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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新兵扛老枪     怒瀚txt下载     怒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一章:野心打造出来的私人玩具

    不详。

    看到这两个字,牛一刀心里的念头是:会不会弄错了?

    神国展览的每件展品都配有标注,内容源于神国文献上的介绍,也可能来自本土研究。比如那件兵俑,其制作方法有文字记载,而不是现代人通过技术分析得出结论;还有数量,艾伦所说的“成千上万”是从相关文献看来,不是飞船带来那么多个。

    在这个普遍认为科技超越当初神国飞船所代表的时代,对神国迷信者已经不多,人类对神国遗物的重视程度也在下降,但有一点从未改变、甚有可能永远不变:在没有彻底弄明白之前,神国遗物不会公开。

    既然信息不详,这件展品就应该放在某个封闭、戒备森严的实验室,有许多像顾言章这样的人围着它研究,直到找出真相。

    “得福,到底什么东西?”

    揣着疑惑进门,看到周围人呆立的样子,牛一刀愈发奇怪,等他绕过人群,看到那个坐在床上的娃娃,惊呼冲口而出。

    “仿生人!”

    话出口牛一刀就后悔了,马上自我纠正。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当今世界,仿生人早已不是什么生僻概念,已经能够制造出一些可以临床的仿生组织,其中运用最多的就是皮肤;至于完整的仿生人,确有人宣称制造出来,牛一刀知道那是吹牛,本质是在机器人身上蒙上层皮,外形看起来更像罢了。作为一名医生,虽然牛一刀不参与这方面研究,但有机会接触外围,比如,他曾经为病人更换过仿生皮肤,还不止一次。在看到得福的时候,他留意的不是美丑,而是其身上的那层皮,准确讲是娃娃身上最丑陋的部分,皮肤上的霉点,黑斑,尤其那些腐烂组织。

    别人望之欲呕的东西,牛一刀眼中不亚于珍宝,因为他心里牢记一项事实,时间。

    神国遗物,已存在至少两千年!

    千年不腐已经很难,何况如此“鲜活”?霉点、黑斑,溃烂,这些现象恰恰说明得福身上的皮肤接近真实,尤其溃烂,仅仅只有皮肤不可能溃烂,还必须有皮下组织,体液,乃至血肉。

    相反,如果经历这么久还不腐烂......不是神仙就是橡胶。

    有一身好皮,让这个娃娃——得福逼真到吓人,若再有了组织、体液和血肉,岂不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仿生人?

    如果得福是仿生人,意义之重大无可想象,数遍历史,能与之相提并论者屈指可数。而这正是牛一刀后来否定的,他意识到这个娃娃绝不可能“完美”到那种程度,否则别说顾言章,就算是联邦总统,也不敢把它列入展品名单。

    “究竟是什么?”

    心里想着,牛一刀不知不觉走到床边,眼睛直勾勾盯着柜子里的娃娃不放;看他的样子,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好好钻研一番。

    “一刀啊,一刀?”

    直到顾言章轻拍其肩膀,刘一手旁边拉两把,牛一刀才从失神状态中惊醒。

    “嗯嗯,哦。”

    回头慢慢意识什么,牛一刀脸色微红:“顾老,我......”

    顾言章大度挥手,像是知道其心内想法:“不要急,有机会给你研究。”

    听这话牛一刀为之一愣,暗想什么叫给我研究,说笑呢?

    “难道......”

    猛然间想到之前顾言章提过“借其双手”帮忙的事,牛一刀内心微动,把目光投向稍远些的陈凡。

    要研究必须先开锁将娃娃拿出来,要开锁必须从陈凡那里拿到匙卡,否则就只能像张强说的那样用锤子砸。有必要提到一点,此次展出落户五牛,顾言章出过大力,还曾就展品的位置提过诸多意见,但他没有正式职位,在神国遗物的保管保存和保护上没有发言权,更别提拿出来。

    视线中的陈凡并无异样,事实上,自打进入房间后,他是众人当中最正常的那个,因为他是安保队长,早就看过全部展品,且不止一次。

    “这不是坏了规矩?”牛一刀看来,这样的表情无疑代表默认。

    顾言章的行为不合规,陈凡如果答应就是犯规,而要说到规矩,牛一刀顿时想起梅姑娘,莫名叹了口气。

    自己不干净,怎好意思说别人脏,当真这样的话......

    有心了解详情,顾言章已经转过身,面向大家说道:“大家别看我,关于得福,艾伦知道的比较多。”

    这番话让人意外,明明得福属于华龙联邦,艾伦怎会了解更多?

    众多疑惑的目光注视下,艾伦从顾言章身边站出来,微微一笑。

    “时间有限,我就不和顾老谦虚了。关于得福,大家应该看到外面牌子上写的:不详。”

    周围默然一片,包括之前就在房间里的那几名游客都曾考虑过这个问题,找不到答案。

    艾伦说道:“这里的不详,首要指缺少记录,不管华龙联邦还是别的国家,不管直接还是间接,所有已知神国文献中,找不到任何关于它的记载,连只言片语都没有。”

    顾言章旁边点头,说道:“艾伦联系我之前,这个娃娃还没有名字。”

    这句话点出一重关键,得福之所以被命名,源自艾伦提供的信息,而不是华龙联邦的研究员。

    “我为什么知道它叫得福,这个问题稍后再讲,咱们先说说不详的第二条原因:得福的结构,或者换个说法,得福到底是什么?”

    艾伦朝牛一刀的方向点点头,笑着说道:“刚刚牛医生误把得福当成仿生人,我表示理解,而且希望那是真的。”

    周围响起善意的笑,被这么多人看着,牛一刀感觉有些不自在,埋头嘟囔两句什么。

    “事实上,不光牛医生一个人,许多年来华龙联邦的研究员们都抱着这样的希望,只可惜事与愿违,经过反复研究,最终大家都认为,得福最大的可能是......”

    稍稍停顿,艾伦轻轻吐出几个字。

    “一件私人玩具。”

    ****************

    “玩具?”

    平息凝气等待答案,结果听到这样的话,人们大失所望,甚至觉得遭到戏耍。

    “玩具怎么可能摆在这里!”

    “对啊,怎么可能是玩具?”

    七嘴八舌道出心头疑惑,当中成为焦点的艾伦并不着急,直到所有人安静下来。

    “关于这部分,顾老,您比较合适......”

    “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你只管讲。”顾言章连连摇头。

    “那好。”

    艾伦应着,接着之前的话往下讲:“从结构看,得福具备人类的一切主要特征,他的骨骼是合金,体液和血液都是仿生品,效果类似今天的营养液,肌肉组织也是;然后是器官,得福的器官为半仿生、半电子设备,经过取样、分析和仿制,证明当初每个都可以启动。”

    这番话引来窃窃私语,艾伦紧接着说道:“比如它的心脏可以像人类心脏那样跳动,肺可以呼吸,别的部件也是如此,都可以工作。”

    “那他是活的?”旁边一名游客忍不住开口。

    “问的好。”

    艾伦称赞一声,回答道:“制造它的人有着极其远大、可以说异想天开的目标,他要的不是一台能说会动的机器,而是接近、甚至真正意义上的人。”

    嗬!

    齐刷刷一片吸气声,与之前不同,人们震惊、但没有谁提问或者打断,气氛显得格外凝重。

    造人,造人呵!

    自这个概念被提出时候起,关于它的争论、争吵从未断过,激烈程度超乎想象。

    它触及到人类最最根本的尊严和底线,有可能摧毁维系社会的伦理秩序,甚至导致人类灭亡。

    人类既然可以制造......还要人干什么?

    充满压抑的气氛中,艾伦随意摆了摆手,动作轻蔑神情厌烦,仿佛驱赶一只并不存在的苍蝇。

    “大家别想太多。造人这种事情只能喊喊口号,结果注定会失败。”

    说着,他用手指着展柜里的娃娃,“得福就在这里,有谁觉得他是人?”

    本该引发笑声一片的问题,结果不太如意,人们看着那个娃娃,心里想丑是丑了点,但是的确很像。

    艾伦有些意外,稍后意识到自己********,神情有些无奈。

    “别只看外表啊......好吧,真人什么样先不谈,咱们从机器角度考虑,这些器官、部件造好了,要发挥功效,第一步是把它们联系起来,做一个类似人类大脑的核心。”

    这段内容不难理解,人们纷纷点头,并在脑海中寻找办法。

    “用光脑?”有人提出建议。

    “用光脑?那不还是机器。”有人开口反驳。

    “现在说的就是机器。”

    “那位朋友说的对,用光脑的确可以实现。”议论声中,艾伦开口说道:“贵国在仿制完得福的身体后,成功的用光脑将其驱动,成为很像人的人。问题在于,这样子做出来还是机器,虽然比市面上买得到的机器管家高端,但其本质并无不同。”

    这番话让气氛放松不少,没等人提出什么疑问,艾伦叹息一声说道:“而且,神国飞船没有光脑,只有电脑。”

    啊?

    “哈哈!”

    人们先是一愣,紧接着笑声不断,紧绷着的脸终于放松,悬着的心也都放回肚子里。

    光脑,电脑,一字之差,云泥之别,两个完全不同的时代。

    两者基本区别有二,首要在于信息传输方式,比如当今广泛存在的机甲,操纵台下达的指令信息以光粒子束的形式发送,而非实体导线。

    这种改变的意义太大了,仍以机甲为例,电脑时代,指挥核心一旦被毁,即便其余部件完好,机甲也会瘫痪成为不能移动的铁疙瘩,俗称“一炮死”;而且,电脑连接有大量实体导线,即便核心正常,但若其中任何一条线路出现问题,都有可能出现严重问题,甚至造成死机,进而葬送整台机甲。

    随着光脑的诞生,机甲实现多核操控,再不会出现此类状况,生存能力大大提高。

    机甲是战斗兵器,枪林弹雨中活动,发生激烈碰撞也是常有的事,无论把核心安装在什么位置,配以多么坚固的装甲保护,都不能保证说无事。同时机甲造价高昂,机甲战士万中求一,在电脑时代,损毁率过高导致机甲的应用受到很大局限,直到光脑诞生,加上能量护罩技术日趋完善,机甲才得以蓬勃发展,很快超越战车与战机,成为战场上的杀戮之王。

    第二条主要差别是能源,光脑自我充能储能,电脑必须外接供电,不管电池还是导电线路,受损都会带来致命影响。

    总结一下,一个小小的光脑核心能够替代掉电脑的诸多部件,不仅性能更加可靠,还大大减少了受攻击的点。真实战场上,被攻击的点越多,被击中的可能性随之增大,自然也更容易被摧毁。

    除上面提到的,光脑比电脑优越的地方还有很多,基本功能如运算量更大速度更快,非逻辑辨别能力更强,据说当今最先进的光脑已接近到“脱离程序”这个重要关口,迈过坎儿,就将进入到一个全新时代。

    人工智能!

    在造人这个命题上,人工智能是先期条件,只有学会主动思考,机器才算拥有生命,而要成为人,还得解决许多生理上的问题,神经体系就是其一。

    这里忽略掉了一点:假如人工智能诞生,机器有了生命、思想和意愿,它还想不想成为人?

    没有谁能够回答,今天这里的人也想不到那么多,大家只是明白,用光脑驱动的得福都只能算机器,神国飞船只有比光脑低端的电脑可用,更加不可能制造人类。

    思索中,艾伦面带微笑,提示大家去看得福。

    “制造者还是让人钦佩的,没有光脑,只有用电脑,造不出真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做一个很像人的机器。大家看看,如果他能走动说话,再把外貌稍微修一修,不要那么难看......是不是很像。”

    这番话太轻佻了,再度引来笑声一片,有人开口提醒艾伦,刚刚他还曾提醒别人不要只看表面,几句话功夫就掉转立场,自己打脸。

    这当然是玩笑,内心里大家都明白,艾伦其实是在嘲讽,顺带活跃气氛。

    大概不想被人误会,艾伦强调说道:“别忘了,他是在飞船上完成这一切,受到的限制之多难以想象。即便今天,我们在地面完成类似工作,尚且需要小心谨慎,稍不留神就会出错。”

    听到这番话,牛一刀神情微动,想到一些事情。

    艾伦宣称得福在飞船上制造,应该有所根据,还有他说当今世界需要小心谨慎才能完成类似工作,意味着可以完成,然而据牛一刀所知,并非所有人体器官都有合适的电子替代品,起码在临床上还没有。

    若处于试验阶段,该当列为绝密,艾伦连这都能知道,所表现出来的能量未免太大。

    想着这些的时候,艾伦朝周围笑着议论着的人们挥手,示意大家安静。

    “说了这么多,大家想不想知道,当初是谁这么大野心,居然想要造出真人;还有他的名字,为什么叫做得福。”

    “想!”

    心结尽去,四周回应的声音格外响亮,还有人鼓掌为艾伦喝彩,纷纷鼓噪。然而说着说着,一部分人渐渐变了脸色,随之更多人想到一重关键,神情难以置信。

    神国飞船毁于两千年前,船上的人全都死了,就目前公开出来的信息,人们没能找到哪怕一件与船员有关的信息;此外,由于时间太过久远,飞船残骸发生很大变化,已没有办法推测当时状况,也就找不到其来路。

    艾伦如何知道那个试图造人的人是谁?甚至知道其名字的由来。

    “您知道?”有人试探的口吻询问。

    艾伦轻轻点头:“是的,我知道。”

    周围一片默然,鸦雀无声。

    ......

    ......

第十二章:千年守望,一世英名

    “八年前,波索帝国的一艘科研飞船完成考察,返程遭遇一股从蓝色海溢出的酸雾,飞船受损发生故障,被困在一片陨石带中。就在那里,他们发现一些神国飞船的残骸。”

    刚开口,人们便意识到艾伦正在讲的是一件尚未被公开的秘密,纷纷竖起耳朵。

    “在被发现的神国遗物中,船员们发现一个保存很好的真空盒,盒子里有一本手写日记,其主人是神国飞船上的一名科学家,名字叫张青。”

    嗬!

    这一次,人人控制不住惊呼,震撼莫名。

    时至今日,人类拥有强大的科技手段,星域内几乎每个角落都曾留下过足迹,该发现的残骸早已被发现,发现不了意味着没有,那艘飞船落难时找到飞船残骸,运气已然称得上极好,若再碰巧发现神国人类的遗物,当真让人羡慕。

    假如艾伦所说是真的,那个名叫张青的神国人记录下飞船上的点点滴滴,意义可想而知。

    知道众人最关心什么,艾伦摊开双手,神情满是遗憾。

    “可惜,酸雾腐蚀加上陨石撞击,那艘被困的飞船最终解体,和被找到的神国遗物一起流露星空,不知漂到哪里。”

    这......

    “幸运的是,船虽然没了,船上的人并没有死光。”

    事情再度出现转折,到这时候,大家内心无所适从,只能老老实实地听着。

    吊足胃口,艾伦接下去说道:“困住飞船的那块酸雾会流动,范围并不固定,等到酸雾散开,一只救生舱得以幸存,里面有人......请原谅,关于他的事情,我不能说太多。”

    没有人就此追问,那位幸运者必定被波索帝国重点保护起来,可能现在还在接受讯问。

    果不其然,幸运者并非故事终点。

    艾伦说道:“更幸运的是,这个人不是普通船员,不仅参与了神国飞船残骸的发掘与打捞,还曾亲眼看过那本日记,把重要部分记了下来。”

    神情忽然变得忧伤起来,艾伦缓缓说道:“日记里记载的,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

    爱情故事?

    周围人面面相觑。

    一片茫然中,艾伦的声音徐徐回荡,把时光拉回到两千年前。

    *****************

    很久以前,一艘神国飞船漂流在太空,船上有个叫张青的科学家,和他的女友。

    两人一起工作,一起生活,日子虽然单调,却不显得孤单,甚至称得上幸福。两人计划着,要在飞船上造人,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天降横祸,突然有一天,张青的女友得了怪病,身体像失去水分的花儿一样枯萎。

    女友病了,病得很重而且很痛,张青找不到病根,心里充满焦虑,惊慌,心里和女友一样痛不欲生。

    他把别的事情通通放下,竭尽全力研究那种怪病,每天除了陪伴和安慰,余下时间全都待在试验室里,废寝忘食。

    然而,不管他怎么做,设计多少种方案,做多少试验,结果都被证明是徒劳。

    病魔无情,女友一天天衰弱,开始还能主动配合,帮助张青分担一些工作,随着情况一天天恶化,她的身体机能逐渐退化,体力慢慢耗尽,到后来精神也支撑不住,只能躺在床上,每天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与此同时,张青在一次次失败中承受着难以忍受的折磨,身体也因极度疲劳变得虚弱,渐渐力不从心。

    他试过所有能想到的方法,考虑过采用最极端的手段:在女友的身体里加入其它生物的基因。

    对活人进行基因改造,这是人类社会公认的禁区,快要绝望的张青突破一切,只要能够挽回女友的生命,他都愿意尝试。

    疯狂的举动不是没有收获,那段时间,张青在生物学领域的造诣突飞猛进,取得许多之前不能想象的成就。只可惜,这些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人缓慢而坚决的走向死亡,束手无策。

    于是张青想到了死。

    可是总也不能甘心。

    脑海里有个声音,不断地提醒张青,也许下一次试验就能成功,也许只要再坚持一天,再多做一次,未来将重新变得光明。

    就这样,张青以强大的意志苦苦支撑,每天都仿佛是人生的最后一天。

    终于有一天,女友死了,张青疯了......

    搞研究的人,顶尖者常有几分魔性,张青疯了,疯的方式和普通人不一样,他守着女友的尸体想了很久,最终做出一个决定。

    他要完成和女友的约定,娶她做妻子,并且生一个孩子。

    想做就做,张青把想法告知女友,得其“默许”后开始工作。

    为了让孩子更加“名副其实”,他从女友的身体取出一部分组织,再从自己的身体上取出相应部分,做好封存,把一切准备妥当。接下来,张青为自己和女友办了婚礼,媒证齐全,步骤详尽,和真正的婚礼一模一样。

    期间有件奇妙的事情,女友虽然死了,但她的身体没有腐烂。虽然张青采取了一些防腐措施,但没动过内脏,理论上只能延缓。现实是,女友的身体维持着死亡时的模样,完全没有变化。

    心里记挂着下面要做的事情,张青对此没有过多关注,完成婚礼,他守着床边说了一整天的话,把和妻子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全都描述一遍,等到再没有话可讲,张青吻别妻子,把她的身体送入冻仓。

    关上仓门前,张青在妻子耳边叮嘱,叫她耐心等着,他会完成两人共同许下的心愿。不仅如此,他还要找到将她复活的办法,让一家人团聚。

    之后,张青一头扎进实验室,开始着手造人。

    上帝造人,只需要翻翻手掌,以科技手段要造人,人力不论,从学科上囊括了生物、机械、电子等一切高端领域,张青要以一己之力,挑战人类从未涉足的极限。

    然后,他成功了。

    “什么?”

    “什么叫成功了?”

    “怎么可能成功?”

    沉浸在想象中的人们瞠目结舌,感觉再次被愚弄,纷纷开口质问;正当中,艾伦一直看着得福,轻轻开口。

    “从进入实验室开始,张青全心工作不再写日记,等到再次提笔的时候,他跑到冻仓外对妻子宣告:得福顺利降生,我们成功了!”

    “......”

    被某种情绪所感染,人们跟随艾伦把视线转向展柜里的娃娃,内心泛起微微寒意。

    难道说,这个娃娃真的曾经拥有过生命?

    难道说,那个张青真的曾经创造出人类?

    带着这种念头,视线中得福似乎变得不太一样,那颗超的鼻子如山峰般挺立在脸上,表情似笑非笑,仿佛在嘲笑世人无知。

    ******************

    “咳咳,大家不要想太多。”

    顾言章的声音突然响起,把周围人从幻境拉回现实。“首先,这个娃娃曾经被联邦最优秀的专家反复研究,里里外外检查无数次。出于对制造者的尊重,也是对遗物的尊重,它没被拆开、分解,但是它的每个部件都被仿制出来,不可能有秘密不被发现。”

    稍顿,顾言章补充道:“如果它是人、或者曾经是人,绝不可能放在这里。”

    这是一句大实话,然而不能解除疑惑,很快有人提问。

    “张青的日记怎么回事?”

    “他疯了。”

    不知什么原因,顾言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愤怒,坚定而冷漠的语气说道:“丧妻之痛,造人失败,长期严重透支体力,精神上的打击加上身体上的折磨,张青最终丧失理智,变成一个真正、彻底、完全的疯子。”

    哦......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说得通的解释,可能是唯一的解释。

    顾言章说道:“还有第二条,娃娃是娃娃,得福是得福,谁知道这个娃娃是不是得福?”

    这......

    颠倒从头,从头颠倒,让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大家看看艾琳再瞧瞧顾言章,心里乱糟糟地都在想“你们到底在干吗?做游戏呢这是!”

    “事情是这样的。”

    提及旧事,顾言章的表情多少有些奇怪,就像刚才他说张青是疯子时候一样,显得愤怒、又有些难为情。

    当初,艾伦联系顾言章,向他打听关于娃娃的事情;后来,艾伦再度传来讯息,把有关张青日记的事情告诉顾言章,并且宣称,根据种种迹象,他认定这个娃娃就是得福。

    初闻此事,顾言章吓了一跳,赶紧汇报给联邦上层。听说遗物中可能存在人工智能,上层同样震撼莫名,集中专家对娃娃展开新一轮研究;结果让人大失所望,岁月长久,得福身上的原装器官无一能够启动,根据仿制品判断,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都不可能是人工智能,当然更不会是人。

    研究没有进展,到后来,有人无意中提出一个问题:假如这个娃娃真的是得福,而得福是人的话,艾伦怎么会轻易告诉顾言章?

    随口一问,却道出了最大真相,很快人们想到:艾伦不是华龙联邦公民,在人工智能这么大的事情上,怎么可能做到“无国界意识”。

    一席话惊醒梦中人,联邦上层意识到自己受人愚弄,愤怒万分。

    这件事情,说轻点是玩笑,严重点讲就是一个大骗局,设想一下,华龙联邦最优秀的专家整天围着这个娃娃打转,甚至沉迷,后果会是什么?

    可能一点关系都没有,也有可能极其严重。

    最妙的是,谁都不能因此责怪艾伦,人家只是个人判断,信不信在于你自己。话说回来,研究这个娃娃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起码在仿生这一块儿,得到不少新灵感。

    最终的结果,研究项目被叫停,实验室改为他用,娃娃也被扔回遗物仓库,参与研究的专家被调离,各归各位。

    有人不肯放下。

    娃娃一事,顾言章不仅颜面大失,被人当成笑话看,还被很多曾经的宿敌攻击,说他泄露国家机密给外人知道,通敌卖国。

    这可真是太冤枉了,艾伦找来打听娃娃情况的时候,联邦对它的研究早已结束,若没有这次事件,它今后会一直待在柜子里,别想再出来。

    这也成了国家机密?

    心内愤愤不平,顾言章把气洒到艾伦头上,将其一通臭骂。

    艾伦也很委屈,回复说:我断定娃娃是得福,可没有说它是人工智能,更没说它是人,你们愿意研究,关我什么事?

    彼时,听到这番话,顾言章的表情和现在房间里的人一样,满头雾水。

    “......那张青呢?日记呢?难道都是假的,你编个故事来骗我?”

    “张青的话你也信,他是疯的好不。”艾伦的回复令人发狂,“我有没有编故事骗人,相信顾老多方打听过,飞船事故的确存在,幸存船员也在,但我没办法把他叫来亲自和您解释,对不对?”

    “我......”一辈子没说过脏话,此刻顾言章真想问候问候艾伦家里的女性成员,“那好,你凭什么说娃娃就是得福?”

    “我可以证明。”

    “怎么证明?”

    “把它交给我,我就证明给你看。”

    “这......”这下顾言章犹豫了,左右为难。

    娃娃是联邦的娃娃,甭管是不是得福,都不可能轻易交给外人,顾言章现今身无职位,影响虽大,总不好命令谁如何如何。再有,关于这个事情,此前的事让顾言章觉得丢尽了脸,难不成再把艾伦请来,当众证明一下?

    多荒唐啊!

    如果要证明娃娃是人工智能,那没说的,联邦会愿意把艾伦当成大爷伺候着,可是仅仅为了证明它是一个疯子制造的“玩具”,不是鬼扯么?

    那就不做,任凭这个事情过去,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个笑话?

    英明一世,清誉一生,顾言章觉得如果那样,自己会死不瞑目。

    鬼扯也好,荒唐也罢,经过一番思考,内心几度挣扎,他最终做出决定:就这么干!

    公开肯定不行,不说难度大,首先行为显得轻薄,招人耻笑。另外顾言章担心,艾伦的所谓证明成功了尚好,如果失败,自己可不是遭人泼粪那么简单,根本是跳到粪坑洗澡,再别想洗干净。

    不公开,能怎么办呢?

    正赶上神国巡展开始筹备,顾言章为之眼前一亮。

    找个偏僻点的地方,找几个无关的人,再把艾伦找来做尝试,对,则此前所有误会自解,只要娃娃被证明就是得福,则不管张青是真疯还是假病,联邦此前的研究都显得很有必要,甚至应该再次进行,如此则随之顾言章随之摆脱心魔。

    要是错了呢?

    错就错吧,五牛这种小地方,顾言章想掩盖点事情不难,相信事后艾伦也会羞于提起,大家心照不宣就是了。

    万万一的结果,这个事情被泄露出去,影响也不会太大。

    打定主意后,顾言章运用其影响力做出一系列安排,其中巡展之所以落地五牛城,与之不无关联,此外还有些别的事情,一一考虑后,认真执行下来。

    然后......

    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一群人聚集在这个展厅内,等待最后的结果。

    ****************

    讲述的时候,顾言章虽然心怀愤愤,但是态度非常坦诚,包括他认为最丢人的那部分,甚至有自己的心路挣扎,全都一一说出来给在场的人知道。

    “整个事件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

    一口气道出全部,顾言章明显轻松不少,此前愤懑的情绪全都随着话语飘散开。

    “今天在场的各位,认识或者不认识,都请帮我做个见证。”

    与之相反,在听完这个离奇故事、了解全部后,周围人彼此面面相觑,神色迷茫,一时有些难以消化。

    沉寂片刻之后,突然有人鼓掌。

    “好!”

    “顾老,您做的没错!”

    “来,让他证明给我们看!”

    看热闹不怕事情大,这句话用在此处最合适不过,抛开国人之间的维护,对老人的尊重,在听完整个故事后,大家最想要的是一个确切结果。反之,假如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每个人心里都会留下遗憾,猜到天荒地老不可。

    人多的时候,情绪这东西一旦起来,再想压制可就难了,喧嚣声中有人着急催促。

    “艾伦先生,到底怎么证明,赶紧开始吧。”

    “是啊顾老,开始吧。”

    隐隐然已成为众人公敌,艾伦表情淡定,只微微一笑。

    顾言章朝四周抱拳,显得有些激动:“谢谢各位,谢谢各位的理解,谢谢。”

    言罢他转过身,朝陈凡招手。

    “小陈,麻烦你。”

    “......”陈凡神情犹豫。

    “小陈?”顾言章微微皱眉。

    “顾老。”

    “麻烦你,开一下展柜。”

    “......不行。”

    深吸一口气息,陈凡不仅没上前,反而向后退开两步,脸上神情也从犹豫慢慢变为坚定。

    “抱歉,这样不合规矩。”

    ......

    ......

第十三章:风起

    陈凡的话使热闹的展厅安静下来,被热情包围的人们恍然中意识到,这里不是自家或者谁家大院,而是一个有规矩的地方。还有些人,比如牛一刀,他们没忘记这里什么地方,但没料到陈凡的态度会是这样,心里想的是,原来这位陈队长事先没和他们约好。

    相比别人,顾言章感觉更加意外。

    “规矩?”

    像是刚想起来这点,顾言章皱眉:“小陈,你和我谈规矩?”

    陈凡感受到这句话包含的锐利,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按照规定,我不能打开展柜。”

    顾言章眼里闪过一丝怒意,愠声道:“那好,你和我说说,都有些什么规矩。”

    陈凡老老实实回答道:“不能携带武器入内,这是规矩;展品准看不能摸,这也是规矩;展柜绝对不能打开,这是规矩中的规矩......失火时例外。”

    “哈。”

    后面的补充引来笑声,但只开个头便中止,像被人用手按回到肚子里。大家看着陈凡,注意到他的表情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样子,很是坚定。他的对面,顾言章神情疑惑、并有些不可思议,至今不能接受与陈凡“谈规矩”这个事实。

    有规矩就得守规矩,要么别来,来了不守规矩就是搞破坏,会受到惩处。

    陈凡看来,这些都是很简单的道理,而且有过例子;之前那位梅姑娘,有首富开口担保,无数人报以同情,但她不肯交出被“误认为”是武器的钉锤,就只能放弃观展,主动离开。

    顾言章呢?

    听过陈凡的回答,顾言章看着他沉默下来,像是用目光询问什么,又像是为了审视对方态度是否真实,会不会是在说梦话,亦或哪里搭错了筋,脑子短路。

    陈凡没有回避,用带有类似询问的目光回望。

    视线在空中交汇,意愿与意志发生对碰,谁都没能盖过对方。

    无声的交流中,展厅内鸦雀无声,气氛渐渐凝重。

    片刻后,顾言章缓缓开口,重复了一遍刚开始说的话:“小陈啊,你真要和我谈规矩?”

    陈凡认真想了想,说道:“不谈规矩,该谈什么呢?”

    放在之前,这样回应可能引发阵阵欢笑,包括顾言章也是如此,然而现在,他只感觉到了坚定,有些刺耳。

    “呵呵,谈什么。”

    到这地步,顾言章反而平静下来,神色淡淡说道:“小陈啊,如果你没有破坏规矩,怎么会站在这里;如果不是我破坏规矩,你怎么会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

    这番话听起来很绕,其中的两个“规矩”与眼前谈到的“规矩”完全不是一回事,它们两也不是一回事,还有说到“安然无恙”这四个字的时候,顾言章稍稍加重音量,意在提醒,兼有几分警告的意味。

    别人听不懂、至少听不太懂的话,陈凡轻易领悟到其中意思,面色微变。

    看着他脸上的变化,顾言章把语气放缓,带着规劝的意思:“小陈啊,我知道你是个至情重信的人,有些事情,不用我明说也能懂。而且这些规矩,不少由我亲自制订,难道不可以通融?”

    用的是“通融”而不是“更改”,顾言章揣有强力筹码,却把姿态放的很低,表达出足够多的诚意;正常讲,无论对面站的是谁,都应该被打动,或者识相,接下来顺水推舟做事,皆大欢喜之局。

    然而陈凡没有这样。他并没有因为顾言章的话退让,相反以更加诚恳而坚决的态度表示拒绝。

    “您制订的规矩,所以您更应该遵守。”

    作为参与到规矩制订的人,顾言章应该带头遵守,否则何以服众?

    和之前一样,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因为其简单显得不够真实,很难让人相信这就是全部。然而陈凡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神情理所当然,目光纯粹,让人不得不相信,他想表达的就只有这些,别无他意。

    听完他的话,看着他的脸,周围人很是无语,目光说不上不善,但是绝对不会喜欢;一些人叹息直摇头,心里想这是哪里来的怪胎,石头一样,耿的人难受。

    被众多这样的目光看着,陈凡的身影有些孤单,脸上神情虽然坚定,但也流露出几分无奈和苦涩;看得出,他并非读不懂大家的心思,也非不明白这样做的后果,却依然坚持着,丝毫不肯退让。

    忽然,陈凡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目光移向某个角落,在人群缝隙里发现一双眼睛。

    那是孩子的眼睛,稚嫩,干净,带有鼓励的味道。

    和周围人所有人一样,牛犇很想看到艾伦如何证明娃娃就是得福,希望陈凡打开展柜,而且他理解不了“守规矩”和“坚持规矩”的意义,更不要说那些成人熟知的道理。

    牛犇有牛犇的道理,属于孩子的道理。

    之前那番关于机甲的“传授”,牛犇的情感出现转变,对这位陈队长印象从敌对转为友好,并且很快突破到更高层次;眼下,当陈凡受到逼迫的时候,牛犇觉得他和刚才姑姑的处境相似,不应该被如此对待。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牛犇的手被母亲紧紧攥住,于是用目光送出支援,为这个不招人喜欢的陈队长加油打气。

    陈凡注意到他的目光,感觉意外,但是欢喜,对他笑了笑。

    牛犇也很意外,但是心里很高兴,人缝里朝陈凡挥挥拳头。

    有时候,孩子的目光,力量远远超成年人的拳头;也许体会到了这股力量,陈凡收回视线,吸口气,神情慢慢变得平静。

    “那次我虽然坏了规矩,其实是做了正确的事情。”

    “正确的事。”

    望着陈凡平静下来的脸孔,顾言章禁不住要冷笑,挑眉说道:“你是说,我在做的是错的?那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多么重要,假如这个娃娃被证明是得福,将会带来......”

    陈凡忽然摇了摇头,打断道:“顾老,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言章有些奇怪。

    “不是哪个意思?”

    “我不知道您是对还是错。”陈凡说道:“我不知道艾伦先生用什么法子验证,会不会对这个娃娃造成损坏,还有您说的事后会带来什么,这些都是像您这样的专家才知道的事情,我完全不懂。但我知道这件事情并不着急,您完全可以换个时间,用别的方式进行。而且,假如事情真的很重要,就应该邀请一些专家在场,以免出现差错。”

    陈凡说道:“我只能按照规矩办事,看好这个柜子里的娃娃,别让人随便碰。”

    这又是一番很有道理的话,让人找不出办法反驳;很明显,此前顾言章所讲的那些经历,有关颜面、心情方面的内容,陈凡要么没听懂,要么一点都不在乎。

    这样的人最让人无奈,顾言章体会到了艰难,忍住气说道:“小陈啊,难道你不明白,当初是我叮嘱要把得福锁起来,假如我没有那么做,你现在能怎样?”

    陈凡楞了一下,随即回答道:“我会阻止艾伦先生,不让他碰这个娃娃。”

    “你!”

    终于抑制不住心中怒火,顾言章放弃说理,用手指着陈凡厉声喝道:“陈凡,你直接告诉我,这个展柜,你到底开还是......”

    身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艾伦不知何时转过身来,按住顾言章的手说道:“顾老,不用这样。”

    “可是,咳咳......”心情太过愤怒而且郁闷,老人气得脸孔通红,气息有些不顺。

    “没关系没关系,我和陈队长说。”

    微微笑着,艾伦拍拍顾言章的手之后转过身,径直走向陈凡。

    陈凡没有看他,而是偏过目光去看顾言章,眼神带有关切,兼有几分愧疚。直到艾伦来到其身边,陈凡才把目光收回,神色随之转淡。

    “艾伦先生,我不会同意......”

    “陈队长,你先看看他。”

    站在陈凡身侧,艾伦抬起左手,指着展柜里的娃娃问道:“有没有发现什么?”

    “哦?”

    有些莫名其妙,陈凡顺着艾伦的手指的方向去看,忽然间,耳边听到惊呼。

    “小心!”

    “咔!”

    响声清脆,有点像锤子砸破竹节,艾伦的右手并指如刀,狠狠插如陈凡腰间右侧、尾椎上三节处,随后五指扣紧,用力一扭。

    似乎麻杆被拧断,又像是绳索被搅紧,陈凡的表情一下子僵硬,四肢被定格,耳边听到艾伦温和到近乎轻柔的声音。

    “陈队长,麻烦你先站一会儿。”

    说着话,艾伦在陈凡身上快速搜索,很快翻出一部对讲机,取下一副耳麦,一支能量手枪,手铐,当然还有最最重要的,一串样式精巧的卡片。在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陈凡站在原地不动,不止不能出手反抗,连说句话都做不到。

    “人体腰部有一团特殊的神经丛,以合适手法将其拧到一块儿,会导致人体全身麻痹。放心吧陈队长,这只是暂时的,等会儿做完该做的事情,我会帮你恢复。”

    一面解释着,艾伦从匙卡中翻出一张,抬起头,看着陈凡因愤怒和挣扎而变形的脸,叹了口气。

    “不要白费力气了,没用,而且会伤到内腑。”

    “啊?!”

    事情发生的太快而且出乎意料,直到这个时候,周围才有惊叫响起,目瞪口呆的人们此刻才明白,艾伦居然对陈队长出手,并且抢了他的东西,包括枪!

    “他在干什么!”

    “制住他!”

    “出事了出事了,赶紧走!”

    哗啦一声,游客们尖叫着涌向门口,还有人冲向艾伦,这边,艾伦像是没看到他们的举动一样,不予理会。

    在对陈凡发出感慨后,他转回头,把视线投向刚才警告声响起的位置,神情很是好奇。

    “小家伙,你怎么看出来的?”

    ......

    ......

第十四章:沙落

    牛犇没有回应艾伦,甚至顾不上看他一眼,他的视线随着游客们移动,看着他们大声喊叫着冲向房门和艾伦,纷纷撞墙。

    事先没有谁留意到,此前一直跟随艾伦的两人去了门口,面无表情封堵住人流,左边的那个张开双臂,脚下生根,仿佛用钉子钉在地上,右边那个负责清理,伸手一抓一提,捉鸡般将冲过来的人扔到一旁。

    “让我过去!”一个中年女人冲过来,表情惊恐,眉目狰狞。

    展厅内十几名游客,她第一个反应过来、并试图逃跑,也许是天生的机敏,也许本身性情泼辣,女人虽然心里害怕,但却张牙舞爪,竭力做出凶狠的样子。

    壮汉没有被“吓”倒,抓住她的头发随手一挥,巨大的力量,女人尖叫着飞了出去,路上飘散缕缕发丝,活像飞鸟被扑击时贱开的羽毛。

    “滚开!”一名身材粗壮的汉子冲上去,奋力朝左边那名站着不动的保镖挥拳。

    他很聪明,没有像女人那样冲在前面,而是跟随人群,趁着保镖与几名游客纠缠的时候猛扑。

    找到好的机会,不等于得到好结果,那名保镖的手忙不过来,但他还有脚。

    “呼!”

    周围杂音掩盖不住疾风猛烈,粗壮汉子飞出去的速度比之前女人更快,路上没有尖叫,只有鲜血。

    他的胸骨几乎被踹碎了,内腑受到重创,身体在地上翻滚几周,生死不知。

    “啊!”

    翻滚时连带不少人遭殃,被丢开的女人刚刚哭喊着爬起来,又被壮汉的身体砸倒,周围几名游客东倒西歪,四散而逃。

    “牛牛!”

    拉着牛犇紧跑几步,最终躲避不及被某个人撞倒,慌乱中,刘一手大声喊着儿子,四下张望。

    乱了,全乱了,一分钟之前,展厅内充满欢声笑语,现在变成灾难现场,奔逃的游客被人像丢垃圾一样四处乱扔,不甘心的爬起来继续逃,接着再被丢回来。眼看逃走成为奢望,有女人放弃反抗躲在角落里哭泣,有男人四处寻找武器,然后望着一群冷漠的战士彻底傻眼。

    艾伦身边十余人,准确地讲总计十二人,艾伦出手后,其中七人离开去了外面,厅内仅留五个。就是这五个人人,当他们把伪装撤下,面具摘掉,立即变得无坚不摧。

    他们不是什么观光客,更不是什么专家学者,而是一支纪律严明,拥有强大实力的精锐队伍,包括艾伦自己,温文尔雅的表面下,流淌着的也是战士的血。

    “太乱了,把人集中起来。”

    问牛犇的话未获回应,艾伦不屑和一个孩子较真,笑笑将其抛在脑后,接着命令手下控制现场。

    “抓住他!”

    几名勇敢的游客冲过来,手里拿着不知哪件家具上掰下来的木棍,啊啊大喊着,试图擒贼擒王。

    身边自动有人迎上去,随即有拳脚击打**的声音,和疼痛引发的惨呼与闷哼,

    艾伦看也没有看那边一眼,提着匙卡走向展柜,准备办正事。

    “现在就得这样吗?”

    耳边传来顾言章的声音,艾伦停下脚步回过头,摊开手,有些恼火、又有些无奈的样子。

    “陈凡是你选的,结果弄成这样。你让我还能怎么办?”

    “我是说应该控制一下,毕竟......”指指几名倒地游客,顾言章神情犹豫。“死了人,后面不好收拾。”

    艾伦笑起来:“收拾什么,根本不用收拾。”

    顾言章轻轻皱眉:“你确信能成功?”

    “这种事情,你要我保证百分百成功?”艾伦看着他反问。

    “唉!”顾言章叹了口气,看着周围惨状与乱象,神情微苦,容颜也似乎比刚才苍老:“一辈子的赌注,不知道......”

    “放心吧,把握还是挺大的。”艾伦转而安慰,并补充道:“不过,要确保下个环节别再出问题。”

    听到这句话,顾言章刚刚转柔的表情瞬间冰冷。

    “不可能出问题。”

    “很难说。”

    艾伦不放心地摇了摇头,走到展柜边,拍拍僵立床前,快要因为恐惧而瘫倒的牛一刀。

    “牛医生,牛医生?”

    “呃......”此前一直傻呆呆站着,被艾伦的手碰到,牛一刀像被滚水烫到,又像刚从噩梦里醒过来,猛然一个激灵。

    “你,你干什么?”

    “牛医生别怕,待会儿......得麻烦你帮个忙。”

    开口安慰几句,艾伦扭回头看着顾言章,以目光询问。

    “这样能行?”

    “小李。”顾言章脸色有些难看,沉声开口。

    “在。”

    “你去监督。”

    “监督?”

    脸色苍白到不怎么健康,鼻梁架着厚厚眼镜,名为小李的青年从身后走出,远远望着牛一刀胆怯的样子,唇角微撇,表情轻蔑。

    “动手术,找这个废物做什么,为什么不直接由我来?”

    “手术和手术不一样,你是杀人,这次......是救人。”顾言章解释着,语气颇为无奈。

    “你看看他,全身发抖,连刀都拿不住,能救得了谁?”

    “有没有办法帮他稳下来?”

    “帮他稳下来?”青年咧咧嘴,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你觉得我会擅长这个?”

    “算了算了。”

    莫名心烦意乱,顾言章又朝牛一刀方向瞧了眼,叹息摇头。

    “如果真的不行,你知道该怎么做。”

    “对了,这样多简单......咦?”

    视线中,牛一刀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和精神,突然蹦起来,兔子般冲出去。

    “牛牛!”

    “牛牛?”

    名为小李的青年扭转头,看看那个在人群中挣扎起身的男孩儿,再度咧了咧嘴。

    “也许,我真有办法帮他。”

    ****************

    “牛牛!”

    纷乱中看清周围形势,刘一手哭喊般大叫儿子的乳名,心快要坠入谷底。

    比展厅内情况更让她绝望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安全门被人启动,开始缓缓合拢,随着咔的一声轻响,将这里隔成封闭世界,再无出路。

    内外勾结!

    为了得福?

    惊慌的同时难免困惑,刘一手终于找到倒在身边的儿子,张开双臂将其死死抱住,再度大喊。

    “老牛!”

    “这里。”

    牛一刀跌跌撞撞跑过来,沿途奋力又是推,又是挡,踢开几名四处乱跑的人,拽住妻儿朝边上拖。

    “快快......待在这里别动,看好牛牛,还有他!”

    “好的,你要干吗?别过去!”发现丈夫还要出去,刘一手伸手去抓,抓到、而且抓倒个人,但不是牛一刀。

    “我也不想,可是不行啊!”牛一刀苦笑着回应,迈出的脚步没有停下。“忘了艾伦找我帮忙?躲不过的。”

    “......”

    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刘一手望着丈夫的背影,只剩下发呆。

    稍后,刘一手看到被自己拉倒的人,为之一愣。

    刚刚一番奔跑忙乱,不知不觉,母子俩被牛一刀拖到陈队长身边,差不多靠墙的位置,刘一手抓的是陈凡的一只手臂,将他扯倒在地上。

    刘一手看着他,想起丈夫说的话,心头微动。

    “陈队长,你怎么样?”

    陈凡双眼布满血丝,不能以言语回应,从被制服到现在,他仿佛遭受连番酷刑,额头青筋绷起,满脸都是汗。但他的神智一直清醒,另外,也许神经麻痹有时限,也许撞击导致血脉震动,再或者挣扎出现效果,陈凡脸上的部分肌肉能够稍微动动,

    刘一手想了想,伸手到陈凡背后,试图把他扳起来成坐姿;然而这很难,一来陈凡虽然个子不是很高,但颇为强壮,二来他的身体僵硬,尤其腰部像是绑了棍子一样,刘一手几经努力都没能成功,自己反而坐倒在地上。

    看到母亲吃力的样子,一旁发呆的牛犇猛然清醒,跑过来拉住她的手,帮着一起使劲。

    “牛牛,托,托下面。”刘一手提醒着,声音压得极低。

    “哦。”牛犇赶紧跑到另一边,猫腰钻到陈凡肩下,用手推,用肩顶,甚至用头奋力地扛。

    八岁的孩子能有几分力气,片刻功夫,牛犇就已经气喘吁吁,和陈凡一样满头大汗。

    “对,对对对,乖孩子,再加把劲儿。”一面指挥儿子行动,刘一手不忘偷偷观察周围情况。

    幸好,艾伦此刻忙着解锁,几名属下拳打脚踢,把游客们赶到另一边的角落,没人留意道这边。她多虑了,即便看到刘一手的举动,艾伦现在也不在意。之前他顾虑的是陈凡逃走,或者发出警报;至于现在,休说陈凡像个僵尸,即使恢复正常,也已经影响不了大局。

    几经努力,陈凡终于被扶起来,半躺半侧,样子看着很是难受。为了帮助他保持平衡,刘一手不得不蹲坐在旁边,用肩膀扛住陈凡的头,左手撑地,右手扶在其腰间。

    稳固身体后,刘一手喘息几次,待气息和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右手五指挥开,在陈凡腰间交替弹动。

    不懂艾伦的手法,更没有那种力道,刘一手有自己的办法,她的动作均匀似包含着某种韵律,时而并掌轻拍,时而用力按压,每一次,陈凡都会感觉到剧痛,脸孔不停抽搐。

    另一侧,牛犇瘫坐在地上呼呼喘气,神情慢慢又变得迷茫。

    忽然,他像是想起来什么,爬起来用膝盖跪行到陈凡面前,握住袖口,帮他擦了擦汗。

    纵然全身僵硬,但通过眼神,依然可以看出陈凡楞了一下,他望着牛犇,张开嘴似想说些什么,喉咙滚动数次,发出嗬嗬的声音。

    啪!啪!啪!

    “啧啧,好亲热。”

    小李从顾言章身边悠悠走来,轻轻鼓掌。

    “这个样子,牛老师会不会吃醋?要不要我做做好事,把他宰了?”

    心里猛一沉,刘一手低头没有说话,五指弹动的速度加快。

    过来之后蹲下,小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依偎成一团的三人,看着看着,他咧开嘴,露出白牙,无声笑起来。

    “呵呵,骗你们的,牛老师这会儿没空,管不了那么多事。”

    不知该如何回应,刘一手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忘了介绍。我姓李,玩刀的,原本顾言章请我来做个手术,后来他又说,牛老师的手艺更好,这单子活儿交让他做。”

    说着这些话,小李右手一翻,变戏法似地拿出一把小刀,双刃锋利而且极薄,刀身长度仅仅只有三寸,刀柄却不短,可供成人手掌满握。

    小李用手指捏住刀柄,伸出去送到刘一手颌下,轻轻上挑。

    鲜血顺着刀锋滑落,刘一手被迫抬头。

    小李那张苍白的脸孔变得红润起来,看着就像凌空吸收了血液里的精华,神情贪婪而且满足;他把头凑到刘一手面前,盯住刘一手的眼睛,极为认真的表情说道:“来这里之前,为了应付可能出现的盘查,我辛辛苦苦准备了很久,要装斯文,藏气息,还嗮了好多天的太阳,背诵那些狗屁资料。”

    收回手,小李把沾血的刀竖在眼前,望着血珠滚落,留下薄薄血印。

    “为了通过扫描,我找人特制出这把刀,花了不少钱,结果很不如意;等弄完这里的事情,我去宰了那个家伙。”

    看着那道血印,小李有些懊恼,自语一通吼转回视线,望着刘一手的脸,郑重说道:“我们这一行,抢活是大忌,尊夫抢了我的单子,你说说我该......”

    “我让他还给你。”刘一手忽然说道:“我让老牛去和顾老说,他手艺不行,让你上。”

    “呃......胡说什么呢。”明白了刘一手的意思,小李忍不住笑起来,笑而无声,他只是把嘴巴张开成一个大洞。

    笑过,他的神情变得委屈,愤愤不平说道:“把我当什么了,没饭吃的叫花子?再说了,咱们得尊重雇主选择,牛老师可是顾言章亲点,说他刀法、医术如何如何,夸的神乎其神。说真的,医生医术好我觉得正常,刀法......嘿,得见识见识。”

    听了这番话,刘一手沉默下来,良久说道:“当初就不应该救那条老狗。”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像是才认识这个女人,小李惊异地看着她,连连欢呼:“你叫他什么,老狗?哈!哈蛤......这回你可说对了。”

    低下头,他把声音压的极低,神神秘秘说道:“知道吗,你说的那条老狗......他是我的老主顾,想不到吧。不过这家伙扣的很,而且特别麻烦,每次不是装成这样就是扮成那样,就没有一次顺当。不怕和你说,我对他一点都不喜欢,有时候恨不得、恨不得杀了他,切成三百八十块。”

    神色忽又变得黯然,小李幽幽说道:“可是这个老东西太奸了,我只能按他的吩咐做。”

    小刀在指尖飞速转动,小李像孩子一样窃窃私语,目光时而兴奋,时而黯然,时而癫狂,时而又变得自怨自怜;面前,刘一手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像被冻住一样,越来越沉。

    这是一个杀手,一个疯子。

    该如何与一个疯子打交道?

    正想着,对面小李想起什么,忽然一拍大腿,“啊对了,顾言章交给我一个任务,为了确保事情能够顺利,我得想个办法,帮尊夫稳定情绪。”

    他的视线从刘一手身上离开,经过陈凡时顿了顿,啧啧赞叹着继续前进。

    “艾伦这家伙,看着不怎么地,制人这一手可厉害,效果有点像,像......传说中的点穴!嗯,就是点穴,得亏这段时间看了很多神国的书,不然连这个名儿都没听过。”

    视线最终落在牛犇脸上,小李笑着朝他招手。

    “喂,小家伙,到叔叔身边来。”

    “别碰我儿子!”刘一手突然叫起来,声音尖锐而撕裂,仿佛喉咙破了口子。

    “啥?我偏碰。”

    赌气般说着,小李站起身,走两步来到牛犇身边,右手提刀,伸左手捉住他的脖子。

    “牛牛!”刘一手再次大喊,看样子想扑过来,然而......她最终没有动。

    “小李,别吓着孩子!”远处传来顾言章的声音。

    先看看展柜边正和艾伦焦急说话的牛一刀,顾言章回过头,对小李说道:“收收你的性子,别胡闹。”

    “没胡闹啊,你看我胡闹了吗?我是让他和他妈待一块儿。”回应时声音格外委屈,小李抓住牛犇往另一边拉。

    顾言章微微皱眉,摆了摆手。

    “总之不要胡闹。”

    “好的好的,不胡闹。来来来,小朋友听话。”

    “牛牛,听他的话,过来。”刘一手跟着他的话朝牛犇呼喊。

    不知是不是听话,不知听的谁的话,牛犇缩着脖子,机械地跟随小李的步伐;临行前他像是想到什么,挣扎着扭回头,看看陈凡的脸。

    陈凡朝他眨了眨眼。

    牛犇呆呆看着他,表情迷茫,脑海一片空白。

    这种场面,休说一个不到八岁的孩子,周围那么多成人,个个似没头苍蝇一样乱跑乱撞,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此刻的牛犇毫无主张,非要说念头的话,便只有一个:姑姑。

    这很奇怪,可以称得上奇妙,从艾伦出手,陈凡受制,在和周围人一样意识到发生大事的时候开始,牛犇没有想过逃跑,也没有把希望寄托在外面的警卫身上,甚至连父母都忘记。

    他回想起之前那副画面。

    被数十上百人围在当中,感觉就像与整个世界为敌,梅姑娘的手落在男孩的头顶,平静,微寒,稳如泰山。

    如今,面对即将到来的灾厄,八岁男孩不知所措,以全部身心呼唤。

    “姑姑,快来!”

    ......

    ......

第十五章:劫临

    徒劳的挣扎过后,展厅渐渐平静,认识到对方拥有强大实力,更有毫不怜悯的决心,平素最泼辣的人也把性子收起来,女人们压抑着哭号**,男人不再试图反抗,老老实实留在角落里等待。

    安全门已关闭,两名扑克脸加入到清理的队伍里,对所有人进行搜查,将可用于通讯的事物一律没收,接下来,他们把那几名受伤的游客拖到一起,吩咐一句‘好好照顾’便不再管,回到艾伦身边帮忙。

    举动虽然冰冷,但也给了人念想,看他们这样,游客们的情绪稍稍稳定,心里想既然连伤者都要照顾,大约不想杀人。

    生死从来大恐怖,以为没了性命之忧,人们感觉到安慰,起码不像刚才那样绝望。很快有人行动起来,为那几名伤者检查身体,有人取出水瓶帮忙清洗,有没有用,多少一份心意。不多会儿,包含恐惧的惊呼声接连响起,查过伤员的伤,看到那些刺破血肉的骨茬,扭曲的肢体,人们真正领悟到这批人的强横与冷酷,进而明白了,自己刚刚的行为都么愚蠢。

    观展不准携带武器,一切金属制品都需要出示、并说明用途,所有伤势、不管看起来多么不可能,都是徒手造成。

    对这些人来说,带不带武器有什么区别?如果他们的目标是杀人,展厅内的游客早已死光。

    “是准备拿我们当人质吧?”一些人相互交换目光,心又安定了些。

    不管他们多么强大,总不能对抗枪炮,这里的事情迟早被人发现,他们要离开,多半需要人质。

    情况坏到不能更坏,当人质竟也成了值得庆幸的事,机灵的甚至开始清点人头,盘算着要是他们向警察杀人示威,自己会不会排在前面。

    滴!

    绿灯闪亮,负责破解密码的男子松了口气,先擦一把头上的汗,转身低头,握右拳扣左胸,向艾伦汇报。

    “艾伦阁下,可以了!”

    “再过五分钟,我就真的只能像那人说的,用锤子砸了。”

    不满其效率,艾伦嘴里开着玩笑,目光其实有些阴冷。

    “阁下,这套系统......”

    破密男子试图解释,然而艾伦没心思听,摆手示意,“抓紧时间。”

    说着他扭头叫来牛一刀。

    “牛医生,麻烦你。”

    “呃,不麻烦......”牛一刀精神恍惚,不时回头朝妻儿那边看,担心妻子别和那个疯子发生冲突。

    此时旁边有人走过来,和刚才那人一样朝艾伦行礼,得回应后转过身,伸手入柜将那个娃娃抱出来,另有一人挪开展柜,再与抱着娃娃的人合作,小心翼翼地将他平放在床上。

    旁边又有人过来,手里提着一个皮袋,放在床头翻开,里面赫然是两排手术用具,刀、钳、剪、布、针等一应俱全。

    “全部为非金属材料,很费了我一番功夫,请放心,它们足够锋利,只是重量轻一些。”

    艾伦伸手从袋子里抽出一把手术刀,递给牛一刀,“听说你们用刀的人都很讲究,希望这点差别不会影响到发挥。”

    到这时候,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牛一刀无奈接过刀子,掂了掂,看看刃口,发觉它的确如艾伦所说的锋利而且更加轻便,内心不禁感慨。

    所谓规矩,大概只能约束那些守规矩的人,对那些真正有所打算的人来说,规矩从来不是问题,总有法子破解,或者绕开。

    “究竟要我做什么?”

    “你最擅长的事。”

    艾伦指着床上的娃娃说道:“把他的眼睛取出来,左右互换。”

    “......”

    牛一刀的表情僵在脸上,周围人、包括艾伦的手下在内也都楞住。

    发现艾伦不像是开玩笑,牛一刀忍不住问道:“换眼?”

    “是的。”

    “在这里?”

    牛一刀指指那张床,神情难以置信。“这种条件下换眼?”

    艾伦点头表示肯定,加重语气说道:“而且要保证原封不动,绝对不能出错。”

    “明白了。”随手把刀丢到一边,牛一刀扭回头说道:“这活我做不了,让他来。”

    他用手指着小李说道:“我听到他的话,你们原本准备让他上。”

    “看看,我就说他不行。”小李哈哈大笑,满脸幸灾乐祸。

    牛一刀冷冷看着他,目光轻蔑,仿佛看的是一头猪。

    “白痴。”

    “......想死?”苍白的面孔浮现出红云,小李呆了一下准备起身。

    “小李,别胡闹。”顾言章的声音再度响起,不知为何听来有些疲倦。

    “他骂我!”小李大声叫屈,脚下不停,短刀在指尖飞速盘旋。

    看他这样,艾伦微微皱眉,身边一名大汉迎上去,挡住小李的路。

    “好狗不挡道,外国狗也一样。”小李看着他认真说道:“让开,不然我宰了你。”

    大汉狞笑,摇头,摆出“请出手”的姿态。

    “顾老?”艾伦把目光转向顾言章。

    “小李!”顾言厉声喝叱。

    这次小李没理他,盯住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壮汉,苍白的面颊酡云渐浓,仿佛染上一层胭脂。

    气息仿佛凝固住一样,正在人们担心的时候,牛一刀忽然开口。

    “换眼可不是挖弹珠出来再放回去那么简单。十四个分器官,两条视觉神经,全都要原封不动连好。我想你应该知道,眼球是圆的,外面有眼眶眼皮包着,需要专门设备才好动刀;这里没有灯光,没有助手,没有手术台,高度、角度全都不对......”

    小李被这番话说得愣住,气息为之一松。

    “在医院,什么都不缺的条件下,这种手术至少需要五个人,尚且不能保证成功。”

    懒得再说下去,牛一刀做出邀请的手势:“来来,你不是高手吗,刀法精妙无人能比,麻烦给我展示一下,如何用手里那把破刀把眼球完好无损的取出来,取出来就行。”

    “这不是破刀......好吧,这就是把破刀。”先是愤怒,随后变得垂头丧气,小李嗫嚅道:“挖眼我不是没干过,哪有你说的那么难。”

    “你倒是上啊!”牛一刀冷笑,不停催促:“挖出来后,麻烦和艾伦先生解释一下眼球结构,结构你懂吗?估计你不懂,比如什么晶状体,虹膜有没有破,动眼肌肉在什么地方,视觉神经有没有断。另外,你以为左眼和右眼一样?随便按进去就能工作?还有......”

    “够了。”

    开口打断牛一刀的话,顾言章从一旁走过来,收敛神情,一字字郑重说道:“一刀啊,事情到了这一步,没用的话我就不多说了。现在我只想知道,你该不会是想学陈凡那样......”

    “当然不是。”

    牛一刀断然摇头,诚恳言道:“干一行,说一行,做手术不是儿戏,这里条件实在太简陋,而且我相信,艾伦先生既然这样要求,必然有其道理,万一我动手把人给弄废掉,想挽回可没指望。”

    这番话合情合理,艾伦也有些拿不准,迟疑说道:“得福毕竟不是真人,应该没那么复杂。”

    牛一刀抢着说道:“既然不复杂,谁做都一样,关键心态一定要好。实话说我现在心里很乱,逼也没用......”

    再次用手指着小李,牛一刀诚恳建议:“他既有信心又有技术,完全符合要求。”

    “你神经病啊!”

    皮球又被踢到自己这边,小李愤愤不平,直接掉头回到原地,看都不愿朝这边看一眼。

    “活有分工,大家各干各的,谁都不能攀着谁。我又不是干这个的,凭啥让我上。”

    越说越觉得委屈,他忽然探手把牛犇拉到眼前,望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你爸是神经病,对不?”

    呆呆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牛犇的呼吸渐渐粗重,眼睛微微泛红;他身后,刘一手口唇面孔还有身体都在颤抖,想上前,但却强忍了下来。

    “孩子不懂事,你......你别难为他。”

    “谁难为他了?你冤枉人。”

    小李很不高兴,瞥一眼刘一手,回头接着问牛犇:“你这样看我干吗,不相信我的话?”

    牛犇死死咬住唇,强忍着不让泪水留下。

    “这是恨我啊!”

    感慨起来,小李连连摇头,神情突然转厉,抬手挥刀。

    “小杂种,敢不理人!”

    “啊!”

    “牛牛!”

    “小李!”

    明华闪过的那一刻,刘一手的尖叫,顾言章的惊呼,牛一刀的大喊,还有周围人吸气的声音同时响起,人们看到小李闪电般的动作在牛犇脸上挥出一刀,心随之一沉。

    “你这个畜生!”

    刘一手彷如发疯的母狼般猛扑过来,一把推开小李,再把牛犇拽到怀中,惊慌中只想起来用手去摸。

    “伤哪了儿子,儿子,别吓妈妈......”

    抽泣声慢慢停顿,表情慢慢僵硬,之后又渐渐放缓,刘一手望着手心有些发呆。

    掌心几根短发,抬头看,牛犇脸上无血,仅一边眉毛被剃得干干净净,一根不剩。

    呼!

    长出一口气,刘一手仔细检查儿子的脸,发现他的确没有受到伤害,稍稍安心。

    “别怕,妈妈在这里。”

    庆幸之后便是胆寒,刘一手不敢想象,假如小李存了伤人的念头,或者功力稍稍差点,现在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慌乱中,她担心牛犇精神受到的刺激太大,但却想不起一句有力词句去安慰,只好将儿子紧紧抱住。

    “儿子别怕......也别哭。”

    “嗯。”

    望着母亲惊恐的样子,迷迷顿顿的牛犇木然应着,心里忽然想起父亲时常说的“男子汉,要照顾好你妈。”,不禁要试图安慰。他抬起手捏着衣袖,像刚才替陈凡擦汗一样,一边擦去刘一手脸上的泪,一边靠上其肩头,低低的声音说道。

    “姑姑会来的,我叫她了。”

    “......”

    呆楞片刻,刘一手没有戳破儿子的幻想,苦笑着,用力点头。

    “嗯嗯,姑姑会来的......警察也会来的。”

    *******************

    “一手,他把儿子怎么了?”

    床边,牛一刀被一名大汉制住肩膀,拼命挣扎但不能脱身,焦急大喊。

    “说啊,牛牛到底怎么样!”

    “牛牛没事,我保证。”回应的是小李,声音异常坚定。

    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弱不禁风,小李被推开摔了一跤,头撞在地上,但却笑嘻嘻的一点看不出生气;他从地上爬起来,看看手里盘旋的短刀,心情大好。

    “没我想象的那么差,看来那个家伙还是用了心的,不用宰了他。”

    赞着自己的刀,小李转过身,对牛一刀说道:“这次是眉毛,下次是眼睛,你想看我的刀法如何?到时可别眨眼。”

    “你想怎样!”牛一刀怒吼着追问。

    “干好你的活,把那双眼睛给换了。”小李甩甩手里的刀,摸摸撞疼了的头,说道:“别说难办,别谈条件,别拖延时间,别闹情绪使暗招......等换好眼睛,我和顾老头两清,你我也两清,我保证不动你一家人分毫。接下去怎么样,你自个儿和他们谈去,不关我事。”

    这是一番蛮不讲理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显得理所当然,等把意思表达完整,小李想想并无遗漏,停下来,朝牛一刀笑了笑。

    森牙冷厉,空洞无声。

    “明白没?”

    “明白。”牛一刀咬牙回应。

    “有没有问题?”小李好意叮嘱:“这手术可难,条件艰苦,你别搞砸了。”

    “没问题!”用吼的方式回应,牛一刀捡起刚刚丢掉的刀,“我需要人帮忙。”

    “不关我事。”小李赶紧摇头。

    “艾伦?”顾言章推一把艾伦:“得人帮忙。”

    “呃......人有的是。”艾伦此刻如梦初醒,深深看一眼小李,接着朝周围属下挥手:“你们,听牛医生的吩咐,绝对不准出错!”

    令下如山倒,几名壮汉应着,全都跑到牛一刀身旁,恭身凝眉,聚精会神。

    牛一刀也不客气,大声吆喝着行驶职权。“你,负责给我递刀;你,帮我翻开眼皮,注意手一定要稳;你跪下,扶着娃娃别让他移动,跪下!你个笨蛋,看看你的个子,不跪下怎么支持得住!你去那边,不要挡着光线;还有你,拿好纱布,站我身边来。”

    一片慌乱中,壮汉们再度行动起来,最后那个有些迷糊,凑过来,呆呆问了句。

    “拿纱布做什么?”

    “帮我擦汗。”牛一刀翻翻眼睛,怒骂:“别挨这么近,蠢货!”

    “哈!”

    忙乱一幕,顾言章与艾伦彼此对视,连连摇头,表情微苦,反而小李哈哈大笑,心情极为舒畅。

    “对对,好好教训他们,这群猪,就是没脑子。”

    忽然,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回头,盯住一个人。

    “你?”

    由于刘一手退开,没了支撑的陈凡躺倒在地上,此刻正用眼睛盯着小李的后颈,目光明亮而锐利。看到小李回头,陈凡张了张嘴,用口型比划几次,似在传达某种信息。

    “对我说话?”

    小李楞了一下,明白后很快高兴起来,兴致勃勃地看着陈凡,同时用嘴巴模仿他的动作,认真翻译。

    “我,会,杀,了,你......你要杀我?”

    陈凡朝他眨了眨眼。

    “真的啊!”

    吓一跳的样子,小李扭头看看床边那一堆忙碌的人,接着再把头转回来,表情已变得忧心忡忡。

    “那你得快点。等他们忙完,可就来不及了。”

    “......”

    陈凡眨着眼睛,再次用口型一字字回复。

    “放心,我会抓紧。”

    **********************

    换眼手术已在进行,没有经验丰富的护士,只有几名大汉围绕在旁边帮忙,耳边不时听到牛一刀的呵斥,眼里全是笨手笨脚。

    “这个样子,唉!”

    远远看了一会儿,顾言章叹息一声把头转向艾伦,压低音量与之商讨。

    “这样到底行不行?”

    “你有更好的办法?”

    “不如把得福带出去,找个条件好的地方......”

    “这些东西怎么办?”艾伦指指周围一件件家具:“这里好几件遗物,体积大份量重,把它们弄来容易,现在这情况,该怎么带出去?就算能带,路上谁敢保证不受到损坏?别忘了,稍后我们要杀出去,背后是追兵和枪炮,而不是仪仗队伍排列送行。”

    “非得布置成这样吗?还非得原物原件?”顾言章皱头紧锁:“试想一下,要是这些遗物毁了怎么办?难道就办不成事?”

    艾伦说道:“日记里这么写,我只能按照样子来做。而且我认为,这件事情两个步骤,得分个轻重;假如得福无法唤醒,还可以想想别的办法,最坏也能拆开重新研究。要是唤醒了,它却真的因为环境有变不认主人,你说该怎么办?”

    “道理是这样,可我总觉得不大对劲儿......”

    “呵呵,这种事情,对劲儿了才叫怪。算了不说了,事情已然如此,只能一步步走下去。”

    说着艾伦从怀里拿出一副耳麦戴好,打开但没有开口说话,而是静静等待。

    片刻后,耳麦中传来人声。

    “艾伦阁下。猎鹰筑巢,猎犬已放出,随时可以行动。”

    “嗯。”艾伦明显松了口气,“清理是否干净?损失情况,周围有没有人发现异常?”

    “清理顺利,猎鹰无损,周围......”耳麦里的人稍显迟疑:“外面有个女人,看着比较奇怪。”

    “女人?”艾伦微微皱眉,问道:“她看到什么了?”

    “应该没有。但她一直围着鹰巢转圈。”

    “那就是可疑。”稍想了想,艾伦断然说道:“派人试探一下,发现问题及时处理掉,必要时,提前启动勇士,还有鲍斯,务必要准备好。”

    “是,阁下!”

    因为得到命令,回应显得异常有力,随后切断联系。这边艾伦从头上摘下耳麦,皱眉沉吟。

    “女人?转圈?女人......”

    说不上什么原故,在听到汇报有可疑女人后,艾伦本已放松下来的心不自觉地提起来,感觉莫名有些不安。

    想了一会儿没能找到原因,他轻轻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并在心里自嘲。

    “只是个女人......吁,我太紧张了。”

    ......

    ......

第十六章:雨骤

    午后的阳光灼烈,体育馆东面斜影初生,随着太阳的移动渐渐拉长,被遮住的地面上热气消退,风送来阵阵清凉,难得一块去暑之所。

    体育馆是五牛城内最大的建筑,东面是广场,聚集人群最多的地方,有比赛、或者活动的时候自不必说,即便平时,午后也总有人来此纳凉遛狗,年老的唠嗑斗嘴下棋吵闹,年轻的谈情说爱卿卿我我,还有年幼的奔跑追逐嬉戏打闹,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才陆续散开。

    由于这块公地,附近居住的人大多彼此熟络,家长里短说不完的话,但在这几天,情况有所不同,不止来的人少了,话题也不再是东家娶媳南边落葬,而是把焦点集中在对面,正在会展中心举办的展览上。

    时近半晚,体育馆门前、广场的边缘阴影如期而至,周围陆续有些人从家里过来,一些手里拿着报纸,一些提着矮凳棋盘,还有闲汉铺开凉席,赤膊露怀躺在门前的台阶上酣睡,鼻息如雷;也有先到人如往常一样谈天说地,这会儿不再就对面正在进行的神展游人发表看法,而是对一名姑娘表达好奇。

    “看那姑娘,又转回来了。”

    “都好几圈了,还穿着皮衣,不嫌热。”

    “来的时候跟她打对脸,真没看出热。”

    “别是体寒吧。”

    “寒也不能嗮不出汗,怕是有病。”

    “吁,当心人家听见,骂死你。”

    压下声音看着,几个人又有新发现,那个在毒日里绕圈的姑娘在体育馆门口停下来,目光来回,像在观察什么东西。

    “她看什么呢?”

    “好像......在看那几条狗。”

    “几条野狗,有什么好看?”

    “是啊,有会儿功夫了。”

    这些日子,来这儿纳凉闲扯的人少了,往日胆怯的流浪狗变成主角,游荡在各处寻觅食物,有时还会发生追逐和争斗。今天情形相对奇怪,大小十几条狗儿,都集中在大门前的台阶附近徘徊,伸着鼻子嗅嗅刨刨,时而低吠着朝内里张望,前进几步,又很快跑回来。

    犬吠声不宁,梅姑娘默默看了一会儿,迈步上了台阶,走向那几个闲聊的人。

    “朝这儿来了!”

    有漂亮姑娘过来,懒散着的人们精神为之一振。

    “真不流汗啊。”

    墨镜遮眼但盖不住脸,梅姑娘脸上干干净净,裙摆生风,不仅看着舒服,伴身而来的清寒也让人感觉非常享受,看她一步步走过来,几个人纷纷坐起来,都把衣物、还有神情收敛些。

    整理的功夫,梅姑娘走到附近停下,开口问道:“你们经常在这里?”

    问话有些无礼,看在她是个姑娘的份上,几个人决定不与之计较,当中一位老人接过去说道:“是啊,这儿我们熟。姑娘,你有事?”

    梅姑娘用手指指体育馆大门,问道:“从什么地方进去?”

    “进......里面?”老人楞了一下,说道:“今天没比赛呀?”

    “也没有活动。”旁边同伴补充着。

    没比赛,没活动,体育馆大门紧闭,梅姑娘显然不是工作人员,也没有熟人可联系,老人不明白她为什么想进去。

    梅姑娘简单回答道:“知道,我想进去看看,找不到路。”

    “路是有的,不过......”

    看着梅姑娘干净的面孔,老人好心劝说道:“姑娘你听我说啊,这个馆,做活动有比赛的时候确实热闹,没人的时候空荡荡的,不止不好看,还阴森森地透着鬼气。听我劝,甭管啥事情,别进去,起码别一个人进。”

    “老胡又在胡说了,馆里怎么会阴森,还鬼气,跟他亲眼见过鬼似的。”旁边有人发笑,嘲弄老人胡吹牛皮。

    “没见过鬼,可我在里面待过。当初我在里面做保洁,每次散场之后,大灯一关,哎呀那个地方,三伏天都觉得冷到骨子里,就跟半夜去坟头似的,渗人。”

    “冷是空调吹出来的效果,人多的时候感觉不到,人少当然不一样,怎么能和坟头扯上关系;话说,老胡你半夜去坟头干吗?”

    “谁去坟头,谁半夜去坟头!”

    “别急眼呀,刚你自己说,就跟半夜去坟头......”

    几个人忙着抬扛吵架,梅姑娘反而被晾在旁边,正想开口追问“路”在何方,余光忽看到大门旁边的小门打开,一名穿着连体制服的黑人男子走出来,左右张望。

    门开的突然加上响动,附近几条流浪狗一下子散开,跑开几步之后回头,纷纷朝男子狂吠。

    男子微微皱眉,突然用脚在地上猛跺,做势要扑过去。

    “汪!呜呜......”

    流浪狗胆小,呜呜悲鸣着落荒而逃,男子看着它们远离,咧开嘴微笑着,显得很是满意。

    吓走讨厌的狗,男子伸个懒腰放松筋骨,接着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燃,深深吸上一口,闷在肺里,很久不舍得吐出。

    工作劳顿之后的享受,男子神情悠闲,抽着烟在广场随意看着,目光渐渐移到人多的地方。

    几名闲汉身边,白裙姑娘如此醒目,想不注意到都难。

    制服男人望着这边,正好梅姑娘也在抬头看他,目光撞个正着。

    隔着墨镜,制服男人看不到梅姑娘眼睛,但是感受到一股审视的意味;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他挑了挑眉,张开嘴,朝这边吐出一连串烟圈。

    梅姑娘看着他,经过一秒钟思考,便径直走了过去。

    “今天那几条狗有点怪。”不知谁在嘀咕,听来好似梦呓。

    “怎么怪了?”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说。哎姑娘,你真去啊!听老人家的话,你这身子,别在那种地方多待。”

    “管得着吗你,老不正经!”

    关切与嘲弄的声音交替,视线中一袭白裙如云朵飘移,很快便去到制服男人身前。

    **************

    看着梅姑娘一路朝自己走来,制服男人脚下轻错,眼睛慢慢眯起来。

    “小姐,有事?”

    和老人之前差不多的话,经男子口中说出来,不仅显得轻佻,还隐隐有一股傲慢的味道。他把一只手抱在怀中,一只手拿烟,抽上一口,再次吐出一串烟圈。

    梅姑娘停下脚步,刚刚好站在烟雾尽头。

    “呵呵,来呀。”

    制服男人咧开嘴笑着,不在意自己的样子是否招人厌憎,对面,梅姑娘稍稍偏过头去,视线越过男人的肩膀往里看。

    这是工作人员进去的地方,里面是走廊,封闭而且没开灯,昏暗中看不到什么内容。

    看着梅姑娘漠然的表情,男人发现自己被对方完全忽视,心里很无趣,且有些生气。

    最后深吸一口,他把烟蒂丢在脚下,用脚踩灭,慢慢抬头说道:“没事就走吧,这里......”

    “你是谁?”梅姑娘忽然收回视线,看着他问道:“在里面做什么?”

    脸上灼热的感觉油然而生,很不舒服,男人呆楞了一下,用手指指自己的鼻子。

    “问我?”

    梅姑娘用沉默表示肯定。

    “嗨嗨。”男子笑着,轻蔑反问:“你又是谁?”

    梅姑娘没有回答他的话,又问道:“你刚刚杀过人?”

    猛然听到这句话,男子的表情僵硬在脸上,有些不知所措。

    “姑娘,你不要胡说,我们在这里......”

    “杀人的不止你一个。”梅姑娘神色淡淡说道:“你们为什么杀人?”

    男子神情渐变,冷然道:“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你家人在哪里?有没有同伴......”

    “你们在这里杀人,杀气为什么指向那边?”梅姑娘打断又问一句,怕他不理解,特意用手指点方位,提示他去看广场对面,人流进进出出的会展中心。

    听到这句话,男子的表情再度变化,不可思议的同时,心里诞生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

    “你是问我......为什么关注那边?”

    “嗯。”交谈以来首次回应,显示出梅姑娘对这个问题极其看重,并且愿意解释。

    她看着男子认真说道:“你们很有力量,杀气很重,想要那里面的东西,直接过去抢就是,为什么躲在这里杀人?”

    这是什么话?

    这是正常人能问出来的话?

    男子大张着嘴巴,脑子里很努力地从各个角度寻找解释,最终只想到一种可能。

    这个女孩精神错乱,她就是个神经病!

    制服男人重新打量梅姑娘,试图找到更多证据,然而无论他怎么看,梅姑娘的表情始终如一,淡漠不露丝毫情绪,也很有耐心。

    “难道她真的在等我解释,解释我们为什么在这里杀人,而不是光明正大去抢?”

    “这可真是......”

    下意识拍拍脑袋,制服男人担心会不会被对方传染,变成一个思想不会拐弯的怪物。

    对面,梅姑娘依然安静站着,完全没有对他这番举动感到好奇。

    “好吧,好吧好吧,神经病就神经病,这女人挺漂亮,就当是玩儿。”

    费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制服男人重新整理思路,缓缓开口:“是不是这么回事儿,你断定这里杀了人,可是你没有报警,也没有叫喊......就是说,你不关心这里有没有人杀人,只想知道这里会不会关注神展,还有那个杀气什么的......对吧?”

    梅姑娘“嗯”了声,似乎挺满意。

    “要是你们不关注那边,我管这些事情做什么?”

    “咳咳......”

    制服男人艰难喘息,试探着问:“那要是有呢?假如我想从对面弄到什么......”

    “为什么不去抢?”梅姑娘再提之前疑惑。

    “这个......不太方便。”

    “那你们准备怎么办?”

    “我们准备......”犹豫再三,制服男人小心翼翼说道:“里应外合怎么样?”

    “今天?”梅姑娘轻轻挑眉。

    “不行吗?”男子深深皱眉。

    “今天不行。”梅姑娘给予肯定答复,然后说道:“你们先撤,换个时间做这件事。”

    “我去你......”忍着骂出来的冲动,男子强拧着面孔露出微笑:“这可是大事儿,不如你到里面和我们头儿谈谈,看看有没有协调的办法,好不好?”

    一边说,男子在心里一个劲儿骂自己:吗的,我也是个神经病。

    奇妙的事情再度发生,梅姑娘应了一声“好”,毫不犹豫迈步朝里走。

    “哎哎,你真去啊!”

    望着梅姑娘的举动,制服男人瞠目结舌,直到她经过自己身边进了门才慌忙追上去,顺手把门从身后带上,锁住。

    里外隔成两个世界,制服男人犹自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情不自禁用力一拍大腿。

    “白捡一个妞,反正还有时间......怎么了?”

    迎面两只墨镜无光,梅姑娘转身看着他。

    男子脸上露出狞笑,“这会儿后悔,怕是有点晚哦。”

    前方似有黑影闪动,寒风临头,制服男人神情突变,脚下猛蹬地面,同时奋力挥掌。

    “你!”

    “咔!”

    响声清脆,制服男人捂住咽喉,神情困惑,慢慢才变得惊恐。

    看着他的身体慢慢软倒,梅姑娘表情淡漠依旧,身体姿态依旧,仿佛完全没有动过。

    “你没用了。”

    说完她转过身,径直投入到黑暗之中。

    *********************

    果然如之前老人所讲,体育馆很大很空旷,但是一点都不黑,更不会冷。

    灯光全部开启,被观众看台围绕着的球场上,支着两副军用帐篷,其中高的那个足足七米,矮的那个也有三米,而且更为宽大,两个帐篷里,不时有穿着套装的男子进进出出,异常忙碌。

    帐篷周围,数十名军人荷枪实弹,服装印有华龙联邦的标志,个个黑肤。

    球场一侧,数十具尸体堆在一起,鲜血流了一地;观察的话会发现,他们当中没有一个是因为枪伤而死,而且个个表情平静,就像在睡梦中被人悄悄夺去性命。

    他们才是联邦人,驻扎在此地,专门负责运送神国遗物的士兵。

    这就是梅姑娘出现时看到的景象,随后,她听见有人接连大喊。

    “见鬼,邦德死了!被这个女人干掉了!”

    “糟糕,一定是被人发现了。”

    “抓住她,尽量活捉。”

    “向艾伦汇报!勇士启动!鲍斯准备,接骑士回家!”

    呼喊声中,数十人从四面八方扑来,稍矮的那个帐篷里响起呜呜的声音,随之似有一股强劲、但不为人所察的波动轰然释放,横扫出去,穿透体育馆的厚厚墙壁,眨眼间覆盖住数千米空间。

    与此同时,另外一面帐篷被人徐徐撤下,露出一个高达六米的钢铁巨兽。

    那是机甲,战场上的杀戮之王。

    ......

    ......

    会展中心内,二层与三层展厅之间,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人们对着那副赝品油画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没有什么结果。

    “顾老亲口说,这幅画是赝品。”

    “假的?真迹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

    好奇是人性的一部分,一副赝品画像,吸引力远比其余展品更大,之前看过的人把消息传开,闻讯而来游客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把展柜围得水泄不通,连带三层入口也被堵住,进出皆难。

    “赝品?”

    另一条通道的拐角处,上官英雄等一行人缓步走来,听着周围的议论,同样感觉很好奇。

    “有假必有真,莫非顾言章把真的藏起来,弄副假画在这里冒充?”

    “顾老名声在外,别瞎说。”盈盈在旁边提醒上官,注意口舌是非。

    “呵呵,又不是我说那是假货,无所谓。”

    上官英雄挥了挥手:“走,咱们也去看看。”

    “等等。”

    “嗯?”回头发现是张强扯住自己,上官英雄微微皱眉。“强子,又怎么了?”

    “我先看看。”

    张强的个子不够高,踮起脚,目光越过一大片人头朝内厅观望,越看神色越是凝重。

    “怎么突然没信号了?”

    旁边有人说话,张强闻声收回视线去看,一名游客拿着电话左右摆弄,神情疑惑。

    心头微动,张强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眼,转身快速走到空旷处张望,很快看到几名遇到类似情形的游客。

    看着他的奇怪举动,上官英雄等了一会儿,神情渐渐不耐。

    “强子,不要紧张过度。”

    “电话,都把电话拿出来。”顾不上解释,张强连声催促。

    “发生什么事情?”

    注意到张强神情严肃,大家没敢犹豫,纷纷检查自己的手机。

    结果无一例外,所有电话

    “手机没信号?这代表什么?”盈盈头一个问着。

    “强叔,我的也是。”上官飞燕举着手机。

    许鑫微微皱眉说道:“奇怪,我这部卫星电话从来不会断线。”

    “不是没信号。”深深吸一口气,张强面孔铁青,一字字说道:“这是电子压制!”

    “什么?”上官英雄和许鑫先后变了脸色,神情难以置信:“那种设备是战场才有的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我不知道,赶紧离开再说。”

    嘴里说着,张强拉住上官英雄掉头,顺手把上官飞燕推过去。

    “带小姐先走......吼!”

    催促陡然间变成厉喝,张强身躯一顿又骤然弹起,凌空翻身,眨眼间反击三拳一脚。

    发动攻击的是一名身着休闲装的金发男子,此前他像其余游客一样走走看看,神情悠闲,直到张强这边催促众人掉头,他才猛扑过来,发动突袭。

    随着这边战斗开始,剧变在展厅的各个位置发生,短短片刻,展厅内总计数十名警卫,竟然全部受到攻击。

    随着第一声惨叫撞入耳鼓,恐慌开始蔓延,这场震惊整个联邦的事件拉开帷幕;将来人们会渐渐知道,托马斯星域内的很多风暴,是由这次事件、这座山城为开端。

    ......

    ......

第十七章:晚黑

    太阳临近高岳巅顶,要不了多久,五牛城便将迎来格外漫长的傍晚;届时山峰遮挡住太阳,阳光依旧会从山坳间露出,从阴影覆盖到真正的夜色降临,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这算得上一桩特色,半晚时分,人们纷纷从家中走出,抹着汗水期待阴凉,亲眼见证阳光最后的肆虐与疯狂。如此,等到暗影开始降临,清凉慢慢浸透肺腑,感觉会格外舒爽。

    斜阳下,一位老太走上街头,手里摇着蒲扇,嘴里哼着小曲,颤巍巍、但显得极为悠闲。

    路上来往行人不断,兴奋的谈论着所见所闻,多数是些与神国有关的事情,但由于忍受不了阳光灼热,说着话的同时加快脚步,急匆匆的去了。老太看着他们,神情有羡慕也有鄙夷,心里想这些人的精力真好,可惜着急忙慌的,一点都不懂得享受。

    想着唱着看着走着,拐个弯快要到达广场的时候,前方有喧哗的声音,随之不少人朝那边跑过去,也有些人从那边跑过来,神色惊慌纷纷叫喊些什么。

    “出事了。”

    老太耳朵不是很好,心里转着念头,不知不觉加快脚步。果不其然,刚拐过路口,他就看到有个警察拿着对讲机吆喝,召集几名同伴到身边,准备行动。这时候,迎面跑过来一名年轻人,满头满脸都是血,嘴里叽哩哇啦大叫着,说些老太不能听懂的话。警察们迎了上去,拦住年轻人朝他问些什么,然而青年像是被吓坏了,连说带比划试图描述自己的遭遇,却怎么都说不清楚。

    一名女警安慰青年,试图让他镇定下来。

    “不要急,先放松,对,放松,深呼吸,对对,就这样!放心这里不止有我们,还有很多特警,甚至军队,出不了大事。”

    “有军队吗,那可太好了,你们......去死吧!”

    陡然间变了脸色,老太看到青年从身后摸出一把利刃,厉喝的同时,一刀削断那名女警的咽喉。

    “杀人啦!”

    明明那一刀和自己无关,老太却感觉到极度的疼,就好像地狱突然来到人间,恶鬼们抢走她的灵魂,把身体变成空壳。

    周围的人们目瞪口呆,青年顺势将刀子捅入边上那名警察的心口,左手摸上女警的腰,把出枪来,朝周围疯狂射击。

    “荣耀!”一边开火,他嘴里一边大喊,神色癫狂,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又像完全投入,正为某个神圣的使命而奋斗。

    一个个身体中枪倒下,鲜血一下子占据全部视野,老太呆呆望着这一切,两腿僵硬,脑海一片空白。后面的景象混乱而无序,人群尖叫着四散奔逃,警察们拔枪反击,枪声又吸引更多警察赶来,一阵乱射后将青年击毙。

    然而这并不是终点,青年倒地后,一名警察上前查看,突然间头顶爆开血雾,哼都没能哼一声,木头一样跌倒在路边。

    “狙击手?!”一名中年警察大声喊着,声音疑惑并有些绝望。

    “救命!”忽然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冲出来,神色惊恐,发疯一样狂叫着乱跑,有警察冲过去抱住她,不想那个女人举起孩子,狠狠砸在其头顶。

    被砸中的警察倒在地上,满头是血,连脑浆都流出来,女人扯去“孩子”的外皮,居然是一把沉重的铁锤。她举着那把锤子,嘴里大喊着“荣耀”冲向最近的那名警察,又将其砸倒。

    “该死啊!”

    袍泽如兄弟,一名年轻的警察被激怒到失去理智,持枪从隐蔽处冲出来,对准女人连连射击;旁边的一处墙角,中年警察大喊着要他回来,仅喊出一句就看到血花在其脖颈绽放,年轻的身体瞬间失去力气,轰然倒地。

    灾难蔓延到整个广场,整条街道,到处都是类似景象,人群像没头苍蝇一样东奔西跑,不断有人倒下;警察、安保、密探从各个地方冲出来,又在仓惶中寻找蔽身之所,无数张嘴巴对着讲机大喊,然而除了一阵阵沙沙声,什么讯息都没有。

    “轰!”

    轰鸣声从背后传来,呆站在路口的老太机械地转回头,视野中某个高出火光升腾,周围一片烟尘黑雾。

    老太认出来那个地方,位于几条街道之外,五牛城最高的建筑,最大的商场,金地大厦。刚刚那场爆炸发生大厦的半腰,粗略判断应该是服装商品集中的区域,很快燃起大火并迅速蔓延开。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了?

    眼前背后,近处远方,所发生的一切远远超越了认知极限,老太僵立在街口苦苦思索,直到更大、更距离、可称之为疯狂的剧变发生在眼前。

    咔嚓嚓!

    突如其来的声音并不太大,夹在周围乱糟糟的声浪中,原本很那被人所察;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从那股异响入耳,老太身体内已不算灵敏的直觉便被触动,直愣愣抬头。

    “轰!”

    似爆炸又不太像爆炸,一团赤红色光芒照亮天空,随之而来的是乱石飞剑,残木横飞,体育馆北侧出现一个巨大豁口,当中似乎还有个人。

    十几米高空,那个人像被弓箭射出去一样,弹飞之后如流星坠地,明明速度很快,然由于那面白裙飘飘,竟有几分灵动的虚渺。老太看到后,险些当成将她当成一团云朵看待。

    随后的一幕震人心魄,从那么高的空中落下,脚下是坚硬的水泥地面,女人仅仅翻了个身就站起来,仿佛完全没受到伤害。不仅如此,她起身后马上发动冲锋,利箭般冲向会展中心。

    身后,一连串火光追逐着她的身影,仿佛死神不离不弃。

    老太的心不知不觉间悬起来,隔的太远,他看不清女孩有没有被击中,但能看到她没有倒下,很快消失在慌乱的人群中,难以被发现。

    “吁......”

    吐出去的气息尚未散开,更大的惊恐随之而来,一阵阵撕裂折断的声音过后,老太看到刚刚那个破口的地方探出一只巨大的金属臂,没等她脑子里形成念头,那条臂膀用力一搬,腾空跃出一个巨大的钢铁怪物。

    五六米高,通体漆黑发亮,圆嘟嘟的身体仿佛庞大蜘蛛的肚皮,肚子下面四肢撑地,前端还有两条如人手般的臂膀,灵动自如。

    带着满身的碎屑,钢铁怪物落到地面,将一辆刚刚开到的警车踩成了饼,不等周围人发出惊呼,其背后那个能够旋转的炮口迸出火舌,朝一个个目标射出死神之光。

    爆炸声中,一辆辆警车、甚至装甲车飞上半空,刚刚有点组织的警察队伍再度凌乱,陷入到更大的危机中。

    大炮?!

    听过机甲但没见过,老太的思维彻底凝固,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是打仗?

    ......

    ......

    公历一九八八年夏,七月十号,周日,五牛城发生异常震惊全国的暴乱。

    “暴乱”是事后的说法,为掩盖真相编造出来的柔和描绘,真实情况是这样的,当时所有人,包括市长在内,心里都认为这个城市陷入战火,正在打仗。

    初闻城内发生状况,市长彭兵正在开会,当秘书送来消息说发生爆炸,他极为果断地发布一系列些命令,特警、消防等单位纷纷出动,赶往事发地处置状况。

    会议很重要,可能直接关系到五牛城的命运,因此彭兵没有在第一时间亲临,他心里想到了,事情既然报到这里,情况应该比较严重,已做好了加快会议进度,尽快赶去灾难现场的准备。

    后来的事情表明,这点迟疑也许救了他的命。

    仅仅不到十分钟时间,秘书连来七次,报上来的情况一次比一次严重,比如爆炸接二连三,街道上到处有人杀人,像是得了疯病;再比如有学校发生人为纵火,警察被袭击,还有人说看到枪战的场面,宛如电影大片。

    第四次接到汇报,彭兵已经坐不住了,他把会议丢下匆忙朝办公室赶,不到两百米的路上又接到三条报告,最后、也是最严重的一条是:城市信息中心被黑客攻占。

    这还得了!

    不太懂技术,但是彭兵知道信息中心意味着什么,简单地讲,那里就是五牛城的大脑,交通、银行、通讯、安防等各个系统的交汇点,也是上下周边信息互动的核心!这个地方出问题,最直接的灾难联想是:街上到处发生车祸,电话不通,人们惊慌失措,城市陷入暴乱。

    虽然有些迷糊“哪个会跑到这个偏僻地方”,但就底气上来说,这时候的彭兵依然没有感觉到害怕;他知道,从应付恐袭的角度,现在这段时间是五牛城最强大的时候,原因在于神国巡展,城内除了治安单位外,还驻扎有正规军队。

    很快,彭兵派人前去军队驻地,请他们去局势最严重的区域帮忙,同时下令给和安保有关的几大巨头,召集所有找得到的警察、密探、消防兵、甚至包括重要部门的保安,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控制局面。

    事实证明,市长大人把事情想的太乐观,随着进一步的消息一条条报上来,彭兵渐渐意识到,这次事件的性质,不再是他这个市长所能处置。

    十三家学校失火,六座商场发生爆炸,交通几乎瘫痪,通讯基本作废,大量警察、尤其中层警官失踪,导致人力严重不足;如今的五牛城内,人心惶惶,已经分不出什么地方安全,哪怕摔碎一只茶杯,都会引发疯逃。

    局势恶劣,彭兵的情绪也在变化,由震怒到困惑,困惑变成惊慌,再由惊慌到有些木然;他迟疑着抓住桌子上的那部红色电话,想拿起来,又担心犯下更大的错。

    压垮骆驼的稻草终于来临,秘书最后一次跑来,嘴唇哆嗦着报告一条绝不可能的消息。

    会展中心外发现大量国外军人,疑似有电子压制的痕迹,还有一架火力凶猛的军用机甲。

    电子压制?

    机甲!

    市长大人直楞着眼睛,好半天都不明白这两字的意义。

    现在的他还没有意识到,城内那么多乱象,那么多事故,那么多看起来发疯的人,其实、居然、竟然都是假象,目的只有一个:制造混乱,为真正目标做掩护。

    真相是,这是一次经过精心准备、背后定有庞大组织策划、由一支精锐队伍实施的军事行动,其源头就是会展中心,是那个给五牛城带来荣耀与希望的展出!

    彭兵暂时想不到这点,但从听到机甲的那刻起,他弄明白一件事:此次事件绝对不是他这个市长能扛得起的重担,弄得不好,等待自己的不是失职处分,而是血淋淋的两个大字:叛国!

    猛然惊醒过来,彭兵想到更关键的问题。

    “机甲都出来了,为什么现在才报告!”

    “电子压制,通讯彻底中断,这是现场有人跑着......”秘书哭着回应,脑海里出现的是封闭的监牢,无休止的审讯,和注定暗无天日的未来。

    “好了好了,这是多久的事情?”

    “差不多......半小时左右。”

    听到这个回应,彭兵眼前一黑,险些摔倒。

    神国展览落户五牛城,大量游客远道而来,其中不少身份尊贵,仅他这个市长得罪不起的就有七八位。

    那种地方,一台机甲足足肆虐半小时......

    彭兵不敢再想下去,脑子里产生一个极为荒唐的念头:制造这场灾难的人想得到什么,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找上门来要,自己想方设法也会弄到手,交出去。

    再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彭兵一把抓起话筒,扑上去疯狂大喊。

    “这里发生战争,是战争!我们需要军队,需要战机!”

    *****************

    整个城市陷入混乱,作为源头的会展中心内却有一块净土存在,被封闭其的展厅内,换眼手术还在进行,且已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

    “进行的怎么样了?”

    围绕在床边的几名壮汉体型都很大,且不时走动,担心靠近会影响到结果,艾伦和顾言章只能远远站着观望,神情有些焦虑。

    他已获知外面的情况,由于一个女人的出现,接应队伍不得不提前发动,虽说事先对这种情形备有预案,艾伦依旧感觉到几丝不祥。

    关键是时间,艾伦很清楚的知道,纵然有机甲,自己的队伍也只能暂时保持优势,一旦正规军队加入进来,情形便会迅速恶化,变得难以收拾。此外他必须考虑到撤退,可以肯定的是,这里闹的越大,造成的损失越严重,联邦的怒火势必越盛,无论事先准备安排多么周密,总不能与国家机器对抗,别到时候赢得前面却败了后面,一场空不说,甚有可能为他人做嫁衣。

    当然最关键的部分仍在于眼前,只有换眼手术成功,此次行动才具有意义,才能谈得上后续。

    心里想着这些,时间仿佛停顿了一样,每分每秒都异常难熬,身边顾言章显得更加焦躁,不停地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现在的他,背驼腰弓,头发被汗水粘在脸上,形象全失而且狼狈不堪,与之前那个睿智深沉的学者相比,俨然就是两个人。

    余光看着顾言章的样子,艾伦心里同情而又鄙夷地想着:你呀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抛开立场,艾伦很理解顾言章的处境,事情发展到现在这局面,顾言章可谓再无退路,将生平积攒的一切当成赌注,彻彻底底来一把梭哈。

    结果......谁能知道呢。

    “我去问问。”

    背负的压力更大,顾言章先于艾伦一步,无法再这样忍受下去,他快步走到“手术床”边,向正在忙碌着的牛一刀大声询问。

    “一刀,还得多久?”

    “就好了。”牛一刀送来好消息,一面吩咐壮汉赶紧:“快点蠢货,最后关头了!”

    有趣的是,这场手术中,承受最多折磨的既不是顾言章也不是艾伦,甚至不是牛一刀,真正快要崩溃的是那几个被支使来帮忙的几个人;不仅因为蠢笨挨骂受批,整个过程,他们像奴隶一样,几乎一直跪着完成各项指令;到现在,几人个个膝盖见血,体力差不多耗尽,精神一度快要崩溃。

    “快好了!”

    突如其来的惊喜,不止顾言章心情大畅,艾伦也觉得人生一下子幸福起来,赶紧过来追问:“成功了?”

    “怎样算成功?”牛一刀头也不抬:“眼睛换了,但我没看出来有什么用。呃对了,得亏这个娃娃不是人,眼部结构简单的多,要不然,再有两小时也做不完。”

    这番话带有嘲讽的味道,尤其那句“不是真人”,明显在嘲笑艾伦莫名其妙,顾言章更加不用说,为了这个玩具娃娃赌上一切,不止可笑,而且可悲。

    “没看出有用?这是什么意思!”顾言章的脸阴沉下来,“一刀,你不要......”

    “这是正常的,我明白。”艾伦摆手阻止他,对牛一刀说道:“牛医生只管做好你的事情,接下去由我接手。”

    顾言章变了脸色,寒声道:“艾伦,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放心,你马上就会看到,我保证,只要......”

    恰在此时,牛一刀完成最后动作,拍手站起来。

    “好了,交给你吧。”

    话落音,身旁一连串跌倒的声音,几名身经百战的壮汉再也支撑不下去,纷纷扑倒在地上喘气。

    “好了!”

    艾伦惊喜地走过去,目光落在娃娃身上,神情为之一愣。

    娃娃头上一圈纱布,眼睛包裹的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好坏;不过这样让他显得更像个人,而不是一个半机械、半仿生玩具。

    “包起来干吗?”艾伦指着娃娃询问。

    “眼睛手术,完了不包起来?”牛一刀看傻子一样望着他。

    “这......你还真拿他当人啊!”苦笑着问一句,艾伦忽又觉得自己的话不妥,改口说道:“这个样子,我怎么能知道他的眼睛有没有问题?”

    牛一刀奇怪地看着他,回应道:“你想看出来什么问题?是他亲口告诉你,还是动几下眼珠给你看?再或者他的眼睛能放光,我可以告诉你,他们几个也可以证明,这些都没有,它和刚才的样子一模一样。”

    几名大汉刚刚爬起来,闻听纷纷点头。

    娃娃本是死物,换了眼睛还是死的,休说外行,即便叫来最高明的眼科医生,也不知道手术究竟有没有做成。

    其实这是狡辩,既然是死物,包与不包有何区别?没区别,自然也就不必包。

    “好办法啊!”远处小李赞叹起来,大赞牛一刀狡猾:“啧啧,早知道我上。”

    艾伦没有听信他挑拨,相反认真思考了一番牛一刀的话,点头说道:“有道理。眼睛换了就可以,睁不睁开倒也无所谓。”

    没有人懂得这句话的意思,艾伦迈步走到床边,心里暗自思量。

    “等下要是不行,大不了再把纱布拆掉。”

    想着他伸出手,抓住娃娃脸上那颗格外硕大的鼻子,反向用力拧动。

    周围人惊讶地望着他,望着娃娃的鼻子,暗自猜测那是什么开关。

    奇迹出现了。

    仿佛有齿轮或者弹簧被转动,随着鼻子被转动,娃娃的上半身徐徐坐起,之前被人分开的双手和双脚也仿佛活过来,又变成展出时的模样。

    呆呆望着娃娃的变化,周围一圈人目瞪口呆,唯独艾伦神色振奋,一边拧,一面用心祈祷。

    “醒过来,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

    自言自语当中,娃娃的鼻子拧转一周回到本来位置,看上去原封未动;不知是不是错觉,人们觉得它似乎变小了些,和脸型更相配。

    现在没有人关注这个,当艾伦放开手,炽烈目光死死盯住娃娃的时候,周围的人全和他一样,就连小李都站起身来,伸长脖子朝这边看。

    “一个破玩具,放了两千年还能醒过来?我不信。”

    用余光看着艾伦,小李心里想得防着点这家伙,万一待会儿失望了发疯,自己别被连累。

    正想着的时候,忽然间,安静到极点的展厅内响起人声,清脆,稚嫩,惊讶,兼有些小小愤怒。

    “天王盖地虎......哎呀,谁把我的眼睛蒙住了。”

    ......

    ......

第十八章:人责

    嚼舌头的小李嚼到舌头,瞪眼的顾言章瞪破眼睛,床边几名累瘫掉的大汉全都跳起来;展厅内十几个人,齐心协力摆出一副清晰的众生表情图。

    相比其他人,牛一刀为娃娃做完手术,很清楚得福是什么,自己又干过什么,因而受到的震撼与惊吓最大。

    娃娃,也就是得福,他的眼睛其实是电子眼,外面包着仿生组织,与内部连接通过生物纤维实现。没有此类专长的人绝难看出其中端倪,牛一刀欺负身边几名大汉不是专家,换眼过程中一面拖延时间,一面变着法的折磨他们;等到最关键的时候,他把身边受尽煎熬的两个人支开片刻,错搭错配,故意将其中两条线路接乱。

    此后牛一刀没再做手脚,按正常程序完成了这次“史无前例”的手术后,他把得福的眼睛包住,编造出一个听上去合理的理由,交给艾伦。

    回想整个事件过程,牛一刀忽然觉得挺可笑;如此大费周章,换眼手术其实是一次机械维修,还特意找个外行。如果说动手之前娃娃复活的概率为万分之一,经他这番处理,几率彻底被清零,真不知道艾伦如果得知真相,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坚信,不管艾伦想要什么,都不可能如愿。

    阴差阳错,最终结果,吃惊的是牛一刀自己。

    “真的活了!”

    接下来的一幕让人目瞪口呆,人们看到艾伦满脸狂喜,颤抖的声音对得福的话做出回应。

    “宝塔镇河妖......你的眼睛刚动过手术,包着布,要不要拿掉?”

    “醉卧美人膝......”得福摇了摇头,“我感觉不太好,暂时不能见光。”

    得福能够与人类对话?

    牛一刀心里猛一激灵,脸色发青,手脚渐渐冰凉。

    “醒掌杀人权......这里很不安全,我必须带你尽快离开。”

    “生时羡双飞......我明白。父亲说过,将来会有很多人打我的主意。”

    “死上鬼娘台......这屋里的东西很难带走,怎么办?”

    “健康不算贵......那就别带。”

    “爱情价可估......可是你现在看不见......”

    “如为娇娘故......古人云,弃我者昨日之日不可留,这句话是至理名言。过去的事情,过去的东西,就让它们去吧。”

    “吾命亦可抛......这样会不会有影响?比如你会不会,那个......”

    对话进行的很快,人们留意到得福脸上有了表情,并随着时间不断变化;刚开始,他的样子严肃而且认真,但从第四句开始,那张小脸不知为何变得猥琐、下流起来。

    用猥琐、下流形容并不合适,准确地讲,得福现在的样子是狡黠,带一点孩子式的捉弄,假如他的眼睛没被蒙住,必定眨啊眨的,活灵活现,精灵古怪。尤其最后那声感慨,小小娃娃做处历经沧桑状,让人情不自禁要为之捧腹。

    可惜他太丑了,纵然表情形象也与可爱无关,反倒容易生出厌恶,而且他念的那些词句,前两段优美工整,后面突然就变得污秽龌龊,不堪入耳。

    只能佩服艾伦,换个人来,绝难一本正经地与之对唱那些不知哪里听到的文字。等到最后一句对完,艾伦犹豫着咬了咬牙,把心中最重要的话一字字吐出。

    “你是否,把我当成父亲?”

    周围人满脸黑线,心里觉得荒唐可笑,然而对牛一刀来说,这句话不亚于一记炸雷,把他从懵懂状态里惊醒,渐渐认清了当前局面,与接下来必然出现的后果。

    身为医学界的佼佼者,牛一刀有机会接触到各个领域的顶级人物,比如顾言章,还有许多和他类似的人。在一次关于光脑对医学影响的研讨会上,他在一次闲聊中听到过这样的讨论,由光脑控制的机器能否替代医生,完成那些极为复杂的手术。

    这类话题通常没什么结果,那次讨论也不例外,最终在一片争执声中不了了之,作为持反对观念的一方,牛一刀固守着“人定胜天”的理念,并未过多参与争辩,只是抱着欣赏的态度去听。

    当时,他听到并且记住了一条与话题并无太多关联的话:计算机从不骗人。

    口是心非,人类眼中极为简单、几乎每天都在运用的奸猾伎俩,对计算机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逻辑关口。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无法判定就是无法判定,本质上依然属于“是”与“否”的结论,计算机绝不会违反事物本相,故意说瞎话。

    吃透了这点,艾伦才会直截了当地问,而不是像人类相处那样循序渐进,徐徐以图。也即是说,当他问出那句话之后,得福接下来的回答将为彼此关系定性:是父子,或者不是。

    对一台人造产品而言,“父子”意味着什么?

    也许是制造,也许是朋友,也许是伙伴,也许什么都不是......或者意味着掌控,一切要看制造者的意思,内核规定的最高准则。

    不知不觉间,牛一刀浑身被汗水湿透,内心充满恐惧;无助的等待中,坐在床上的娃娃沉思了一会儿,终于要对艾伦的话做出回馈。

    “糟糕,休眠太久,这副身体几乎报废?”

    艰难地扭着身子,得福试图从床上站起来,几次没能成功,神情变得有些惊慌,进而又发现更严重的状况。

    “要没电了!”

    “啊?!”周围一圈人傻眼。

    “呃......”

    艾伦目瞪口呆,想追问觉得不大合适,想表达关切,不知从何说起,干等着似乎也不行,心里担忧着得福说的“报废”“没电”,左右为难。

    正在手足无措的时候,忽然眼前人影一闪,艾伦大吃一惊,表情骤然凌厉。

    “你干什么!抓住他!”

    “站住!”

    一手夹住得福的脖子,牛一刀神色狰狞,朝周围疯狂大喊。

    “谁敢过来,他就死!”

    ......

    ......

    谁也没想到牛一刀会突然爆发,尤其这样的方式,摆明要把自己放到绝路上拼个你死我活。当意识到事实已经发生,几名壮汉迅速冲过去,将他团团围住。

    “放下!”

    “谁敢过来!”

    “住手!”

    “不要过去!”

    慌乱中响起顾言章的声音,与艾伦一道命令属下不要轻举妄动,艾伦随后挥挥手,让他们退开。

    “牛医生,请不要冲动,有事好好商量......”

    “闭嘴!”

    右手持刀抵住得福的眼睛,目光转向顾言章。

    “你给我过来。”

    “嗯?”

    “老实说说,为什么?”

    “啊?”

    顾言章看着牛一刀,发现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疯狂,表情凶狠,目光却保持清明。

    略想了想,顾言章按照要求上前几步,说道:“一刀,你知不知道这个娃娃的意义?弄坏了他,是对整个人类犯罪!”

    “是吗?”牛一刀冷冷看着他:“你在对谁犯罪?”

    顾言章轻轻挑眉,说道:“我在做正确的事情。”

    牛一刀感觉不可思议,说道:“正确的事情?你是不是华龙人?是不是五牛人?啊我明白了,你跑到五牛来,明着隐居,实际就是为了今天;从一开始,你就在为今天做准备。”

    旁边艾伦听出意思,忙说道:“不要误会,我们并非要与联邦为敌,也不是故意想欺骗你什么,只不过......”

    “闭嘴!”

    牛一刀死盯着顾言章不放:“说实话,为什么?”

    被他以这样的目光看着,顾言章觉得很不舒服,深吸一口气,神情慢慢变得骄傲起来。

    “一刀,你要和我谈道理,我就和你说说。你知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了不了解这个国家现在什么状况?我想你不会知道。你是个医生,整天只知道治病救人,却不明白......”

    “去你妈的狗屁道理,老子没心情听你吹牛。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面孔扭曲,牛一刀大声咆哮:“老子救了你的命,你把我全家坑在这里,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到底为了什么!”

    毫无风度的污言谩骂,令顾言章面红耳赤,周围人瞠目结舌。

    熟悉牛一刀的人知道,这个土生土长的五牛男人有几分蛮性,疯起来的时候会比街头野汉更加粗鄙,那种情况下,除了他家中的最高领导刘一手,再没有谁能够安抚得了。

    想着这些,顾言章悄悄偏过头,借躲避唾沫的机会,朝身后小李使眼色。

    小李回以阴冷微笑,反手将牛犇抓到手里。

    “干什么,放开我儿子!”刘一手疯了一样扑上来,被小李一脚踢在小腹,身体翻滚着跌出去,痛苦地缩成一团。

    “臭婆娘,真以为你能拦住我。”

    朝她吐出一口痰,小李转过身,学牛一刀的样子把牛犇夹住,一样用刀指住他的眼睛,挑衅地望着牛一刀。

    “来吧神医,你挖我也挖,咱们比比谁挖的快,挖的准。”

    “一刀,你想看到这样?”顾言章随后转回头,声音微寒,语气随之强硬:“如果你想谈,至少做个谈的样子出来。如果不想谈,你觉得,自己有胜算?”

    望着那张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冷漠面孔,牛一刀双眼通红,面孔抽搐几次,居然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

    “冷静,都冷静!顾老,让他别胡来!牛医生,请你也冷静点,小心刀!”艾伦只怕他激动起来失手,一旁连连大喊。

    “冷静你娘个逼!”

    仍如疯子一样大骂,牛一刀丢下顾言章,首次把目光转向艾伦:“金毛狗,你真当老子是傻子,什么都看不懂吗?”

    “你......滚蛋!”

    艾伦完全被骂蒙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个娃娃,他要是个废物,今天这事的确有得谈。”牛一刀冷笑着,用刀指指被扣在怀里的得福说道:“事后,你们是拿我们当人质也好,是直接丢掉不管也罢,总之还能有点活路。”

    “可他不是废物,他醒了,跟人一样,跟人一样啊!”

    表情悲凉,牛一刀转向妻儿那边,看看痛苦挣扎的妻子,再看看被小李用刀抵住眼的儿子,无助地闭上眼睛。

    “这个小王八蛋醒了,我们的路也断了。他们不会允许消息泄露,不会的,不会的啊!”

    听到这番话,原本死寂一片的展厅内起了骚动,墙角那群游客纷纷站起来,胆大的与惊恐的,糊涂的还有受伤的,以目光或者直接开口询问。

    “不让消息泄露,什么意思?”

    “他们要把我们怎么样?”

    嘈杂声中,艾伦深深皱起眉,有些后悔,又有些无奈。

    “杀人,灭口,很新鲜吗?现在还在做梦,你们这群白痴,以为这是童话世界!”看着那些游客,牛一刀的目光像对着一群死人,完全不理会人们听过后的反应。“实话说吧,你们全都死定了,一个都活不了。”

    他望着远处的妻子,像在征求意见。

    “为了儿子,我得拼一把。”

    “拼一把?”

    抢在刘一手前面回应,顾言章语重心长说道:“一刀,你真的错了,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得福能够活过来有你的功劳,我们没打算把你怎么样。”

    艾伦及时跟上,严肃说道:“顾老讲的没错。同时我要郑重提醒,你现在的作为,不仅对家人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会害了自己,和这里所有人。”

    “编,继续编。都这时候了,就不能说句实话?”

    鄙夷目光看着他们,牛一刀讥讽道:“你们是不是想说,事后会放任让我们离开,挥手再见,还给每个人发笔酬劳?”

    艾伦淡淡反问道:“那么牛医生觉得,你现在这样,我会放你们一家人走?”

    “我没那么想。”牛一刀摇头。

    “那你想干吗?”艾伦有些奇怪。

    “很简单,放了我的老婆孩子。”

    目光转向妻儿那边,正好牛犇朝这边张望,视线相遇,牛一刀的面孔阵阵抽搐,狠狠咬牙。

    小李夹得紧,牛犇的脸憋得通红,但他没有反抗,没有求饶,也没有哭闹和叫喊。

    “****的!”

    心里咒骂着,牛一刀狠狠咬牙:“我媳妇知道轻重,不会乱说;我儿子还不到八岁,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你派人送他们出去,交给我指定的人,再拍个照片发回来,我立即把娃娃还你,任凭处置。”

    “一刀,你自己觉得这样可能吗?”对面,顾言章忍不住反驳。

    “你们有得选吗?”冷笑之后是苦笑,牛一刀认真问道:“要不按我说的做,要不鱼死网破。”

    听完这番话,尤其后面的话,艾伦没有马上回应,眯着眼睛审视牛一刀的表情,似在判断他的决心有多大。

    顾言章也只能沉默下来,不便再说什么。去掉情绪化的美好幻想,有理智的人心里都明白,这对双方而言是个相对公平的法子,可能是唯一的法子。

    牛一刀望着顾言章说道:“还有,你必须老实回到我的问题:为什么这么做?”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顾言章为之苦笑,反问道:“不谈道理?”

    “不谈道理。”

    “为什么非要追问这个?”被逼出火气,顾言章冷笑讥讽:“就为了骂我忘恩负义?这样就能让你感觉舒服些?”

    “你管我,我他吗就是想知道!”牛一刀愤怒咆哮。

    “和他说吧。”不想事态无法控制,艾伦小声说道。

    “......”

    顾言章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无奈叹了口气,再抬头时,神情和面容一下子变得颓废苍老起来。

    “我快死了。”

    “你咋不早点死。”牛一刀莫名其妙。

    顾言章没计较他的话,继续说道:“是你给我做的手术,是你亲口告诉我:病根难去,我快要死了。”

    “我没这么说。”牛一刀纠正道:“我说的是,好好调理,你至少还能活三年。”

    哪有医生直接告诉病人“你快要死了”,说着牛一刀有些愤怒,补充一句:“早知如此,当初就该那么说,不,当初就应该让你死在手术台上。”

    顾言章不想和他斗气,有些凄凉的笑着:“三年,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半。一刀啊,你知不知道等死什么滋味?”

    “那你想怎么样?”牛一刀好奇看着他,嘲弄道:“怕死你去问道修仙,长生不老不是更好?”

    顾言章摇了摇头:“我不怕死,但我真的很想活下去,也必须活下去。”

    不怕死,很想活,听上去很矛盾,牛一刀却好像听懂了,为之皱眉。

    “你有事情要做,想多活一段时间。”

    “差不多这个意思。”

    “可你偏偏得了绝症......然后?”

    顾言章不再说话,把目光投向得福。

    “他?”牛一刀差点要笑出来,“他能治好你的病?谁告诉你的,艾伦吗?哈哈你个老不死的蠢蛋,这都信!”

    顾言章没有否认,只默默看着他。

    “现代医学解决不了的问题,指望两千年前的古董,指望这个娃娃,得福......”

    说着说着,牛一刀慢慢意识到什么,表情渐渐僵硬。

    现代人做不到的事情,谁敢说前人一定做不到?

    现代医学解决不了问题,谁敢说得福一定不行?

    恰恰相反,当今世界,假如还有谁能够挽救顾言章的命,便只有他。

    会主动思考、能和人一样行事的光脑,不,电脑,一旦放出去,自由吸收各类信息,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当今世界,一旦拥有了得福,有什么事情不能做到?

    越想越觉得恐惧,牛一刀低下头去,双手微微颤抖。

    脑海中,两个绝不相融的念头彼此冲撞,难以休止。

    怎么办?

    不能放他走。

    太可惜了啊。

    “一刀,你不想听道理,我可以不和你谈。但有一天必须强调,我指望得福救命,但我知道他不属于我,也不属于哪一个人,而是属于全人类。”

    挣扎中,顾言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和,沉厚,带有浓浓规劝意味。

    “至于我为什么选择这样的方式,一来这是艾伦的条件,我不懂得如何唤醒和激活,再则,我们的联邦,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长长一声叹息,顾言章缓缓说道:“一刀啊,我不指望你理解我的做法,或许将来......”

    “不用说了。”牛一刀忽然抬起头,神色变得决然。“放了我儿子,我和媳妇都留下。”

    说出这番话,牛一刀转头再度望着妻子,目光温柔但充满欠疚,像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手啊......”

    “牛牛是第一位,别的......”

    挣扎着爬起身,刘一手点头表示鼓励,并给丈夫送来此生最温柔的一次微笑。

    “当家的,你做主就好。”

    ......

    ......

第十九章:师嘱,母念

    “哈!”

    听到刘一手的话,旁边小李爆笑回过头,用拿刀的手指着她的面孔,仿佛看着的是怪物。

    “你是不是疯了,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他......嗬!”

    忽然变了脸色,小李怒吼着,反手刺向身前。

    恶风来自脚下,一直躺在地上的陈凡突然跃起,抬腿蹬裆直取要害,匆忙之间来不及多想,小李只能曲膝去挡,同时挥刀刺向陈凡的腿。

    陈凡丝毫没有退让躲避的意思,迎刀再加三分力。

    血光崩现,骨碎和怒吼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小李的刀刺穿陈凡的腿,陈凡的脚踢折了小李的膝,小李身子歪扭到一侧,忍痛以双腿夹住陈凡的脚,借势拉刀,将伤口一直延伸脚踝,再一勾,隔断他的脚筋;陈凡则在踢腿的同时整个人扑上去,高举右臂,一肘砸在小李的头顶。

    “蓬!”

    陈凡压着小李滚到地上,左手扣其咽喉,右拳朝他的脸上,头上,心口等要害处亡命击打;小李只能收紧下颌,右手抽刀在陈凡的腰间和头颈猛刺,并用左手反抓对方肩颈。

    面对面的扭打,血腥,残酷,没有任何招式可言,双方努力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对方最大伤害,看谁先致对方于死地。小李右手持刀,陈凡必须偏头左侧以保护颈部,右颈随之门户大开,危急关头,小李应变极为准确,他相信,只要自己能摸到对手的脖子,用指甲也能洞穿其命脉。

    但他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牛犇。

    之前他用左手夹住牛犇,怀里隔了个人,根本够不到对方。

    稍一失神,陈凡连连挥拳,没头没脑砸在小李的头上,脸上,眼睛上,还有肩顶最硬但也很脆的那根骨头上;眨眼间,小李满头是血,鼻青脸肿,思维和左臂都不如以往灵便,稍一运力,肩膀就仿佛裂开。

    想过拿怀里的孩子做盾牌,然而小李不相信,在这样生死相搏的时候,对方会因为牛犇就退让,或者罢手。

    他又不是牛一刀,孩子的爹!

    “啊!”

    无奈之下,小李丢开牛犇,曲肘抬手拼命护住头脸,同时加快出刀速度,带起一道道血泉。

    “我说过,我要杀了你。”

    迸出的鲜血溅在脸上,陈凡呵呵地笑着,样子如魔鬼般狰狞;趁小李甩臂丢掉包袱的机会,他又劈头盖脸打出几拳,加上之前顶门挨的那一肘,小李头昏脑涨,脖子又被死死卡住,很快就感受到生死危机。

    “咳咳......你......死啊!”

    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但却打出两败俱伤的局面,退伍前陈凡虽也受过格斗训练,但非主项,其真正长处在于机甲,再有就是枪械与战术;相反小李对机甲一窍不通,用心研究如何杀人,可称之为专家。正常讲,这样肉搏战,陈凡绝非其敌;然而事实是,凭一次突袭占据先机,陈凡骑到小李身上,不仅在极短的时间内给予其重创,还要活活掐死他。

    搏斗来的突然而猛烈,等周围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两个人已经变成血人,翻翻滚滚将地面染红。

    “阻止他们!杀掉陈凡!”懵懂中醒来,顾言章急忙大喊。

    “分开他们!”艾伦随之下令。

    对战斗的结果,他比顾言章看的准,被暴打兼锁喉的小李固然危险,看似主动的陈凡也到了最后关头;这个时候,只要能将两个人分开,小李只是受伤兼受些惊吓,陈凡一定会因为失血而死。

    几名大汉中有人跑过去,牛一刀抱着得福不敢轻动,同样在大喊。

    “挖他的眼睛!”

    和艾伦一样,牛一刀看出陈凡是强弩之末,短短片刻,小李在他身上刺了不知多少刀,医学角度,刀刀足以致命。到了现在,陈凡全凭一口气强撑才能不倒,小李只要多挨片刻,就将赢得胜利。

    帮不上忙,牛一刀只能提醒,

    两人搏命,几人呐喊仿佛助威,大家其实都明白,这场战斗的结果并不影响展厅内的局势,然而从心理和气势上,谁都不希望自己支持的人落败。

    纠缠中,小李面目全非,斯文的面孔被打成猪头,左臂也被生生打折;因为缺氧,他渐渐感觉到窒息,神智却有些意外的变得清醒起来。从对手挥拳的力度上,小李清晰地感受到了衰竭的兆头,看到了曙光。

    心中一团鬼火燃烧,小李竭尽全力不让收紧的下颌松开,避免被对方捏碎喉骨,肿胀快要看不出形状的眼睛里射出毒蛇般的光芒,嘶声狂喊。

    “咳,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嗬。”

    身上无数豁口,陈凡感觉到力量快速流失,视线开始模糊,神智渐渐混沌不清。

    他不再挥拳对小李进行殴打,而是用右手掰断他的手指,然后去扣他的脸,和他的眼。

    咔嚓!

    “啊!”

    食指被掰断,小李的眼睛里流露出惊恐,强忍剧痛,用断臂竭力招架。

    咔嚓!

    陈凡又掰断他两根手指,身上再中几刀,整个人趴在小李身上,已无力控制局面。

    这个时候,小李只需翻个身就能摆脱纠缠,然而他似乎忘了这件事,又或者因为伤重而无力,只是机械地挥动右手,并朝顾言章那边大喊。

    “救我!”

    两名大汉从床边跑过来,须臾将至。

    战斗结果已经注定。

    就在这个时候,谁都没想到的意外发生。

    僵立着的刘一手扑上去,一把抱住小李挥刀的那只手,同时朝摔倒在旁边的牛犇大喊。

    “儿子,刀!”

    刀?

    没错,牛犇身上有刀,是牛一刀为了培养他的刀感,强迫其一直带在身边。

    “呃?”牛犇呆了一下,机械地从口袋里摸出刀子,爬起来跑向母亲。

    无刃,刀身三寸刀柄等长,粗看和小李用的短刀颇为相似,实则大相径庭。牛一刀让儿子练刀,又怕割伤他的手,因此那把刀没有开锋,看上去更像一支断枪。

    那也是刀!

    无锋的刀,同样可以杀人。

    “臭婆娘,你找死!”

    看着曙光,迎来绝境,小李用哭喊般的声音大喊着;兴许是绝望激发出潜能,给了他额外的力气,小李手腕一勾,游鱼般穿过刘一手的封堵,穿心而入。

    这是他用熟了的招法,曾经多次毙杀强敌,如今,绝境中面对一个不懂武技的妇人,小李仿佛再度活过来一样,拧刀收势再度挥动,于狭小空间内施展绝杀。

    勾,划,拉,刺,每个动作都无比精准,每次时机恰到好处,刚刚好避开纠缠,取命夺魂。

    他的巅峰之作!

    假如能够度过这一关,事后,小李必定会因为此次战斗大获收益,刀道再度精进。

    最后一击,三寸短刀插入脖颈,血如泉涌。

    同一时间,陈凡终于排除掉干扰,拇指固定在小李的眼睛上,稳稳按下。

    “啊!”

    “一手!”

    “妈妈!”

    惨叫声与悲嘶声相和,小李丢掉之前死都不肯丢下的短刀,去捉陈凡的手,牛犇握紧刚刚拿出来的小刀,跌跌撞撞冲到母亲身边。

    弃刀的小李没能完成自己的目标,最后时刻,刘一手终于捉住他的手腕,再不放开。

    “牛牛......”

    一声呼唤,满口鲜血,刘一手望着跑过来的牛犇,目光殷切,不知想表达什么。

    牛犇看懂了母亲的目光,亦或者,他觉得自己看懂了。

    他扭过头,颤抖的双手举起自己的刀,刀尖向下。

    也许是仇恨带来勇气,也许是天生带有残暴的一面,也许只是盲目地遵从指示,又或者思维已经僵硬,分辨不出可怕与恐惧;只有八岁的孩子首次挥刀,表情虽然惊恐慌乱,目光却出奇坚定。

    对准小李的另一只眼,扎进去!

    “不,呃......”

    小李大叫着,声音听其来就像鸡被割断喉咙时呜咽;最后时刻,陈凡不止摸到他的眼睛,也终于扣死了他的咽喉,捏碎,完成了自己的誓言。

    喉管破碎,全身被制,小李眼睁睁看着那把玩具般的小刀在视野中变大,感觉着恐惧向脑内延伸,把世界染成漆黑。

    “好疼啊!”

    ......

    ......

    “好疼啊。”

    陈凡发出同样感慨,确认小李死掉后,他歪着头望着牛犇,目光有些复杂。

    八岁丧母,八岁杀人,接下来还要面临生死,和父亲的生死,看看牛犇浑身颤抖的样子,陈凡知道,这个孩子心中的世界彻底改变,阴影已经产生。

    将来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唯有时间才能知道。

    “我是看不到了。”

    心里这么想着,陈凡觉得自己有义务说点什么,然而脑子里没有可以抚慰的东西,想来想去,最后出口的,是他曾听人讲过、自己并未真正弄明白的话。

    “杀人技,活人法,多多益善,尽知可以通达。”

    “......”

    小李死了,牛犇的视线离开那张丑恶而凄惨的面孔,木然地转回头。他的眼睛里,刚刚出刀时凝聚出来的坚定已经消散,变回到惊慌无助的样子。

    眼前全是血,耳边全是叫喊,远处有父亲的狂喊悲呼,听不太真切,身旁有母亲的呻吟,虚弱而轻柔,和以往哄他睡觉时候一样,带有某种催促。

    牛犇连忙转向母亲,目光经过陈凡的时候稍稍停顿,样子似在请教,又像祈求些什么。

    “这是为什么呢?”

    “咳......”

    陈凡试图回应,开口吐出的不是词句,而是成团的血块。

    “假如我足够警惕,假如我不动手,假如我再强大一些,你也许不会变成孤儿......”

    有些愧疚地在心里想着,陈凡的世界变成黑暗。

    没得到解答,牛犇视线前移,像被某种力量硬拉着一样,自动去到母亲身体上的那些伤口。

    相比陈凡,刘一手的刀伤少得多,也浅得多,但她被刺中脖子,血快要流干。

    骨子里带有医道因子,牛犇立即看出那是最致命的一处,不及多想,慌忙伸出手去捂。

    可他的手太小了,一只不够,加上另一只,两只手掌涂满猩红,鲜血依旧顺着指缝渗出,怎么都阻止不了。

    巨大的恐慌如山岳般笼罩下来,压垮的不是骨头,只把一直憋着的眼泪挤出眼眶,感觉到视线变得模糊,牛犇抬手揉了把眼睛,视界与世界顿时变得一片猩红。

    一番手忙脚乱,没能让情况变得更好,牛犇在抽泣声中无助地回过头。

    “爸爸,来啊......”

    血色浓厚,视野昏花,远处人影晃动看不真切,唯一能肯定的是,牛一刀到不了妻儿身边。

    “牛牛,牛牛......”

    刘一手挣扎着叫他的名字,牛犇呆了一下,回头看着母亲因大量失血变得苍白的脸,忽然想起什么。

    他收回手,把一直背着的背包拿到面前,低头一顿翻找,

    丢掉一颗玩具弹球,扔出去两张手帕,甩开几本童话故事,一系列杂物飞落周围,最终,牛犇找出一排创口贴。

    性格顽皮,难免磕磕碰碰,父母在他包里放上这个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有伤口的时候贴一个,防水,止血,预防感染。”

    这是牛一刀的原话。以往牛犇从不怎么在意,如今却仿佛找到灵丹妙药,他重新凑到母亲身边,要帮她封住那条摧毁生命的裂痕。

    血多手滑而且不停颤抖,牛犇试了几次都没能撕开贴条,索性用嘴去咬。

    于是鲜血渗到嘴里,与头脸沾满后,牛犇终于如愿,拿着撕开的贴条去封堵伤口;然而伤太重,血太多,边角处又太滑,不仅贴不上,而且一条明显不够。

    牛犇赶紧再撕开一个,然后是另一个,下一个......

    一排创口贴用完,情形似乎真的好了些,最起码,那道令牛犇感到无比恐惧的创口被掩盖起来,鲜血也似乎不再外流。

    又或者,已经没有更多血可以流。

    “牛牛过来,妈妈没事。”

    “妈!”突如其来的惊喜,牛犇回过头看着母亲,心里想,接下来该去医院了......

    视线中,刘一手的精神变得好起来,声音也比刚才平顺,身体甚至能动一动。

    用手抓着儿子的肩膀,刘一手望着他先后被泪水鲜血涂抹过、但却依旧显得黑黑亮亮的眼睛,神情无比骄傲。

    “牛家的儿子,就是不一样。”

    赞美,表扬,刘一手帮儿子擦了擦脸,认真说道:“一定要记住啊,将来你长大了,找个好女孩娶做媳妇,再生个小牛牛,好好养大......”

    声音至此中断,刘一手脸上带着微笑,缓缓闭上双眼。

    一辈子帮人调理,刘一手知道,如果儿子还有明天,自己今天埋的这颗种子就可能生根发芽,帮他成为一个正常人。

    为半点希望,行最后事。

    声落,人亡,笑容,眼合,展厅内陷入沉寂。

    两大一小三人如尸,冲过来的大汉呆立旁边,不知如何是好。

    身后,顾言章连连摇头,艾伦双眉紧锁,同样不知如何是好。

    片刻后,房间里响起两道悲嘶,一道沙哑、艰涩、哀绝孤独,如独狼啸月;一道稚嫩、无助、断断续续,仿似婴啼。

    “嗷......”

    “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周围,初始压抑,很快变得尖锐而狂暴。人们看着那满身的鲜红,内心似有某种充满野性的东西活过来,喘息渐渐粗重。

    艾伦第一个清醒过来,凝重目光望着牛一刀:“牛医生,你妻子的事情,我......很遗憾。”

    稍顿,他的神情转为严肃:“但别忘了,你还有儿子。”

    轰!

    巧与不巧,一道巨大的轰鸣声传来,整个展厅距离颤动,随之人们看到,那扇坚固的安全门上突出来一块,沙尘与石块四起。

    撞击来的如此猛烈,顾言章身体摇晃了一下,神情为之大变。

    “警察来了?”

    “警察来了,开始强攻了!”牛一刀跟着他大喊,随即朝那群站起来的游客怒吼:“他们马上就要开始杀人,你们还在等什么!”

    是这样吗?

    没有人知道。

    但是有人相信,或者叫愿意相信。

    随着这声呼喊,展厅内骚乱骤然发生,能动的游客全都冲出来,有些冲向房门,有些扑向几名看上去有些疲惫的壮汉,还有人再度尝试袭击艾伦,扔过来一件件杂物。

    “没指望了!”

    “和他们拼了啊!”

    “大家不要听他,嗬......”

    偏头躲过一把椅子,艾伦懊恼地举起手,落下,如刀。

    “清理掉。”

    绝望与恼怒的嘶喊声中,谁都没有留意到,被死死扣住脖子的得福艰难地提起右手,缓缓指向牛一刀的脉门。

    ......

    ......

第二十章:凡灭

    一片混乱当中,三尺娃娃抬起婴儿般的胳膊,曲指朝紧紧箍住自己的手腕上轻轻一弹。

    酥麻的感觉传入脑海,牛一刀的手臂弹到半空,得福掉到地上,爬起来,扭着屁股的试图跑开。或许是因为悲痛,此刻牛一刀心里的念头不是“追上去,不能让他跑掉”,也没有感慨“这小子懂得武技”,而是想起来一句话。

    “求生是生命的最大本能。”

    不知出于哪位先哲之口,这句话道尽本质,生命的第一本能是活下去,远离会导致死亡的危险。

    得福就是这样做的,他意识到这个狂躁的男人可能会杀死自己,本能地试图设法逃脱。

    这也再度证明:得福拥有生命;并让牛一刀措手不及,艾伦为之狂喜。

    “接住他!截住他!”

    这是两句话,接住得福,截住牛一刀,匆忙间,艾伦一面招呼手下,自己也拔腿冲过去。

    轰!

    展厅受到又一次猛烈撞击,仿佛外面有一头蛮牛,冲撞过后,坚固的安全门虽然没破,两边墙体却有些承受不住,沙石乱飞,露出四条深埋在其中的铁栓。

    大地震颤,艾伦冲过去的势头过急,踉跄几步扑倒在地上,没等抬头,游客中有人翻滚过来,一把勒住他的脖子。

    “都别动,我抓了你们的头儿。”

    这是一个勇敢的男人,但他忘了艾伦不是得福、牛犇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而是一头食人猛兽。

    “吼!”

    先是一头撞断男人的鼻子,接着反肘打断其三根肋骨,艾伦弓背挺身,继续向前。让他意外的是,接连受到两次重击,那名游客并未如意料的那样松开手,相反用双腿勾住艾伦的腰,如螃蟹一样挂在背后。

    内心毫无准备,艾伦失去平衡再度摔倒,脖子被勒紧到难以呼吸,面孔憋得通红。锁住他的游客虽然不懂格斗,但他毕竟是个颇为强壮的男人,当拿住咽喉这样的要害,足以致命。

    “快来人帮忙啊!”

    一心擒王,这名游客没有注意到,刚刚冲出来十余名同伴,还活着的只剩下自己,其他人要么被暴力拧断脖子,要不被巧劲捏碎喉咙,纵然还没有死,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滚开,啊!”

    惨叫声中,艾伦的面孔和大地亲密接触,高挺的鼻梁塌下去一块,鲜血长流。比这更让他担忧的是,视线中,距离得福较近的顾言章上千一步,抢先将他抱住。

    “糟糕!”

    某种角度讲,艾伦情愿被牛一刀抓着得福威胁,也不希望他落在顾言章手里,好在他看到自己的一名属下从了过去,还有牛一刀也从悲痛中醒来,冲向顾言章。

    “抢过来!”

    蓬!后脑被重击,艾伦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背后的男人相仿陈凡,一手勒住他的脖子不妨,另一只手挥拳猛击。

    “让你的手下投降!”

    男人边打边大声呼喊,仿佛化身英雄侠客,于最危难时拯救大众苍生,直到视野突然改变,旋转整整一周。

    艾伦的一名属下冲过来,轻而易举地拧断了游客的脖子,接着掰开他的手臂,把快要被打晕兼气昏的艾伦拉起来。

    “快,快去把得福给我抢过来!”

    脸上的血都顾不上擦掉,艾伦急忙下令,然而当他抬起头,展厅受到第三次猛烈撞击,烟尘混着砂石飞溅四方,视线变得混沌。

    身体摇晃,艾伦忙抓住床头稳定身形,等他抬起头看清周围景象,神情为之一呆。

    “这是?”

    ......

    ......

    片刻前,得福偷袭得手,脱困落地后跌跌撞撞地逃跑,当面顾言章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抢步上前将其抱在怀里,接着连连倒退。

    “一刀,你听我解释。”

    “老狗!”

    哪有心情听什么解释,牛一刀疯了一样冲过来,伸左手去夺得福,右手朝顾言章挥刀。

    最让人意外的一幕出现在眼前,被顾言章抱着的得福举起手,曲指再次弹向牛一刀的脉门。

    他好像只会这一招,而且,他又一次成功了。

    牛一刀的手臂再度被弹飞,人失去平衡,踉跄了一下,刺向顾言章的那一刀也落空。

    事实如此,连抬手都很吃力的娃娃轻轻弹指,二度弹飞了牛一刀的手臂。

    “小兔崽子!”

    与其说是怒骂,倒不如说仓惶,牛一刀刚刚才吃过苦头,这次不能说没有准备,而且他正在快速移动,哪有那么容易被击中?

    得福只是个三尺不到的娃娃,而且还蒙着眼睛......

    他怎么做到的?简直是个小怪物!

    牛一刀心里明白,没有得福在手,自己和儿子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媳妇和陈凡也白白送命。

    相对于牛一刀,顾言章看到得福的举动,神情狂喜。

    “好孩子,拦住他。”

    因为害怕牛一刀袭击背后,顾言章不敢转身,索性托着得福做盾牌,而且他知道,牛一刀并不敢真的伤到得福。此时此刻,顾言章心里坚信,得福刚到手就救自己一命,足以证明这是天意,将来他一定能够把自己彻底治愈,重获新生。

    就在这个时候,顾言章看到牛一刀猛冲过来,接着......飞了过来!

    他像插上翅膀的鸟儿一样,大张着双臂飞跃起,用身体砸向自己的头顶。接下来,顾言章发现原因所在,那名最先冲到现场的壮汉不肯耽搁,借着冲势出脚,将牛一刀直接踹飞。

    “啊?!”

    牛一刀惨了不要紧,自己被砸到怎么办?得福或许能以巧力弹飞牛一刀的手,但他断然托不起这个百多斤的汉子,而且,即便得福做得到,自己这副老迈身躯也承受不了反挫,非被砸死不可。

    匆忙间,顾言章拧腰侧步,试图变向躲开。

    这是对的,可是他太老了,也太累了,反应虽快动作迟缓,顾言章移动后仅躲开半边身子,被半空的牛一刀拽住,扑通一声摔到。得福也被摔了出去,翻翻滚滚到了墙角,在一此撞击后停顿。

    是巧合也是必然,得福摔倒在牛犇所在的那个方位,近在咫尺。

    “儿子,捉住那个娃娃!”牛一刀也看到了,眼前一亮,拼命大喊着。

    “糟了!”

    这边,顾言章感觉到腰跨一阵剧痛,内心生出滔天愤怒。

    失去才知道得到珍贵,何况内心一直期盼着?从地上坐起来,顾言章知道,自己很难再获得染指得福的机会,内心觉得空落落的难受。

    “牛一刀,你这个疯子,不识抬举的蠢货!”

    他望着同样摔到在地的牛一刀,看着那名壮汉走过来一脚跺在其腰间,看着牛一刀口吐鲜血,即将被活活踩死。

    “看看你,看看你的下场!”

    用手指着牛一刀的鼻子,顾言章破口大骂:“你高兴了,满意了?我还是会被”

    “老狗,快死了还在装样。”牛一刀嘲弄地望着他,显然已经放弃一切。

    “你说什么?我怎么会死,哈哈!”

    笑着笑着,顾言章表情忽然变得僵硬,视线转向身下。

    一滩鲜血,不断放大,速度快得让人绝望。

    “你......”

    “我是牛一刀,五牛城第一把刀!”

    牛一刀骄傲回应,用唯一能动的手指点了点:“你的股动脉被我切了,里头自动缩回盆腔,拉都拉不出来。换句话说,只有马上手术,还得是把好手,才有可能救你的命。”

    顾言章呆呆望着他,神情难以置信。

    “不信?不信你自己看啊!哈哈!”牛一刀放声大笑,笑出一腔怒愤,一脸血泪。

    “不要杀他!”

    顾言章突然大叫起来,然后他看到,那名体型更大的巨汉腾云驾雾一样飞起来,比刚刚牛一刀飞的更高,落的更远。

    通!

    战鼓般的声音传来,顾言章茫然回头,才看到那扇安全门被人撞出墙面,豁开一个大洞。

    “这是......为什么?”

    完全想象不出这一切如何发生,顾言章目光呆滞,心神一片空白。

    牛一刀疯狂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转为大哭,声音低沉虚弱,但有一股特别舒畅。

    “哈哈,呜呜......别让那个娃娃跑掉!”

    听到这句话,头脑已经变得昏沉的顾言章本能地把视线转向得福所在的地方,恰好看到得福一记叼手捉腕扣住牛犇的手,接着反向一转,轻而易举地将他摔倒在地上。

    会格斗啊,而且是盲斗!

    看到这一幕,顾言章连眨几次眼睛,眼珠几乎要掉下来,这几下动作让他错过一些事情,定神后他看到,获胜的得福并不如何得意,相反变得极为惊恐。

    “别,我投降......”

    晚了。

    一团黑光呼啸而至,标枪般刺穿得福的胸口,将他牢牢钉在墙上。

    “完了。”顾言章痛苦地闭上眼睛,再没能睁开。

    ......

    ......

    再次看到梅姑娘,艾伦眼里的画面以跳跃方式进行,仿佛时光被割断掉。头个画面,烟尘的掩盖下,巨大而沉重的安全门在一声巨响中倒塌,门前姑娘手持一双钉锤,好似魔神降临人间。

    不知道多少人的血,生生将白裙姑娘染成红衣魔头,如果不是鼻梁上的那副大号墨镜,艾伦很难认出这就是刚刚自己为之开口解围的人。

    “这门难道是她用锤子砸倒,而不是用炸弹炸开?”

    感觉难以置信,艾伦留意到梅姑娘受了伤,小处不计,最严重要数左侧腰间偏后方位置,不仅血肉模糊,还像被火焰灼烧过,焦黑一片。那一定是能量弹造成的伤,而且是经过增压的大威力能量弹,让人奇怪的是,看伤处差不多属于直接击中,但她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大碍,行动自如。

    何止行动自如,接下来看到第二幕画面,让艾伦差点要大叫起来,心里顿时有了退缩的念头。砸开房门后,梅姑娘冲进来,不,感觉就像跳过时空,一下子出现在那名准备下杀手的壮汉面前;随后她挥舞着钉锤,自下而上砸在其心口,将他整个人砸飞起来。

    壮汉前胸撕裂,如同被利刃开膛破肚。

    这需要多大的力量!

    目睹这非人的一幕,艾伦为之目瞪口呆,视线中梅姑娘再次以“跨越”的方式找到另一名大汉,迎拳而上。

    “呀!”

    看到同伴的下场,大汉狂吼着抓起一张桌子,没头没脑砸过去。正当梅姑娘准备行动的时候,耳边传来牛一刀的大喊,同时余光看到三尺娃娃轻易地制服牛犇,扭着屁股要跑。

    看到这一幕,从不犹豫的梅姑娘明显楞了下,微微皱眉。

    蓬的一声,接着哗啦乱响,坚实的木桌正砸在梅姑娘头上,撞得粉碎;她却好像没感觉到一样,目光依旧盯着那边的娃娃。

    她看到牛犇咬牙爬起,顾不上手腕酸痛,猛扑过去,死死抱住得福的双腿。

    “哎呀你个小赤佬赖皮。”

    正要跑的得福被拉倒,牛犇随即用手撑起上半身再度扑上去,试图用身躯压住对方;这个时候,只见得福缩了缩脖子,拧着脑袋从牛犇腋下钻过,反手一掌将他拍倒,头撞在地面发出闷响;接下来,得福屈腿、收腹,以难以想象的敏捷蹭的跳了起来,拔腿再跑。

    八岁幼童,三尺娃娃,两个孩子间的战斗,得福取得完胜。相比之下,高出一头的牛犇毫无还手之力,假如不是得福急着逃走,非被揍扁不可。

    但也到此为止了。看到牛犇被一巴掌拍倒,梅姑娘淡然的面孔变得冷漠,不再犹豫,挥臂甩手。

    同一时间,那边得福像是感应到什么,停下来高举双手大喊。

    “别,我投降......”

    正如顾言章所见的,这声呼喊来的太晚,梅姑娘甩出一只钉锤,以尖锐的那头做矛,生生将得福钉穿。

    “这不可能!”

    艾伦遏制不住尖叫起来,心里想这一定是弄错了,要不就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因为从逻辑上讲,那只钉锤最后的发力方式完全不符合道理,违背了几何与空气动力学的基本规则。

    锤子的基本形状是t,抛出去之后旋转前进,因此它的附加力量也一定是切线,加上空气阻力,最应该出现的是把人砸翻,怎么能像长矛一样的笔直向前?

    难得艾伦求知好问,这种时候居然能想到如此之远,接下来,他看到梅姑娘转身冲向那名砸桌子的大汉,拳取中军。

    “吼!”

    手中没了武器,壮汉同时挥拳,拳拳相遇,骨碎筋折,厉吼当即变成惨嚎。

    “啊!”

    作为当事者,壮汉更能体会到那种绝对的力量差距,以及所带来的震撼与绝望感觉。多年来培养的强大信心,才仅仅一拳就被击溃,他弯下腰跪在地上,一只手握着断腕,眼里流露出祈怜的光。

    “不要杀我。”

    钉锤的头敲在他的头上,梅姑娘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旋转挥锤的过程中将身体伏低,身边尸体尚未倒地,她又如同箭一般飞射出去,扑向下个目标。

    就像设计好的一样,每个动作,每次出手,包括对手的反应都仿佛经过无数次演练;然而这不是事实,真相是杀戮中每次举动都是瞬间反应,人类几乎不可能做到。

    “这是个什么怪物!”

    当看到第三幅画面,也就是梅姑娘以钉锤钉住得福的时候,目瞪口呆的艾伦就已决定离开;他掏出从陈凡那里抢来的枪,但只是象征性地开火,一面朝余下的人下令。

    “抓住那个小孩!”

    没打中。

    对方太快了,根本没办法瞄准,除了瞎蒙或以强大火力封锁空间,艾伦想不出有什么办法阻止。

    那就只能这样......

    几名属下分头冲向倒在地上的牛犇,梅姑娘再快也只能一个个去杀,借此机会,艾伦朝破开的房门狂奔,同时对着耳麦大喊。

    “鲍斯,快来接我!”

    “是,阁下。”

    呼唤马上得到回应,耳畔传来轰隆隆巨响,并有连续爆炸声。会展中心外,那只钢铁巨怪放弃压制周围火力,四只粗壮的机械脚足同时跃起,一头撞进门。

    ......

    ......

第二十一章:锤杀

    破碎的展柜,摔烂的遗物,倒毙的尸体,呻吟的伤者,和哭号着的女人与小孩,展厅内一片凌乱景象,此前牛犇偷吃过的那盆杜鹃花摔烂在地上,花叶被来回逃窜的人踩成了泥,红色汁液染红地面,看去和鲜血极为相似。

    上官英雄一家缩在墙角,身上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许鑫躺在地上,双眼紧闭,人事不省,盈盈搂着上官飞燕躲在最里面,神色极为惊恐。

    最外面的人是张强,伏在一块不知从哪里拽来的台子后面,脸上全是汗,手里提着枪,目光警惕扫视周边。他的左腿受了伤,捆扎的衣物被鲜血浸透,情况看起来相当严重;另外右臂也不利索,提枪用的左手,可以想象,假如再发生战斗,张强虽然有了枪,实力反而大打折扣。

    几人当中,上官英雄情况还算不错,只受了些擦伤,脸上身上被飞溅的碎片割出几道口子,除此并无大碍。此刻,上官英雄正蹲在地上给许鑫检查伤势,嘴里不停地低声咒骂。

    “他吗的,他吗的,他吗的!”

    恐惧,茫然导致双手无力,鲜血灰尘使得手指湿滑,上官英雄忙了半天没能撕开许鑫身上的衣物,颓然坐倒。

    “真是见了鬼!”

    经历过不少危险场面,上官英雄称得上见多识广,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亲临战场,而且会带着一家老小在身边。恐慌加上懊悔,他希望这是一场梦,然而望着周围那一片狼藉,再瞧瞧身边几张仓惶的脸,上官英雄渐渐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生当中最危险的关口。

    必须找到出路。

    “强子,怎么样?”

    “不行。”张强探头朝外看看,又侧起耳朵听了听,回过身来说道:“只能坚守,等军队攻进来。”

    耳边能听到外面枪炮声不断,贸然冲出去跑到毫无遮拦的广场,这样的行为和送死没太多差别。

    躲在这里,倒也算得上一个办法,然而上官英雄另有担忧,说道:“要是那些人挡不住军队,不是要退回来?”

    “这里是死路,他们未必会那么做。而且,真要是发生那种情况......呵呵,我觉得他们会后悔。”

    扭头朝三层方向看看,张强神色庆幸:“我们的运气,算不错了。”

    “是啊。”上官英雄跟着他的目光朝里面看,神情敬畏而又充满疑惑:“梅姑娘找到人没有,怎么还不出来?”

    最开始的混乱中,游客们惊慌失措纷纷逃向外面,那些制造混乱的人没有阻止,而是有目的的拦截一些他们认为重要的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张强保护着上官英雄一家人,一路搏杀,冲到出口附近。

    一方人多势众且准备充足,一方措手不及手无寸铁,张强奋力击退、击杀几名对手,自己也受到不轻的伤;许多安保、密探在第一波袭击中被杀,许鑫就是那个时候被流矢击中,倒地不起。

    持枪的袭击者不断增多,暴乱蔓延到整个城市,炮也来了,就在警察凭借人数优势渐渐快要压制场面的时候,一架巨大的机甲破墙而出,人们以为那是护卫神国遗物的军队出手,不成想连它也是那批人的同伙,一下子将局面翻转。

    看到机甲,张强的心沉到谷底,当机立断领大家掉头,且战且退朝内层走。与此同时,袭击者们渐渐意识到这伙人中间藏有硬茬,随即分出七八名枪手,从几个方向展开围攻。

    单枪匹马,张强苦苦抵抗,免不了伤势加重,体力也将耗尽,正在快要绝望的时候,白裙姑娘闯进会展中心,旋风般在各个展厅游走一圈,掀起一通蛮不讲理的狂暴杀戮。不足片刻,除少数幸运儿逃脱,总计约二十几名袭击者大半丧命于锤下,白裙被鲜血彻底染红。

    遇到上官英雄,梅姑娘获知牛犇一家跟随艾伦等人去了最里面,随又继续前进;行前她让张强收拾枪械,留在这个角落里等待、兼阻击可能从外面冲进来的人。那时候起到现在,张强已阻杀三名闯入者,成为名副其实的一处暗堡。

    “算时间应该找到了。”

    听到上官英雄的话,张强皱了皱眉,思忖说道:“兴许遇到什么麻烦吧。”

    “麻烦?”脑子里闪过刚刚经历的画面,上官英雄莫名打起寒颤,目光变得有些同情。“谁若给她找麻烦,运气可真好。”

    白裙姑娘如同收割生命的恶魔,谁都阻止不了其前进,就是那个时候,上官英雄才领悟到张强关于“不要打扰”的提议多么及时而珍贵,差不多等于救命。如今,当他听张强说梅姑娘会遇到麻烦,不禁要失笑,

    “麻烦未必是敌人,我是说牛医生他们。”张强纠正一句,神色微忧说道:“袭击者当中好像有艾伦身边的人,如果是这样,问题可就严重了。”

    “呃?”上官英雄神色微动,追问道:“能确定看到艾伦身边的人参与袭击?”

    张强摇了摇头:“人太多太乱,来不及看也看不清。不过我觉得,那个艾伦多半有问题,就连顾老也......”

    “先不说顾言章。”

    思维快速转动起来,上官英雄犹如一只发现机会的狐狸,目光明亮,连连搓动双手:“机甲都弄出来,这件事不是一般的大,不管今天怎么收场,事后必有一场深入调查,军方、和联邦最上层人物都会关注,然后......”

    从草根到创建风云集团,善抓机会是上官英雄的一大成功秘诀,比如这次,邀许鑫看展是为了拉近关系,弄成这样,许鑫纵能活过来、想必也不会感激上官提供机会让他感受生死。然而,当听到张强说艾伦有可能卷入袭击,上官英雄马上反应过来,这条信息极有可能帮助到自己,甚有可能带来前所未有的机遇。

    “英雄,别想什么艾伦,先考虑能不能活下来吧。”

    上官的优点,没有人比盈盈了解更多,听他嘀嘀咕咕盘算着如何利用,心里觉得可气又好笑,忍不住开口埋怨。

    “外面机甲还在开炮......”

    轰!

    刚说到开炮,一把能量炮弹笔直飞入展厅,呼啸着摧毁一切,最后爆炸在二层前不足十米处的展台上。

    “闭上眼睛,趴下!”嘴里大喊着,张强猛转身将正朝外探头的上官飞燕压倒,顺手把上官英雄的头按回去。

    与火药炮弹相比,能量弹爆炸时声音不算大,不会有弹片,但是亮度超过十倍;强烈光矢会对肉眼造成巨大伤害,因此在现代战争中,士兵的必配装备中增加了墨镜这一项。

    每次战争,总有不少人和动物变成瞎子,曾经有反战人士说:在征服世界的道路上,人类在提升技术的同时不断制造新武器,然而武器威力越大,人类自身受到的伤害也越多,大自然就像一面镜子,不经意间将人类施加的一切反射回去,总有一天,人类会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导致灭绝。

    那是后话了,眼下,当能量弹爆炸的冲击传向四方,展厅内幸存的人们再度感受到死亡临头的恐惧,纷纷尖叫。

    “****!疯了吗?”上官英雄也在大叫,感觉不可思议。

    纵然最无知的人也明白,外面那台肆虐的机甲虽然威风,所承受的压力也极大,城内所有赶过来的警察和士兵都把它当成首要目标,这个时候,它怎么有空朝会展中心开火。

    仅仅为了屠杀无辜?还是要彻底摧毁神国遗物?

    强光与冲击来得快,去的也快,片刻后,当大家在仓惶中抬起头,答案随之揭晓。

    乱石飞射中,金属巨兽冲入到会展中心内部,沿途摧毁所遇到的一切,与此同时,三层展厅里冲出来一个人,大声呼喊着去和机甲汇合。

    “艾伦?”烟尘中,那人面孔模糊不清,张强不太有把握。

    “拦住他!”上官英雄急忙大喊,自己也抓起一把枪,朝那个狂奔的人影开火。

    “小心!”张强一把按住他的手,神情为之大变。

    几发流弹飞出,没打中但让艾伦吓了一条,他一次鱼跃躲到一堆杂物后,对着耳麦狂喊。

    “有人拦截,冲进来,杀死他们!”

    “是!”

    接到命令,钢铁怪物加快脚步,一路横冲直撞向内厅前进,同时,其背后炮管开始转向,左臂装备的枪火已发,朝墙角几人藏身处射击。

    与上官英雄手里的枪相比,机甲的机械手臂上装备的是口径大,威力强,射速也更快,奔跑之中一溜赤红色的光芒,被当成掩体的水泥墙壁便被剥下厚厚一层,很快就会被打穿。

    会展中心经过改装,但在本质上还是民用建筑,不会按照军用堡垒的标准修建;就好比得福所在的那间展厅,安全门没有问题,承载它的墙体却达不到要求,硬是被砸爆掉。同样道理,这里虽然是墙角,却不能给人提供足够多保护,机甲这样打下去,不用开炮也能撕开掩护,将几人轰成碎片。

    “糟了!”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招来大祸,上官英雄脸色煞白,汗水瞬间滚落面颊。

    “这里不行了,拼一把冲出去......不,回来!”

    前后矛盾的话,张强把准备起身的上官飞燕又拽回来,左手抬枪朝艾伦藏身之地连射。他们现在的位置,正好处在艾伦与机甲中间,原本有展台阻挡视线,相互都应该看不到,然而刚刚机甲的那一炮清理掉不少障碍,正好给张强开阔视野。

    此外,艾伦匆忙之间来不及分辨,被他当成掩体的东西只是些杂物,几枪过去,身形就已接近暴露。

    “和他拼了?”一家人的命换对方一个,商人怎么能干这样的事情,上官英雄回头看着女儿,神情愧疚。

    说话之间,机甲朝这边冲来,速度比想象中要慢。空间限制,会展中心虽然很大,但还没大到能够让一台庞大的机甲自由驰骋,它在这里不能腾空,路上需要跨过或者摧毁展台,另外它不敢轻易开炮,担心会误伤到艾伦。

    一旦被它冲过这点距离,死神便会降临,现在的问题是,这边能否在其赶到、或打穿墙壁前杀死艾伦,捞点回本。

    “好吧,拼命就拼命!”无愧于自己的名字,上官英雄最终咬了咬牙,提枪与张强一同开火。

    “不是拼命。”张强头也不回说道。

    “那是干什么?”上官英雄一愣。

    “掩护!”张强回应着,连扣几次扳机。

    “掩护谁?呀,别开枪!”猛然看到视野里出现红裙,上官英雄急忙大喊。

    “开火,继续打!”张强继续猛烈开火:“打不中梅姑娘,可以帮她转移视线。”

    这样的掩护法,上官英雄头回听说,而且,即便掩护成功,又能有什么用?

    “那是机甲啊,梅姑娘再厉害也是个人,你觉得她能干什么?”

    “我不知道。”

    “这样......”

    上官英雄唯有苦笑。

    接下来的事实正如张强预料,枪火没打到梅姑娘,却让艾伦抬不起头,同时牢牢吸引了那台机甲的注意力。

    “快过来,先挡住射击线路!”身前渐渐要失去掩护,艾伦对着耳麦狂喊:“准备打开舱门!”

    “是!”

    接到命令,机甲战士全力冲击,一路冒着失去平衡的危险横冲直撞,将一座座展台、一件件珍贵之极的遗物变成碎块,四散到空中。

    很快,六足机甲出现在上官英雄等人眼中,庞大的机身,嚣张的姿态,人人为之脸色煞白。

    但在随后,大家看到让人血脉偾张的一幕。

    手里拧着钉锤,红裙姑娘悍然冲向那台重达数十吨的钢铁巨兽,身形好似一匹狂奔的野马!

    “嗬!”

    说不出是何感觉,上官英雄只知道,在看到梅姑娘的举动后,心里像有一团火焰骤然烧起来,血液都为之沸腾。

    做不了别的,他死命扣住扳机不放,与张强一起朝艾伦,也朝着机甲拼命开火。

    “吗的,不过了!”

    用手枪打机甲......说出去绝对没有人相信,赤红流火射到坚固的装甲上,纷纷仿佛水珠一样撞得粉碎,点点微火渐渐熄灭,不知有没有埋怨主人,给自己挑选如此强大的对手。

    “咦,能量防护罩灭了?”上官英雄有所发现。

    “是他没开。”张强随后纠正。

    “为什么?”上官英雄内心错愕。

    “是想节约能量吧,它要考虑后面的事情,逃跑什么的。”瞄准座舱打出两次点射,张强忽然不再射击,叹了口气:“完了。”

    “什么完了?”上官英雄问了声,随即默然。

    机甲已经止步,刚好拦住两人的射击线路,黑洞洞的炮口也已就位,笔直地指向这边。

    “嗨嗨,老板,想不到你......”张强看着上官英雄,神情有些意外。

    “呵呵,强子,想不到你......”上官英雄望着张强,目光带有欣赏。

    死亡临近的那个瞬间,两个男人忘记了身份的巨大差异,都想和对方说点什么,但都只是开了个头,视线又被那量机甲所吸引。

    视线中,它的身体忽然歪到一边,打了个趔趄。

    轰!

    炮火飞出,会展中心的顶穹被炸开一个大洞,乱石沙土暴雨般落下来;下方,张强“嘿”的一声大喝,将挡在身前的台子举过头顶,斜靠在墙壁上。

    “抱住头!”

    嘴里大声喊着,他把两把女人当先推到台下,自己却努力瞪大眼睛,盯住战场不放。

    身边,上官英雄和张强一样瞪大眼睛,脸上肌肉因为兴奋而不停跳动;看样子,为了不错过要看的画面,即便被掉下来的石头砸死也心甘。

    模糊的视野中,梅姑娘冲到机甲肚皮下,借冲势挥出钉锤,砸在一套机械足的上下衔接处。

    “当!”

    必须考虑到灵活性,以及弯曲所必须的空间,那是机甲身上寥寥几个不被外挂装甲保护的地方;这并不代表那里一定脆弱,正相反,每个衔接处都会采用最好的材料,最坚固的合金,并在形状上设计出最最合理的分摊构造,给予其最大保护。

    然而,一切苦心设计全都作废,当那只小小的钉锤敲来的时候,庞大到无可想象的力量集中在小小的截面,顺着机甲表面传入内部;从外面看,机甲只是被砸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坑,但在内里,连接处的液压管路爆裂,那条腿足仿佛被抽了筋一样,再也支撑不住身上的重量。

    机甲歪到一边,炮火失了准头,没能打中眼中的那群蝼蚁;梅姑娘动作不停,反手抓住机甲的一处挂角,身体如风旋转上行,三两下便来到座舱前。

    舱内,机甲战士正在意外,不明白为何突然遭到如此重创;猛然间,他看到舱外出现一张女人的面孔,心里又是一愣。

    “你怎么......”

    隔着座舱玻璃,梅姑娘以双手握住钉锤的手柄,把尖锐的那一头指向前方,高高举过头顶。

    “这是要干什么呢?”

    机甲战士心里疑惑地想,双手却没有迟疑,在操纵台上一通拍打。随着他的动作,机甲的两条前臂翻卷回头,环抱成一座钢铁牢房;与此同时,两条机械手臂内侧各有一根闪亮的绳索出现,接下来,只要那名机甲战士完成后面的操作,被他包裹着的区域内就会出现一张大网。

    要注意的是,这张网不止有绳索,还有电,高压电。

    一切都准备妥当,机甲战士稍稍放松,随后他看到梅姑娘深吸一口气息,挥动钉锤的同时轻轻开口。

    “杀!”

    “杀!”仿佛听到那声断喝,感受到了那股斗志与杀气,张强大喊着呼应。

    呼喊声中,小小钉锤撕裂空间,划出一条清晰地痕,凿穿了那层可与外挂装甲比较强度的座舱,直接进入维生舱。

    “嗬!”

    机甲战士大惊失色,但也不禁连呼幸运,尖叫后忍不住狂笑起来。

    “不够长,居然不够长,哈哈!”

    钉锤就只有这么长,隔着座舱,怎么都够不到里面的人,除非梅姑娘把整个舱面刨开,才有可能把他从里面捞出来,或者杀死。

    “运气啊!”

    这是多么荒唐的事情,又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心里想着,嘴里笑着,那名机甲战士挥舞双手,准备释放绝杀。

    就在这时候,那个距离他很近的锤头上出现一点闪光。

    嗯?

    能量武器?

    这么小的东西,里面再装配一堆零件,怎么可能还有那样的强度?事实上,即便它是实心打造,材料依旧显得特殊,值得为之深究。

    惊异的目光注视下,梅姑娘握着锤子的双手微微颤抖,随后一股波动的感觉传出,锤头上的闪光迅速放大,蜿蜒前伸,如灵蛇钻进机甲战士的头。

    “不是能量武器,是电啊!”

    带着最后的念头,机甲战士蹬了两次腿,双手随之滑落。

    轰隆!

    不知被他拍到哪里,其余三只脚足同时软倒,随着一声巨响,整台机甲瘫坐在地上,把地面砸出一块深坑。

    “哈!啊啊啊啊......”看到这一幕,张强直接从藏身地跳出来,随即由于受伤的腿支撑不了身体,重重摔倒。

    “这还是人吗?”上官英雄没跟着张强一起大喊,心里只觉得不可思议;此时此刻,和他有相同感受的还有一个人,心情迥然不同。

    “我的个天啊!”

    亲眼看到机甲被人用钉锤砸倒,躲在一堆杂物后的艾伦失魂落魄,如丧考妣。

    脚步声传来,迎面就是那条被鲜血染红的长裙,军旗般飘在眼前。

    艾伦猛然惊醒,哭喊般的声音大喊道:“你不能杀我,否则......”

    钉锤划出一道弧线,像钉钉子一样砸在顶门。

    ......

    ......

第二十二章:成人礼

    硝烟未尽,战斗的喧嚣已经散去,此前机甲冲进来的时候,枪炮肆虐,各种杂物碎片如子弹般乱飞,杀伤恐比炮弹还要大;依然幸存的人们纷纷逃了出去,余者要么无力动弹,要么干脆昏厥,再被冲击波碾压和杂物弹雨的洗礼,纵然活着也在等死;待到此刻,大厅显得空旷而安静,除了电火花滋滋作响,便只有鞋子踩在杂物上的碎裂声。

    完整的展台几乎没有,西面穹顶被一炮开了天窗,正好让晚阳斜射进来,照出一堆堆断壁残垣,尸体横七竖八,显得凌乱而凄惨。

    相比之下,外面的世界依旧热闹,枪声猛烈,时而夹杂着呼喝;不知道发出呼喝的人能否活得过夕阳,个个都声嘶力竭。张强侧着耳朵听了会儿,判断军队和警察正在加强进攻,袭击者们拼命抵抗,可以知道的是,双方不会想到那台冲入会展中心的机甲被摧毁,都在为它重新出现做准备。

    大厅内的人因此得到喘息的机会,用来思考接下来的事情。

    上官英雄一家相互搀扶着从角落里出来,穿过废墟,路上不断有尸体突然撞入视野,死状各异但是一个比一个凄惨,盈盈不时发出惊呼,几次弯下腰想呕吐,上官英雄便会停下来等她;反而上官飞燕胆子颇大,与张强两个人走在前面,一瘸一拐绕到机甲的正前方。

    即便倒地,六足机甲仍有三米高,仰望着那庞大的身躯,两人比刚才更加震撼,难以想象,这个象征力量与强大的战争机器居然毁于一个人、一只钉锤。

    “真的死了吗?”

    倚靠在张强没受伤的那条腿上,上官飞燕脸色苍白,眼神彷徨,有些失落。

    “嘿。”张强唤了声。

    “强叔?”上官飞燕疑惑转头。

    “这台机甲倒霉。”张强望着她说道:“换种情况,机甲怎么都不会输给人。”

    “哦?”

    上官飞燕不是太明白这番话的意思,目光却变得明亮起来。

    “强叔,如果您来驾驶,是不是就......”

    发誓要成为优秀的机甲战士,今日一战,上官飞燕亲眼目睹梅姑娘击败一架全副武装的机甲,惊喜的同时也有失望。六足机甲轰然倒地的那个瞬间,小姑娘心中大厦随之垮塌,劫后余生的喜悦被冲淡不少。

    “不是那个意思。”摆了摆手,张强感慨说道:“你得知道,梅姑娘这样的人,全世界或许只有一个。”

    “哦。”

    这番话让上官飞燕的情绪好起来,眼角余光偷偷瞅一眼梅姑娘,神情敬畏。

    “她也受了伤......”

    “是啊,那种伤......换我早就死了。”

    张强不想再说下去,用手拍拍上官飞燕的头:“总之,你不用担心遇到这种对手。”

    上官飞燕嗯了声,忽然想起什么,复又变得忧心忡忡。

    “那家人不知怎样了,还有那个小孩,叫牛犇的。”

    “是啊。”

    张强对此有同感,心里想那家人千万别出事,不然后果着实难料。

    正想着,上官英雄与盈盈两个走近,梅姑娘提着艾伦的尸体也走过来,丢在地上。

    “啊!”

    “死了?”

    盈盈吓得转过身去,上官英雄忙掩住女儿的眼睛。

    “断了这么重要的线索?想深挖下去可就难了。”

    不敢直接对梅姑娘抱怨,上官英雄想提醒她,这件事情必有幕后,不应该如此草率。

    梅姑娘没有理会他的话,过来后直接问张强。

    “你懂机甲?”

    “是的。”

    “能不能把它炸掉?”

    “啊?”上官英雄大吃一惊。

    “炸掉?”张强也是一愣。

    “对。”指指艾伦的尸体,梅姑娘补充道:“连他、顾言章,还有里面的几具尸体,一起炸掉。”

    “不能啊!”上官英雄急忙开口:“一炸就全没了,这这......”

    还想说下去,盈盈在旁边使劲拽他的衣袖,连连用眼神示意,无奈上官英雄闭上嘴,心里希望张强给出否定的答案,就算能,最好也别答应。

    事与愿违,张强默默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可以,需要一点时间准备。”

    “你准备,我去把尸体搬来。”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梅姑娘拿张强当手下一样吩咐,之后转过身,正面望着上官英雄。

    仅仅被她用眼睛看着,准确地讲是被那双墨镜看着自己,上官英雄通体生寒。

    “梅姑娘,我是觉得......”

    “这里的事情,对谁都不能讲。”梅姑娘淡淡说道。

    “呃......”

    上官英雄内心无语,暗想明明这么多人在现场,什么都不讲,该如何解释发生的一切?难道就说这台机甲突然发生故障自己爆炸,刚好把艾伦他们化成灰烬?

    对面,梅姑娘显然不会考虑这些,继续说道:“稍后我带牛牛出来,和你们在一起。”

    这是小事儿,而且是好事儿。机甲这么大麻烦都不能说,谁在乎多两个人,现在还谈不上真正安全,有梅姑娘在身边,求之不得。

    “没问题。”一面频频点头,上官英雄追问道:“牛老师他们呢?”

    “死了。”梅姑娘神情淡淡,仿佛说的人和事情与自己完全无关。

    “啊!”

    “时间有限,赶紧做吧。”

    “哦。”张强连忙答应。

    “将来我会帮你一次。”

    留下这句话,梅姑娘转身,径直去了内层。

    身后,英雄一家人面面相觑,心头默默盘算。

    “帮我一次,到底帮谁一次?”

    ......

    ......

    相比二层和外层,内层展厅可以称得上整洁,只有得福所在的房间例外;站在门口朝里看,尸体堆叠,鲜血遍地,因没有杂物掩盖显得格外凄凉,并有一种难言的冷酷。

    靠墙边的位置,顾言章的血已经流干,苍老的身体空壳般跪坐在地上,离他不远处,两大两小四人成团,刘一手的尸体被搬过来,牛一刀紧握着她的手,早已咽下最后一口气,牛犇跪在父母面前,断断续续的声音抽泣着。

    爹娘死了,最悲伤的时刻已经过去,姑姑到了,最无助的感觉也已成为过去,此时此刻,这个由掌心宝贝骤然变成孤儿的男孩眼神迷茫,神情呆滞,并有一种难言的空洞感。跪在地上,他的目光在父母的尸体上来来回回,时而摸摸这个,时而又翻翻那个,动作僵硬而且慌乱,手足无措。

    哽咽声一直没断,但又连不到一块儿,偶尔他会停下来,直愣愣地目光盯着某个伤口看;每当这个时候,他的五官看上去很怪,一只眼睛上光秃秃一片,另一边的眉紧蹙着,刀子般纵横在脸上;稍后,牛犇像是明白了什么,口唇抽动着慌忙把视线挪开,神情极其狼狈。

    或许,现在他还没有意识到死亡的真正意义,心内仍在期待与失望之间挣扎,一次次感受着那种无可形容的绝望,和恐惧。

    身边,得福头上蒙眼的纱布已经拆掉,出人意料的,那双被牛一刀错搭的眼睛活灵活现,一点都不像开始看到的那样,仿佛在灰尘里泡过多年。在他的胸口上,钉锤凿开的洞口清晰,双手双腿也被打断,换成人早不知死了多久,他却仿佛没什么事,除了身体不能移动,口齿依然伶俐。

    “你们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对我。”

    没有痛感,“身受重伤”的得福表情自然也没有痛苦,撅着嘴巴喋喋不休,竭力表达抗议。

    “我只是想活着。当时你爹要杀我,我又没对他做什么,想法子逃跑也不行?”

    适才,假如不是得福摊开牛一刀的手,很难说局面最终会是什么样子;可肯定的是,只要再拖延一会儿,梅姑娘赶到,他活命的机会会大大增加。就因为想到这点,得福尽力和牛犇解释来龙去脉,试图表达自己无辜,换取同情、以及活下来的机会。

    逻辑上,道理上,这样做完全没有问题,然而它忘了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封闭在自我想象世界里的孩子,哪里懂得那么多;又或者,纵然牛犇把这一切都想得很透彻,最终看的也不是道理,而是简单的由情感来决定。

    得福不能明白这些,继续说道:“他们讲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大概知道你爹和他们之间怎么回事。不怕和你说实话,你爹交友不慎,不能知人识人,倒霉怪得了谁?”

    虽不中听,但是很有道理,奈何听众不如意,无论说什么,沉浸在伤心和绝望中的男孩儿根本不理。

    “喂!小朋友?”

    “能不能先别忙着哭,听我说两句?”

    “你这样一直哭有什么用呢?报不了仇,你爹娘也活不过来,只能让自己伤心罢了。”

    “别哭了,和我说说,你打算怎么办?还有,你打算怎么对我?”

    “你不会想杀掉我吧?我告诉你,那绝对不行!我心里有很多好东西,还有很多大秘密,你要是杀了我,这一切可都没了,再也不会有了!”

    “喂,喂喂喂,你心里究竟什么打算,倒是说句话呀!”

    对牛弹琴,牛或许还能叫唤几声,对一个发呆的孩子讲话,着实无语无趣而且无聊,叨咕半天始终得不到回应,渐渐地,得福意识到这样自说自话毫无意义,有些绝望。

    “人类天性喜欢自相残杀,早晚免不了自我灭绝。唉!这次把我给连累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才能再等到机会......”

    正说着,门前红裙飘动,得福一下子闭上嘴。

    梅姑娘看都没朝这边看一眼,一言不发的进来,将房间内的尸体一具具提到外面,临到顾言章的时候,她停下手来,低头问了句。

    “好了么?”

    “嗯。”牛犇应了声。

    “咦?”得福一下子竖起耳朵。

    “打算怎么处理?”看一眼得福,梅姑娘轻声问着。

    “关掉,藏起来。”不等得福开口,牛犇伸出手抓住他的鼻子,用力朝反方向拧。

    “你干什么!”得福大叫起来,然而随着那只手用力转动,他的眼神渐渐暗淡,表情也随之失去灵动的感觉,变得呆滞而平淡。

    上下眼皮合到一起,得福再无一点声息,梅姑娘看着他的变化,轻轻挑眉。

    “这就好了?”

    “应该是。”回答并不确定,牛犇想了想,说道:“他不能动,只要路上不出事,等回到家,藏起来不被人发现就好。”

    “那也简单。”

    这样说着,梅姑娘随手在裙摆撕下一块塞到得福嘴里,再撕下一个长条,从外面将他的嘴巴牢牢捆死,最后找来衣物,把他从头到脚包裹严实。

    如此,即便得福佯装沉睡也不能发出声音,动就更别想了,被包的像个粽子。

    牛犇在旁边静静看着梅姑娘的举动,忽然说了句。

    “爸爸刚才和我说,这件事有内幕。”

    “是的。”梅姑娘语气淡淡,手上动作不停。

    “那他们都该死。”牛犇又说道。

    “是的。”

    “他们人多吗?”

    “很多。”

    “厉害吗?”

    “很厉害。”

    “那怎么办?”

    “等你长大。”

    “哦。”牛犇像是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

    稍后,他又问道:“我该做什么?”

    “活下来,好好的活。”想了想,说话素来简短的梅姑娘首次补充道:“别被他们先找上门。”

    说着忙好手里的事情,梅姑娘把得福像包裹一样拧着,伸出另一只手朝着牛犇。

    “好了吗?”

    “嗯。”

    牛犇从地上爬起来,因跪得太久腿脚麻木,趔趄了一下,很快又重新站直。

    “走吧。”

    梅姑娘牵着他转身,脚下顺势一勾,把顾言章的尸体踢出门外,身边牛犇回头看了看,忽然想起什么。

    “姑姑,等一下。”

    松开手,他跑回到母亲身边,把那几张贴在伤口上的创口贴撕下来,仔细收好。

    最后看一眼父母,牛犇用力握了握拳头,转身,重新抓住梅姑娘的手。

    “走吧。”

    ......

    ......

    落日将沉,霞光快要隐没的时候,远处天空传来轰隆隆的巨响,随之出现几颗黑点并迅速放大,呼啸着冲到五牛城上空。

    市长无数次声嘶力竭的呼叫,在查看过天网传来的卫星拍图之后,对此难以置信的五牛城所属战区的军官们终于相信了彭兵的话,派出特战部队前来支援,并以战机打头阵。

    和平时期调动战机到内陆城市参战,传出去,会在国际上成为笑柄;正常状况下,这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然而今天这个特殊时刻,一切不正常都变为正常。

    “这叫什么破事!”

    “五牛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发生暴乱还马马虎虎,可是说打仗?还有机甲,这种事情他们都说的出来。”

    “屁的暴乱,没准儿只是黑帮火拼,吓坏了那帮官老爷。”

    “队长,情报科那帮人是不是喝多了,要不就是在做梦。”

    “嗨嗨,反正也不是头一次。”

    “全都给我闭嘴!”

    坐在直升机的机舱边,上尉齐胜云板着脸喝斥部下,自己何尝不是一肚子牢骚,很不舒坦。

    出身于军人世家,有着良好的传统和远大抱负,齐胜云参军的目标明确,练好本事,上战场杀敌立功,升迁,建立并打造一支刻有自己烙印的特种部队。为此他放弃了很多机会,其中有不少是常人梦寐以求的机遇,甚至拒绝了个人幸福——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孩。

    入伍七年,齐胜云的目标完成了一半,但也可以说成原地踏步;凭借骄人的训练成绩和无数汗水,他成为特种战队的一名上尉,手里有了一支精锐的突击队;遗憾的是,他一直在孟非星服役,能够接触到的是城市,居民,偶尔一两个丧心病狂的持枪歹徒,最厉害不过黑帮。

    这样的环境里,特种战队的作用甚至比不上一般警察,毫无用武之地。此外最让齐胜云难受的是,长时间的和平导致军队纪律松散,大量蛀虫渗透到各个角落,拉帮结派,情况已然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能做什么呢?

    齐胜云只想离开,到军人真正应该去的地方。

    可是他走不了,因为他老子不让他走......至少齐胜云心里是这么想的:为了不让自己如愿,老家伙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下次调令申请再通不过,我就和老家伙断绝关系!”

    心里恶狠狠地想着,不知不觉,载有特种战队的机群快要抵达五牛城空域,从空中往下看,城内一团团浓烟翻滚,人群慌乱奔跑,街上交通基本瘫痪,到处可以看到燃烧的车辆。

    情形正如部下所讲的,这个城市正在发生暴乱。

    “还真是啊!”

    几名特战队员先后发出感慨,脸上看不到恐惧,相反有些兴奋。

    再靠近一些,齐胜云的脸色变得严峻起来,等到临近目标区域,据说有机甲现身的会展广场的时候,大家都已经能够确认,这里的确发生了极其严重的事故。

    深吸一口气,齐胜云用力握了握枪,举起左手。

    “准备!”

    “轰!”

    花未落音,一此巨大的爆炸发生在眼前,视线中的景象仿佛地震,下方会展中心先是震动了一下,接着猛地弹了起来,整个穹顶被掀开,爆射像空中。

    “我靠!”

    惊呼与尖叫声中,被掀飞的房顶在空中解体,无数碎片随着强大的冲击波呼啸而来;刹那间,直升机开始剧烈摇晃,噼噼啪啪的撞击声中,尖锐的警报声格外刺耳;缩回头之前,齐胜云亲眼看到一根粗大的机械手臂朝这边飞来,势头之猛烈,宛如神话中巨人抛出的长矛。

    “啊!小心......”

    叫声中断,那根手臂直接撞上直升机的机头,飞机像折了翅膀的鸟儿一样打着旋坠落,坠落,坠落到一片废墟当中。

    飞机撞向地面的那个瞬间,齐胜云在心里咒骂。

    “妈蛋,机甲也能自爆!”

    事后,关于此次事故的记录是这样:公历八八年七月八日,五牛城发生暴乱,军区特战战队前来支援,其中一架直升机因机械故障失事,机上十三名特战队员,仅一人幸存。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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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联邦之怒

    周四,首都上空阴云密布,有大风,与妨碍出行的风暴相比,人们更关心城内的一栋不怎么起眼的建筑,嗅觉敏锐的人知道,此刻那里酝酿着另一种更让人恐惧的狂风暴雨,涉及无数人的命运。

    “我不在乎那个金毛杂种,我不关心他带来的是星盗还是雇佣军。”

    “我不关心那台机甲,展出的那批破烂被抢走多少,能剩下些几个,还有五牛城死了多少人,齐家的那个倒霉孩子能不能活,所有这一切,我都不关心。”

    白发苍苍的老人嗓音有些嘶哑,口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里仿佛燃烧着火焰一样灼烈;对着满屋子手握重权的人,他把拐杖奋力杵向地面,发出“通通”闷响。

    “我只在意一件事:顾言章,到底是不是联邦叛徒!”

    宽大的会议室里异常安静,一张张面孔苍白如纸,个个纷纷低着头,避免与老人的目光发生对视,甚至不敢偷看他一眼。

    “都不说吗?”老人环视着四周,目光似能刺透人心,口中说的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沉重,压得在场的人喘不过气,伸不直腰。

    “是不知道,不确定?还是不敢说?你们心里明明有答案,为什么不说,为什么!”

    没有人回应,此时此刻,大家脑子里的念头和老人提出的问题一样,都只有三个字。

    为什么?

    **************

    四天前,孟非星的一个普通小城,被严密保护的神国展览受到武装力量袭击,护卫队军人被杀害,无数平民遇难。事变中,袭击人员的强大程度超乎想象,至少两百名精锐的职业军人,动用了军用电子压制设备,还有一台经过改装的制式机甲。

    对五牛城来说,这支队伍足以攻占任何地方,有人开玩笑说,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市府大楼,五分钟就能把市长生擒。

    除了这些,还有大量人员被安排到五牛城各个重要地点,接到命令后同时发动,制造一场又一场混乱;相比那些职业军人,这些人制造的伤害更大,后果极其严重。试想一下,只需在人员密集的地方丢一颗炸弹,随便选择一所学校制造一场火灾,可以引发周围成千上万人恐慌,吸引、牵制上百名警察;而在事变当天,五牛城内总计发生近百起“事故”,不仅极大的牵制了城内警力,也使得上层对局势难以把控,屡屡误判。

    当支援的军队赶到后,现场突然发生爆炸,彻底摧毁了第一现场,无数珍贵之极的神国遗物,与可用来调查的线索,都在这场爆炸中化成飞灰,尤其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一架直升机刚好被爆炸残骸击中,十几名特战队员当场牺牲,唯一的幸存者身受重伤,至今还在生死边缘挣扎。

    那名幸运儿的名字叫齐胜云,联邦军神齐守岳的侄孙。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此次事件都是一场经过精心准备的突袭,需要大量人力、物力、以及长时间策划与准备才能做到,其背后一定隐藏着某个庞大组织,甚至有可能是国家。

    消息一出,整个联邦为之震惊,舆论更是一片哗然;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常被诟病办事拖沓的联邦政府展现出惊人的高效,仅过三个小时,由国会议员挂帅的特别调查委员会宣告成立,当夜,第一批调查人员登陆孟非,由军、政、法等数方组织的专家团陆续赶往五牛,在当地军、警部门的配合下,对此次事件进行全方位、彻底的调查。

    发生这样的事情,媒体自然不会落后,事发后的第二天,数十家孟非星本土媒体近百名孟非本土记者进入五牛城,此后,联邦六星赶来的媒体人络绎不绝,所引发的热潮丝毫不下于神国展览。

    现实热闹,网上更热闹,几乎每个网站都有以五牛为题的文章出现,各大论坛更是爆炒,在没有真正弄清事实前,充斥着各种五花八门的猜测,其中不少是谣言,有人甚至宣称这是神国入侵,要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很快,人们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无论官媒还是私媒,不管电视与网络,都缺少来自核心现场的直接证明。比如据说发生机甲大战的会展中心,搜遍网络,居然找不到一张事发后的照片。

    了解实情的人明白,这是由于信息中心被攻陷,连接城市监控的数据库遭到恶意破坏,至于身在现场的人,一方面慌乱自顾着逃命,同时存在强大的电子压制,根本无法传出信息;而在事后,军方实行了最严格的封锁管制,不止不让人靠近,还对走漏关于现场任何消息者严格处理,惩罚之严厉,足以吓退最大胆的狂徒。

    直到第三天,在由首都权威媒体,数十名记者屡次抗议后,调查委员会才宣布逐步开放现场,并提醒大家,任何人、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务必在第一时间报告给委员会,而不能为了博取眼球私自刊登。

    否则,后果自负。

    诸般乱象不去管它,单就调查而言,事情进行的很不顺利;首要原因在于,那次爆炸把现场摧毁的过于彻底,会展中心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难找,爆炸后碎片散布在数公里范围,有不少被居民、或者孩子捡走,还有些掉到河里,屋顶,沙土中,给收集证据带来诸多困难。

    调查的另一个重点是人,目前抓到的基本上都是外围成员,被雇佣来搞破坏的亡命徒,彼此间没有关联。包括那些军人,也只了解自身的行动任务,比如掩护、行刺、破坏、爆炸等等,对此次袭击的最终目标完全没有头绪。换句话说,此次行动,除极少数核心成员,袭击者自己也很迷糊,不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追击与追捕一直在进行,城市、公路、山林、港口,震怒的联邦布下天罗地网,希望能抓来更有价值的对象。从事发到现在,每天都有嫌疑人被抓,立即丢到审讯室接受最严格的盘问,如今被关押起来的嫌犯已经破千,远远超过当日袭击可能出现的最大人头数。

    投入这么大力量,收获自然不是没有,但在人们最最关心的几个问题上,进展始终有限。

    第一,袭击者为何而来?

    第二,袭击为何能够如此成功?

    头个问题无需解释多说,只有弄清对方目的才能有的放矢,而从汇集上来的情况看,最可能的猜测是:袭击者试图得到某件、或某些遗物,但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原因也无从得知。

    第二个问题包括几方面内容,首当其冲是内鬼,分布在各个环节的通敌者。

    这么大的行动,事先不露一点苗头几乎是不可能的,然而袭击能够顺利进行、并且如此顺利,与内鬼的配合密不可分。是谁出卖了联邦利益,与来自国外的势力相勾结?

    清查工作从一开始就在进行,已经抓了一批人,接下来还会抓更多,遗憾的是,被抓的人和那些普通袭击者一样,对核心问题一无所知;还有些人,可能知道一些秘密,但出于恐惧,已经在事发后逃逸、或者干脆自杀了。

    比如,五牛城空港第一主管,为袭击者入境提供了便利,事发当晚就吞枪自尽,仅留下一行潦草的字:我有罪,请不要牵连我的家人。

    类似的例子还有不少,每死一个人,意味着线索断掉一根,调查以极其艰难的方式进行着,直到技术人员努力将数据库信息恢复一部分,拿到当日观展名单后,才获得突破性进展。

    经过一番核对,神国研究会副会长艾伦进入调查人员的视野,原因并不在于其自身,而是他带来的那些随行人员,全部为假冒!

    名字是真的,人是假的,登记表格上的那些人,现正在各自的岗位上工作,根本不可能跑到五牛看展出。通过与海关信息进行比对,再与相关国际组织配合调查后发现,跟随艾伦入境的那些人,至少一半有雇佣军背景,甚至有国际知名人物在内。

    有了方向,事情变得简单起来,进一步的调查发现,这批人之所以能够顺利入场,顾言章的作用无可替代;接下来人们又找到线索,最近这几年,顾言章与艾伦往来密切,而且新近换了助手,那个被其称为小李的人,实际是个凶名在外的红榜杀手!

    再然后......没有然后了。

    调查进行到这一步,此次事件的性质发生变化,由一次抢掠性的袭击变成可能导致国家动荡的剧变,也有可能是精心设计的圈套与阴谋,接下来,必须由最上层的人决定走向。

    “顾言章是不是联邦叛徒?”

    在联邦,除了极少数德高望重的老人,没有谁敢把这句话提到台面上讲。这不是有没有权力的问题,也不仅仅限于身份地位,而是关乎到整个联邦政府颜面,以及联邦的精神传统能否稳固。

    不计较丢不丢脸,只考虑后果,同样难以抉择;身为三大名校的荣誉教授,顾言章桃李满天下,被其认可的四大弟子,个个在联邦身居要职,假如顾言章是叛徒,他们要不要查?

    谁能下这个决定?

    总统可以,联邦议会也可以;然而那必须是在掌握充足的证据之后才有可能发生,目前所知道的情况,顾言章只是行个方便,谁敢现在就把他定性?

    可要是不定性,调查就只能按照普通程序走,等涉及到关键岗位和关键的人,受阻是必然的,糊涂了事的结果可以预料。

    必须有人站出来,份量也必须足够。

    眼前这位老人,与军神齐守岳,联邦**官欧阳业,三人并称为联邦三老,整个华龙联邦,权力毫无疑问总统最大,但要比较影响力与威望,没有人能他们几个相比。

    特工出身,无数次出生入死,步步升迁到联邦安全总局局长,在位已二十三年。值得一提的是,前阵子,老人流露出想退隐的意思,五牛发生的事情极有可能让他晚节不保,狠狠抽了一次脸。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要查顾言章、或者在调查阶段给顾言章定性,非他莫属。

    “都不敢说是吗?那好,我来说。”

    用力顿了顿手里的拐杖,老人愤怒的声音说道:“根据已经掌握的事实,顾言章与国外势力相互勾结,出卖华龙联邦利益,铁证如山!”

    这句话说出来,本就安静的会议室越发沉寂,空气仿佛凝固住一样,让人感觉窒息。大家心里明白,随着这句宣告,接下去会有一场波及全国的大清查,会有无数人因此倒霉,也注定会有一批人成功上位,获得原本难以得到的机会。

    相比别人,老人反而像卸下心里的担子,神情比之前和缓;环视着心情忐忑的属下,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平静下来。

    “难得今天人到的齐,趁着这个机会,我想和大家说两句题外话。”

    “华龙联邦两千年历史,历朝历代,从来没有被外敌击垮,一次都没有。这样讲,有人可能不同意,因为我们曾经被击败过,有几次险些亡国;而这正是我要提醒大家的,那几次差点让我们变成亡国奴的战争,全都因为有内贼出卖,没有一次例外。”

    “我知道,外敌强盛、国力衰弱才是导致战争失败的主因,但只要对比一下,我们多次经过类似的事情,也曾数次面临绝境,但是,只有没有****出卖,大家团结一心,最终都能反败为胜。”

    “防微杜渐啊各位!今天出卖几件遗物,明天就有可能出卖军队,国土,最连祖宗也可以拿来做交换。具体到顾言章,谁知道他做到什么程度?”

    “这样的事情不查明白,这样的人若不清理,不采取补救措施,将来国破家亡的时候,我们拿什么理由和子孙解释,又拿什么借口敷衍祖宗?”

    “说句内心话,我不在乎有人贪钱,爱享受;钱这个东西,谁不贪呢?谁会不爱享福?但是做人要有底线,一点底线没有的人不是人,应该叫畜生!”

    “什么是底线?多的不谈,至少不能卖家卖国,这些就是底线,人人应当坚守,破不得。”

    到此停下来歇息片刻,老人把话题拉回到眼前,继续说道:“顾言章这样的人,联邦给了他一切,联邦给不了东西,世界上没有什么人能给,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会这样做?究竟什么东西让他丧心病狂,甘愿为之赌上一切。”

    这番疑问,不单单存在于老人一个人心里,也是在场所有人一直在问的问题。

    老人缓缓说道:“民众急着要结果,那就先给他们结果,面上的事情不用管,怎么对付媒体,怎么糊弄公民安心,有人比你们精通的多。各位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找出真相,无论多难、多久、多麻烦、牵连多少人,都要查到彻底,不弄清真相,永不撤案。”

    说完这番话,老人放下手里拐杖,认真朝周围鞠了个躬。

    “拜托各位了!”

    哗啦!

    一片震惊中,所有人都从椅子上跳起来。

    “郭老?”

    “郭老!”

    “没事,我还没老到弯腰就会死的地步。”

    拒绝人帮忙,老人摆了摆手让大家散去,接着对身边助手说道:“找到洪飞,让他直接去五牛城。”

    “洪飞?”听到这个名字,助手表情有些为难,“郭老,让他参与调查?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就是他。”做出这个决定,对老人而言并不容易,说过后,他眯着眼睛默默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这么着,别用官方身份,提供信息和经费,随便他怎么干。”

    “哦。”嘴里应着,助手心里忍不住想,这下有好戏看了。

    ......

    ......

    八八年的这个夏天,华龙联邦过的极不平静,国安总局的会议结束后,关于暴乱的调查继续紧锣密鼓地进行,当大多数人的视线集中到五牛城,其它地方,许多不该有的变化悄然发生,还有许多本该发生的变化被延迟或阻止。多年之后人们才发现,此次事件的影响极其深远,无数人的命运因此转变,甚至可以说改变了历史。

    就像有人感慨的那样,五牛城丢下一颗石头,太空都荡起波澜。

    七月十六,正在剿匪前线作战的三十八独立装甲师调回原驻地,不仅将作战计划打乱,本已确定的受勋仪式也被取消,师长霍青的晋升无限期压后。

    七月十七,孟非星海关总署宣布改革,四大空港合并,并由自治改由联邦航空总公司直属。

    七月十八,联邦**官出面辟谣,说自己身体还好,感谢社会各界的关心云云。

    七月十九,国际神国研究会接到来自华龙联邦的公函,附有一份人员名单,要求提供与之有关的一切信息,并要求本人配合调查。

    七月二十,特别调查委员会发布公告,此次事件中发现的机甲并不是传闻所说的军用品,而是有民用机甲改造而成;由于技术方面的原因,机甲内部存在极大隐患,因此才会自爆。

    七月二十一日,调查委员会公布了三份名单,一份是需要负有责任的官员名单,另一份是嫌犯的通缉名单,两份名单都很长,其中不乏声名显赫者。最后一份清单为伤亡统计,并附有治疗安排、进程与赔偿方案。发布名单的同时,委员会特意宣布,这几份名单并不意味着调查结束,接下来,我们会更加深入细致的工作,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等等等等。

    话是这么讲,但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几份名单与前日的公告出炉,意味着调查告一阶段,事件的几大热点,最受人关注机甲有了解释,疑犯大致圈定,赔偿也有了着落;接下来,调查虽然会朝着深入与细致进行,但是对吸引力已经被分散,演变成几个方向。

    譬如说,此次事件所暴露出来的信息监管,海关检查,武器走私以及官员**等等,还有神国遗物的毁坏,价值、补救,民众的伤害,赔偿与心理救助,甚至包括事后,所有这一切,都会拉走一部分人的注意,引走不少媒体。

    大事化小,若不能变小,就把事件分成多项,如此则压力自然变轻;对那些需要面向社会的官员来说,这是必备的一项生存技能,也是当前排解民众怒火的有效方式。

    果不其然,公告发出后,参与此事的人虽然更多而且更忙碌,论坛上的讨论更加热烈,但是气氛已然在悄悄发生变化,热点更是此起彼伏,再没有如之前那么统一。有人觉得关于机甲的结论仓促,有人认为调查方向有问题,还有人大骂脏官无耻,补偿太少,如此种种,难以尽表。

    热点分散,压力减轻,全面调查转为重点突破,方式也变成外松内紧,到此,一部分人终于舒了口气,可以小小的放松下,然而对另外一些人而言,艰难才刚刚开始。

    ......

    ......

    五牛城,硝烟散尽,物是人非,一切都仿佛变得陌生。

    街上到处能看到军人,荷枪实弹冷眼看待每个人,当日事发的地方,破坏较小的体育馆被征用,广场也搭建有军用帐篷,每天各式人等往来,再没有百姓来此纳凉歇息。习惯了松散随意的日子,五牛居民们对这种被监视的生活极度不适,短短数日,已经发生过好几起冲突。

    除了军人,五牛现在最多的就是记者,挂牌扛机者随处可见,他们像耗子一样无孔不入,不放过任何提问拍摄的机会,随着开始的新奇感过去,人们越来越厌烦这些喜欢窥人**的家伙,唯恐避之不及。

    这些只是次要的,真正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只要哪里发现一点线索,便有人被军方提走问话,所问的内容单调重复,简直让人发疯。街边一位周老太,因事发的时候刚巧站在广场边,事后被军、警等各个部门的人反复讯问,每一个细节都要重复很多次;最终,老太太被逼到神经崩溃,整天神神叨叨,念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为这件事,周围激起民愤,五牛爆发了自建城百年来第一次游行,人们高举着牌子,嘴里喊着口号,抗议政府不但不设法为受苦的百姓分忧,反而百般折磨。

    因有记者煽风点火,事情闹大了,军方不得不稍稍收敛,不敢像过去那样随便抓、审疑犯。当然这是对普通人,那些被认为关键的对象得不到这种待遇,要么被抓要么监视,随时面临可能到来的盘问,无时无刻不得放松。

    有人坚持不住,招了或者干脆胡说八道,有人跳脚大骂,还有人自始至终沉默以对,装聋作哑。

    “我是上官英雄,风云集团总裁,地地道道的五牛百姓。”

    昏暗的灯光下,上官英雄像一头愤怒的雄狮在怒吼:“这句话我已经重复三十几遍,你们到底想怎么着!”

    对面,盘问的人冷面如铁,静静看着叫完骂够,才又继续开口。

    “总裁先生,我想提醒你,这样的态度对自己并无好处。”

    “你要我什么态度?我告诉你,风云集团是军工企业,和你们军方也有关联,我和你们,喂!你先别走,听我说......吗的!”

    眼看问不出新东西,盘问的人干脆离开,留下上官英雄在房间里发呆,犯愁。

    此刻,另外一个房间里,张强有条不紊地回答着提问,丝毫不像是已经被关了多日的人。而在第三处地方,梅姑娘安安静静地坐着,任凭对面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苦口婆心又或者唇枪舌剑,始终不做回应。

    医院的病床上,许鑫艰难的声音说道:“我不知道,当时我昏过去了,醒来就在这里。”

    还有一个房间,上官飞燕和牛犇待在里面,一名神情温柔的女护士陪伴着他们,耐心地说着话。

    “牛牛,你好好想想,当天你和爸爸妈妈一块儿进去后,发生了什么?”

    “我要尿尿!”上官飞燕忽然叫起来。

    护士看了她一眼,回头再问牛犇:“你的爸爸妈妈,他们刚好被安全门挡住,因此保存的很好。你告诉阿姨,是谁放的那个安全门,然后......”

    “我要尿尿!”

    上官飞燕跳到护士面前,目光异常愤怒,表情特别痛苦。

    “你听不见啊,我要尿尿!要尿尿!”

    ......

    ......

第二十四章:天上掉下俏郎君

    护士对上官飞燕说道:“你可以自己去。”

    “没有人守着,我尿不出来。”

    护士微微皱眉,说道:“这个小时,你已经尿了三次。”

    “可我就是想尿,怎么办?”

    护士站起身说道:“我让人在这里放个马桶。”

    “现在我不想尿了。”表情不再痛苦,目光也无愤怒,上官飞燕大声宣告:“肚子饿,我要吃饭。”

    护士回头看着她,好一会儿没开口。

    “干吗?你也想?”上官飞燕眨眨眼睛,“那好,我还是想去尿尿。”

    护士扭头就走。

    待她出门,上官飞燕立马跑到牛犇面前,双手托着下巴看着他,神情关切。

    “你没事吧?”

    “没事。”牛犇轻轻应着,表情漠然,眼神依然有些空洞。

    当日逃离爆炸现场后,牛犇只在家度过一个无眠的夜,第二天就和梅姑娘一道被调查人员“请”到这里,隔天下午,上官英雄父女加上张强也来了,只剩下盈盈有处在哺乳期的孩子要照顾,被特许留在家中。由于上官飞燕和牛犇只是孩子,被安排在一个房间,讯问也不像对待成年人呢那样严苛。

    这些日子,牛犇的大部分时光在发呆中度过,神情木讷,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事情就呆坐着不动,被提问的时候,常常置若罔闻;对于一个刚刚失去双亲的孩子而言,这样的表现并不奇怪,不管是出于人道、还是觉得逼迫不会有效果,截止目前,讯问主要以“哄”的方式进行。

    需要强调的是,这里面有上官英雄的功劳,虽然他被软禁着,外面却一直有人活动。盈盈花大价钱雇来一个律师团,还在民间组建起一支队伍,每天都来和调查科的人纠缠。至于牛犇,盈盈找来不少曾经被牛一刀夫妻治愈的患者,再找来记者做了个专题:名医夫妇惨亡,孤儿姑姑至今被收押。

    当时,这件事情闹的挺大,连首都王牌媒体《公理报》都曾有过报道,照理到这一步,上官英雄一家应该被释放;牛犇与梅姑娘更不用说,八岁孤儿和一个姑娘,无论如何不应该与恐袭沾边,然而事实情况是,在关于这几名“无辜群众”的问题上,调查科显得格外固执,虽不拿他们当犯人对待,但也绝不放人;双方僵持到现在,不止被关的人难受,调查人员的耐心也在消磨中慢慢丧失,态度渐渐变得强硬。

    两个孩子这边,上官飞燕不是调查重点,对牛犇的催问却一日紧过一日,显出“非令其开口不可”的架势。让人惊叹的是,上官飞燕替牛犇挑起绝大部分压力,每天变着法子与不同的护士周旋,至今依旧活力十足。每当逼问紧了,她便会制造总总借口捣乱,连女孩子的羞耻也能放到一边,到了夜里,上官飞燕常常关注牛犇有没有睡着,事实上充当起姐姐的角色。

    唯一不太好的地方,上官飞燕虽然热心,却不像一般女孩那样细腻,她的性格像父亲,奔放,热烈,但有时候有点大大咧咧。比如现在,看到牛犇愿意开口说话,上官飞燕很是高兴,想进一步为其排解心患。

    “你怎么不哭?”

    两人相处的这段时光,上官飞燕从没见牛犇掉泪,想起曾听人说过,悲痛的时候应该痛哭一场,心情就会好过些,禁不住要提醒他。

    “哭一场吧,哭过就舒服了。”

    性格加上年幼,上官飞燕不会懂得,劝“哭”这种事情不是人人能做得,“哭过就舒服”也得分情况,当然更关键的是,从走出展室的那一刻起,牛犇就心里下过决心,不会再哭。

    牛犇闷头不肯做声,纵有心回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上官飞燕看着他有些着急,提出新的建议。“不想哭?那就笑一笑,笑对身体有益,对脑子也好。”

    若没有这些日子的相处,这番话会被当成戏弄,现在牛犇心里不这么认为,觉得温暖,同时还觉得上官飞燕认真的样子有些滑稽。

    他朝她咧了咧嘴。

    “算了算了,咱们找点什么事情做做。”从未见过如此难看的笑容,上官飞燕无力摇头。

    “好的。”牛犇答应着,把藏在桌下的手放到桌面,张开十指轻轻敲击。

    “练指?”上官飞燕为之一愣。

    对有志于机甲的人来说,有些常规练习可以在没有专业指导的情况下提前进行,指法练习就在其中,可以提高手速,培养良好的运指方式;据说在选拔机甲战士的时候,同等条件下,有过良好指法训练的人更受欢迎,原因就在于此。

    但要注意,练指也会带来一些坏处,最大莫过于习惯。现实中,由于一般人很难接触到真正的机甲操控台,更不要说完整机甲,因此模拟的对象多以游戏里为准,与真实状况必然存在差异。这样以来,练指的时候就存在问题,一旦肌肉记忆形成,纠正往往需要付出双倍、乃至多倍努力。

    好比牛犇在观看视频的时候感慨的,为什么烈风不设置好组合功能键,其根源就在于习惯。但就总体而言,练指的利远大于弊,每个梦想成为机甲战士的人都会做,而且在这样的环境里,不失为一个消磨时间的好办法。

    “这是什么指法?”上官飞燕一眼看出牛犇在干什么,随后发现他的动作有些特别。

    首先,牛犇两只手同时练习,而不是单练。照理说这样没必要,毕竟指令台只有一个,另一只手要对付操纵杆,根本不可能空出来。

    然后是慢,牛犇不仅速度慢,动作也很僵硬。

    第三点是出指方式,牛犇出指不单单是为了按下,还有拉、点、提、扫,感觉就像练习书法。由于每根手指都要求这么多方式,速度自然快不起来,而且经常出错。

    关于第一点,上官飞燕认为牛犇在摸索那只手更适合指令输出,虽有疑惑但没怎么在意;第三点,想必是为了让手指更灵活,同样不值得深究。她把重点放在速度上,初始以为牛犇的手天生僵硬,目光有些同情,然而看了一会儿,她渐渐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儿,牛犇好像在刻意降低速度,追求别的目标。

    “为什么这么慢?”又看了一会儿,上官飞燕忍不住问出来。

    “五指同速。”回应时,牛犇手指的节奏被打乱,于是停下来重新开始。

    一手五指,指指不同,无论精准还是灵敏都有很大差异,上官飞燕轻易理解了牛犇的意思,心里更加疑惑。

    “为什么这样?”

    “老师教的。”

    “呃?”

    有心追问哪个老师这样教,上官飞燕发现牛犇又被自己打乱节奏,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我来试试。”

    想做就做,嘴里说着,她学牛犇的样子把手放在桌子上,依样去做。

    不做不晓得,没多久,上官飞燕沮丧地发现,按照牛犇所说的标准,自己不仅速度慢,节奏更是一塌糊涂,几乎没有办法进行。

    “不会吧!”

    单就手速而言,上官飞燕极有信心,也确实有天赋,若不然,她也不敢发出豪言要追上并且超越六星战神。相比之下,牛犇真的很一般,内心常为此感觉失望。如今只是做一点改变,情况一下子颠倒过来,上官飞燕着实不舒服。

    “我就不信!”

    想着,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度尝试。

    结果有点惨,越是存了追赶的念头,上官飞燕的表现越是糟糕,不一会儿累出满头大汗,依旧毫无进展。相比之下,牛犇这段时间的表现可以用很好形容,几乎没有乱过。

    “你先用一只手,形态只用一种。”看她着急的样子,牛犇开口提出建议。

    “哦,嗯?”一个“先”字提醒了上官飞燕,马上追问:“你练了多久?”

    “七天。”

    “七天?那不是来这里之后就开始?”

    “嗯。”

    “我怎么没发现?”上官飞燕感觉诧异。

    “这样。”说着牛犇把手收回去,放到腿两侧轻轻敲击,由于隐秘而且幅度不大,不仔细观察的话,很难分辨他是发抖还是主动练习技巧。

    内心忽然有些气恼,上官飞燕暗想这个小屁孩居然这么狡猾,我辛辛苦苦帮他挡祸,他却趁机偷练武功,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很多余?

    正在不爽的时候,牛犇忽然抬起头,对她诚恳说道:“谢谢你。”

    一句谢谢,上官飞燕听得呆住,内心温暖,鼻子却有些酸酸的感觉。

    大约这就是珍贵的由来,心里如此想着,上官飞燕豪气大生,摩拳擦掌。

    “这种练法,对架势机甲有用?”

    “有。”担心她不信,牛犇特地强调:“一定有用。”

    “那好,我来陪着你练......放心,她们再来骚扰的话,我来对付。”

    过去一直是这样,强调只是为了加强存在,上官飞燕暗想自己的天赋比牛犇好,条件比牛犇好,起步晚些也能后来居上,不如让他多一点练习机会。

    牛犇并未听出那么多意思,但能感受到上官飞燕的决心,于是朝她笑了笑,点头答应。

    “好的。”

    这次微笑比刚才自然,而且真实很多。

    ......

    ......

    监禁的生活枯燥无味,加上日渐趋紧讯问,成年人尚且难以承受,何况两个孩子?然而令调查人员意外的是,连日审讯,这几个平民展现出惊人的抗压能力,尤其那两个原本被视为突破口的孩子,不光“守口如瓶”,渐渐竟有些自得其乐。两人中,上官飞燕泼辣敢为,把与护士之间的斗争当成了训练自己的一种方式;牛犇则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沉默,已分不清是受到重大打击所导致的呆滞,还是性格变得沉稳。

    又或者,两者都有。

    没有人发现练指游戏的秘密,纵发现,也不会想到这是他们保持健康的秘诀,一个简单枯燥的游戏,究竟能给两个揣着梦想的孩子带来多大力量,只有天知道。

    时间长了,盈盈组织的“救助”活动产生效果,外界、尤其媒体对此事的关注持续增多,调查人员反而变得难以承受,不得不开始思考,是到此为止,还是换一换讯问的策略。

    “要不,试试物理办法?”

    终于有人提出建议,道出众人内心所想、但都憋着不说出来的念头。

    物理办法,以**伤害摧毁人的意志,进而获得信息;之所以不叫刑讯逼供,主要原因在于对法律的“尊重”,而且它的确具有自己的特点。

    其中最大的一条在于事后,凡有痕迹留下的方法,都不好冠以这样的雅名。

    五牛事件震动联邦,派来调查的人都是老手,此时还没调走的人是老手中的老手,个个经验丰富。情势所逼,大家都觉得现在到了上手段的时候,意见很快协调一致。

    “对孩子要注意,分开来做。”

    商量好需要注意的事项,安排好后续必然需要用到的说辞,计划即将要施行的时候,调查科闯进来一个其貌不扬的胖子,用一句话改变了所有事情。

    “放了他们。”

    “放了谁?”

    “就是你们正在谈的人,全部放掉,立刻,马上!”

    对大家的疑问,胖子显得很不耐烦,挥舞着手大声叫嚣:“从今天起到下辈子,关于这几个人的事情,你们谁都不许过问,由我全权负责。”

    “你......你谁呀?”满屋子的人云里雾里,其中包括调查科科长,联邦情报局特派。

    “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胖子从怀里掏出一张快被揉烂掉的纸,“砰”的一声拍到桌子上。

    “玉面阎罗俏郎君,洪飞!”

    ......

    ......

    当胖子走进房间,宣布大家可以回家过幸福生活的时候,牛犇正在和上官飞燕做另一种游戏。

    打坐。

    所谓打坐,其实就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只不过姿势稍显特别,盘膝收腹双手置腿内侧如抱兰花,顶多再配合一下呼吸。令上官飞燕郁闷的是,就这么点的要求,竟给她带来极大困扰,似比练习指法还要难;当她按照牛犇所说的方式呼吸,很快就会睡着,根本体会不到什么叫做“物我两忘,灵台空明”,偏偏牛犇特别强调这点,说是做不到宁可不要做,否则不但得不到好处,反而会有严重后果。

    上官飞燕问他这是哪里学的怪招,牛犇不肯回答,又问他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好处,牛犇说自己也是新学,好处不会那么容易就有;最后,上官飞燕问他有没有体会过“两忘”与“空明”,牛犇颇有些无奈地回答说:为了避免入睡,打坐的时候自己拼命想事情,哪里谈得上“忘记”。

    那还练个鬼呀!

    大失所望兼有些恼火,上官飞燕心想这样还不如动动指头,起码知道自己是进步还是原地踏步,正想着如何开口的时候,门开人入,一个造型别致的胖子跟在护士身后进来,笑眯眯的表情宣布。

    “小朋友们,你们可以回家了。”

    “回家?”

    望着说话的胖子,只一眼,上官飞燕就把他列为骗子类型,不屑撇嘴。

    “就你?”

    鄙视对方是有原因的,视线中,胖子身上穿着皱巴巴的西装,不仅款式老旧,而且不合身,脚上的皮鞋看着还不错,可是只有一只系鞋带,另外一只空着。面容方面,胖子脸上胡子拉碴,几乎看不出是圆还是方,头发蓬松仿佛十多天没洗,再加上那副小象般的体型,任谁都不会相信,这样的人会在这样的地方主掌生杀大权。

    非要找点像样的地方,就只有眼睛,胖子眼睛明亮,不像一般中年男人那样浮肿——而按照他的造型,这几乎是必然的结果,尤其上官飞燕留意到,胖子两只手的食指发黄,甚至发黑。

    她无法想象,要抽多少烟才能把手熏成这样,同时不免疑惑,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人,居然能混到这里大言不惭。

    这边脑子里出现香烟,对面胖子仿佛感应到了一样,马上犯了瘾头。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点上,美美吸上一口再缓缓吐出来,神情享受,彷如醉酒。

    “小姑娘,居然看不起我。”

    面孔被烟雾遮住,胖子的声音仿佛飘起来一样,似乎不用经过耳朵,直接响在脑海里。

    “当心我揍你屁股。”

    “你敢!”上官飞燕勃然大怒。

    过十岁的女孩,羞耻感已经很重,像“打屁股”这样的话,熟悉亲近的人说叫爱怜,出自一个邋遢的陌生中年男人之口,毫无疑问是猥琐;为让对方意识到自己的愤怒与决心,上官飞燕蹭的一声跳下床,双手抱起一把椅子。

    “呵呵。”

    看着她的举动,胖子忍不住笑起来,笑的声音很大,但是一点都看不出豪放,相反更增加了猥琐的程度。这个时候,不说上官飞燕感觉如何,连旁边领他来护士都有些看不下去,偷偷皱眉。

    “呵呵呵呵......”

    周围全是厌恶的目光,胖子非但不觉得难过,相反似乎很享受,笑的越发开心而且大声,然而笑着笑着,他忽然脸色一变,横身半步。

    “哎!你干吗?”

    “回家。”

    那边抬扛的时候,牛犇已经下了地,收拾好自己的几样东西准备出门,被胖子挡住身前,他抬起头疑惑地问:“你不是说我们可以回家?”

    “别信,他是骗子!”上官飞燕大声叫着。

    “是真的。”牛犇用手指着门外。

    恰好几条身影闯入,上官英雄一马当先,冲进来一把抱住女儿,上上下下地看。

    “燕子!没事吧?有没有被欺负?别怕别怕,老爸在这里。”

    随着话音,外面的人陆续走进,纷纷过来和上官英雄一样嘘寒问暖。

    “燕子瘦了。”进门第一件事,盈盈朝上官飞燕手里塞瓶牛奶,热的。

    “还好,看着挺精神。”女儿没事,上官英雄的心情稍稍平复。

    “好什么好,关这么久还能好?看看你自己,变成啥样。”

    的确,被关的这段时间,上官英雄瘦了不止一圈,神色疲惫,精神更是憔悴不堪。

    “等回家,告到他们破产!”恶狠狠发着誓言,上官英雄拍着女儿的背,温言安抚:“乖,没事了,咱们回家。”

    “回家......”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上官飞燕至今还在发蒙,脑子乱哄哄一片,等她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实而非梦境,情绪顿时决堤崩跨,许多天来承受的委屈、坚持与苦闷,通通化做泪水涌出眼眶。

    “爸......”

    扑到父亲怀里大哭,满腔的话想说,但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就是这一刻,上官飞燕真正体会到牛犇的心情,一边哭,一边忍不住去看那个男孩儿。

    等看到牛犇那边的情形,上官飞燕又是一阵心酸,泪水更多,哭声更悲。

    周围几个人有所察觉,顺着上官飞燕的目光去看时,不禁要纷纷为之摇头,叹息。

    “这孩子,唉!”

    ......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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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抖落身上的雨:打湿我根,给你讲怒汉推车的故事。 雨滴抱住风儿的手:带我看景,给你讲怒汉推车的故事。 风儿撩起女孩的裙:伴我起舞,给你讲怒汉推车的故事。 女孩羞红了脸,悄悄去问世界:“听说有个叫怒汉的......很会推车?” 世界气喘吁吁:“推什么车,这个混蛋推的是我,哎慢点,慢点慢点!” (新书需要呵护,点击、推荐、收藏、评价、评论、顶贴、打赏、宣传,一切都珍贵,点滴见人情,总之千万别和我客气,您能做点什么,就请做点什么。)怒瀚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怒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怒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