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纯丝手帕上的新月
高墙、石宅、大院
楚留香把焦林带到后宅的一个角门外告诉焦林:“你在这里等等我千万不要走。”
焦林怔住。
因为这个奇怪的陌生人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就像是个鸢子般被一阵风吹入了高墙忽然看不见了。
这个人做事的方法好像和别人完全不一样焦林完全不了解他甚至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
可是焦林信任他。
焦林从不相信任何人但却信任他连焦林自己都不明白自已为什么会如此信任他。
长夜已将尽雨又停了焦林并没有等多久角门就开了两个长得很可爱的垂髻童子提着灯笼含笑迎宾。
焦林居然就跟他们走。庭院深深在灯笼的余光中依稀只可分辨出一些美如图画般的花木山石湖亭楼阁楚留香已经在一个有五阁明轩的小院门外等着他脸上的笑容开朗屋里的灯光明亮桌上已摆起了酒每样事都足以让一个落拓江湖的流浪者从心里就开始觉得温暖。
焦林并不是个多嘴的人到了这个时候却不能不问。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个可以让你住三个月的地方”楚留香微笑回答“其实你要多住些时候也行可是我知道你不管待在哪里都不会过三个月。因为没有什么人能想得到你会住在这里也没有人会来打扰你三个月后事过境迁大概也就没有人会急着要找你了”楚留香说“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没有命的人就没有酒喝了。”
焦林开始喝酒冷血渗入热血酒也热了血更热。
“我只不过是个日暮途穷跳江湖人而已我的手已经不稳志气也已消沉今日如果没有你我恐怕已死在别人的剑下。”焦林黯然说“我这个人可以说已经完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我不为什么”楚留香说“我做事通常都没有什么特别好的理由。”
“你知不知道卖酒的那夫妻两个人是谁?知不知道今夜他们为什么要把我们这些人找去?”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为什么?”
“因为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楚留香摸着鼻子苦笑“我可以保证你随便去找**个人来把他们的麻烦加在一起!也没有我一半多。”
“可是你已经又惹上一个麻烦了。”
“哦?”
“刚才坐在那个摊子上吃面的人杀人之快要价之高当今江湖中能比得上他们的人并不多能付得起他们那种价钱的人也不多。”焦林说“我应该可以想得到他们做的一定是件极机密的大事。”
“我多少总能想到一点。”
“只要能想到一点的人他们大概就不会放过”焦林说“要他们多杀一个人他们是绝不会在乎的。”
楚留香微笑。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只不过他们对我也许会比较客气一点多少总会给我一点面子的。”
“为什么?”
“因为他们其中有个人好橡认得我。”
焦林一直低着头凝视着杯中的酒听到这句话才霍然始头。
“现在我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放我走了”他憔悴无神的眼睛里忽然出了光“长长黑竹竿剑下无活口可是连他都没有动我。”
焦林举杯一饮而尽纵声而笑:“现在我才明白他们怕的是谁了我焦林已落拓如此想不到居然还有福气能够见到你。”
他又连尽三杯酒意上涌。
“我本来真的是想得到那件差使我知道他们出的价钱一定不会低最少也够我过一两年舒服日子我也知道他们要杀的人是谁那个人本来就该死。”焦林说“我这双手上虽然也带着血腥却从未取过一文不义之财我想要那件差使只不过不想饿死而已。”焦林又大笑“可是我今日能见到名满天下的楚香帅我已死而无憾。”
“你不会死的。”楚留香说“一个不该死的人想死也不太容易。”
他忽然又开始在摸鼻子:“我有个朋友就是死不了每个人都以为他要死了可是他总是死不了。”
一提这位朋友楚留香就好像忍不住要摸鼻子而且还忍不住叹气:“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看见他了想不到忽然又有了他的消息。”“什么消息?”
“要我去找他到一棵树上去找他。”
“你是说一棵树?”焦林尽量想办法掩饰住自已的惊讶“一棵有树枝有叶子的那种树?”
“就是那种树。”
“你的那位朋友在一棵树上等你去找他?”
“他恐怕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楚留香说“恐怕已经等了二十天了。”“一直都在树上等?”
“大概一直都在。”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焦林苦笑“有时候我也喜欢到一棵树上去坐坐弄一葫芦酒上去摘几个果子吃吃。可是不管要我等什么人我都不会在一棵树上等这么久的。”
可是楚留香只问了他一句话他就懂了。“如果你在那棵树上下不来呢?”
焦林立刻明白。
“你那朋友有了危险所以躲在那裸树上等你去救他。”焦林说“你们一定是老朋友了那棵树一定在你们以前常去的地方你们之间一定约好了一种在紧急时呼救的讯号就算你不在附近你的朋友看见了也会想法子转告你。”
他说:“楚留香交游满天下到处都有朋友这里的主人一定也是你的朋友否则怎么肯收留我?”
说完了这句话焦林赶快又喝了杯酒因为他忽然现自己非但没有喝醉头脑还清醒无比而且比大多数人都要聪明得多。
楚留香微笑。
“你说得简直好像比我自己说得还清楚所以现在我只有跟你说两个字了。”
“哪两个字?”
“再见!”
“再见”这两个宇是两个非常简单的字其中的意思却往往复杂有时是说:“很想再见面”。有时是说:“很快就要再见面”有时也可能是说:“永远不要再见面”了。
只有一点是不会变的──当你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不是在你自己要走的时候就是在你要别人走的时候。
楚留香不想要焦林走他自己要走。
他一向说走就走。可是这次焦林却让他留下来只说了五个字就让他留下来。
“你走我也走。”
看到楚留香已经快要被风吹出去的身子又站住焦林才接着说。
“我知道你要去找的那个朋友一定是胡铁花我也知道你为了他什么事都可以暂时放到一边去。”焦林说“可是我也要去找一个人我跟这个人的关系远比你跟胡铁花还深。”
“这个人是谁?”
“是我的女儿。亲生的女儿。”焦林说“虽然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可是我也要去找她的。”
“你连你自己的女儿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焦林说“可是我知道我有个女儿你说我能不能不去找她?”
楚留香又在摸鼻子了摸了半天才说;“你可以不去。”
他一向不是个不讲理的人这句话却说得实在有点不讲理焦林当然忍不住要问他:“为什么?”
“因为我刚救了你实在不想你死”楚留香说“何况你自己也不知道你的女儿在哪里怎么去找她?”
“我有我的法子。”
“只要你把你的法子告诉我我就可以帮你去找她的所以你就可以不去。”楚留香说“如果连我都找不到她你一定也找不到的。”没有人能否认这句话楚留香毕竟还是很讲理的人。
焦林的眼睛立刻就亮了立刻就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了一块纯丝手帕。
“雪白的丝帕已经变黄了上面用红丝线绣着一钩弯弯的新月。她的母亲还没有生下她就跟我分开了我只知道她脖子下面有块这么样的胎记就像这块手帕上绣的这一弯新月一样。”焦林说“可惜我也不知道她母亲离开我之后去了哪里那已经是十八年前的事了。”
一块手帕一个胎记在脖子下面的胎记“脖子下面”的意思通常就是在胸膛之上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就算是个白痴也不可能随便把这种地方露出来给别人看的。
楚留香傻了。
他看到焦林脸上的表情接过这条手帕时就已经知道他又跳上了一条贼船而且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要跳上去的。
焦林又说:“我当然知道要这么样去找一个人实在很不容易幸好我也知道楚留香一生中还没有办不到的事所以我放心得很。”
他当然放心得很因为他已将这个他自己永远无法解决的难题像抛一块热山芋一样抛给了别人。
抛给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肯接下他这个热山芋的人。
楚留香看着他看了半天忽然笑了“你这个老狐狸你为什么不要我到天上去摘这么样一个月亮下来给你?”
但是现在最让楚留香担心的还不是远在天边的这一弯新月而是附近深山中一棵大树上的一个狗窝和一个在狗窝里的人。
一棵好大好大的树。好高好高。
那时他和胡铁花还是孩子他们用和这棵树同样颜色的木头在这裸树上枝叶最浓密的枝桠间搭了一个小木屋比鸟窝的规模当然要大一点和原始人为了躲避野兽夜袭在树上搭的那种屋子比起来就差不多了。
那时候他们是为了好玩那时候他们的轻功已经很不错所以才搭了这么一间木屋。
胡铁花提议:“我们就把这地方叫狗窝好不好?”
“为什么要叫狗窝?”楚留香不愿意“只有老鹰大鹏才会在这种地方搭窝我们既不是狗狗又不会上树我们为什么要把这里叫狗窝?”
“因为我喜欢狗。”胡铁花的回答通常总是让楚留香摸鼻子的“而且以后我们说不定也有一天会被别人像野狗一样追得没有地方可走的那时候我们就可以躲到这里来了。”
所以这地方就定名为狗窝。
虽然他们并没有被别人追得像野狗一样到处乱跑却还是到这里来过带一葫芦酒摘几个果子喝得满树爬把心里所有不能、不敢、也不愿对别人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才走。
最后一次要走的时候他们还约定“只要我们有危险就躲到这里不管先来的是谁另外一个人一定要来救他。”
胡铁花还说“如果我要来我一定会在你常去的每个地方都留下‘狗窝’两个字。别人虽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可是你一定明白的。”他告诉楚留香“那时候我的情况一定很紧急了所以你只要一看见就一定要马上赶来如果你看见我是用白粉写的字那么你来迟一步恐怕就得替我买口棺材来了。”
楚留香看到了这两个字。用白粉写的在很多地方都看到过。
他看到的时候粉尘已将脱落以他的经历判断胡铁花留字的时候距离他看到的时候最少已经十五天到二十天了。
最近他虽然常在江南常在这一带可是这一带的范围还是很广阔他能够在三十天之内看到他们在十年前约定的这两个字已经算胡铁花的运气很不错。
可是二十天已经不算短了在这二十天里面死的人已经很可能比任何一个人活着时看到的蚂蚁都多胡铁花很可能就是其中的一个。
胡铁花没有死楚留香却快要被气死了。
他看到胡铁花的时候胡铁花非但连一点危险都没有而且远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风流快活。
山还是那座山树还是那裸树。
在这一片凄迷的云烟和苍郁的山色中看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而树上的那个狗窝已经变了。
它的外表也许还没有变因为它是用一种最好的木头和两双最灵巧的手搭出来所以经过多年风吹雨打后还是原封不动。
可是它现在已经变了。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认为这个地方是个狗窝。
就算它是个窝那么不管它是安乐窝也好是神仙窝也好却绝不是狗窝。
胡铁花的样子看来也绝不像是条被人追得无路可走的野狗。
这个窝里本来应该只有一张小木桌两张破草席几个空酒罐和一个胡铁花的。
可是现在所有的一切全都变了。就好像曾经有一位神仙到这里来过朗吟飞过洞庭湖之后顺便到这里来了一趟用一根能够点铁成金的手指头把这里每样东西都点了一点。
于是两张破草席忽然就变成了一满屋世上最柔软、最温暖、最昂贵的毛皮。
于是那些用干泥巴做成的空酒罐也忽然变成了白玉黄金蹲而且都盛满了从天下各地飞来的佳醉美酒。
于是一个少拓江湖满脸胡子的胡铁花也变成了五个人──一个男人和四个女人。
女人当然都是可以让男人神魂颠倒只要看过一眼就会连睡觉都睡不着的女人一个娇小玲珑一个温柔甜腻一个健康结实一个弱不胜衣。
男人当然是个很有资格配得上这些美女的男人高大健壮而成熟头梳得光光亮亮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看起来和那个经常一两个月不刮胡子不洗脸也不换衣服的胡铁花简直是两个人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不幸的是楚留香一眼就看出了这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就是一个
胡铁花就算被烧成灰楚留香还是一眼就可以把他认出来。
这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这个地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楚留香想不通。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样一位神仙下凡真的有这么样一根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指楚留香倒真的想把这根手指借来用一用在这个已经不像是胡铁花的胡铁花身上点一点把他变成一头猪。
第三章 怜香惜玉的人
人是不会变成猪的可是胡铁花如果真的变成了一头猪也不会让楚留香觉得更奇怪。
他实在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胡铁花会变成这样子。
胡铁花也在看着他居然也好像第一次看见这个人一样而且这个人脸上还长着一朵喇叭花。
“你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胡铁花居然问他“还是被人踩到了尾巴?”
“这个人有尾巴?”一个女孩子故意瞪大了她一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睛“我怎么看不出他的尾巴在哪里?”
“一个人如果成了老狐狸就算有尾巴别人也看不见的。”胡铁花一本正经的说“可是你们看他的样子是不是有点怪怪的?是不是好像刚把一只又胖又肥的大臭虫活活的吞了下去?”
女孩子们都吃吃的笑了起来她们的笑声就像她们的人一样迷人。
楚留香在看着自己的手实在很想把这双手捏成拳头送到胡铁花鼻子上去把这小子的一个鼻子打成两个。
一个人的脸上如果长着两个鼻于的时候大概就不会放这种狗屁了。
只可惜楚留香一向没有打朋友鼻子的习惯所以只好把这只手摸到自己鼻子上去。
女孩子们笑得更开心他居然也陪着她们笑起来而且笑得比她们更开心。
“好玩好玩真是好玩极了。”他问胡铁花“你几时变得这么好玩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难道你觉得不好玩?”胡铁花眨着眼“难道你在生我的气?”
他居然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难道你一定要看到我已经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像野狗一样躲在这里你才会高兴?”
小桌上除了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于果、蜜饯、糕饼、肉脯外还有两坛酒。
胡铁花又问楚留香;“你看不看得出这是什么?”他拍着酒坛子:“这一坛是三十年的女儿红这一坛是最好的庐州大曲。”
他又搂起了旁边一个细腰长腿的女孩子:“你的鼻子虽然不灵眼光却一向不错当然也应该看得出这几位小姑娘每一个都比我们以前遇到的那些女孩子好看十八倍。”
胡铁花摇着头叹息“一个人有了这么好的酒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居然还没有忘记把他的朋友找来分享你说这个人是个多么够义气的朋友。”胡铁花叹着气说“要是我有这么好的朋友我简直要流着眼泪跪下吻他的脚。”
楚留香笑了这一次是真的笑了。
如果你交到这么一个朋友你能对他怎么样?咬他一口?
那个大眼睛的小姑娘吃吃的笑道:“你放心他不会真的要你吻他的脚的他只不过想你想得要命所以才用了一点诡计把你骗来的只不过要你陪他喝杯酒而已。”
她跪在小桌前用白玉杯替楚留香满满的倒了一杯女儿红她的一双手比白玉还白手上还藏着个碧绿的翡翠戒指。
楚留香也坐下来了盯着她这双手就好像一个标准的老色鬼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笑得更甜把酒杯送过去送到楚留香面前“你先喝光这杯酒我就告诉你。”
“不行喝一杯不行”楚留香说“我最少也要先喝十八杯。”
大眼睛的小姑娘娇笑着不依:“你坏死了你真是个坏人。”
“我本来就是个坏人。”楚留香笑得有点不怀好意“我可以保证我绝对比你想象中还坏十倍。”
只听“咯”的一声响这位小姑娘一双白玉般的小手已被他拗脱了节。
她手里的白玉杯已被楚留香掷出去打在那个细腰腿长的少女的腰眼上。
她的翡翠戒指也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楚留香脱下来以中指扣母指弹出击中了另一个女孩子左肩上的肩井穴。
大眼睛的小姑娘疼得叫出来的时候她们已经不能动了。
三个女孩子都已被吓呆。
她们实在连做梦都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好像很懂得怜香借玉的人居然会这样子对付她们。
她们之中看起来最柔、最弱、最娇小的一个却忽然抽出了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刀抵住了胡铁花的咽喉。
“楚留香我佩服你你的确有两下子我实在不明白你怎么会看出这地方有破绽来的。”她恨恨的说“可是你只要再动一动我就割下他的脑袋”
无论谁都看得出来她不是在故意吓唬人。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种女孩子平时看起来好像比小猫咪还乖可是只要有一点不对她就会露出她的利爪不但会把你抓得皮破血流就算把你活活抓死她也不会眨一眨眼。
这个女孩子无疑就是这种人。
胡铁花虽然还在笑脸色却已经有点白了楚留香却完全不在乎。
“你割吧最好快点割随便你要怎么割都行。”楚留香微笑“那个脑袋又不是我的脑袋你割下来我又不会痛。”
他居然又坐了下去就好像准备要看戏一样脸上居然还带着种很欣赏的表情。
“你割我看”楚留香笑得更愉快“看你这么样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割人的脑袋一定是很有趣。”
胡铁花叫起来了“有趣?你居然还说有趣。”他大叫“你这种朋友是什么朋友?”
楚留香悠然微笑:“像我这样的朋友本来就少见得很想见到一个都极不容易今天被你们见到了真是你们的福气。”
本来要割人脑袋的少女好像已经有点慌了一双本来充满杀机的眼睛里已经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她不是不敢割人的脑袋可是割下了这个人的脑袋之后呢?她自己的脑袋是不是也会被人割下来?是不是还会遇到一些比脑袋被割下来更可怕的事?
楚留香并没有说这种话他一向不会说这种话这种话本来就不是楚留香这种人能说得出来的。
可是他总有法子让别人自己去想象。
寒光四射的短刀依然架在胡铁花脖子上拿着刀的手却好像已经在抖了。“如果你并不急着要割他的脑袋我也不急”楚留香悠然道:“在这里坐坐也很舒服我也一向很有耐性。”
他又叹了口气:“唯一的遗憾是这里酒都是绝对不能喝的喝了之后一定就会变得像这位胡大爷一样使不出力来了。”
拿刀的手抖得更厉害。
这么样耗下去要耗到几时?耗到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她忽然现这件事已经变得很不好玩了。
楚留香仿佛已经看出了她心里在想什么忽然提议:“如果你已经不想再这么玩下去我们还有个法子可以解决这件事。”
“什么法子?”她立刻问。
“你让我把我们这位胡大爷带走等我们走了你们也可走我绝不会碰你们。”楚留香说“你应该知道我一向是个最懂得怜香惜玉的人。”
几乎毫不考虑的拿刀的手立刻就离开了胡铁花的咽喉。
“好我相信你。”她说“我知道楚留香一向言而有信。”
两只手的手腕都已脱了臼的大眼睛本来一直忍住疼痛在掉眼泪忽然大声问:“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事这位胡大爷也一直很听话我们叫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楚留香怎么会知道酒里有迷药?现我们的秘密?”
楚留香微笑着倒了杯酒给她“你先喝完这杯酒我就告诉你。”
酒是不能喝的。
所以她们永远也猜不出楚留香怎么现她们的秘密。
高山、流水。
泉水自高山上流下流到这里集成一池池水澄清。
胡铁花身上还是穿着那身花花大少的衣裳穿得整整齐齐的。
他就达么样整整齐齐的穿着一身衣裳泡在澄清的池水里。
因为楚留香坚持认定只有用这个法子才能帮助他快一点解开药力他想反对都不行。
他只有看着楚留香像一只公鸡一样盯着楚留香看了半天忽然长长叹了口气“你真行你真了不起不但英俊潇洒而且聪明绝顶像你这么伟大的天才找遍天上地下也找不出二个来。”他越说声音越大“如果你自己认为只不过是天下第二个最伟大的人绝对没有人敢认第一。”
楚留香躺在池水旁一块青石上一脸很舒服、很愉快的样子。
“我喜欢听这一类的话你最好再多说几句。”
“我当然会说的只可惜我说的并不是你。”
“不是我?是谁?”
“是我自己。”胡铁花道:“我说的是我自己因为我实在太聪明太伟大连自已都不能不佩服。”楚留香躺着的时候是很少有人能让他站起来的可是现在一下子就跳起来了就好像看见鬼一样看着胡铁花。
“你是不是在说你很佩服你自己?我有没有听错?”
“没有你完全没有听错”胡铁花说:“你的耳朵又不像你的鼻子那么差劲怎么会听错”
“我在那种要命的情况下把你救了出来连别人都对我佩服得要命你非但不感激我也不佩服我反而拼命往自己脸上贴金。”楚留香摇头叹气“这一点连我都不能不佩服。”
“你当然也要佩服我。”胡铁花正经的说“没有我你怎么能把我救出来?”
楚留香楞住。
他一向知道胡铁花的脸皮很厚却还是想不到居然厚到如此程度。
可是胡铁花也有胡铁花的道理。
“我们是老朋友了已经快要老掉了牙我问你你看我洗过几次澡?”
“好像没有几次。”楚留香在记亿中搜索“好像只有一两次。”
“要我洗澡是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也不算很困难只不过比要狗不吃屎困难─点点而已。”
“要我不喝酒呢?”
“那就真的困难了。”楚留香叹口气“那简直比要你不碰女人更困难。”
“那个狗窝里有那么多好酒那么多好看的女人可是你看到我的时候我却清醒无比而且洗得比你刚出生时还乾净就算是条猪也应该看得出情况不对了。”胡铁花咧开大嘴对楚留香笑了笑“何况你最少比猪要聪明一点。”
楚留香说不出话来了。
他忽然现胡铣花确实是有道理的非常有道理。
唯一的问题是:“像你这么样一位伟大的天才怎么会被四个小女孩子制住了的?”
胡铁花的回答比这个问题更绝。
“就因为她们是四个小女孩子所以我才会被她们制住。”胡铁花说“如果是四个老头子想要把我制住谈都不要谈。”
“有理。”
“遇到那样四个女孩子就算我明明知道她们给我喝的酒里有药我也会喝下去的。”胡铁花苦笑。
“只可惜一喝下去之后我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在那种情况下你怎么能回到那个狗窝去?”
“当然是我要她们送我去的。”
“她们怎么肯送你去?”
“因为你。”
胡铁花说得很乾脆:“我看得出她们在找你只可惜找不到而已。所以我就索性把这个法子教给她们了。”
“什么法子?”
“骗狗入狗窝的法子。”
楚留香苦笑“现在我才知道你真是个好朋友拖人下水的本事更是天下第一。”
“我不拖你下水拖谁下水?你不来救我谁来救我?”胡铁花瞪着大眼完全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何况我这样做也是为了要让你高兴。”
“为了要让我高兴?”楚留香不懂“我有什么好高兴的?”
“能够把我这么样一个好朋友从别人手里救出来你心里难道还不高兴?”胡铁花说得振振有词“如果我没有那么做你怎么会找到狗窝去?怎么能把我救出来?”
楚留香摸着鼻子想了半天终于不能不承认:“有道理。”他叹着气“为什么你说的每句话都好像很有道理?”
他忽然又问胡铁花“你有没有想到过她们这样对你也许并没有恶意只不过想把你招回去做女婿而已?”
楚留香自己替胡铁花回答了这个问题“你一定想到过的自我陶醉的本事天下也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你。”
“我不必自我陶醉”胡铁花说“像我这么样的一表人才又英俊又聪明又勇敢又成熟本来就是她们那种黄毛丫头最喜欢的男人只要我肯用一点小小的手段她们不被我迷死才是怪事。”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迷死她们?为什么要我来救你?”
“因为现在我没空跟她们玩这种游戏。”胡铁花的表情忽然变得神秘而严肃“现在正有件大事等着要我去做而且非要我去做不可否则天下就要大乱了江湖中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要因此而死。”
他说得完全像真的一样楚留香对着他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他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
“你要去做的是什么样的大事?”
胡铁花声音压得很低一字字的说:“我要替我一个朋友把她的女儿送给一个人做老婆。”
楚留香简直快要气死了活活的被他气死:“这种事也能算是大事?”
“当然是大事。”胡铁花说“如果你知道我说的那个朋友是谁你就会明白这件事有多么重要。”
“你那位朋友是谁?”
“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他是谁。”胡铁花正色道“我只能告诉你在江湖中他也许没有你的名气大可是他的身份和地位却远比你高得多。他的女儿不但是天下闻名的美人而且还是位公主当今天子御旨亲封的正牌公主一点都不假。”
“你要把这位公主送去嫁给谁?”
“说起这个人名气就未必比你小了。”胡铁花道:“我想你大概也听说过近年来纵横七海威镇天下的天正大帅史天王。”
楚留香的脸色忽然变了。
“江湖中好像有很多人都不赞成这门亲事所以那位公主才要我来护送而且是她府上的花总管亲自来邀请我的。”胡铁花道:“所以除非史天王忽然暴死这门亲事谁也阻拦不了。”
楚留香眼睛里忽然出了光忽然大声道:“我明白了现在我总算明白那位姑奶奶找他们那些人去是干什么的了。”
“那位姑奶奶就是那个小面摊的老板娘。”楚留香说“那些人就是那天晚上专程赶到那个小面摊去脸面的人。”
胡铁花是个绝人常常会说些很绝的话有时候连楚留香都听不懂。
这一次情况却改变了。
这一次胡铁花竟会听不懂楚留香在说什么“你刚才在说什么?”他故意问“是不是说你有位姑奶奶摆了个小面摊生意好得造反三更半夜都有人专程赶去吃面?”
胡铁花忍住笑一本正经的说:“你这位姑奶奶真有本事我实在想不到你居然有个本事这么大的姑奶奶居然还会卖牛肉面。”
“她卖的虽然不是牛肉面但是她的本事倒是的确不小。”楚留香叹了口气“如果她真是我的姑奶奶我就太有面子了只可惜她不是。”
“那么她是谁的姑奶奶?”
“她当然不是你的姑奶奶。”楚留香也一本正经的说“她是你的妈。”
“我的妈呀。”胡铁花立刻就叫了起来“你说的是不是那位要人老命的花姑妈?”
“难道你现在另外又多出了几个妈了?我记得你本来好像只有她一个的。”
“我的妈呀”胡铁花还在叫“她不是已经找到了个冤大头愿意娶她了么?好好的日子她不过又跑出来干什么?”
楚留香看着他直笑“也许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这个儿子比那个冤大头好所以又出来找你了。”
他的样子看起来就好像一个幸灾乐祸的人看见了别人一脚踩到了狗屎上胡铁花的样子看起来就好像已经有人把那堆狗屎塞到他嘴里去了连吐都吐不出来。
“千万拜托你千万不能让她找到我。”胡铁花说:“我还要留着我这条老命多陪你喝几年酒。
楚留香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忽然叹了口气“你真以为你是个人见人爱的小白脸?天下的女人都爱死你了如果没有你一个个全都非死不可?”楚留香说“只可惜人家这次出来虽然是为了要找人找的却不是你。”
“不是我?”胡铁花简直不能相信“她要找的不是我?是谁?”
“我也不知道她一共找了多少人我只知道她已经找到了三个。”
胡铁花又叫了起来叫的声音比刚才还大。
“一找就找三个这个女人实在太过份了。”他又忍不住问楚留香“她找到的是哪三个?”
“我只认得其中两个。”楚留香说:“一个是要价三万两的黄病夫一个是要价十万两的黑竹竿。”
胡铁花忽然生气了:“我连一文钱都没有问她要过他们凭什么问她要这么多?”
他当然不是真的生气虽然心里已经有点酸酸的甚至有点失望但不是真的在生气。
因为他并不是个只会吃醋只会自我陶醉的笨蛋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花姑妈为什么要找他们他也清楚得很。
找他们的人只有一个目的。
──要他们杀人杀一个不容易被杀死的人。
在这种冷酷神秘而且非常古老的行业中黄病夫和黑竹竿都是第一流的好手所以他们要的价钱都特别高尤其是黑竹竿多年前就已经在这一行要价最高的十个人中名列第三。
因为他可靠。
他的信用可靠嘴也可靠绝不会泄露卖主的秘密就算被人砍下一条膀子来也不会泄露一个字。
最可靠的当然还是他那柄藏在黑竹竿里的剑这柄剑杀人几乎没有失过手。
“可是我知道花姑妈一向没有钱的她花钱比我还花得快。”
胡铁花终于开始说话了:“她就算要杀一个人也花不起这么多钱去找黄病夫和黑竹竿。”
“花钱的也许并不是她也许她只不过在替别人做事而已。”楚留香说“做这一类的事还有谁比她更适合?”
“还有一个人。”
“谁?”
“你。”
胡铁花又在笑了让他生气懊恼悲伤失望的事他总是很快就会忘记。
“有时候我也很喜欢她的。”他问楚留香“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她?”“不知道。”
“因为她有很多地方都像你。”胡铁花笑得很愉快“她有时聪明有时胡涂有时候骗死人不赔命有时候也会上别人的当她认得的人比谁都多管的闲事也比谁都多有些时候我差一点就会把你当作了她把她当作了你。”
楚留香的手也差一点就要到鼻子上去了──不是他自已的鼻子是胡铁花的鼻子。
幸好还差一点所以胡铁花的鼻子依旧安然无恙鼻子既然没有被打断所以嘴也没有停。
“可是她的脾气也跟你一样就像毛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她怎么肯替别人去做事。”
“因为她不想让一个混蛋把一位公主送去嫁给一个猩猩。”
胡铁花又笑不出了盯着楚留香看了很久才用一种很慎重的口气问:“别人怎么想我都不在乎我只问你你赞不赞成这门亲事?”
楚留香也说得很慎重“我只能告诉你我一向都不赞成杀人的可是这一次他们如果能杀了那只猩猩我说不定真会去吻他们的脚。”
田铁花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跳了起来**的从水里跳了出来。
“我们走。”
“走?”楚留香问“走到哪里去?”
“去找那位公主的老子我的那位朋友。”
“我为什么要去?”
“因为你要保护我把我活生生的送到那里去不要让我死在半路上。”胡铁花说因为我想他自己跟你谈谈谈过了之后你的想法也许就会改变了。”
“如果我不想跟他去谈呢?”
胡铁花瞪大了眼睛大声道:“我问你你要到那个见鬼的大沙漠里去的时候是谁陪你去的?每次你被别人围攻的时候有谁站在你这一边?每次你半夜睡不着的时候是谁在陪你喝酒喝到天亮?”
楚留香叹了口气“好走就走只不过我也有条件。”
“什么条件?”
“我一定会送你去可是在路上都要分开来走不管在任何情况你都不能揭穿我的身份”楚留香板着脸“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不去如果你答应了之后却没有做到你就会现我已经忽然失踪了。”
第四章 胭脂·宫粉·刨花油
小镇长街。
春天的太阳就像是小姑娘的脸一样终于羞答答的从云层里露出来了暖洋洋的照在这条很热闹的长街上大姐姐小弟弟少奶奶老太太都脱下了棉袄穿上了有红有绿的春天衣裳在街上遛达着晒太阳让别人看他们的新衣裳。
用三根鸡毛两个铜钱做成的毽子满街跳跃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风筝飞满在蓝天上连老太爷的嘴里都偷偷的含着一颗桂花糖。
漫长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了大家都淮备好好的享受一下春天的欢乐。
胡铁花又变得很开心了指着街边一家代卖蟹粉汤包生煎馒头和各色茶食点心的小茶馆:“我们到那里去坐坐好不好。”
楚留香立刻同意:“你去吧。”
“你呢?”
“我要先到对面那家铺子去一趟。”
对面有家门面很窄的小店门口接着的一块白木扳上写着“崔大娘老店专卖上好姻脂、宫粉、刨花油。女客绞脸、梳头、穿耳孔一律只收二十文。”
胡铣花看到楚留香真的定进这家铺子去实在有点吃惊。
“这个老小子又在玩什么花样?”
更奇怪的是楚留香非但走进了这家铺于而且还走到后面一个接着棉布窗的门里去了一进去就没有再出来。
胡铁花吃了两笼汤包二十个生煎馒头又就着一碟麻糖喝了两壶茶还没有看到楚留香出来。
可是里面却有个慈眉善目满脸和气的白胡子小老头拄着根长拐杖走了出来而且一直走到胡铁花面前而且还老实不客气的在他旁边一张凳子上坐下而且还叫了一大碗火腿于丝、二十个蟹壳黄小烧饼、两碟酥炸小麻花吃得不亦乐乎。
胡铁花看呆了。
幸好他还不是个真的呆子还能看得出这个小老头就是楚留香。
“你这个老王八蛋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像这种鬼样子?”
楚留香根本不理他吃完了就站起来抹了抹嘴就走。
胡铁花也赶紧站起来淮备跟他一起走忽然现一个伙计提着个大茶壶站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的用一双斜眼看着他打着一口扬州官话说“老太爷在我们这块吃东西的客人都是付过帐才走的老太爷你说对不对?”
当然对吃东西当然要付帐。
付帐是要用银子付的没有银子用铜钱也行不幸我们这位胡老太爷一向没有带这种东西的习惯。
不付帐就走当然也可以就真有十个这样的伙计也拦不住他。
只可借我们这位胡老太爷脸皮还没有这么厚。
所以他只有坐下去只要不走就用不着付帐了在这种茶馆里客人爱坐多久就坐多久从一清早坐到天黑打佯都行。
那个伙计虽然拿他没法子可是不管走到哪里那双斜眼都在盯着他。
胡铁花正在愁忽然看见有个一定会帮他付帐的人来了。
一个身材瘦瘦弱弱长得标标致致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用碎花棉布做的小夹袄一张清水瓜子脸上不施脂粉一对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里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幽怨之意看起来真是楚楚动人。
茶馆里的人眼睛都看得了直心里都看得有点痒痒的。
谁知道这么样一朵鲜花竟插到牛粪上去了。
她来找的不是别人却是刚才那个吃过东西不付帐就想溜之大吉的小赖皮。
胡铁花当然明白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因为上一次他也是这么样上当的。一直等到她用刀尖逼住他咽喉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个又柔溺又文静的小始娘其实比谁都狠毒。
小姑娘已经在他旁边坐下来痴痴的看着他眼里充满了幽怨和哀求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对他说“我替你付帐你跟我走。”
她说的话和她的表情完全是两回事胡铁花忍不住笑了。
“我不跟你走你也一样要替我付帐的。”他的声音也很低他的脚已经在桌子下面踩住了她的脚“这一次好像轮到你要听我的话了。”
小姑娘又痴痴的看了他半天眼泪忽然像一大串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大颗一大颗的掉了出来。
“求求你跟我回去吧婆婆和孩子都病得那么重你就不能回去看看他们么?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苦?”
这一次她说话的声音虽然还是很低却已经足够让附近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已经有几十双眼睛往胡铁花脸上盯了过来每一双眼睛里都充满了轻视厌恶与愤怒。
胡铁花忽然现自己好像已经变成了一只又肥又大又脏又臭的过街老鼠。如果还不赶快走恐伯就要被人打扁了。
一锭足够让他付帐的银子已经往桌子下面塞到他手里。
长街上已经有一辆马车驰过来停在这家茶馆的大门外。
胡铁花只有乖乖的跟她走了。
另外三个小姑娘已经在车厢里等着胡铁花反而豁出去了大马金刀往她们中间一坐顺手就把刚才那个小姑娘的腰一把搂住。
“想不到你原来是我的老婆。”胡铁花笑嘻嘻的说“亲爱的好老婆你究竟想把我带到哪里去?”
四个小姑娘都沉下了脸冷冷的看着他。
胡铁花也不在乎了。
他的气力已恢复就凭他一个人已经足够对付这四个黄毛丫头了。
何况楚留香一定不会走远的如果说他现在就坐在这辆马车的车顶上胡铁花也不会觉得奇怪更不会不相信。他对楚留香一向有信心。
“其实不管你要把我带到哪里都没有关系。”胡铁花说得像真的一样“反正你已经是我的老婆总不会谋杀亲夫的。”
小镇本来就临江不远车马停下时已经到了江岸边。
春草初生野渡无人江面上烟波荡漾风帆点点远处仿佛还有村姑在唱着山歌。
江南的三月春意已经很浓了。
胡铁花迎着春风伸了个大懒腰喃喃的说:“不知道从哪里才能弄点酒来喝喝就算酒里有迷药我也照样会喝下去。”
四个小姑娘铁青着脸瞪着他。
“上次我们是用迷药把你逮到的你虽然在我们手里心里一定不服气。”
“在你那个狗窝里那个又奸又鬼的楚留香趁我们不注意占了我们一点便宜你心里一定认为我们全是好欺负的人。”
“所以这一次我们就要凭真功夫跟你动手了要你输得口服心服。”
“我们只问你这一次你若败在我们手里你准备怎么办?”
四个小姑娘能说会道胡铁花却听得连嘴巴都要气歪了。
“如果你们一定要凭真功夫跟我动手我也只好奉陪。”
胡铁花笑道:“如果我输了随便你们要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绝对没有第二句话说。”
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胡铁花绝对可以算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他自己所独创的“蝴蝶穿花七十二式”更是江湖中难得见到的绝技。
这四位小姑娘却好像觉得他还不够愉快居然又做出件让他更愉快的事。
她们忽然把自己身上大部份衣服都脱了下来露出了她们修长结实而富有弹性的腿纤细灵活而善于扭动的腰。
她们的脸上虽然不施脂粉身上却好像抹了一层可以使皮肤保持柔润的油。在阳光下看她们的皮肤就像是用长丝织成的缎子样细致光滑。
这时候她们已经将兵刃亮了出来。她们用的是一把刀一把剑一支判官笔和一对分水峨嵋刺虽然也全都是用精钢打造的利器却比一般人用的兵刃小了一半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玩的玩具一样。
胡铁花觉得好玩极了甚至已经在暗中盼望只盼望楚留香不要来得太快。
大眼睛的小姑娘好像已看出了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忽然冷笑道“如果你觉得这是件很好玩的事那么我保证你很快就会觉得不好玩了。”
她说的居然是真话胡铁花果然很快就觉得不好玩了而且很不好玩。
她们的兵器虽然又小又短可是一寸短、一寸险着着抢攻着着都是险招又快又险又准又狠。
她们的腰和腿都很灵活转移扭动时就好像水中的鱼。
鱼是不穿衣服的。
这四个小姑娘现在穿的也只不过比鱼多一点很多不应该让人看到的地方都被人看到了尤其是在扭动翻跃踢蹴的时候。
这种情况通常都会使男人的心跳加快呼吸变急很难再保持冷静。如果这个男人舒舒服服的坐在旁边看必然会看得狠愉快。
可是对一个随时都可能被一刀割断脖子一剑刺穿心脏的男人来说这种影响就非常可怕了。
尤其是胡铁花这种男人。
他也知道这种情况会对他产生多么不良的影响可惜他就算不想去看都不行。
他一定要看看她们对她们每一个动作都要看得很仔细否则他的咽喉上很可能立刻就会多一个洞。
她们手里拿着的并不是玩具而是致命的武器。
最要命的是胡铁花的眼力特别好甚至连她们腿上肌肉的弹动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这么样看下去定会让人看得受不了的。说不定会把人活活看死。
胡铁花又开始在盼望了盼望楚留香快点来。
如果是楚留香在跟她们交手如果他能站在旁边看那就妙极了就算要他看三天三夜他也不会看厌的。
只可惜他左等右等楚留香还是踪影不见。
“你不必等了。”大眼睛的小女孩子说:“那个忽然变成了老头子的楚留香不会来的。”
“什么老头子?”胡铁花居然也会装糊涂“哪个老头子?”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腰最细腿最长让人看得最要命的一个女孩子冷笑着说:“我们正好亲眼看见他走进崔大娘的店里去又正好亲眼看见那个老头子走出来跟你坐在一起吃包子。”她说“难道你还以为我们看不出他就是楚留香?难道你以为我们都是猪?”
胡铁花希望她们说话说得越多越好无论谁在说话的时候动作都会慢下来的。
所以他又问:“你们怎么知道那个老头子不会来?”
“因为我们早就准备好几个人去对付他了如果现在他还没有死运气已经很不错。”
“你们要他死?”胡铁花说“万一他不是楚留香怎么办?”
“那就算我们杀错了人。”最温柔的那个小姑娘说:“杀错个把人也是很平常的事。”
“那实在太平常了就算杀错七八十个人也没什么关系。”胡铁花叹着气说:“只不过以后你们想起这种事的时候晚上也许会睡不着的那些冤鬼说不定就会去拜访拜访你们。”
“你放心我们晚上一向睡得很好。”
“就算你们睡着了也说不定会梦见那些冤鬼在脱你们的裤子。”
“放你的屁。”
“放屁?谁在放屁?”胡铁花说:“如果有人在放屁那个人绝对不是我我从来都不会放屁的。”
“不可以千万不可以。”
他们忽然听见一个人说“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骗小姑娘你明明比谁都会放屁怎么能说不会?你不会谁会?天下难道还有比你更会放屁的人?”
胡铁花笑了大笑。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我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运气比你更好的人你怎么会死?”
江岸旁边有块石头楚留香就站在这块石头上手里还托着一叠帽子最少也有六七顶。
刚才这抉石头上明明还没有人的忽然间他就已出现在这抉石头上。
四个小站娘的脸色都变了忽然出手枪攻几招然后就同时飞跃而起。
“快抓住一个。”楚留香大声说“只要抓住一个就好。”
可惜胡铁花连一个都抓不住。他本来已经抓住了腿最长的那一个抓住了她的小腿可借一下子又被她从手里滑走。
这些小姑娘简直比鱼还滑溜。
水花四溅水波流动四个小姑娘都已跃入了江水江水悠悠连她们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胡铁花只好看自己的手他一手都是油。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像油鸡一样?为什么要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抹上一层油?”胡铁花叹着气“如果我将来娶了老婆只要她身上有一点油我就用大板子打她的屁股。”
“对我应该打屁股我连一个都没有抓住。”胡铁花生气了“可是你呢?你是干什么的?你又不是没有手你自己为什么不来抓?”
楚留香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能用点脑筋想想像我这么有身份的人怎么能去抓女人的腿。”
胡铁花像只大公鸡一样瞪着他瞪着他看了半天忽然笑了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你还有件事更该打屁股。”
楚留香说。
“什么事?”
“刚才你骗她们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就有好几次机会可以把她们制住最少也可以制住其中两个。”楚留香问:“她们的招式间明明已经有了破绽你却像瞎子一样看不见。”
“我怎么会看不见?”胡铁花说“只不过我虽然不像你这么有身份多少也有一点身份的怎么能往一个光溜溜的大姑娘那种地方出手!”
他本来一直在笑的忽然间就不笑了又变成像是只大公鸡一样瞪着楚留香。
“你怎么知道那时候我有机会出手的?难道那时候你就已经来了?”
“如果我没有来我怎么会看见?”楚留香悠然道:“如果我没有看见我怎么会知道?”
胡铁花瞪着他就好像一只大公鸡瞪着一条蜈蚣一样而且还在不停的冷笑。
“好!好好好极了原来你早就来了早就躲在一边偷偷的看着。”胡铁花摇头、叹息、生气“你的好朋友随时都可能被人一刀割断脖子你却躲在那里偷看女人的大腿你惭愧不惭槐?”
“我惭愧我本来实在非常惭愧。”楚留香说“可是我忽然想到如果你是我恐怕现在还在看还没有出来。”
他很愉快的说“一想到这一点我就这一点惭愧的意思都没有了。”
胡铁花又在叹息了:“你怎么这么了解我?难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车马早就走了带着她们脱下来的衣服走了。
这四个小姑娘是什么来历?是谁指使她们来的?看她们的身手和机智一定从小就受到极严格的专门训练训练她们来做这一类的事能够把这些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训练得如此出色的人当然也是个极厉害的角色。
在她们的幕后无疑还有个实力极庞大的组织在支持她们指挥她们。
在这种情况下她们如果找上了一个人是绝不会就此罢手的。
胡铁花叹了口气:“老实说我自己也觉得我实在应该打屁股居然会址她们全都溜了。”他问楚留香“可是你呢?你为什么不把刚才对付你的那些人抓住一两个?却把他们的帽子带了回来难道你能从这几顶帽子上看出他们什么来历?”
“我根本用不着盘问他们的来历。”
“为什么?”
“因为我本来就认得他们。”楚留香说“他们都是铁剑先生在上一次清理门户时被逐出的弟子在江湖中流落了几年志气渐渐消磨渐渐变得什么事都肯做的这次他们只不过是被那四个小姑娘花了一万两银子雇来对付一个白胡子老头的而且刚才把这笔生意接下根本也不知道他们的雇主是谁。”
“他们知不知道这个白胡子老头就是楚留香?”
“大概也不会知道否则他们恐伯就不会接这笔生意了、”
“就在你走出崔大娘的老店坐下来吃东西的时候她们就能找到人来对付你!”胡铣花叹息:“这四个小丫头的本事倒真不小。”
“也许她们自已并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可是这附近一带一定有她们的人”楚留香说“这些人的神通一定都不小所以她们无论要干什么都方便得很。”
他拍了拍胡铁花的肩“所以我们还是应该分开来走而且我要先走一步。”
“为什么?”
“因为这个白胡子老头已经被人认出来了已经没法子再混下去。”
“所以你又要去找那位崔大娘?”胡铁花说:“难道她也是位精于易容的高手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你没有听说过的事情本来就多得多。”
“这次你准备要她把你变成什么样子?”
“我不能告诉你。”楚留香说“也许还是小老头也许是个大腹贾也许是条山东大汉也许是个文弱书生总之是个你从未见过面的人甚至连我自己都没有见过只不过我一定会在你附近的。”
他又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的安全如果连你都不知道那个人是我别人当然更看不出来了这样子我才好保护你。”他吸了口气“我对你实在比你对你的妈还要好得多。”
胡铁花一直在摸鼻子。
他摸鼻子的动作和神态和楚留香简直完完全全是一个样子。
只不过楚留香摸鼻子的时候通常都不会笑的他却忽然笑了又笑得弯下了腰。
“你笑什么?”
“我忽然想到一件非常好笑的事。”胡铁花说“我忽然想到你如果要扮成一个大姑娘说不定有很多男人都会看上你的如果其中有一个采花大盗那就更好玩了。”
天黑了富贵客栈里却灯火通明照得客栈里每个角落都亮如白昼。
他们不在乎这一点灯油蜡烛钱。
这家客栈的名字取得绝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的价钱越来越贵他们的老板当然就越来越富了所以才叫做富贵客栈。
这么样一家客栈怎么会在乎这么样一点小钱?
富贵客栈里最好的一间房就是“富”字号房这天晚上胡铁花就住在这问房里。
他的气派一向都大得很有谁会想到这位大爷身上连一个铜钱都没有。
这一类的事连胡大爷自己都常常会忘记别人怎么会想得到?
先把好酒好菜都叫进房里来摆满了一桌子一个人喝酒虽然无趣他还是喝了不少。
──楚留香这小子现在不知道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了?这小子难道真的以为我会认不出他来?就算他烧成灰我也认得出的。
房里有一面磨得很好的铜镜胡铁花对着镜子笑了。
为了表示他对自己的佩服他又敬了自己一大杯。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嗅到了一股药香。
胡铁花的酒量是连他自己都非常佩服的。
现在他虽然已经有了点酒意距离喝醉还差得很远。
他的鼻子也不像楚留香的鼻子他的鼻子一向灵得很如果他有个朋友在五里之外喝酒他立刻就能嗅到。
只可惜药香根本就不香。
那是个很奇怪的味道是好几种很特别的药草混合成的味道。
这几种药草都是治疗外伤的如果一个人要把这些药草都配在一起配成一帖药来治病那么这个人受的伤一定不轻。
煎药的地方好像就在隔壁一间房里。
如果一个人受了伤要把药罐子带回自己房里去煎那么这个人一定有不少很可怕的对头而且很可能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受了重伤已经是件很可怜的事了没有朋友更可怜。
胡铁花忽然觉得很同情这个人很想过去陪陪他陪他喝喝酒聊聊天如果他的对头来了说不定还会帮他抵挡一阵。
幸好胡大爷的酒还没有喝到这么冲动的时候还没有忘记现在是绝不能再惹上任何麻烦的。
不幸的是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闻壁房里传来“波”的一声响好像有个药罐子被打破了。
药香更浓烈。
胡铁花居然还没有冲动居然还能忍耐住没有冲过去。
他也不必再冲过去了。
因为隔壁的那间房已经先冲了过来不是房里的人冲了过来而是整个一间房都冲了过来“轰”的一声大震两间房中间的墙已经被击破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洞一个人忽然从洞里飞进两间房忽然就变成了一间。
第五章 一根竹竿
胡铁花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根竹竿。
一根黑色的竹竿。
这根黑色的竹竿被一个人用一只青筋凸起的大手紧紧握住这一个人却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最多只能算半个。
他的右臂早巳被齐肩斩断右眼已经瞎了眼上还留着“十”宇形的伤疤。
现在他的左腿也断了是从膝盖上面被砍断的而且好像是被他自己砍断的。
因为被砍下来的半截腿此刻还在他倚着墙坐在床上这半截腿就在他身旁黝黑枯瘦而且特别长的大半截腿已因伤势化脓而腐烂。
他左肩上的伤势也同样恶劣伤口里已经隐隐出恶臭刺伤他的那个人用的也不知是兵刃还是暗器不但出手毒辣而且一定有毒。
想不到他还是硬撑了下来而且一直撑到现在宁愿再把自己一条腿砍断还耍继续撑下去。
这个人虽然已经只剩下半个人了却还是一条硬汉。
现在他又已被四个人用六件武器围住四个冷静而残酷的人六件在一瞬间就可以夺人性命的武器一个人用蛇鞭、一个人用长剑、一个人用一双薄薄的雁翎刀、一个人用一对分水峨嵋刺。
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他还是很硬还是紧紧的握住他的黑竹竿居然连一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
刚才来的本来有五个人第五个人本来是第一个冲上去的却被他用他手里的那根黑竹竿顶了回来一下子撞在墙上。
“富贵”和“坚强”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所以富贵客栈的这道墙一下于就被他撞被了一个大洞。
胡铁花并没有想到这个人就是黑竹竿也没有去想黑竹竿是怎么样一个人。
他用眼睛的时候通常都要比用脑筋的时候多一点。
他只看见了这个已经只剩下半个人的人还是这么样一条硬汉。
他平生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硬汉。
所以他忍耐不住了顺手就把一个酒坛子摔了出去。
“你们四个人对付人家半个人。”胡铁花大吼“你们要不要脸?”
一个酒坛子摔出去六件兵刃就已经有五件往他身上攻了过来攻的都是他的要害。
“你问我们要不要脸?你要不要命?”
分水峨嵋刺虽然是在水中才能挥最大威力的武器不在水中也一样犀利。
蛇鞭如毒蛇雁翎刀翻飞如雁。
这些人的武功竟远比胡铁花预料中强得多胡铁花也不一定会败在他们手里可是他已经在叫了。
“姓楚的你说你一定会在我附近的你在哪里?”
“姓楚的是不是楚留香?”蛇鞭冷笑“你是不是想用楚留香来吓人?”
“我吓什么人?”胡铁花也在冷笑“你们根本连一个像人的都没有我吓你们个鬼。”
还没有说完这句话他自己几乎就已经变成了鬼泥鞭差一点就缠住了他的脖子旁边的一把雁翎刀差一点就割断了他的咽喉。
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连一点点都不能差的就算只差一点点都不行。
所以胡铁花还活着不但活着而且活得非常偷抉。
他已经看见楚留香了。
没有车没有马连轿子、驴子、骡子都没有胡铁花只有走路。
从那边江岸走到这家客栈他看见了很多人其中当然有几个比较特别的。
一个满面红光的老公公一个肚子并不太大的大腹贾一条满脸落腮胡子的大汉一位文质彬彬的文弱书生。
这四个人恰巧和楚留香自己说的那四种形像一样所以胡铁花早就在注意他们了。
虽然他也看不出这四个人里面哪一个是楚留香可是其中最少有一个人是的。
现在他果然看到了一个。
一个斯斯文文秀秀气气的白面书生手里轻轻的摇着一把折扇忽然间就已出现在门外。
胡铁花笑了很愉快的笑了。
“我就知道这一次你一定会来得比较快因为这四个人绝对没有上一次那四个小姑娘那么好看。”
白面书生也带着微笑轻摇着折扇施施然从门外走进来。
他的这把折扇无疑就是他的武器。
不管是件什么样子的东西只耍到了楚留香手里就是武器致命的武器。
胡铁花看得出他立刻就要出手了只要他一出手这四个人之中最少也要有两个会倒下去何况黑竹竿还在硬撑着一直盯着他的那个人也一直紧握着掌中长剑丝毫不敢有一点大意。
所以胡铁花笑得更愉快!“其实你就算不来我也一样可以把这四个龟孙全都摆平可是你既然来了我最少也得留一两个给你。”胡铁花很大方的说“随便你挑一两个吧剩下来的全归我。”
“你真客气真要谢谢你。”
白面书生也笑得很愉快甚至比胡铁花更愉快因为他手里的折扇已风车般旋转飞出刀轮般向胡铁花辗了过去。
胡铁花刚闪开这个刀轮已经有六件武器逼到了他身上六处要害的方寸间。
这六件武器中最可怕的既不是蛇鞭也不是峨嵋刺和雁翎刀而是一根手指。
就在折扇离手的这一瞬间白面书生就已经到了胡铁花面前用左手的一根食指对准了胡铁花脑门上的天灵穴。
胡铁花动都不能动了。
虽然对方的人比他多而且都是一流高手他本来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人制住的。
可惜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楚留香居然不是楚留香。
“我姓白就是白面书生的那个白也就是白雪、白云、白玉的那个白。我的名字就叫做白云生。”这位斯斯文文的书生说:“阁下若是把我当作了别人就是阁下的错了。”
胡铁花忽然大声说“我实在不应该把你当作那个人的那个人简直不是人根本就不是人是个缩头乌龟一直躲到现在还不出来。”
他在这里一骂外面果然就有人答腔了。
一个人坐在窗户对面的屋脊上用一种故意装出来的声音说:“胡铁花你急什么?我保证他们绝不会动你一根寒毛的你若死了还有谁肯把那位公主护送到史天王那里去?”
白面书生皱了皱眉上上下下打量了胡铁花两眼态度更温和。
“阁下就是胡铁花胡大侠?”
“大概是的。”
白面书生微笑:“那么这件事大概是个误会了实在抱歉得很。”
他说话的时候身子已经在往后退一直旋转不息的折扇直到此时才慢下来他伸手一招这柄折扇就到了他手里。
“看在胡大侠面上我们今天绝不动这里任何人一根毫”白面书生微笑鞠躬“今天我们就此告辞了他日后会有期。”
然后他这个人就倒退着轻飘飘的飞起来转瞬间就已没入夜色中。
另外四个人的身法也极快身形一闪间也已全都退走连刚才一头撞人胡铁花房里的那个人都一起走了。
再看对面屋脊上的那个人也已经站在外面的院子里身材高高的用青布包着头居然是个长得好像还不错的大姑娘。
胡铁花走到门口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她摸着鼻子苦笑:“楚留香这一次我真是佩服你了想不到你居然真的扮成了个大姑娘。”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脸上已经挨了一耳光。
好大的一个大耳光。
胡铁花被打得怔住了怔了半天才看清楚这个大姑娘立刻叫了出来“我的妈呀!你是花姑妈。”
花姑妈用两只手插着腰虽然故意装出一副很凶狠很生气的样子眼中却已带着笑:“你这个小王八蛋居然直到现在才认出我是你的妈你说你该不该打?”
“我的妈呀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胡铁花还在叫“你身上那些肥肉到哪里去了?”
“有了这么样一个宝贝女儿你的妈怎么会不变?”花姑妈用一双笑眯眯的眼睛瞅着他却故意叹着气说“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知道对你妈好一点。”
胡铁花的样子看来就好像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他并没有晕过去真正晕过去的是刚才已将力气用竭的黑竹竿。
胡铁花立刻赶过去扶着他躺下看到他的伤连胡铁花脸上都变了颜色:“好家伙真是条硬汉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够撑到现在。”
花姑妈却又在生气了“我看你不管对什么人都比对你的妈好得多如果是我受了伤我看你大概一点也不会心疼。”
“我的妈呀这种时候你还在吃什么干醋?”胡铁花说;“你能不能先去弄一点治伤的药来?”
花姑妈盯着他连动都不动只不过慢吞吞的伸出一只手。
伤药已经在她手里了而且是最好的一种。
胡铁花长长的吐出口气“这个女人还是有些可爱的地方最少总比那个缩头乌龟可爱一点。”
敷了药之后黑竹竿就昏昏沉沉的睡着胡铁花刚松了一口气花姑妈已经在盯着他问。
“你这个小王八蛋你刚才是不是说我只比乌龟可爱一点?”
胡铁花赶紧否认“我不是说你只比乌龟可爱一点我说的那个乌龟也是一个人。”胡铁花说“其实这个人平时也很可爱的我实在想不到今天他怎么忽然变成了个缩头乌龟。”
他的确觉得很奇怪甚至有点担心。
楚留香应该在附近的因为他说过他一定会在胡铁花的附近。在胡铁花危急时他绝不会躲着不敢出来。
他绝不是那种把话当放屁的人。
奇怪的是今天他连影子都没有出现过。
难道他已经有了危险?也在等着别人去救他?
“我知道你说的是楚留香每次你快要死的时候他都会来救你。”花姑妈说“今天他没有来只因为今天你绝对死不了的。”
“我为什么死不了?”胡铣花大声说:“只要有那个姓白的一个人就已经足够要我的老命了我怎么会死不了?”
花姑妈甜甜的问他“现在你死了没有?”
胡铁花怔住。
他还没有死还活得好好的他想不通那些人为什么会忽然放过他而且还变得对他那么客气。
“那位白相公的确是个很可怕的人连我都很怕他而且怕得要命。”花姑妈说“以他的武功如果要杀人简直比刀切豆腐还容易可是他绝不会杀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胡铁花因为他也知道要把玉剑公主送去给史天王做老婆的人就是你这位胡大侠。”花姑妈的声音已经不甜了“像你这么好的人他怎么舍得杀你何况他恰巧又是史天王的干儿子。”
胡铁花不说话了一直在昏睡中的黑竹竿却忽然呻吟着低语“把我的腿拿给我现在就拿给我。”
这就是黑竹竿清醒后说的第一句话别人听见这句话一定以为他还没有清醒。
每个人的腿部在自己身上他为什么要别人把他的腿拿给他?
幸好胡铁花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就把被他自己砍下来的那半条腿拿过来。
腿上有脚脚上有靴子。
黑竹竿挣扎着用他唯一剩下来的一只手从靴简里掏出张银票。
一张十万两的银票南七北六十三省都可以通用的“大通”银票。
“这是你付给我的现在我还给你。”黑竹竿对花姑妈说:“虽然这是我第一次退钱给别人可是我也知道既然收了人家的钱就不该退要退就得付点利息。”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酷“这半条腿能不能算做利息?”
花姑妈很喜欢笑该笑的时候她当然会笑不该笑的时候她也会笑。
因为她知道大多数男人都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很能让人着迷。
可是现在她笑不出了。
“我低估了史天王所以才会收你的钱这是我的错我应该付利息给你如果你认为我所付的还不够不妨把我这条命也拿去。”黑竹竿说:“因为我没有钱付给你你也应该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常常都会把钱莫名其妙的花出去。”
“你知不知道你赚的钱是卖命的钱?”
“我知道。”黑竹竿冷冷地说:“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更要花得快些。”
胡铁花忽然把头扭了过去很用力的扭了过去就好像这个头已经不是他的头了。
因为他不想再看下去。
他知道银子是可以花的十万两银子更可以把一个人花得晕头转向连自己的贵姓大名都忘记他也知道拿出这十万两银子来的人并不是花姑妈。
可见他实在不想看花姑妈从黑竹竿手里把这张十万两的银票收回去。
他只听见黑竹竿又在对花姑妈说“我收你十万两因为我值十万两如果我不行别人更不行除了我之外别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黄病夫还没有踏入大厅就已死在阶下我看见他死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不信他会死得那么快。”
他的声音早已经带着种免死狐悲的哀伤。
“我要你十万两因为我值十万两如果我不行别人更不行。”黑竹竿说:“我劝你绝对不要再找人刺杀史天王。”
“你为什么要劝我?”
“因为不管你去找谁都没有用的天下绝对没有人能伤他毫。”黑竹竿黯然道:“我亲眼看见这次跟我去的人一个个全都惨死实在不想再让我的同行死在他手里。”
胡铁花心里忽然也觉得很不好受。
他能够了解黑竹竿的心情一个像黑竹竿这样的硬汉本来是绝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的。
但是现在他的血已流得太多看见别人流的血也太多。
他这─生就好像是无数个噩梦串起来的这样的人生是多么悲伤!
胡铁花心里在叹息眼睛里却忽然出了光。
因为他忽然看到了一条飞掠的人影流星般在他眼前飞过一瞬间就已消逝。
这个人的身形和面貌胡铁花都看不清却已经想出他是谁了。
因为这个人飞掠时的身法、度和那种飞扬灵动巧妙潇洒的姿态都是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得上的。
胡铁花没有追上去因为他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追得上楚留香。
“原来他并不是个缩头乌龟。”胡铁花很愉快的叹着气说:“在外面看着我喝酒自己却没有酒喝这种事他怎么受得了不赶抉去找点酒喝怎么行?”
他喃喃地说“只可惜今天我不能陪你喝了只希望你能遇到个漂亮的女人陪你。”
他却不知道楚留香今天晚上不但已经遇到了一个漂亮的女人而且遇到的还不止一个。
富贵客栈是家很大的客栈除了正楼的上房外后面还有很多个跨院每个跨院里都有好几间房是特地为一些携家带幼的客商官眷们准备的偶尔也会有一些成群结队的武师镖客来投宿。
今天晚上就有一大群已经卸了货交了镖的镖师把最后面两个跨院都包了下来担了一路的风险之后他们当然要轻松轻松。
他们这种人是从来就不怕你价钱要得贵的在江湖人的眼中看来钱财本来就是身外之物谁也没有想要把一文钱带进棺材去。
楚留香跟在胡铁花后面到这里来的时候这两个跨院里已经热闹得很熏鸡、烤鸭、烧鹅一只只往里面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不时像穿花蝴蝶般走出走进再加上一阵阵随风传来的酒香已经让楚留香心里觉得有点痒痒的实在很想进去参加一份。
这些镖师都是常胜镖局里的凭一杆“胜”字锦旗走遍大江南北都是很慷慨、很豪爽的男子汉其中有好几个都跟楚留香有点交情如果楚香帅真的会去加入他们这些人一定开心得要命。
可惜楚留香不能去就算去了他们也不会认得出这个又俗又土的小商人就是楚香帅。
所以他只有带着一坛酒躺在屋脊后嗅着他们的肉香听着那些小姑娘弹词唱曲虽然感到很不是滋昧却也聊胜于无。
胡铁花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开始在房里喝酒的时候楚留香也在喝躺在屋顶上喝屋脊的阴影恰好把他挡住。
所以他可以看到一个穿着紧身黑衣人从外面飞掠而来这个人却没有看见他。
这个人的身材很瘦小穿着一身样子非常奇怪的夜行衣连头带脸都用黑巾包住只露出了一双猫一般的大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光。
他的轻功也极高身法姿态却非常奇有时居然会用手帮助他的脚来增加度看来就像是条猫一样也有四条腿四只脚。
但是他行动时不但度极快而且绝没有出一点声音使人非但不会觉得他的姿态可笑反而会觉得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楚留香无疑也有了这种感觉。
因为他已经看出了这个人是个“忍者”来自东瀛扶桑国伊贺山谷中的忍者他所施展的身法正是忍术中的一种“猫遁”。
他们都是见不得天日的人从年纪幼小时就开始接受极严格艰苦的训练过的也是一种极不人道的团体生活!既不能有家也不能有妻子儿女因为忍者的生命本来就不是属于自己的只要生为忍者一生的命运就已被注定。
等到他们长成时他们就要开始接受别人的命令把自己完全出卖给别人无论多艰苦危险的任务都不能不接受。
他的任务通常只有三种偷窃、刺探和谋杀。
──一个东瀛的忍者为什么会到江南来?这一次他的任务是什么?
第六章 梁上君子
猫一般的忍者也是到这家客栈来的好像就住在最左边的一个跨院里因为他对这个跨院的安全显得十分关心。
他已经把这个院子前后、左右、四面都查看了一遍而且看得非常仔细。
跨院里有三明两暗五间房只有一间房里没有点灯这间居的窗子正好对着客栈的边门。窗子里既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声。
楚留香决定要赌一赌了赌他自己是不是看得准他的运气很不错。因为这位忍者好像忽然听到了什么动静又绕到院子的另外一边去。
楚留香的身子也飞掠而出平平的贴着屋顶飞了出去从这个屋脊的阴影掠入了另一个屋脊的阴影。
窗子里从里面拴起来的。
楚留香只用了一弹指间的功夫就把这扇窗户打开了。
又一弹指间窗户已经又从里面拴好他的人已经到了这间房的横梁上。
就在这时候刚被他拴好的那扇窗户忽然又被人打开一个人猫一样窜了进来。
楚留香对自已觉得很满意。
这间房里果然是这个神秘忍者的宿处他没有看错而且现在已完全准备好了。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进入一种假死的状态只靠皮肤毛孔的呼吸来保持机能的活力和头脑的清醒。仍然在一瞬间就可以挥出最大能力。
要成为一个忍者并不容易成为一个忍者后要活下去更不容易。
在忍者的生命中随时都可能遇到致命的危机所以他们的感觉和反应都必须特别灵敏。
但是楚留香相信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对没有任何人会现他的。
只可惜这个世界上还是经常会生一些他完全预料不到的事。
富贵客栈里每间房的设备都很好尤其是这种特别为官家眷属们准备的私室除了器用更精美外还有个特别大的穿衣铜镜房里最少有一半地方可以从镜子里看到。
楚留香跃上横梁时已经现了这一点所以他躺下去的时候已经选了个最好的角度刚好能让他看到这面镜子。
所以现在他才会看到这件让他十足大吃一惊的事。
这个神秘的忍者居然是个女人。
灯已燃起。
她站到镜子面前扯下了蒙面的头巾一头光滑柔软的黑立刻就轻轻的滑了下来镜子伫立刻就出现了一张轮廓极柔美的脸带着极动人的异国风情。
忍者中并不是没有女人但是出来负责行动的却极少。
在忍者群中女人生来就是完全没有地位的女人唯一的任务就是生育。
他们一向不尊重女人也不信任女人就算有一件任务非要女人去做不可他们也宁愿要男人去做因为忍术中还有种“女术”可以使一个男人的男性特征完全消失变成一个非常女性化的女人。
这个神秘的忍者究竟是男是女?楚留香还没有把握能断定。
可是她已经为自己证明了这一点。
她已经开始在脱衣服了。
梁上君子通常都不是君子。
楚留香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是君子可是就算是他的仇敌也不会说他是小人。
他的身子虽然不能动至少总可以把眼睛闭起来。
他没有把眼睛闭起来。
因为他虽然不是君子也不是伪君子如果他要做一件事就一定要做到底。
这个全身上下都带种东洋风味的人无疑是从扶桑来的。
她为什么要潜来江南?是为什么而来的?
她究竟是男是女?
她确实是个女人。
她的胸、她的腰、她的腿都证实了这一点。
因为她已完全**裸的出现在镜中只要不是瞎子就应该可以看得出她不是个男人就算在女人里面有她这种身材的也不多。
扶桑国的女孩子通常都有种先天的缺陷她们的腿通常都比较粗一点比较短一点。
她却是例外。
她的腿又直又长浑圆结实线条柔美述一点瑕疵都没有。
楚留香差一点就要从梁上掉了下来却不是因为他看到了这双脚而是因为他忽然听见她用一种特别温柔的声音说:“我是不是很好看?你看够了没有?”
楚留香实在想不通她怎么会现他在看她的。
“我还没有看够我还想再看看看得清楚一点。你这样的女人并不是时常都能看得到的。”
这句话也不是楚留香说的他不会说这种话说话的人在窗户外面。
“你要看为什么不进来看?”她的声音更温柔“外面那么冷你也不怕着了凉?”
窗子居然没有关轻轻一推就开了灯花闪了闪这个人已经在窗子里面了穿一身银白色的用缎子做成的夜行衣苍白而英俊的脸上带着种又轻佻又傲慢的表情双眉斜飞入鬃眼角高高的挑起眼中带着种又邪恶又冷酷的笑意。
“你故意不把窗子拴好就是为了要我进来看你?”
她转过身面对着他说:“像你这样的美男子也不是时常能遇得到的是不是?”
她**裸的面对着这个人就好像身上穿着好几层衣裳一样一点不害羞一点都不紧张。
楚留香却已在替她紧张了。
这位扶桑姑娘一定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也没有听说过这一身独一无二的夜行衣她毕竟是从异国来的。
楚留香却认得他面且对他非常了解。
一个女人用这种态度对付别人也许是种很有效的战略用来对付他就很危险了比一个小孩子玩火还危险。
银白色的夜行衣在灯下闪闪光夜行人的眼睛也在光。
“知道我是谁?”
“我没有见过你可是我知道江湖中只有一个人敢穿这种夜行衣也只有一个配穿。”
“哦?”
“因为这个人虽然骄傲却的确很有本事轻功之高更没有人能比得上。”她说“这种夜行衣穿在身上就好像是个箭靶子一样就好像生怕别人看不见他除了银公子外有谁配穿?”
“你认为我就是银箭薛穿心?”
“如果你不是你就看不到我这么好看的女人了。”她的笑声中也充满了撩人的异色风情“因为你不是他现在最少已经死过七八十次了。”
薛穿心看着她从每个男人都想去看的地方看到每个男人都不想去看的地方。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樱子。”她说“你有没有看过樱花?在我的家乡一到了春天杜鹃还没有谢樱花就已经开了开得满山遍野都变成一片花海人们就躺在樱花下弹着古老的三弦唱着古老的情歌喝着又酸又甜的淡米酒把人世间一切烦恼全都抛在脑后。”
这里没有樱花也没有酒她却仿佛已经醉了仿佛已将倒人他的怀抱。
夜色如此温柔她全身上下连一个可以藏得住一银针的地方都没有当然更不会有什么武器。
所以无论谁抱住她都安全得很就好像躺在棺材里又被埋入地下那么安全。
曾经抱过她的男人现在大概都已经很安全的躺在地下了。
可是在一个如此温柔的春色里有这么样一个女人来投怀送抱这个世界上有几个男人能拒绝呢?
楚留香知道最少也有两个人。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一个。
因为他已经看见这位樱子姑娘忽然飞了起来被这位薛公子反手一巴掌打得飞了起来。
他本来一直都在让她勾引他用尽一切法子来勾引他而且对她用的每一种法子都觉得很欣赏很满意。
她也感觉到这一点了他的反应已经很强烈所以她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就在这种时候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打我?”
“你为什么要乘人家洗澡的时候把她装在箱子里偷走?”薛穿心叹息着“这种事本来只有我这种男人才会做得出来你为什么要跟我抢生意?”
“你也是为她来的?”樱子姑娘好像比刚才挨揍的时候还生气“我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她?”
“只有一点比不上。”
“哪一点?”
“她刚刚洗过澡她比你乾净。”
楚留香已经渐渐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薛穿心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来找她的这个女人是在洗澡的时候被装在一口箱子里偷来的。
这位樱子姑娘为什么要不远千里从扶桑赶到江南来偷一个洗澡的大姑娘?
楚留香又想不通了。
就因为想不通所以觉得更有趣。
──一件事如果能让楚留香想不通这种事通常都是非常有趣的。
他实在很想看看这里是不是真的有这么样一口箱子?箱子里是不是真的有这么样一个刚洗过澡的大姑娘?这位姑娘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别人冒险去偷她?
他同意薛穿心说的话。
把一个正在洗澡的大姑娘装在箱子里偷定这种事的确不是一个女人应该做的甚至连薛穿心那样的男人都不会时常去做。
这种事实在不能算是什么有面子的事很少有能做得出来的。
令人想不到的是一向最有面子的楚香帅居然也做出来了。
他的运气一向不错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很快就看到了这口箱子箱子里果然有刚刚洗过澡的大姑娘。
他居然也把这口箱子偷走了连箱子带大姑娘一起偷走了。
楚留香怎么会做这种事?箱子里这位大姑娘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楚留香本来是看不到这口箱子的樱子却帮了他这个忙。
她忽然改变了一种方法来对付薛穿心。
“你说的不错她的确比我乾净可是天知道现在她是不是还像以前那么乾净。”她抚着耳边被打肿的脸“如果你再碰我一下等你找到她时她很可能已经变成天下最脏的女人。”
薛穿心冷冷的看着她她的眼色比他更冷。
“如果你杀了我那么我可以保证你找到的一定是今天下最脏的死女人。”
看到薛穿心脸上的表情楚留香就知道她的方法用对了。
对薛穿心这种男人哀求欺骗诱惑反抗都没有用的你一定要先抓住他的弱点把他压倒。
这个来自扶桑的女人竞仿佛天生就有种能够了解男人的本能就好像野兽对猎人的反应一样大部份女人穷极一生之力也追求不到。
薛穿心肠态度果然改变了:“两个死女人大概无论对谁都不会有什么好处的。”他微笑“我只希望你们两个都能太太平平、干乾净净的活到八十岁。”
微笑使他的脸看起来更有吸引力樱子的态度也改变了:“你是不是想要我带你去找她?”
“是。”
“找到之后呢?”
薛穿心的微笑忽然变得说不出的邪恶忽然搂住了她的腰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那时候我就会要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樱子不是笨蛋也不是那种一看见美男子就会着迷的小姑娘就凭这一句话她当然不会带他去的。
只有她才知道箱子在哪里这是她唯一可以对付薛穿心的利器。
她当然还需要更可靠的保证还要提出很多条件来等他完全答应了之后才会带他去。
可是她没有。
什么条件都没有什么保证都没有听到这句话她就像是着了迷一样如果胡铁花在这里说不定立刻就会跳下去给她两耳光让她清醒清醒。
幸好楚留香不是胡铁花。
就在樱子穿衣服的时候他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要把薛穿心骗出去而已。
──她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多心机把薛穿心骗出去是不是因为她不愿意让他再留在这间房里?
她走出去的时候甚至连房门都没有关好。
看着她走山去楚留香眼睛里忽然出了光“那口箱子一定就在这间房里”如果有人敢跟他赌随便要赌什么他都答应。
如果真的有人来跟他赌随便赌什么他都赢了。
箱子果然在就在床后面。
一张有四根本柱的大床挂着雪白的帐纱床后面还有两尺空地除了摆一个金漆马桶外刚好还可以摆得下一口大樟木箱。
箱子里果然有个刚洗过澡的大姑娘年轻、香艳还在晕迷中身上只里着条粉红色的丝浴巾把大部份足以让任何男人看见都会心跳的**都露了出来。
楚留香的心也跳得至少比平常快了两倍。他心跳并不是因为她清纯美艳的脸也不是因为她那圆润柔滑的肩更不是因为她那双被浴巾半遮半掩着的腿。
他根中没有注意去看这些地方因为他第一眼就看见了一样把他注意力完全吸引着的事。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一钩新月。
一钩弯弯的新月就像是朱砂─样印在这位姑娘雪白的胸膛上。
楚留香立刻想到了焦林想到了焦林交给他的那块丝帕想到丝帕上那一钩用红丝线绣出来的新月。
他立刻就把箱子关上。
一转眼之后这口箱子就已经不在这房里了。
一口又大又重的樟木箱箱子里还有个半晕半迷半裸的大姑娘他能够把它带到哪里去?
更要命的是他已经听到胡铁花那边有麻烦了。
他不能不管胡铁花也不能不管这个大姑娘他要去对付胡铁花的对头又要对付樱子和薛穿心。
别人在这种情况下一定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幸好他不是别人别人没有办法他有。
他是楚留香。
──真该死他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要是楚留香?
用黑丝线绣在金色缎子上的“胜”字镖旗迎风飞卷常胜镖局的镖师中最冷静最清醒的一个也已有了五六分酒意。
一个人有了五六分酒意的时候正是他最清醒的时候。
最少也是他自己觉得最清醒的时候。
所以他第一个看见有个人扛着一口大箱了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个人是不是疯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他正想跳起来先把这个人一脚踢到桌子下面去再说谁知道这个看起来老老实实的生意人用一只手在脸上一扯之后就忽然变成了一个他平生最佩服最喜欢的朋友。
“香帅是你。”他叫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楚留香没有解释。
他已经用最直接而且最快的一种方法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他一把将这个镖师拖入一间没有人的地方把箱子交给他把那块丝帕也交给他。
“如果箱子里的人醒了你就把这块手帕给她看告诉她你是焦林的朋友焦林就是她亲生的爸爸所以她一定要在这里等着等我回来。”
这个本来一直认为自己很清醒的镖师忽然觉自己一点都不清醒。因为他根本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也听不清楚留香在说什么。
唯一能够让他相信的是这个人的确是楚留香楚留香要他做的事总不会错的。
所以他立刻答应“好我等你回来我就坐在这口箱子上等你回来。”他说“可是你一定要快点回来我们兄弟都想陪你喝杯酒。”
楚留香果然很快就回来了。
看到白云生退走花姑妈出现他就回来了但是他回来的时候这地方已经没有人能陪他喝酒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喝酒也有很多人不喝有些人不喝酒是因为他们根本不喜欢喝、不愿意喝、不高兴喝、不想喝。
也有些人不喝酒是因为他们不敢喝喝了之后会生病会风疹会被朋友怪亲人怨老婆骂甚至会把自己的脑袋往石头上撞。
这些事都是很不愉快的等到第二天酒醒后一定会后悔得要命以后也就渐渐不敢喝酒了。
可是真正不喝酒的只有两种人因为他们根本不能喝。
死人当然是不能喝酒的。
另外一种人就是已经喝得快要死的人已经喝得像死人一样睡在地上抬也抬不动叫也叫不醒打他两巴掌也没有感觉踢他两脚都没有用这种人连人参大补鸡炖的汤都喝不下去了怎么还能喝酒?
楚留香回来的时候这个跨院里已经只剩下这两种人了。
不管是死是醉也不管是怎么醉的反正每个人都已经像死人一样躺在地上不能动了。
只有一个人例外。只有这唯一的一个人还没有躺下去。
箱子仍在。
这个人仍然端端正正的坐在这口箱子上。只可惜已经不是那个要坐在箱子上死守着楚留香回来喝酒的朋友了。
楚留香一看见他那身银白色的夜行衣一颗心就已经沉了下去。
他不怕这个人可是他也不喜欢碰到这个人非常不喜欢就好像他不喜欢碰到一只刺k谎*
薛穿心却好像很高兴见到他。
“果然是你你果然来了。”他微笑着:“这次我总算没有猜错。”
“你早巳想到是我了?”
“一出房门我就已想到箱子很可能就在房里可是等我转回去时箱子已经不在了。”
薛穿心说:“除了楚留香外谁有这么快的身手?”他笑得更愉快:“幸好我也知道香帅和常胜镖局的交情一向不错所以才会找到这里来否则今日恐怕就要和香帅失之交臂了。”
楚留香苦笑“以后你再遇到这一类的事能不能偶而把我忘记一两次?”
“以后我一定会尽力这么去做。”薛穿心说得很诚恳“只可惜有些人总是会让人常常记在心里想要把他忘记都不行。”
他忽然叹了口气“尤其是常胜镇局的朋友此后恐怕夜夜都要将你牢记在心。”
“为什么?”
“为什么?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薛穿心淡淡地说“如果不是你把这口箱子送来他们此刻一定还在开怀畅饮怎么会惨遭别人的毒手?”
“是别人下的毒手?不是你?”
“我来的时候该醉的都已经醉了该死的也都已死了。”薛穿心又在叹息:“出手的这个人手脚也快得很幸好我知道楚留香是从来不杀人的否则恐怕连我都要认为这是你的杰作了。”
楚留香没有摸鼻子。
他的鼻尖冰冷指尖也已冰冷。
薛穿心忽然又问他:“你想不想看看箱子里的人?”
“箱子里的人怎样了?”
“也没有怎么样只不过不明不白的把一条命送掉了而已。”
楚留香冰冷的鼻尖上忽然沁出了一滴冷汗连脸色都变色了就连他最老的朋友也很少看到他脸上会有这么强烈的变化就算是他自己面临已将绝望的生死关头时他也不会变成这样子。
可是他想到了焦林想到了那个几乎已经一无所有的朋友对他那么信任尊敬。如果他让这样一个朋友助女儿因为他而死在一口箱子里那么他这一生中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不过是一堆垃圾而已。
薛穿心站起箱子开了。
楚留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块已经变色黄的纯丝手帕。
那一钩弯弯的新月仍然红得像鲜血一样旁边还多了两行鲜红的血字。
“楚留香多管闲事
何玉林死不瞑目”。
何玉林就是那个替他死守在箱子上等着他回来喝酒的朋友。
现在死在箱子里的人并不是焦林的女儿而是何玉林。
焦林的女儿到哪里去了?
薛穿心慢慢地盖上箱子用一种很同情的态度看着楚留香。
“喜欢管闲事并不是坏事能够管闲事的人通常都是有本事的人只不过闲事管得太多有时候就会变得害人害己了。”
他拍了拍衣服伸了个懒腰。
“这件闲事现在你大概已经没法再管下去我相信你也跟我一样也不知道这里刚才究竟生了什么事。”薛穿心说“如果你喜欢这口箱子你就拿去;箱子里的人也归你我们后会有期。”
他对楚留香笑了笑身子已银箭般穿出去了连一点准备的动作都没有就已到了窗外的院子里。
等他落到地上时忽然现楚留香的人也已经在院子里。
薛穿心叹了口气“今天我既不想陪你喝酒也不想跟你打架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只想问你本来在箱子里的那位姑娘是被樱子从什么地方劫来的?”楚留香说:“她姓什么?叫什么?最近住在哪里?在做什么事?为什么会引起这么多人争夺!甚至连远在扶桑的忍者都想要她这个人?”
薛穿心里显得很惊讶。
“这些事你都不知道?”他问楚留香“你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
“那么你为什么要来管这件闲事?”
“我只不过碰巧认出了她是我一个朋友已失散了多年的女儿。”
薛穿心吃惊的看着楚留香过了很久才说:“你问我的我都可以告诉你可是你一定要告诉我你那个朋友是谁?”“他只不过是个落拓潦倒的江湖人而已。”楚留香说:“就算我说出他的名字你也不会知道。”
薛穿心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问:“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焦林?”
这次轮到楚留香吃惊了:“你怎么会知道我说的是焦林?你也认识他?”
薛穿心笑了。
他好像也是个很喜欢笑的人他的微笑不管是对男人还是对女人都很有吸引力。
就在他开始微笑的时候他银色腰带的环节扣上已经有一蓬银线飞出他的身子也跟着扑起以左掌反切楚留香的咽喉以右拳猛击楚留香的软肋。
这三着都是致命的杀手几乎都是在同一刹那间动的。
一个人只有在对付自己势难两立的强敌时出手才会如此狠毒。
但是他跟楚留香并没有这么深的仇恨为什么忽然变得非要让楚留香死在这里不可?
楚留香已经倒了下去却没有完全倒在地上。
就在他背脊离地还有三寸的时候他的身子已贴地窜出。
十三枝只比绣花针大一点的银箭都打空了薛穿心的拳掌双杀手也打空了。
可是楚留香也快要一头撞在墙上。
院子不大后面就是一道墙他的去势又太急像楚留香这一类的人当然也不会练油头贯顶那一类死功夫这一头若是真的撞到墙上也不是好玩的。
他当然不会真的撞上去。
他的身体里就好像有某种机关一样可以随时动把他的身子弹了起来忽然间他就已坐在墙头上了。
薛穿心忽然变得面如死灰忽然解开了他腰带上的环扣从腰带里拔出一柄银光闪闪的软剑。
银光闪闪这柄剑已毒蛇般噬向咽喉。
他自已的咽喉。
可惜这一次他可比楚留香慢一步只听“嗤”的一声响他的这条手臂就软了下去。
急风破空声响起已经有一粒石子打在他这条手臂的关节上。
然后他就听见楚留香问他“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仆么要死?”
“因为我也想要你死。”薛穿心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漠、那么骄傲!“要别人死自己就得淮备死。”
“可是你的手里还有剑为什么不再试一试?”
“胜就是胜败就是败既然败了又何必再试?”薛穿心傲然道:“我一生纵横江湖享受人间艳福活也活够了又何必再厚着脸皮为自己挣命?我生平杀人无数自己为什么不能死一次?”
“如果我一定要你活下去呢?”
薛穿心冷笑:“楚留香我知道你很行很有本事只不过你要是真的以为天下没有你办不到的事你就错了。”他厉声说:“这件事你就办不到。”
他的右臂已经不能动了可是他还有另外一只手这只手里居然也有件致命的武器。
一根三寸三分长的毒针。
他的左手握紧时这根毒针就从他无名指上戴着的一个白银戒指里弹了出来就像是撩人蜂的毒刺。
“楚留香你要救人去救别人吧我们再见了。”
他的手一抬起这根毒刺就已到了他的眉心前三分处。可是到了这里之后他的手就再也没法子移动半分。
因为他的这只手的脉门忽然被扣住。用一种极巧妙的方法扣住。
薛穿心吃惊地看着楚留香全身都已弓弦般绷紧厉声问:“我不是你的朋友如果我比你强刚才就已杀了你。”他问楚留香:“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楚留香淡淡的说:“大概是因为我已经开始有点喜欢你。”
“你是不是一定不让我死?”
“大概是的。”
薛穿心忽然叹了口气用─种非常奇怪的声调说:“那么你自己大概就快要死了。”
就在他开始叹气的时候就忽然有股轻烟随着他的叹息声从他嘴里喷了出来喷在楚留香脸上。
楚留香的瞳孔立刻收缩脸上的肌肉也开始痉挛扭曲。
他看着薛穿心好像还想说什么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薛穿心冷冷的看着他的手松开冷冷的看着他倒下去脸上全无表情。“我并没有要你来救我这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他冷冷的说“所以我并不欠你。”
第七章 出价最高的人
花姑妈一直在笑看着胡铁花笑甜甜的笑笑声如银铃。
她笑得又好看、又好听。
花姑妈的笑一直是很有名的非常有名虽然不能倾国倾城可是要把满满一屋子人都笑得七倒八歪却绝对没有问题。
现在一屋子里除了她之外只有一个人。
墙上助破洞她已经用一块木板堵住隔壁房里的黑竹竿已经晕迷睡着桌上还有酒有菜胡铁花已经被她笑得七荤八素连坐都坐不住了。
可是他也不能躺下去。
如果他不幸躺下去问题更严重所以他一定要打起精神来。
“你为什么要叫黑竹竿他们去刺杀史天王?”胡铁花故意一本正经的问:“是谁叫你做这件事的?你为什么做?”
“因为我不想让入把鲜花去插在狗屎上。”
“难道你也不赞成这门婚事?”
胡铁花显得有点吃惊了:“请我护送玉剑公主的那位花总管明明告诉我他是你的二哥他请我来接新娘子你为什么耍叫人去杀新朗倌?”
“因为新郎倌如果突然死了这门亲事也就吹了那才真是天下太平皆大欢喜。”
胡铁花皱起了眉又问花姑妈“你二哥是玉剑山庄的总管你呢?你是不是杜先生门下的人?”
“也可以算是也可以不是。”
“你究竟是谁的人?”
“这句话你不该问的你应该知道我是谁的人。”花姑妈甜酣的笑着说“我是你的人我一直都是你的人。”
胡铁花简直快要喊救命了。
他知道楚留香一定在附近他刚才亲眼看见的他希望楚留香能够忽然良心现大慈悲到这里来跟他们一起坐坐一起喝两杯那就真是救了他的一条小命。因为他也知道这位要命的花姑妈喝了几杯酒之后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我的妈呀!”胡铁花终于叫了起来:“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么可以这样子?”
“我本来就不是君子我是你的妈。”花姑妈吃吃的笑:“你是不是我的乖宝宝?”“他不是。”
楚留香总算还有点天良总算来救他了。
这个人的声音听起来虽然不像楚留香可是楚留香的声音本来就随时会变的就好像妓女改变她对漂客的脸色那么容易。
这个人的样子看起来当然也不像楚留香。
他穿着一身银白色的紧身衣苍白英俊的脸上带着种又轻佻又傲慢的表情就好像把自己当作了天下第一个美男子就好像天下的女人都要爬着来求他让她们洗脚一样。
这么样一个人手里却托着一个特大号的樟木箱子看样子份量还很不轻。
胡铁花在心里叹息。
他实在想不通楚留香这一次为什么要把自己扮成这种讨人厌的样子。
花姑妈也在叹息:“该来的时候你不来不该来的时候你反而来了。”她摇头苦笑“你这一辈子难道就不能为别人做一次好事?”
“我现在就是在做好事。”这个人笑道:“我相信这里一定有人会感激我的。”
胡铁花直着眼睛瞪着他忽然跳了起来:“不对这个人不是楚留香绝不是。”
“谁说他是楚留香?他本来就不是。”花姑妈说:“如果他是楚留香我就要杨贵纪了。”
“他是谁?”
“我姓薛。”薛穿心说“阁下虽然不认得我我却早已久仰胡大侠的大名了。”
“你认得我?”
“胡大侠光明磊落豪气如云江湖中谁不知道?”
薛穿心又露出了他的微笑“胡大侠的酒量之好也是天下闻名的所以我才特地赶来陪胡大侠喝两杯。”
胡铁花忽然觉得这个人并没有刚才看起来那么讨人厌了甚至已经有一点点可爱的样子。
“你找人喝酒的时候总是带着这么样一口大箱子?”
胡铁花还是忍不住问“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是吃的还是喝的?”
“如果一定要吃加点酱油作料炖一炖勉强也可以吃得下去。”
“能不能用来下酒?好不好吃?”
“那就要看情形了。”薛穿心说“看你是不是喜欢吃人。”
胡铁花吓了一跳“箱子里装着是一个人?”他问薛穿心“是死人还是活人?”
“暂时还没有完全死可是也不能算是活的。”薛穿心说“最多也只不过算半死不活而已。”
“你为什么要把他装在箱子里?”
“因为我找不到别的东西能把这么大一个人装下去。”
胡铁花又在摸鼻子了摸了半天鼻子忽然歪着头笑了起来:“我知道这里的厨房里有口特大号的锅子我们就把这个人拿去炖来下酒好不好?”
薛穿心也笑了笑得比胡铁花更邪气:“如果你知道箱子里这个人是谁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胡铁花当然不是真的想吃人。
他唯一能够吃得下去的一种人就是那种用麦芽糖捏出来的小糖人。
他只不过时常喜欢开开别人的玩笑而已尤其是在那个人说出了一句很绝的话之后他一定也要想出一句很绝的话来对抵一下否则他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可是现在这个人说的这句话里竟仿佛别有含意胡铁花如果不问清楚也是一样睡不着的。
“箱子里这个人是谁?难道是个我认得的人?”
“你们不但认得而且很熟。”薛穿心说“不但很熟而且是好朋友。”
他说得好像真有其事胡铁花更不能不问了“我的朋友不少你说的是谁?”
“你最好的朋友是谁?”
“当然是楚留香。”
“那么我说的这个人就是楚留香。”
胡铁花怔住“你是不是说箱子里装的这个人就是楚留香?是不是楚留香已经被你装在这口箱子里了?”
薛穿心叹了口气“我本来想杀了他的又觉得有点不忍要是放了他又觉得有点不甘心所以只有把他装在箱子里带回去如果有人想用他来下酒也没有关系无论是清炖还是红烧我都赞成。”
胡铁花瞪着他用一双比牛铃还大的眼睛瞪着他忽然大笑:“有趣有趣你这个人真***有趣极了。”
他大笑道:“我实在想不到世上居然还有人吹牛的本事比我还大。”
薛穿心也笑了:“吹牛能吹得让人相信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只可惜你这次的牛皮吹得实在太大了一点。”胡铁花说“楚留香会被你装在一口箱子里?哈哈这种事有谁会相信?”
薛穿心又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种事绝对没有人会相信。”
胡铁花忽然板起了脸:“可是你既然知道楚留香是我的好朋友怎么能这样子开他的玩笑?”他沉着脸说:“你在我面前开这种玩笑实在一点都不好玩。”
“你说得对。”薛穿心承认了“我这种玩笑的确不好玩。”
“你们两个人都不好玩。”花姑妈也板起了脸“如果你们还不赶快陪我喝酒我就把你们两个全都用扫把赶走。”
被人用扫把赶走也是很不好玩的所以大家开始喝酒。
只可惜酒已不多夜却已深。
花姑妈摇摇坛叹了口气“看样子我们每人最多只能再喝三杯了。”她叹着气道:“喝完了这三杯我们就各奔前程找地方睡觉去吧难得清醒一天也很不错的。”
“错了错了简直大错特错。”胡铁花拍着桌子“喝到这种时候就不喝了那简直比杀头还要命。”
“我也知道这种滋味很不好受可是现在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地方能找得到酒?”
“当然有地方。”
“还有什么地方?谁能找得到?”
“我。”
遇到这一类的事胡铁花一向是当仁不让的。
事实也如此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最后一坛酒了能找到这坛酒的人一定就是他。
花姑妈又吃吃的笑了:“要是你真的能找到酒回来我就承认你是天下最孝顺的乖儿子。”
乖儿子不能做酒却是一定要喝的。
所以胡铁花走了走得比后面有人拿着一把刀要砍他的时候还快。
他的人影消失在黑暗中时花姑妈脸上的笑容也已消失瞪着薛穿心问:“这口箱子里装着的究竟是什么?”
薛穿心根本不理她就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说的这句话反而问了她一个现在根本不应该再问的问题:“你说我刚才开的那个玩笑好不好玩?”
“不好玩”。
“我也觉得不好玩胡铁花也跟我们一样。”薛穿心说“可是还有一个人一定比我们觉得更不好玩。”
“这个人是谁?”
“楚留香。”薛穿心说:“觉得这个玩笑最不好玩的一个人就是楚留香”
“为什么?”
“因为箱子里的人就是他。”
花姑妈看着薛穿心就好像这个人忽然长出了十八个脑袋三十六只角一样。
“你真的把楚留香装在这口箱子了?”
“大概是真的。”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他好像知道了一些他不该知道的事。”薛穿心说:“而且他好像还跟焦林有点关系。”
花姑妈的脸色立刻变了压低声音问:“这件事他究竟知道多少?”
“我不知道可是我不敢冒险。”薛穿心说:“我不能让这件事毁在他手里。
“那么你准备怎么办?”
“我准备把他带回去关起来等到这件事过去之后再说。”
“你能把他关多久?你能保证让他不会逃出去?”花姑妈说:“连苍蝇都飞不出去的地方他都能出得去只要他还活着谁有把握能关得住他?”
“你的意思呢?”
“要关住他只有一个法子。”花姑妈说“只有死人是永远逃不走的。”
“你要我杀了他?”
“一不做二不休你反正已经这么样做了为什么不做得更彻底些?”
薛穿心看着叹息摇头苦笑说:“天下最毒妇人心这句话说得可真是一点也不错。只可惜我做不到。”
花姑妈冷笑“你做不到难道你是个好人?”
“我不是好人我这个人又阴险又奸诈面且心狠手辣反脸无情。”薛穿心傲然说:“可是这种事我还做不出。”
“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会落在我手里的?”薛穿心说:“他是为了要救我才中了我的计如果他要杀我我恐怕早就死在他手里了他既然没有杀我我怎么能杀他?我薛穿心虽然阴险毒辣也不是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
花姑妈叹了口气:“好我承认你是个有原则的人是条男子汉幸好我不是。”花姑妈说“你做不出这种事我做得出。”
“我保证你也做不出。”薛穿心冷冷地说“因为我绝不会让你做的。”
“如果我一定要做你能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薛穿心脸上又露出了温柔的微笑:“我能对你怎么样?”
他微笑着道:“我最多也只不过能砍断你一双手而已。只要你去碰一碰那口箱子我会把你这双又白又嫩的小手轻轻的砍下来装在一个很漂亮的匣里带回去做纪念。”
花姑妈的脸色已经白瞪着他看了半天居然又甜甜的笑了起来。
“你放心我不会去动这口箱子的楚留香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被你装进一口箱里?”她吃吃的笑道“箱子里的人也许只不过是个被你骗得晕了头的小姑娘而已。”
薛穿心忽然一拍巴掌“这下子你才说对了箱子里也许根本就没有人也许只不过是一堆破砖头而已连一文都不值。”他笑得也像是条狐狸“可是箱子里也说不定真的有个楚留香。”
他盯着花姑妈笑眼里闪着光;“你想不想知道箱子里究竟是什么?”
“想。”
“那么你就不妨出个价钱把这口箱子买下来。”薛穿心说:“那时不管你要把这口箱子怎么样都不关我的事了。”
花姑妈也在盯着他盯着他那如狡狐般的笑眼:“你要我出多少?”
“十万两。”薛穿心说“我知道你身上现在最少也有十万两。”
花姑妈吓了一跳“十万两你叫我花十万两买一口箱子?”
“可是箱子里如果真的有个楚留香十万两并不算贵。”
“如果箱子里只不过是堆破砖头呢?”花姑妈说:“你叫我怎么回去对杜先生交账?”
薛穿心笑得更愉快:“那是你家的事了跟我也没有半点关系。”
花姑妈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也学他一拍巴攀道:“好我买了我就出十万两。”
可是这笔交易还没有谈成因为薛穿心还没有收下她那张银票时院子里忽然有个人大声说“我出十一万两。”
樱子姑娘居然没有死居然又出现了穿着一身像开着樱花的衣裳出现了看来居然比没有穿衣裳的时候更美。
花姑妈对女人一向是没有对男人那么客气的尤其是对比她年轻、比她好看的女人。
所以她连看都不去看一眼只问薛穿心:“这个东洋女人是从哪里来的?”
“东洋女人当然是从东洋来的。”
“她算什么东西?”
“她不能算什么东西她只能算是个女人跟你一样的女人。”薛穿心在笑:“而且好像还比你大方一点。”“她只比我多出一万两你就把箱子交给她?”
“一万两银子也是银子可以买好多好多东西的。有时候甚至可以买好多个女人。”薛穿心说“有时候甚至还可以买好多个男人。”
樱子银铃般笑了。
谁也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方法从薛穿心手里逃走的可见一个练过十七年忍术的美丽女人不管要从什么样的男人手里逃走都不是件困难的事。
何况薛穿心的目标并不是她。
花姑妈终于转过脸瞪着她“你为什么要花十一万两银子买一口箱子?”
樱子也不理她只问薛穿心:“薛公子我可不可以说老实话这位老太太听了会不会生气?”
“她不会生气。”薛穿心忍住笑:“老太太怎么会生小孩子的气。”
“那么就请薛公子告诉她我肯出十一万两银子有三点原因。”
“哪三点?”
“第一因为我有;第二因为我高兴;第三因为她管不着。”
薛穿心大笑。
外面也有个人在大笑笑的声音比他还大。胡铁花已经提着两坛酒回来了而且还好像已经在外面偷听了很久。
他是个酒鬼却不是那种除了喝酒之外什么事都不管的酒鬼。
如果他是那种酒鬼现在他早已变成了鬼。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这口箱子里很可能真的有个楚留香也可能什么都没有所以要买这口箱子的人就得赌一赌自己的运气了。”胡铁花笑道:“谁的赌注大谁出的价最高这口箱子就是谁的只不过花了十多万两银子后买回来的如果是口空箱子那就冤死了。”
“你呢?”薛穿心问他:“你是不是想赌一赌?”
“我碰巧不但是个酒鬼也是个赌鬼。”
“现在已经有人出十一万了你出多少?”
“我当然要多出一点。”胡铁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我出二十万。”
“二十万?”薛穿心打量着他;“你身上有二十万两银子?”
“我没有我连一两银子都没有我只有这两坛酒。”胡铁花居然面不改色“可是在这种时候一坛酒价值十万两已经算便宜的了如果到了那个鸡不飞狗不跳连兔子都不撤尿的大沙漠里你就算花一万万两也休想头到这样一坛酒。”
“有理。”
花姑妈居然还没有被气死反面笑得更甜:“如果有人不答应我就替你出这二十万两。”
樱子眼珠转了转居然也同意:“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一坛酒估价十万两也是应该的。”她很温柔地说:“薛公子我们就把它算做二十万好不好?”
“好。”薛穿心微笑:“你说好就好。”
“还能不能再多算一点?”
“大概不能了。”
樱子的声音更温柔“如果我马上就可以拿出银子来是不是还可以再多一点呢?”
“当然可以。”薛穿心笑得实在愉快极了“不管你出多少我都绝不会反对的。”
“我出三十万两好不好?”
“好好极了”薛穿心大笑“简直好得不得了。”
银子是要立刻拿出来的没有银子银票也可以当然要十足兑现到处都有信用的银票。”
花姑妈看看胡铁花胡铁花看看花姑妈两个人都拿不出来。
就算他们心里已经另有打算也只有看着薛穿心把这口箱子卖给别人。
可是这笔交易还没有谈成因为樱子还不是出价最高的人还有人出的价钱比她更高高得多。
“不行;三十万两还不行……
他们忽然听见有个人说“要买楚留香二十万两怎么够?就算三百万也不够的。”
大家还没有听出他的声音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他们要买的这口箱子却忽然被打开来了。
被箱子里面的人打开的。
一个人慢慢吞吞的从箱子里站了起来用他自己的一根手指头摸着他自己的鼻子慢慢吞吞的说:“我出三千万两。”
薛穿心绝不是那种时常会将喜怒之色表现在脸上的人甚至有人说他就算眼看着他的老婆掉进河里去脸上也不会有一点表情。
可是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却好像有人用一把刀将他的耳朵割了下来而且还要他自己吃下去。
楚留香明明已经中了从他嘴里含着的一根吹管中喷出来的迷香而且还被他亲手点住了三处穴道在三天之内应该是动也动不了的。
他对他用的那种独门迷香和他的点穴手法一向都很有信心。
可是现在楚留香居然从箱子里站起来了就好像一个人刚洗过澡从浴池里站起来显得又乾净又精神又愉快而且清醒无比。
那种要花三百多两银子才能配成半钱的迷药和他苦练了十七、八年的点穴手法用在楚留香身上居然连一点用都没有。
楚留香刚从箱子里站起来已经有一个酒坛子飞过去。
他拍开了坛口的泥封用两只手捧着酒坛仰起了脖子就往嘴里倒一下子就倒下去了两三斤。
胡铁花大笑:“我还以为这小子真的已经变得半死不活了想不到他喝起酒来还是像饿狗吃屎一样一下子就喝掉我好几万两也不怕我看着心疼。”
楚留香也大笑:“不喝白不喝十万两银子坛的酒毕竟不是常常都喝得到的。”
“那么你就喝吧我就让你喝死算了。”
他们笑得越开心别人越笑不出非但笑不出连哭都哭不出来。
“只不过我还是不明白。”胡铁花问楚留香“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让人把你装进箱子里去?”
“因为有些事我还不明白我一定要想法子弄清楚才行。”
“我知道这些事薛公子一定不肯告诉我的可是一个人如果已经被装进箱子里去别人就不会提防他了。”楚留香笑道:“被装在箱子里的人常常都可以听到很多别人本来不愿意告诉他的事。”
“你听到些什么?”胡铁花又问他“那些你本来不明白的事现在是不是都已经明白了?”
“最少已经明白了好几成。”
他看着薛穿心微笑:“最少我现在已经明白你和花姑妈都是杜先生的人正在为杜先生筹划一件大事这件事的关健人物就是焦林的女儿就因为我看见了她而且知道她的来历所以你才会对付我……
薛穿心虽然还是笑不出却忍不住问:“就为了想要知道这些事所以你才故意被我迷倒?”他问楚留香“如果我不把你装进箱子当时就一刀杀了你你死得岂非冤枉?”
“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你还做不出这种事来。”楚留香说“就算你要杀我我大概也死不了。”
他又在摸他的鼻子“用迷香来对付我就像是用小牛腰肉去打狗一样非但没有用而且简直是种浪费。”
“难道你也不怕别人点你的穴道?难道你根中没有穴道?”
“我当然也有穴道而且一个也不少。”楚留香说“不过我碰巧偶尔可以把穴道中气血流动的位置移开一点而已。”
就好您受了传染一样薛穿心也开始摸鼻子了。
“遇到了你这种人大概是我上辈子缺了德这辈子也没有做好事。”薛穿心苦笑“现在我只想你帮我─个忙。”
“帮你什么忙?”
“把我也装进这口箱子然后再把箱子丢到河里去。”
薛穿心当然不是真的要楚留香帮他这个忙他无论要把谁装进一口箱子都不必别人帮忙就算要把他自己装进去也一样。
这种事绝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箱子是开着的他的腿一抬就已经到了箱子里。
想不到这口用上好樟本做成的箱子竞忽然一片片碎开变成了一堆碎木头。
“看来我已经不能帮你这个忙了。”楚留香微笑道“现在大概已经没有人能把你装进这口箱子了。”
“这一定又是你做的事你刚才一定已经在这口箱子上动了手脚。”薛穿心看着楚留香苦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忽然现被人关在箱子里一点都不好玩。”楚留香说“我觉得不好玩别人一定也觉得不好玩我为什么要别人做不好玩的事?”
他拍了拍薛穿心的肩“如果你觉得对我有点不好意思等一下你也可以帮我一个忙。”
薛穿心苦笑:“你要我帮你什么忙?我能帮你什么忙?”
“等一下你就会知道。”
樱子姑娘早就想溜了却一直没有溜。
她看得出无论谁想要在这些人面前溜走都很不容易她只希望楚留香赶快把薛穿心关到箱子里去她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除了薛穿心之外谁也不知道她的来历更不会知道她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薛穿心进了箱子她就可以像鸟一样飞出这个笼子了现在她何必急着溜走?
想不到楚留香居然放过了薛穿心。
──中国人真奇怪为什么会如此轻易的就放过曾经苛毒陷害过他的人?
在她的国家里这种事是绝不会生的有时候他们甚至连自己都不能原谅为了一点小事就会用长刀割开自己的肚子要他们宽恕别人那简直是绝无可能的事。
她想不通这种事可是她已经现楚留香在对她笑了。
那么愉快的笑容那么开朗那么亲切。
她忽然现自己的心在跳就好像有一头小鹿在她心里撞来撞去。
可是楚留香说的话却让她吃惊。
“我看过樱花。”楚留香说“在你们那里一到了春天樱花就开了我也曾经躺在樱花下听一位姑娘弹着三弦琴唱着情歌。”
他带着微笑叹息:“只可惜那位姑娘没有樱花那么美也不叫樱子。”
樱子傻了。
这些话有些是她自己说的当时在场的只有她和薛穿心两个人怎么会被第三个人听到?而且还知道她的名字。
她当然也知道楚留香的名字远在多年前她就听说过中土武林中有这么样一个充满了浪漫和神秘色彩的传奇人物。
但她却还是想不到他竟是个如此不可思议的人也想不到他居然还这么年轻。
她已经现如果用对付别的男人那种手段来对付这个人只有自讨无趣。
在这种人面前还是老实一点好。
所以她什么话都不说只笑笑起来是不会错的不说话也不会错。
聪明的女人都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闭上自已的嘴。
不幸的是楚留香一向最会对付的就是这种聪明的女人遇到又凶又笨的他反而没法子了。
“刚才我好像听说樱子姑娘要出三十万两来买这口箱子。”楚留香问:“不知道我有没有听错?”
“你没听错。”
“那就好极了。”楚留香微笑“这口箱子现在已经是你的了。”
原来他是要她花三十万两银子买一堆破木头回去现在她才明白他的意思。
她知道楚留香的厉害可是她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女人。
“这一次香帅好像弄错了箱子不是我的是你的。”樱子带着点异国口音的语声听来柔若春水“我记得香帅刚才好像出过三千万两不知道我有没有听错。”
“你也没有听错。”楚留香说“可是你看我这个人像不像有三千万两银子的样子?”
“我看不出。”
“那么我告诉你我没有所以我出的那个价钱根本就不能算数。”楚留香笑得更愉快所以箱子还是应该交给你。”
樱子静静的看着他看了很久。
她欣赏这种男人不但欣赏而且有点害怕只不过她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他压倒的。
“我相信樱子姑娘─定随时都可以拿出三十万两来。”楚留香说“我绝对相信。”
“我确实有三十万我也愿意拿出来。”樱子轻轻的叹了口气只可惜现在箱子已经没有了。”
楚留香好像觉得很吃惊。
“箱子没有了?箱子怎么会没有呢?”他看着那堆破木头又说“这不是箱子是什么?难道是一块肥猪肉?”
“这当然是箱子。”花姑妈忽然甜笑“箱子就是箱子猪肉就是猪肉就算已经被剁得烂烂曲做成了红烧狮子头也没有人能说它不是猪肉。”
楚留香大笑。
“花姑妈果然是明白人说的话真是中肯极了。”
樱子也在笑笑得还是那么温柔连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现在我才看出来这的确是口箱子而且正是我刚才要买的那一口。”她的样子也很愉快“我能够买到这么好的一口箱子真是我的运气。”
她居然真的立刻就拿出一大叠银票来好厚好厚的一大叠除了银票外还有一袋子珍珠。
她用双手把银票和珍珠都放在桌上风姿温柔而优雅。
“银票是十三万五千两不够的数目这一袋珍珠大概可以补得过。
然后她就伏在地上把那堆破木头一片片捡起来用一块上面绣着樱花的包袱包了起来连一点碎木片都没有留下。
然后她又向大家恭敬的行礼动作不但优雅还带着唐时的古风。
“那么。”樱子说“现在我就要告退了谢谢各位对我的关照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胡铁花一直在喝酒不停的喝直等到这位樱子姑娘带着一大包用三十万两买来的破木头走去他忽然用力一拍桌子。
“好好极了现在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真有脸皮这么厚的人居然有脸当着这么多人来欺负一个小女孩子。”
他红着眼瞪着楚留香一副随时准备要打架的神气甚至连袖子都卷了起来。
“我问你你是不是已经穷得连脸都不要了为什么硬要拿人家这三十万两银子?你知道你简直把我的人都丢光了。”
他是真的在生气。
我们这位胡大爷一生中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事为了这一类的事也不知道跟别人打过多少次架了不管对方是谁都要打个明白就算是楚留香也不例外。
楚留香却不理他却对薛穿心说:“现在我就要请你帮我那个忙了。”
“你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把这三十万两银子拿去。”
薛穿心怔住:“银子是你的你为什么要给我?”
“银子不是我的我也不会给你。”楚留香说“我只不过要请你拿去替我分给万胜镖局那些死者的遗族和黑竹竿。”
胡铁花也怔住。
他心里那一股本来已经要像火山般爆出来的脾气忽然间就变得好像是一团刚从阴沟里捞出来的烂泥本来他已经准备好好打一架的现在他唯一想打的人就是他自己。
“黑竹竿已经尽了他的本份所以他有权分到他应该的一份我只怕他不肯收下来而已。”楚留香叹息:“我很了解他这种人他们的脾气通常都要比别人硬一点的。”
薛穿心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冷冷的说“这种事你不该要我做的何况我也不是做这种事的人。”他说:“我一生中只懂得拈花惹草持刀杀人从来也没有做过好事。”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骄傲而冷酷他的眼睛还是像钉子一样盯着楚留香。
“可是为了你这一次我就破例一次。”薛穿心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胡铁花又开始在蝎酒花姑妈又在笑了不但在笑还在鼓掌“好做得漂亮这件事你真是做得漂亮极了除了楚留香之外天下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做得出这种事来。”她笑得比平时更甜“只可惜我还是有点不懂。”
花姑妈问楚留香:“那位东洋姑娘又精又鬼又能受气而且随随便便就可以从身上拿出三十万两银子来别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她却连眼睛都不眨一眨就拿出来给你了。”花姑妈说:“像这么样一个小姑娘从东洋赶到江南来大概总不会是为了要买那堆破本头的。你为什么不把她留下来问问她究竟想来干什么?”
“因为今天晚上死的人已经够多我不想再多添一个。”
“你一问她就会死?”
“非死不可。”
“为什么?”
楚留香笑了笑反问花姑妈“如果史天王抓住了你定要问你为什么要找人去刺杀他你是不是也非死不可?”
花姑妈笑不出了。
胡铁花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姓楚的楚留香你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的揍我一顿?”他大声说:“你难到听不出我刚才骂的是你?而且把你骂得像龟孙子一样。”
“我是不是你骂的那种龟孙子?”
“你不是。”胡铁花不能不承认“是我骂错了人。”
“你既然知道你自己骂错了人心里一定会觉得难受得很如果我真的揍你一顿你反而觉得舒服些。”楚留香微笑“你说对不对?”
胡铁花用一双已经喝得像兔子一样的红眼睛瞪着他看了半天忽然大笑:“你这个老臭虫你真不是个好东西。从我认识你那一天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只不过有时候你倒真***是个好人。”
花姑妈好像也准备想溜了想不到楚留香的目标又转向她“我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耍我做什么?”花姑妈有点惊讶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你是胡铁花的妈我能要你干什么?我只是想要你替我准备一辆车子而已。”
这个要求听起来的确一点都不过份大多数人都能办得到的。
花姑妈总算松了口气脸上又露出了甜笑“你要什么样的车子?”“我要一辆由叶财记特别监工制造的马车要车厢比普通马车宽三尺车轮比普通车轮宽三寸行起路来特别平稳的那种。”楚留香说“我要你在车厢里替我淮备两坛真正二十年陈的女儿红两坛兑酒用的新绍七样时鲜水果七种上好蜜饯七品下酒的小菜而且─定要用苏州雪宜斋的七巧食盒装来。”
他说:“因为我想好好的喝点酒喝完了好好的睡一觉。”
花姑妈虽然还在笑笑得已经和哭差不多想不到楚留香还有下文:“我还要用四匹每个时辰可以走一百五十里以上的好马来拉这辆马车要用快马车堂训练出的马夫来赶车每隔八百里就要换一次马马夫当然也要先准备好替换的。”楚留香说“我要你在一个时辰之内替我准备好这些事因为我相信你一定能办得到的。”
“如果我办不到呢?”
楚留香又笑了笑:“那么我就要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灭口了而且一定非要问清楚不可。”花姑妈又笑不出了。
“我要你这么做只因为我要在一觉睡醒时就已经到了一个地方而且立刻可以看到一个人。”楚留香说“这个地方当然是你知道的这个人你当然也认得。”
“什么地方?”花姑妈问:“什么人?”
“玉剑山庄杜先生。”
冈坡下的一片杜鹃已经开花了远处的青山被春雨洗得青翠如玉一双蝴蝶飞入花丛又飞出来庭园寂寂仿佛已在红尘外。
楚留香盘起了一条腿坐在长廊外的石阶上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真的已经到了玉剑山庄。
没有人能轻易到这里来就算是那些身怀绝技自视绝高的高手们也没有人敢妄越雷池一步近年来玉剑山庄的威名之盛几乎已越了江南武林的三大门派四大世家。
可是现在他坐在这里看到的却只是一片明媚淡雅的春光完全不带一点剑拔弩张的肃杀之气更没有警卫森严的样子。
楚留香用一根手指摸着鼻子心里已经不能不承认玉剑山庄的这位主人确实有他了不起的地方。
杜先生确实是这样子的。
他是非常神秘的人就像是奇迹一样忽然崛起于江湖从来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往事和来历除了他的亲信外也没有人能见到他。
但是每个人都知道他在暗中统率着一般极可怕的势力他的下属中有很多都是久已未在江湖中出现的绝顶高手他们跟着他就好像一个痴情的少女跟着她痴恋的情郎一样随时都可以为他去做任何事随时都可以为他去死。─这位神秘助杜先生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究竟有什么神秘的魔力?
楚留香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只有他─个人在等没有胡铁花。
因为杜先生只答应见他─个人。
长廊尽头终于传来一阵阵轻缓的足音一位穿着曳地长裙的妇人用一种非凡优雅的风姿走了过来。
她的年华虽已逝去却绝不愿意用脂粉来掩饰她眼角的皱纹。
她的清丽典雅就像是远山外那一朵悠悠的白云可是她的眼睛里却带着一种阳光般明朗的自信。
楚留香仿佛忽然变得痴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也从未想到一个女人在青春消逝后还能保持这种非凡美丽。
“楚香帅。”
她带着微笑看着他她的声音也同样优雅。
“前夕雨才停香帅今天就来了正好赶上了花开的时候。”
只可惜楚留香不是来赏花的。
“我知道杜先生一向很少见人可是他已经答应见我。”楚留香绝不让自己去看她的眼睛“我相信杜先生绝不会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我也相信他不会。”她嫣然而笑“因为现在你已经看到他了。”
楚留香抬起头吃惊的看着她。
“你就是杜先生?”
“我就是。”她微笑“现在你总应该相信我至少还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光滑的桧木地板上摆着一张古风的低几瓶中斜插着三五朵白色的山茶已经开出有八片瓣的茶花。楚留香没有看花。
他在看着坐在他对面锦墩上的这个神奇、优雅而美丽的女人。
现在他就算用尽所有的力量不让自已去看都不行了就算要他的眼睛离开她一下子都困难得很。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其实一个女人被称做先生也不能算是件奇怪的事男人有时也会被称为夫人的。”杜先生说:“战国时就有位铸剑的大师叫做徐夫人。”楚留香又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问:“你从来不愿意见人是不是因为你不愿意让人知道你是个女人?”
“也许是的。”杜先生淡淡的微笑“也许只不过因为我不愿意让别人像你这么样看着我而已。”楚留香没有笑也没有摸鼻子可是他的脸却居然红了起来。
如果胡跌花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大吃一惊。
要楚留香脸红绝不是件容易事简直就好像要拉一匹骆驼穿过针眼那么不容易。
幸好杜先生并没有再继续讨论这问题她只问楚留香:“我也知道你一直忙得很这次为什么一定要来见我?是不是为了史天王和玉剑公主的婚事?”
“不是。”
楚留香决心耍把自己的大男人气概表现─点出来了所以立刻大声说:“你就是要把八十个公主嫁给史天王也跟我完全没有关系。”
“什么事跟你有关系?”
“我只想帮我一个朋友找到他的女儿一个曾经被人装在箱子里偷走的女孩子。”楚留香说“我相信她一定在这里。”
廊外的春风温柔如水春水般温柔的暮色也已渐渐降临。
杜先生静静的看着瓶中白色山茶花她的脸色看来也像那一朵朵有八片瓣的茶花一样纯雅、清丽、苍白一片片、一瓣瓣、一重重叠在一起。
花瓣忽然散开了。
她的手指忽然轻轻一弹花瓣就散开了花雨缤纷散乱在楚留香眼前散乱了楚留香的眼。
她的两根手指间已拈起了一根花技花枝一抖刺向楚留香的双眼。
没有人能形容她在这一瞬间使出的手法。
无法形容的轻巧无法形容的优雅无法形容的毒辣!
一种几乎已接近完美的毒辣。
人间天上或许也只有这么样一个女人才能使得出这种手法来。
楚留香的眼睛如果被刺瞎也应该毫无怨言了。
因为他已经看见了这么样的一个女人他这一生看见的已够多。
白瓷的酒坛上用彩绘着二十朵牡丹。
这是真正的花雕二十年陈的绝顶花雕胡铁花已尽一坛。
一坛已尽还有一坛。
“你为什么不再喝?”花姑妈间他“你也应该知道能喝到这种酒是很难得的。”
“好酒难得好友更难得。”
胡铁花敞开了衣裙大马金刀地坐在一个花棚下一张石桌前的一个石凳上。
“要是那个老臭虫知道有这么样两坛好酒都被我喝光了不活活气死才怪老臭虫变成死臭虫就不好玩了。”
“你要留一坛给他喝?”
“不是给他喝是陪他喝他喝酒虽然比倒酒还快我也不馒他喝半坛我也不少喝一点。”胡铁花开怀大笑“所以他喝下半坛时我已经喝了一坛半。”
花姑妈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他又用一种很特别的声音问“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呢?”
“他为什么不会来?”
本来已经有几分醉意的胡铁花忽然又清醒了一双眼睛忽然又瞪得比牛铃还大。
“我肯替你们做这件事因为我知道这不是件坏事要是我不能在五月初五之前把公主送到史天王那里那个史天王就一定会杀过来就算你能击退他这一路上的老百姓的血也耍流成河了。”
胡铁花厉声道:“可是你只要敢动楚留香我就先要把你们这个地方变成一条河一条血流出来的河……
花姑妈没有说话。
她很少有不说话的时候现在居然没有说话因为远方忽然有一阵缥缥缈缈、幽幽柔柔的琴声传了过来一种无论任何人听见都会变得暂时说不出话的琴声。
这种琴声是不会让人听得太清楚的就仿佛花开时的声音一样。
──一朵花开放时是不是也有声音?有谁能听得出那是什么声音?
──花落时是不是也有声音?
花落无声肠断亦无声。
有声却是无声无声又何尝不是有声只不过通常都没有人能听得清而已。
花落时的声音有时岂非也像是肠断时一样?
琴声断肠。
八重瓣的白色山茶花一片片飘落飘落在光亮如镜的桧木地板上。飘落在楚留香膝畔。
剑一般的花枝已刺在他的眉睫间这一刺已是剑术中的精髓。
所有无法无相无情无义无命的剑法中的精髓。
这一剑已经是礼。
禅无情禅无理禅亦非禅。禅礼也是禅非剑也是剑。
到了某一种境界时非禅的禅可以令人悟道非剑的剑也可以将人刺杀于一刹那间。
楚留香却好像完全不明白。
他连动都没有动连眼睛都没有眨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这根花枝能将他刺杀于刹那间。
一弹指间就已是六十刹那。
如果这根花技刺下去那么在一弹指间楚留香就已经死了六十试。
琴声断肠天色渐暗。
花姑妈看胡铁花神情忽然变得异常温柔真的温柔从来都没有人看见过的那么温柔。
“你醉了你喝的本来就是醉人的酒你本来就应该知道你会醉的。”
一阵风欧过一瓣花飘落。
“花会开也会落有花开时就应该知道有花落时因为花就是花既然不能不开就不能不落。”
花姑妈幽幽地说“这就好像我们这些人一样。应该醉的就非醉不可应该死的也非死不可?”
胡铁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醉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琴声还是花姑妈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酒中某一种醉人的秘密竟在这个他既不能醉也不会醉的时候让他醉了。
可是他还能听到花姑妈说的话。
“花开花落人聚人散都是无可奈何的事。”
她的声音中确实有种无可奈何的悲哀“人在江湖就好像花枝头一样要开要落要聚要散往往都是身不由己的。”
一刹那的时间虽然短暂可是在某一个奇妙的刹那间一个人忽然就会化为万劫不复的飞灰落花也会化作香泥。
现在天色已渐渐暗了落花已走千千万万的刹那已过去剑一般的花技却仍停留在楚留香的眉睫间居然还没有刺下去。
忽然间又有一阵风吹过落花忽然化作了飞灰飞散入渐深渐暗渐浓的暮色里那一根随时可以将他刺杀于飞灰中的花枝也一寸寸断落在他的眼前。
这不是奇迹。
这是一个人在经过无数次危难后所得到的智慧力量的结晶。
八重瓣的山茶花飘散飞起时它的枝与瓣就已经被楚留香内力变成了有形而无实的“相”。虽然仍有相却已无力。
杜先生的神色没有变。没有一点惊惶也没有一点恐惧。
因为她知道宝剑有双锋每当她认为自己可以散乱对方的心神与眼神时她自己的心神与眼神也同样可能被对方散乱。
这其间的差别往往只不过在毫厘之间如果是她对了她胜如果是她败了她也甘心。
“我败了!”杜先生对楚留香说“这是我第一次败给一个男人。”
无讨是胜是败她的风姿都是不会变的。
“既然我已经败在你手里随便你要怎么样对我都没有关系。”
楚留香静静的看着她静静的看了她很久忽然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庭园寂寂夜凉如水。
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夜色已笼罩了大地但空中已有一弯金钩般的新月升起。
等到楚留香再回过头去看她时她已经不在了。
可是琴声仍在。
幽柔断肠的琴声就好像忽然变成了一个新月般的钓鱼钩。
楚留香就好像忽然变成了一条鱼。
杜先生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不让他见焦林的女儿?这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看得出杜先生对他并没有恶意可是在那一瞬间却下了决心要将他置之于死地。
在她现自己已惨败时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身体来阻止楚留香:“随便你要对我怎么样都没关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确已淮备承受一切。她的眼睛已经很明白的告诉了楚留香。
一个中年女人克制已久的**已经在那一瞬间毫无保留的表露出来惨败的刺激就像是把快刀已经剖开了她外表的硬壳。
在那一刻间楚留香也不知有多少次想伸出手去解她的衣襟。
衣襟下的身躯已不知道有多久未经男人触摸了。
苍白的**苍白柔弱甜蜜如处子却又充满了中年女人的漏*点。
楚留香对自己坦白的承认在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心里已经有了这种秘密的幻想和**。
可是每当他要伸出手来时他心里就会升起一种充满了罪恶与不样的凶兆就好像在告诉他如果他这么样做了必将后悔终生。
这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因为这一阵阵始终纠缠在他耳畔的琴声?
直到现在楚留香才能肯定的告诉自己“是的就是因为这琴声。
幽柔的琴声一直在重复弹奏着同一个调子。
在扬州的勾拦院中在秦淮河旁楚留香曾经听着这种凋了。
它的曲牌就是叫做“新月”。
柔美的新月调就像是无数根柔丝已经在不觉中把楚留香绑住了。
奏琴的人身上是不是也有一弯新月?
琴声来自一座小楼小楼上的纱窗里灯影朦胧人影也朦胧。
楼下的门是虚掩着的仿佛本来就在等着人来推门登楼。
楚留香推门登楼。
春风从纱窗里吹进来小楼上充满了花香和来自远山的木叶芬芳梳着宫装的高鬃穿一身织锦的华裳坐在灯下奏琴的正是那个曾经被人装在箱子里的“新月”。
“你果然来了。”
琴声断了她冷冷的看着楚留留冷得也像是天衅的新月。
“你知道我会来?”楚留香问她。
“我当然知道。”她说:“只要你还活着就一定会来。”
琴弦又一弹:“自命风流的楚香帅当然应该听得出我奏的是什么调子。”她冷冷的说;“我只不过想不到你能活得这么长而已。”
楚留香苦笑“这一点连我自己都想不到为了不让我见你每个人好像都不惜用尽千方百计来要我的命你自己好像也一直在逃避我。”他问她“可是现在你为什么又要引我来?”
天上的新月无声灯下的新月也无语。
灯光虽然和月亮同样淡楚留香还是能看得到她而且看得很清楚。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她但是在那家客栈的房中在那个神秘的箱子里在那种匆忙的情况下楚留香注意到的只不过是她胸膛上的那一弯新月。
现在他才注意到她的脸她的脸色也是苍白的带着种无法形容的优雅与高贵她的眼睛却像是阳光般明朗充满了决心与自信。
她长得实在像极了一个人。
“我明白了”
楚留香的声音忽然变得嘶哑“你要我来只因为你不愿让我再和杜先生在一起因为你已经想到她可能会做出来的事这一次她没有阻止我来见你也是因为她已经明白你的意思。”
要把这一类的事这么直接的出来通常都会令人相当痛苦的。
她却替楚留香说了下去而且说得更直接“不错杜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的意思她也明白了因为她就是我的母亲我就是她要送去给史天王的玉剑公主。”
楚留香忽然觉得很冷很想喝酒。没有酒。
远处却隐隐有春雷起那一弯银钩般的新月已不知在何时被乌云隐没。
她的声音也仿佛远在乌云中“史天王要的是一位公主不是一个落拓刺客的女儿。”她说:“每个人都知道我是一位公主和那些落拓江湖的流浪人连一点联系都没有我要嫁给史天王不但是我母亲意思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无论谁要来破坏这种事时时刻刻都会有人去要他的命。”
她冷冷的问楚留香“我要你来就是为了要告诉你这一点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明白了?”
“是的。”
“那么你就赶快走吧永远不要再来见我我也永远不要再见你。”
胡铁花梦见自己在飞。
能够飞是件多么美妙的事像鸟一样自由自在的飞来飞去飞过一重重山峦飞过一重重屋脊飞过手里总是拿着把戒尺的私塾先生的家飞过那条拼了命也游不过去的小河醒来时虽然还是软绵绵的躺在床上那种会飞的感觉却还是像刚吃了糖一样甜甜的留在心里。
很多人小时候都做过这种梦胡铁花也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他梦醒时忽然现自己真的在飞。
不是他自己在飞是一个人用一条手臂架着他在飞冷风扑面吹来他的头还是痛得要命四下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一个人说:“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能把你弄醒真不容易。”
这个人当然就是楚留香。
胡铁花喝醉了的时候除了楚留香之外还有谁能想得出什么法子弄醒他要像一个死人复活也许还比较容易一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胡铁花的火大了“我明明好好的睡在床上你把我弄起来干什么你是个乌龟还是个王八?”
一个人喝醉了之后如果能舒舒服服的睡到第二天下午这种人才是有福气的人如果三更半夜就被人弄醒就难怪他会火冒三丈了。
楚留香也喝醉过这种心情当然明白所以就不声不响的让他骂让他骂个痛快。
能够这么样骂楚留香实在是非常过瘾非常好玩的。
不好玩的是这个老乌龟捱了骂之后度反而更快了不但比乌龟快也比兔子快甚至比十只兔子在狐狸追逐下奔跑的度加起来更快。
这个世界上大概已经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快的人。
胡铁花吃不消了口气也软了骂人的话也全都从那颗已经痛得快要裂开的脑袋里飞到九宵云外只能呻吟着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干。”楚留香说:“只不过想个人陪我散散步而已。”
“散步?”胡铁花大叫了起来“难道我们现在是在散步?”
他的声音就好像一个垂死的人在惨叫:“我的妈呀我的老天像你这么样散步我这条老命非被你散掉不可。”他问楚留香“我们能不能不要再散步了?能不能坐下来谈谈话聊聊天?”
“能。”
楚留香往前冲的时候虽然好像是一根离了弦的箭可是说停就停。
他停下来的地方刚好有一棵树树枝上虽然没有啼声乱人好梦要被人打起来的黄莺儿树下却刚好有一片春草。
胡铁花一下子就躺在草地上了除非有一根大棒子打下去他是绝不会起来的了。“你是要聊天!还是要睡觉?”楚留香说:“要不然我们再去散步也行。”
“谁要睡觉?王八蛋才要睡觉。”
胡铁花就好像真的挨了一棒子一骨碌就从地上坐了起来:“你耍谈什么?谈谈杜先生好不好?你有没有见到他?有没有见到焦林的女儿?”
“都见到了。”
“那位焦姑娘怎么样长得是不是很美?“
“不但美而且很聪明。”楚留香凝视远方黑暗的穹苍“焦林一定想不到他有这么样一个好女儿。”“然后呢?”“然后我就走了。”
胡铁花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陪她多聊聊?为什么急着要走?”“不是我要走是她要我走的。”
“她要你走你就走了?”胡铣花故意叹气:“你几时变得这么听话的。”
“就在我开始明白了的时候。”
“明白了什么?”“应该明白的事我大概都明白了。”楚留香说:“连不应该明白的事我都明白了。”
近年来东南沿海一带常有倭寇海盗侵掠骚扰得手后就立刻呼啸而去不知行踪下一次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会有如果等大军来镇压军饷粮草都是问题而且难免扰民何况那些流窜不定的盗贼也未必是王统军旅所能对付的。
所以朝廷就派出了位特使以江湖人的身份联络四方豪杰来对付这些流寇。
这个人的权力极大责任也极重身份更要保持秘密但是为了宫府来往时的方便又不能不让人知道他是个身份尊贵的人。
在这种情况卜朝廷只有假借一个理由赐给他一种恩典将他的女儿封为公主虽然是名义上的公主却也足够让人对他们另眼相看了。
听到这里胡铁花才忍不住问:“你已经知道这个人就是社先生?”
“是的我已经知道了。”楚留香反问:“可是你知道这位杜先生是谁么?”
“他是谁?”
“杜先生就是焦林以前的妻子玉剑公主就是焦林的女儿。”
胡铁花的手已经摸到鼻子上了。
楚留香又接着说:“她实在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我虽然不明白她离开焦林后怎么会跟大内皇族有了来往可是朝廷能重用她绝不是没有理由的。
“沿海的流寇渐渐被她压倒渐渐不能生存这时候东南海上忽然出现了一个远比昔年“紫鲸帮”的海阔天更有霸才的枭雄于是这些已无法独立生存的小股流寇就只有投靠到他的旗下。”、
楚留香叹息“宝剑有双锋凡事有其利必有其弊杜先生虽然肃清了岸上的游民流寇却造成了史天王海上的霸业。”
现在他的力量已经渐渐不是杜先生所能对付的了为了安抚他杜先生只有答应他把自已的女儿玉剑公主作为体兵的条件这当然也是迫不得已的一时权宜之计。”
“这道理我也明白。”胡铁花也在叹着气“所以我才肯做这件事。”
“可是有些人却不明白不但那些热血沸腾的江湖豪杰会挺身而出史天王的属下中定也有些人会来阻止。”
“为什么?”
“因为他们早就想杀上岸来大捞一笔了史天王如果要了玉剑公主他们还有什么机会?”楚留香接着说“东洋的倭寇们也早就想让史天王与杜先生火拼一场等到双方两败俱伤时他们才好坐收渔利当然也不会让这门亲事成功的。”
“你早已看出那个东洋姑娘就是他们派来的人?”胡铁花问。
“本来我还不能完全明白其中的关键可是现在我已经想通了。”
楚留香苦笑“杜先生要将我置之死地也只不过是为了生怕我泄露玉剑公主身世的秘密破坏了这门婚事玉剑公主为了顾全大局不惜牺牲自己我既然已经明白了这些事还能有什么话说?”
“所以她要你走你就只有走。”
“是的。”楚留香淡淡的说:“她要我走我只有走她不要我走我也会走。”
“是不是因为你已经不想再管这件事?也不管她了?”
楚留香淡淡的笑了笑:“你要我怎么管?难道要我代替她去嫁给史天王?”
胡铁花瞪着他摇头叹息:“你这个人实在越来越不好玩了以前你不是这样子的不管遇到什么困难的事你都不会退缩的不管遇到多可怕的对手你都会拼一拼。”他冷笑“想不到现在你居然变成了个缩头乌龟。”
楚留香居然一点都不生气:“幸好你还没有变一定还是会去做好你答应了别人的事。”
“我当然会去做。”胡铁花大声道“你也用不着管我要走就快走。”
“临走之前我们能不能再喝一次酒?”楚留香说得仿佛也有点凄凉“我恰巧知道这附近有几坛好酒。”
酒已经喝得不少了一个人一坛坐在一栋高楼的屋顶上用嘴对着坛子喝。平时喝了酒之后胡铁花的话比谁都多今天却只喝酒不说话。他好像已经懒得跟楚留香这种人说话。
楚留香却显露很愉快的样子话也比乎时说的要多得多。
胡铁花板着脸听了半天才板着脸问:“你说完了没有?”
“还没有。”
“你还想说什么?”
楚留香仰起脖了灌了几大口烈酒进去忽然用一种很奇怪的声音说:“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一件别人都不太明白的事我也从来没有跟你说起过。”
每个人都知道我们是好朋友都认为我对你好极了你出了问题我总会为你解决连你自己说不定都会这么样想。”楚留香笑了笑“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情况并不是这样子的。”
他又捧起酒坛喝了几大口喝得比平时还快。
“其实你对我比我对你好得多你处处都在让我有好酒好莱好看女人你绝不会跟我争我们一起去做了一件轰轰烈盟的大事成名露脸的总是我其实你也跟我一样是去拼了命的。”楚留香说“只不过拼完命之后你就溜了溜到一家没人知道的小酒馆去随便找一个女人还要强迫自已承认你爱她爱得要死。”
胡铁花也开始大口喝酒了拼命的喝。
“你这么做只不过因为我是楚留香胡铁花怎么能比得上楚留香?锋风当然应该让楚留香去出。”
他用一双喝过酒之后看来比平时更亮的眼睛瞪着胡铁花:“可是现在我要告诉你你错了大错而特错。”楚留香的声音也变了“现在我一定要让你知道胡铁花绝没有一点比不上楚留香的地方没有楚留香胡铁花的问题一样可以解决一样可以活下去而且活得要比以前好得多。”
他的眼睛瞪得更大:“如果你不明白这下点你就不是人你就是条猪死猪。”
酒坛已经空了。
胡铁花忽然站起来用力把酒坛子远远的摔了出去瞪着楚留香大骂“放你的屁你说的话全是放屁比野狗放的屁还臭一百倍。”
他骂得虽然凶眼睛里却仿佛已有热泪将要夺眶而出:“现在我也要告诉你如果你以为我不明白你放这些屁是什么意思你也错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楚留香冷笑道:“你明白个鬼。”
“我不明白谁明白?”胡铁花说“你故意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不过你想瞒着我一个人去找史天王去拼命。”
他握紧着双拳忍住热泪“你承不承认?要是你不承认我就一拳打死你……
楚留香也跳了起来用力甩出了酒坛子握紧双拳瞪着他:“就算我要去跟你也没有关系我去做我的事你去做你的事人乱什么狗熊脾气?”
两个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拳头全部握得紧紧的好像真的准备要拼命的样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这两对铁打的拳头已经握在一起。
“你真不是个东西。”
“我本来就不是个东西你也不是我们俩是人。”
“你不是人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否则你怎么会知道我要去干什么?”
“因为我了解你。”胡铁花说“我简直比你老子还了解你。”
说完了这句话他自己先笑了两个人全都笑了连一里外的人都被他们笑声吵醒了。
他们要笑的时候就拼命的笑要喝的时候就拼命的喝。
真的要去拼命时也毫不犹豫。
“好。你去拼你的命我去拼我的。只不过真的有人想把我们这条命拼掉大概还不太容易。”
“你的命拼掉还有我的。我的命拼掉还有你的。谁能拼得了?”
“谁都不行。”
第八章 暴雨中的杀机
霹雷一声春雷又响起。倾盆的暴雨就像是一股积郁在胸中已久的怒气终于落了下来。
一道道闪电撕裂了黝黑的穹苍。一颗颗雨点珍珠般闪着银光然后就变成了一片银色的光幕笼罩了黑暗的土地。
现在本来已经应该是日出的时候了可是在没有闪电的时候天地间却更黑暗。
楚留香站在暴雨下让一粒粒冰雹般的雨点打在他身上打得真痛快。
他已经闲得太久了。这两年来除了品茶饮酒看月赏花踏雪外他几乎没有做过别的事。
这个世界上好像已经没有能够让他觉得刺激值得他冒险去做的事也不再有那种能够让他掌心冒汗的人。
可是现在有了。
现在他的对手是纵横七海不可一世的史天王是个从来没有被任何人击败过的人。
想到将要去面对这么样一个人时兴奋与刺激使得楚留香胸中就有一股熟悉的热意升起至于成功胜负生死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冒险并不是他的喜好而是他的天性就好像他血管里流着的血一样。
雨势更大楚留香迈开大步往前走走出了城走上了山坡下无人的泥狞小径。
他故意走到这里来的因为他刚才忽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杀气。
他看不见嗅不出也摸不到可是他感觉得到他的感觉就像是一头豹子嗅到血腥时那么灵敏正确。
血腥气层被暴雨冲淡杀气也一样。
奇怪的是这一次他感觉到的杀机在暴雨中反而显得更强烈。
这一次他无疑又遇到一个极古怪而可怕的对手了正窥伺在暗中等着要他的命。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杀他他只知道这个人只要一出手必定是致命的一击很可能是他无法闪避抵挡的。
可是他非但没有退缩恐惧精神反而更振奋。
他等着这个人出现就仿佛一个少女在等着要见她初次约会的情人。
现在他已经走上了无人的山坡山坡上黑暗的树木和狰狞的岩石都是一个暗杀者最好的掩护。
他所感觉到的杀机也更强烈了可是他在等的人却还没有出现。
这个人还在等什么?
这个世界上有种人好像天生就是杀人的人。
他们是人不是野兽但他们的天性中却有熊的沉着。狼的残暴豹子的敏捷狐狸的狡黠与耐性。
这个人无疑就是这种。
他还在等只因为他要等最好的机会。
楚留香就给了他这么样一次机会。
雷霆和闪电随间歇是有定时的楚留香已经算准了这其间的差距。
所以他忽然滑倒了。
就在这一瞬间闪电又亮起黑暗的林木中忽然蝙蝠般飞出一条黑暗。
闪电过后霹雳击下。
从撕裂的乌云中漏出的闪电余光里刚好可以看见一道醒目的刀光随着─声霹雳春雷凌空下击挟带着天地之威斩向楚留香的头顶。
这是必胜必杀的一刀。
这一刀彷佛已经与一声震动天地的春雷溶为了一体。
不幸的是楚留香并没有真的滑倒只不过看起来像是滑倒了的样子而已。
这种样子并不是容易装得出来的。
就好像某些武功中某些诱敌的招式一样这一滑中也蕴藏着一种无懈可击的守势一种可进可退的先机。
所以这一刀斩定了。
天地又恢复一片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楚留香又看不见这个人了。
可是这个人也同样看不见楚留香。
就算他能够像最高级的忍者一样能在黑暗中看到很多别人看不见的事可是他也已看不见楚留香。
因为楚留香闪过了这一刀之后就忽然奇迹般失去了踪迹。
电光又一闪。
一个以黑巾蒙面的黑衣人站在山坡上黑巾上露出的双眼中带着一种冷酷而妖异的光芒以双手握着柄奇形的长刀刀尖下垂动也不动的站着可是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伺机而动。
只要楚留香一出手他势必又将出凌厉无匹的一击。
楚留香没有出现。
闪电又亮起一闪再闪。
这个人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他不能动也不敢动。
因为现在情况已经改变了他的对手已经取代了他刚才的优势就好像他刚才一样在暗中窥伺着他随时都可对他出致命的一击。
只要他一动他这种几乎接近完美无瑕的姿势就会被破坏。
那一瞬之间就是他生死胜负间的关键。
雨势忽然弱了天色忽然亮了他虽然还是动也没有动可是他那双冷酷而镇定的眼睛却已在动摇。
他的精力已经消耗得太多。
面对着一个看不见的对手面临着一种随时都可能会生但却无法预料的情况他的精气与体力远比他在挥刀斩杀时消耗得更大。
更可怕的是他的精神也已渐渐接近崩溃。
他无法承受这种压力没有人能承受这种压力他的眼神已散乱他手里那柄刀尖指向大地也如大地般安然不动的长刀忽然高举。
就在这时候暗林中忽然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你死了你已经死了。”
一个用一种充满了哀伤和感叹的声音说“如果楚香帅跟你一样是个杀人的人那么你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他叹息道:“我实在想不到号称无敌的伊贺第一忍者春雷伊次这一次居然败得这么惨楚香帅还没有出手你就已败在他手里实在太可惜。”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这个人的声音已去远。
伊贺春雷忽然坐了下去坐在泥泞里忽然从腰带上抽出另一柄短刀一刀刺入了自己的肚子。
暗林中却有个撑着把鲜红油纸伞的姑娘轻轻巧巧的走了出来穿着件绣满了樱花的小坎肩。
刀锋自左向右在割动鲜血箭一般喷出。
这位樱子姑娘却连看都没有去看一眼却向远远的一棵大树上盈盈一笑盈盈一札:“楚香帅今夜掌灯时有人会在忘情馆的情姑娘那里恭候香帅的大驾我也希望香帅能去却不知道香帅敢不敢去?”
晶亮的水晶杯精美的七弦琴粉壁上悬着的一副对联也不知出自哪一位才人的手笔。
“何以遣此
谁能忘情?”
一个枯瘦矮小的白老人用一种温和高雅而有礼的态度向楚留香举杯为敬。
“在下石田齐彦左卫门虽然久居东瀛小国却也久慕香帅的侠名。”老人说;“今日凌晨在下更有幸能目睹香帅以无声无形无影的不动之剑战胜了伊次势如春雷的刀法使在下领悟了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的武艺妙谛也使在下大开了眼界。”
他已经很老了身体已经很衰弱说话的口音也很生涩。可是一个来自异国的老人能够说出这样的汉语已经很不容易。
听他的话就可以听出他对汉学各武道的修养都极深看他那一双炯炯有光的脖子也可以看出在他那衰弱的身体里还是有极坚强的意志和一种不可侵犯的尊严和信心。
楚留香微笑“石田齐先生真是太客气了只可惜我是个不太会客气的人而且有种病。”
“香帅也病?”老人问:“什么病?”
“头痛病。”楚留香说:“我一听见别人说客气话就会头痛得要命!”
老人也笑了。
“那么我就直说。”石田齐问楚留香“你知不知道是谁要伊次去杀你的?”
“我知道是你。”
“我为什么要他去杀你呢?”
老人自己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要知道你是不是真有传说中那么大本事。”
“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一点?”
“因为我要你替我去杀一个人。”“杀谁?”
“史天王。”
“你为什么要杀他?”楚留香问:“为什么不留着他来对付我们?”
“我要杀他只不过是我跟他私人之间的一点点恩怨而已。”老人说话的态度还是那么温和:“我已经活得太久了现在我活着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能看到他比我先死。”
他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凝视着楚留香。
“要他死当然很不容易唯一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可能就是你。”石田齐说:“但是我也知道要你做这件事也同样不容易。”
他忽然拍拍手樱子姑娘立刻捧着口箱子进来了。“我知道她用三十万两买了口箱子。”老人说“可是我相信这口箱子大概还不止三十万两。”他打开箱子里面是满满一箱明珠碧玉。
楚留香叹了口气“这口箱子大概最少也要值一百五十万两。就算这是贱赃拿去卖给收赃的人也可以卖七八十万。”
老人抚掌面笑“香帅的眼光果然高明极了只不过我估价的方法却和香帅有一点不一样。”
“哪一点不一样?”
“我是用人来估价的。我一向喜欢以人来估价。”石田齐说“我估计这口箱子大概已足够买到三千个黄花处子的贞操也足够能买到同样多的勇士去替我拼命了。”
箱子里的珠光宝气在灯光下看来更辉煌连楚留香都仿佛已看得痴了。
石田齐眯起了眼看着楚留香。
“现在这口箱子已经是你的了。”老人说:“如果你办成了我要你去办的那件事另外还有一口同样的箱子也是你的。”楚留香笑了忽然也拍了拍手:“小情你在哪里?你能不能进来一下?”
小情当然能进来。
如果她不在这里这里怎么会叫忘情馆?如果这里没有小情还有谁会到这里来?小情其实并不能算太美她的眼睛不算大嘴巴不算小而且显得太瘦了一点可是她能让人忘不了她。
因为无论淮看见她都会觉得她好像有一点特别的地方和任何人都不同的地方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她当然也有些地方和别的女人一样看见了珠宝她的眼也一样。
“这口箱子里的东西最少值一百五十万两。”楚留香说:“要是这位老先生肯把这口箱子给你你肯不肯陪他睡觉?”
“我怎么会不肯?”
小情的声音柔柔软软的。
“我做的本来就是这种事做我们这种事的女人一辈子都赚不了这么多如果一天晚上就能赚这么多不管叫我干什么都行。”她柔柔的叹了口气“只可惜今天晚上我恐怕没法子赚了。”
“为什么?”
小情软软的靠在楚留香身上用一根软软的手指替他摸着他自己的鼻子:“因为今天晚上有你在我要陪你。”
石田齐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因为他已经明白楚留香的意思。
楚留香已经用一根硬硬的手指把这口箱子推了过去推到他面前。
“看起来今天晚上你好像已经没有希望了不管你是要找人陪你睡觉还是要找人替你拼命都没有希望了。”
他的笑容也同样温和文雅而有礼。
“所以你最好还是走吧带着你这口箱子走而且最好快一点走。”楚留香带着笑说:“因为我可以保证明天晚上你恐怕也一样没有希望的。”
还不到三更楚留香就已经睡着了不是睡在小情的床上是睡在一辆马车上。
他喜欢在车上睡觉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说不定是个他从未到过的陌生地方这种感觉也是很有趣的。
坐车和睡觉本来都是很浪费时间的事而且很无聊经过他这么样一混合之后就变得有趣了。
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生命中本来就有很多不如意不好玩的事会生谁都无法避免可是一个真正懂得享受生命的人总会想法子去改变它。
车轻马健走得很快楚留香却还是睡得很熟。
忽然间车窗被轻轻推开一个人如蛇般从车顶上滑了进来腰肢纤细柔软而灵活一双修长结实的腿充满了弹力轻轻巧巧的在楚留香对面坐下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已经看了很久。楚留香却好像完全不知道。
他睡得就像是只懒猫要把一条睡着了的懒猫叫醒实在很不容易可是我们这位阴魂不散的樱子姑娘总是有她的法子的。
她决心要先让这条懒猫嗅到一点鱼腥昧。
一条猫嗅到鱼腥的时候还不会醒那么这条猫就不是懒猫是死猫了。
这里又没有鱼哪里来的鱼腥味?
樱于只有先把自己变成一条鱼一条像楚留香这种懒猫最喜欢的鱼。
楚留香果然很快就已经开始受不了。
他的服睛虽然还是闭着的可是他的手已经捉住了她的手。
“不可以这样子我会打屁股的。”
樱子吃吃的笑了:“我就知道你没有真的睡着可是你如果再不睁开眼睛来我说不定就要把你吃下去了。”
猫吃鱼鱼有时也会吃猫不但会吃猫还会吃人。
楚留香叹了口气总算睁开了眼睛而且已经开始在摸鼻子:“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吵醒?为什么不能让我睡一觉?”
“我睡不着你也不能睡。”
“你为什么睡不着?”
“我有心事。”
“你也有心事?”楚留香好像觉得很奇怪“你怎么会心事?”
“因为我听到了一些本来不应该听到的话。”樱子说:“你本来也不会让我听到这些话的只可惜那么晚上你坐在屋顶上喝酒的时候喝得太痛快了竟忘了附近有个学过十七年忍术的女人也跟你一样是个偷听别人说话的专家。”
楚留香苦笑:“那天我们说的话你全都听见了?”
“就因为我听见了所以才奇怪。”樱子说“你为什么反而要拒绝他?那是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可不是一百五十两你为什么不收下来难道他认为他的人太好了不忍心拿他的银子?”
“也许是的。”
“那你为什么又硬要从我这个可怜的女人身上弄走三十万两呢?”
因为你不但要偷看别人洗澡而且还要把别人装进箱子里去。”
樱子盯着他看了半天才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说的不是真话你不肯收石田齐的银子只不过因为你讨厌他那种人不愿意替他做事而已。”樱子说“如果你讨厌一个人就算他把银子堆在你的面前堆得比山还高你也不会去看一眼的。”
楚留香笑道;“这么样说来我既然肯要你的银子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了。”
樱子又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说“我也喜欢你我比谁都喜欢你当然也比那位公主更喜欢你我也知道你喜欢我是假的我喜欢你却一点也不假。”
她抓住楚留香的手不让楚留香去摸鼻子。
“可是我实在不明白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樱子说:“石田齐要对付史天王只因为史天王抢去了他的爱妾霞姬你呢?你为的是什么难道真的是为了那位公主?”
楚留香不回答却又问:“史天王抢走了石田齐的爱妾所以他才要你去偷史天王的公主可是玉剑山庆里高手如云你怎么能把她装进箱子偷走的?”
“三个月前我就想法子接替了香儿的差使。”樱子又解释:“香儿就是专门伺候公主洗澡的丫头。”
她眨着眼笑道:“你大概也知道那位公主是个很喜欢乾净的人换下来的衣服很少再穿第二次常常要把一箱子一箱子的旧衣服拿出去送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只不过这一次你拿出来的那口箱子里装的不是旧衣服而是穿衣服的人。”楚留香叹了口气听你说起来这件事好像简单得很。”
“本来就简单得很。”樱子说“世上有很多看起来很复杂困难的事其实都是这么简单的。”
她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只不过如果有人想混上史天王那条名字叫做‘天王号’的大海船那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就算是无所不能的楚留香恐怕也一样办不到。”
“哦!”
“一个月里他总有二十多天住在那条船上如果你上不了那条船就根本见不到他的人如果你根本不知道船在哪里怎么能上得了船?”
“有理。”楚留香承认:“要做到这件事实在不简单。”
樱子却笑了笑得就像是朵盛开的樱花。
“幸好问题还是可能解决的。”她说;“不管多困难的事总有法子可能解决。”
“怎么解决?”
“你只要能找到一个有办法的人帮你的忙问题就解决了。”
“谁是这个有办法的人。”
“我!”
樱子用一根白白柔柔细细的手指指着她那个玲珑小巧的鼻子“这个有办法的人就是我。”
楚留香也笑了笑得比樱子还愉快。
“这么样看起来我的运气好像还不错居然遇到你这么一个有办法的人。”
“我早就听说你的运气一向都好得很。”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这个忙?”
“第一因为我高兴第二因为我愿意。”樱子用一双仿佛已将满出水来的笑眼看着楚留香“第三因为我喜欢你。”
“你怎么会忽然变得这么喜欢我的?”楚留香还是笑得很愉快
“你怎么能这样子说话?”樱子有点生气了“你为什么总是要把我看成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我知道你又有情又有义我也知道如果没有你这件事我是绝对办不成的。”楚留香柔声道:“可是你知不知道现在我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事?”
“我不知道。”樱子眨着眼声音比蜜糖还甜“我真的不知道。”
“我相信。”楚留香的声音更温柔“我相信你非但不知道而且连想都想不到。”
樱子的媚眼如丝:“也许我知道呢?也许我早就想到了呢!”
她没有想到。
因为她这句话别说完楚留香就已经推开车门把她从车厢里像抛球─洋抛了出去。
第九章 事如春梦了无痕
这是条精美的三桅船洁白的帆狭长的船身坚实而光润的本质给人一种安定迅而华丽的感觉。
阳光灿烂海水湛蓝海鸥轻巧地自船桅间滑过远处的海岸已经只剩下一片照脆的灰影船舱下不时传来娇美的笑声。
这是他自己的世界绝不会有他厌恶的访客。
他已经回来了正舒舒服服的躺在甲板上喝着用海水镇过的冰冷的葡萄酒。
只可惜这时侯车马忽然停下他的梦又醒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懒洋洋的坐起来车窗外仍然是一片黑暗距离天亮的时候还早得很。──车马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停下?难道前面又出了什么事?
楚留香已经现有点不对了就在这时车厢的门忽然被从外面拉开一条黑凛凛的大汉铁塔似地站在车门外赤膊、秃顶左耳上接着个闪亮的金球身上的肌肉一块块凸起黑铁般的胸膛上刺着条人立而起的灰熊大汉的肌肉弹动灰熊也仿佛在作势扑人。
三更半夜荒郊野地骤然看到这么样一条凶恶的大汉实在很不好玩。
楚留香又叹了口气:“老兄你这是什么意思要是我的胆子小一点岂非要被你活活吓死?”
大汉也不说话只是用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瞪着他。
楚留香只有再问他“你是不是来找我的?”
大汉点了点头却还是一声不响。
“你知道我是谁?来找我干什么?”楚留香又问:“你能不能打开你的尊口说话?”
大汉忽然对他咧嘴一笑终于把嘴张开了露出了一嘴野兽般的森森白牙就好像要把楚留香连皮带骨一口吞下去。
楚留香吓一跳倒不是因为他的样子可怕而吓一跳。
就算他真的要吃人楚留香也不是这么容易就会被吃掉的人。
楚留香之所以被他吓一跳只不过因为他忽然现这条大汉的嘴里少样东西而且是样最不能少的东西。
这条大汉的嘴里居然只有牙齿没有舌头。
他的舌头已经被人齐根割掉了。
楚留香苦笑“老兄你既然不能说话我又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说怎么办?”
大汉又咧开嘴笑了笑看起来对楚留香好像并没有恶意而且好像还在尽量表现出很友善的样子但却忽然伸出一双比熊掌还大的大手去抓楚留香。
原来这条四肢达的大汉头脑也不简单居然还懂使诈。
可是楚留香当然不会被他抓住了这一点小小的花样怎么能骗得过聪明绝顶的楚留香。
就算他的手再大十倍也休想沾到楚留香一点边就算有十双这么大的手来抓他楚留香也依然可以从容游走挥手而去。
令人想不到的是轻功天下无双的楚香帅居然一下子就被他抓住了。这双手就好像是凶神的魔掌随便什么都能抓得住。抓住就再也不会放松。
密林里有个小湖湖旁有个水阁碧纱窗里居然还有灯光亮着而且还有人。
这个人居然就是楚留香。
布置精雅的水阁里每一样东西都是经过细心挑选的窗外水声潺潺从两盏粉红纱灯里照出来的灯光幽美而柔和。
一张仿佛是来自波斯宫廷的小桌上还摆着六碟精致的小菜和一壶酒。
杯筷有两副人却只有一个。
他一把就被那大汉抓住只因为他看得出那大汉对他并没有恶意抓的也不是他的要害。
他当然也有把握随时都能从那大汉的掌握中安然脱走。
最重耍的一点还是他实在很想看看那大汉究竟要对他怎么样。
但是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那大汉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把楚留香架在肩上送到这里来替楚留香扯直了衣服拿了张椅子让楚留香坐下又对楚留香咧嘴一笑用最支吾的态度拍了拍楚留香的肩然后就走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谁要他把楚留香送到这里来的?
──这地方的主人是谁?人在哪里?
楚留香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碧纱窗外星光朦胧他推开窗户湖上水波邻邻满天星光仿沸都已落人湖水中。
天地间悄然无声他身后却传来了一阵轻轻曲足音。
楚留香回过头就看到了一弯足以让满天星光都失却湖色的新月。
“是你?”楚留香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惊讶:“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新月的眼波也如新月。“我常到这里来。”她幽幽的说“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来。”她忽然笑了笑笑容中带着种说不出的寂寞。“车子的轮轴常常都需要加一点油人也一样往往也需要一个人静下来想一想。”她说“有时候寂寞就像是加在车轴上的那种油可以让人心转动起来轻快得多。”她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有点怪怪的说出来的话也有点怪怪的好像已经不是楚留香那天在箱子里见到的那个女孩子和那个冷淡而华贵的玉剑公主更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只可惜今天晚上你好像已经没法子一个人静下来了。”楚留香故意说“因为我暂时还不想走。”
“就算你要走我也不会让你走。”新月说“我好不容易才把你请来怎么会让你走?”
“是你请我来的?”楚留香苦笑“用那种法子请客我好像还没有听说过。”
新月眨着眼笑了。
“就因为你是个特别的人所以我才会用那种特别法子请你。”她说“如果不是因为你又动了好奇心谁能把你请来?”
楚留香也笑了。“不管怎么能找到那么样一个人来替你请客也算你真有本事。”楚留香说“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还以为是看到了一条熊。”
“他本来就叫做老熊。”
“他的舌头是怎么回事?”楚留香忍不住问“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把那么样一条大汉的舌头割下来?”
“是他自己。”
楚留香又怔住“他自己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
“因为他生怕自己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新月淡淡的说“你也应该知道我这个人经常都有一些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楚留香又贻d始在摸鼻子:“今天你找我来也是个秘密?”
“是的。”
新月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楚留香:“直到现在为止除了我们自己之外绝不会有别人知道你来过这里。”
“以后呢?”“以后?”新月的声音也很奇怪“以后恐怕就更没有人知道了连我们自已都不知道。”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一定会把这件事忘记的。”
说完了这句话她又做了件更奇怪的事。”
她忽然拉开了衣带让身上穿着的一件轻袍自肩头滑落让柔和的灯光洒满她全身。
于是楚留香又看到了她那一弯赤红的新月。
新月落入怀中。
她的**柔软光滑且温暖。
“我只要你记住”她在他耳边低语“你是我第一个男人在我心里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要为我去找史天王而且明明知道这一去很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她问楚留香“这种事你以前会不会做?”
“大概不会。”
“像今天我做的这种事我本来也不会做的。”她柔声说:“可是你既然能做我为什么不能?”
水游荡漾水被上已有一层轻纱般的晨雾升起掩末了一湖星光。
夜已将去人也已将去。
“我见过我父亲一次。”新月忽然说“那还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叫我一个奶妈带着我去的现在我还记得他那时候的样子。”
此时此刻她忽然提起她的父母实在是件让人想不到的事。
楚留香本来有很多事想问她的。
──你的母亲自己为什么不去见他?他们为什么要分手?
他还没有问新月又接着说:“我还记得他是个很英俊的男人笑起来的时候样子更好看我实在很想要他抱一抱我。”
新月的声音很平静:“可是他的手一直都在握着他的剑握得好紧好紧吓得我一直都不敢开口。”
“他出一直都没有抱你?”
“他没有。”
楚留香什么事都不再问了。
一个流落在天涯的浪子剑锋上可能还带着仇人的血忽然看到自己亲生的女儿已经长得那么大了那么纯洁那么可爱他怎么忍心让她为了掂记着他而终身痛苦?他怎么能伸出他的手?
这是有情?还是无情?就让人认为无情又何妨?
一个流落在天涯的江湖人又有谁能了解他心里的孤独和寂寞?
他又何尝不要别人去了解他?
晨雾如烟往事也如烟。
“从此我就没有再见到过他以后我恐怕也不会再见到他了。”新月说“我只希望你能告诉他我一直都活得很好。”
楚留香沉默着沉默了很久“以后我恐怕也未必能见到他。”
“是的以后你也未必能见到他了。”新月幽幽的说“以后你恐伯也不会再见到我。”
长江、野渡。
野渡的人却没有空舟人就像空舟一样横卧在渡头边仰望着天上一沉悠悠的白云。
白云去了还有白云来。
人呢?
“睡在那里的人是不是楚香帅?”
一条江船顺流而下一个白衣童子站在船头上远远的就在放声大呼:“船上有个人想见楚香帅;楚香帅一定也很想见他的。”童子嗓音清亮:“楚香帅你要见就请上船来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可是这条船并没有停下来迎客的意思仰卧在渡头上的人也没有动。
江水滔滔一去不返。
这条船眼看着也将随着水浪而去了。
人却已飞起忽然间飞起掠过了四丈江流凌空翻身足尖踢起
了一大片水花。
然后他的人就已经落在船头上看着那个已经吓呆了的白衣童子微笑。
“我就是楚留香你叫我上船我就上来了。”他说“可是船上如果没有我想见的人你最好就自己先脱下裤子等着我来打屁股。”
他笑得似乎有点不怀好意。
“樱子姑娘你自己也应该知道我完全没有一点想要见你的意思。”
船舱里一片雪白一尘不染舱扳上铺着雪白的草席。
白如云的石田齐彦左卫门盘膝坐在一张很低矮的紫擅木桌前态度还是那么温和高雅而有礼。“能够再见到香帅实在是在下的幸运。”老人说“在下特地为香帅准备了敝国的无上佳醉──菊正宗但愿能与香帅共谋一醉。”
带着淡香的酒盛在精致的浅盏里酒色澄清全无混浊。
他自己先尽一盏让跪侍在旁边的侍女将酒器斟满再以双手奉给楚留香。
这是他们最尊敬的待客之礼。
“在下是希望香帅能明白樱子上次去找香帅绝不是在下的意思。”
“不是?”
“香帅风流倜傥当世无双世上也不知有多少的女子愿意献身以进又岂是别人的主意?”老人微笑“这一点香帅想必也应该能明白的。”
他的态度虽然温和有礼一双笑眼中却仿佛另有深意。
楚留香凝视着他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怎么能找到我的!”
石田齐的目光闪动。
“实不相瞒在下对香帅这两天的行踪确实清楚得很。”
“有多清楚?”
“也许比香帅想像中更清楚。”
楚留香霍然站起又慢馒的坐下将一盏酒慢慢的喝了下去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此酒清而不涩甜而不腻淡中另有真味果然是好酒。”
他也让侍女将酒器斟满奉送给老人忽然改变了话题“你知道我想见的人是谁?这个人此刻也在这里。”
石田齐却不回答只是静静望着窗外的滚滚江流过很久之后忽然轻轻叹息“你看这江水夯流终日不停就算有人将万两黄金丢下去也只不过会溅起一片水花而已等到水花消失时江流还是不改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生过一样。”老人说“不管你投人的是万两黄金还是百斤废铁结果都是这样子的。”
楚留香也在看着窗外的江水仿佛也看得痴了。又过很久老人才接着道:“世事本就如此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一过去之后便如春梦般了无痕迹可寻。”
石田齐的叹息声中的确像是充满了悲伤。
“事如春梦了无痕此情只能成追亿让人根本没有选择余地。”
他的笑眼中忽然射出了利刃般的精光逼视着楚留香
“可是你有。”石田齐说“别人虽然没有可是你有。”
“我有什么?”
“你可以选择是要成全别人让此情永成追亿?还是要成全你自己?”
他的声音也如利刃般逼人:“只耍你愿意我可以助你寻回你的梦中人载你们到一处世外桃源去让位们两情欢洽共渡一生。”石囚齐厉声道:“这是别人梦寐以求而求之不得的你若轻易放弃了必将后侮痛苦终生。”
楚留香静静的听着好像连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有他最亲近的朋友才能看出深藏在眼中的那一抹痛苦之色。
可是他最亲近的朋友不在这里。
老人的声音又转为温和“这是你的事选择当然在你。”
这种选择无疑是非常痛苦的甚至比没有选择更痛苦。
楚留香却忽然笑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你劫人不成杀我又不成所以只有用这种法子要我助你破坏这门亲事因为史天王和杜先生联婚之后你更没法子对付他了简直一点机会都没有。”
石田齐神色不变。
“纵然我确有此意对你也是有好处的。”老人说“既然是对彼此都有利的事又有何不可行?”
“只有一点不可。”
“哪一点?”
“其实还不止一点最少也有两点”楚留香悠然道:“第一我并不想到什么见鬼的世外桃源去灯红酒绿处罗襦半解时就是我的桃源乐土。”
他自女侍手中接过了酒壶“第二我根本就不想娶老婆我这一辈子连想都没有去想过。”
石田齐沉默。
楚留香一手托酒盏手持酒壶自斟自饮一杯接着一杯喝个不停。
石田齐看着他瞳孔仿佛在渐渐收缩声音却变得更温和“江湖传言昔年血衣剑客薛衣人剑法号称当世第一可是也会败在香帅手下。”老人说“在下也曾学剑多年也想领教香帅的剑法就请香帅赐教。”
他并没有站起来他的手中也没有剑。
这个自称曾经学剑多年的老人只不过用两极手指拈起了一根筷子平举在眼前。
这不是攻击的姿势。
可是一个真正学过剑的人立刻就可以看出这种姿势远比世上所有的攻击都凶险甚至远比春雷的刀和杜先生的花枝更凶险。
就在这完全静止不动的一姿一势一态闯已藏着有无穷无尽的变化与杀手。
他的手中虽然没有春雷伊次那种势如雷霆的刀剑但却完全占取了优势。
因为楚留香全身上下每一处空门都已完全暴露在他眼前。
他手里的这根筷子虽然没有采取杜先生那种抢尽先机的一刺可是他也没有让楚留香抢得先机。
抢就是不抢不抢就是抢后制人以静制动剑法的精义已尽在其中。
何况楚留香根本不能抢也不能动。
楚留香正在倒酒。用一只手托酒盏一只手持酒壶为自已倒酒。
他自己已经将自己的两只手全都用在这种最闲适最懒散最没有杀气的行动中他心里就算有杀机与戒备也已随着壶中的酒流出。
他怎么能动?
可是壶中酒总有倒完的时候酒盏也总有勘满的时候。
无论是壶中的酒已倒完还是酒盏已被斟满在那一刹那间他不动也要动的。
石田齐的杀手也必将出于那一瞬间。
这一杯酒大概已经是楚留香最后的一杯酒了。
酒在杯中。
花姑妈满满的为胡铁花倒了一杯酒虽然是金杯也只不过是一杯。
一杯酒就是一杯酒不是三杯也不是三百杯。
这一杯酒和别人喝的一杯酒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这个杯子。
连胡铁花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杯子。
幸好他是胡铁花他喝酒的历史已经有二十年了喝醉的次数大概已经有四五千次有时候他一天喝的酒甚至比别人一辈子喝的加起来都多。
可是他喝了这杯酒之后还是喘了半天气才能开得了口。
“我的妈蚜”胡铁花大叫“你给我喝酒的这玩意几到底是个洒杯还是个洗澡盆?”
花姑妈吃吃的笑又捧起了个大酒坛好像又要替他斟酒杯的样子。
胡铁花的眼睛立刻瞪得比牛弹子还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会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只不过想再敬你一杯而已因为你马上就要走了要去办大事去了虽然不是西出阳关我也要劝你更进一杯。”
花姑妈的声音温柔笑得也温柔笑容中居然还带着点淡淡的离愁。“劝君再进一杯酒东海之滨无故人。”她说“来我也陪你喝一杯。”
“就算没有故人我也会回来的何况那个老臭虫现在一定已经到了那里。”胡铁花苦笑“可是我如果真的再喝这一杯恐怕就要死在这里了。”
花姑妈笑了笑“你认为楚留香真的会去?”
“他说他会去就一定会去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也一定会去。”“要是他去不成呢?”
“怎么会去不成?”胡铁花又瞪起了眼“如果他自已要去有谁能不让他去?有谁能拦得住他?”
花姑妈叹了口气“如果没有人知道他要去现在他确实很可能已经到了那里只可惜他有个朋友的嘴巴比洗澡盆还大。”
“不错我是个大嘴巴。”胡铁花理直气壮“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
“你当然可以告诉别人随便你要告诉谁都行。”花姑妈说:“只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多他的麻烦也就越多。”
她又吸了口气:“史天王的手下又不是吃素的单只一个白云生就已经足够让他吃不消了。”花姑妈说得很慎重“我可以保证白云生的剑法绝不在当年的薛衣人之下。”
胡铁花不服气还要争辩;可是外面已有人通报送亲的行列已将启程了。
花奶妈忽然抱住了胡铁花;“这一路上凶险必多你一定要特别注意多多保重。”她在他耳边轻轻的说“我虽然不是你的亲妈可是一直都把你当宝贝儿子一样你千万不能死在路上。”
夜已渐深江上已亮起了点点渔火看来仿佛比天上的星光更亮。
船舱里却仍是一片黑暗石田齐彦左卫门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黑暗里那个装着京都御守屋精制的火镜和火石的锦囊虽然就近在他手边可是他并没有击石点火烧灯的意思。灯光是樱子带进船舱的。
娇小的樱子仍着童子装漆黑的长娩成一对垂髻闪亮着的大眼中充满惊奇:“只有先生一个人在这里?”
“这里本来就只有我一个人。”石田齐的声音疲倦而沉郁听起来就像是个刚跋涉过长途自远方归来的旅人。
“楚留香呢?”
“他走了。”
“他怎么能走的?”
“来者自来去者自去来来去去谁管得着。”
樱子睁大了眼睛显得更吃惊。
“可是我刚才还看见先生以筷作剑成青眼之势楚香帅明明已完全被控制在先生的剑势中怎么能走掉了呢?”
樱子又问“难道他能躲得过先生那必胜必杀的出手一击?”
石田齐遥望着江上的一点渔火过了很久才悠悠的说:“他没有躲也不必躲。”
“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没有出手。”
樱子坐下来了吃惊的看着他“先生为什么不出手?”
“我不能出手。”石田齐说“因为我完全没有把握。”
远方的渔火在他眼中闪烁老人的眼中却已失去原有的光采。
“当时他正在斟酒我本来准备在他那杯酒倒满时出手的。”石田齐说“酒杯一满他倒酒的动作势必要停下来否则杯中的酒就要溢出那一瞬间正是我最好的机会。”
“我明白。”
樱子说:“在那种情况下牵一已足动全身无论是酒杯满隘还是他本身的动作和姿势改变都会影响到他的精气与神貌只要他的神体有一点破绽先生就可以将他刺于剑下。”
“是的。”石田齐默然叹息“当时的情况本来应该是这样子的。”
“难道后来有了什么特别的变化?”
石田齐苦笑:“楚留香实在是非常人他应变的方法实在令人想象不到。”“难道他那杯酒始终都没有倒满?”樱子说“难道那壶酒恰巧在那一瞬间倒空了?”
“你这种想法已经很好。”石田齐说“可惜你还是想得不对。”
“哦!”
“如果那壶酒真的恰巧在那一瞬倒完现在他已死在我剑下。”石田齐说“酒壶倒完精气泄出也是我的机会。”
“那壶没有倒完?”
“没有。”
“酒杯也没有倒满?”
“也没有。”
樱子看着灯下的酒杯和酒壶:“他一直在倒酒可是一直都没有把酒壶倒完杯中的酒也一直都没有溢出来?”
“是的。”
“那么我也实在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了。”樱子也不禁苦笑“难道这个酒杯有什么魔法?”
“酒杯无法他的人却有法。”
“什么法?”
“循环流转生生不息。”石田齐说“这八个字就是他的法。”
“这是什么法?我不懂。”
“他以一只手持酒盏只手持酒壶壶中的酒流入杯中时已将他左手与右手间的真气贯通。”石田齐说“真气一贯通就循徊流转不息杯中与壶中的酒也随之循徊流转不息。”
“所以壶中的酒永远倒不完杯中的酒也永远倒不满。”
“是的。”
“真气与酒两相在循徊流转就把他的势造成了一个圆。”“是。”
“所以先生一直都等不到出手的机会。”
石田齐长长叹息:“圆如太极相生生不息我哪里会有机会?”
樱子也叹了口气。
“这么样一个花天酒地不务正业的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这种事有谁会相信?”樱子苦笑:“可是现在我好像也不能不相信了。”
石田齐沉默了很久。
“你相信我也相信”他说“除了你我之外最少还有一个人。”
“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可是我知道的确有这么样一个人而且的确到过这里。”
“先生没有看见他?”
“我没有。”石田齐说“就在我与楚留香以至高无上的剑意剑势互相对峙时这个人就在无声无息中忽然出现了在那种情况下我根本没有分心去看他一眼的余力。”
“他也没有什么举动?”
“他一直都在静静的看着我们一直到最后才说了几句话。”
──石田先生巳经败了楚香帅也不妨走了再这么样坚持下去对两位恐怕都没有什么好处的对我却很有利。
“对他有利?”樱子问:“有什么利?”
“渔翁之利。”石田齐说“如果我们再坚持下去他出手间就可以将我们置之于死地。”
“楚留香不是常人这其间的利害他一定能看得清楚的。”
“我也一样能分得清所以我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罢手的。”石田齐说“也就在那一瞬之间这个人也已悄然而去”
樱子痴痴的出了半天神才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人究竟是什么人呢?”她幽幽的说“像这么样一个人一定也跟楚留香一样一定也有很多女人喜欢他的。不管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丑是俊都会有很多女人喜欢他。”
樱子说“女人总是会喜欢这种聪明人的。”
第十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女人好多女人好多好看的女人好好看。
女人在床上床在船上。这条船上有一张床好大好大的床。
江上已有了渔火天上已有了星光星光与渔火照亮了一叶扁舟也照亮了舟上的人影。
楚留香掠出石田齐的船舱就看见这个人一身白衣如雪。
江水在星光与渔火间闪烁着金光金黄色的波浪上飘浮着三块木板
楚留香燕子般的身法轻点木扳掠上了扁舟。
扁舟上的白衣人却又飞起如蜻蜒抄水掠上了另一艘江船。
船上无星无月无灯无火可是等到楚留香上船时灯火就忽然像秋星明月般亮了起来了。
白衣人已不见。
楚留香只看见一床女人一船女人。
一床女人不可怕一船女人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些女人居然都是他认得的非但认得而且每一个都很熟悉。
非但很熟面且熟得很简直可以说熟得要命。
楚留香实在不能不摸鼻子了。
在苏州认得的盼盼在杭州认得的阿娇在大同认得的金娘在洛阳认得的楚青在秦淮河认得的小玉在莫愁湖认得的大乔。
除了这些在各州各地认得的女孩子之外还有那个刚和他分手不久的情人。
他忘不了情也忘不了她们。
她们更忘不了他。
可是他做梦也想不到她们居然会忽然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
如果他偶然遇到其中一个不管是在什么地方不管遇到其中的哪一个他都会觉得很开心的甚至会开心得要命。
可是他突然间一下就把所有的人全都遇到了这就真要了他的命了。
这种事简直就好像是个噩梦一样随便什么样的男人都绝不会愿意遇到这种事的。
最要命的是每一个女人都在用一种含情脉脉的眼睛看着他都认为自已是他唯一的情人也把他当作自己唯一的情人。
如果你也是个男人如果你遇到了这种事你说要命不要命?
楚留香不但要摸鼻子简直恨不得要把自己的鼻子割下来。
──一个人如果把鼻子割了下来别人大概就不会认得他了。
不幸的是已经有人在说“你拼命摸鼻子干什么?”说话的是大乔“就是你把鼻子割掉我也认得你的。”
大乔说话最直爽做事也最痛快。
大乔好像已经准备走过来把这位从来没有怕过别人的盗帅楚留香里上床了。
楚留香想躲也躲不掉因为这条船的船舱里除了这张床之外剩下的空地已经不多。
幸好这时候那个神秘的白衣人忽然又出现清清爽爽的一身白衣裳文文雅雅的一张笑脸再加上秋星明月般的一对笑眼笑眼中还仿佛不时有白云飘过悠悠远远的那么样一朵白云。
“我姓白白云的白我的名字就叫做白云生。”这个人说“楚人江南留香久海上渐有白云生后面这句话说的就是我。”
楚留香笑了:“前面一句说的是我?”
“这是谁说的?”
“是我自己。”白云生的态度严肃而客气“我能够把你和我相提
并论应该是你的荣幸。”
一个人能够用这么有礼的态度说出这种话来实在是件很奇怪的事而且很滑稽。
但他却说得很自然。
就算是天下最滑稽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也绝不会有人觉得有一点好笑的意思。
楚留香忽然现自己又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也许要比他这一生中遇到的任何人都奇怪得多。
“这几位姑娘我想你一定都认得。”白云生说:“我也知道她们都是你喜欢的人。”
楚留香不能不承认。
白云生看着他笑眼中闪着光“抱歉的是我对你的了解还不够多还不知道你最喜欢的是谁所以只有把她们全都请来了。”
他的笑容也很文雅“如果你对她们其中某些人已经厌倦了我立刻就可以请她回去。”
白云生说“我做事一向都很周到从来也不愿让朋友为难。”
楚留香苦笑。
像这么周到客气的人他这一辈子还没有遇到过一个。
他已经觉得有点吃不消了。
白云生偏偏还要问他:“随便你要我送哪一位回去都不妨说出来我一定照办。”
楚留香能说什么。
七、八双眼睛都在瞪着他好像都恨不得要狠狠咬他一口。
楚留香只有硬起头皮来说:“她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每个人我都喜欢不管是谁走了我都会伤心的。”
白云生微笑“香帅果然是个多情人实在让我羡慕得很。”
楚留香连看都不敢再去看那些女孩子们了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现在她们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子。
“多情人最怕的就是寂寞这一点我也明白。”白云生说:“所以我
才把她们请来陪香帅到一个地方去去见一个人。”
“去见什么人?”
“是一个香帅最想见而见不到的人。”
“史天王?楚留香几乎要跳了起来:“你说的是不是史天王?”
“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白云生微笑点头“那地方虽然遥远可是现在我已看得出这一路上香帅是绝对不会寂寞的了。”
不管是情情、盼盼、阿娇、金婉、楚青、大乔、小玉都一样都是非常可爱的女人都和楚留香有过一段不平凡的遭遇也都和楚留香共同渡过一段极美好的时光令人终生难忘。
不管是她们之间的哪一个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遇到楚留香都一样是会对他像以前那么温柔体贴。
现在的情况却全不一样了。
现在如果有人对楚留香好一点别的女孩子一定会用白眼看她认为她是在献媚受宠她自己也会觉得很没面子。
她们又不是那种低三下四的路柳墙花怎么做这种丢人的事?
楚留香非常了解这种情况绝对比世上大多数人都了解得多。
所以他绝没有希望她们会给他好脸色看更没有希望她们会对他投怀送抱虚寒问暖。
──三个和尚没水喝。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这一点楚留香当然也非常了解。
只要她们不联合在一起来对付他他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她们会不会这么做呢?
看到这些大姑娘大小姐脸上的表情他实在有点心惊胆战。
他一向很了解她们的脾气无论她们做出什么事来他都不会觉得意外的。
所以他只有开溜了溜到后面找到间空舱一头挤进去挤进被窝蒙头大睡。
不管怎么样能够暂时避一避风头也是好的等到她们的火气过去再说。
这就是楚留香聪明的地方。
更了不起的是他居然真的睡着了。
这一觉睡醒时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船舱外寂无人声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那些大小姐们怎么会连一点声音都没有?现在正在于什么?是不是正在商议着对付他。
楚留香叹了口气忽然觉得男人们确实应该规矩一点如果是遇到了一个又温柔又美丽又多情的女孩子就算不能把她一脚踢出去也应该夺门而出跳墙而去落荒而逃。
这当然是他平生第一次有这种想法却不知道是不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
就在他坐在床上摸着鼻子征的时候隔壁房里忽然传来有人用大壶倒水的声音。
楚留香全身都痒了。
他至少已经有两三天没洗澡能够坐在一大盆洗澡水里那有多么好?
只可惜他并还有忘记这是一条船船虽然在水上可是船上的水却比什么地方都珍贵。
何况那些大小姐们现在又怎么会替他准备洗澡水?他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奇怪的是洗澡水居然已经替他准备好了。
舱房的扇门忽然被打开他就看到了这一大盆洗澡水。没有人只有洗澡水。
不但有洗澡水还有换洗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的摆在一张椅子上。
衣服是崭新的肥瘦长短大小都刚刚好就好像是理着他身材定做的一样。
洗澡用的栀子膏都是他最喜欢的那一种。
──这是谁为他准备的?
她们虽然都知道他的身材也知道他的喜好可是她们之间还有谁对他这么体贴呢?
难道这就是她们对付他的战略故意对他好一点让他心里惭愧?然后再好好的修理他一顿?
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换上了一身柔软合身的新衣服他心里的想法又改变了。
她们本来就应该对他好一点的像他这样的男人本来就不会一辈子守着一个女人她们本来就老2鮂解这一点。
现在她们大概已经全都想通了。
想到这里我们的楚香帅立刻又觉得愉快起来高高兴兴的走出船舱。
外面阳光灿烂是个极晴朗的天气从窗口看出去可以看到好几里之外的江岸。
大舱却没有人那些大小姐们居然连一个都不在。
楚留香正在奇怪就看到了一条船正由江心驶向江岸。
看到了这条船楚留香的心又沉了下去。
情情、盼盼、阿娇、金娘、楚青、大乔、小玉居然全都在那条船上用一种很奇怪的眼色看着他向他挥手道别。
长天一碧如洗远远看过去仿佛已经可以看见海天相接处江水也流得更急了。
江船顺流而下一泻千里近在咫尺间的人瞬息间就可能已远在天涯。
──她们为什么要走?是被迫而走的?还是她们自己要离开他?
──这问题现在已经用不着回答因为浊黄的江水中已经出现了几条雪白的影子鱼一般飞跃游动少女般美丽活泼。
是鱼如美人?还是美人如鱼?
鱼不会上船人上了船。
她们身上穿的衣裳还是像楚留香上次见到她们时一样最多也只不过比鱼多一点而己可是她们对楚留香的态度却改变了很多。
她们的态度居然变得很恭敬、很有礼而且还好像特别要跟他保持一段距离。
这种情况好像从来也没有在楚留香身上生过。
楚留香苦笑“你们这次又想来干什么?是想来吃人还是要人吃你们?”
看她们的样子倒真的有点像是怕楚留香会把她们像鱼一样一条条吃下肚子里去。
这种样子已经很让人受不了。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她们居然还笑着说“如果香帅真的要吃我们那么就请香帅尽量的吃吧。”
“真的?”楚留香故意作出很凶恶的样子“我真的可以尽量的吃?”
“当然是真的”长腿的女孩子说“不管香帅想吃谁。都可以挑一个去吃。”她的腿在阳光下看来更结实更有光泽;更有弹性“香帅要吃谁就吃谁要吃什么地方就吃什么地方随便香帅要怎样吃都可以。”
她们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好吃每个地方看起来都很好吃。
尤其是在如此明亮的阳光下。
可是楚留香却好像不敢再看她们了。
她们不是鱼是人她们都这么年轻这么健康这么样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所以楚留香更想不通“你们几时变得这么样听话的?”
“二将军这次要我们来的时候就吩咐我们一定要听香帅的话不管香帅耍我们干什么都行。”大眼睛的女孩子说:“所以我们才害怕。”
“害怕?”楚留香问:“怕什么?”
“怕香帅真的把我们吃掉。”
楚楚可怜的女孩子又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尤其害怕怕得要命。”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香帅如果要挑一个人去吃第一个被挑中的一定是我。”
楚留香没有吃她并不是因为她不好吃也不是因为他不想吃。
楚留香没有吃她只不过因为江口外的海面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战鼓声就好像有千万匹战马踏着海浪奔驰而来。
来的当然不是马是一条船一条楼台般的战船。
海天辽阔万里无云楚留香已经看见它的朦胧船影。
人鱼们立刻雀跃欢呼:“二将军来了!”
“这位二将军是谁?是谁的将军?为什么要你们来找我?如果他是史天王的将军你们也应该算是史天王的属下那么你们为什么不让胡铁花护送公主到史天王那里去?难道你们这位二将军也不赞成这门亲事?”
没有人回答这些问题。
四个女孩子的嘴好像忽然都被人用一块大泥巴塞住了连气都不能再喘。
战船己破浪而来远远就可以看到甲板上有人影奔腾排成一行行极整齐的行列。
船上旗帜鲜明军容整肃壮观显然每个人都是久经风浪能征善战的海上健儿。
唯一奇怪的是这些战士居然没有一个是男人。
海口附近的渔舟商船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江岸上甚至连个人影子都看不见。
战船上放下一道绳梯楚留香就一步步登上去。
他的眼睛刚露出甲板看见的就是一双双已经被晒成古铜色的
腿。
腿跟靠紧双腿并立中间几乎连一点空隙都没有。
每一双腿都那么结实那么健美楚留香这一生中也没有看到过这么多双女人的腿。
坚实而富有曲线的小腿上面是浑圆的大腿再上面就是一条闪着银光的战裙。
战裙很短。战裙是敞开着的为了让她们的腿在战斗时行动得更方便些。
楚留香没有再往上面看了因为他也不想让别人看到他一下子掉到海里去。
战船又已出海。
掌舵扬帆操作每一件行动的水手也都是女人楚留香忽然现这条船上唯一的男人就是他自己……
没有人看他也没有人理他。
水手们都专心于自己的工作战士们都石像般站在那里。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楚香帅到了这条船上竟变得好像是个废物一样这些女人却好像一个个都是瞎子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她们当然都不是瞎子楚留香就不信她们真的看不见。
他故意走过去从她们的面前走过去虽然尽量不让自已碰到她们挺起的胸可是距离她们也够近的了。
想不到她们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楚留香渐渐开始有点佩服这位二将军了能够把这么多女人训练成这样子绝不是件容易事也绝不是任何男人能够做得到的。
现在他当然已经知道这位二将军一定也是个女人。
──只有女人才能把女人训练得如此服从也只有女人才懂得怎么训练女人。
这种方法楚留香非但不敢去想就算想也想不到。
──这位二将军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楚留香也想不出来。
他也不必再想了。因为这时候已经有个长着一脸麻子的女人在问他“你姓什么?叫什么?是什么地方的人?从哪里来的?身上有没有收藏着什么刀剑暗器?”
楚留香笑了。
他本来实在不想笑也笑不出的却偏偏忍不住笑了。因为他一辈子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也想不到自己会遇见这种事。
谁能想得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敢对楚留香这么样说话。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还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姓楚叫楚留香是黄帝后代大汉子孙从来也不做偷偷摸摸的事所以身上既没有收藏刀剑也没有夹带暗器。
“那么你就把你的手举起来。”
“为什么?”
“因为我要搜一搜你。”
楚留香又笑了用一种很温和的态度问这个人“你要搜别人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别人说不定也想搜一搜你?只不过用的法子也许跟你有点不同而已。”
“你敢?”女人的脸色变了“你敢碰我?”
楚留香看着她的脸叹了口气“我不敢我真的不敢。”他叹着气道:“所以我也只有用另外一种法子。”
说完了这句话这位仁姐的一双脚已被他倒提了起来悬空抖了两抖把身上的零碎抖得满地都是。
然后就听见“噗通”一声响就有一个人被抛进海里去。
无论在哪一个国家的神话与传说中地狱中的颜色都是赤红的因为那里终年都有恒古不灭的火焰在煽侥。
这里也是。
这里虽然没有燃烧的火焰四面也是一片赤红就像是地狱中的颜色─样。
这里不是地狱这里是将军的大舱。
猩红色的波斯地毯铺上三级长阶窗门上悬接着用紫红色丝绒制成的落地长帘。
将军的战袍也是猩红色的每一寸战袍上都仿佛已染遍了仇敌的新血。
两个人佩剑肃立在将军身后。
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婆婆头仍然黑如少女;一个眉目较好的年轻女人两鬃却已有了白。
船舱里只有一样东西是纯黑的全身都是黑的黑得亮。
楚留香走进船舱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头黑豹。
黑豹伏在将军的脚下安静得就像是一头刚被喂饱了的猫。
将军身后的双剑都已出鞘如匹练破空刺向楚留香双眼。
楚留香的眼睛连眨都没有眨。
剑锋停顿时距离他的眉睫最多也只不过还有三寸可是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将军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瞪着他忽然问:“你看得出她们这一剑不会刺瞎你的眼?”
“我看得出。”楚留香说“她们都是高手手上自然有分寸。”
“你怎么知道她们不会刺瞎你?”
楚留香微笑:“因为我是你请来的客人客人的眼睛要是瞎了主人也会觉得无趣的尤其是你这样的主人。”
“我这种主人怎么样?”
“将军之威虽重毕竟还不如将军之绝色若是面对一个看不见的瞎子岂非无趣得很。”他不是在说谎也不是在故意讨人欢喜他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也没有觉得她是个美人。
她太高大而且太野。
她的肩太宽甚至比很多男人都宽。
她的眼睛里总是带着种野兽级的狂野之色她嘴唇的轮廓虽然艳美却显得太大了些。
除了那一口雪白的牙齿外她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个地方可接近美人的标准。
但她却的确是个美人全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摄人心魄的野性之美。美得让人连气都透不过来。
和她比起来其池那些美丽的女人就像是个一碰就会醉的瓷娃娃。“我早就知道你一定是个女人可是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过你会是这么样一个女人。”
将军又瞪着他看了很久。居然轻轻的叹了口气;“你的胆子真大。”
她一弹指两柄剑立刻同时人鞘人也退下。
“就因为知道你的胆子够大所以我才找你来。”她说话的方式非常直接“我相信你一定有胆子去为我杀人的。”
“那也得看你要我去杀的是什么人。”
“要杀那个人当然狠不容易不管她在什么地方附近都会有三十名以上一级高手在保护她。”
“是谁派去保护她的?”
“杜先生和史天王。”
她毫不考虑就说出这两个人的名字来连楚留香都不能不承认她确实是个很痛快的人。
对痛快的人楚留香一向也很痛快。
“你要我去杀这个人是不是因为你怕她夺了你的宠?”
“是的。”她说“现在史天王最宠爱的人是我甚至封我为豹姬将军如果她来了我算什么?”
“史天王如果真的喜欢你为什么要娶她?”
“因为她是公主我不是。”她说现在我是史天王的姬妾以前
也是我天生就好像只有做别人小老婆的命。”
楚留香苦笑。
一个女人能把这种事这么痛快的告诉别人这种女人他也没见过。”
“以前我跟的男人是个有钱有势助东洋老头子而且还是剑道的高手。”
“石田齐彦左卫门?”
“就是他。”她毫不隐瞒“他虽然也不错比起史天王还是差得远了。”
“所以你不想失去史天王的宠。”
“所以我一定不能让那个见鬼的公主嫁给史天王随便怎么样都要杀了她。”
“你为什么要我做这种事?”
“因为这一次负责护送她的统领是胡铁花胡铁花最信任的朋友就是你。”豹姬说要杀玉剑没有人的机会比你更好。”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为了我。”
说完了这句话她就不再说一个宇也用不着再说了。
她已站起猩红的战袍已自她肩上滑落。
在这一瞬间楚留香的呼吸几乎已停顿。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他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在如此短暂的一瞬间挑起他的**。
在她那虽然高大但曲线却极柔美的古铜色**中每一个地方都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随时都可以爆出来将人毁灭。
一个正常的男人只要碰到她无论碰到她身上任何一处地方都会变得无法控制自己甚至宁愿将自己毁灭。
豹姬用一双充满野性的眼睛看着他态度中充满了挑逗和自信。
因为她至今还没有遇到一个能够拒绝她的男人。
楚留香长长叹息:“现在我才明白石田齐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了。”
他叹息着道:“因为有了你这样的女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值得的。”
“你呢?”
“我也想想得要命。”
楚留香的眼睛也盯着她“如果我年轻十年我早就像条饿狼般扑过去而且会告诉你我一定会去替你做那件事先跟你缠绵三五天然后就一去无消息就算你恨我恨得要死恨不得割下我的肉来喂狗却再也休想找到我。”
他一本正经的说“以前我一定会这么做的只可措现在我的脸皮已经没有这么厚了。”楚留香又叹了口气“所以现在只有请你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先穿起你的衣服来再叫你脚下的那头豹子把我咬死。”楚留香说:“要是它万一咬不死我你也不妨再叫那两位女剑客刺瞎我的眼睛。”他淡淡的说“反正不管什么方法你都不妨试一试。”黑豹还伏在她的脚下豹姬还是用那双充满野性的眼睛瞪着楚留香忽然说“我知道你常常喜欢跟别人说两个字。”
“再见。”
第十一章 楚留香的秘密
楚留香乘来的那条江船居然还在就像是个被孩子用丝线绑住了脚的小甲虫一样被这条战船用一根长绳拖在后面。
海面上金波闪烁天畔已有彩霞。
一直把楚留香送到甲板上来的还是那个长腿的小姑娘。
楚留香忍不住问她“你们的将军真的肯这么样让我走?”
“当然是真的。”
长腿的小姑娘抿嘴笑道:“她既不想要那头豹予咬死你也不想让它被你咬死还留着你干什么?”
楚留香看着海上的金波出了半天神居然叹了口气:“她真是个痛快的女人。”
“她本来就是这样子的不但痛快而且大方只要是她请来的客人从来没有空手而回的。”
“难道她还淮备了什么礼物让我带走?”
“她不但早就准备好了而且还准备了三种可是你只能选一种。”
“哪三种?”
“第一种是价值几十万的弱翠和珍珠。”
“她真大方。”
“第二种是足够让你吃喝半个月的波斯葡萄酒和风鸡肉脯还有一大桶清水。”
楚留香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又不禁叹了口气“她想得真周到。”
战船出海己远。这样礼物无疑是他最需要的他已经可以不必再选别的却还是忍不住要问:“第三样礼物是什么?”
“是个已经快要死了的人简直差不多已经死定了。”
楚留香苦笑。
他实在没有想到那个痛快的女人会给他这么不痛快的选择。
现在三样礼物都已经被人搬出来珍珠耀眼酒食芬香人也已真的奄奄一息。
这个奄奄一息的人赫然竟是那自命不见不可一世的白云生。
长腿的女孩子忽然压低声音悄悄的告诉楚留香“将军知道你一定会选第二样的因为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哦?”
“可是将军又说如果你选的是珠宝那么你这个人不但贪心而且愚蠢连她都会对你很失望。”
“如果我选的是第三样呢?”
“那么你简直就不是人是条笨猪了。”
长腿的女孩子问楚留香“你选哪一样?”
楚留香看着她忽然也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他在她耳边悄悄的说:“我本来就不是人是条猪。”
在江上这条船已经可以算是条很有气派的大船一到了海上就完了无情的海浪问这条船简直就像是乞丐手里的臭虫一样随时都可能被捏得粉碎。
楚留香当然明白这一点可是他根本连想不去想。
船上当然不会有粮食和水至于酒那更连谈都不要谈没有酒喝是死不了的可是如果没有水谁也活不了七天。
这一点楚留香也不会不知道都偏偏好像完全不知道一样。
想了也没有用的事又何必去想?
知道了反而会痛苦烦恼的事又何必要知道?
无论在多危险恶劣的环境中他想的都是些可以让他觉得愉快的事可以让他的精神振奋可以让他觉得生命还充满希望。
所以他还活着而且活得永远都比别人愉快得多。
白云生的脸色本来就是苍白的现在更白得可怕像是中了某种奇怪的毒又像是受了某种极厉害的内伤所以有时晕迷、有时清醒。
这一次他清醒的时候楚留香正在笑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可以让他觉得愉快的容。
白云生的精力已经没法子让他说很多话了却还是忍不住要说:“你看起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好像是的。”
“我想不通现在还有什么事能让你这么高兴?”
“至少我们现在还活着。”
对楚留香来说能活着已经是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对白云生来说就不同了。
“我们虽然还活着也只不过在等死而已有什么好高兴的?”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两个人都是绝不相同的人其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
奇怪的是在这两个人之间都仿佛有种非常奇怪的相同之处也可以说是种奇怪的默契。
白云生一直都没有问楚留香:“你为什么不选绎你需要的粮食和水反而救了我?”
因为这种事是不需要解释也无法说明的。
楚留香也一直都没有问白云生:“你和豹姬都是史天王的人她为什么会用这种方法对你?”
因为这种事虽然可以解释但是解释的方法又太多了。
玉剑公主很可能就是其中最主要的关键。─个要保护她一个要杀她;一个要成全她和史天王的婚事一个死也不愿意。
豹姬要置白云生于死地也当然是顺理成章的事。
不管怎么样现在这两具极端不相同的人已经在一种不可思议的安排下被安排在一起了。
他死另外一个人也得死。
他活另外一个人也得活下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日出时谁也不知道明天会生什么事。
这个世界上大概很少有人会把沙漠和海洋联想到一起。
海洋是生动的、壮阔的、美丽的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令人心胸开朗热血奔放。
有很多人热爱海洋就好像他们热爱生命一样。
沙漠呢?
没有人会喜欢沙漠到过沙漠的人没有人会想再去第二次。
可是一个人如果真正能同样了解海洋和沙漠就会现这两个看来截然不同的地方其实有很多相似之处。
它们都同样无情;同样都能使人类感觉到生命的渺小和卑微同样都充满了令人类完全无法忍受的变化在这种变化中人类的生命立刻就会变得像铁锤下的蛋壳那么脆弱。
在某一方面来说海洋甚至比沙漠更暴厉更冷酷而且还带着种对人类的无情讥笑。
──海水虽然碧绿可爱可是在海上渴死的人很可能比沙漠上渴死的更多。一个人如果缺乏可以饮用的食水无论是在沙漠里还是在海上都同样只有一件事可以做。──等等死。
这一次楚留香居然没有死岂不是因为有奇迹出现了。
奇迹是很少会出现的。
这一次他没有死只不过因为有一个人救了他。
一个谁都想不到的人。
几个月之后在一个风和日暖的春天傍晚在一个开满夹竹桃和杜鹃花的山坡上胡铁花忽然想到这件事所以就问楚留香“那一次你怎么没有死?”
“因为有个人救了我。”
“在那种时候那种地方有谁会去救你?”、
“你永远想不到的。”楚留香笑得很神秘。“就连我自己都想不到。”
“那个人究竟是谁?”胡铁花有点着急了。“这次你绝不能再要我猜了我已经猜了三个月还没有猜出来难道你真要把我活活急死?”
“好这次我告诉你。”楚留香说“那次救我的人就是那个要搜身的麻子。”
胡铁花怔住。
“是她救了你?她怎么会救你?”胡铁花非但想不通而且简直没有法子相信。
楚留香却轻描淡写的说“这件事其实也简单得狠。”他告诉胡铁花“她救了我只不过因为我把她丢进了海里去。”
胡铁花越听越糊涂了楚留香却越说越得意。
“她要搜我我当然也要搜一搜她只不过对她那种女人我实在没兴趣碰她所以我就用了种很特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
“我先提起她的那双尊脚把她身上的东西全都抖了出来。”
“然后呢?”
“然后我只不过顺手摸鱼把其中几样比较特别的东西给摸了过来。其中有一样是个像袖箭般的圆铁筒子。”
“就是这个圆筒子救了你?”
“就是。”
“一个小小的圆筒子怎么能从大海中救人?”
“别的圆筒子不能这个圆筒子能。”
“这个圆筒子究竟是什么鬼玩艺?”
“也不是什么鬼玩艺只不过是一筒旗花火箭而已。”
“白云生看见我把那个圆筒子拿出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简直比你看到一千两百坛陈年好酒还要高兴。”
他说“一个人如果能看到自己的朋友脸上露出那种表情来一辈子只要看见一次也就够了。”胡铁花一直在叹气:“我知道你这个人运气一向都很不错却还是没有想到你的运气会有这么好。”
“这不是运气。”
“这不是运气难道你早就知道那个圆筒子是史天王属下遇难时用来呼救的讯号?”
“我不知道。”
“那么这不是运气是什么?”
“这只不过是一点点智慧一点点谨慎一点点处处留意的习惯再加上一点点手法和技巧而已。”
楚留香摸着鼻子眨着眼笑道:“除此之外还有样东西当然也少不了的。”
“什么东西?”
“运气当然是运气。”楚留香又扳起脸来一本正经的说:“除了运气之外难道还能有什么别的东西?”
就在胡铁花差一点气得把刚喝下去的一口酒从鼻子里喷出来的时候楚留香又开始继续说出了那一次他的奇遇。
“我们把那一筒讯号放出不久就有一批渔船来把我们救到一个孤岛上去岛上只有一个渔村居民都是渔夫看起来和别的渔夫村完全没有什么两样。”
楚留香脸上又露出那种神秘的表情:“可是我却在那个渔村里遇到几个奇怪的人我永远都想不到会在那种地方遇到他们。”
“他们是谁?”
“胡开树、司徒平、金震甲和李盾。”
胡跌花也吓了一跳“这些大英雄大侠客们到那个小渔村里去干什么?”
这一次胡铁花好像忽然变得聪明起来了:“难道那个渔村就是史天王在海上的根据地之一难道那些大侠们都是为了史天王而去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像你这样的聪明人为什么偏偏会有人硬要说你笨?”
胡铁花也叹了口气“我一直有点看不起那位胡大侠想不到他居然真是个角色居然也有胆子去找史天王。”
“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耍去找史天王?”
“难道他不是去找史天王拼命的?”
“拼是拼命只可惜拼的不是他自己的命。”楚留香苦笑:“他去找史天王只不过要求史天王为他去拼掉几个人的命而已。”
“他是不是还带去一份重礼?”
“那当然是绝不能少的。”
“我一点都不奇怪我真的一点都不奇怪像这样的大侠我早就见得多了。”胡铁花笑:“我想他看到你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定也很有意思。”
楚留香叹了口气“老实说那样的表情我也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那一次史天王究竟有没有到那个渔村里去?”
“他当然去了。”
“你有没有见他?”
“我又不瞎怎么会看不见?”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楚留香想了很久后才能回答。
“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只能告诉你我真正看清他的那一瞬间我才明白别人为什么说他是杀不死的。”
“为什么?”
“因为他根本不是一个人。”
楚留香第一眼看见史天王的时候是一个天气非常好的早上。
史天王当然是坐船来的却不是楚留香想象中那种战船巨舰而是一条很普通的渔船;甚至已经显得有点破旧。
那一天早上天气晴朗楚留香远远就可以看到这条渔船破浪而来。
渔船的本身看来连一点特别的样子都没有可是度却比任何人看到过的任何一条渔船都快得多。
船上有七个人。
这七个人都穿着普通的渔民衣裳敞着衣襟赤着足身材都很高大健壮。
渔船一靠岸他们就跳下船赤着胸走上沙滩每个人因行动都矫健而且显得虎虎有生气。
那时楚留香还想不到这七个人之中有一个就是威镇七海的史天王。
在他的心目中史天王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在他的心目中史天王应该戴金冠、着金甲护从如云威仪堂堂。
但是白云生却告诉他“大帅来了。”
“大帅?”楚留香还不明白“哪位大帅?”
“这里只有一个大帅。”
楚留香这才吃惊了:“你说的这位大帅就是史天王?”
“是的。”
但是直到那一刻楚留香还是看不出这七个人中哪一个是史天王。
因为这七个人的装束打扮几乎是完全一样的远远看过去几乎完全没有分别。
他们大步走上沙滩每个人手里拖着的渔网中都装满了他们从海洋中打来的丰收。
看起来他们都是熟练的渔人也只不过是些熟练的渔人而已最多只不过比别的渔人更强壮更魁伟一点而已。
可是岛上的渔民一看见他们就已经在欢呼他们微笑挥手在欢呼中走入一栋用木板搭成的大屋在沙滩上留下一串脚印。
楚留香立刻又现一件奇怪的事。
这七个人留卜的脚印看起来竟好像是一个人留下来的脚印。
七个人一连串走过每一个人一脚踩下时都恰好踏在前面一个人留下的脚印里每一个脚印之间的距离都是完全一样的。
在那一刻楚留香已经知道他的这个对手是个多么可怕的对手了。
可是让楚留香觉得真正震惊的还是在他被情人那间大屋面对史天王的时候。
从来没有人能让楚留香如此震惊过。
他曾经面对天下无敌的剑客薛衣人的利器他曾经面对幽灵鬼魂般诡秘难测的石观音。
他也曾经和天下武林中人视为神圣的水母阴姬决战于神水宫中。
他这一生中身经无数次的生死决于一瞬间的恶战可是他从未如此震惊过。
第十二章 无法捉摸的人
木屋高大宽敞光线充足明亮窗子经常是开着的一抬眼就可以看到阳光照耀下的海洋。
海风温暖而潮湿几个打着赤膊的孩子正在沙滩上玩贝壳身上的皮肤也和他们的父亲一样被晒成了古铜色。
海滨有两个年轻人在整理渔船几个小媳妇老太太聚在一起一面聊家常、一面补渔网。
小小的渔村中到处都充满了安乐祥和之意谁也想不到就在这一天就在这个木屋里所生的每一件事都足以震动武林。
楚留香踏着柔软的沙粒从阳光下走进这间木屋时也许就是他这一生中最震惊也最失望的时候。
他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力无法做到的事也不相信世上有永远无法击倒的人。
现在他相信了。
因为史天王根本不是一个人。
史天王是七个人
刚才从渔船走上沙滩的那七个人不但装束打扮完全一样连神情容貌身材都是完全一样的。
这七个人中每一个都可能是史天王但是谁也分不出哪一个是真的。
就像是秦始里的龙冢一样史天王也为自己淮备了六个身外的化身。
如果你根本分不出谁是真的史天王你怎么能在一瞬间杀他?
如果你不能把握住这一瞬间的机会那么你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比楚留香先到这渔村的四位武林名人此刻也都在这木屋里。
史天王第一个接见的是个宽肩厚胸、面色赤红看来非常壮健的中年人。身上显然帮着金钟罩铁衫一类的横练功夫而且练得很不错。整个人看来就像是个铁打的盾牌一样。
“你就是李盾?”
“是的我就是。”
他的态度在沉稳中充满自信他的外门功夫和外家掌力在关中一带几乎从未遇到过敌手所以此刻虽然面对着威镇天下的史天王却还是保持着他的尊严。
“我保的一趟镖在史将军的辖境中被劫了。”李盾说:“我这次来只求史将军给我一个公道。”
“你要我给你公道?”这位史天王斜倚着墙淡淡的问“你能给我什么?”
“我李盾一向身无长物只有一个人一条命。”
他带着刀。一柄用不着拔出来就可以看出是名家铸造的快刀。
史天王愿意见的人不但可以带刀什么样的武器都可以带进来。
无论什么样的人无论带着什么样的武器史天王都不在乎。
李盾忽然拔刀撕开衣襟反手一刀砍在自己胸膛上。
这一刀他的确用了力可是税利的刀锋只不过在他胸膛上留下一条淡淡的白印而已。
“很好你这一身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确实练得很不错。”
这位史天王坐在一张很宽大的木椅上。
“只可惜我既不想要这个人也不想要你这条命。”史天王挥了挥手“念你也是条好汉这次我放你走下次最好莫要再来了!”
“我不能走。”李盾厉身道:“讨不回镖银我绝不走。”
“你是不是一定要我给你个公道?”
史天王忽然叹了口气:“那么我问你你几时在江湖中看只过有什么公道?”
李盾怒吼挥刀扑过去刀如雷霆刀光如电。
他砍的是另外一位史天王这位史天王只用两根手指就夹住了这一刀
“啪”的一声响刀断了。
断刀轻轻一割轻轻的沿着李盾自己刚才胸膛上砍出来的白印子割下去鲜血立刻从他胸膛中泉水般涌出。
“你用力砍也不伤可是我轻轻一割就割破了。”史天王悠然的说“你说这公道不公道?”
“现在你总该明白了天下本来就没有什么绝对公道的事。”另一位史天王说“你还想要什么公道么?”
李盾面如死灰一步步往后退退到第五步时他手里剩下的半截断刀已刺入了他自己的心脏。
金震甲却是活着走的。
“你带来的礼物收下你求我的事也可以做到。”史天王说“你的大哥金震天虽然是我的旧交心里却一直看不起我我也知道这次你肯来求我我高兴得很。”
他这么说另外六位王也同样露出了愉快的表情。
闽南武林中家世最显赫的金家二公子居然也求他了这好像是件让他觉得很有面子的事。
横行七海的史天王竟似对别人的家世很注重这大概也就是他为什么一定要娶到位公主的原因。
胡开树立刻看出这一点。
他也是世家子他的父亲和祖父都是江湖中的名侠他自己的名气也不小。
“在下胡开树先祖古月里先父胡星久居幽州这次特备了份重礼专程来拜见史将军。”
史天王居然笑了。
“我知道你用不着把你的家谱背出来你的事我全都知道。”这位史天王虎踞在一张短塌上“你带来的礼物我也已看到。”
“史将军是不是肯赏脸收下”
“我当然要收下。”史天王大笑“那么贵重的一份礼要是有人不收那个人岂非该打屁股。”
胡开树也笑了史天王忽然又问他。
“你看见那条船没有?就是我们刚才坐来的那条船。”
“我看见了。”
“那是条好船。”史天王声音中充满了赞赏的欣慰“我可以保证那条船远比它外表看起来还要好得多艰但轻巧快而且可以经得起大风大浪船上的水和粮食也很充足我还可以派两个经验最丰富的好手给你。”
“给我?”胡开树已经觉得有点奇怪了“为什么要给我?”
“你想不想活着回幽州?”
“想。”
“那么你就只有坐那条船回去了……”
“大帅答应我的那件事?”
“什么事?我答应过你什么事?”
史天王沉下了脸“我只不过答应你给你一个面子收下你那份礼而已。”
胡开树笑不出来了。
史天王却又大笑;“胡开树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会替你做这种不仁不义出卖朋友的事?我要做这种事也只有为了我自己怎么会为了你这么样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虎踞在短塌上的史天王忽然猛虎般大喝“你还不快滚。”
胡开树是慢慢的退出去的。
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多么快也快不过史天王和白云生。
他从这间已经有了血腥昧的大屋退人阳光下。阳光灿烂海水湛蓝。
老太太和小媳妇仍在一针针一线线修补着她们丈夫兄弟子孙的破衣服和渔网赤着脯的孩子们仍在她们的旁边的沙滩上玩着五颜六色的贝壳。
整理渔船的两个年轻人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溜到什么地方去干什么去了。
本屋里的史天王和一直守护在史天王身旁的白云生都依旧留在木屋里并没有追赶阻拦他的意思。
胡开树的精神又振起。
──只要你能活着上得了那条船你就能活着回去。
这件事并不难。
那条船依旧泊在浅滩上距离他最多也只不过有二三十丈而已。
在这段距离中已经没有什么人能阻拦他。这种机会他怎么会错过?
早潮已退去很久海滩上的沙子已经被晒干了用脚踩已经很有力量。
胡开树的脚用力一蹬左脚用脚跟右脚用脚尖两般力量一配合;身子已凌空掠起以他的轻功只要三五个起落就到了那条船上了。
想不到就在他身子刚掠起来忽然有一大片五颜六色的贝壳暴雨般打了过来。
贝壳是从那些赤着朋的小孩子手里打出来的带起的急风破空声就好像是从机簧弩匣中打出来的利箭一样。
胡开树的力还没有使尽凌空翻腾借力使力又翻个身。
就在他翻身的时候天色仿佛忽然暗了仿佛忽然有一片乌云掩住了阳光。
天空澄蓝一碧如洗哪里有乌云?掩住他眼前阳光舱只不过是一片渔网。
好大的一片渔网。
渔网是从那些老太太、小媳妇手里撒出来的就好像真的是一大片乌云胡开树前后左右的退路都已在这片乌云的笼罩下。
他已经完全没有闪避招架抵挡的力量。那条近在眼前的渔船已经变得远在天涯。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道闪电飞来刺穿了乌云刺破了渔网。
天空澄蓝一碧如洗怎么会有闪电这道闪电只不过是一柄剑的剑光。
好亮的剑光。好快的剑。
剑是从司徒平手里刺出来的一直都静静坐那里的司徒平。
他静坐的时候静如大地他一出手他的剑变得快如闪电。
谁也想不到他会忽然出手胡开树也想不到。
渔网穿破胡开树穿出远在天涯的渔船又近在眼前。
可是司徒平也忽然出现在他眼前一张白脸;一双冷眼一柄利剑。
生死就在呼吸间胡开树能对他说什么?最多也只不过能说一个宇“谢。”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这个字居然说错了因为就在他说出这个字的时候以一双冷眼看着他的司徒平已一剑洞穿了他的心脏。
司徒平又坐下安安静静的坐在他刚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生过一样。
可惜谁也不能否认已经有事情生过了而且是件谁都无法了解也不能解释的事。
──他救了胡开树为什么要将胡开树刺杀于剑下?
“司徒平。”
这位史天王一直像是木头人一样站在这问木屋最远的一个角落奥从这个角落里不但可以看到屋子里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动作也可以看到海洋。
“你就是后起这一代剑客中被人称为第一高手的司徒平?”
“不能算是第一但也不能算是第二。”司徒平说:“第一与第二间的分别也只不过在刹那间毫厘间而已。”
“说得好。”
“我说得不好我说的是实话。”
“你是来投靠我的?”
“我投靠的不是你是海。”
“海比我更冷酷无情。”
“我知道。”司被平说“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海无情海上的风云瞬息万变就好像剑一样。”司徒平说:“只有在海上我的剑法才能有精进。”
“你的想法不错可是你刚才却错了。”
史天王淡谈地说:“一个人如果死了他的剑法就再也无法精进。
“我知道。”
“在海上违抗我的人就是死人。”
“我知道。”
“你也知道我要杀胡开树为什么要救他?”
“他也学剑我不能眼看他死于妇人孺子之手。”司徒平说“我杀他只因为他已然必死既然要死就不如死在我的剑下。”
“你呢?”史天王问:“如果你要死你情愿死在谁手里?”
司徒乎冷冷的看着他看着他们看了很久忽然笑:“你不配问我这句话你们都不配”
“为什么?”
“因为你们谁也不敢承认自己就是史天王。”
楚留香已经开始在替这个倔强而大胆的年轻人担心了。
他相信从来也没有人敢在史天王面前如此无礼“在海上违抗史天王的人就是死人。”这句话也一点不假。
想不到史天王却大笑“好好小子你真有种。我手下像你这么有种的人还真不多。”
史天王盯着司徒平“像这你样的人来投靠我我若杀了你我还算什么史天王还有谁肯死心塌地的为我拼命?”
他居然放过了这个年轻人居然收容了他。
楚留香心里忽然觉得有点怀疑了。
史天王究竟是不是传说中那么残酷凶暴的人?
这个世界上也根本没有人能真正了解他就正如根本没有人能分辨谁有真正的史天王一样。
“楚香帅。”
史天王忽然用一种非常有礼的态度面对楚留香措词也非常斯文优雅就像是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香帅之才冠绝天下香帅之名天下皆闻却不知香帅此来有何见教?”
“史将军说得实在太客气了。”楚留香苦笑:“我本来实在也该说些动听的话只可惜我说不出。”
“为什么?”
“因为我的来意实在不太好……
“哦?”
“我本来是要来杀你的。”楚留香叹了口气:“只可惜现在我又不能不改变主意。”
“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分不出我要杀的人是谁。史天王居然也叹了口气“我明白香帅的意思这实在是件很让人头疼的事我相信一定还有很多人也和香帅一样在为这件事头疼无比。”“史将军这么样做岂非就是要让别人头疼的?”
史天王又大笑道:“头疼事小杀头事大为了保全自己的脑袋我也只好这么样做了。”他问楚留香“这一点不知道香帅是否也同意?”
“我同意。”楚留香说:“在你这种情况下谁也不能说你做得不对。”
史天王目光炯炯“那么香帅现在准备怎么做呢?”
没有人知道楚留香现在应该怎么做连楚留香自己都不知道。
他曾经有很多次被陷于困境中每一次他都能设法脱身。
可是这一次不同。
这一次他是在一个四面环海的荒岛上这一次他连他真正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楚留香又开始在摸鼻子了。“我可以想法子先冲出去也可以跟你们拼一拼。”他苦笑:“只可惜这些法子都不好。”
“香帅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好主意?”
“没有了。”
史天王微笑“我倒有一个。”
“什么主意?”
“我们为什么不叫人去弄几十坛好酒来先喝一个痛快再说?”
楚留香也笑了“听起来这主意倒实在不错。”
于是他们开始喝不停的喝。
他们喝的真不少。
将醉未醉时楚留香仿佛听见史天王在对他说“你一定要多喝一点就当作是喝我的喜酒。”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现黑竹干和薛穿心也混在这些人里面。
他想去招呼他们他们却好像已经不认得他。
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小女孩子却在拉他的衣角求他照顾她家一次生意。
“我们家不但有饭有面有酒还有好大好大的筋蟹和活鱼。”
她生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她的一双小手几乎把楚留香的衣服都扯被了看起来她家确实很需要楚留香这么样一个阔气的客人楚留香只有被她拉走拉到一个由普通渔家临时改成的小吃店里。
这家人确实需要别人来照顾她们的生意。因为别的摊子上虽然生意兴隆这一家却连一个客人也没有。
楚留香叹了口气生意不好的店做出来的东西通常都不会太好吃的。
可惜他已经来了。
“你们这里有什么鱼?我要一条做汤一条红烧一条干煎下酒。”
小女孩子却在摇头我们这里没鱼也没有酒。”她吃吃的笑──刚才我是骗你的。”
夕阳如火海水如火海水仿佛也被染成红色的看起来就好像通红的葡萄酒。
楚留香已经醒了。醒来时虽然不在杨柳岸上沙滩上的景色却更壮丽辽阔。
白云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来的。
“你醒了?”
“一个人不管喝得多醉都会醒的。”楚留香说“我醉过所以我会醒。”
“那么不醉的人呢?”白云生带着笑问:“没有醉过的人是不是就不会醒。”
“是的。”楚留香说得很认真“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很多事就是这样子的。”
白云生的态度也变得严肃:“是的;的确是这样子的。”
“史天王是不是已经走了?”楚留香忽然问:“玉剑公主是不是已经被送到他那里去?”
“是的。”白云生说“他们的婚礼也就在这两天了。”
楚留香遥望着远方逐渐暗淡的彩霞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说:“我不能阻止玉剑公主我也杀不了史天王这一次我是彻底失败了。”他问白云生“你知不知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失败?”
“我可以想得到。”
楚留香又看了他很久忽然又笑了笑“那么我告诉你一个人偶尔尝一尝失败的滋昧也没有什么不好。”
“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
“没有败过的人怎么会胜?”白云生说“这个世界上岂非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船已备好。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今日一别后会无期。”白云生紧握楚留香的手“你要多珍重……”
楚留香微笑:“你放心我绝不会因为失败了一次就会伤心得去跳海的。”
渔船靠岸的地方本来也是个贫穷的渔村可是今日这里却显得比平时热闹得多村户里摆满了卖小吃的摊子每个摊子的生意都不错吃东西的人虽然都作渔民打扮可是楚留香一眼就看出其中至少有一大半不是靠捕渔为生的人。
这里无疑又有什么奇怪的事要生了可是楚留香现在已经全没心情管别人的闲事。
楚留香苦笑。
一个人倒霉的时候真是什么样稀奇古怪的事都能遇得到。
小店后面一间房的垂窗里却有个人带着笑声说“这些日子来你一定天天都在吃鱼难道还没有吃腻?”
她问楚留香“你难道不想吃一点烧鸭火腿香菇□鸡?”
楚留香又怔住。
他听过这个人的声音他听过她的声音后就从未忘记。
“杜先生是你?”
简陋的小屋已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杜先生一向有洁癖。
木桌上仍然有一瓶开着八重瓣的白色山茶花杜先生的风姿仍然那么优雅。
“香帅一定想不到我会在这里。”她的微笑如山茶“可是我却一直希望香帅会来。”
“其实我也早该想到了看见薛穿心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了。”
林子里那些陌生人当然也都是她带来的为了做这些人的生意村子才会热闹起来。
“可是杜先生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我们在等消息。”
“什么消息?”
杜先生闪避了这个问题却叹了口气:“只可惜胡铁花已经走了也不知是急着要去喝酒还是急着要去找你刚把公主送上船就已人影不见。”公主已上船现在也许已经在史天王怀抱里──是哪一个史天王呢?
楚留香不愿再提这些事他的心在刺痛唯一让他觉得有一点安慰的是──
“江湖人的传说有些并不是真的史天王并不是传说中那么粗暴凶恶残忍的人。”
“哦?”
“这是我自己亲眼所见我不能不告诉你。”
杜先生淡淡的笑了笑。“可是你有没有想到过这也许只不过是他故意装出来给你看的?”她的声音更冷淡“他明明可以杀你却放你回来也许只不过就因为要你在江湖人面前替他说这些话。”
她又问:“江湖中还有谁的朋友比楚香帅更多?还有谁说的话出楚香帅更可信?”
杜先生冷笑“史天王能找到楚香帅这么样一个人为他宣扬名声实在是他的运气。”
楚留香的心开始往下沉外面的村子里却响起了一声欢呼就像是浪潮一样从海岸那边传过来。
杜先生的眼睛里也出了光。
那个楚楚动人的小女孩子已经飞鸟般的闯了进来喘着气说“消息已经来了公主已经得手已经在前天夜里割下了史天王的级!”
就在这一瞬间所有的一切事都忽然像烟花般在楚留香心里爆开。
──谁能刺杀史天王?谁能分辨出谁是真的史天王?
只有他的妻子。
没有一个男人会在自己洞房花烛夜的时候让别的男人代替他的。
这就是玉剑公主为什么一定要嫁给史天王的真正目的。
所以她才会在临走前夕将她自已献给了她真正喜爱的人。
那湖畔的小屋那湖上的月色那一夕永远难忘怀的缠绵那个忍住了满心哀痛去为别人牺牲了自己的人那一弯血红的新月如今都已流星般消逝。
楚留香的心也像是烟花般爆开了杜先生却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我们成功了我们终于成功了我们大家付出的代价都没有白费。”她紧握着楚留香“我知道你本来一定以为这次你已彻底失败可是这一次你也没有败败的是史天王。”
楚留香冷冷的看着她冷冷、冷冷的看了她很久才用一种几乎已经完全没有情感的声音说:“是的。”
第一部 第一章 铁大爷
风在呼啸。
风是从西面吹来的啸声如鬼卒挥鞭抽冷了归人的心也抽散了过客的魂魄。
幸好没有归人也没有过客。
这里什么都没有。街道上没有驴马车轿店铺里没有生意往来炉灶中没有燃薪火炭锅镬里没有菜米鱼肉闺房也没有呢喃燕语和脂粉刨花油香。
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人连一个活着的人都没有。
一片死寂。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风忽然停了死寂的长街上却忽然有一条白犬拖着尾巴走上了这条铺着云散青石板的长街。
有人在犬后。
有一个盲人。
这个盲者穿一身已经洗得白又被风沙染黄的青布花裳用一根白色已变灰的明杖点路点上了青石板“笃”的一声响点上了黄土路闷闷的“噗”的一声。
风又来了。
招牌在风中摇曳招牌上的铁环与吊钩摩擦声音如拉锯令人牙根酸白犬在吠叫吠声嘶哑破碎的窗纸被风吹得就好像痛苦的呻吟与喘息。
盲者已经敲起了他那面招徕客人的小铜锣锣声清脆却又忽然停止。
——那些让人愉快的声音到哪里去了?
——那些店铺里的伙计正和妇女老媪讨价还价的声音刀勺在锅子里翻炒烹炸的声音妈妈打小孩屁股的声音小孩哭声小姑娘吃吃的笑声骰子掷在碗里的声音醉汉的笑声酒搂上那些假冒江南歌语唱小调的声音。
那些又好玩、又热闹的声音到哪里去了。
锣声停犬吠声也停顿。
盲者的手垂下他手里的轻锣小糙忽然间就好像变得有千斤重心里忽然也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恐怖。一因为他不知道?
他以前到过这里可是他不知道这个平常很繁荣的小镇已经因为某一种神秘的原因是变成了一个死镇。
不知道岂非正是人们所以会恐惧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他停下来他的狗前爪抓地身子却在往后缩、
没有人街上没有人屋里也没有人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没有人没有人就应该没有危险因为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就是人。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动物杀人比“人”杀得更多?
于是盲者又开始往前走甚至又开始敲响了他那面小小铜锣。
过了一下子他的狗也开始往前走这一次它是跟在他的主人后面往前走了。
一狗就是狗。
这个本来十分繁荣而且相当安祥平和的小镇竟然会忽然变成一个杏无人迹的死镇?
盲者当然会觉得奇怪。
可是他如果能看得见他一定会觉得更奇怪。
因为这个小镇虽然荒废寂无人但却还是很“新鲜干净”的屋角里并没有蛛网铁器也没有生锈灯中的油没有枯剩下的衣物被褥也没有霉甚至连桌椅上的积尘都不多。
——这里的居民难道是在一夜间仓皇迁走的?
——他们为什么要如此仓卒迁移?
盲者轻轻的敲锣缓缓前行。
凤在吹暮云低垂人影瘦如削竹。天地间一片暗淡淡如水墨。
忽然间有声音从远处响起来了。是马蹄声轻轻的慢慢的简直好像盲者的明杖敲在地上的声音一样虽然并不十分悠闲但却十分谨慎小心。
未的当然绝不是归人也不是过客。
——归人的归心似箭只恨不得能早一点回到父母妻子儿女的温情里过客赶路心急怎么会如此从容?
这种蹄声本来只有在春秋佳日、名山胜水间才能听得见。
此时此地时非佳时地非胜地忽然有这么样一阵蹄声传来而且来的不止一骑一人甚至不止十骑十人。
来的是谁?为什么来?
盲者慢慢的往后退他的狗也跟着他慢慢的往后退退入了一个阴暗的屋檐下。他已经听出来的人最少在三十骑之上甚至可能过五十骑。
因为他的耳朵一向很灵因为他是盲人如果一个人的眼睛看不见岂非只有用心用耳朵去听?来的人果然有五十骑五十一骑。五十一骑快马名种纯种快快而经久千中选一价如纯银。如果说他们是“日行千里”的快马也不能算太夸张。可是现在他们却走得很慢。五十一骑快马上五十一条男子汉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老有可是其中最少的有五十个人有某几种共同的特点。——他们都非常精壮勇猛骤悍他们都曾身经百战本来都应该言冷静沉着可是现在却又全部显得非常急切焦躁不安。他们在这种情绪下本来应该打马飞驰马累死人累死都没关马是健马人是好汉能多快就多快。可是他们为什么这么慢?五十一骑五十个人他们这么慢是不是因为另外那个人?不是的。另外那个第五十一个人他的精气他的体魄他的神采他的凶从他身上所透露出的那种力量部不是另外五十个人所能比得就算那五十个加起来也比不上他一个。因为他就是西南道上所有英豪侠客的支柱坐镇在长安铁大爷。——铁大爷没有别的名字他就姓铁他的名字就叫铁大爷。
——铁大爷身高七尺丸寸半体重一百三十九斤据说他最宠爱的女人羊玉曾经要求他为她做一件事。
她要他脱光衣服运一运力让她数一数他身上能够凸起肌肉有多条?
三百八十六条。
羊玉告诉她的闺中密友:“真的有三百八十七条一条都不少每条都硬得像铁一样。”
铁大爷“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的硬功夫”是天下闻名的。
他的爱妾羊玉“温柔如羊润滑如王”也没有人不知道。
只可惜这位羊姑娘的闺中密友并不是一位像她一样温柔的大姑娘而是个温柔的小男人。
——在某些方面来说外门硬功无故的男子汉是绝对比不上一个温温柔柔的小男人的。
铁大爷当然绝不温柔。
他的脾气暴躁性如烈火从来也没有等过任何人现在他看起来远比他的随从们更像急他的马也更炔可是他也在慢馒的走。
为什么呢?性烈如火的铁大爷是几时学会忍耐的?怎么会变得如此迁就别人?
因为一顶轿子。
在这五十一骑快马间居然有四个精赤着上身穿着绣花撒脚裤的俊美少年用一种舞蹈般的步伐抬着一顶轿子走在铁大爷的铁骑旁。
轿子在这个小镇最豪华的“四海酒楼”前停下铁大爷立刻弓身下马另外五十骑上的骑士几乎也在同一时间中用同一姿态下得马来。
抬轿的少年放下杆打起轿帘。过了很久轿子里才慢慢的伸出一只手搭上了这个少年的臂。
这只手修长柔美洁自指甲修剪得非常仔细皮肤光滑如少女搭在这少年黝黑结实粗壮的手臂上显得更刺眼。
这只手无疑是个少女的手手上还戴着三个镶工极细致的宝石戒指每一个戒指的价值至少都在千两以上。
这个女孩当然是铁大爷的爱宠所以他才会等她所以她才戴得起这种戒指。
令人想不到的是从轿里走出来的却是个已经老得快死的小老头。
一个穿一。件翠绸缎子上绣满了白丝小兔长袍的小老头。
一个无论谁看见都会觉得恶心得要命的小老头可是他那一双眯眯的小眼里就像是有一双刀。
他的人还在轿子里这双刀已经盯在瞎子的身上。
盲者已经蹲了下来蹲在阴暗的屋搪下就好像一个缩人了壳中蜗牛以为他看不见别人别人也看不见他可是这个穿一件绣花长袍的老人已经走到他面前了双眼如刀眼光已经盯在他的脸上。
老人的脚步轻如兔盲者的眼睛瞎如编幅可是他的狗已经全身绷紧如弓弦。
盲者不知道。
他看不见四下的杀机看不见老人的刀眼也没有听见那狡兔般的脚步声。
老人盯着他很久之后才慢慢的口头铁大爷就在他回头处。
他没有说话可是他的眼却在问:“是杀?还是不杀?”
其实他根本用不着问的“宁可惜杀一百不可放掉一个。”“杀”应该是唯一的答复只要一个很简单的手势这个盲者就已被乱刀分尸。
生命是如此可贵为什么又会常常变得如此卑贱。
日落、黄昏暮色渐深夜色已临。盲者已经走在另一个市镇的一条小巷里小巷深处依稀仿佛可以听见一声声木鱼声就好像盲者手里明杖点地声一样空虚单调而寂寞。
寂寞又何妨?只有活着的人才会觉得寂寞只有活着的人才会有这种总是会令人冷人血液骨髓的感觉那至少总比什么感觉部没有的好。
盲者居然还没有死他自己也在奇怪那些人为什么没有杀他?
小巷尽头处、有一扇门窄门;敲这扇窄门敲一下停然后再敲四下三快一慢停然后再两下、尽量要在这六次敲门声中充塞人一种很奇怪而有趣的节奏感。
于是窄门开了。
来开门的人是个天生就好像是为了来开这种沟的人;窄窄的门窄窄的人提一盏昏昏沉沉的灯笼平常得很可是在乎常中却又偏偏显得有点神秘兮合的样子。
窄门里是个已经荒废了的庭园荒草没径花木又枯一位头白如霜腰弯如弓的老太太独坐在屋檐下用“通草”结一朵花。
假花。小小的白色假花。
花未结成就是死的。大屋、高檐、长廊、孤灯老妪古老的宅院冷冷的夜色远处的风声如弃夜泣。
盲者停下向老妪曲身致意。
“三婶你好。”
“我好我好你也好、你也好。”老太太中午的脸上露出了难见的微笑:“我们大家都好还都活着怎么会不好。”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刚结成一朵花虽然苍白无颜色但却很精致、很好看。
看到她自己结成的这朵花老太太脸上的微笑忽然僵死就好像一个最怕蛇的人忽然看到自己手里有一条蛇一样。
——这不是蛇是一朵白色的菊花。
——看到自己结成了一朵假花这位老太太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恐惧?
盲者看不见她这种突然的变化只问:“侄少爷呢?”
“他也不错他曳很好”老太太再次露出笑容:“看样子他最近也死不了的。”
“那就好极了”盲者脸上也有笑:“我能不能进去看看他。”
“能能”老太太说:“你进去他本来就在等你。”
育者踏上级级如痕浓绿的石阶走上长廊白色的明杖点着旧地板“笃、笃、笃”从老妇的身边绕过去走人了一扇门。
他听老太太一直不停的在咳嗽喘息却看不见她忽然开始在流泪。
眼泪滴在花瓣上晶莹如露珠。
——无论是老妪的泪还是少女的泪都同样清纯晶莹。
——眼泪就是眼泪眼泪都是一样的可是这个看来心死已久的老妇人为什么会忽然为一朵假花流泪呢?
这间房是非常陈旧的应该到处都可以看得见蛛网积尘虫鼠可是这间屋子却被洗得像是条刚被一个勤快的妇人从胰子水里提出来的床单那么干净。
甚至连铺地的槐木板都已经被洗得白。
可是屋子里什么都没有桌椅摆设家具字画杯盏别的屋子里应该都有的这里全都没夸
这间屋里只有一盏灯一张榻三个人。
三个人里有两个是站着的这两个穿一身直统统的蓝布长袍子直盖到脚面袖子也长得可以盖住手甚至连脸上都罩着个蓝布套子除了一双眼睛外别的地方全部看不见。
可是一个明眼人只要看她们的体态和行动还是可以看得出她们都是很细心的少女。
另外一个人斜倚在软榻上是个非常清秀非常年轻男人有两条非常浓的眉一双大眼清澈明亮得就好像天山绝顶上那个大湖一样眼神里还充满了一种飞扬欢跃的神采看起来又好像是个刚赢得猎鹿大赛牧野的健儿。
年轻的生命飞扬的神采充沛的活力无比的信心异常出众的外貌富可敌国的家世可是……
盲者走进来向少年致敬意少年不还礼只露齿而笑。
只笑虽然不还礼可是笑容温良。
“十叔你去过了?有没有看见那个大块头?”少年的声音不但温良而且爽朗“那个大块头有没有看见你?”
盲者微笑。
“铁大爷又不是个瞎子怎会看不见我?”
“可是就算他看见你一定也好像没看见一样因为他根本看不出你是谁。”少年用一种非常兴奋的神态问盲者“对不对?”
“对。”
少年大笑。“那么有眼无珠的王八蛋怎么会认得出你这个瞎子就是柳先生?”
盲者也笑了。
“你不能怪他们我装瞎子的本事一向是第一流的。”盲者说~
“就算你装得不像他们也想不到的。”少年说“天下第一眼‘明察秋毫’柳明秋柳先生怎么会是个瞎子谁想得到?”
他的眼神忽然黯淡淡如秋之晨月。“天下有很多事都是这个样子的譬如说又说谁能想得到当代四公子中的江南慕容居然会……”
江西熊吃不穷喝不穷。
江南慕容玲戏百变无穷。
关东怒一怒之下尸横无数再怒之下尸横四处。
江东一柳剑法风流无故手。
这位江南第一。名公子并没有说完他要说的这句话他的表情忽然又改变了忽然又问盲者:“那个大块头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身旁总是带着一大票中看不中吃的小伙子。”
“这一次好像有一点不同。”不盲的盲者说“这一次他带去的人至少有二十七个有用而且非常有用。”
“非常有用?”慕容公子问“多么有用?”
柳明秋自问:“公子虽然是江南人想必也应该知道在猢广闽粤的名公巨卿府邸中有一个最出名的戏班子叫做‘弄玉’班。”
“我知道。”慕容笑了“我早就听说过了。”
他笑得好像有点不太正常不怀好意因为这个“弄玉班”就是这样子的就希望有钱的公子哥儿对他们不怀好意。
他们都是从四五岁的时候就进了“弄玉班”从小就要接受极严格的训练能歌能舞能酒能弹不但多才多艺而且善解人意。
“其实他们真正精通的并不是这些事。”柳明秋说。““不是这些事是什么事?”
“是杀人。”柳先生说“要怎么样才能在最适当的时候把握着最有利的机会用最快有效的方法杀人而且要在杀人后全身而退。”他说:“这才是弄玉班那些漂亮的男优们受训练的最终目的。”
“难道那些可爱的小男孩都是可怕的杀手?”慕容公子问。
“是的。”柳先生说:“杀人的代价是不是通常都要比取悦别人的代价高得多?”
“是的”慕容不能不承认“一般来说通常都是这样子的。”
“所以他们明为优倡其实却从小就要接受非常严格残酷的杀人训练。柳先生说“经过十年到十二年的这种训练后、他们每个人都被训练成一个非常有效的杀人者。”
“有没有人不能接受呢?”
“有。”柳明秋说“不能接受就要被淘汰。”
“被淘汰的就只有死?”
“是的。”
柳明秋说:“经过每年一次的淘汰之后剩下来的人已经不多了。这些人每一个都冷酷无情都有毒蛇般的灵动狡黠狐一一般的好猾骆驼般的忍耐而且都精干缩骨、易容、狙击、突击、刺杀尤其是其中一部分叫‘丝’的人。”
“丝?”公子间“丝缎的丝?”
“是。”
“他们为什么要叫做丝?”
“因为他们都是经过特别挑选在弄玉班的训练之后又被送到东流抚桑的‘伊贺谷’去受三年忍术训练的人。”
柳先生又解释:“经过这种严格更残酷的忍者训练之后他们每个人都能将身体像蛇一样妞曲变形躲藏在一个别人绝不能躲进去的隐密藏身处等到一个最有利的时机才风窜而出狙击突袭杀人于瞬息之间。”
“哦!”
“他们有时甚至可以不饮不食、不眠不动蟋曲在一很窄小的地方三两天可是只要一动对方通常就死定了。”柳先生说:“他们这种形态就好像毒蛇中最毒的那种‘青竹丝’一样。”
“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叫青竹丝?”
“因为他们的掩护色并不一定是青的他们看起来也不像是蛇。”
慕容笑了。
“有理非常有理。”他衷心称赞“丝就是丝哪里还有更好的名字?”
江南慕容世家的传人品鉴力一向是非常高明这一点从来也没有任何人能否认。
第一部 第二章 丝路
夜。今夜。今夜有月不但有月而且有灯。
这个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固忽然在旦夕间死了的小镇今夜又忽然复活了死黑的长街上又变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铁大爷带来的人在夜色初临时就已经在这个小镇上每一个可以系灯的地方都排起了一盏可以“气死风”的孔明灯。
仍然有风又已有灯却还是没有人声所有一切可以象征生命跃动旋津的声音仍然全都没有。
长街依然哀如墓道只有一个人默默的在街上踱步从街头踱到街尾从街尾踱到街头。
没有声音。
铁大爷带来的五十骑虽然矫健精悍飞跃跳动有一种任何人都不能抑止的样子可是现在却全部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这个翠绿长袍上绣白丝小兔的老人在街上踱步。
人与马都一样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他就连意气风不可一世的铁大爷都不例外。
老人穿绿袍用一种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很不舒服的姿态在这条长街上来来回口的也不知道走了多少遍走走停停看来看去在两旁的舍屋店铺里穿进穿出谁也不知道他在于什么谁都看他不顺眼。
可是他一点都不在乎。
在别人眼中看来他最多也只不过是个非常令人呕心的老人而已可是在他眼中看来这些人全都是死人。
老人终于停下停在铁大爷的面前。刀一般的锐眼又眯成一条线。
“二十七。”
老人只说了这三个字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身经百战出生人死一生中也不知经过多少惊涛骇浪的铁大爷听到这三个非常平常的三个字之后脸上却忽然露出一种非常不平常的表情。显得又紧张又兴奋又热烈就好像一个赌徒在他准备下一注空前未有的大赌注之前忽然听到某一个神秘的人物给了他一个秘密“消息”一样。
——一个可以让他稳赢不输的消息。“二十六?”铁大爷立刻用一种赌徒的急切口气问:“你真是看准了是二十六?”
老人不回答只用一种“大行家”的姿态点了点头——大行家的口答通常都只有一次。
大行家的这一次回答通常都是绝对正确的。
铁大爷仰面向天深深吸气天上有月月如灯铁大爷又长长吐出一口气。
老人那双自嫩的手已经搭上一个精壮少年的肩往轿子旁走过去了看起来就仿佛一位有贵宠的娇慵美人搭着她心爱侍儿的肩走出温泉浴池一样。
铁大爷的精力却仿佛铁箭在弦。突然开声大喝:
“来来人。”
“有!”。五十骑中有十三骑马上人仍稳坐雕鞍面如板、颈如棍、肩如秤背如龟壳、腰如老树连动都没有动一动。
另外三十六骑士甫上马又下马下马时腰如春柳曲如蛇盘。年纪都在二十左右年轻明亮的双眼里都带着种蛇信般的灵活毒狠和一种说不出的坚冷忍耐。”
“二十六”铁大爷说“只要二十七。”
他的声音低沉而严厉:“有病的人先退有情愁纠缠的人也退。”
没有人退。
铁大爷大怒怒喝:“难道你们都想死在这里?”
没有人开口不开口就是默认每张脸虽然部非常漂亮可是每一张漂亮的脸上都带着种“随时都愿意死”的表情。
铁大爷盯着他们终于轻轻的叹了口气:“那么你们不如现在就去死吧!”
三十七个人三十六把刀。
每个人腰畔都有刀“呛”的一声二十九把刀齐出鞘。
还有八个人的手虽然已经握上刀柄只不过是握住而已。
他们的刀仍在鞘。
然后就在这一刹那间这八个人就已经是八个死人了。
——每个人的咽喉上忽然间都已多了一道鲜血的切口。
就像是一个人在用剃刀刮鬓角时一不小心留下的那种红丝般的切口可是红丝一现鲜血就好像喷泉一样喷了出来。
他们几人倒下时他们的血刚好喷上去他们的血洒落时都没有落在他们身上。
——这是他们的幸运?还是不幸?
他们的热血竞落入冷泥中连那种本来就可以冷煞人的秋凤秋雨落人其中之后都可以被冷死的冷泥中。
八道细如芒丝般的毫光八条血丝切口血如泉喷光如电闪。
穿自丝兔绿绣袍的老人刚好坐进他的轿子轿帘刚刚垂下三十六死士中刚刚有二十丸人手握刀将拔刚刚有八人手虽握刀却没有拔刀的样子。
就在这一刹那间轿子里忽然有一蓬牛芒般的闪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度飞出来了。
忽然间一下子就飞出来了。
忽然间一下于就有八个比较没种的人的鲜血像喷泉一样喷了出来喷上半天。
——不管这个人是好人也好是坏人也好是有种也好是没种也好只要是人血就是一样的血喷出来的时候都一样可以喷得半天高。
这是人类的幸运?
圣贤与伧俗英雄与懦夫在某种情况下遇到了同样一件事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他们同样被别人砍了一刀他们的血都同样会喷了出来贤愚勇懦一样。
因为他们都是人“人”就是这样子的人世间有很多事都不十分公平。
八个人倒下还有二十九个人站着没种的人倒下有种的人不倒。
“有种”的意思就是够义气有胆量不怕死面临生死关头时绝不会皱一皱眉头更不会在应该拔刀的时候不拔刀。
在战场上在生死关头间愈怕死的人反而死得愈快就好像赌场上钱愈少愈怕输的人通常都会输得最多。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我已经把这个地方每一个角落都看过了。”绿袍老者说:“这条街七十丈距离之内最多只有二十六个藏身之处。”
他又补充:“我的意思是说只有这些蛇丝才能够在里面躲三无三夜的藏身之处。”
“我知道。”
“所以也只有二十六个人能知道这二十六个藏身之处。”
“我明白/
“现在我就要他们藏进去”绿袍老人说“在你和慕容的决战日之前他们的藏身处除了你我和他们二十七个人之外绝不能被第二十八个人知道。”
“这一点我当然也明白。”铁大爷轻轻的叹了口气“只可惜这一点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明白还是不够的。”
他在叹气的时候他的眼中已经有了刀锋般的杀机刀锋般扫过另外的那些人用一种很悲伤的声音问他们:“你们是不是也明白我们这位高师爷的意思呢?”
他当然不会等他们的答复一个操生杀大权随时都在主宰着别人命运的人通常只命令不容抗命只提问题不听答复。
所以铁大爷的问题又接着问下去。
“如果你们都能了解高师爷的意思那么现在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办。”
——怎么办除了“死”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除了死人是最可靠的保密者外还有什么人都够让多疑的高师爷信任。
让高师爷信任也许还比较容易一点要让功成名就的一方霸主铁大爷信任就比较困难了。
——没有疑心怎么能成霸业。
——没有霸业又何必疑心?
跟着铁大爷来的这五十骑都是他的死党跟着他也不知跟了多少年了他要往汤里去他们就跟着他到汤里去他要往火里去他们也跟着往火里去可是他在软玉温香中时他们也在。
铁大爷一向是一个很会用人的人一向是个好“老人”所以他才是大爷。
所以他的兄弟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立刻就有了很多种不同的反应。
——大家都觉得铁老大是在故作姿态唬唬那些小王人蛋。
这是跟着他只有两、三年的人的想法。
——这是大爷故意这么说以进为退以退为进让这些小鬼心甘情愿的为他卖命。
这是跟着他已经有五、六年的兄弟的想法他们都认为他们的老大这么说只不过是一种姿态而已!
可是从小就跟着他的那些人听到他说的这种话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
只有这些人才是最了解他的。
——为了达到目的不择任何手段。
他们从小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听到他们的老大重复不停的训他们的这句话“训”得他们这一辈子永远都忘不了。
——如果你要让一件秘密永远不泄露那么你只有让听见这个秘密的人全部死光。
除了那二十九条丝之外每个人都知道他今天只有一条路可走。
不是“丝路”是死路。
“丝路/
慕容本来就好像已经衰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现在才问:“丝路你是不是在说丝路?”
“是的/柳先生说:“有丝就有丝路。”
“你说的那条丝路是不是从汉时开辟从盛唐通达从长安始经河西走廊过嘉峪关通黑水域到达敦煌的那一条丝路?”
“不是?”
“丝路有两条当然也是从长安始由北走出关入哈密吃哈密瓜吃完哈密瓜后就从通化、伊犁、阿尔泰山一直走到我们所不知道的异国。”不盲的盲者说“这一条是北路。”
他解释:“去异国带中土的丝绸去返来时带异国的奇巧珍玩胡琴胡床碧眼美人来这些可以在一趟行程中就获暴利的人都把这条路叫做天山北路。”
“那么是不是还有一条天山南路?”
“是的。”
不盲的盲者柳先生说:“出后过高原走西域楼阁、沙车沿疏勒走而达目的。”他说“在那些行旅客商的称呼中这条路就叫做天山南路。”
“不管天山南路北路都是丝路?”慕容问。
“具的
“你说的是哪一条路?”
“都不是。”柳不盲说“我说的这条丝路并不是一条路而是一个人。”
“为什么?”
“因为这个人在那些把自己的性命看作游丝般的‘丝士’心目中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路”柳先生说“因为没有他这个人他们就无路可走。”
“所以这个人就叫做丝路。”
“是的。”
“好好极了。”慕容赞扬“丝丝路。”他叹气“你就算用西门吹雪的剑对准在我的咽喉上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名字了。”
第一部 第三章 丝士死士
铁大老板带来的五十铁骑现在已经只剩下三十一个人了。
“只有死人才能绝对保守秘密。”铁大爷说:“这是旬非常正确而且非常聪明的话我却不是第一个说这旬话的人我还没有这么聪明。”
他说:“可是现在这句话已经是大家都明白的至理名言了你们一定也明白。”
是的大家都明白他们老大的意思就是要他们死。
除了那二十六个在决战日要从藏身处突击狙击敌手的丝人之外别的人都得死谁都不想死但是他们除死之外已别无选择。
现在为什么还有三十一个人活着?难道铁大爷的命令已不如往昔有效。
准备埋伏在决战日作殊死一击的丝士还要从二十九人中选二十七。
人选仍未定所以还是二十九人活着。
另外的两个人呢?
两个人一老一少老者六七十少者十六七两个人眼中却同样都迸出一种不畏死的斗志。
老者已将死生死只不过是一弹指间事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为什么不死得光荣些。
少者还不知死之可惧要死就死吧去***最少也要拼一拼才死!
铁大老板好像已经完全没兴趣再管这件事了。
作为一个大老板通常都会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把一件事适时转交给别人来接手尤其是在这件事已经到了尾声而且开始有了一点麻烦的时候。
敢抗拒大老板的当然显是有一点麻烦的人。通常麻烦还不止一点。
此时此刻最大的麻烦就有两点一点是老者搏杀的经验一点是少者拼命的勇气。
老者王中平名字平平凡凡可是在他这一生中已经杀了九十九个人都是在一种不动声色的情况下用一种平平凡凡的方法杀死的杀人之后居然也没什么后患。
——你说这么样一个人要杀他是不是有一点麻烦?
少年姓鲁是孤儿没名字外号叫“阿于”意思就是说只要“碰”上了不管你是谁我都跟你干上了干个你死我活再说。
他没有家。
至少有二十多次别人都以为他死定了刁”是他没有死。
——你说这么样一个人是不是也有一点麻烦?
绿袍老人不理这一老一少只看着面前的二十九丝。
他的眼也如丝。丝是亮的丝又轻软丝也温柔可是丝也勒得死人。
“我要的是二十七个人现在却有二十九”他的叹息声也轻柔如丝“你们说现在我应该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口答夜色更深晚风冷冷大家只觉得自己身上一颗颗鸡皮疙瘩冒了出来因为谁都不知道必死的两个人之中会不会有一个是自己?
这个问题居然在一种很奇怪而且很简单的情况下很快就解决了。
因为其中有几个人居然可以跟他们的“伴侣”挤在一起不管多小的藏身处都可以挤得进去。“因为我们常常都挤在一起。”他们说“而且我们喜欢两个人挤在一起。”
所以现在剩下的问题只有两个人。
“丝路其实并不是一条路他那班兄弟虽然认为没有他就无路可走有了其实也一样无路可走。”柳先生告诉慕容公子:“如果说他真的是一条路那么这条路一定是用别人的尸体铺出来的。”
盲者不言:“我敢说铁大爷带去的那五十骑中至少已经死了十九个。”
“五十减十丸还剩下三十一。”慕容问:“二十六个藏身处二十六个人现在为什么还有三十一个活着?难过铁老大和那条路都不明白只有死人才能守口?”
他当然也知道他们都明白只不过他喜欢听别人对他提出来的问题作合理的解释合理的解释才能代表一个人的智慧、理性、学识和分析力慕容一直都希望常常有这种人在他身旁。
所以他才是慕容。
柳先生在他身旁。
“丝士中有好几对都亲密如兄弟手足夫妻尤其是其中的林家兄弟和青山兄弟更是分不开的所以虽然只有二十六个藏身处却可能有二十九个人。”
“三十一减二十丸好像还有两个”慕容问:“对不对?”
“对”
“还有两个人呢?为什么还能够活到现在?”
“其实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为什么?”
“因为这两个人都是你已经老早听说过的。”。慕容在想。
“铁乌龟的五大爱将枯、老、大、女、少都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就出现的。”慕容又想了想:“其中最多只有两个会出现。”
他忽然又举杯。
“一老一少如果我说得不对我罚酒罚三杯。”
柳先生微笑叹息也举杯不但举杯而且喝喝三杯。
他输了他要喝他喝了他方说。、“王老身经百战已经从无数次杀人的经验中体会出一种最有效的刺击术他自己命名为‘一百刺九十九中。’他当然不怕。”
柳先生说:“他已经六十九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慕容同意。、
“如果我已经六十九我只怕一件事了。”他自己回答“到那时候我只怕还没有死。”
“你十六七**的时候呢?”
“那时候我怕死。”慕容很但白:“那时候我只要一看到死人我就会哭。”
“因为你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你从小的日子就是过得很快乐的。”柳明秋先生说:“我想你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把你们家的丫头都欺负死了。”
——能把好多个漂亮小女孩子都欺负死的男人自己怎么会想到死?。
“可是有很多人都不是这样子的。”柳先生说:“他们都跟你不同。”
“有什么不同?”
“你没有想到死可是你怕死如果你死了你的好爸爸、好妈妈、好姐姐、好妹妹、好衣服、好吃的、好玩的一下子全部没有了一所以你想不怕死都不行因为你有大多只有你活着才能享受的东西。”
柳先生问:“可是另外一些人呢?他们为什么不怕死?”
这问题他不是问别人是问自己。
所以他自己回答:
“他们不伯死只困为他们什么都没有/
“那个叫‘阿干’的小男孩子就是这样子的。”柳先生说。“他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爱他不怕死他只怕一个人孤孤单单活在这个没希没望的世界里有人逼他他只有于。”
不盲的盲者说:“依我看来他当然有几分可以去于一番出生人死的本事。”他说:“如果这小子能活到二十岁我敢说他比谁都行;也许比当年楚留香在二十岁的时候都行。”、慕容吓了一跳。
“你把他比楚留香。”
“嗯。”
“你比的是不是那个楚留香?”
“天下有儿个楚留香?”
“一个”
“那么我说的就是这一个。”
不盲的盲者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哀伤的表情:“这个世界上天才本来就不多如果连二十几都活不到那就太可惜了。”
“你是在说阿干?”慕容问:“难道你已算准他活不到二十岁?”
“是的。
、
阿干双拳紧握眼中露出饿狼般的凶厉。
他是个非常特异的人异常凶暴又异常冷静异常敏捷又异常能忍耐江湖传言有人甚至说他是被狼狗饲养成*人的。
所以他也异常早熟据说他在九岁时就已有了壮汉的体力而且有了他第一个女人。
———个十六岁的农家女卷起裤管露出一双小腿和白足在山泉下洗衣忽然现有一个小孩子在对面像野兽般窥伺着她。
阿干的双拳紧握盯着绿袍老者眼厉如狼。
铁大老板视而不见绿袍老者根本不去看王中平以眼色示警阿干却已决心要干了。
就在他下定决心这一刹那间他的人已飞扑出去像一匹饿狼忽然看见一只羊飞扑出去用他的“爪”去抓老者的咽喉和心脏。
他扑杀的动作竟然真的像是一匹狼。
绿袍老者却不是羊。
他的身形忽然像鬼魅后退他的丝士都自四面八方涌出手里丝光闪闪如银光织戍了一面网。
阿干忽然现自己已经在网中网在收紧绿袍老者又如鬼魅般飞过来手里忽然出现一。根银色的刺忽然间就已从丝网中刺人了阿干的嘴。
阿干正要嘶喊刺已人喉往嘴里刺入后颈穿出银刺化丝反搭的脑后脑碎血花飞。
阿干倒下。
他还不到二十岁他死时的呐喊声凄厉如狼曝。
丝网收起绿袍老者默默的转身默默的面对王中平。
他未动玉中平也不动。
忽然间一个穿红衫着自裤、梳着一根冲天小辫子的小孩子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反手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忽然间一下子就到了阿干刚倒下的尸体前抓起他的鬓一刀就割下了他的脑袋凌空一个翻身提着脑袋就跑一霎眼就看不见了。
——这个小孩子是个小孩?还是个小鬼?
绿袍老者仍然未动王中平也没有动可是两个人脸色都已经有点变了。
眼看着小鬼割头眼看着小鬼远扬他们都不能动因为他们都不能动谁先动谁就给了对方一个机会致命的机会。
——铁大老板和那二十丸条丝为什么也不动是不是因为那个小鬼的行动太快?
——一个小孩子般的小鬼为什么要到这个杀机四伏的地方来割一个死人的脑袋?
绿袍老者盯着王中平忽然长长叹了口气用一种很感伤的声音说“王老先生看起来你大概已经不行了连‘割头小鬼’都不要你的头了。”
“哦?”
“如果他还要你的头他一定会等你先死了之后才来割头。”
他挥了挥手。
“你走吧。”绿袍老者说“如果连小鬼都不要你的头了我这个老鬼怎么还会要你的命?”
王中平轻轻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是的看起来我好像真的已经老了。”他说:“老人的头就好像醉妇的身体一样通常都没有什么人想要的。”
绿袍老者也叹了口气:“看起来世上好像的确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一点都不错。”王中平说。
他整衣行礼向老者行礼向大老板行礼也向那二十丸丝士行札。
行礼的姿态温文尔雅可是每一个人都能想得到在他这些温文尔雅的动作间每一刹那都可能施展出一刺击敌致死命的杀手因为他也知道绿袍老者绝不会真的放他走。
——一百刺九十九中。
——这一刺他选的人是谁选谁来陪他死?
他选的当然是一个他必然有把握可以杀死的人这一点总应该是毫无疑问的。
问题是不管他要对付这里的哪一个人好像都应该很有把握。
所以每个人都在严加戒备都没有动都在等他先动。
奇怪的是他也没有动就好像真的相信绿袍老者会放他走一样就这么样慢慢悠悠、悠悠闲闲的往前走。眼看就快要走出这个小镇。
铁大老板视而不见绿袍老者居然也就这么样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远好像根本就不怕他会泄漏他的秘密又好像他们有什么把柄被他握在手里。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谁知道?
这时候只看见一个很高很苗条的女人的影子从小镇外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走出来走向他;伸展双臂和他紧紧的拥抱。
“对大多数人来说丝路的意思就是死路就算他偶然给别人一条活路那条路也细如游丝。”柳先生对慕容说“所以阿干现在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
“一定。”
“铁大老板要他死那个身穿绿丝袍的老怪物也要他死我们好像也不想他再活下去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救他?”
“好像还有一个人。”慕容说这个世界上无论生了多么不可思议不能解决的事好像总有一种人可以解决的。”
“这种人是谁?”
慕容笑说/这种人好像就是你刚刚提起的那个楚留香。”
楚留香。
名动天下家传户诵每一个少女的梦中情人每一个少年崇拜的偶像每一个及笄少女未嫁的母亲心目中最想要的女婿每一个江湖好汉心目中最愿意结交的朋友每一个锁魂锁金场所的老板最愿意热诚拉拢的主顾每一个穷光蛋最喜欢见到的人每一个好朋友都喜欢跟他喝酒的好朋友。
除此之外他当然也是世上所有名厨心目中最懂吃的吃客世上所有最好的裁缝心目中最懂穿的玩家世上所有赌场主人心目中出手最大的豪客甚至在巨豪富密集的扬州“腰缠三万贯骑鹤下扬州”的扬州别人的风头和锋头就全部没有了。
不管谁都一一样。
关东马场的大老板长白山里的大参商各山各塞各道的总舵主总瓢把子平日左拥红右抱绿一掷万金面不改色。
可是只要看见他这些人脸上的颜色恐怕就会要有一些改变了。
因为他是楚留香。
——一个永远不可能再有的楚留香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如果他忽然“没有”了也没有人能代替他。
这么样一个人如果不是让人羡慕敬佩就是让人喜欢的。
可是柳先生听到这个人的“这个名字”脸上忽然又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哀伤之意而且真的是一种说也说不出写也写不尽的哀伤。
看到他脸上这种奇怪又诡异不可解释的表情慕容当然忍不住要问:“你在于什么?”他问柳“看起来你好像在伤心。”
“好像是有一点。”
“你为什么要伤心?”
“因为我知道连楚留香也救不了阿干了。”
“为什么?”
“因为楚留香在三个月之前:就已经是个死人。”
慕容也死了。
至少他现在样子看起来已经和一个死人完全没有什么不同了。
这个很高很苗条的女人穿着一身雪自的长袍凤在吹白袍在飘动她紧紧的拥抱住王中平就像是个多情的少女忽然又见到她初恋的情人一费敲醇で椋敲慈攘摇*
可是她的手忽然又松开了她的人忽然间就像是一个白色的幽灵般被那又冷又轻柔的晚风吹走吹人更遥远的黑暗的夜色中。
王中平却还是用原来的姿势站在那里过了很久才开始动。
这一次他居然没有再往前走走入灯光可以照亮他的地方时大家才看出他脸上的样子也很奇怪脸上每一个器官每~根肌肉部似已妞曲变形。
走到更前面的时候大家才看出他的脸色已经变成了一种仿佛兰花般的颜色。——兰花有很多种颜色可是每一种颜色都带着种凄艳的苍白。
他的脸上就是这种颜色甚至连他的眼睛里都带着这种颜色。
然后他就像一叶突然枯谢了的兰花般调下。
他倒下去时他的眼睛是在盯着丝路用一种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欢愉和一种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怨毒的声音说:“没有用的绝对没有用的!”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随便你们怎么设计这一次你们还是必败无疑?”
“为什么?”
“因为那个瞎子你们如果知道他是谁说不定现在就会一头撞死。”
他脸上那一根根充满了怨毒的肌肉忽然又扭曲成一种说不出有多诡异的笑容:“因为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是谁的。”
丝和丝路虽然都是逼供的好手可见现在却再也逼不出他一个字来。
因为他已经死了说完这句话他就死了他死的时候他的脸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朵在月光照耀下随时都可能变换颜色的兰花。
那个幽灵般的白袍女人随风飘人夜空中时仿佛曾经向铁大老板和丝路挥了挥手她那自色的衣袖飘舞在暗夜里看起来也仿佛是一朵兰花。
这时候已经是午夜晚风中依稀仿佛送过来一阵清清淡淡的兰花香气。
“楚留香真的已经死了。”
“是的。”
“你有把握?”
“我有!”
柳先生黯然道:“本来我也不信他会死的深沉阴险如无花和尚和南宫灵绝艳惊才如水母和石观音他们都不能要他死还有谁能?”
不盲的盲者一双自多黑少的眼中似已有了泪光。
“可是他的确死了是死在一个女人手里的一个美似天仙其实却如同魔鬼一样的女人。”柳先生说“她的名字叫林还玉。”
“林还玉?”
“是的”柳先生说:“还君明珠双泪垂还君宝玉君已死。君死妾丧情不绝天上地下永不聚?”
慕容也是多情人“君死妾丧永不相聚。”他痴痴的咀嚼着这几句愁词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只能说“这一定也是极尽诽恻缠绵让人爱得你死我活的故事幸好我现在根本不想听”慕容说现在我***根本没心情来听这种见了活鬼的狗屁故事。”
温文尔雅的慕容公子也会骂人的他只有在驾人的时候心里才会觉得痛快一点。
当然也只有在心里最不痛快的时候才会骂人。
午夜。
从风中飘送过来的兰花香气更清更轻更淡却仍未消失。
人却已消失。
杀人的人冷煞的人的风幽灵般的白袍女人都已消失在暗夜中只留下一个暂时还不曾消失的尸体和一个已经被割掉头颅的死人。
铁大老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好香真的香。”他说“难怪有学问的人都说只有兰花的香气才是玉者之香。”
“难道楚香帅那种名闻天下的郁香花香气也比不上?”
“当然比不上。”
“为什么?”
“固为楚留香这个人现在也已经没有了?”丝路故意问。
“是的。”
于是铁大老板和丝路一起大笑好像根本忘记了王中平刚才说的那句话。
“不管怎么样你们这一次都必败无疑因为那个瞎子……”
王中平是从不说谎铁大老板对他说的话一向都很信任这次他这么说也绝不会没有原因。
可是这一次铁大爷却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甚至好像根本忘记了刚才曾经看见过一个瞎子。
这时候月已将圆这一天是八月十三日中秋夜的前二夕、
铁大老板与慕容公子的决战时刻就在中秋月圆夜。
第一部 第四章 决战前夕
慕容坐下来。坐在一个用江南织锦绿缎制成的圆墩上坐在一张有汉时古凤的低几前。
服已经不在那个废园旧宅里。他在一架高台上。
台在高处高十丸丈高高在上是用一种极粗的毛竹架成的架在一个斜坡上高得可以看见远处的灯火。
——远处那个小镇的灯火。
近处也有灯火灯火就在高台下。
将过黄昏才过黄昏。忽然间无边无际的冷秋夜色就把这一片山坡笼罩住了。
然后灯火就亮起。
各式各样大大小小不同的灯各式各样明明暗暗闪闪灭灭的火光亮起在各式各样的开关不同的营地帐篷前照亮了各式各样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不同的脸。
唯一相同的是每一张脸上都同样带着种疲惫惟粹而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因为他们都被迫离开了他们的家。
——他们的家就在那个好像忽然死掉了一样的小镇上。
——他们的家纵然贫乏但却仍然是温暖的灶火常热的厨房每天都洗得非常干净的碗筷总是会让丈夫和儿女吃得饱的饭菜睡惯了的床厚厚软软的棉被罐子里也许还有一点可以使孩子们绽开笑容的甜食干果冰糖罐子里也许还有一点酒枕头下面也许还有一两本可以让夜晚过得更甜蜜的书。
他们为什么要离开他们的家?
因为他们不能不走因为他们无可奈何因为他们对于暴力根本无法反抗。
所以他们只有走。
在他们听到“有两帮非常有力量的人已经选择要在本来属于他们的这个小镇上作为火拼的场所”时他们只有离开他们的家。
因为他们都太软弱也太善良。
善良的人为什么总是比较软弱?
刚出世的婴儿埋头在母亲的**里小孩子相互拥抱取暖大孩子抱着一个包袱就睡着了老太太老先生们或坐或躺也不知是睡是醒近处远处闪灭不定的火光照得他们脸上的皱纹让人看起来更深。
那些大人们呢?
肩负一家重担的一家之主每天都要筹算一家之计的主妇已经觉妻子将要离他而去的中年男人已经觉丈夫跟她妹妹偷情的少*妇互相爱慕却又不能相聚的少男少女一个个独坐在夜空下他们心里的滋味又如何?
家园仍在却已未必再是他们的?劫后重生以后日子是不是还会和以前一样?经过这一次幼难后是不是还能活下去?
——天呀有多少人的心里的悔恨希望自己没有犯过以前犯过的那些罪恶。
慕容在高台上看着这些人柳先生就在他身旁那两个面蒙蓝中穿一身直统统长袍的女人也在都在看着他脸上的表情。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
他眼里仿佛流露出一抹悲伤伶悯可是立刻就转向远方远方的小镇上依旧有灯火。他眼中的怜伤忽然变成愤怒。
“你说那两个乌龟一定已经走了现在为什么还没有走?”他说柳明秋。
“你看见了他们还在那里?”
“没有。”
“你只不过看见那里还有灯而已。”
“对。”
“人不是灯。”柳先生很平静的说“人走了还是可以把灯点在那里的。”
“他们为什么要把灯点在那里?”
“因为他们要让你认为他们一直都在那里等着你去。”柳先生说:“他们在你当然就不会去在决战日之前那二十九个人就可平平安安的埋伏在那里了。”
——不到必要时这些人当然不能被现到了必要时他们才能出致命的一击。
柳先生非但眼不盲心也不盲。
“你看见那里的灯火你的心不定他们才好好的回去休养以逸待劳以静制动”柳明秋说“如果你去了万一现他们的一处埋伏他们还有什么好玩的?”
慕容的态度立刻就已改变立刻就承认:“对他们来说那实在很不好玩。”
他忽然又笑了又问柳先生:“他们觉得不好玩的时候应该就是我们觉得最好玩的时候对不对?”
“对。”
“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刻去。”
“是的。”
“好我听你的。”慕容说:“你现在就去带二十九个高手去把他们那二十六处埋伏全部连根拔出来。”
“那倒不必。”
“不必?”慕容显得很惊讶“为什么不必?”
“我根本不必带二十九个人去。”
“为什么?”
“因为那二十六处埋伏相隔都有一段距离而且全部极为隐秘。没有听到他们事先约定的讯号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贸然现身。”柳先生说“所以我们去攻他第一处埋伏时另外的埋伏处根本不会知道。”
“哦?”
“我觉他们的埋伏时一招内就一定要致他们的死命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柳先生淡淡的说“我可以保证这二十六处埋伏中的二十九个人在临死前连一点声音都不会出来。”
他说:“如果我带二十九个人反而惊动他们那就是打草惊蛇反而弄巧成拙了。”
“有理!”
“所以我只要带一个人。”
“只带一个人?”
“二十六处埋伏二十九个人其中至少。有两处埋伏中有两个人。”柳先生说:“以一敌二虽然不难以二制二才万无一失。”
“对。”
“我是不是应该带一位高手去?”柳先生问慕容。
“当然。”慕容说:“你当然要带一个高手去而且一定要是一个高手中的高手。”
柳先生看着他眼中有笑。
“公子手下高手如云可是我要带去的这一位却不知公子是不是肯放人?”
“你要带的是谁?”慕容的神色好像有一点紧张起来了柳明秋眼中的笑意却更浓。
“是她。”柳先生指着一个说“我要带去的就是她。
慕容身旁一直有两个人的两个用蓝色的面帽蒙脸穿一身直统统的蓝色布衫虽然看不出形态轮廓却还是可以看得出是女人的人她们一直都在携扶照顾着他。
两个人里面如果用尺来量有一个比较高一点因为她的脖子比较长腰也比较长。
另外一个比较矮一点可是看起来却比较高。
因为她的腿长。
她两条腿的长度几乎点据了她整个身子的三分之二。她的腰又细又高。
柳先生指的人就是她。
慕容好像呆住了又好像随时都可能跳起来可是最后他只不过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这个不瞎的瞎子真有一套你不但有思想有头脑而且有眼力。”慕容说:“我佩服你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你。”“知道。”柳明秋淡淡的笑这个世界上喜欢我的人本来就不多”
“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觉得我太聪明了。”柳明秋说“我结识的都是聪明人如果他认为我比他还聪明、他怎么会喜欢我?”
——这是至理。
——一个聪明的人通常都不喜欢别人比他更聪明。
慕容也在笑。“幸好这一点并不重要别人喜不喜欢你都没有什么关系。”
他说:“因为你有用。”
慕容说:“一个真正有用的人别人是不是喜欢他他全都可以不在乎。”
“是的。”柳先生说“我的想法也是这样子的。”
看着他带着那长腿细腰穿着一身直统统长袍的女孩走下山坡慕容脸上一直带着种很愉快的微笑不但愉快而且得意。
闺为他相信柳明秋绝对是个非常有用的人而且这一次他也把这个人用对了。
“我姓苏别人都叫我小苏。”
“我知道。”
“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的事也许远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柳先生说。
月光如银夜静也如银。银无语也无声只不过会亮而已。
柳明秋在前面走小苏在后面跟着他们走得并不侠秋月仍在中天黎明前才会暗下去那时候才是最适于行动的时候。
他们默默的走过一段路之后柳明秋忽然说:“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可以让我看一看了。”
“看什么?”
“看你。”
柳先生说:“现在我能看到的只不过是一块蒙面的青布中和一件直统统的袍子而已。”
“你还想看什么?”
“看你的人。”
柳明秋说:“我知道你和你表姐都是不能让慕容看见的因为他已经不能再受到一点刺激了对他来说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已经是种要命的刺激了何况两个。”
他忽然转身面对小苏:“我不是慕容我可以受得了。”他的盲眼非但不盲而且亮如火炬“所以现在你一定要让我看看你。”
——为什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对慕容是种要命的刺激?她们在他面前为什么要蒙住她们的人?掩饰住她们的身材?
这其中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苏静静的看着这个神秘而诡谲的不盲的盲人露在她蓝色面罩下的双眼好像是一对唬泊澄明而冷静。
极冷、极媚、极净。
——豹的眼是不是这样子的?
她没有除下她的面罩却解开了她的衣襟就像是诚心信奉某种神秘宗教的虔诚信女一样她宁可让别人看到她**的洞体也不能让人看到她的脸。
因为她躯体是纯洁完美无瑕的。
她的确是。
她的颈和肩线条柔美她的胸饱满结实她的腰肢细而软她的腿浑圆修长而充满弹性她的足与踝却又如脆弱柔美。她的皮肤在月下闪闪光。
她**裸的站在这个陌生的盲者前一点也没有羞涩之意。
因为她躯体真像是名匠用最纯净的黄金铸成的无论展现在任何人面前都只以自豪不必羞愧。
柳明秋静静的看着面前这几乎已接近绝对完美的躯体一双黑少自多从来都极少有情的冷淡的眼睛中居然也仿佛露出一些赞美之意甚至还忍不住轻轻叹息。
“你知不知道你有一样大多数女人都没有的东西?”他问小苏。
“我知道。”小苏说:“而且我还知道我有的不止一样。”
“哦?”
“我有好身材我有好皮肤我还有一种可以让男人心跳的魅力!”
“你知不知道你所有的这些都是武器?”柳明秋又问。
“我知道。”小苏说:“尤其是对付男人这些武器远比世上任何兵刃都犀利得多。”
他的眼睛里忽然涌出一种充满讥消的笑意。
“一个女人如果要用刀剑来对付男人这个女人非但一定丑得要命而且一定蠢得要命。”小苏说:“就好像一个总认为只要有钱就可以征服所有女人的男人一样蠢。”
“你好像很了解自己。”
“我一直都很了解自己而且尽力要让自己了解自己。”小苏说:“因为一个女人如果不了解自己就要上男人的当了。”柳先生笑。非常有兴趣的笑容问她:“那么你是不是也知道你应该用什么方法来善用的这些武器?”
“是的。”
小苏说:“我跟你去突袭时我就这样子去**裸的去。”
一个隐藏在密处时的年轻强壮男人忽然看到一个长腿细腰浑身充满了诱惑的漂亮美人在眼前出现他会有什么反应?
——我不知道别人有什么反应我只知道如果我在这种情况下看到这么样一个女人别人一刀砍在我的颈子上我都不会觉得痛的。
柳先生又笑了。
“难怪慕容说我是个有眼光的人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他说“你的确没有让我失望。”
高台下突然在一夕问流离失所的人们心情都比刚才愉快一点了因为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汤而且还有锅魁和一块块比金条还厚三四倍的自麦斤饼而且还是用一整条全牛炖的汤。一、
他们都知道肉和饼都是高台上那个人送的可是他们全不知道那个人就是这一次让他们在一夕间忽然流离失所的人。
所以他们都愉快得很。
——有时候“知道”才是痛苦“不知道”反而愉快。
——那么“完全无知”是不是最愉快的呢?
慕容在高台上。
有些人好像永远是在高台上的看起来永远高高在上高不可攀所以也很少有人会问他:“你冷不冷?”
慕容不冷至少现在不冷因为现在正有一双温暖的手在按捏着他的筋骨肌肉和关节。
这双手是双非常漂亮的手如果有人说这双手“如春葱”这个人一定是个猪因为这个世界上绝不会有这么好看的葱不管春天夏天秋天冬天的葱都不会有如此纤长清秀白嫩。
这双手的腕上有一截挽起的袖、蓝袖。
——小苏跟柳先生去她的表姐“袖袖”仍在慕容身边是不能没有人的。
袖袖的手多么温柔手指却长而有力在她的手指按捏下肌肉松弛了血脉也畅通最重要的是心情也轻松。
慕容看起来轻松得几乎已接近软瘫可是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却仿佛有一点痛苦。
他在柔软的指下呻吟。
“我错了。”就算他不是在呻吟听来也是“这一次我一定做错了我该死袖袖现在我只恨不得你能杀了我。”
他的声音甚至已接近啼哭袖袖却用一种非常温和冷静而又非常坚定的声音告诉他。
“你没有错也没有看错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她告诉慕容“我可以保证这一次你的计划一定可以成功。”
——慕容突然萎泄。只有这个女人只有她。
她是谁?
她叫袖袖不是红袖是蓝袖。
月光如银。
小苏依旧**裸的站在不盲的盲者面前她知道他不盲非但不盲而且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的眼力都好得多。
她知道她全身上下每个部位即使是最细密的部位都逃不过他的眼。
这种想法忽然使得她心里有了种连她自己都不能解释的冲动。她忽然觉自己在紧缩全身上下每一个部分每寸皮肤都在紧缩。
她其实希望某一些事件会生。遗憾的是什么事都没有生这位不盲的盲者竟似真的是个盲人既没有看见她的**的嗣体也没有看见她的漏*点和反应*
他甚至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只不过冷冷淡淡的告诉她:“只要你懂得善用你的武器我们这次行动万无一失。”
“我们现在就开始行动?”
“是的”柳先生甚至已转过身“我们现在就去。”
他的冷淡无疑已经使得她有点生气了所以已经决心要让这瞎子受到一点教训。
“我们为什么不能再等一下?”小苏也冷冷的:“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再出手。”
“我们为什么要等。”
“因为有经验的人都应该知道天快亮的时候总是最黑暗的时候也是在紧张中守候的人们最疲倦的时候。”小苏故意问“在这种时候去突袭成功的机会是不是更大?”
“是的。”天亮前也是男人们**最亢奋的时候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
他们其中一定有很多人会在”这段时候里自淫。”
小苏故意笑笑容在暧昧中又充满讥消。
“我是个很好看的女人我常常会接触到一些正常而健康的男人。”她说:“我对他们大概要比你了解得多一点。”
——你不了解他们因为你既不健康也不正常否则你为什么会对我无反应?
这些话小苏当然没有说出来因为她相信就算不说这个瞎子应该明白她的意思。
可是她错了。
柳先生居然还是全无反应就好像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说的有理。”他居然还在称赞她“非常有理。”
“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等一下再去”
“我们不等。”
“为什么?”
“因为我们如果再等下去我恐怕就会去做一些不该做的享。”柳先生已经完全转过身“在行动之前我们最好不要再消耗体力!”
小苏的脸忽然红了好红好红幸好柳先生没有看见。
他是背对着她的。
可是这一点却又不是最重要的原因他看不见她的脸红只因为他的眼前忽然变得一片黑暗。
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的咽喉里甚至也出一阵阵野兽垂死前的呜咽他的脸也忽然变得扭曲痉挛。
他甚至已倒下。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个穿红衫白裤、梳着一根冲天小辫子的小孩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穿了出来反手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忽然间一下子就冲到了刚刚倒下的柳先生面前一把抓起他的髻一刀割下他的脑袋凌空一个翻身提着脑袋就跑一眨眼就看不见
这个小孩是个小孩?还是个小表?
不管怎么样他都绝不是正常健康的男人因为他从来到去也都没有看过小苏一眼。
这么样一个女人如此饱满的**如此修长结实的腿就这么样**裸的站在这里可是在他眼中看来好像还没有一个死人可爱。
小苏忽然觉得双眼问一阵潮湿然后就很快晕了过去。
这时候慕容正在用一种非常愉快的声音对他身边的女人说:“我相信的行动现在一定已经开始了而且一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