸。

    石绣云牙齿格格的打战人已几乎倒了下去。

    她这才现楚留香真的疯了疯得可怕。

    楚留香似乎在死人脸上揭下了层皮忽然回头道:“你来看看认不认得她?”

    石绣云拼命的摇头道:“不……不……”

    楚留香柔声道:“你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到这里来。”

    石绣云只有去看一眼。

    这一眼看过她也好似忽然疯了似的张开嘴大叫起来。

    弊材里的死人竟是她姐姐。

    楚留香不等她呼声出已掩住了她的嘴轻轻扶着她的背等她的惊慌平静下来才柔声道:“小声说话莫要惊动别人知道吗?”

    石绣云点了点头等楚留香的手放开她目中已不禁流下泪来

    颤声泣道:“我姐姐的体怎会到这里来了?”

    楚留香眼睛里光缓缓道:“只因为要有一个人的体来顶替施茵你姐姐又恰巧病在垂危所以他就选上了你姐姐。”

    石绣云道:“这……人难道是和我二叔串通好了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财帛动人心这也怨不了你二叔。”

    石绣云张大了嘴连气都几乎停住了。她再也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种不可思议的事。

    饼了半晌她忍不住问道:“棺材里既然是我姐姐那么施茵到哪里去了?”

    楚留香一字字道:“若是我猜的不错你很快就可看到她了!”

    等楚留香他们走出去!躲在窗外的人立刻也转身飞奔星光照着她头上的白这人居然竟是梁妈。

    难道她早己知道棺材的体并非她的茵儿?那么她又为何还要故作悲伤?这和善的老妇人难道也有什么诡秘的图谋不成?

    楚留香拉着石绣云向外跑只望能快些离开这地方。

    但就在这时突然人道:“大叔你骗我大人怎么能骗小孩。”这句话没说完已有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只见这人红红的脸头上都已白苍苍身上穿着件大红绣花的童衣这不是那位薛宝宝是谁?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推开石绣云悄悄道:“转角那边有道门快走回家去等我。”

    石绣云早已吓呆了。连跑都已跑不动。

    薛宝宝根本没有留意到她只是瞪着楚留香道:“你骗我天上的星不是两万八千四百三十七个。”

    楚留香见到石绣云已走远才笑了笑道:“不是么?只怕我数错。”

    薛宝宝道:“大人不可以骗小孩子你却骗了我我……”

    他的嘴一撤忽然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着倒出了楚留香意料之外只有赔笑道:“我今天晚上替你数清楚明天再告诉你好不好?”

    薛宝宝道:“不行你今天晚上就要陪我数除非你肯让我摸摸你鼻子否则我绝不放你走。”

    楚留香怔了怔道:“你为什么要摸我的鼻子?”

    薛宝宝道:“因为你的鼻子很好玩。”

    楚留香笑道:“我的鼻子很好玩?有什么好玩的?”

    薛宝宝道:“你的鼻子若不好玩!你自己为什么老是去摸它?”

    他跳着脚撤赖道:“我也要模你的鼻子我也要摸……快些给我摸……你要是不给我摸我就要你赔星星。”

    被人摸鼻子虽然不大愉快但总比数星星好多了。

    楚留香实在不愿和这白痴再纠缠下去苦笑道:“我让你摸鼻子。你就不再缠着我?”

    薛宝宝立刻破涕为笑道:“我只要摸一下就让你走。”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好!摸吧!”

    薛宝宝雀跃三丈缓缓伸出手去摸楚留香的鼻子。

    他脸上一直笑嘻嘻的动作本来很慢但突然间如闪电般向楚留香鼻旁的“迎香穴”一捏。楚留香只觉身子一麻人已被他举起。

    只听他格格奖道:“你弄坏了我的星星我要砸扁你的头。”

    他竟将楚留香的身子抡了起来往假山上掷了过去。楚留香的头眼看就要被砸得稀烂。

    石绣云奔到角门时已喘不过气来了。门虽然没有上锁却是用铁栓拴着的。

    石绣云喘息去拔门栓怎奈铁拴已销住她越着急就越拉不开越拉不开就越着急。

    她简直快急疯了又不知楚留香会不会起来。

    就在这时突听一人格格笑道:“你既已来了就在这里住几天吧!何必急着走呢?”

    石绣云吓得魂都没有了连头都不敢回拔脚就跑。可是才跑了两步就有只又瘦又乾鬼爪般的手伸了过来一把扼住了她雪白的脖子。她连惊呼都没出就晕了过去。

    楚留香做鬼也没有想到自已竟会死在个“白痴”的手里。薛宝宝一松手他身子就向假山飞了过去这时他虽已能动弹但若想改变身形却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的了。

    他只有用手捂着头希望能勉强挡一挡可是他自己也知道这下就算能不死至少也去了半条命。

    那“疯子”仍然不会放过他的。只听“轰”的一声宛如天崩地裂石头一片片飞了起来他的头皮没有被撞破假山反而被撞开了一个大洞。他的头难道比石头还硬?

    薛宝宝本来在拍手大笑着忽然也怔住了大叫道:“不得了不得了这人的脑袋是铁做的。”

    他一面大叫一面已转身飞奔了出去楚留香只觉得全身疼脑袋晕也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他仿佛听到假山里有人呼道:“这不是楚留香么……”

    声音又尖又响。一听就知道是花金弓。

    楚留香挣扎着揉了揉眼睛才看清自已竟已跌在张床上床旁边有个人用手掩住胸膛正是花金弓。另外还有个男人已卷成一团不住抖。

    这假山原来是空的外面看来虽然很坚实其实却藏得很好而且并不是石头只是用水泥砌成了假山的模样上面再铺些青草。这原来就是花金弓和男人幽会的地方。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他觉得自己运气实在不错。只见那男人已一溜烟逃了出去。

    楚留香也站了起来抱拳笑道:“对不起!对不起下次我若再往石头上撞时定先敲敲门。”

    花金弓却一把技住了他似笑非笑的瞟着他道:“你现在就想走你难道不是来找我的?”

    楚留香实在不敢去瞧她笑容更不敢去瞧她那**裸的身子他实在受不了眼睛也不知该往哪里昭才好只有苦笑道“我虽然是来找你的……”

    话还未说完花金弓早已扑了过来吃吃笑道:“小兄弟我早就知道你迟早总忍不住会来找我的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看在你这双要人命的眼睛份上姐姐就答应了你这一次吧!”

    她身上汗淋淋的又黏又湿虽然到处都擦满香水和花粉还是掩不住那一股狐狸臭。

    楚留香生平第一次觉得鼻子不灵也有好处赶紧伸手去推一不小心却推在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上。

    花金弓格格笑道:“你这双手可真不老实。”

    楚留香连动都不敢动了苦着脑道:“我本来虽是来找你可是我现在不想走也不行了。”

    花金弓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你难道没有看到我是被薛宝宝抛进来的?现在他已经知道我在这里这地方又有了个大洞若是被别人瞧见被施举人瞧见……”

    花金弓道:“我才不怕。”

    楚留香道:“可是薛宝宝若又回来捣蛋呢?那岂非大煞风景你总该知道他那种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花金弓这才松了手恨恨道:“这疯子白痴……我饶他才怪……”

    楚留香这才松了口气却又问道;“他真是白痴?白痴真会有那么好的功夫?”

    花金弓道:“他从小就受哥哥的气他哥总是骂他没出息后。人都说他是练武练疯的我看他简直是被气疯了。”

    楚留香沉默了很久才叹息着道;“哥哥若是有名做弟弟的人总是吃亏些的。”

    花金弓忽又抓住了他的手楚留香吓得几乎连冷汗都冒出来了

    幸好花金弓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用眼睛瞟着他道:“你还来不来?”

    楚留香轻咳了两声道:“当然要来。”

    花金弓道:“什么时候?”

    楚留香道:“明……明后天我一定……一定……”

    他忽然跳了起来。道;“又有人来了我得赶紧走……”

    话未说完他已钻了出去逃得真快。幸好他走得快否则麻烦又大了。

    他一走就瞧见几十个人飞跑了过来有的拿灯笼有的提刀走最前面的是个又高又大的胖老头身上只穿着套短裤手里也提着把单刀气得一张脸都红了愤怒难抑的挥着刀道:“谁打死那采花盗黄金百两千万莫让他逃走”

    楚留香虽被他当做采花贼似也并不怪他。

    因为这人的确很可怜不但娶错了媳妇也娶澄了老婆家里存下这样两个女子居然还未被气死已很不容易了。但他却怎会知道这里有中“采花贼”呢?难道是那“白痴”去告诉他的?楚留香越来越觉得那“白痴”危险也越来越觉得他有意思了……”

    松江府楚留香虽已来过许多次但路还是不熟白绕了个圈子才总算找到那条“青衣巷”。

    只见小秃子正蹲在一根系马石旁啃烧饼一双大眼睛在黑暗中滴溜乱转。楚留香一眼就瞧见了他。

    但他却等到楚留香已来到他身旁才瞧见楚留香他吓了一跳连手里的半个烧饼都吓飞了。

    楚留香一伸手就将小秃子吓飞掉的烧饼接住还给了他道:“今天你定连饭都没空吃后天我一定好好请你大吃它一顿你愿吃什么?”

    小秃子望着他满脸都是倾慕之色道:“我什么都不想吃想学会大叔你一身本事就心满意足了。”

    楚留香拍了拍他肩头笑道“本事要学饭也要吃无论本事多大的人也都要吃饭。”

    他目光一转又问道:“你找着了没有?”

    小秃子拍了拍胸膛道:“当然找着了就是前面那个接着盏小灯笼的门。”

    他将烧饼吞下去后话才说得清楚了些接着又道:“这条弄子里只他们一家是刚搬来的而且只有小夫妻两个连丫头都没有太太好像是本地人男的说话却是北方口音。”

    楚留香道:“他们在不在家?”

    小秃子道:“听说这夫妻两人也是整天都关在家里的连菜都不出去买更不和别人打交道可是刚却有人在找他们。”

    楚留香道;“哦?是什么样的人?”

    小表予道:“是个老太婆连头都白了但精神很好只不过看来很紧张。一路不停的向后面望生怕后面有鬼似的。”

    楚留香眼睛亮了:“老太婆……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秃子道:“她来的时候我正在开始吃烧饼到现在八个烧饼还没有吃完。”

    他抹了抹嘴自言自语地道:“我吃起烧饼来就好像吃蚕豆一样快得很。”

    楚留香道:“她还在里面?”

    小秃子道:“还没有出来。”

    他这句刚说完。楚留香已飞身掠入了那间屋子。

    小秃子吐了吐舌头随叹道:“我若非早就看清了他是个人只怕真要以为他是只鸟……”

    这是间很普通的屋子小小的院子里种着两株桂树秋己深了桂花开得正盛髓着一阵阵清香。

    屋子里还亮着灯光门窗是关着的。

    窗上有个女人的影子摘着很老派的髻正坐在桌旁低着头像是在写字又像是在绣花。

    到了这时楚留香也顾不得是否无礼了用力推开了门屋内的人原来正在吃稀饭一惊之下碗也碎了这人青衣布裙白苍苍竟是梁妈。

    楚留香笑了道:“果然是你?”

    梁妈拍着心口喘着气道:“吓死人了我还以为是强盗想不到原来是公子公子你今天怎么会有空到这里来?”

    楚留香道:“我正要问你你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他眼睛一扫就瞧见桌上是三副碗筷。

    梁妈赔笑道:“我本来是没空的可是有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们就忍不住想来看看。”

    楚留香目光灼灼盯着她道:“他们是?”

    梁妈道:“我女儿还有我女婿……”

    楚留香冷笑道:“真的我也想见见他们。”

    梁妈居然没有拒绝立刻就喊道:“大中小珠快出来有客人来屋子里。”果然有一男一女两个人走出来两人都是满脸的不高兴嘴里还在嘀咕着:“三更半夜的连觉都不让人睡吗?”

    楚留香怔住了。这两人虽然年纪都很轻但女的又高又胖就像是条牛男的也是憨头憨脑哪里像是个唱花旦的倒像是个唱黑头的。

    梁妈笑道:“这位公子想见见你们只怕是知道你们家穷想来救济你们的还不赶快过来磕头。”

    那两口子果然跪了下去居然还伸出了手来。

    楚留香哭笑不得只有往怀里掏银子嘴里含含糊糊的说着话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好容易找了个机会他才算脱了身三脚两步就冲出了门。

    梁妈将门缓缓掩上一回到屋里就格格的笑了起来道:“这下予楚留香总算栽了个大跟头。”

    那女的一面数银子面笑道:“一两一钱的银子一共有十三个想不到这位盗帅的也会有偷鸡不着倒蚀把米的时候。”

    梁妈却已爬上桌子敲了敲屋顶道:“少爷小姐下来吧”他已走过了半晌屋顶上的木板就忽然被掀起两个人一先一后跳了下来很漂亮也很秀气。一看就知道是位养尊处优的小姐男的却更漂亮更秀气简直比女人还要像女人。

    他笑的也很温柔跳下来就笑道:“今天可真多谢梁妈了咱们真不知该怎么样谢你老人家。”

    他一口京片子又甜又脆就好像黄莺儿唱歌一样。

    梁妈笑得连眼睛都瞧不见了道:“只要少爷以后好好对我们小姐我老婆子就比什么都受用了。”

    这少年温柔的瞧了身旁的少*妇一眼柔声道:“你老人家就算要我对她坏些我也是没法子做到。”

    少*妇红着脸笑噶道:“你看他这张嘴有多甜。”

    那憨头憨脑的傻小子忽也笑道:“少爷的嘴若不甜只怕小姐也就不会非嫁他不可了。”

    梁妈瞪了他一眼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

    少年乾咳了两声道:“这一次难关虽然渡过。但这里却已非久留之地。”

    少*妇道:“不错那位盗帅楚留香果然非同小可难怪江湖中人都说什么事也休想瞒得过他。”

    忽听一人笑道:“多谢姑娘的夸奖在下有些不敢当……”

    屋子里的人脸色全都变了。

    梁妈声道:“什……什么人?”

    其实她根本用不着问也知道来的人是谁只见门又被推开一个人笑呵呵站在门口却不是楚留香是谁!那少年一跺脚身子已凌空翻起连环踢向楚留香的胸膛用的居然是正宗北派潭腿的功夫。

    楚留香道:“南拳北腿北方武人腿上的功夫多不弱但能将腿凌空连环踢出的却也不多。”

    只因腿上功夫讲究的是下盘稳固沉稳有余轻灵便不足是以腿法中最难练的就是这种鸳鸯腿。

    瞧这少年的功夫显然已是北派武林中的健者。只可惜他遇见的是楚留香。

    他两条腿方踢出就觉得膀上“续鼻”穴一麻身子已直落下去竟未看清楚楚留香是如何出手的。

    那少*妇一个箭步扑上去接住了他颤声道:“他……他伤了你么?”

    少年咬着牙摇了摇头厉声道:“他既来了就绝不能放他走。”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找两位已找了很久两位就是要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那少*妇道:“我们根本不认得你你找我们干什么?”

    楚留香笑道:“两位虽不认得我我却早已久仰两位的大名尤其是这位叶相公京城的王孙公子谁不知道叶盛兰叶相公文武全才色艺双绝。”

    他在“文武全才”下面居然用上“色艺双绝”四字面且还是用在男人身上当真是。

    少年的脸立刻红了。

    那少*妇却冷笑道:“不错他是个唱花旦的但唱花旦的也是人。何况唱花旦至少总比做强盗要好些。”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一个人若是情有独钟的确谁也不能干涉姑娘你好好的人不做为何要做鬼呢?”

    那少*妇面色变了变道;“你说的什么?我不懂”

    楚留香淡淡道:“事已至此施姑娘只怕不懂也得懂了。”

    那少*妇身子一震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变色道:“施妨娘?谁是施姑娘?我不认得她……”

    楚留香道:“施始娘就是施举人的女人姓施名茵她爱上一位姓叶名盛兰的少年人只可惜施举人夫妇却不懂女儿心事定要将她许给薛家庄的二公子这位施姑娘情根已深种只有诈死逃诺但人死了也要有个体所以她就用一位石枫云石姑娘的体代替她。”

    他微微一笑悠然接着道:“施姑娘我说的已经够明白了么?”

    梁妈一直狠狠的瞪着他此时忽然大声道:“不错你说的完全不错。她就是我的茵姑娘你想怎么样?”

    施茵紧紧握住叶盛兰的手厉声道:“你若想要我回去除非杀了我。”

    叶盛兰道“你最好先杀了我。”

    楚留香叹通:“我早已说过一个人的情感谁也不能勉强……”

    施茵道:“那么你为何要来管我们的闲事?”

    梁妈道:“她还不到两岁时就跟着我比我的亲生女儿还亲我绝不能让她嫁个她不喜欢的人痛苦终生无论谁若令她痛苦我都绝不饶他。”

    她盯着楚留香厉声道:“所以我劝你最好莫要再管这件事否则……”

    楚留香打断了她的话。微笑着道:“我并没有要她回去更没有要拆散他们的意思。我要找到她只不过为了要证实她没有死。”

    梁妈道:“你—。你没有别的意思?”

    楚留香笑道:“除此之外我想讨他们三杯喜酒吃。”

    梁妈怔了半晌神情似乎有些愧疚。几次想说话都没有说出口也不知她究竟想说什么。

    这时叶盛兰和施茵已双双拜倒等他们始起头来时楚留香已不见只听到他的声音远远传来道:“明夜三更但望在此相见……”。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人已到了小巷尽头。

    梁妈这才吐出了一口气道:“早知楚香帅是如此通情达理的人我就不必将那位石油娘留下来作威胁他的人质了。”

    叶盛兰眼珠子一转笑道:“都已错了为何不将错就错?”

    梁妈道:“怎么样将错就错?”

    叶盛兰笑道:“你老人家不如秘密将那石姑娘带到这里来等着楚留香—。他既然成全了我们我们为何不也成全他?”

    施茵却叹了口气道:“他成全了我们但望他也能成全别人才好。”

第九章 惺惺相惜

    楚留香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

    施茵既然没有死那么左明珠又怎能借她的魂而复活呢?

    左明珠的死本是千真万确一点也不假的。

    张简斋一代名医至少总该能分得出一个人的生死他既已断定左明珠死了她就本无复活之理。

    这问题的确很难解释但楚留香却居然一点也不着急看来竟像是早已胸有成竹似的小秃子要请他喝豆腐脑吃烧饼油条他就去了。

    “请客”本是件很愉快的事能请人的客总比要人请愉快得多最妙的是越穷的人反而越喜欢请客。

    小秃子开心极了简直恨不得把这小店的烧饼油条和豆腐脑全搬出来不停的劝楚留香多吃一些。

    这时天还没有亮东方刚现出谈淡的鱼肚白色。

    楚留香喝到第二碗豆腐脑的时候小火神和小麻子也找来了两人的脸色都很焦急像是很紧张。

    小麻子还在不住东张西望就像生怕有人跟踪似的。

    小火神一坐下来就压低声音道:“昨天晚上又出了两件大事……”

    楚留香道:“哦什么事?”

    小火神道:“两件事都是在薛家庄里生的……”

    小麻子抢着道;“薛衣人藏的几口宝剑竟会不见了。”

    小火神道:“薛家庄里连烧饭的厨子都会几手剑法守院的家丁包可说无一不是高手这人竟能出入自如而且还偷走了薛衣人的藏剑不说别的只说这份轻功这份胆量就已经非同小可。”

    他嘴里说着话眼睛骨碌碌在楚留香脸上打转。

    楚留香笑了笑。道:“不错有这种轻功的人实在不多但这件事我早已知道了。”

    小火神怔了怔连呼吸都停止了。

    小麻子屹吃道:“这……香帅你怎会知道的?”

    楚留香悠然道:“第一个知道宝剑失窃的人自然是那偷剑的人他故意停住语声只见小火神和小麻子两人脸色却已了白而且正偷偷使眼色。”显然已认定了楚留香就是偷剑的人。

    楚留香这才微笑着接道:“但我知道这件事却是薛衣人自己告诉我的。”

    小麻子松了口气道:“这就难怪香帅比我们知道得还早了。”

    楚留香道:“第二件事呢?”

    小火神声音压得更低道:“薛家庄昨天晚上居然来了刺客。”

    楚留香也觉得有些意外皱眉道:“刺客?要谋刺谁?”

    小火神道:“薛衣人。”

    楚留香缓缓抬起手不知不觉又摸在鼻子上了。

    小火神道:“薛衣人号称天下第一剑客居然有人敢去刺杀他这人的胆子实在比老虎还大。”

    他一面说话一面不住用眼角偷去看楚留香。

    楚留香忍不住笑道:“你既然以为这人就是我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小火神脸红了吃吃笑道:“听薛家庄的人说他们四五十个人非但没有捉住这刺客而且连他的身材面貌都没有看清楚只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所以我想……我想……”

    楚留香微笑道:“你想什么?”

    小火神汕汕的笑道:“除了楚香帅之外。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有这么高的轻功这么大的胆子。”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莫说你想不出连我都想不出来。”

    小麻子道:“现实薛衣人已认定了这两件事都是香帅做的所以从三更起已派出好几批人分头来找香帅又在‘掷杯山庄’那边埋下了暗梢。”

    小火神道:“城里城外总共只有这么大点地方香帅着不赶紧想个好法子怕迟早会被他们现的。”

    小秃子忽然大声道:“想法子?想什么法子?难道要香帅躲起来要香帅逃走吗?”

    小火神脸一沉此道:“你少说话……香帅薛衣人虽没有真的收过徒弟但门下家丁却都得过他的传授剑法都不弱薛家庄上上下下加起来一共有七八十把剑就连眼前胜极一时的黄山派都不敢和他们硬拼香帅你又何苦跟他斗这闲气。”

    楚留香微笑道:“多谢你的好意只可惜事已至此我就算想跑也跑不了的。”

    突听人冷笑道:“你总算还聪明到了这时你还能跑得了那才是怪事。”

    卖豆腐脑的地方是个在街角搭起的竹棚子这句话说完只听“哗”的一声竹棚的顶突然被掀起。

    十余个劲装急服黑衣人同时跃了下来每个人手中都提着柄青钢剑身手果然全都是不弱。

    小火神的脸色立刻变了反手抄起张长扳凳抛了出去板凳虽不重这抛之力却不小。

    谁知为那黑衣人轻轻用剑尖挑就将这张板凳挑了回来来势竟比去势更强几乎就摔在小火神身上。

    桌子上装豆腐脑的碗全都被摔得扬碎。

    那黑衣人怒喝道:“小火神我们拿你当朋友向你打听楚留香的消息你不说也就罢了谁知你竟吃里爬外反到姓楚的这里出卖我们。”怒喝声中已有两三柄剑向小火神刺出。

    楚留香突然站起身来。这几人吃了一惊不由自主退了两步谁知楚留香只是拍了拍小秃子的肩膀微笑道:“豆腐脑真好我走之前一定还要来吃一次。”

    小秃子虽已吓得脸色自却还是笑道:“好下次还是我请。”

    楚留香笑道:“下次该轮到我了。”

    小秃子道:“不不不我只请得起豆腐脑你要请就请我喝酒。”

    他们搭挡竟似全未将这些黑衣剑手瞧在眼里。

    为那黑衣人怒喝一声闪电般一剑刺出。

    其余的人也立刻挥剑抢攻这些人不但剑法快出手的部位配合得也很巧妙就以这出手一剑别人已难招架。

    只听“呛”一阵响剑与剑相击剑光包围中的楚留香不知用了个什么身法竟忽然不见了。

    黑衣人惊退后回剑护身。

    只听竹棚上传下一阵笑声原来楚留香不知何时已掠上竹栅正含笑瞧着他们悠然道:“你们还不是我的对手还是带我去见薛大庄主吧。”

    黑衣人纷纷呼喝着又想扑上去却被为的人喝住这人一双眼睛剑也很有威仪瞪着楚留香道:“你敢去见我家庄主?”

    楚留香笑道:“为何不敢?难道他会吃人么?”

    天已亮了。

    楚留香悠闲地走在前面满脸容光焕神情也很愉快看他的样子谁也想不到他一夜没有睡觉更想不到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随时都可能在他背后刺个大窟窿。

    苞在他身后的人已越来越多了好几路的人都已汇集在一处大家都在窃窃私议不明白这姓楚的胆子为何这么大居然竟敢跟着他们回去有些人就认为这人定和他们二庄主一样脑袋有些毛病。

    小火神、小秃子和小麻子三个人也在后面远远的跟着。看到楚留香的悠闲之态他们也猜不出他在打什么主意手心却不禁捏把冷汗。薛家庄已无异似龙潭虎穴薛衣人的剑更比龙虎还可怕楚留香此番一去还能活着走出来么?

    小火神一面走一面打手式于是四面八方的叫化子也全都汇集了过来跟在他身边的也越来越多了。

    前头走着个很英俊又潇洒的人。后面跟着群凶神恶煞般的剑手再后面还有群叫化了。

    这个行列当真是浩浩荡荡好看极了幸好此时天刚亮路上的行人还不多两旁的店铺也还没有开门。

    他们到了薛家庄时薛衣人并没有迎出来却搬了张很舒服的椅子坐在后园的树荫下闭目养神。

    这位天下第一剑容果然不傀为江湖中的大行家“以逸待劳”这四个字谁也没有他知道得清楚。

    有关楚留香的故事他已听得多了江湖传说中简直已把“楚留香”说成一个神话般的人物。

    这些传说他虽然不太相情但“妙僧”无花石观音甚至“水母”阴姬都曾败在楚留香手下这些事总不会假无论楚留香是什么法子取胜但胜就是胜也不是别的东西能代替的。

    薛衣人对楚留香从来也没有存过丝毫轻视之心此刻心里甚至有些兴奋有些紧张。

    这种感觉他已多年未有了所以他现在定要沉得住气。直等楚流香已到了他面前他才张开眼来。

    楚留香正瞧着他微笑。

    薛衣人道:“你来了。”

    楚留香道:“我来了。”

    薛衣人道:“你的伤好了么?”

    楚留香道:“托福好得多了。”

    薛衣人道:“很好。”

    他再也不多问一句话不多说一句话就站了起来挥了挥手旁边就有人接来一柄剑。

    剑很长比江湖通用的似乎要长三寸到四寸剑已出鞘并没有剑穗他的剑既非为了装饰也非为了好看。

    他的剑是为了杀人的。

    铁青色的剑却着淡滋的青光楚留香虽远在数尺外已可感觉到自剑上出的阴森寒意。

    楚留香道:“好剑这才是真正的利器。”

    薛衣人并没有取剑淡淡道:“你用什么兵刃T”

    楚留香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四下望了一眼。

    劲装佩刃的黑衣人已将后园围了起来。

    楚留香道:“你不觉这里太挤了么?”

    薛衣人冷道:“薛某生平与人交手从未借过别人一指之力。”

    楚留香道:“我也知道他们绝不敢出手的但他们都是你的属下有他们在旁边纵不出手也令我觉得有威胁。”

    他笑了笑接着说:“我一夜未睡此刻与你交手已失天时这是你的花园你对此间一木一树都熟悉的很我在这里与你交手又失了地利若再失却了人和这一战你已不必出手我已是必败无疑。”

    薛衣人冷冷凝注着他目光虽冷酷但却已理出一丝敬重之色这是大行家对另一大行家特有的敬意。

    两人目光相对彼此心里都已有了了解。

    薛衣人忽然挥了挥手道:“退下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入此地。”

    楚留香道:“多谢。”

    他面色已凝重这“多谢”两个字中绝无丝毫探刺之意他一生中虽说过许多次“多谢”但却从没有这一次说得如此慎重因为他知道薛衣人令属下退后也是对他表示的一种敬意。

    这一战纵然立分生死。这份敬意也同样值得感激。

    自敌人处得到的敬意永远比自朋友处更难能可贵也更令人感动。

    薛衣人拿起了剑。

    他对这柄剑凝注了很久。一抬起头沉声道:“取你的兵刃。”

    楚留香缓缓道:“一个月前我曾在虎丘剑池旁也帅一帆帅老前辈交手那次我用的兵刃只是一根柔枝。”

    薛衣人冷冷的望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楚留香道:“那时我已对帅老前辈说过高手相争取胜之道并不在利器。我以树枝迎战非但没有吃亏反占了便宜。”

    薛衣人皱了皱眉似也不懂以树枝对利剑怎会占得到便宜可是他并没有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楚留香已接着道:“因为我以柔枝对利剑必定会令帅老前辈的心理受到影响。以他的身份绝不会想在兵刃上占我的便宜是以出手便有顾忌。”

    薛衣人不觉点了点头。

    楚留香道:“不占便宜就是吃亏了譬如说我若以一招‘凤凰展翅’攻他的上方他本该用一招‘长虹经天’反撩我的兵刃可是他想到我用的兵刃只不过是根树枝就绝不会再用这招了我便在他变换招式这一刹那间抢得先机。”

    他微微笑接着道:“高手相敌正如两国交兵分寸之地都在所必争若是有了顾忌之心这一战便难免要失利了。”

    薛衣人目中又露出了赞许之色淡然道:“我并不是帅一帆。”

    楚留香道:“不错帅一帆的剑法处处不离规矩面前辈你的剑法都是以取胜为先这两者之间的差别正如一个以戏曲为消遣的票友和一个以戏曲为生的伶人他们的火候纵然相差无几但功架却还是有高低之别。”

    薛衣人不觉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很好。”

    楚留香道:“所以我也不准备再用树枝与前辈交手……”

    薛衣人道:“你准备用什么?”

    楚留香道:“我准备就用这一双手。”

    薛衣人皱眉道:“你竟想以肉掌来迎战我的利剑?”

    楚留香道:“前辈之剑锋利无匹;前辈之剑法更是锋不可当在下无论用什么兵刃都绝不可能抵挡。何况前辈出手之快更是天下无双。我就算能找到和这柄剑同样的利器。前辈一招出手我还是来不及招架的。”

    薛衣人目中已个觉露出欢喜得意之色。“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恭维话毕竟是人人爱听的。

    何况这些话又出自楚留香之口。

    楚留香说话时一直在留意着他面上的神色慢慢的接着道:“所以我和前辈交手绝不想找挡招架贪功急进想以小巧的身法闪避手上没有兵刃负担反面轻些负担越轻身法越快。”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不瞒前辈说我若非为了不敢在前辈面前失礼本想将身上这几件衣服都脱下来的。”

    薛衣人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既是如此你岂非已自围于‘不胜’之地?”

    楚留香道:“但‘不败’便已是‘胜’我只望能在‘不败’中再求胜之道。”

    薛衣人目光闪动道:“你有把握不败?”

    楚留香淡谈一笑道:“在下和水母阴姬交手时又何尝有丝毫把握。”

    薛衣人纵声而笑笑声即止厉声道:“好你准备着闪避吧。”

    楚留香早已在准备着了。

    因为他开始说第一句话时便已进入了“战争状态”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目的的他说话也是一种战略。

    他也知道薛衣人这一剑出手必如雷轰电击锐不可当。

    薛衣人的剑尚未出手他的身法已展开。

    就在这时剑光已如闪电般亮起刹那之间便已向楚留香的肩、胸、腰、腿出了六剑。

    他招式看来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却快得不可思议这六剑刺出一柄剑竟像是化为六柄剑。

    幸好楚留香身形已先展动才堪堪避过。

    但薛衣人的剑法却如长江大河之水一千里。六招刺过又是六招跟着刺出绝不给人丝毫喘气的机会。

    只见剑光绵密宛如一片光落绝对看不见有丝毫空隙。又正如水银之泻地无孔不入。

    楚留香的轻功身法虽妙绝天下但薛衣人六九五十四剑闪过他已有五次遇着险招。

    每一次剑锋都仅只堪堪摄身而过他已能感觉出剑锋冷若冰霜若是再慢一步便不堪设想。

    但他的眼睛却连贬都没有眨始终跟随着薛衣人掌中的剑锋似乎一心想着薛衣人出招式的变化出手的方法。

    薛衣人第九十六手剑刺出时楚留香忽然轻啸一声冲天而起薛衣人下一剑刺出时他已掠出了三丈开外。

    等到薛衣人第一百零三手剑刺出时他已掠上了小桥脚步点地又自小桥掠上了假山。

    幸好这一片园林占地很广楚留香的身法一展开就婉如飞乌般飞跃不停自假山至小亭自小亭至树梢。

    他们的人已脸不见了只能隐见一条灰影在前面免起狐落。一道闪亮的飞跑在后面如影随形的跟着只听得“隆隆”之声不绝满园落叶如锦。

    薛衣人这才知道楚留香轻功之高实是无人能及。

    他自已本也以“剑法轻功”双绝而称霸江湖。但此刻却已觉得园中的亭台树木仿佛都已在飞个不停。

    一个人若是驰马面过林荫道便会感觉到两旁的树本都已飞起。—根根向他迎面飞了过来。

    薛衣人此刻的身法更快逾飞鸟自然也难免有这种感觉只不过他想楚留香也是个人自然也不会例外。

    他只盼楚留香有眼花的时候。

    楚留香这种交手的方法本非正道但他早已说过“不迎战只闪避”所以薛衣人现在也不能责备他。

    只见他自两橡树之间窜了出去。

    谁知两树之间还有株树三株树成三角排列前面两株树的树荫将后面一株掩住了。

    若在平时楚留香自然还是能看得见。但此时他身不实在太快等他现后面还有一株树时人已向树上撞了过去。

    到了这时他收势已来不及了。

    薛衣人喜出望外一剑已刺出。

    楚留香身子要是撞上树干哪里还躲得开这一剑何况他纵然收势后退也难免要被剑锋刺穿。

    薛衣人知道自已这一切必定再也不会失手。

    若是在正常情况之下交手他心里也许还会有怜才之意下手时也许还不会太不留情。

    可是现在每件事都生得太快根本不会给他有丝毫思索考虑的机会他的剑已刺剩了出去。

    他的剑一出手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挽回。

    “隆”的剑已刺入……

    使刺入的竟不是楚留香的背脊而是树干。

    原来楚留香这着竟是诱敌之计他身法变化之快简直不是任何人所能想像得出的。

    就在他已快撞上树干的那一瞬间他身子突然缩起用双手抱着枝头就地一接掠出了两三丈。他听到“陈”的一声就知道剑已刺入树干。

    这是很坚实的桐树。剑身刺入后绝不可能应手就拔出来那必需要花些力气费些时间。

    楚留香若在这刹那间亮出拳脚薛衣人就未必能闪逃得开至少必定来不及把剑拔出来。

    薛衣人手中无剑就没有如此可怕了。

    但楚留香并没有这么样做只是远远的站在一边静静的瞧着薛衣人似乎还在等着他出手。

    薛衣人既没有出手也没有拔剑。

    他却注意着嵌在树干中的剑沉默了很久很久忽然笑了笑道:“你果然有你的取胜之道果然没有败。”

    他承认楚留香未败便无异已承认楚留香胜了。

    薛衣人号称“天下第一剑”平生未遇敌人此刻却能将胜负之事以一笑置之这份胸襟这种气度确也非常人可及。

    楚留香心里也不禁暗暗觉得敬佩肃然道:“在下虽未败前辈也未败。”

    薛衣人道:“你若未败便可算是胜我若不胜就该算是败了。因为我们所用的方法不同。”

    楚留香道:“在下万万不敢言胜只因在下也占了前辈之便。”

    薛衣人又笑了笑道:“其实我也知道我毕竟是上了你的当。”

    他接着道:“我养精蓄锐在这里等着你那时我无论精神体力都正在强锋状况之中正如千石之弓引疆待。”

    楚留香道:“是以在下那时万万不敢和前辈交手。”

    薛衣人道:“你先和我说话分散我的神志再以言词使我得意。等到我对你有了好感时斗志也就渐渐消失。”

    他淡淡笑道:“你用的正是孙子兵法上的妙策未交战之前先令对方的士气一而衰再而竭然后再以轻功消耗我的体力最后再使出轻兵诱敌之计剑法乃一人敌。你所用的兵法战略却为万人敌这也难怪你战无不胜连石观音和神水宫主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垂笑道:“在下实是惭愧得很……”

    薛衣人道;“高手对敌正如两国交战能以计败我我也是口服心服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前辈之胸襟气度在下更是五体投地在下本就没有和前辈争长短之意这一战实是情非得己。”

    薛衣人叹道:“这实在是我错怪了你。”

    他不让楚留香说话抢着道:“现在我也已明白你绝非那盗剑行刺的人否则我方一剑失手你就万万不肯放过我的。”

    楚留香道:“在下今日前来只是为了要向前辈解释也为的是想观摹臂摹前辈的剑法只因总觉得那真正刺客的剑法出手和前辈有些相似。”

    薛衣人动容道:“哦?”

    楚留香道:“我迟早总免不了要和那人一战那一战的胜负关系重大我万万败不得。是以我才先来观摹前辈剑法以作借鉴。”

    薛衣人道:“我也想看看那人的真面目……”

    楚留香沉思着徐徐道:“有前辈在我想那人是万万不会现身的。”

    薛衣人道:“为什么?”

    楚留香沉吟不语。

    薛衣人再追问道:“你难道认为那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面上已露出惊疑之色但楚留香还是不肯正面回答他这句话却抬起头四面观望着像是对这地方的景色生了兴趣。

    这是个很幽静的小园。林本密森却大多是百年以上的古树枝离地至少在五丈以上藏身之处并不多屋宇和围墙都建得特别高就算是一等一的轻功高手也很难随意出入来去自如。

    有经验的夜行人是绝不会轻易闯到这种地方来的。何况住在这里的又是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

    薛衣人沉吟着道:“若换了是我我就未必敢闯到这里来行剩除非我早已留下了退路而且算准了必定可以全身而退。”

    他现塘角还有个小门四面墙上都爬满了绊结的绿藤。所以这扇门倒有一大半被掩没在藤箩中若不留意就很难现。

    楚留香很快的走了过去道:“难道这就是他的退路?”

    薛衣人道:“这扇门平日一直是锁着的而且已有多年未曾开。门上的铁栓都已生了锈的确像是多年未曾开启。但仔细一看就可现栓锁上的铁锈有些被刮落在地上而且痕迹很新。”

    楚留香从地上拾起了一片铁锈沉思着道:“这地方是不是经常有人打扫?”

    薛衣人道:“每天都有人打扫只不过……这两天……”

    楚留香笑了笑说道:“这两天大家都在忙着捉贼自然就忘了打扫院子所以这些铁锈才会留在这里。”

    薛衣人道;“铁绣?”

    楚留香道:“这扇门最近一定被人打开过所以门栓和铁锁上的锈才会被刮下来。”

    薛衣人道:“前天早上没有人打扫过院子扫院子的老李做事一向最仔细他打扫过的地方落叶都不会留下来。”

    楚留香道:“所以这扇门一定是在老李扫过院子以后才被人打开的也许就在前天晚上。”

    薛衣人动容道:“你是说……”

    楚留香道:“我是说那刺客也许就是从这扇门里溜进来再从这扇门出去的。”

    薛衣人脸色更沉重。背负着双手续缓缓蹬着步沉思道:“此门久已废弃不用知道这扇门的人并不多……”

    楚留香轻轻的摸着鼻子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薛衣人沉默了很久才接着道:“那人身手捷健轻功不弱尽可高来高去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扇门呢?”

    楚留香道:“就因为谁也想不到他会从此门出入所以他才要利用这扇门悄然而来全身而退。”

    薛衣人道:“仍现在这扇门又锁上了。”

    楚留香道:“嗯。”

    薛衣人道:“他逃走之后难道还敢回来锁门。”

    楚留香笑了笑道;“也许他有把握能避开别人的耳目。”

    薛衣人冷笑道:“难道他认为这里的人都是瞎子。”

    楚留香道:“也许他有特别的法子。”

    薛衣人道:“什么法子?难道他还会隐身法不成。”

    楚留香不说话了却一直在盯着门上的锁。

    然后他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根很长的铁丝在锁孔里轻轻一挑。只听“格”的一声锁已开了。

    薛衣人道:“我也知道这种锁绝对难不倒有经验的夜行人只不过聊备一格以防君子。”

    楚留香笑道:“只可借这世上的君子并不多小人却不少。”

    薛衣人也觉自己失言了乾咳了两声抢先打开了门道:“香帅是否想到隔壁因院子瞧瞧。”

    楚留香道;“确有此意请前辈带路。”

    他似乎对这把生了锈的铁锁很有兴趣。居然乘薛衣人先走出门的时候顺手牵羊将这把锁藏入怀里去。

    只见隔壁这院子也很幽静。房屋的建也差不多只不过院中落叶未扫窗前积尘染纸显得有种说不出的荒凉萧索之意。

    薛衣人目光扫过积尘和落叶面上已有怒容。—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来这地方至少已有三个月未曾打扫了。

    楚留香心里暗暗好笑原来薛家庄的奴仆也和别的地方一样功夫也只不过做在主人的眼前而已。

    有风吹过吹得满院落叶猎猎的飞舞而起。

    楚留香道:“这院子是空着的?”

    薛衣人又乾咳了两声道:“这里是我二弟笑人的居处。”

    楚留香道:“现在呢?”

    薛衣人道:“现在?咳咳台弟一向不拘小节所以下人们才敢如此放肆。”

    这句话说得很有技巧却说明了三件事。

    第一薛笑人还是往在这里。

    第二下人们并没有将这位“薛二爷”放在心上所以这地方会没打扫。

    第三他也无异说出了他们兄弟之间的情感很疏远。他若时常到这里来下人们又怎敢偷懒?那扇门又怎会锁起?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薛二侠最近怕也很少住在这里。”

    薛衣人“哼”了一声又叹了口气。

    “哼”是表示不满;叹气却是表示婉惜。

    就在这时突听外面一阵骚动。有人惊呼着道:“火……马棚起火。”

    薛衣人虽然沉得住气但目中还是射出了怒火冷笑道:“好好好前天有人来盗剑昨天有人来行刺今天居然有人来放火了难道费薛衣人真的老了?”

    楚留香敢紧赔笑道:“秋冬物燥不小心就会有火焰之灾何况马棚里又全是稻草……”

    他嘴里虽这么说其实心里已明白这是谁的杰作了—“小火神”他们见到楚留香进来这么久还无消息怎么肯在外面安安份份的等着。

    薛衣人勉强笑了笑还未说完突然又有一阵惊呼骚动之声传了过来“厨房也起火了……小心后院就是那放的火!追。”

    小火神放火的技术原来并不十分高明。终是被人现了行踪。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只见薛衣人面上已全无半分血色似乎想自已出马击退那纵火的人又不便将楚留香一个人抛下来。

    往高墙上望过去又可望见闪闪的火苗。

    楚留香心念一闪道:“前辈你只管去照辑火场在下就在这里逛逛薛二侠不一定恰巧回来了我还可以跟他聊聊。”

    薛衣人跺了跺脚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失陪片刻。”

    他走了两步突又回道:“舍弟若有什么失礼之处香帅你用不着对他客气只管教训他就是。”

    楚留香微笑着笑得好像很神秘。

第十章 薛二爷的秘密

    薛笑人住的屋子几乎和他哥完全一式一样只不过窗前积尘。檐下结网连廊上的地板都已腐朽走上去就会“吱吱格格”的响。

    门倒是关着的且还用草绳在门检上打了个结。

    假如有人想进去用十根草绳打十个结也照样拦不住用草绳打结的意思只不过是想知道有没有人偷偷进去过而己。

    这意思楚留香自然很明白。

    他眼睛闪着光看到件很有趣的事眼睛盯着这草绳的结他解了很久才打开结推开门。

    可是他并没有立刻走进去。

    门还在随风摇晃着出阵阵很刺骂的声音。

    屋子里暗得很日光被高围、浓荫、垂枝所挡根本照不进去。

    楚留香等自己的眼睛完全习惯于这种光线后才试探着往里走走得非常慢而且非常小心。

    难道他认为这屋予里会有什么危险不成?不错有时“疯子”的确很危险的但疯子住的破屋子又会有什么危险呢?

    无论谁要去找“薛衣人”一走进这屋子都会认为自己走错了

    因为这实不像是男人住的地方。

    屋子的角落里放着张很大的梳妆台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十样中倒有九样是女予梳妆时用的。

    床上、椅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每一件都是花花绿绿五颜六色十个女孩子只怕最多也只有一两个人敢穿这种衣裳。

    住在这里的当真是个女人这女人也必定很有问题。何况住在这里的竟是个男人四十多岁的男人。

    这男人自然毫无疑问是个疯子。

    楚留香的眼神似又暗淡了下去。

    他在屋子里打着转将每样东西都拿起来瞧瞧。

    他忽然现“薛宝宝”居然是个很考究的人用的东西都是上好的货。衣服的质料很高贵而且很干净。

    而且这屋子里的东西虽摆得乱七八糟其实却简直可说是一尘不染每样东西都乾净极了。

    是谁在打扫屋子?

    若有人替他打扫屋子为什么没有人替他打扫院子?

    楚留香眼睛又亮了。

    突然间屋顶上“忽嘘”一声响。

    楚留香一惊反手将一根银簪射了出去。

    银簪本就在梳妆台上的他正拿在手里把玩此刻但见银光一闪“夺”的一声钉入了屋顶。

    屋顶上竟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原来这屋子的梁间还有层木板看来仿佛建有阁楼但却看不到楼梯也看不到入口。

    银簪只剩下一小截露在外面闪闪的着光。

    楚留香身子轻飘飘的纵了上去贴在屋顶上就像是一张饼捣在锅里平平的稳稳的绝没有人担心他会掉下来。

    他轻轻的拔出了银簪就现有丝血随着银簪流出紫的血看来几乎就像墨汁而且带着种无法形容的恶臭。

    楚留香笑了“原来只不过是只老鼠。”

    但这只老鼠就帮了他很大的忙。

    他先将屋顶上的血擦干净然后再用银簪轻敲。

    屋顶上自然是空的。

    楚留香游鱼般在屋顶上滑了半圈突然一仰手一块木板就奇迹般被他托了起来轻露出了黑黝黝的入门。

    外面的缀动呼声已离得更远了令人失望的是这阁楼上并没有什么惊人的秘密只不过有张凳子有个衣箱。

    衣箱很破旧像是久已被主人所废弃。但楚留香用手去摸了摸。

    上面的积尘居然并不多。

    打开衣箱一看里面只不过有几件很普通的衣服。

    这些衣服绝没有丝毫奇异之处谁看到都不会觉得奇怪。

    只有楚留香是例外也许就因为这些衣服太平凡太普通了楚留香才会觉得奇怪。

    一个疯子的阁楼上怎会藏着普通人穿的衣服?难道这些衣服是普通人穿的衣箱从原路退下去将木板盖好往下面望上去绝对看不出有人上去过。

    然后他又将那根银簪放回妆台走出门关起门用原来的那根草绳在门栓上打了个相同的结。

    看他的样子居然好像就要走了。

    墙头上的火苗已化作轻烟火势显然已被扑灭。

    院外已传来了一阵呼唤声正是来找楚留香的。

    楚留香突然一掠而起轻烟般直上屋脊。

    他听到有两个人奔入这院子一人唤道:“楚相公楚大侠我家庄主请你到前厅用茶。”

    另人道:“人家明明已走了你还穷吼什么?”

    那人似乎又瞧了半天才嗡嗡着道:“他怎么会不告而别?莫非是被我们那位宝贝二爷拉走了。”

    另人笑道:“这姓楚的一来就害得我们这些人几天没得好睡比他吃吃我们那宝贝二爷的苦头也好。”

    楚留香闷声不响的听着只有暗中苦笑等这两人都走了出去忽然掀起了几片屋瓦在屋顶上挖了个洞。将挖出来的泥都用大手巾包了起来用屋瓦压着免得被风吹散。

    这些事若换了别人的手做有多麻烦。但楚留香却做得又干净又利落而且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就算有条狗在屋顶下都绝不会被惊动。从头到尾还没有花半盏茶功夫他已神不知、鬼不觉的又溜回了那阁楼。

    天光从洞里照进来阁楼比刚亮得多了。

    楚留香找着了那只死老鼠远远抛到一边。扯下块衣襟。将木板上露出了方被银簪钉出来的小孔。楚留香在上面瞧了瞧又用那根开锁的铁丝将这小孔稍微通大了些。然后他就舒舒服服的躺丁下来轻轻的揉着鼻子嘴角露出了微笑像是对这现行的一切都觉得很满意。

    又不知过了多久下面的门忽然出“吱”的一声轻响明明睡着了的楚留香居然立刻就醒了过来。

    他轻轻一翻身眼睛就已凑到那针眼般的小孔上。

    楚留香早已将位置算好。开孔的时候所用的手法也很巧妙是以孔虽不大但一个人若走进屋子他主要的活动范围全都在这小孔的视界之内从里面望上去。这小孔却只不过是个小黑点。

    走进屋子来的果然就是薛宝宝。

    只见他面打呵欠一面伸懒腰一面又用两手捶着胸膛在屋子里打了几个转像是在活动筋骨。

    除了他身上穿的衣服外看他现在的举动实在并没有什么疯疯的模样;但一个疯子回到自己的屋予里是不是就会变得正常些呢?世上大多数疯子岂非都是见到人之后才会疯的吗?

    楚留香似乎觉得有趣。因为他虽然见多识广却也从来不知道疯子一个人的时候会做些什么事。

    只见薛宝宝转了几个圈子就坐在梳枚台前望着铜镜呆呆的出神。又拿起那根银簪放在鼻子上嗅了嗅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喃喃道:“死小偷坏小偷你想来偷什么?”

    他果然已经现有人进过这屋子。

    楚留香面上不禁露出了得意之色就好像一个猎人已捉住了狐狸尾巴。谁知他刚眨眼薛宝宝竟突然间不见了。

    原来他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一闪身已到了楚留香瞧不见的角落楚留香虽瞧不见他还是听到地板在“吱吱”的响。

    薛宝宝他究竟在干什么?

    若是换了别人定会等他再出现。但楚留香却知道自己等得已经够久了现在这时机再也不能错过。

    他身子一翻已掀起那块木板。他的人已轻烟般跃下。

    楚留香若是迟了一步怕就很难再见到薛宝宝这个人了。

    妆台后已露出了个地道薛宝宝已几乎钻了进去。

    楚留香微笑道:“客人来了主人反倒要走了么?”

    薛宝宝一回头看到楚留香立刻就跳了起来大叫道:“客人?你算是什么客人?你是大骗子小偷……”

    他手里本来拿着样扁扁的东西此刻乘着一回头一眨眼的功夫已将这样东西塞入怀里。

    楚留香好像根本没有留意。还是微笑道:“不论如何我并没有做亏心事所以也不必钻地洞。”

    薛宝宝听楚留香说做了亏心事才钻地洞。又跳起来吼道:“我钻地洞找朋友干你什么事?”

    楚留香道:“哦?钻地洞是为了找朋友?难道令友健在地洞里?”

    薛宝宝道:“一点也不错。”

    楚留香答道:“只有兔子才往在地洞里难道你的朋友是免子?”

    薛宝宝瞪眼道;“一点也不错兔子比人好玩多了我为什么不能跟它们交的友?”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不错找免子交朋友至少没有危险无论谁想装疯兔子定看不出。”

    薛宝宝居然连眼睛都没有眨反而大笑起来道:“好好原来你也喜欢跟兔子交朋友来来跟我一起走。”

    他跳过来就想拉楚留香的手。

    但楚留香这次可不再上当了一闪身已转到他背后笑道:“我既没有杀人也不必装疯为什么要跟兔子交朋友?”

    薛宝宝笑噶噶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楚留香眼睛瞪着他一字字道:“你已用不着再装疯我已知道你是谁了。”

    薛宝宝大笑道:“你当然知道我是谁我是薛家的二少爷天下第一个天才儿童。”

    楚留香道:“除此之外你还是天下第一号的冷血凶手。”

    薛宝宝笑道:“凶手?什么凶手?难道我随手很凶么?我看倒一点也不凶呀。”

    楚留香也不理他缓缓道:“你走进这屋子就立刻知道有人来过了因为你的东西看来虽放得乱七八糟其实别人只要动一动你立刻就知道。”

    薛宝宝大笑道:“你若到我兔子朋友的洞里去过它们也立刻就会知道的?”

    楚留香道:“你算准除了我之外绝没有人怀疑到你所以你现有人进来过就立刻想到是我。”

    薛宝宝道:“这只因为我早已知道你不但是骗子还是小偷。”

    楚留香道:“你这屋子看来虽然像是个疯子任的地方其实还有很多破绽是万万瞒不过明眼人的。”

    薛宝宝道:“你是明眼人么我看你眼睛非但不明还有些红有点像我的免子朋友哩。”

    楚留香道:“这屋予就像是书生的书斋你看你把书堆得乱七八糟其实却自有条理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实在比书生的书斋干净多。”他跟随一转笑了笑道:“你以后若还想装疯最好去弄些牛粪狗尿洒径这屋子里用的粉也切切不可如此考究用些墙壁灰涂上也就行了。”

    薛宝宝拍手笑道:“难怪你的脸这么白原来你涂墙灰……

    楚留香道:“最重要的是你不该将那些衣服放在阁楼上。”

    薛宝宝眨了眨眼道:“衣服?什么衣服?”

    楚留香道:“就是你至杀人时的衣服。”

    薛宝宝突然“格格”的笑了起来但目中却已连半分笑意都没有。

    楚留香盯住他的眼睛道:“你知道我已现了这些事。知道你的秘密迟早总会被龙揭穿所以就想赶快一溜了之。但这次我又怎会让你溜走?”

    薛宝宝越笑越厉害到后来居然笑得满地打滚。怎奈楚留香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无论他滚到哪里都再也不肯放松。

    楚留香道:“我初见你的时候虽觉有些奇怪却还没有想到你就是那冷血的凶手你若不是那么急着杀我我也许永远都想不到。”

    薛宝宝在地上滚着笑道:“别人都说我是疯子只有你说我不疯你真是个好人。”

    他滚到楚留香面前楚留香立刻又退得很远微笑道:“到后来你也知道要杀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你才想嫁祸于我想借你兄长的利剑来要我的命。”

    薛宝宝虽还勉强在笑但已渐渐笑不出了。

    楚留香道:“于是你就先去盗剑。再来行刺。薛家庄每一尺地你都了如指掌你自然可以来去自如谁也抓不住你。”

    他笑了笑接着道:“尤其那扇门别人抓刺客的时候你往那扇门溜走溜回自己的屋里等别人不注意时再偷偷过去将锁锁上你明知就算被人瞧见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谁也不会注意到你在别人眼中你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疯子这就是你的‘隐身法’。”

    薛宝宝霍然战了起来盯着楚留香。

    楚留香淡淡道;“你的确是个聪明人每件事都设计得天衣无缝让谁也不会猜到你薛家庄二少爷薛衣人的亲弟弟居然会做用钱买得到的刺客居然会为钱去杀人这话就算说出来只怕也没有人相信。”

    薛宝宝突又大笑起来道:“不错薛二公子会为了钱而杀人么?这简直荒唐已极。”

    楚留香道:“一点也不荒唐因为你杀人并非真的为了钱而是为了权力为了补偿你所受的气。”

    薛宝宝道:“我受的气?受了谁的气?”

    他面上似乎起了种难言的变化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格格”笑道:“谁不知道我大哥是天下第一剑客谁敢叫我受气。”

    楚留香轻轻叹息了声道:“就因为令兄是天下第一剑客所以你才会落到这地步。”

    薛宝宝道:“哦?”

    楚留香道:“你本来既聪明又有才气。武功之高更可说是武林少见的高手以你的武功和才气本可在武林中享大名只可借……”

    他长叹了声缓缓接着道:“只可惜你是薛衣人的弟弟。”

    薛宝宝的嘴角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就好像被人在脸上抽了一鞭子。

    楚留香道:“因为你所有的成就都已被天下第一剑客的光荣所掩没无论你做了什么事别人都不会向你喝采只会向‘天下第一剑客之弟’喝采你若有所成就那是应该的因为你是天下第一剑客的弟弟你若偶而做错了一件事那就会变得罪大恶极。因为大家都会觉得你丢了你哥哥的人。”

    薛宝宝全身都起抖来。

    楚留香道:“若是换了别人也许就此向命运低头甚至就此消沉。但你却是不肯认输的人怎奈的也知道你的成就永远无法胜过你的哥哥。”

    他长长叹息了声摇头道:“只可惜你走的那条路走错了。”

    薛宝宝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

    楚留香道:“这自然也因为你哥哥从小对你期望太深约束你太严爱之深便未免责之切所以你才想反抗但你也知道在你哥哥的约束下根本就不能妄动所以你才想出了‘装疯’这个妙法子让别人对你不再注意让别人对你失望你才好自由自在做你想做的事。”

    他望着薛宝宝目中充满了惋惜之意。

    薛宝宝突又狂笑了起来指着楚留香道:“你想得很妙说得更妙可惜这只不过是你在自说自话而己你着认为我就是那刺客组织的主使人至少也得有真凭实据。”

    楚留香道:“你要证据?”

    薛宝宝厉声道:“你若拿不出证据来就是含血喷人。”

    楚留香笑了笑道:“好你要证据我就拿证据给你看。”

    他小心翼翼的自怀中将那铁锁拿了出来托在手上道:“这就是证据。”

    薛宝宝冷笑道:“这算什么证据?”

    楚留香道:“这把锁就是那门上的锁已有许久未曾被人动过只有那刺客前天曾经开过这把锁是么?”

    薛宝宝闭紧了嘴目中充满了惊度之色显然他还猜不透楚留香又在玩什么花样他决心不再上当。

    楚留香道:“开锁的人必定会在锁上留下手印。这把锁最近既然只有那刺客开过所以锁上本该只有那刺客的手印是么?”

    薛宝宝的嘴闭得更紧了。

    楚留香道:“但现在这把锁上却只有你的手印。”

    薛宝宝终于忍不住道:“手印?什么手印?”

    楚留香微笑道:“人为万物之灵上天造人的确奇妙得很你我虽同样是人但你我的面貌身材却绝不相同世上也绝没有两个面貌完全相同的人。”

    薛宝宝还是抓不准他究竟要说什么。

    楚留香伸出了手又道:“你看每个人手上都有掌纹指上也有指纹但每个人掌纹和指纹也绝不相同的。世上更没有两个掌纹完全相同的人你若仔细研究就会觉这是件很有趣的事只可惜谁也没有留意过这件事面已。”

    薛宝宝越听越觉得迷糊人们面对着自己不懂的事总会作出一种傲然不屑之态薛宝宝冷笑道:“你这些话只能骗骗三岁孩子却骗不了我。”

    他嘴里这么说两只手却已不由自主藏至背后。

    楚留香笑道:“现在你再将手藏起来也没有用了。因为我已检查你梳妆台上的东西。上面的手印正和这把锁上的手印一样只要两下一比你的罪证就清清楚楚的了。那是赖也赖不掉的。”

    薛宝宝又惊又疑。面上已不禁变了颜色突然反手一扫将梳妆台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

    楚留香大笑道:“你看你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就只这件事已足够证明你的罪行了。”

    薛宝宝狂吼道:“你这厉鬼你简直不是人我早就该杀了你的。”

    狂吼声中他已向楚留香扑了过去。

    就在这时突听一个人大喝道:“住手。”

    薛宝宝一惊就现薛衣人已站在门口。

    薛衣人的脸色也苍白得可怕长长的叹息着缀然道:“二弟你还是上了他的当了。”

    薛宝宝满头冷汗直落竟动也不敢动“长兄为父”他对这位大哥自小就存着一份畏惧之心。

    薛衣人叹道:“楚留香说的道理并没有错每个人掌上的纹路的确都绝不相同人手接触到物件也极可能会留下手印但这只不过仅仅是‘道理’而已正如有人说‘天圆地方’但却永远无法证明。”

    他凝视着楚留香缓缓道:“香帅你也永远无法证明这种‘道理’的是么?”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这些道理千百年以后也许有人能证明现在确是万万不能。”

    薛宝宝这才知道目己毕竟还是又上了他的当眼睛瞪着楚留香。也不知是悲是怒?心里更不知是何滋昧。

    薛衣人忽然一笑道:“但香帅你也上了我一个当。”

    楚留香道:“我上了你的当?”

    薛衣人徐徐道:“那刺客组织的领其实并不是他而是我。”

    楚留香这才真的吃了惊失声道:“是你?”

    薛衣人中字道:“不错是我。”

    楚留香怔了半晌长叹道:“我知道你们兄弟情深所以不惜替他受过。”

    薛衣人摇了摇头道:“我这不过是不忍要他替我受过而已。”

    他长叹着接道:“你看这庄院是何等广阔庄中食客是何等涪繁。我退隐已有数十年若没有份外之财又如何能维持得下。”

    楚留香道:“这……”

    薛衣人道:“我既不会经商营利也不会求官求俸更不会偷鸡摸狗我唯一精通的事就是以三尺之剑取人项上头颅。”

    他凄竣子弟丰衣足食我只有以别人的牲命换取钱财这道理香帅你难道还不明白?”

    楚留香这一生中从未比此时更觉得惊悟、难受他呆呆的怔在那里而且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薛衣人默然道:“我二弟他为了家族的光荣才不惜替我受过不然我……”

    薛宝宝突然狂吼着道:“你莫要说了莫要再说了。”

    薛衣人厉声道:“这件事已与你无关我自会和香的作一了断你还不快出去。”

    薛宝宝咬了咬牙哼声道:“我从小一直听你的话你无论要我作什么我从来也不敢违抗但是这次……这次我再也不听你的了!”

    薛衣人怒道:“你敢!”

    薛宝宝道:“我四岁的时候你教我识字。六岁的时教我学剑无论什么事都是你教我的我这一生虽已被你压得透不过气来!但我还是要感激你算来还是欠你很多!现在你又要替我受过了你永远是有情有义的大哥我永远是不知好歹的弟弟……”

    说着说着他已涕泪俱流放声痛哭嘶着的喊道:“但你又怎知道我定要受你的恩惠我做的事情有我自己负担用不着你来做好人用不着。”

    薛衣人面色已惨变道:“你……你……—”

    薛宝宝仰大呼道:“凶手是我刺客也是我我杀的人已不计其数我死了也很够本了—……楚留香你为何还不过来动手?”

    薛衣人也泪流满目哑声道:“这全是我的错我的确对你做得太过份了也逼得你太紧。香帅真正的罪魁祸是我。你杀了我吧。”

    楚留香只觉得鼻子酸酸的眼泪几乎咆要夺眶而出。

    薛宝宝厉声道:“楚留香你还假慈悲什么?……好你不动手我自己来……”

    说到这里突然抽出一柄巴反手刺向自己的咽喉。

    语声突然断绝。

    薛衣人惊呼着奔过去已来不及了。

    鲜血箭一跋飞溅到他胸膛上再次染红了他的衣服。

    但这次却是他弟弟的血

    这件衣服他是否会像以前样留下来呢?

    血衣人唉!薛衣人……

第十一章 情有所锺

    楚留香慢慢退了出去。

    为了这刺客组织的领他已不知花了多少心血也不知道追踪了多久现在他总算心愿得偿。

    可是他心里真的很高兴么?

    深秋昼短。暮色似已将来临。

    秋风舞着黄柞。伶佰的桔核也陪着在秋风中颤动。

    楚留香自地上捡起了片落叶怔怔的看了许久又轻轻的放了下去看着它被秋风卷起。

    他挺起胸走了出去。

    楚留香一走出薛家庄的门就已现有个人远远躲在树后不时贼头贼脑的往这边偷看一眼。

    他虽然只露出半只眼睛但楚留香也已认出他是谁……除了小秃子外谁有这么秃的头。

    小秃子见楚留香眼睛就眯了起来。楚留香却好像根本没有瞻见他小秃子急得直擦汗直招手楚留香还是不理。反而故意往另一边走小秃子闪闪缩缩在后面跟着也不敢出声招呼。

    罢在别人家里放完了火心总是有些虚的直等楚留香已走出很远小秃子才敢过去笑嘻嘻道:“你老人家着再不出来可真要把我们急死了。”

    楚留香扳着脸。道“我一点也不老也用不着你们着急。”

    小秃子怔了怔赔笑道:“楚香帅莫非在生我们兄弟的气么难道是为了我们兄弟不敢进去帮忙?”

    楚留香冷冷道:“帮忙倒不敢只求你们以后莫要再认我这朋友就是了。”

    小秃子本来还在偷着笑一听完这句话脸上的笑容忽然都疆在那里了过了半晌才期期艾艾的问道:“为……为什么?”

    楚留香道:“因为我虽然什么样的朋友都有但杀人放火的朋友倒是没有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杀人放火长大了那还得了。”

    小秃子着急道:“我……我从来也没有杀过人哪。”

    楚留香道:“放火呢?”

    小秃子苦着脸道:“那……那倒不是没有只不过……”

    楚留香道:“只不过怎样只不过是为了我才放的火是不是?”

    小秃子脸上直流汗也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楚留香道:“你为我放了火我就该感激你是不是?那么你将来若再为我杀人我是不是更应该感激你?”

    小秃子急得几乎已快哭了出来。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放火烧的若是恶人的屋子杀的若是恶人虽然已经不应该了倒是情有可原烧的若是好人的屋子杀的若是好人那么你无论为了谁都不行无论什么理由都讲不通你明白么?”

    小秃子拼命点头眼泪已流了下来。

    楚留香脸色和缓下来道:“你现在年纪还轻我一定要你明白‘大文夫有所不为’这七个字那就是说有些事你无论为了什么理由都绝不能做的。”

    小秃子“咕咯”一声就跪了下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滋哩声道:“我明白了下次我再也不敢了无论为了什么原因我都绝不做坏事绝不杀人放火。”

    楚留香这才展颧一笑道:“只要你记着今天的这句话你不但是我的好朋友还是我的好兄弟。”

    他拉起了小秃子笑道:“你还要记着男人眼泪要往肚子里流。鼻涕却万万不可吞到肚子里去。”

    小秃子忍不住笑了。他不笑还好一笑起来险些真的将鼻涕吞了下去赶紧用力吸全部鼻涕“呼喂”一声就又缩了回去。

    楚留香出忍不住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这么样—手内功绝技。”

    小秃子红着脸吃吃笑道:“小麻子也总想学我这一手却总是学不会鼻涕弄得满脸都是。”

    楚留香道:“他在哪里?”

    小秃子道:“他陪着一个人在那边等香帅。现在怕已等急死。”

    小麻子果然已急死了。但他陪着的那个人却更急连楚留香都未想到就是薛斌的书童倚剑。

    倚剑一见了楚留香就要拜倒。

    楚留香当然接往了他笑问道:“你们本来就认识的?”

    小麻子抢着道:“我们要不认得他今天说不定就惨了若不是他放了我们一马刚我们就未必能逃得了。”

    小秃子听他又要说放火的事赶紧将他拉到一边。

    倚剑恭声道:“香帅的意思小人已转告给二公子。”

    楚留香道:“他的意思呢?”

    倚剑道:“二公子也已久幕香帅侠名此刻只怕已在那边屋中恭候香帅的大驾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很好再须你去转告薛二公子请他稍候片刻说我马上就到。”

    等倚剑走了楚留香又沉吟了半晌道:“我还有件事要找你两个做。”

    小麻子怕挨骂低头不敢过来小秃子已挨过了骂觉得自己好像比小麻子神气多了抢着道:“莫说一件事一百件事也没关系。”

    “昨天晚上我去找的那对夫妻你认得出么?”

    小秃子道:“当然认得出。”

    楚留香道:“好你现在就去找他们将他们也带到那边猎屋去就说我请他们去的。”

    小秃子道:“没问题”

    楚留香道:“但是你们到了那边猎屋后先在外面等着最好莫要被人现等我叫你们进去时再露面。”

    小秃子一面点头一面拉着小麻子就跑。

    楚留香仰面向天长长伸个懒腰随喃道:“谢天谢地所有的麻烦事总算都要过去……”

    楚留香并没有费什么功夫就将左轻侯稳住又将那位也不知是真还是假的“左明珠”姑娘带出了掷杯山庄。

    这位“左姑娘”脸色还是苍白得可怕眼睛却亮得很这两天她好像已养足了精神但走路还是慢吞吞的跟在楚留香后面走了很久才悠悠的道:“现在已经快到三天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知道。”

    左姑娘道:“你答应过我只要等三天就让我回家的。”

    楚留香道:“嗯。”

    左姑娘道:“那么……那么你现在就肯让我回去?”

    楚留香道:“自然肯让你走只不过你回到家以后你父母还认你么?……要换了我是绝不会认一个陌生女孩子做自己的女儿的。”

    左姑娘咬着嘴唇道:“可是……可是你已经答应过我你就该替我去解释。”

    楚留香道:“花金弓夫人会相信我的话?”

    左姑娘道:“江湖中谁不知楚香帅一诺千金?只要香帅说出来的话就算你的仇人也绝不会不相信的。”

    楚留香沉默了半晌忽又回头一笑道:“你放心我总让你如愿就是只不过什么事都要慢慢来不能着急一着急我的章法就乱。

    左姑娘垂下了头又走了半晌前面已到了那小树林远远望去已可隐约见到那栋小木屋她忽然停下脚步道:“你—……你既不想送我回去团聚又要带我到哪里去?”

    楚留香道:“你瞧见那边的木屋了么?”

    左姑娘脸色更苍白勉强点了点头。

    楚留香道:“我走累了我们先到那屋子去坐坐。”

    左妨娘道:“我……我……我不想去。”

    她虽然勉强控制着自己但嘴唇还是有些科。

    楚留香笑道:“那屋子里又没有鬼你怕什么何况你已死过一次就有鬼你也不必害怕的。”

    左姑娘道:“我……我听说过那屋子是薛家的。”

    楚留香笑道:“你若是左明珠自然不能到薛家的屋子去但你又不是真的左明珠左明珠早已死了你只不过是借了她的尸还魂而已为什么去不得?”

    他笑嘻嘻道:“何况你既是薛二公子未过门的媳妇迟早总是要到薛家去的。”

    左姑娘道:“可是……可是……”

    楚留香道:“我也没关系我是薛衣人的朋友。”

    左姑娘好像呆住了呆了半晌勉强低着头跟楚留香走了过去脚下就像是拖着千斤铁练似的。

    楚留香却走得很轻快他们刚走到那木屋门口门就开了一个很英俊的锦衣少年走了出来他脸上本来带着笑显然是出来迎接楚留香的但一瞧见这位“左姑娘”他的笑容就冻结了。

    左始娘虽然一直垂着头但脸色也难看得狠。

    楚留香目光在两人脸上一扫笑道:“两位原来早就认识了。”

    那少年和左姑娘立刻同时抢着道;“不认得……”

    楚留香笑道:“不认得?……哪也无妨反正两位迟早总是要认识的。”

    他含笑向那少年抱拳道:“这位想必就是薛二公子了。”

    薛斌躬身垂旨道:“不敢弟子正是薛斌香帅的大名弟子早已如雷贯耳却不知香帅这次有何吩咐。”

    楚留香道“吩咐倒也不敢请先进去坐坐再说。”

    他反倒像个主人在门口含笑揖客薛斌和左姑娘只有低着头往里走就像脖子忽然断了再也抬不起头。

    倚剑立刻退了出来退到门口只听楚留香低声道;“等小秃子来了叫他一个人先进来。”

    只见左姑娘和薛斌一个站过左边屋角一个站在右边屋角两人眼观鼻鼻观心动也不动。

    楚留香笑道:“这地方实在不错就算是做新房也做得过了。薛公子你说是么?”

    薛斌哈哈道:“不敢……是……咳咳。”

    楚留香又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子曼声笑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只是约在此间倒真不错……”

    他忽然拉开门小秃子正好走到门口。

    楚留香笑道:“你来得正好这两位不知你可认得么?”

    小秃子眼睛一转立刻眉开眼笑道:“怎么不认得这位公子和这位小姐都是大方人第一次见面就给了我几两银子。”

    他话未说完左姑娘和薛斌的脸色已变了。

    两人抢着道:“我不认得他一……这孩子认错了人。”

    小秃子眨着眼笑道:“我绝不会认错。叫化遇到大方人那是永远也忘不了的。”

    楚留香拍掌笑道:“如此说来薛公予和左姑娘的确是早已认得的了。”

    左姑娘忽然大哭起来道:“我!……我不姓左你们看错了我是施茵……我不认得他”

    一面狂吼一面就想冲出去。

    但是她立刻就现真的“施曲”已站在门口。

    楚留香指着施茵含笑道:“你认得她么?”

    左明珠全身抖额声道:“我……我……”

    楚留香道:“你若是施茵她又是谁呢?”

    左明珠呻吟一声突然晕了过去。

    叶盛兰、施茵、和梁妈站在一边。脸上的表记都很奇特也不知是惊惶是紧张还是欢喜。

    倚剑小秃子和小麻严站在旁边呆显然还并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心里又是疑惑又觉好奇。

    左明珠倚在薛斌怀里仿佛再也无力站立。

    他们本是“不认得”的但左明珠一晕倒薛斌就不顾一切将她抱了起来再也不肯松手。

    大家的心情虽不同友情也不同每个人的眼睛却都在望着楚留香都在等着他说话。

    楚留香将灯芯挑高了些缓缓道:“我听到过很多人谈起‘鬼’但真的见过鬼的人却连一个也没有我也听过人说‘借尸还魂’……”

    他笑了起来接着道:“这种事本来也很难令人相信但这次我却几乎相信了因为亲眼见到左姑娘死又亲眼见到她复活的。”

    大家都在沉默着等他说下去。

    楚留香道:“我也亲眼见到施妨娘的尸身甚至连她死时穿的衣服。都和左姑娘复活时穿的一样这的确是‘借尸还魂’谁也不能不信。”

    小秃子眼睛都直了忍不住道:“但现在施姑娘并没有死左姑娘又怎么会说话的呢施姑娘既没有死她的尸身又怎么回事?”

    楚留香笑道:“这件事的确很复杂很奇怪我本来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我无意中闯入这屋子现了火炉中的妆匣花粉。”

    小秃子道:“梳妆匣子和‘借尸还魂’又有什么关系?”

    楚留香道:“你若想听这秘密就快为我找一个人来因为她和这件事也有很大的关系她一定也很想听。”

    小秃子还未说话粱妈忽然道:“香帅要找的可是那位石姑娘?”

    楚留香道:“不错你也认得她?”

    梁妈苍老的脸上居然也红了红道:“我已将她请来了可是石姑娘定要先回去换衣衫。才肯来见香帅。”

    楚剧香叹了口气不说话了因为他也无话可说。

    幸好石绣云年纪还轻年轻的女孩子修饰得总比较快些。女人修饰的时间定和她的年龄成正比的。

    石绣云看到这么多人自然也很惊讶。

    小秃子比她更着急已抢着问道:“梳妆匣子和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

    楚留香笑了笑道:“火炉里有梳妆匣就表示必定有双男女时常在这里相会我本来以为是另外两个人但她们身上的香气却和这匣子里的花粉不同。”

    他没有说出薛红红和花金弓的名字因为他从不愿意伤害到别人但这时左明珠的脸己红了。

    小秃子瞪了她一眼忍不住又道:“你听我一说一……”

    楚留香打断了他的话道:“我听你一说就猜出其中有一人必是薛公子但薛公子的……的‘朋友’是谁?我还是猜不出。”

    他的这“朋友”两字倒也用得妙极薛斌的脸也红了。

    楚留香道;“我本来以为石大姑娘直等我见到这位倚剑兄弟时才知道我想错了。”

    倚剑垂下了头眼泪已快流出来。

    楚留香又道:“于是我更奇怪了石大姑娘既然和薛公子全无关系。薛公子为何会对她的病情那么关心?又为何会对她的二叔那么照顾?他甚至宁愿被石绣云的娘误会也不愿意辨自反面想将错就错……所以我想这其中必定有绝大的隐秘否则任何人都不愿意负这种冤名的。”

    石绣云狠狠瞪了薛斌一眼自己的脸也红了。

    楚留香道:“我想这秘密必定和石大姑娘之死有关。所以就不惜挖坟棺也要查明究竟谁知……”

    小秃子抢着道:“谁知石大姑娘也没有死棺材里只不过是些砖头而已。”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石大姑娘的确是死了。”

    楚留香道:“因为她的尸身己被人借走。”

    他不让小秃子说话已接道:“就因为薛公子要借她的尸身所以才那么关心她的病情就因为封棺的人是她的二叔所以薛公子才会对她的二叔那么照顾。”

    小秃子抢着道:“可是……可是薛公子要借石大姑娘的死又有什么用呢?”

    他实在越听鼓劲了。

    楚留香道:“只因薛公予要用石大姑娘的体来扮成施茵姑娘的体让别人都以为施姑娘真的已死了。”

    他叹息接道:“石大姑娘身材、面容也许本来就有几分和施姑娘相似何况人死后面容有些改变任何人也都不曾对死看得太仔细的装扮得虽然不太像也必定可以混过去更何况梁妈也参预了这秘密。”

    粱妈的头也低下来了。

    小秃子摸着秃头道:“可是……施姑娘又是为了什么要装死呢?”滔

    楚留香笑了笑道:“施茵若是没有死左明珠又怎能扮得出‘借尸还魂’的把戏。”

    小秃子苦笑道:“我简直越听越糊涂了左姑娘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要……”

    楚留香干预了他的话道:“这件事看来的确很复杂其实很简单因为这其中最大的关键只不过是个‘情’字。”

    他的目光自左明珠面上扫过停留在薛斌面上微笑接着道:“左明珠自幼就被许配给了丁家的公子这本是一切门当户对的良缘真可惜她偏偏遇见了薛斌又偏偏对他有了情意。”

    小秃子道:“但薛家和左家岂非本是生冤家活对头么?”

    楚留香道:“不错。左明珠见到薛公子时怕也知道自己是绝不该爱上他的只不过‘情’之字最是微妙非但别人无法勉强就连自己也往往会控制不住有时你虽然明知自己不该爱上某个人却偏偏会不由自主的爱上他。”

    石绣云忽然叹息了一声道:“我常听说过一个人若坠人了情网往往就会变成瞎子。”

    楚留香温柔的瞧了她一眼道:“有些人虽然本愿变成瞎子但世上却还是有许多人许多人要令他的眼睛不得不睁开来。”

    他目光回到左明珠和薛斌身上接着道:“左明珠和薛公子虽然相爱极深但也知道两人是永无可能结合的若是换了别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也许会双双自杀殉情的……”

    石绣云茫然凝注着勉光喃喃道:“这法子太笨了。”

    楚留香道:“这自然是弱者所为……”

    石绣云忽然抢起头道:“若换了是我我也许会……会私奔。”

    她鼓足了大勇气才说出这句话话未说完脸已红了。

    楚留香摇了摇头柔声道:“私奔也不是好法子因为他们明知左、薛两家是世仇他们私奔了两家的仇恨也许会因此结得更深……”

    他微微一笑接道:“何况两家的生死决斗已近在眼前他们私奔之后若是知道自己的父兄已被两家对方所杀又怎能于心无疚?”

    石绣云潞然点了点头幽幽道:“不错私奔也不是好法子并不能解决任何事……”

    石绣云道:“左明珠和薛公子非但不是弱者也不是笨人他们在无可奈何之中竟因出了一个最荒唐却又是最奇妙的法子那就是……”

    小秃子忍不住抢着道:“借尸还魂”

    他以赞许的目光瞧了左明珠一眼接着道:“左明珠着真借了施茵的魂而复活。那么左明珠已变成了施茵施茵本是薛斌未过门的妻子固然应该嫁薛家。左爷既无法反对薛大侠也不能不接受。”

    小秃子道:“施举人和花金弓呢?”

    楚留香笑了笑道:“花金弓本意只是想和薛大侠多拉拢层关系见到明明已死了的女儿又‘复活’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反对呢?”ㄅ小秃子点头笑道:“好极了。”

    楚留香道:“最妙的是施茵‘借’了左明珠的躯壳左明珠又‘借’了施茵的‘魂’左明珠和施茵事实上已变成个人这个人嫁给薛斌后那么左爷就变成了薛公子的岳父大人也就变成了薛大侠的儿女亲家……”

    小秃子抢着道:“因为无论怎么说薛大侠的媳妇至少有一半是左庄主的女儿。两人心里头纵然不愿意可也没法子不承认。”

    楚留香笑道:“正是如此到那时两人难免还有决斗之心只怕也狠不下心来了因为两家的恨毕竟已很遥远。”

    小秃子拍手笑道:“这法子真妙极了……”

    小麻子忽然道:“但也荒唐极了若换了是我我一定不相信。”

    楚留香道:“不错所以他们的必须周密行得起来更要做得天衣无缝那么别人就算不信也不能不信了。”

    他接着道:“要实行这计划第一自然是要得到施茵的同意要施茵肯装死。”

    小秃子抢着道:“施姑娘自然不会反对的因为她也另有心上人本来就不肯嫁给薛公子的。”

    楚留香含笑道:“正是如此我听说施姑娘所用花粉俱是一位叶公子自京城带来的时已有了怀疑那时我就在想也许施姑娘是在诈死逃婚。”

    小秃子道:“所以就要我们去调查叶盛兰这个人。”

    楚留香道:“不错等我见到他们两位时这件事就已完全水落石。”

    他接着道:“我不妨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再说一次。左明珠和施茵早已约好了‘死’时的时辰所以那边施茵一‘死’左明珠在这边就‘复活’了。施茵自然早已将自已‘死’时所穿的衣服和屋子里的阵设全都告诉了左明珠。所以左明珠‘复活’后才能说得分毫不差。”

    “为了施茵要装死。所以必需要借一个人的尸身恰巧那时石大姑娘已病危所以薛公予就选上了她。”

    “薛公子买通了石大姑娘的二叔在人死时将她的体掉包换走改扮送到施茵的闺房里将活的施茵换出来。”

    “梁妈对施茵爱如已出一心想她能幸福这件事着没有梁妈成全就根本做不成了。”

    说到这里楚留香才长长吐出口气道:“这件事最困难的地方就是要将时间拿捏得分毫不差其余的倒并没有什么特别困难之处。”

    小麻子也长长殴出口气笑道:“听你这么样一说这件事倒真的像是简单得很只不过你若不说我是一辈子也想不通的。”

    楚留香笑道:“现在你已想通了么?”

    小麻子道:“还有点想不通。”

    楚留香道:“哦?”

    小席子道:“左姑娘既然根本没有死左二爷怎会相信她死了呢?”

    楚留香道:“这自然因为左始娘早已将那些名医全都买通。若是找十位名医都诊断你已病人膏肓无可救药时只怕连你自已都会认为自已死定了何况……”

    他忽然向窗外笑了笑道:“何况那其中还有位张简斋先生张老先生下的诊断又有谁能不信张老先生若是说一个人死了谁敢相信那人还能活得成?”

    只听窗外人大笑道:“骂得好骂得好极了只不过我老头子既然号称百病皆治还怎能不治治人家的相思病所以这次也只好老下脸来骗次人了。”

    长笑声中张简斋也推门而人。

    左明珠、薛斌、施茵、时盛兰四个人立刻起拜倒。

    楚留香已长揖笑道:“老先生不但能治百病治相思病的手段更是高人一等。”

    张简斋摇头笑道:“既然如此香帅日后若也得了相思病切莫忘了来找老夫。”

    楚留香笑道:“那是万万不用了的。”

    张简斋笑眯眯道:“可惜的是若有那家的少女为香帅得了相思病老夫怕也治不了若说香帅为谁家少女得了相思病那怕天下再也无人相信。”

    楚留香笑而不语因为他现石绣云正怔盯着他。

    张简斋扶起了左明珠含笑道:“老夫这次答应相助除了感于你们的痴情外实在觉得你们的计划非但新奇有趣而且的确可算是天衣无缝只可惜你们为何不迟不早偏偏要等到香帅来时才实行难道你们想自找麻颇不成。”

    左明珠红着脸嘎着说不出话来。

    楚留香笑了笑道:“这原因我倒知道。”

    张简斋道:“哦?”

    楚留香笑道:“他们就是要等我来好教我去做他们的说客因为我既亲眼见到此事就不能不管谁都知道我是个最好管闹事的人。”

    他又笑道:“他倒也知道我若去做说客薛大侠和施举人对这件事也不能不信了因为……”

    张简斋截口笑道:“因为江湖中人人都知道香帅一言九鼎只要是楚香帅说出来的话就万万不会是假的。”

    他又转向左明珠道:“你们的如意算盘打的倒不错只可借你们还是忘了件事。”

    左明珠垂道:“前辈指教。”

    张筒斋道:“你们竟忘记了楚香的是谁也骗不过的如今秘密已被他揭穿难道还想他去为你们做说客么?”

    左明珠等四人又一起拜倒道:“求香帅成全晚辈感激不尽。”

    楚留香笑道:“你们何必求我。我早就说过我是个最喜欢管闲事的人而且从来不喜欢煞风景能见到有情人终成眷属要我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张简斋道:“楚香帅果然不傀为楚香帅其实老夫也早已想起香帅揭破这秘密只不过不愿别人将你看做糊涂虫而已。”

    他转向左明珠等人接着道:“如今你们也该得到个教训那就是你们以后无论要求香帅做什么事最好都先向他说明无论谁想要让香帅上当到后来总会现上当的是自己。”

    小秃子和小麻子并不算很小了有时他们甚至已很像大人至少他们都会装出大人的模样。

    但现在他们看来却彻头彻尾是两个小孩子面且是两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无论任何入都可以很容易的就在他们嘲起的嘴上挂两个油瓶。

    方施茵和梁妈坚持要请大家到“她们家里”去喝两杯张简斋自然没有去因为他已够老了而且又是位“名医”总觉得吃过了晚饭后若是再吃东西就是和自己的肠胃过不去。

    “喝酒”在他眼中看来更好像是在拼命。

    左明珠和薛斌也没有去因为他们要回去继续演他们的戏自然不能冒险被别人见到他们。

    梁妈和施茵也没有坚持要他们去。

    可恨的是小秃子和小麻子虽然想去却没有人请他们。这对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的自尊心实在是种打击。

    小麻子瞒着嘴决心不提这件事。

    小秃子连想都不敢去想。

    他尽量去想别的事嘴里赌道:“这些人诈病又装死又扮鬼又费心机又费心事又流眼泪为的却只不过是个‘情’字……”

    他裂开嘴轻笑了几声才大声道:“我真不懂这见鬼的‘情’字有什么魔力竟能令这么多人为了它疯病。”

    小麻子道:“我也不懂我只望这辈子永远莫要和这个字生关系。”

    他用力踢起块石头就好像一脚就能特这“情”字永远踢走似的却不知“情”字和石头绝不样你无论用多大力气都踢不走的你以为已将它踢走时它一下子却又弹了回来你用的力气越大它弹回来也越大。你光想一脚将它踩碎这脚往往会踩在你自己心上。

    小秃子沉默了半天忽然又道:“喂你看左二爷真的会让他女儿嫁给薛二少吗?”

    小麻子道:“他不肯也不行因为他女儿的‘魂’已是别人的了。”

    他似乎觉得自己这句“双关话”说得很妙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肚子里的气也消了一半。

    小秃子瞪了他一眼道:“但薛庄主呢?会不会要这媳妇?”

    小麻子道:“若是换了别人去说薛庄主也许不答应但楚香帅去说他也是没法子不答应的。”

    小秃子点了点头道:“不错他欠香帅情好像每个人都欠楚香帅的情。”

    小麻子撇了撇嘴道:“所以那老太婆才死拖活拉的要请他去喝酒……”

    小秃子忽然“吧”的给了他一巴掌道:“你这麻子你以为她真是想请香帅喝酒吗?”

    小麻子被打得翻白眼吃吃道:“不是请喝酒是干什么?”

    小秃子叹了口气道:“说你是麻子你真是麻子你难道看不出她们这是在替香帅做媒吗?”

    小麻子怔了怔道:“做媒?做什么媒?”

    小秃子道:“自然是做那石绣云姑娘的媒她们觉得欠了楚大哥的情所以就想将楚大哥和石姑娘拉携到一起。”

    小麻子一拍巴掌笑道:“对了我本在奇怪那位石姑娘一个没出门的闺女怎么肯三更半破的跑到人家里去喝酒。原来她早已看上我们楚大哥了。”

    小秃子笑道:“像楚大哥这样的人人有人才像有像貌女孩子若看不上他那才真是怪事。”

    小麻子道:“可是……楚大哥看得上那位石姑娘吗?”

    小秃子摸着脑袋道:“这倒难说了……—不过那位石姑娘倒也可算是位美人儿也可配得楚大哥了。我倒很愿意喝他们这杯喜酒。”

    小麻子道:“如此说来这件事的结局倒是皆大欢喜只剩下我们两个三更半夜的还像是孤魂野鬼般在路上穷逛肚子又饿得要死。”

    小秃子“吧”的又给了他一巴掌道:“你这人真没出息人家不请咱们吃宵夜咱们自己难道不会去吃。那边就有个摊子还没有打烊我早已嗅到酒香了。”

    长街尽头果然还有盏孤灯。

    灯光下一条猛虎般的大汉正箕因在长板凳上开怀畅饮面前的酒角已堆满了一大片。

    卖酒的老唐早已哈欠连天恨不得早些收摊子却又不敢催这客人快走他卖了一辈子酒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酒鬼。

    虽已入冬这大汉却仍精赤着上身露出一身黑勘的的皮肤就像是戳打的老唐刚将两角酒倒在一个大海碗里这大汉长吸水般一张嘴。整整十二两上好黄酒立刻就点滴无存。

    老唐用两只手倒酒却还没有他一张嘴喝得快。

    小秃子和小麻子也不禁看果了。

    小麻子吐了吐舌头悄声道:“好家伙这位仁兄可真是个大酒缸。”

    小秃子眨了眨眼道:“他酒量虽不错也未必就能比得上我们的楚大哥。”

    小麻子笑道:“那当然江湖中谁不知道楚大哥非但轻功无比酒量也没有人比得上。”

    他们说话声音本不大老唐就连一个字没有听到但那大汉的耳朵却像是特别灵忽然一拍桌予站了起来大声道:“你们的楚大哥是谁?”

    这人浓眉大眼居然是一条很英俊的汉子尤其是一双眼睛亮得就好像两颗大星星一样。

    但是他说话的神气实在太凶小秃子就第一个不服气也瞪起眼道:“我们的大哥嘛无论是谁都管不着。”

    他话还未说完这大汉忽然就到了他们面前也不知怎么伸手一抓就将两个人全抓了起来。

    小秃子和小麻子也不是好对付的但在这人手里就好像变成了两只小鸡连动都动不了。

    和这大汉比起来这两人的确也和两只小鸡差不多。

    他将他们提得离地约摸有一尺多高看看他们在空中手舞足蹈那双亮的眼睛里似乎还带着些笑意。

    但他的声音还是凶得很厉声道:“你们两个小把戏听着你们方说的楚大哥若就是楚留香那老臭虫就快带我去找他……”

    小秃子大驾道:“你是什么东西敢骂楚大哥是老桌虫你才是个大臭虫臭虫。”

    小麻子也大骂道:“楚大哥只要用一只小指头就的将你这臭虫处死我劝你还是……还是衔着尾巴逃吧。”

    小秃子道:“臭虫那有尾巴臭虫的尾巴是长在头上的按也按不住。”

    两人力气虽不大胆子却不小骂人的本事更易是一等一的高明此因已豁出去了索性骂个痛快就算脑袋开花也等骂完了再说。

    谁知这大汉反而笑了大笑道:“好算你们两个小把戏有种但别人怕那老臭虫我却不怕若比起酒来他还差得多你们若不信为何不问他去。”

第十二章 一夜缠绵

    气锅鸡、红烧鸭、狮子头、清蒸鱼……这些都是要讲究火候的功夫名菜。梁妈想必早已准备了整天。

    但这些菜现在却还是原封不动的放在桌子上因为桌上只剩下了两个人而这两人连一点吃莱的意思都没有。

    客人并没有走走的反而是主人。每个人走的时候都有一套很好的理由。虽然谁都听出那些理由是编的。

    他们的意思只不过是将楚留香和石绣云两人单独留下来而已这意思非但楚留香懂得石绣云也懂得。

    妙的是她并没有要别人留下来自己也没有走。

    她拿着筷子轻轻敲着酒杯像是想敲碎脑子里的静田又像是觉得这双手没处安放所以要找些事来做做。

    她脸上有薄辫的一层红晕又不太红在淡淡的灯光下看来真是说不出的娇艳说不出的妖媚。

    她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帘上她白玉般的牙齿轻轻咬着红唇咬得却又不太重。

    院子里秋风正吹着梧桐。

    酒是翠绿色的浮动着阵阵幽香。

    如此佳夜如此佳人如此美酒纵然不饮也该醉了。

    对佳人和美酒楚留香的经验也许比大多数的人都丰富得多但也不知为了什么此刻他的心竟也在跳个不停。

    他很少听到自已心跳的声音。

    石绣云忽然抬起眼睛眼角从他的脑上滑到他的手但她面上就露出对浅线的酒涡。

    她轻轻的问:“你不敬我的酒。”

    楚留香道:“你会喝酒。”

    石绣云眼皮流动道:“你若敢跟我拼我一定把你灌醉。”

    楚留香也笑了道:“好我敬你一杯。”

    石绣云撇了撇嘴道:“多小气要敬就敬三杯你……你怕我会醉?”

    她很快的倒了三杯酒很快的就喝了下去。

    一个人会不会喝酒从他举杯的姿势镜可以看得出楚留香一看她举杯的姿势就知道她至少是喝过酒的。

    他也喝了三杯笑道:“老实说我倒真未想到你会喝酒而且酒量还不错。”

    石绣云用眼角瞟着他道:“怎么你看我像是乡下人是不是?告诉你乡下人也会喝酒的。”

    她又开始倒酒悠悠的接着道:“再告诉你今年过年的时候我一个人就喝了—罐你信不信?”

    楚留香失笑道:“如此说来我倒真该找小胡来跟你喝酒才是。”

    石绣云道:“小胡是谁?”

    楚留香道:“他叫胡铁花是我的老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他的酒量比我强得多。”

    “今天……只要跟你喝酒。”

    她举起杯道:“来我敬你……你敬我三杯我敬你六杯我的气比你大得多了吧。”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六杯?”

    石绣云“咕瞒”将第一杯酒喝了下去道:“六杯你嫌少?还是多呢?”

    楚留香笑道:“好像是多了些。”

    石绣云瞪着他娇道:“怎么你怕我喝醉是不是?只要你自己不醉就好了莫管我。”

    这六杯酒她喝得更快喝完了她的脸就更红了。

    楚留香柔声道:“我喝完了这六杯就送你回去好不好?”

    石绣云眼踩于转道:“你……你先喝完再说。”

    六杯酒在楚留香说来自然算不了什么。

    他喝完了六杯就问道:“现在你该回去了吧。”

    石绣云咬着樱唇低下头慢慢的将双新鞋脱了下来却将一双白生生的大足盘在椅上然后又慢慢的抬起头凝注着楚留香一字字道:“死也不回去。”

    楚留香道:“你……你不回去?为什么?”

    石绣云又在倒酒道:“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不想回去。”

    她眼波在楚留香脸上一转踞然道:“来现在又该轮到你敬我酒。”

    楚留香只有摸鼻子摸自己的鼻子。

    石绣云垂下头幽幽的道:“我的心情不好我想喝酒你难道就不肯陪陪我?”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道:“只要你不喝醉我陪你喝三天都没关系。”

    石绣云道:“你怕我喝醉?”

    楚留香苦笑道:“谁喝醉我都怕我什么都不怕就怕喝醉酒的。”

    石绣云一笑道:“我保证绝不喝醉行不行?”

    楚留香只有举杯道:“好我敬你。”

    其实楚留香自然也知道没有入能保证自己不喝醉的唯一能要自己不喝醉的法子就是根本不喝。

    这法子真不算妙但却很有效。

    只可惜很多人都不肯用这法子所以每天喝醉酒的人都很多。

    楚留香知道劝人喝酒固然不好劝人不喝也不好因为你越劝他不喝他往往会喝得越多。

    他只希望石绣云的酒量真的不错。

    石绣云酒量的确不错只不过没有她自己想像中那么好而已。每个人的酒量都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好的。

    石绣云的眼皮已远不如方那么灵活了。

    她瞪着楚留香用筷子指着楚留香的鼻子吃吃笑道:“你不是好人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好人……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知道我要倒霉了。”

    楚留香苦笑道:“我哪点不好?”

    石绣云格格笑道:“你把我灌醉了……你把我灌醉了。”

    楚留香又好气又好笑道:“你不是说你不会醉的吗?”

    石绣云皱了皱鼻子扬了个鬼脸又把脚放了下去道:“这么闷闷死人让我出去走好不好。”

    楚留香立刻站了起来道:“好。”

    石绣云弯下腰几乎将头伸到桌子底下了道:“我的鞋子……我的鞋子呢?”

    她的鞋子已踢到楚留香这边来了。

    楚留香只有替她捡了起来。

    谁知石绣云抬起脚吃吃笑道:“你替我穿上……你不替我穿上我就不走。”

    纤秀的脚盈盈一握。

    楚留香的心不觉又动。

    对他这样的男人说来这小丫头做得实在未免太过份了简直就好像在欺负他好像说他气不改似的。

    楚留香简直忍不住想给她点“教训”了。

    可是这次楚留香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替她穿上鞋子扶她出了门她两只手接在楚留香肩胳上整个人都挂在他肩膀上。

    夜凉如水。

    星光映在青石扳路上青石板路映着星光。

    秋风温柔得就像是情人的呼吸。

    楚留香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

    他全未看到黑暗中还有双光的眼睛在盯着他。

    木屋里并不太暗因为星光也悄悄的潜了进来。

    楚留香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听石绣云的话为什么又将她带来这里……也许他真的有些醉了。

    石绣云快乐得就像是只云雀轻灵的转了个身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楚留香没有说话。

    石绣云道:“因为这是我第一眼看到你的地方。”

    楚留香道:“走吧。”

    此时此刻突然说出这两个字来实在妙得很。

    石绣云道:“走?为什么要走?”

    楚留香道:“你若再不走可知道我会怎么办?”

    石绣云娇笑着播着头。

    楚留香尽量使自己的表情看来凶狠些沉着声音道:“你既知道我不是好人你就该猜得出我要做什么事的快些走是你的运气否则我就要撕破你的衣服然后……”

    他话还没有说完石绣云突然“吁”一声投入他怀里。紧紧的勾住了他得脖子道:“你真坏坏死了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这样对我的。”

    楚留香怔住了。

    他只不过是在嘴上说说想吓吓她而己谁知她自己反而“实行”了起来他想推。

    他推在最不该推的地方。

    石绣云的笑声如银铃断断续续的银铃她握起了他的手将他随手塞人她的衣襟里悄悄道:“你摸模我身上是不是烧?”

    她身上的确在烧。

    楚留香虽然有些台不得还是很快就将手袖了出来谁知石绣云却又拿起他的手狠咬了一口。

    她咬着他的手指道:“你这个坏东西你一直在勾引我从头到尾都在勾引我你以为我不知道?现在你又要逃了你若敢逃走小心我咬断你的手指。”

    楚留香是个男人而且没有毛病。

    一点毛病也没有。

    太阳已升起。

    阳光照入窗户照在石绣云腿上。

    她的腿修长笔挺。

    就算再挑剔的人也不能不承认这双腿诱人得很。

    楚留香的目光从她的腿慢慢的移到她脸上她脸上还留着一抹红晕呼吸是那么安祥睡得就好像婴儿样。

    望着这张脸楚留香心里忽然觉得说不出的后悔。

    他并不是“柳下惠”也从来不想做“柳下惠”可是这次他却希望昨天晚上是个柳下惠。

    他也曾经和别的女孩子很亲密但是那都不同。那些女孩子都很坚强都很有勇气。

    知道她纵然会对他怀念也不会为他痛苦。

    而现在依在他怀里这女孩子却不同。这女孩如此纯真知此幼稚如此软弱……他不敢想像自己离开她之后她会怎么样?

    “她会不会自杀?”

    想到这里楚留香真恨不得重重打自己几个耳光了。

    石绣云的腿轻轻缩了缩脸上面渐又露出了酒涡。

    然后她睁开了眼。

    楚留香几乎不敢接触她的眼波。

    石绣云翻了个身忽然轻轻的呻吟了起来带着笑道:“我的头好疼。”

    楚留香柔声道:“想到第二天的头疼以后你总该少喝些酒了吧。”

    石绣云吃眩笑道:“我听说爱喝酒的人记性都不好过两天就会将酒醉后的难受忘得干干净净了。”

    楚留香也不禁失笑道:“一点也不错据我所知小胡至少就戒了千次酒了每次头疼时他都嚷着要戒酒可是不到半天就开了戒。”

    石绣云坐了起来揉揉眼睛笑道:“原来太阳已升得这么高了。”

    楚留香道:“时候的确不早我……我实在不想走……”

    下一句话他本要说“虽不想走却非走不可。”

    可是这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谁知石绣云却道:“你不想走我却要走了。”

    楚留香怔了怔道:“你—……”

    石绣云道:“我知道你也该走了。”

    楚留香道:“那么……那么以后我们。”

    石绣云道:“以后?我们没有以后因为以后一定再也见不着我。”

    楚留香怔住了。

    石绣云忽然笑了笑道;“你为什么吃惊?你难道以为我会缠住你不放你走?”

    她亲了亲楚留香的脸站起来开始穿衣服深深道:“我和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我就算能勉强留住你或者一定要跟你走以后也不会幸福的。”

    楚留香简直说不出话来。

    石绣云温柔的一笑道:“我是个很平凡的人以前一直过的是很平凡的日子以后过的也一定是很平凡的日子在我这一生中能够跟你有这么样不平凡的一天……只要一天我已很满足了以后到我很老的时候至少我还有这么一天甜蜜的回忆。”

    她温柔的凝注着楚留香栗声缓道:“所以无论如何都该感激你。”

    楚留香坐在那里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石绣云又亲了亲他然后忽然就转身很快的走了出来甚至连头都没有回过来瞧他一眼。

    楚留香本来是希望她能好好走的但现在她真的好好走了楚留香心里反面觉得有些酸苦。

    他本来一心希望她走现在却又希望她不要走得这么快了一一

    人人都说女子的心情不可捉摸其实男人又何尝不如此。

    楚留香盯着那扇门好像希望她会忽然又推门走进来似的。

    门果然被推开了……

    但从门外走进来的并不是温柔美貌的石绣云而是条酒气薰人刚生出满脸胡渣子的身长大汉;

    楚留香叫了起来道:“小胡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了。”

    胡铁花没有回答却笑道:“老臭虫你实在有两手……你是用什么法子将那女孩子骗得肯乖乖走了的?这法子你一定得教教我!”

    楚留香满肚子苦水却吐不出来道:“我何必教你反正女孩子一看到你就逃得比马跑的还抉。”

    他虽是在故意气气胡铁花但也知道胡铁花绝不会生气更不会难受无论谁想要胡铁花难受都困难得很。

    谁知胡铁花听了这话立刻哭丧了脸笑也笑不出来了站在那里了半天呆竟“拍”的给自己个耳刮子大声道:“不错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我是个酒鬼又是个穷光蛋、又脏、又丑若有女孩子见了我不逃那才是怪事。”

    楚留香也看呆了。

    他知道胡铁花并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他认识胡铁花二十多年胡铁花永远都是高高兴兴的得意扬扬的。

    现在他怎么会变得这种样子?难道他有了什么毛病?

    只见胡铁花眼睛红红的居然像要流眼泪了。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道:“谁会说你丑那人眼晴—定瞎了。你看你的鼻子、眉毛、眼睛……尤其是你这双眼睛一万个男人中也找不出一个。”

    胡铁花不由自主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像是觉得高兴了些但忽又摇头捂着脸:“就算我睛长得不错也只是个穷光蛋。”

    楚留香道:“男了汉大丈夫穷一点有什么关系只要你穷得骨头硬……世上的女孩子并非个个都是见钱眼开的。”

    胡铁花不由自主挺起了胸膛但忽又缩了下去摇头道:“只可惜我又是个酒鬼。”

    楚留香忍不住笑道:“喝酒又有什么不好?喝酒的人才有男子气概古来有名的英雄将相、诗人哪个不喝酒女孩子见到你喝酒的豪气一颗心早已掉在你酒杯里了。”

    胡铁花却还是在摇头道:“这些话没用女孩子见了我还是要逃。”

    楚留香道:“哪个女孩子见你会逃?她们追你还来不及哩……你不记得华山派的那位‘清风女剑客’高亚男只为了要嫁给你。一直追了你两三年。”

    这话倒不假。

    那年夏天他们在莫愁湖上喝酒胡铁花喝醉了胡里胡涂的就答应了要和高亚男成亲。

    但第二天他就将这回事忘了亚男却未忘硬逼着他要她还说他若赖账她没有脸活下去了。她就要自杀。

    这一下子立刻将胡铣花吓得落荒而逃高亚男就在后面追据胡铁花自己说她竟追了两三年。

    这本是胡铁花的得意事楚留香以为总可叫胡铁花开心些了谁知胡铁花一听“高亚男”这名字一张脸立刻就变得像吊死鬼一样。

    楚留香奇怪试探着问道:“莫非你又见着高亚男了?”

    胡铁花道:“嗯。”

    楚留香讶然道“她难道还不理你?”

    胡铁花道:“她……她就是不理我简直就好像不认得我这个。”

    说出这句话他更像个刚受了委屈的孩子。

    楚留香更奇怪了拉着他坐了下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给我听听。”

    胡铁花道:“有天我得了两罐好酒就去找快网张三因为他烤的鱼最好我记得你也很爱吃的。”

    楚留香笑道:“不错只有他烤的鱼不腥不老又不人鱼鲜味。”

    胡铁花道:“我和他正坐在船头烤鱼吃酒忽然有条船很快的从我们旁边过去船上有三个人其中有个我觉得很面熟……

    楚留香笑道;“高亚男?”

    胡铁花点着头道;“那时我也大吃一惊就追下去想跟她打招呼谁知她根本不理我我拼命向她招手她就像没瞧见。”

    楚留香道:“也许……也许她真的没有看到你。”

    胡铁花道:“谁说的?她坐在窗口眼睛瞪了我半天却强是瞪着根木头似的我一路追下去她一路坐在窗口可就是不理我。”

    楚留香道:“你为什么不索性跳上她的船?去问个明白。”

    胡铁花苦着脸道:“我不敢。”

    楚留香失笑道:“你不敢?为什么?她顶多也不过只能把你踢下船而已。”

    胡铁花叹道:“因为她的师傅华山的那老尼姑也在船上我倒真有点怕……我不是怕她别的就怕她那张脸。”

    华山剑派当代掌门人“枯梅大师”庄严持重据说已有三十年未露笑容江湖中人无论谁见到她都难免有些害怕的。

    楚留香动容道:“枯梅大师已有二十余年未履红尘这一次下山来了?”

    他忽然觉得这好事很有趣了若没有十分重大的事枯梅大师绝不会下山她既已下了山华山就必定有大事要生。

    楚留香忽然用力一拍胡铁花肩头道:“你莫难受等我这里的事办完了就陪你去找她问问她为何不理你?”

    胡铁花嘴角动了动忽然道:“你见了枯梅大师定也会大吃一惊的。”

    楚留香道:“为什么?”

    胡铁花道:“因为他已还俗了。”

    楚留香叫了起来道:“枯梅大师会还俗你见了鬼吧。”

    枯悔大师落出家已有四十余年修为功深戒律精严若说她也会还俗。简直比说楚留香做了和尚还要令人吃惊。”

    胡铁花苦笑道:“我知道这件事无论说给谁听都绝没有人会相信但她的的确确是还俗了。”

    楚留香道:“你怕是看错人了吧。”

    胡铁花道:“枯梅大师的容貌任何人看了一眼都不会忘记何况是我?”

    楚留香道:“可是……”

    胡铁花道:“我见着她时她穿的是件紫缎团花的花袍手里扶着根龙头杖头上白苍苍看来就像是位子孙满堂的馈命夫人。”

    楚留香说不出话来了。

    枯梅大师居然下了华山已令人吃惊她会还俗更令人难信这其中必定又牵涉到一件稀奇古怪的大事。楚留香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他忽然跳了起来飞奔出去道:“你在这里等我午时前后我一定回来陪你去。”

    江湖中的确又生了件大事无论谁想管这件闹事都难免要有杀身之祸楚留香若是聪明人就该逃得远远的。

    只可惜聪明人有时也会做傻事。

    《完》

第一章 一碗奇怪的面

    夜春夜江南的春雨密如离愁。

    春仍早夜色却已很深了远在异乡的离人也许还在残更中怀念着这千条万缕永远剪不断的雨丝城里的人都已梦入了异乡只有一条泥泞满途的窄巷里居然还有一盏昏灯未灭。

    一盏已经被烟火熏黄了的风灯挑在一个简陋的竹棚下照亮了一个小小的面摊几张歪斜的桌椅和两个愁苦的人。

    这么样一个凄凉的雨夜这么样一条幽僻的小巷还有谁会来照顾他们的生意?

    卖面的夫妇两个人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想不到就在这时候窄巷里居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居然有个青衣人冒着斜风细雨踽踽行来蜡黄的面色在昏灯下看来仿佛得病已久看来应该躺在床上盖着锦被吃药的。

    但是他却告诉这个小面摊的老板:“我要吃面三碗面三大碗。”

    这么样一个人居然有这样好的胃口。

    老板和老板娘都忍不住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客官要吃什么面?”虽然已经有三十多岁身材却还很苗条的老板娘问他:“要白菜面?肉丝面?还是蹄花面?”“我不要白菜肉丝也不要蹄花。”青衣人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我要一碗金花、一碗银花、一碗珠花。”

    他不是来吃面的他是来找麻顿的。

    可是这对卖面的夫妻脸上却连一点惊奇的表情都没有只淡淡的问:“你有本事吃得下去?”

    “我试试”青衣人淡淡的说“我试试看。”

    忽然间寒光一闪已有一柄三尺青锋毒蛇般自青衣人手边刺出毒蛇般向这个神情木讷的面摊老板心口上刺了过去出手比毒蛇更快更毒。

    面摊老板身子平转将一根挑面的大竹筷当作了点穴撅斜点青衣人的肩井穴。

    青衣人的手腕一抖寒光更厉剑尖已刺在面摊老板的心口上却出了“叮”的一声响就好像刺在一块铁板上。

    剑光再一闪青锋已入鞘青衣人居然不再追杀只是用一种很平静的态度看着这对夫妇。

    老板娘却笑了一张本来很平凡丑陋的脸上一笑起来居然就露出很动人的媚态。

    “好好剑法。”她搬开了竹棚里一张椅子“请坐吃面。”

    青衣人默默的坐下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很快就送了过来。

    面碗里没有白菜、肉丝、蹄花甚至连面都没有却有一颗和龙眼差不多大小的明珠。

    在这条陋巷里的这个小面摊卖的居然是这种面有本事能吃得下这种面的人实在不多可是这个人并不是唯一的一个。

    他刚坐下第二个人就来了是个看来很规矩的年轻人也要吃三碗面也是要“一碗金花、一碗银花、一碗珠花。”

    面摊的老板居然也要试试他“有没有本事能吃得下去?”

    他有。

    这个年轻人的剑法虽然也跟他的人同样规矩但却绝对迅准确有效而且剑式连绵一剑出就一定有连环三着多已不能再多少也绝不会少剑光一闪“叮、叮、叮”三声响老板的胸口已被一剑击中三次这个规矩人用的规矩剑法竟远比任何人想象中都快了三倍。

    老板连脸色都变了老板娘却喜笑颜开年轻人看到她的笑容眼睛里忽然有种他这种规矩人不该有的**老板娘笑得更妩媚。

    她喜欢年轻的男人用这种眼光看她但是她的笑容忽然又冻结在脸上年轻人的眼睛也冷了就好像同时感觉到有一股逼人的寒气袭来。

    他的剑巳入鞘长而有力的手掌仍紧握剑柄慢慢的转身就看见一个身材虽瘦如竹竿肩膀却宽得出奇的独臂人站在密密的雨丝中背后斜背着一根黑竹竿把一顶破旧的竹笠低低的压在眉下只露出左边半只眼睛锥子般盯着这个年轻人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你是不是铁剑方正的门下?”“是。”

    “那么你过来。”

    “为什么要我过去?过去干什么?”

    “过来让我杀了你。”

    斗翌忽然飞起飞人远方的黑暗中昏暗的灯光就照上独臂人的脸一张就像是屠夫肉案船刀斑纵横的脸右眼上也有个“十”字形的刀疤像一个铁枷般把这只眼睛完全封死却衬得他另外一只眼中的寒光更厉。年轻人握剑的手掌已沁出冷汗已经想起这个人是谁了。

    他也看得出这个“十”字形的疤是用什么剑法留下来的。

    独臂人已伸出一只瘦骨嶙峋凸起的大手反手去抽他肩后的漆黑竹竿。

    但是老板娘忽然间就已掠过面摊到了他面前用一双柔软的手臂蛇一般缠住了他的脖子踮起了足尖将两片柔软的嘴唇贴在他的耳朵上轻轻的说:“现在你不能动他他也是我特地找来的人而且是个很有用的人等到这件事办完随便你怎么对他都行反正他也跑不了的。”她软语轻柔“我也跑不了的。”

    她说话的声音和态度都像是情人的耳语简直就好像把他的老公当作个死人一样那个面摊的老板居然也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看见。

    独臂人盯着她忽然一把拎住了她的衣襟把她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拎过那个面摊子才慢慢的放下然后就一字字的说:“我要吃面三碗。三大碗。”

    老板娘笑了笑容如春花:“这是我跟别人约好的为的只不过是要确定他们是否真的是我约的那个人可是你小同你就算烧成灰我也不会认错的你何必跟我说这些蠢话?”

    独臂人什么话都不再说而且连看都不再去看那个年轻人一眼就好像他已经把这个人当作死人了。

    就在这时候他们又看见一个人施施然走入了这条陋巷。

    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人也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像这个人这种样子的人。

    这个人的样子其实并不奇怪甚至可以说连一点奇怪的地方都没有。

    他看起来好像比一般人都要高一点也许比他自已实际的身高都要高一点因为他穿着的是一双有唐时古风的高齿本屐虽然走在泥泞里一双白袜上却没有溅到一点泥污。

    他的穿着并不华丽可是质料手工剪裁都非常好颜色配合得也让人觉得很舒服。

    他没有佩剑也没有带任何武器却撑着柄很新的油纸伞。可是当他冒着斜风细雨走入这条阴暗的陋巷中时就好像走在艳阳满天百花盛开放的御花园里一样。

    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的样子都不会改变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么样一个人不管在多么艰苦困难危险的情况下都不会改变。

    所以他脸上也总是带着微笑就算他并没有笑别人也会觉得他在笑。

    也许这就是这个人唯一奇怪的地方。

    昏暗的灯光也照上这个人的脸了并不是那种能让少女们一看见就会被迷死的脸但是也绝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除了面汤、面锅、汤匙、筷子、酱油、麻油、葱花之外这个小面摊也和别的小面摊没什么两样也有个摆卤菜的大木盘摆着些牛肉、肥肠、豆干、卤蛋。

    这个人好像对每样东西都很感兴趣。

    “每样东西我都要一点豆腐乾最好切多一点”他说“另外再来两壶酒不管什么酒都行。”

    “面呢?”老板试探着问“你要吃什么面?要几碗?”

    “半碗我都不要”这个人微笑“我只想喝点酒不想吃面。”

    这个人居然不是来吃面的。

    来吃面的三个人神色都变了独臂人那只瘦骨嶙峋的大手上已有青筋凸起面摊的老板已经握住了那双挑面的长筷。

    可是他的脚已经被老板娘踩住了。“我们这里没有准备什么好酒豆腐乾倒真的卤得不错”老板娘赔笑“客官请到棚子里头坐酒菜我马上就送来。”

    简陋的席棚只有三张小桌子已经被先来的三个人分别占据

    幸好一张桌位通常都不是只能让一个人坐的通常都会配上两三张椅凳就正如一个茶壶通常都配上好几个茶杯一样。

    所以这个人总算也有个位子能坐下来。

    他选的位于在第一个来的青衣人对面因为这个位子最近。

    这个人好像很懒而且好像有点笨感觉也有点麻木别人对他的敌意他居然连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还没有坐下去就先问青衣人。

    “天地这么大人这么小我们两个人能坐同一张桌子看来很有缘。”他说“我想请你喝杯酒好不好?”

    “不好”青衣人的态度也不能算很不客气“我不喝酒。”这个人摸了摸鼻子好像觉得失望极了。可是等到酒菜送上来时他又高兴了起来:“一个人喝酒虽然无趣至少总比没有酒喝好一点。”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有人在鼓掌。

    “这真是千古不易的至理名言。”一个人拍掌大笑而来“就凭这句话就值得浮三大白。”

    他的笑声豪迈而洪亮他走路时腰杆挺得笔直他的衣裳是刚换上的而且浆洗得很挺他的腰带上系着一柄乌鞘长剑黄铜吞口的剑柄和剑锷都擦得闪闪光。

    为了让别人对他有个良好的印象他的确花了很多功夫。

    遗撼的是这一切都巳掩不住他的落拓憔悴和疲倦了只不过他自己希望别人看不出来而已。

    “可惜现在我还不能陪你喝酒我要先吃几碗面。”他大步走到面摊前“我要三碗面三大碗。”

    面摊的老板瞪大眼睛看着他就好像恨不得一把扼住他的脖子问他为什么看不出这里有个人不是来吃面的问他为什么这点眼光都没有。

    佩剑的中年人也在瞪着他忽然冷笑:“你为什么不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认为我焦林已经老了已经吃不得你们这碗面了?”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嘶哑“这碗面我吃不吃都无妨可是我一定要让你看看我还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已拔剑。

    他拔剑的方法完全正确而标准但是他的手已经不太稳。

    面摊的老板手里一双竹筷忽然刺出以双龙套珠之势去戳他的双眼。

    他的剑还未到对方的心口前对方的竹筷已到了他的眉睫问。

    他只有退。

    只退了一步竹筷忽然下击敲在他腕骨上“当”的一声响长剑落地。

    长剑落地时焦林这个人也好像忽然自高楼落下落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这一瞬间所有一切他一心想掩饰住的弱点忽然间就全都暴露了出来他的衰老他的落拓他那双已无法控制稳定的手甚至连他衣领和袖口上被磨破了的地方都在这一瞬间让人看得很明显。

    可是已经没有人愿意再看他一眼。

    他慢慢的弯下腰慢慢的拾起被击落在地上的剑一步步向后退眼睛却一直盯着面摊老板的竹筷。

    他的手在抖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好像知道自己每退一步就距离死亡更近了─步。

    喝酒的那个人忽然站起来先拿出块碎银子摆在桌上再撑起油纸伞走过去扶住他。

    “我看得出你一定是酒瘾犯了。”他微笑着道:“这儿的豆腐乾虽然卤得不错酒却太酸我们换个地方喝酒去”。

    古风的高屐踏着泥泞崭新的油纸伞挡住细雨一手扶着一个人渐渐走出了这条陋巷。

    独臂人看着他们独眼中已露出杀机青衣人霍然站起锈剑门下的年轻人已握住他的纫面摊老板也已经准备飞身而起。“不能动。”

    老板娘忽然一拍桌子:“你们谁都不能动谁动谁就死。”

    面摊的老板脸色变了。

    “这次我不能听你的我们不能留下焦林的活口”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这件事购关系太大焦林多少已经知道一点就算干他那一行的人都很稳我们也不能冒险。”

    “就因为我们不能冒险所以绝不能动。”老扳娘说“只要一动我们这件事就必败无疑。”

    “难道你怕焦林难道你看不出他已经完了?”

    “我怕的不是焦林”老板娘说“十个焦林也比不上那人一根手指头。”“哪个人?”老板问“难道你怕的是那个打扮得像花花公子一样的酒鬼?”

    “一点也不错我怕的就是他。”老板娘说“我本来也想做了他的幸好我忽然认出他是谁了否则我们现在恐怕已经完了。”

    独臂人忽然冷笑:“你有没有认出我是谁?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是谁?”

    老板娘轻轻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我也知道你自从在巴山败过一次后四年来连战七大剑派中十三高手连战皆捷上个月你居然在一招间就将点苍卓飞刺杀于剑下。”

    独臂人冷笑道:“我在一招间杀的人并不是只有卓飞一个。”

    一招夺命这是何等凌厉恶毒的剑法。

    “可是你在一招间绝对杀不了那个人的”老板娘说“天下绝没有任何人能在一招间杀了他也没有任何人能在一百一千一万招间杀了他。”

    她轻轻的告诉这些人:“因为我记得他这一生中好像从未败过。”

    独臀人悚然动容“他究竟是谁?”

    老板娘终于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她说出的这个名字就好像某种咒语一样带着种不可思仪的魔法使得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每个人都闭上嘴。

    她说出的这个名字就是“楚留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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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系列:
·血海飘香 ·大沙漠 ·画眉鸟
·蝙蝠侠 ·鬼恋传奇 ·新月传奇
·午夜兰花 ·桃花传奇楚留香系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楚留香系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楚留香系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