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章 牵扯(上)
第两百一十章牵扯
堂中诸人竟不知该作何感想了。
翻来覆去,颠来倒去,究竟这酒有毒无毒?重大奶奶聂氏最机警,顷刻之间便看懂了这一出戏,陆长庆备下毒酒,要以一条命拖陆长英下水,谁曾知陆长英兄妹棋高一着,先行一步换下毒酒紧跟着放任陆长庆拿酒逼命,再由长亭扯出陆长兴当作挡箭牌迫陆长庆认账
如此一来,酒是无毒的,人有毒,这一点是铁板钉钉无法辩驳的。
所以之后陆长庆会怎么样?
会被悄无声息地杖杀?还是会拽着这一点毫无负担地连带着陆长平,将二房剩下的两个已知事的子嗣一网打尽?还是借此机会攀扯出更多的人来?
聂氏微不可见地离人群远一些,再远一些。
毒酒里面的毒,绝非陆长庆一个失了势的姑娘能轻易拿到的,一定是有人里应外合才将毒药送进去,两年前,她夫君陆长重便是在那一次的陆家大洗牌中一跃而上的。她不知道陆长庆究竟能活不能活,反正她知道陆家门里有人活不成了。
陆长庆瞪大双眼看着陆长英,再慢慢移到陆长亭的脸上,她的面容一点一点地变得极为狰狞。
陆长英喝了那杯酒他喝了那杯酒!他喝了之后才来问她,原来是不是有毒!?是不是有毒!?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长庆几乎是嘶吼出的声,“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陆长庆看着神容平静的陆长亭,手上、脚上、浑身上下都在发颤,脑子里糊得像搀了浆糊似的,一团麻,心里头响起喧嚣而杂乱的声音,如果他们一早就知道了,那她刚才喝的那杯酒算什么?那她将才说的那些话又算什么?她做的这一切,她预料中的牺牲与决断又算什么?
“你们做局!”
陆长庆掌心被手指甲戳破了,皮肉出血疼得厉害,素指一扬,直指长亭,“是你们做局害我!是你们布的局害我!这酒没毒!我喝了,陆长英喝了,都没事!这酒没毒!”陆长庆一边呢喃着一边转过脸来,好似在同许多人解释,“这酒是没有毒的,我喝了没事,陆长英喝了也没事”
瘦小纤弱的姑娘半跪在地上,她太瘦了,衣裳好似都铺到了毛毯上。
从长亭这个角度望过去,陆长庆整个人跟纸一样薄,薄弱得像一阵风过来都能将她吹散了。
陆长英眼神一凛,便有几个粗壮的洒扫丫鬟从廊间出来一左一右架起陆长庆,陆长英挺直脊背环视四周,片刻之后方沉声言道,“这件事,这出戏,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弑兄”陆长英眼眸一眯,口中蹦出这两字时,语气十分阴冷,这两个字是陆长英兄妹三妹一辈子的梦靥。
好笑的是,陆长庆做的事情,和她的父亲做得像极了。
“弑兄这出罪可大了呀。”陆长英环顾一圈后,再言,“长庆一个小姑娘家家,如何想得出来这样歹毒的伎俩?又如何她身后站的人,怂恿她的人,叫她来做马前卒的人,才当真该死!”
“砰!”
陆长英手臂高高扬起,将酒盏一把掷到地上,“把她带下去!封了平成,不许人进出!封了胡弄!不许人夹带私货仓皇逃窜!”
豫州史上封过三次城,一次是前朝难民往豫州城中涌入,豫州人满为患,第二次是陆绰的太公封城搜索逃逸叛将,第三次便是陆长英带兵归来时从外入内封锁外城。
如今再封城,这是意味着要将这件事搞得满城风雨了。
聂氏并不认为搞得众人皆知是件好事情,首先,若闹得沸沸扬扬,那陆长庆是死还是不死了呢?如果死,纵然光德堂站在道理上,可毕竟没有人伤亡,叫陆长庆以命相偿便有些过。如果不死,这件事又该如何收场?
聂氏偷偷看向自家夫君陆十七,却见陆十七见怪不惊一般。
陆长庆被人拖了下去,陆长英留下谢之容与长亭一块儿主持局面,那壶酒还在托盘里,三个酒杯东倒西歪,两杯喝光了,一杯被轻搁在桌案上,谢之容头一埋将倒下的酒盏扶起再一抬头便笑盈盈地去送几位叔公家的夫人,长亭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地提醒两句,老夫人经的事多,哪里不知,如今告辞只拍了拍谢之容的手,既说不出劝慰的话又说不出怂恿的话,只说,“劝着长英些,莫搞出个鱼死网破来,他今后可是要入史册的人。”
谢之容连声道谢。
长亭一回头,不知何时,真定大长公主已经被陈妪搀着进了里屋,长亭想了想,带着满秀也先行一步。无字斋静悄悄的,长亭穿过游廊,只听书斋中是长英的声音。
“你说与不说,我心里都清楚。你说了,陆长平的命保得住。你不说,你与陆长平都得死。”
“你既知道,又如何要问我!”陆长庆似乎在狂笑。
“因为,我只想要有个名正言顺让陆长平死的借口罢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十一章 牵扯(中)
第两百十一章牵扯(中)
“陆长英你分明清楚这同长平一点关系都没有!”陆长庆声音尖利极了,像是指甲擦挂在老朽的木板上划来划去的声音,又像是恶鬼从黄泉路上逃离出来发出的啸声,“毒是我下的,长平还在城外,他还小,他什么也做不了!我是恨毒了你和陆长亭,是我!是我!与旁人无干,你又何必借机生事!”
后头两声越扬越高,高到长亭心下觉得荒谬至极。
与旁人无干?
那陆长庆如何胆敢下此毒手?
还不是因为她还有两个弟弟!正因为有陆长平与陆长兴,她才敢企图鸩杀陆长英!她才会有孤注一掷,背水一战的念想!有念想的人可怕,只有一个念想可以期待的人更可怕,因为他会做出什么事儿来,他能做出什么事儿来,这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借机生事
长亭站在门廊外挑唇笑了,借机生事?陆长庆下毒弑兄,却不许长房顺水推舟,反戈一城?如果自保也叫借机生事了,那在这儿世间好人可当真没法儿活了。
是,这件事,陆长英比她知道得更早。
那日她与蒙拓在宗祠偶遇之时碰见陆长庆与外人私相授受,她将这件事告知了长兄陆长英,陆长英却告诉她,“很早便知晓了,只想看看陆长庆究竟要做什么。”,也是,陆长英为一家之主,连蒙拓以如此了得的功夫进进出出高墙都能被陆长英知道。旁人与外人频繁的接触自然也被陆长英看在眼里。故而,他们选择等下去,等着陆长庆从墙外之人手中拿到了一小包药物。等着陆长庆让丫鬟竹桃与正堂的洒扫小丫鬟接洽,等着陆长庆给二门塞了一个金葫芦让丫鬟去给远在通州庄子上的陆长平带去了一封信笺,再等着陆长庆的最终行动
长房的耐性一直很好,被坎坷而艰难的世事磨得什么都能等,什么都等得下去。
长亭觉得陆长庆真的很蠢,当所有的人都为她铺陈这件事行方便的时候,她究竟有没有想过事有蹊跷?还是她认为陆长英只是绣花枕头罢了。连小小一个光德堂都掌不住,偏偏还想将整个陆家都拖进局势之争里去?
长亭不明白陆长庆是急火攻心还是关心则乱,还是压根就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在这过程中。陆长英给过她很多次机会,让她与陆长兴接触,潜意识里告诉她,就算陆纷该死而儿女无过。只要平顺守礼。你还有大把大把的时光可以好好过。也让二门拦住过陆长庆发出的信笺,可陆长庆却以为是塞的钱财不够,反而将钱财加到了一只实心的赤金葫芦
长房已经仁至义尽,而陆长庆却想的赶尽杀绝。
留那陆纷的三个儿女一命,长亭从来不悔,父母长辈之过不算在儿女身上,谁下的手谁才该死,这一点长亭一直看得很清楚。至少。稚子陆长兴就长得极正派,连教书的蒋先生也说这孩儿有悟性有良善之心——歹竹总能出头好笋。以往长亭以为陆长庆只是蠢一点,陆长庆一直以来都一没害她,二没杀她,三没抢她夫君,基于这三点,长亭如若要对陆长庆下手,她便是不占道义。
长亭站在廊间听里面久久未曾开口,隔了半晌,帘子一动,陆长英身边新挑的侍女紫苑撩帘出来恭请长亭,“大郎君请您进去。”
长亭一进去,陆长庆正被人压制在地上,凌厉回眸,目光极为凶恶,身形朝前一挣,嘴上便嚷起来,“陆长亭,你这个贱妇!若不是你,我们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一切都是因为你!你设计让母亲将我留在稠山,再以我来胁迫母亲!你这个贱种!你只配嫁给杂碎!若大伯知道千娇万尊的女儿嫁给一个低贱的杂种,你说他会不会气得从坟里头跳起来!”陆长庆边说边放声大笑,双眼充血,几近癫狂,“你们给我个痛快吧!你们想听什么,我当然知道!可我不会告诉你们!你们除了我以外,还有好多好多的仇人!他们都想你死!都想你死!长平什么也没做,族亲族老都在看着你陆长英,我不信你们敢杀了长平!长平会活着,还会有人虎视眈眈地要你们的命,便是叫立刻我死了都甘心!”
陆长庆面容扭曲极了,浑身都拧着一股劲儿。
她当然明白长英想做什么,可她就是不说,看着你们不知道敌人究竟是谁,只好胡乱猜测——好像这也是一个很有趣的画面。
长亭轻声一叹。
瘦削的姑娘被人强力摁在青砖地上,膝盖弯曲,瘦得好似皮包骨一般,陆长庆是在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在做这件事情,她要报仇,她要牺牲自己成全幼弟,她要完成陆纷的夙愿。长亭突然开了口,语气怅然,“我昨天突然梦到了五年前。我们还在建康,你要去游船,父亲不许,二叔便背着你偷偷下水坐船。你一向是二叔最喜欢的姑娘,容貌好,气势好,养得娇俏不知愁,手臂上戴着的翡翠镯子水头恐怕还没有你的眼眸一半润。那时候我虽然不喜欢你,可也不讨厌你,好好坏坏,你都是我的妹妹,都要叫我一声姐姐。”
陆长庆颈脖一梗,呼吸急促,蝴蝶骨一张一合,无力得好像一瞬之间就会坠落在地。
长亭看不清脸上是什么神色,“我们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人命?你活到今天,我不信你没有梦见过以往的生活。”
陆长庆鼻翼翕动,身上的劲儿慢慢松懈松懈再松懈,最后如同一滩烂肉摊在地上,好似进气多出气少。
“是不是陈家?”
长亭突然开口,话锋一转突然发问,眼神注视着摊匐在地的陆长庆后背又一点一点地僵直起来,长亭吁了一口气,语气确认却释怀,“看来是陈家了。”
谁最想陆长英死?
除了有着血海深仇的陆长庆,便是已经与益王符稽联盟的陈家——自缢身亡的陆二夫人陈氏的娘家。(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二章 牵扯(下)
第两百一二章牵扯(下)
长亭看了眼陆长英,一旦事情牵扯到陆家以外的人,就不是她能够做主的了。
陈家找死!
长亭以为隔了良久,哪知一看更漏连一刻都还未过。
“很好。”陆长英吁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地将身形向后一靠,转了转手上戴着的扳指,下颌一抬看向陆长庆,“陈家怂恿你便听。你父亲罪有应得,你母亲抱着同你一样鱼死网破的赌徒心理,破釜沉舟”陆长英嗤笑一声,手往桌上一搭,修长的手指堪堪垂在了桌沿处,“你们哪儿来得釜呢?你是我妹妹,我原当教你做人做事,可我没有。一因父辈恩怨,二因无闲无暇,这是我做兄长的失责,我同你致歉。因我的疏忽与懈怠才叫你长成了这个样子,陈家怂恿你便当马前卒,陈家叫你下毒你便乖乖听话。你要报仇,我可以理解,你却是在为陈家做事,这一点我无法原谅。”
“我恨你们兄妹。”
陆长庆也笑,仰首一笑,眼泪便落在了前襟,“陆长亭逼死母亲,你诛杀父亲,长平将在一个小庄子上郁郁终生,而我?我像浮萍一样,是在水上漂着的,指不定哪天就沉了你们什么都有了,而我们什么都没有。既生瑜何生亮!如今乱世重刑,各凭本事罢了,父亲既杀得了伯父,便是他有本事,你们又何必喋喋不休,站在高处看人像看狗!”陆长庆手背将眼泪重重擦掉,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我做梦都想你们死!”
长亭面无表情地埋首。
翻旧账是翻不完的。
人都是自己长成的,陆长庆早已定型了陆长庆还不算最坏最坏——她至少没有眼睁睁地看着陆长兴喝下那杯酒。
接下来就该处置陆长庆了。
长亭看了眼窗棂外,能隐约见到谢之容似隐非隐的面容,内室陆长庆双眼血红,陆长英气定神闲,可长亭分明觉得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地博着弈,一个想活,一个却不能让她活,她想了想索性撩帘去迎谢之容,谢之容见她便弱眉微蹙,挂忧地朝里头看了看,却又在斟酌着怎么问,默了默方道,“你哥哥还气吗?”
“气的呀。”
在游廊外,长亭也不好多说,可日子过得越久,长亭越觉得自个儿离当初那个口硬心也硬的姑娘越远,心也慢慢放得软和,打杀都不乐见了,真叫她在里头听陆长英下令绞杀陆长庆,她心里头也颇有些不舒坦,这倒和善良无关,只是被人护久了,心肠好像也被捂软了——毕竟宅内宅外,一个陆长英一个蒙拓,什么坏事都他们两做,什么担子都他们两担。故而这世上哪有什么菩萨性子啊,分明是被人无忧无虑地惯出来的。
长亭侧首往里看了看,“是陈家在背后怂恿,哥哥确实挺生气的,阿容阿姐,哦,嫂嫂记得劝一劝。”
“那陆长庆是喝汤药还是赐白绫?”谢之容如同谈论今日桌上是摆十八学士还是摆芍药一般从容,“族里的亲眷都眼睁睁看着,他们大约不会嚼舌说闲话。”谢之容没等来长亭的答案,略微有些迟疑,“陆长庆她是死,还是不死?”
长亭眼神复杂,帘子已经垂下,她再看不见里间在做些什么,可她异常清楚陆长庆的结局。
大约是活不了了。
“我也不知道。”长亭转过首来摇摇头,收回目光,语气呢喃,“许是讨不了好了罢。”
到了夜里,果不其然,研光楼传来了陆长庆疾病暴毙的消息,立时长亭正坐在暖榻上绣自个儿嫁妆霞帔上的绦子,小阿宁坐在杌凳上帮忙分线,玉娘在灯下看话本子,一听满秀说完,三人里便只有玉娘叹了叹,叹了半天,叹出四字儿来,“咎由自取。”
事实证明,话本子看多了,也是可以提升文学素养的。
榉木棺材一裹,陆长庆没出嫁算早夭,停了七天灵便草草入了土,这事儿发生得急,各家各户的管事人都还没走,陆长英将一下完长庆的葬便领兵捉了陈家派遣的送贺礼的人,现捉现杀,闹得城中沸沸扬扬。
大家伙都是精明人,谁还猜不到这是陈家在背后搞的鬼呀?
四大家的平衡彻底被打破,中间那层窗户纸被撕裂个大缝,其实陆长英在大婚之前便提议封锁与陈家的一切商贾贸易往来,却遭到了族老们的一致反对——毕竟族老中有几家的夫人们也姓陈,美其名曰“四大家几百年了,就没撕破过脸!”,可如今想不撕破都难了。
名正言顺地和陈家撕,这是陆长英借此机会获得的最大利益。
陈家如愿被牵扯其中,陈家先行打破“四大家”的规矩,则其余三家唾弃的唾弃,声讨的声讨,陆家最实在,出兵攻城,誓要为被怂恿的二姑娘陆长庆讨回一个公道。
至此,陆家诸老,才真正相信,士族大约真的要亡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三章 远行
第两百二三章远行
小秦将军本就在外追击益王伏兵,陆长英一声令下,另有一万追兵毫无顾忌地撒腿进入了陈家的地盘,围墙的围墙,喊话的喊话,当真动了杀手的时候还不多,还没见血,大抵只是围在墙外控诉陈家不忠不义之举,待得控诉得差不多了,小秦将军方率兵攻城。城门极而后益王符稽部下出兵救援,小秦将军设计乘东风破局,强攻城门,哪知城中已无陈家之人,抓住俘虏一问方知早在月前,陈家又举家南迁至建康城中,城中百姓饥荒已久,年轻力壮的早就出城另寻活路,满城上下只有妇孺幼小,除却留守城门的三千兵士,这便是一座空城。既是空城,城中粮食、武器、药材以及辛秘都未曾留下,城里空空荡荡的,只能时不时见老妇人抱着稚儿埋头匆匆而去。
金蝉脱壳。
长亭暗赞陈家有魄力,又隐约觉得此事尚有后续。
陈家可以躲,可这一躲,名声便堕了一半,士族靠的就是名声,未曾有人入仕的陈家更是靠着名声在过日子。既然陆陈两家撕破了脸,陆家尚且敢正面迎战,陈家若在这个时候将头一缩,那他们只能当一辈子的乌龟了。故而陈家这时候躲到建康,受符稽的庇护是最安全的决定,却不是最明智的决定。
果不其然,未隔三日,又有报信之人快马加鞭而来,回报。城门被外面关上了,又有精壮兵士从内城中蹿出集结成行伍游街蹿巷地分散开来,因小秦将军并不熟悉内城环境。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下兵力便有近千折损。
瓮中捉鳖。
这才是士族的手段。
长亭叹了口气,陈家抓住陆长庆的心理,怂恿陆长庆毒杀长英,这一步棋虽然险,收益却大,故而陈家人愿意去做。后一步请君入瓮也玩得高。他们算准了陆长英要出兵更算准了何时出兵,先将城池彻底空出来再步步引诱小秦将军深入,最后一招绝杀。如此一来无异于给陆家迎头棒喝,同时陈氏也算重而打出了名堂。
既然四大家已经没有了,那便各占山头,各自为政吧。
金蝉脱壳。空城计。瓮中捉鳖只有根基深入的士家能做到,在那座城池里只有陈家做得到,长亭默不作声静待陆长英的后招,心里说不担心小秦将军是不可能的,可陆长英既然舍得一下子派出了小秦将军与黄参将两个猛将,又岂非无一条后路可走?
一连三日,未有一点小秦将军的消息,约是战乱约是封城。玉娘在佛堂求了三日,秦堵在城门上住了三日。长亭去正院探陆长英,哪知谢之容却道,“你阿兄这几日,日日夜夜都在无字斋呢。我差人送了鸡汤和小食进去,哪知人进去了就没出来了,临光说无字斋封了,只许进不许出。”
这分明是如临大敌啊!
若自家兄长都未曾料得会出现这个情形,那这件事情就变得很复杂了。
一万人在城池内,而陈家早有准备,反手一击,陆家财大气阔,手上的兵马不说十万,八万总是有的,单从数字来看,这一万人丢与不丢,都伤不了陆家筋骨。可一万人是一万条命啊!
拿一万人去试陈家的水,陆长英恐怕下了黄泉都不能瞑目。
更何况,小秦将军还在里面!
长亭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又待两日,长亭这两日寝食难安,既觉得这世上永远不缺聪明人,石猛有石猛的聪明,陈家有陈家的谋略,甚至益王符稽都是个心有成算之人,又怕这次自家长兄着了道,叫那一万人丢了命,又想起小秦将军待陆家的忠烈与秦堵红着眼眶的神容。长亭安抚玉娘无事,自己心里却清楚,此番着实是着了陈家的道儿了!
着了是着了,当务之急是该如何破。
“我当亲征。”
陆长英语声清淡出言,“我去,城门必定大开,城门一开,秦将军便有喘息之机。陈家距豫州近,我可进可退皆行事便宜,如今只有我亲征,才能缓内城水火之急。”
真定手上佛珠一滞,真定与长亭还未说话,秦堵攥紧拳头闷声开口,“不可!若这便是陈家的目的,那大郎君便性命堪忧!”
真定看向陆长英右手边垂手静立的幕僚,“张黎大人为何不劝?”真定语气颇为不善,“你既是大郎君的幕臣应当急陆家之所急,如今大郎君成亲未久,膝下尚无子嗣,他若有好歹,岂非如了歹人之愿?你若忠义,便当死谏。”
时人对叛臣降将的态度,较之待乞丐尚且不如。
真定一向不喜欢这个张黎,嫌他侮了文人儒生的气度。
长亭看了张黎一眼,正欲开口解围,谁知张黎下颌贴衣襟,沉声回应,“臣下是死谏过的,不过,臣下是死谏大郎君出城亲征。”
真定脸色一板,长亭却不由高看张黎一眼,再听其后话,“陆陈两家如今一役,打的是个势头,看看谁是天下士族的大哥,纵然石家二郎君来信可出兵帮扶,可若石家出兵,陆氏便在陈家面前落了下乘,这在天下士族看来,陆家不过是个绣花枕头——陆家为什么要拿大姑娘与石家联姻?因为陆家为了自保,方才不顾门楣与之结亲。”
真定脸色往下越沉越重,张黎说的是大实话,可却一点儿不中听。
陆长英手向下一摁,出言截断,“张先生,行了。”张黎当即住口往长英身后一站,陆长英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如张先生所说,于公于私,于名于利,我都必须去。秦将军与那一万来人不能被抛弃在那里,如果要人应援,我必当派人,再派谁去?派谁去,陆家都输了阵,只有我去,陈家的城门才会开。”
陆长英挑眉一笑,沉了沉再道,“也只有我亲自去,石二郎的兵才能拿出来,蒙拓才能名正言顺地跟在我身边。”
长亭一下子懂了。
陆家机动的人马已经没有了,要想再出兵应援,便只能借石家的兵,可这样一来,便正如张黎所说“陆家便成了不顾门楣”,而若是长英亲征,蒙拓随扈,这便再正常不过了。
人上阵还要父子兵,妹夫给大舅兄保驾护航又怎么惹闲话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四章 出征(上)
第两百二四章出征
如果这个建议是张黎提出来的,长亭无比佩服他的勇气——张黎是降将,是益王符稽的人,他身份如此尴尬却提议陆长英亲征陈氏,岂非叫人浮想联翩?若张黎心怀鬼胎,而陆长英不幸身故,那张黎于益王符稽与陈家便是立下了不世之功,无间成功。是个人,心里大概都会这样想,这就是叛臣活不下去的缘由。
长亭认真看了看张黎,三十出头的模样,前庭宽广,眼神明亮,耳垂肉厚,老话说这样的人有福气也聪明,他确实聪明,不仅聪明,也有福气,遇着了一个信赖他的家主陆长英。
“不成。”
真定语气里有毋庸置疑的坚定,“不成不成,”连说三个不成后,却不知而后应当说什么了,沉吟片刻方道,“万一这是陈家诱敌深入,阿英贸然亲征岂非又是一招请君入瓮?不妥,再从长计议罢!”真定大手一挥,似有一锤定音之态。
长亭心往下放一放。
阿弥陀佛,希望真定能一直这么坚定下去
她当然看得清楚如今陆长英亲征是顶明智的决定,既可安抚军心又可立威还能解小秦将军燃眉之急,可如果陆长英这次丢了命呢?凡事怕的不就是如果吗?长亭私心不是很想陆长英以身犯险,能别离开豫州就别离开,陆长英不是在战场上长大的,谁见过诸葛亮骑上马去前线了?如果要造势,怎样都造得了。拿命去造势,人心都是偏的,长亭不想陆长英去做这件事。可这些话她却说不出口,所以只好阿弥陀佛,祈求真定大长公主能坚定坚定再坚定。
陆长英默一默,隔了许久,埋首应了个好,“既然大母不同意,那便再从长计议吧。”
真定落了口气。温声道,“加兵也好,请石二郎出兵也罢。长英,你得牢记着你是平成陆氏的顶梁柱啊。”
陆长英手蜷在宽袖中,坐得笔直,神容恭谨再应了声好。
长亭疑惑看了他。并不十分信。
北地晚来风急。长亭睡不着翻来覆去只闻得耳边风吹怒吟之声,起身看向窗棂外,不知稠山那边是个怎么样的情形,小秦将军还有那一万将士是个怎么样的情形,若主上行事能再稳妥一些,这一万人也不至于如今身陷绝境如果他们当初考量事情再全面一些,既已发觉陆长庆与陈家的勾当,那便再想想陈家会怎么谋篇布局。或许如今便不会落到被动挨打的局面
长亭拍拍头,她都感觉到挫败与悔恨。更何况陆长英,一向都极为骄傲的陆长英。
长亭望向窗外,黑黢黢的天,外面却热火朝天般不太平。
长亭再闭眼再睁眼,天还未亮透,满秀一听里间窸窸窣窣有响动,便当即如履薄冰地来一道撩帘进来服侍,一道沉下声儿来急道,“大郎君昨夜出城了!”长亭眼睛猛然睁大,再听满秀说后话,“谁也没告诉!带着秦堵小爷出的城门!只带了一千人马,如今大长公主正在大堂绑了白总管抽鞭子!张黎先生还在城中,大长公主已经命人去捉他了!”
长亭一把撩开被子,趿鞋换衣,忽而一想,偏头问满秀,“张黎还在平成?”
满秀赶忙点头,“还在!没跟着大郎君走,陈妪说人去拿他的时候,张先生穿戴整齐,还在画画儿呢!”
好个张黎!
长亭终于明白陆长英当初希望将满秀嫁给张黎的意图了,张黎当真是个人物!生也生得起,死也死得起!长亭披了大氅来不及换木屐便往正堂去,正堂外头白总管正跪在地上,张黎倒还是坐着的,长亭呼了口气儿,再见真定怒不可遏的神容,不禁迎了上去,轻声道,“如今已经追不上哥哥了吧?”
“他刻意轻装上阵,这会儿怕是都过城门啦!”真定一开口,脸色就变了,眼眶一红,“你哥哥他若有个好歹,我怎么对得起你阿爷你父亲啊!我怎么对得起谢家!”真定拍拍谢之容的手,勉声安抚,“阿容,那小子的苦前半辈子都吃了,他大难都挺了过来,如今大约也没事,好歹要途经邕州,你妹夫他不能袖手旁观,你且安心!”边说着边神色一凛,“若那小子实在气运差,陆家便是你第二个娘家!”
谢之容神容倒无哀戚,只见挂忧,忙螓首言道,“您千万莫这样说,叫媳妇心头难安!长英行事向来周密,之前一着不慎中了陈家的算计,如今却是全副武装,既有蒙大人此等猛将襄助,又有陆家家声相佐,定能逢凶化吉,得胜归来。”谢之容看向长亭,却见长亭朝她使了个眼色,当下便知,言语更婉约了,“张黎先生既敢如今还留在城中,便是问心无愧。阿英执意要走,白总管又能何如?如今天凉地冻,白总管年岁也大了,久跪伤身,您看要不要叫他起身说话?”
这个面子,长亭也能卖一个给白总管,可她卖不如让给谢之容卖。
真定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给他拿个垫子来!到暖阁去跪着!这种事也敢瞒着我!”真定如今看上去当真便是一个年近不惑的老人了,“这死小子明面上应得好好的,翻个面便阳奉阴违,也不知道如今他到哪儿了秦将军还撑得住撑不住”真定手脚冰凉,她压根就不敢想若长英回不来她会怎么办,她不能送走了两个儿子又送走孙子,这样一想,真定悲从中来,“一清点,你哥哥只带了一千人马,哪里护得住啊!”
“既是急行军,人少好过人多。”
张黎沉稳开口,“大长公主莫急慌,我们静待五日吧,五日之后便可定乾坤。”
如今只希望稠山那头的小秦将军还再撑得过五天。
小秦将军还撑得过吗?
发灰发暗的天空下,小秦将军隐匿在烧焦的战壕中,背靠墙角,手中紧握一把短刀,他俯身向外看,近百个敌人正摸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向里走进,他觉得他还撑得过去,就算现在要叫他以一抵百,他也必须撑得过去!
为了陆家。
为了陆家!(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五章 出征(中)
第两百二五章
天灰蒙蒙的,疾风劲草,小秦将军已在这座城池里守了近乎十天了,从一开始打开城门见里空无一人,再到兵士从犄角旮旯里一拨接一波地往外冒,最后至陈家将士围住内城不放这一万兵士活路
他背后还有一万人
他背后还有堂堂平成陆氏
如果这一役,他输了,陆家在陈家面前便永远抬不起头!
小秦将军背向后一靠,借墙壁遮掩住身影,哪知背上的伤口猛然崩裂,他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后背有湿热的血一点一点地渗出来,小秦将军嘴角抽动,硬生生将后背撕裂带来的痛苦忍下来,手里的短刀刀刃上还淌着血——他刚刚抹了十四个人的脖子,全都是一击毙命。他三更天的时候从扎营处出来一探究竟,哪知还未走入内城便遇到了陈家化整为零的埋伏,三百人为一队,小秦将军想城中恐怕有百来个这样的小分队在搜索落单的陆家兵士。
陈家压根不急慌,城门一关,陆家军插翅难逃!
正如如今的他们,他带了三十个人出城,现在活着的,加上他,不过六个人。
而追击者却过百,而背后是是一片废墟,他们插翅难逃
小秦将军喘了几大口粗气,仰头看了看天际处缓缓东升的旭日,沉住了一口气,他们还剩八千人,陈家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故而陈家不在乎化整为零,陈家要做的是步步为营,而他们却要拿命搏一把。陆家军这八千人不能分散开来,一旦分散,陈家便会几口吞下至此他们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是主将,所有的决策,由他来做。故而他必须摸清内城的架构及巡夜的将士出行的规律。
不破不立,这八千人是带着死去的同伴与家族的荣誉二战,他必须以身犯险。
来人的影子被冬日朝阳投射在小秦将军对面的白墙上。小秦将军紧紧抿唇,手一抬,身后跟着的五个兵士埋身向废墟胡弄中蹿去。他紧紧握住虎口中的短刀,别人的血顺着刀刃流到了他的手背上,他嗅到了来自人的血液中的甜腻而腥臭的味道。灰影越来越近了,被拉得越来越长。小秦将军眼神陡然一扬。将短刀竖立于面庞,百战之将身上尽是嗜血的味道。
小秦将军神容肃穆,眼神朝下,正好看见盔甲上的那个“陆”字。
如果注定要在此战亡,那就一起死吧!
黑影慢慢压了过来,像山一样像延绵不绝的山,一步一步地朝前压迫,小秦将军手握短刀。神情专注,他瞳孔一张再一缩。他几乎已经可以看到墙角外那刀剑闪过的寒光!
“咻咻咻——”
一瞬之间,城外响起牛角集结号。
两短一长!
小秦将军眼神一眯,只见投射在墙上的灰影迟疑之后,寒光一闪,墙角外的刀尖不见了,再间隔一瞬之时,暗影全都往后退却,直至不见,近百人的行伍一下子就不见了踪迹。小秦将军手上一松,身影一矮,当即淹没在了身后的废墟里,再有三两追兵,原先埋伏在废墟中的陆家兵将“唰唰”投射了三支暗箭,当下再无人进来。
暗黑之中,小秦将军脸色极其沉穆,说过一句,“此地不宜久留”便当下一个鹞子翻身翻过城墙俯身向北行进。
待距敌军一段距离后,小秦将军脸色极为难看,身侧副将俯身来问,“将军”副将一看小秦将军的盔甲,缝隙里渗出的血迹都已经变成深褐色了,副将单手扶住小秦将军,“将军可是伤势太重?”
小秦将军将他撇开,这位百战之将眼中惶惶。
“两短一长必有大事”小秦将军语声沉重,“他们不知我们究竟有多少人在这里,不敢贸然前进,这可以理解。他们更不知我在这里,没有乘胜追击,这也可以理解。可他们摆明了人多势众,一口吞下我们这群人只是时机问题可就在这么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他们却未留兵力,马上撤退这说明什么?”
副将一梗,硬接上话,“说明”
“说明城中出了大事,比追击陆家兵马的事情更大。”小秦将军口吻突然急切起来,“要么是胡羯入侵,这座城池虽在边陲,可再往北去还有城池驻扎,如若胡羯入侵,豫州首当其冲,可我们离开豫州只有十天,胡羯再猛,十天之内也不可能突破豫州要么就是城中有人揭竿起义,可这是一座空城了,除却妇孺老弱,再就是这些军人了,妇孺老幼能起义吗?”小秦将军眼神惶恐,“两短一长,内忧外患”小秦将军似是说不出口,一阖眸,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大郎君没有沉得住气!”
副将没听懂,“啊”了一声,试探问道,“大郎君?”
小秦将军手中短刀收进了胸膛前,拿自己的体温暖着,睁开眼看向旭日高升的东边,轻声道,“大郎君恐怕来了,亲自来了”并且是浩浩荡荡地来了,生怕别人,陈家不知道,大郎君是来给他解围的
只有陆长英亲征,陈家才会如此重视,听到号角的所有分队全部立时集结!
小秦将军粗糙得起了茧的指腹摩挲了盔甲上那道阴刻的“陆”字,看向东方,心头仓惶。
东方有什么?
东方有一只陆长英,嗯外加一只黑着脸的蒙少年。
陆长英一骑在前,蒙拓手拎马缰在后,恰好距城墙一射之远,陆长英白衣白马,绿玉束发。马蹄踢踏地在城墙外来回徘徊,远处看,简直是活生生的一个靶子。不远处城墙上兵士的弓箭便就这么一左一右地跟着陆长英来回晃悠。有的心急忍不了的,手一松,弓箭便就这么射了出去,“哧”地一落恰好落到了陆长英的马蹄三寸之前,陆长英抬眸挑眉一笑,好似在嘲讽那人臂力不够。城墙上只见城下白衣公子笑得倾国倾城,心里头却像有只猫儿在挠。他奶奶的,他还不信就差那么三寸,他射不到!
陆长英将马缰一抬。马蹄再往前迈一寸。
一时间,百箭齐发,“唰唰唰”地铺天盖地朝陆长英射来,城墙上顶厉害的兵士拉满了弓。弓箭破空而来。陆长英巍然不动,所有的弓箭都落在了陆长英的身前,密密麻麻的,粗略一数竟有百数之多,陆长英再一挑眉,笑着愈发真心,手一抬,有三个身穿重盔的将士埋头躬身出来。城墙上的兵头一下子警觉起来,这三人膀大腰圆。皆身形高大,站直了比陆长英的马还高,他们是做什么的?难道这三人如吕布一般,力能扛鼎?叫他们来撞开城门的?!兵头手背在身后,速度极快地做了几个动作,当下便有三十名将士应诺埋首朝城下跑去。
兵头眉心一蹙,再向下看去,却见那三人便立身站在白衣身后,也不动也不走,只这样站着,其中一人手握红缨长枪,手臂一用力,好似重盔都要被撑破了一般。难不成这三个人是来远程攻击的!?力气和准头若都好一点,这柄长枪能穿透他的脑袋!兵头心头一慌,再做了几个手势,当下便有十来个兵士手拿盾牌依次挡在城墙之上。
兵头透过盾牌缝隙向外看,只觉沾沾自喜,可见这三人一点动静也没有,愈觉心头惶惶。
动也不动!
这是要做什么!
这三个人凶神恶煞的,难不成就是长得凶点儿来吓人,结果啥本事没有!?
兵头心下狐疑,眼神一动不动地看向陆长英,顾不得手比暗语了,长臂一挥,一声令下,“再射一轮!使出力气来!把他们给老子射成筛子!射!射!射!”
没有扩音筒,可隐约之间,蒙拓也听了一耳朵,再垂眸看了眼岿然不动的大舅兄,不由暗叹一口气——谁没年轻过?谁没错过?可只有蠢人才会一步错步步错,陆长英一旦发觉中了计,不是选择弃军保帅,更不是假作不知,而是正面迎上了。
陆长英到邕州时,身边只带了一千人一千匹马,见到他,只说了四句话。
“借我两万人还你一座城池,放心,看在阿娇的份上,我绝不赖账。”
蒙拓胸口中箭。
难道没有陆长亭,这厮就会把两万人外加一座城池赖掉了吗
陆长英开口,蒙拓当然事必亲躬,一个晚上的时间整合了五千人马,他亲自领队带着人马磨刀霍霍向陈家,这才是急行军,几百里路,路上压根没歇过,日也在赶路,夜也在赶路,他们是在刀刃上舔血的军人,自然不怕这几日的急行军,可蒙拓着意照拂陆长英,给他加了最后的马鞍,上了最稳健的马匹,泡了最酽的茶汤,一切都照着最舒适的档次在安排,陆长英看了看蒙拓给他的那匹漂亮的母马,不由冷笑道,“这匹马,阿娇都不骑。”
蒙拓胸口再中一箭。
谁说陆长亭会骑马的!
你站出来,我们对质!
蒙拓捂着胸口将所有东西都换一遍,将士们吃什么陆长英吃什么,将士们不睡觉陆长英照样不睡觉,蒙拓默不作声地跟在陆长英身后企图拉长赶路时间加以照拂,陆长英看了他一眼终于笑道,“我受得下来,我若受不下来,内城的那一万人,秦将军全部都要死。你说是他们的命要紧,要是我的舒服要紧?”
蒙拓头一昂,策马挥鞭,将进程赶得更快了。
“唰唰唰”
又是一轮像雨声一样大的箭头砸下来。
蒙拓一回神,却见陆长英一根头发丝都没掉,而箭全都扎在了地上。
兵头怒喝一声,“操你大爷的!好吃好喝供着你们!你们连个箭都射不上!要你们有个屁用啊!”兵头边骂边凑到盾牌缝隙去看,那三个高壮得叫人发指的将士仍旧站在陆长英身后,没有变化,等等!有动作了!兵头只见陆长英举了两根指头再往下一搭,那三个兵士拿铁盔把自己罩在自己头上,身形一俯,便走到了陆长英马前兵头眼神放大,却见那三人腰杆一弯,开始开始
他娘的,他们开始把箭从土里拔出来了!
还把拔出来的箭一抽一歪插进了自己的兜里!
兵头气得浑身发抖!
他奶奶的,他们他们他们以为自己在草船借箭吗!
兵头气得头一歪,当即高喝下令,“现在那三个人在射程范围以内了!射!射!射!给老子射!不把那三个人射穿孔,老子不姓张!”
等了半天,有小兵讪讪然地抬头回禀道,“禀参将箭现在已经没了,刚才那两轮射得急,劳务兵来不及下城墙去补给战备区在红叶镇,一来一往,大抵要等一刻左右”
他狗屁地没想到陆长英会来得这么快啊!
所有的战备计划上都写着陆长英或许会在三日之后才到,还是或许!陆长英来与不来尚且不定!而城内大半的人都以为陆长英不会来!他是一五一十都照着战备计划执行的!内城要剿灭陆家余孽,有辎重物资也定是紧俏着他们!他着意想争,也争不过内城那个老陈头啊!故而城中物资多少都在内城老陈头那里啊!故而城墙上储备下的物件儿并不是很充足!
弓箭一千柄,箭五千支,关门打狗用了泰半,零零总总又有近三分之一
妈的!
妈的!
妈的!
城墙上兵头简直想扇自己两耳光!意气之争!意气之争害死人!竟然连储备都争没了!红叶镇一来一往最快一刻!若在这一刻的时间里,城门破了,他大抵只有一死以谢主家了!
兵头当即下令,“再摆盾!赶紧再摆盾!”
城墙上窸窸窣窣地摆出盾牌,陆长英神容缓缓松弛下来,眉梢间一紧,右手再一抬,秦堵举刀高喝,“一二梯队预备!三四梯队跟我冲啊!”秦堵朝前冲,陆家的弓弩被人马拖到了射程之内,场面黄沙漫天,当即大乱,蒙拓趁乱调转码头,两列兵马悄无声息地随他踏马而去!(未完待续……)
PS:两章合一么么哒!
第两百二六章 出征(下)
第两百二六章出征(下)
陆家的兵马用陆家的弓弩,射陈家的箭,攻陈家的城门
兵头闷了口老血在嘴里,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高摆手臂,大声叫嚷,“守住!守住了!不要躲到盾牌后面,他娘的如果用云梯,咱们就毁了!”兵头边叫嚷边往铁盾后面躲,谁曾料得,“咻——”的一声,弓箭势如破竹般从盾牌缝隙中穿过,直接将他的肩胛骨与朱漆廊柱定在了一块儿!兵头大声叫嚷,谁曾想未隔片刻,第二支箭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而出,兵头眼神惊惶,仿若不过瞬间,他眼中只有那支箭,箭头由小变大,只听“啪”的一声,兵头额间绽开了一朵氤氲血色的花!
谁也不知道那支箭是射出来的!
城墙上顿时乱成一锅粥!
将领都被两箭毙了命,谁他妈还管这城墙是破是守啊!
守城的大多都是主家的心腹大臣,最低的品阶都是参将。
守城门这件事说重也重,说轻也轻,若世道好,镇守城门便是一项好得不得了的差使,清闲且油水丰厚,若时局乱,镇守城门便成了一桩避之不及的差事,可架不住陈家地位显赫,未曾考虑过有人会打到自家城门口来,故而陈家人镇守城门的领头一直未曾换过——百年以来,陈家的家将徐氏一门的次子,徐家于陈氏,如同秦家如陆氏,都是肱骨心腹。
可这位徐参将却很平庸。
平庸的人在这个时局下。死得早。
陆长英高坐白马上,一回头看向隐匿在半山腰上灌木丛中的蒙拓,蒙拓正收弓。遥遥而望,蒙拓身形再一匿,树丛窸窣抖动,陆长英不过一个眨眼便再难看见蒙拓与随他上山的那两列兵马的身影。陆长英轻提马缰,马蹄微微踢踏,再转首看向放在身边的更漏,再听内城隐约有牛角号的声音。嘴一抿,口里噤声,心里却不由惋惜!
“一刻钟不够的。”
不知何时。蒙拓驾马与陆长英并立,身后背上弓箭,“照陈家的反应速度,我们若没有留足半个时辰就不叫抢占先机。这一刻钟。只够我们斩杀徐家次子。”战场之上。蒙拓气势大盛,在陆长英身边气势与之比肩,一个气质温文,一个内敛寡言,一个像古玉,一个却像百斩之刀,蒙拓闷声道,“棋子我已经放进内城里去了。如今城墙上的所有兵力就集中在防御,打出一个豁口不难。大郎君。你要做好徐家次子被斩杀,徐家疯狂报复的准备——秦将军固守十日,已属不易,如果徐家丧失狼一味追击内城,我们想做的围魏救赵,恐怕有点难办。”
“徐家势力再大,打得过主家陈氏吗?”陆长英沉声回应,“陈家现在要做的不是分散兵力,以我对陈腆的了解”陆长英一声嗤笑,“他多智是多智,可太急功近利,使出来的招数是招招毙命,从他利用陆长庆一事上便可小觑一二,他很想很想我死,只要一听说我来了,他必定会选择集中兵力开城门出击,力求将我生擒以便与陆家谈条件。我一现身,秦将军就安全了。”
蒙拓侧眸看了眼陆长英,这并不是他熟悉的陆家家主陆长英。陆长英应当是步步为营的,而这一次他却贸然以身试险蒙拓回头看向战得正酣的城墙,他一直不太理解士家是什么,如今他好像已经有半步踏进来了。
秦堵带着五千人攻城,并未坚持多久,更漏里的沙粒全部落下之后,城墙上的兵力陡然变多了,弓箭与长刀像下雨一般从上掷下。
增兵来了。
蒙拓拔出短刀朝天一指,再闻三声牛角号,秦堵手上一滞,闷了闷,抓紧时间挑起长枪,使劲向上一扔,臂力惊人,当下城墙上便有一人哀嚎一声倒下,秦堵未曾恋战,高喝一句,“撤!”五千兵马整齐划一,提起马缰便掉头往回跑!
一下子寂静了下来,城门安安静静的,只有砖瓦上的血迹方能显示出了将才这座古城墙经历了一场战役。
陆家兵马当即向后撤,待安营扎寨之后,方几百兵将前去城门外叨扰,时不时射几只箭,扔几只火把,再怒吼几声“陈腆,我是你大爷!”,吼完就立马扔了传音筒往回跑,还没等城墙上的人马亮爪,陆家的人已然屁滚尿流地当下跑得不见了踪影。
说实话,这都是小打小闹。
城墙上的陈腆眉头一蹙,问身边幕僚,“这只行伍当真是陆长英带的?”
幕僚恭谨道,“千真万确,头一天来时,陆长英独身驾马前行,下面的兵士都看得真真儿的,低阶将士不认识他,可徐参将身边的副将却是在建康城见过他的,千真万确是他亲征。”
那为什么这个打法会如此无赖?
这和逗猫惹狗有什么分别?
耻辱!
陈腆深吸一气,“他身边可还跟着旁人?”
“他带的都是石家的人马,上回同他站在一起的是石猛的外甥,陆家的姑爷,蒙拓。”幕僚也摸得门儿清,“他带来的人都是蒙拓麾下的,既是姻亲了,借兵马倒是人之常情。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招儿,八成也是他使的。”
这并非攻讦所在。
“陈腆,我是你大爷!”
城楼下又有人拿着扩音筒在吼,声音不大,可陈腆却听得很清楚,他不觉深吸一口气,无耻!无聊!无德!陆长英丢的是天下士族的脸面!陈腆掌心紧攥,心头勃然大怒,平成陆氏妄称天下士族典范!陆长英玩的这手分明是市井无赖玩剩下的!他算什么士族郎君!
“集结兵力,今晚预备吧”陈腆眼神一眯,“内城外城都集结起来,陆长英手上恐怕不止这五千人马,我们城门掩得牢实,他与内城的那群兵马被这座城墙完全隔开,他们不可能互通有无。今夜召集人手我们让陆长英不醉不归。”
“陈腆,我是你大爷!陈腆,我是你大爷!陈腆,我是你大爷!”
城楼下那人还在扯开嗓门叫。
余音绕梁,三日回寰。(未完待续……)
PS:并不知道为啥写成了男主文了
第两百二七章 夜袭(上)
第两百二七章夜袭
天一黑,四面寂静。
蒙拓的帐篷混在中间,重甲加身,眼神嗜血,一手拿烈酒,一手拿乌金马鞭,短刀与匕首都塞在腰间,红缨长枪斜放在身后,赤血马被系在帐篷的木栓上,哼哼唧唧地喘着粗气,蒙拓大岔腿坐在石块儿上,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再从怀里丢了一颗菜头出去,赤血马头往出一滚,当即叼住那颗菜头,吭哧吭哧吃加餐。
“以后成家了,不要在阿娇面前喝酒,她看不得人醉醺醺的。”
蒙拓一回头,原是陆长英。
陆长英白衫换盔甲,发束头盔中,换上盔甲倒是很难得没见到世家子弟的羸弱。
蒙拓将牛皮酒袋子往地上一放,再一敞,赤血马啃完菜头拱着脑袋来吃酒,舌头一卷,半壶酒就没了。陆长英笑了笑,“你醉我倒不怕,马醉,我怕。”
蒙拓背往后一靠,难得也笑了笑,“赤血醉不了,他酒量比我好,耽误不了今儿夜里的事儿。”
“回去之后就成亲吧。”天儿越发暗下来了,陆长英抬头看了看,北地云层稀薄,能很清晰地看见星辰,“再拖下去,阿娇就成老姑娘了。之前我没将话给你说透,又怕之后没有时间同你说清楚,现在时辰正好,我便将话跟你说在前面。”
蒙拓微不可见地脊背微挺,神容肃穆地静待陆长英后话。
“小时候阿娇个性就很倔气,母亲去得早,父亲溺爱,养成了她一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不喜欢符夫人,她便硬生生地几年都未曾与符夫人说过话。往前真定大长公主也不是很亲近她,她便也敬而远之,做足礼数之后便再也不管。”陆长英说着便笑起来,“这说好听点儿是倔气,说难听点儿就是太唯我独尊,偏偏既自负又敏感,我一度害怕她嫁给谢询后,两个人太像,过日子就怕起冲突。还好,最后,她遇到你了。”
蒙拓埋头,静静地听着。
陆长英这是在交待后话
他怕自己活不过今夜?
“往后你让着阿娇,她脾气暴的时候,你顺着她说,等她自己生完气,她就老老实实地来同你说话了。石家那摊子事儿,避是避不过去的,你既然与石二郎交好,那就坚定下去,不要改弦易张,也不要吃里扒外。石猛在一天,这两兄弟的命就不会丢,实在水火不容了,你就把注下到石三郎头上。离石闵远一点,亲近石闵,和石闯保持友好,这样你才走得稳。”陆长英一说话一哈气,面前尽是白雾,“男人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你若要纳妾纳小生庶子,我们陆家便将阿娇接回来,是奉养一生也好还是和离再嫁也好,便再同你没关系了。男人定力都差,这世人皆知,只是我希望你做事之前都权衡一下,究竟这样做值得不值得,如此,许多事便不会做错。”
陆长英说得很平静,并不强势,侃侃而谈,只是男人对男人的交流。
蒙拓头一埋,很慎重应了是。
陆长英看了眼更漏,漫不经心地往篝火里扔了一块儿燃料,烟一下子冲得老高,又浓又稠,直直冲上夜空。蒙拓眉心一蹙,下意识扣住腰间的短刀,一抬头,城墙上未有半分异样,守城的兵将来来往往同前几日一样,蒙拓再看了眼陆长英,伸手拿铁锹动了动篝火,篝火一下子跳了起来,空气一进去,火一下子燃得更旺了。
夜半三更,蒙拓靠在帐中,手扶长枪,忽而一下子睁开眼,侧耳静听,心头默数三下。
一
二
三
“砰——”
城门开了!
蒙拓一个撩袍翻身,背起长枪便往帐篷外走去,城墙上城墙下攻势都猛烈至极,城墙上一锅又一锅的热油往下倒,陆家有些按捺不住的兵士被热油泼到,当即哭天嚎地。城墙下,城门大开,一拨又一拨的兵士从中快跑而出,步兵之后便是骑兵,骑兵在后围堵,陆家的五千兵将顿时显得渺小极了!
“嘟嘟嘟——”
三声牛角号吹响,城墙外突然冒出重甲兵士来,陈腆在城楼之上遥观,边摇头边轻笑道,“陆家的埋伏?意料之外,情喇中。他陆长英敢只带着五千人马来围城,那他不是傻蛋就是诸葛,一定会有埋伏”陈腆眯眼一看,“哟,还不少呢,加起来怕是有一万来人。”
可惜,再多一万人,也保不了你陆长英的命!
陈腆志在必得!
城墙外鏖战正酣,有斥候埋首快步上前回禀,“报!城里原先进内城里来的陆家军也反攻了!”(未完待续……)
PS:今天有点短呜呜呜阿渊对不住你们
第两百二八章 夜袭(下)
第两百二八章夜袭(下)
陈腆当即发愣,电光火石之间,陡然明了——这才是里应外合,这并不难想到,奈何他一叶障目,一心只想取陆长英的人头,眼光只看到了城墙外的陆长英,而对在内城中似乎已经如丧家之犬的陆家军忽略大意
陈腆怒掷茶盏,厉声呵斥,“他们为何知道是今日发难?”
下头人答不出来。
一个在城外,一个在城内,城墙如铜墙铁壁般将内外隔开,城墙守得连只鸦雀都飞过不去!陆长英要集合兵力,那他是怎么破开城门递信的呢?陈腆眼睛一眯,开口下令,“城墙上的人马一个都不许离开,连小卒子都不许动弹!待今夜这场战役一过,所有人都要被清算!”副将看了陈腆一眼,闷下心气,如今场面如此难堪,他的眼光与重点便放在清算上!陈老太爷费尽心力布下的这个局便被他的这位眼高于顶而处事平庸的长子给毁了!
当务之急是什么?
是平定内城与外城!
要么集中兵力先不管内城的那支兵马,只要能把陆长英的项上人头取下来,内城就算有上万人的兵力也无济于事。要么就把城门关上,专心打狗,这是陈家的地盘,是他们的主场,慢慢来,一个人一个人的杀,总他妈有杀完的时候!
副将应了声喏,试探问道,“那城门关是不关?内城的兵马还能顶一炷香的功夫”
陈腆心一横,“不关!陆长英”陈腆看向城下。血腥气与火石硝味扑面而来,“陆长英就在城下”陈腆拿过传声筒,大声鼓舞士气。“生擒陆长英者赏金万两,封万户侯!取下陆长英人头者赏金千两,封千户!击杀蒙拓者,赏金千两,封千户!”
城下当即如热锅沸油般,兵将拿刀的气力都一下子足了起来。
蒙拓背负长枪,颇为不忿。凭啥陆长英比他值钱这么多!而且连生擒他的价格都出!
“斩杀陈腆者,获封邕州都督掌内城事宜,再赏金千两!”蒙拓为人一向少言讷行。如今慨然出言,甚至未曾借助传声筒,因练家子底气足,声音当下传得极远。“另。头一个闯入城门者加封百户,世袭职衔!今晚谁战亡在此,我蒙拓举天发誓,定安顿好诸卿家眷老小,不叫他们受一日饥寒之苦!”
“噢噢噢噢——”
城外气势陡然大涨,论是陆家的兵马还是蒙拓麾下的将士皆士气大振。
鏖战终起,箭雨密密麻麻从天空落下,城墙外的兵士浴血向里挤。别人的血就这么擦在自己的袖口上,刀尖血流如注。人与人之间除了你死我生,便再无他物。内城里,小秦将军举刀破空而下,八千兵士背水一战,要么客死他乡,要么荣归故里,所有的人心里都只有一个信念,活下去活下去!人如野兽般嚎叫嗜血,只是为了像人一样地活下去罢了!
夜空那么黑,隐约间有铺天盖地的火光与人影,城墙上有壮士射出弓箭,“咻”的一声,高击长空,破开几乎凝成水汽的空气,“噗嗤”一声,血肉绽开,人影向后倒下,面颊在昏黄的光影中忽明忽暗,叫人看不清面容。
“蒙拓!”
内厢一声惊叫,满秀当即掀开帘子进了内厢,却见长亭满头大汗地靠坐在床榻边,满秀赶忙倒了一盏温水递过去,温声安抚道,“姑娘可是梦靥?”
长亭小口小口喝完,惊魂未定。
梦里头不吉利,有人中箭,有人死了,有人从城墙上倒栽了下去,摔了个头破血流,战场叫人作呕,可那个在梦中看不清面容中了箭的人却叫她惶惶,梦里头哪里看得清楚是谁啊
“梦到战场上的情形了,许多人都死了,满城都是火光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长亭紧紧握着茶盅不放手,平定了心绪,却再无睡意,喉咙酸涩,不由抬眸问满秀,“我将才是不是叫嚷了?”
满秀点头,“唤了蒙郎君的名字。”
长亭胸膛里砰砰地大跳。
有人说梦是征兆,是未来的征兆,也有人说梦是预警,还有人说梦里头的场景是在现实中的某一个地方真正发生过的
长亭一想脑仁发疼,语声干涩,“哥哥走了几天了?”
“近十日了。”这些天,研光楼上上下下都数着日子在过活呢,满秀一口答出,“三日前送来信笺,说是已与蒙郎君汇合,请姑娘与大夫人都莫挂心。”
这条战线不能拉长,陆陈两家谁都不希望为别人做了嫁衣,一旦两家势均力敌拖长战线,便难保没有人趁虚而入打两家一个措手不及。故而无论是陈家还是陆家都希望能尽快完成这个局,越快越好。十日算算日头,估摸着也差不多了。
长亭提起一口气。
蒙拓你一定要活着呀
你若不争气去见父亲了,我便也只好随你一同下去拜见双亲了。
次日,长亭起得很早,准确来说,从她做了那个梦开始她就没大睡着了,满秀安抚她了大半夜,安抚着安抚着,满秀倒是靠在床榻边睡意迷蒙,长亭只好唤了珊瑚进来服侍她在暖阁将就着铺床歇下,一个两个都不靠谱,长亭只好自己个儿自我安抚,奈何心事太重,自我开解没见成效,长亭只好决定第二天收拾东西去祠堂静心。
长亭跪祠堂跪了有三日,抄了半部心经供了四盘贡品,谢之容也跟着过来跪了跪,一边上香一边轻声同长亭说话,“阿娇,你应当明白这只是为了寻一个慰藉罢?”
长亭笑一笑,“当然知道。”
谢之容便不再言语了,陪长亭跪了半日,终是打起精神来磕了三个响头后返回正院处理杂务——这才是适合陆长英的女子,生来便是做当家主母的材料,遮掩下惶恐,上位者不能惶恐,上面的人一惶恐,底下便会乱了套。
长亭暗恼,她再过八辈子也变不成谢之容。
小长宁与玉娘倒是一直陪着,玉娘磨墨,阿宁点香,待跪到第十日,满秀来报,神容不知是喜是忧,看起来像是哭过,可嘴角又不可抑制地在向上挑,“来信了来信了!大郎君倒都还好,只是蒙郎君,只是蒙郎君”
长亭手一抖,墨水直直滴在了洒金宣纸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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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二九章 归来
第两百二九章
满秀眼睛红红的,深吸一口气儿,“信里说蒙郎君胸膛上中了一箭,随军的郎中不敢拔箭,既怕拔了箭会失血过多,又怕不拔箭,人一直都不醒”
所以到底怎么样了!
长亭紧紧捏住笔杆,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满秀,满秀眼眸眼泪汪汪,啜泣了一声,手扶在木案上,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大郎君催得紧又看得重,郎中便不敢拔箭,如今蒙郎君已经高热昏迷了两日了!”
“啪嗒”一声,笔在桌沿上一弹,墨水飞溅,长亭一下愣在原处。
满秀赶忙扶了扶她,哽咽道,“大郎君已经派人将蒙郎君送回平成将养了,随军的郎中医术都不算精良,待回了平成,好好养着总能挺过去!大姑娘,您莫慌!信笺如今在荣熹院,大长公主本想先瞒着您,是娥眉姐姐透出来的信儿,人还活着呢,您千万莫急慌!自个儿的身子骨要紧啊!”
长亭一下子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了。
难不成她当真命硬得很?!
她不懂医术,可她也知道高热有多急多险,郎中都不敢拔那支箭,可见射在了哪里!许多人在战场上皆是一刀毙命,运气好些的便能卧床多活个一两日,运气再好些的,只好断手断脚以此保住一条命。
长亭脑子混沌,狠狠掐了把自己,“去荣熹院。我要亲自看一看那封信。”
荣熹院静悄悄的,长亭直言要看那封信,真定大长公主拗不过长孙女。只好让陈妪捧了出来,真定的眼神里有怜悯,小心翼翼地安抚,“阿娇莫慌,蒙拓命硬,死不了。等回了平成,我请张先生给他瞧。不拔是个死字,拔了还有一线生机,事在人为”说着说着。到底没忍住,语气不忿,“老天爷是还嫌我们阿娇命不够苦吗!什么罪都要来一遍”
真定大长公主语带不忿的嘟囔与埋怨叫长亭鼻头一酸,可眼睛里一滴眼泪都没有。
信足足有三页。是陆长英的笔迹。字迹潦草,大约情形困顿,时间不由人,“拓尚一箭,昏迷至今,郎中诊断尔后,剪箭之尾羽,却不敢动其根本。内城尚山河难定,虽陈腆战死。奈何陈家势众我寡,不可脱身。故吾责堵护送拓回城,望上择名儒大医,用精药加之看护,慎之。另,暂瞒阿娇,切勿叫她颠沛惶惶。”
三页纸,写得满满当当。
长亭看得飞快,一目十行看完,手里捏着信笺阖眸闭眼,隔了良久,长亭深吸了两口气,将信笺规规矩矩地叠成三叠,放在小木匣子里,叠信笺的时候,长亭手没抖,可当双手放在膝间的时候,长亭这才发现指头正发着颤,蜷都蜷不过来,长亭掌心在膝间搓了又搓,又隔了良久方抬头开了口,“麻烦大母去请张先生了,他还是住到外院去吧?另设一个小厨房可好?否则煎药也不太好煎。算了,还是叫他住到别馆去,您在家里头,嗅着药味不吉利”
长亭语声平静,真定与谢之容皆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
“就住在外院,别馆离得远,照应也不方便。”真定一口回绝,“都是自家小辈,没见阿宁熬药还得避到偏房去的。”
长亭埋首应了声好,想了想问起陆长英来,“哥哥也没说什么时候能回来,只说陈腆死了,陈腆一死,陈家恐怕更不可善罢甘休了。”长亭神色如常,冷静分析,“蒙拓武艺了得,既他都受了伤,那便证明那晚战况之险,饶是如此,哥哥也拿下了陈腆,可见陈家那么大一块地盘被侵吞只是时间问题,哥哥或许是怕消息走漏在信中并未提及而后的行动,可我私心揣测大概石猛或是石家二郎会亲自去接手陈家那座城池,到时候哥哥的立场就很尴尬了。”
在外人看来,城池是陆长英打下的,可最后接手的却是石家
所以世人会不会认为堂堂平成陆氏只是石猛养在豫州的一条狗了呢?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陆长英都不可能什么也不做便将城池交付给石猛,可若是陆长英做了什么,那陆石两家还算什么联盟?所以他们之间需要一个平衡点,而这个平衡点恰好在生死未卜的蒙拓身上——他一边是石家的外甥与主将,一边是陆家的姑爷,陆长英把城池交给蒙拓,便是大舅兄与妹婿的一次极为正常且平等的联盟,而对石家而言,这无疑又是一笔只赚不赔的买卖,这便是结姻亲的好处。
可若蒙拓一旦失去了行为能力,这件事便很棘手了。
长亭抿唇,陷入沉思。
谢之容不禁愕然,这种时候,长亭还能保持清醒,极为狼地分析后果与事情所处的境地
真定当然明白如果蒙拓出事,陆家面临的境遇,不仅是长亭会生不如死,整个陆家都将重新面临一次选择,要么选择继续与石家联姻,要么现在提早面临与石家的地位平等之分。
真定一声叹,许久未舒展开来。
谢之容揽了揽长亭,温声安抚,“阿娇,想哭便哭出来吧。”
长亭摇摇头,语声平缓,“这有什么好哭的,他还没死呢。就算真的回天乏力了,我也不能哭,我要找到射出那只箭的人,再将他千刀万剐,这是做武将家眷的荣耀和职责。”
秦堵带一千兵马回平成时已是两日之后了,拖了一架马车,马车当下隐秘地被运送至光德堂内院,秦堵一下子像长大似的,虽还未达到蒙拓那样百战之将的气势,可整个人都变得挺拔寡言了起来,一见长亭便单膝跪地,十分自责,“若我当时能再机灵点挡住了那道箭,蒙将军便不会中箭!都是臣下无用,求大姑娘责罚!”
战场上的事儿,谁说得准呀?
长亭让白春送秦堵回府,便等着两个健硕的小厮将蒙拓抬了出来,果真,那支箭还扎在他左胸,尾羽已经剪短了,没入肉里的便只是一个箭头,每日都有人用清水与烈酒冲洗,伤口处已然翻白,露出发白的肉来。蒙拓整个人便躺在那里,脸色难看极了,双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睛闭得紧紧的,额头上一直冒着冷汗。
长亭跟在暖榻旁边,一直跟到将他送进内厢里去。
他是站着去的战场,她不信他会怂包得要躺着进洞房!(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章 血
第两百三十章血
张先生拎着药箱来得快,进内厢一看,老人家养了一辈子的涵养破了功,“庸医庸医!箭头插在肉里这么多天,怕是里头的肉早就烂了!一直发高热已属万幸,人还活着便已是天大的运气了!大郎君关心则乱,随军的郎中不敢担事,当真误人生死!误人生死啊!”
老头儿说话,双眼瞪似铜铃,胡子一上一下翘起来。
长亭心头一紧,确实是这个理,陆长英看得太重,连带着随军的郎中不敢担责——若郎中们一意拔箭,蒙拓却因失血过多身亡,那这个罪责,他们便担定了。蒙拓身强体壮若能捱到回平成救治,那他们虽无功可也无过,安安稳稳的,若他伤势一下子猛起来,捱不到回平成,死在了路上,那也同他们无甚干系了。如意算盘都打得忒好了!奈何陆长英太重视反倒被一叶障目!长亭心上怒起,亲斟了杯茶汤递到张先生跟前,温声问询,“张先生您看,还救”长亭声音闷了闷,放得逾低,“还救得过来吗?”
小姑娘后面这话儿在发颤。
张先生接了茶汤抿了口,“若救不过来,老夫便也不来了。”一挽袖,屏退旁人,连陆十七与白总管都被请了出去,张先生唰唰开了张方子递给药童儿,再给蒙拓号了脉,脸色越来越不妙,撒手埋头想了想斟酌着和长亭开了口,“大姑娘可知人的心在哪边?”未待长亭说话。张先生再道,“是在左边的。”张先生起身将蒙拓的被角向里卷了卷,神情沉凝。“而不妙的是,蒙将军受的伤也在左边。”
长亭静静听他说。
张先生看长亭神容平静,不由叹了一叹,“老夫不知道这箭离蒙将军的心有多近,也不知道这箭插得有多深。或许离得远,把箭一拔,止了血。蒙将军慢慢养就能活过来。又或许离得近,箭一拔,心里头的血就喷射出来。到时候再包扎上药都是无用。随军的郎中虽说是在推脱,可他们确实不敢下手拔,一拔可能会救活一条命也有可能这一条命就没了。”
长亭喉头一动,口中发涩。她不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非常非常难看。
若是这世上的命都是上天在安排。那么她只想仰天问一句,凭什么?凭什么死的是她的父亲,是她的夫君,是她的亲人?世上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恶人,凭什么他们能活到寿终正寝,作恶的人才是最该死的人,凭什么,凭什么啊!
长亭直勾勾看向张先生。轻声问,“那张先生。那您说怎么办?”
“是大姑娘你说怎么办。”张先生叹口气,老人经的事、看的人多了,当然对生死也看淡了,更何况医者医者看生死实在是见得太多太多了张先生再叹一声,“大姑娘,您说怎么办,老夫便怎么办。老夫行医三十载,同您只有一个忠告,不拔尖必死无疑,拖的只有时间,或许还能这样苟延残喘几个月,也或许今夜便因高热毙命。而拔剑或许生或许死,皆看老天爷怎么安排罢。”
内厢一瞬间静谧得不像话,蒙拓还躺在暖榻上急促地喘着粗气,长亭的手越握越紧,越握越紧,紧紧攥到指甲发白,头脑发晕。
长亭一阖眼,脑子里都过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拔吧。”
长亭轻轻发声,像是在哀求,“您轻点儿拔”
只是别让他受太大罪,可好?
长亭微微偏过头,眼风瞥向别处,喉咙干涩,仰了仰头把眼泪憋回去,世间因果轮回本是一道循环,她没作恶,蒙拓没作恶,他们虽算不上好人,可绝称不上坏人,她不信老天爷这么不长眼,她更不信她这么倒霉,若她实在倒霉,她都不会托生到陆家的门楣里头来!
赌一把罢了!
赌输了,大不了两条命!
“张先生,您请拔吧。”长亭再言,语声坚定,“他是死是活都不赖您,谁要借机拿您开刀,我陆长亭第一个要他脑袋!”
张先生得了此言,未曾迟疑,当即唤来童儿,烧开水取烈酒烫骨刀再扯了白纱备用,箭头已经长在肉里了,需要将箭头旁边的肉都挖掉才能轻易拿出来,张先生年岁大可下手力度极稳,刀往下一插再一提,蒙拓脸色煞白,紧咬牙关闷声一哼,长亭赶忙半跪在地上握住他的手,蒙拓衣衫大开,左胸露了个泰半,血肉模糊,张先生力道再一使,手上动作极快地拿白纱包住,似一瞬间,白纱被血燃得通红,童儿连忙伸手再递了一叠儿白纱来,张先生拿一张扔一张,扔了半盆,铜盆中的水全都变成了红色。约是太疼太疼了,蒙拓口中溢出哀呼,长亭心尖尖上都涨得生疼,张先生手脚没停,手上一使劲便将拿箭一把拔出!
箭头上有四个倒铁钩,张先生手法极妙,拿出这支箭头却没叫这箭头剜下一点点多余的肉,流出一点点多余的血。
长亭当即屏息静气地等待着!
没有很多血!
并没有很多血喷涌而出!
是不是就意味着这支箭并没有伤害到蒙拓的内里!?
长亭泪光盈盈地仰头看向张先生,猛然发觉张先生亦喜不自胜,连声唱道阿弥陀佛,“快包扎!快!不,不!先拿烈酒来!”童儿递了过来,张先生浸润了白纱再轻手轻脚地擦拭了伤口四周,白纱一挨上去,蒙拓整个人的身体都在不由自主地发颤,长亭握得更紧了,眼泪一下砸了下来,喉头翻滚着不知是什么情绪,鼻尖满是血腥气,既笑自己傻,又怜他人痴,长亭身上一软便脚下没蹲住便直直往后倒去。
张先生嫌长亭碍事,便叫童儿扶她出去,心不在焉地抽空安抚,“无事无事了,蒙将军命大没中到要害,待他针灸喝药之后,便又还了大姑娘一个生龙活虎的姑爷。”
长亭咧嘴一笑,又哭又笑,竟不知如何是好。
甫一出厢门,便见谢之容扶着真定大长公主站在抱厦里头,见长亭一出来,真定身形朝前一倾,急声问道,“张先生怎么说?可是还有救?库里头有只成了形的人参,我让娥眉去拿了,待会儿叫蒙拓含在舌下”真定声音急慌,见长亭满脸泪痕,不由悲从中来,“阿娇,你千万莫慌,大母还在这处只要他不死,他便是缺手断脚,我们陆家也养得起你们两个啊凡事都有商量的”
长亭反手抱住真定,头埋在她衣襟里嘤嘤哭得如释然,又如释重负。
“他活过来了。”长亭哭着道,“因果轮回,上天报应。老天到底给我和蒙拓留了一条生路”(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一章 亲近(上)
第两百三一章亲近
院子里的桃花开了残枝,落在铺陈着满地黄昏的地上,庭院不大,一进一出便走完了整个院子,如今这个庭院日日都弥漫着药香味与姑娘们身上自带着的胭脂水粉味,药苦苦涩涩的尚且带了几分割人的冲,胭脂水粉的香味恬恬淡淡的,好似嗅不到,可深吸一口气儿却仍旧能隐约嗅到面若桃花的清新。
秦堵涨红一张脸,鼻尖都冒汗了,目不斜视,奈何练武之人眼神太尖,女人家镶边的绦子与满屋的纤弱腰肢就在他眼前晃呀晃,晃过去晃过来,桃粉、鹅黄、青蓝啥颜色都有
秦堵阖眸再睁开,不由越发局促。
他们家大姑娘是把整个研光楼都搬到这院子里来了吗?若没人告诉他,他决计认不出这院子便是之前蒙拓住的那地儿!天晓得,他已经有好久没见过这么多女子了!
箭都拔了,大姑娘还没日没夜地待在这儿合适吗?还把院子里的什么春啊秀啊玉阿珊瑚啊全都调度到这儿来美其名曰“收拾打扫”,来,你来告诉我,屁眼大的这么个地方,还是在外院,来这么多姑娘合适吗?合适吗?
秦堵一不留神就走了神,长亭便看着这半大少年通红一张脸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长亭“啧”一声,斟了盏茶,问他,“阿堵,你过来是想来瞧一瞧蒙将军吗?”
秦堵一个激灵回过神,眼神向内厢一瞥。只见里头幔帐合拢,很静谧的模样,秦堵赶忙点头。“叔父来信了,让末将来瞧一瞧蒙将军,末将自己也想来,听人说箭头拔了蒙将军还未醒转?”
长亭将茶盏递给他,笑着摇头,“还没呢!昨儿迷迷糊糊说了几句话,我原以为要醒了。谁晓得说完就又睡过去了。高热也渐渐退了下来,张先生说是没气力醒过来,等养两天便好了。你也莫担心。”长亭话锋一转。蹙眉道,“秦将军来信,怎么哥哥没有来信?可是军中有变?”
秦堵喉头一滞,长亭顿觉不妙。手一歪。险些将茶盏打倒。
长亭沉了语声,“阿堵,你休要瞒我。哥哥不来信,无非是怕我、大母与嫂嫂挂心,我总得先知道吧?凡事都得有个准备吧?”
秦堵暗暗叫苦,长亭也不再做声了,便就这么看着他。秦堵终是按捺不下去了,又想这事儿终究瞒不过去。既然箭都拔了总是人没个大恙了吧?秦堵想了想埋首回应,“大郎君咽不下这口气。坚持乘胜追击,要将城中留剩的陈家人悉数捉到”秦堵一抬头,耷拉下眼,“故而大郎君又遣黄参将带兵入山决计要灭他满门”
“哥哥一向不冲动。”长亭眉心微颦,这并非好事,贪功冒进在疆场上是大忌!陆长英本可全身而退,又何必与陈家遗留纠缠,没得将自己身涉险境!“秦将军可曾劝过?你已然带了一千人马回平成,剩下的人马守城尚且不易,又谈何乘胜追击?等等,你说哥哥咽不下这口气,是哪口气?难不成哥哥还被陈家算计了一把?”
秦堵佝头不言,却叫长亭越发心急!
如今静下来细想,这事儿本就不对!蒙拓算是主将,战场上主将都受了这样重的伤势,战局岂非一败涂地!可偏偏胜了,不仅胜了还将陈腆的脑袋砍了下来,莫非
长亭双眼一眯,心尖抓紧,“莫非来信都是骗人了?哥哥只是为了安内眷的心,故而说了谎?战局到底如何”长亭越想越不对,越想越心惊,在内宅里她们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外面究竟怎么样了,如果蒙拓都半死不活地这么回来了,那陆长英怎么样了!长亭脸色越发难看,秦堵挣扎片刻,终究开了口,“不是战局是好的,只是过程有些艰难。”他似乎是在斟酌该用什么词儿,“陆家军里出了内奸,陈家夜袭,叔父与大郎君内外接应反手打了陈家一个措手不及,奈何将尘埃落定之际,有一百户向大郎君射箭,末将反应过来了奈何技艺低下未能挡住,千钧一发之际是蒙将军飞身一扑,将那支箭挡住了的”
秦堵声儿越说越低,似是很羞愧。
这支箭是这么来的
长亭不知心里作何滋味,陆长英的一意孤行和冒进并非贪功而是复仇。
蒙拓拿命救了她,然后拿命救了她哥哥而蒙拓还安安稳稳地躺在内厢里,身上发着热,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长亭心里酸酸的,如果所有的感情都是首先是因为感激而来,那她对蒙拓的感情恐怕要拖到下辈子也没法还完了。
半大小伙儿这些天心里头既自责又担忧,来来去去的,到底放不下心,人瘦了一头,精神还不好,秦堵整个人都怂下来,“大郎君本不欲叫末将同您说清楚的,他说他回平成亲自同您解释,如今我是人也没护住,话也没守好,啥事儿都没干成,还竟添乱”
陆长英比他年长五岁有余,蒙拓较他年长三岁,大抵都是一批人,奈何一个能文一个武起来不要命,相比之下,他太太无用了!
想到此,秦堵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长亭笑起来,笑着笑着神容便收敛了下来,蒙拓中箭,陆长英当然气愤不已,更何况是陆家军里出了奸细才导致蒙拓为护他而生死未卜,她家哥哥如今怕是既觉得对不住蒙拓又觉得对不住她,方才一定要长驱直入,杀他个片甲不留!
陆长英几辈子没这般小儿心性脾气了!
只希望他,他们都能好好的,别太激进。
秦堵一席话叫长亭默默闷了一下午,陆长英归期遥遥,蒙拓还睡在床上,唉,这世道。叹归叹,想归想,药总是要喝的,满秀扶蒙拓起身,长亭靠坐在床榻上就着小勺喂蒙拓汤药,一小碗喂完长亭转身擦手,却闻满秀一声惊呼,“姑娘!蒙大人蒙大人手指头动了!”长亭赶忙回头看,连声唤“蒙拓”,唤了许久,才从蒙拓嘴里听闻一句“唉”,长亭当即激动得无法自已,一声高呼,“阿拓,你醒啦!?”
蒙拓后背靠在床榻上,半睁开一双眼,嘴边溢出话儿来。
“你哥哥你哥哥没死吧”
长亭赶忙摇头,“没死没死!活得好好的!”
蒙拓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语声断断续续,“那便好我便对得住你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二章 亲近(中)
第两百三二章亲近(中)
长亭心头一抽,真心想大嘴巴子抽他,奈何手上又软着实没劲,张了张嘴恨不得狠狠咬他一口才算解恨!对得住她?他死了叫对得住她?她陆长亭是陆长亭不是苏妲己更不是薄姬!谁的命都是命,都不是平白无故路上捡的!他要救陆长英可以,可当时就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吗?飞刀、射箭、将陆长英拉开蒙拓偏偏选了最笨的那种!
长亭心里软得似一滩水,这么多法子,奈何情急之下,蒙拓脑子里只有最笨的那一种
毕竟马上那个人是她的哥哥
长亭偏坐在床榻上,伸手握了握蒙拓的,冰冰凉凉的,身子还虚着呢。
“你一直都对得住我”长亭一埋首,抿唇笑了笑,问他现今感觉何如,“张先生说你热退了就能醒过来,可你热都退了两天了,一点醒转的意思都没有我又怕是因失血过多,哦,对了,你不晓得吧?当时战场上那些个郎中不敢拔箭,哥哥遣阿堵将你护送回来的,是我让张先生拔的箭,张先生劝我不拔必死无疑,拔了还有一线生机,我便眼睛一闭再一睁就让他给拔了”长亭仰眸笑笑,“等你有精神了,你得拎着四色礼盒登门给张先生道谢哦。”
蒙拓反手轻捏捏长亭手心,“你随我一起去道谢。”
“好,我提早备下四色礼盒便是。”长亭婉眉浅笑。心中无限感恩。
蒙拓将醒,精气神都不是太好,还得卧床将养着。他这一醒。四方来客,陈妪亲自拎了东西来看,谢之容遣了身边顶有体面的大丫鬟采芝送来阿胶膏与参粉,三夫人崔氏最实际送了一小瓦鸡汤来,一闻就闻得出来,这不晓得炖了有多久,加了多少好料。长亭一撩袖子吃了半盅,余了半盅给满秀补补,这么些天了。长亭睡着的时候满秀醒着,长亭醒着的时候满秀也醒着,白春要照顾长宁,珊瑚、碧玉两个小丫头被长亭惯得不经事。就余下个满秀顶着天不垮下来。谢之容安顿完庶务过来时见长亭身边就只一个还留着头的小丫头跟着不觉惊讶得很,“我们陆家大姑娘身边怎么还能缺人伺候!”
没事儿的时候,长亭倒是确实没觉察出来身边人不够,如今手忙脚乱,小长宁正长个儿闹别扭非得要练武,胡玉娘和她凑一块儿,两个没事就扎马步,谁去弹压都压不住。只能将白春留在研光楼
谢之容提起这事儿,长亭方才抚额。“不仅大姑娘缺,二姑娘也缺”想了想,“待过了这事儿,嫂嫂记得提醒我小苑该进人了。”长亭一抬首见谢之容妆容齐整,面容风轻云淡,坐如巍然不动十分有气势,长亭心下一叹,谢之容知道陆长英孤军深入吗?说来说去,这根儿还在她身上,如若蒙拓不受伤,陆长英便不会冲冠一怒,陆长英若不冲冠一怒,他便不会一意孤行,若他不一意孤行,他现在应当是带着谢之容去通州的庄子上名为查庶务,实为安享玩乐
“哥哥没来信?”长亭明知故问,“阿嫂,你莫慌,若不来信许就是要回来了。”
谢之容抿唇一笑,梨涡浅淡,话声柔极了,“来了的,他说他定会在桃花落尽之前回来。”
陆长英不要脸!
给媳妇儿寄信不给妹妹寄!
长亭滞了滞,她可算体味到那些个恶毒小姑子都是个什么心胸了——是一种很塞很塞很塞,跟嫁闺女儿似的心胸
陆长英来信说他将在桃花落尽之时回来,他同谢之容这样说,那便定会这样做,稠山上的桃花谢得晚,最迟五月最早四月,也就是说他将在五月前率兵回归,长亭将这话同蒙拓说了,蒙拓却摇头,左手抬不起来便一只手拿着药盅一饮而尽,养了几日脸色好些了,说话也有了点气力,“不容乐观,烂船上有三斤钉,陈家这一手玩得很好,你哥哥险些没有招架住,靠什么赢的?靠陈腆当成突破口赢的,既已击杀了陈腆,下了陈家脸面,保住陆家声誉与地位便及早抽身最好。士家本就没有多少将领,陆家门里秦将军算一个英雄,黄参将是可塑之才,余下的人无一人可用。我的兵马还留在那处,可一个好的将士敌得过百万雄师,秦将军尚且分身乏术,靠黄参将后一局恐怕不那么好赢。”
“也是为了你,哥哥才下的这个令!”
蒙拓这么说陆家,长亭嘟囔两句,“不好赢,可也不会输啊。你别跟嫂嫂和大母说这些话,咱们耐心等就是了啊。”
蒙拓阖眸闭眼假作不知,长亭“啧”了一声,推了推他,“你别装没听见哦。”蒙拓笑起来,右手一伸便顺势将长亭拉进怀里,闷声道,“我听见的,你放心,你哥哥比你精。”眼神看向窗棂,动动唇角,“不出意外,二哥的兵马也要动了。”
石二郎石阔?
长亭一愣之后,当即明白,蒙拓受了伤,身为大舅兄的陆长英冲冠一怒,那身为一向与蒙拓十分亲近的石二哥石阔亦然必定现身,为蒙拓挣场子事小,定下陈家老巢归谁姓事大。
如今是不想帮,也必须帮了。
陆石两家,越缠越紧,越缠越紧,隐约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势,陆家百年都昌盛过来了,如今的赌注下得非常之大。
长亭本半偎在蒙拓胸膛上,听他那颗心砰砰砰地跳,长亭慢慢平复下来,往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她看人没走过眼,陆长英只会比她更精明,怎可能看走了眼?缠得紧便缠得紧吧,这个世道,妖风狂怒,再大的参天大树都有可能被这风吹倒,只有两棵树连在一块儿方才安稳妥帖一些。
蒙拓虚扶了一下长亭,这姑娘心大,正好压在他伤处。
“我还等着你哥哥回来主持婚宴呢。”蒙拓脸藏在暗处,十年咧嘴笑一回,看看这下陆长英还敢不敢给他排头吃,嘿嘿嘿。(未完待续……)
PS:不知为何感觉蒙拓变蠢了
第两百三四章 亲近(下)
第两百二四章亲近(下)
果如蒙拓所料,未隔三日,石阔于幽州出兵,石阔一动,万事尘埃落定。
陆长英一意孤行追击的不过是陈家余党,陈老太爷将陈家嫡支与青年一代很得用的后嗣全都带到了建康城,留下长孙陈腆与几个身强力壮的族亲镇守城门,其中便有他的三子与他庶子二房的次孙,血缘都不远,既然血缘都不远那么这便意味着这整桩事儿,他们大约没有决策可大概也说过话出过招的。陆长英想出的只是一口气,陈腆不争气,连战役都没顶过遭流箭射死,那陆长英这口气便一定会找剩下的陈家人出,再者说了,还留着他们作甚?等着他们缓过气儿来再捅陆家一刀?陆长英连君子都不做了,还指望他做菩萨?
长亭在闺阁断断续续听了几耳朵,一听到幽州动了身,当即放下心来。
石二郎深谙韬光养晦之道,这些年头,他便守着幽州过,从未以惊人之姿出现在世人跟前,好似将什么光芒都让给了石闵,他很少出头故而在外头的名声恐怕还没有蒙拓大——自从这桩亲事定下来后,蒙拓名声大振,但凡事都加了个前缀,平成陆家的姑爷蒙拓翻了眼白,再黑了面容,也只能乖乖应下。
这回石二郎出动兵力,是在旁人意料之外,蒙拓意料之中的。
五月桃花将落尽,陆长英如约而至,蒙拓已然能下床了便同长亭一道站在门口等陆长英,谢之容搀着真定站在廊口,长亭看谢之容的背影,嗯,看上去蛮镇定的只是脚藏在裙裾中微微有些向外偏,还是等不及了吧。长亭抿嘴笑一笑,蒙拓埋首温声问她,“在笑什么?”
长亭抿了唇,斜眸静目,“没什么,就是哥哥回来心里头高兴呢。”
蒙拓也笑了笑,趁没人瞅见,伸手摸了摸长亭的脑袋,顿时将长亭闹了个大红脸。
众人未等多久,便有将领来报,再有将士二报,之后陆长英重盔加身自东边而来,石阔与之并肩而行,再之后便是黑瘦了一圈的小秦将军与黄参将,长亭便眼见着谢之容脚后跟微不可见地轻轻掂起来既想跨步上前去迎又害怕在真定大长公主心里头落了个没规矩的印象,形容非常之纠结,陆长英越走越近,长亭有些想扑上去,忍了忍到底忍了下来。
这世上能伴人走过余生的既非父母亲眷亦非儿女后嗣,而是伴侣。
现在这种事情,叫谢之容拽住陆长英问来问去就够了,她便默默看着,时不时添薪加火便可。长亭寞然向后退了退,正好退到蒙拓身边,蒙拓虽大病未愈却仍旧站得笔直,像一棵柏树似的让长亭一退后就能靠住。
马蹄愈近,陆长英翻身下马,先同真定作揖问安,“孙不孝,先斩后奏,还望大母莫怪!”
真定眼眶一红,拄着拐杖作势要敲陆长英小腿,“你便是个英雄!带着人马夜里就走了!你将大母和你媳妇儿、妹妹放在哪处了!你当真就不要这一家子人了!还嫌我们家的丧事办得不够多?”真定是当真气恼,自打蒙拓奄奄一息负伤回平成后,真定越发坐立难安,都是老人家了,日夜寝食难安,身子骨再硬朗也撑不住,长亭当下请谢之容瞒着真定大长公主让张先生在她的汤药里加了安定的药材
真定拐杖往上一指,“白灯笼可是才换下来的!”
陈妪赶忙朝地“呸”一声,“说者无心说者无心!”,真定这才平了平心绪,看向陆长英身后遥遥站立的石阔,石阔知机当下一个跨步上前恭恭敬敬地给真定大长公主行了个大礼,“小辈石家阿阔,行二,字叔寄,给真定大长公主见礼,大长公主近来瞧上去身子骨比以往更康健了。”
石阔和陆长英有些像,倒不是面容,而是气度,硬生生的就是一种世家子的气度。石阔偏武气一些,陆长英看上去更清贵,可根儿上的气质是差不离的。怪道石猛看着次子有些心塞,自个儿儿子不像他,确实也是够心塞的。
真定大长公主受了石阔的礼,语气一下变得客气,“劳二郎君记挂,家中儿孙主意大,老身便更要保重好身子骨,否则剩下两个姑娘可都还没出阁呢。”边说边狠狠剜了陆长英一眼,侧了身,小厮当即机敏地去作势推门,一行人便往内厢行去,谢之容回过头来看了陆长英几眼,眉眼端庄却嘴角却轻轻向上翘。
嗬!哪有能从始至终淡定的人儿呢!
长亭心里笑起来,看着陆长英好似瘦了一半的身形,不由又觉得心疼,望了望蒙拓,蒙拓面无表情地微微弯腰下来,长亭正好凑耳轻声道,“若是往后都不打仗了便好了。”
说完便觉自个儿太过天真,这仗还有得打呢!
一座一座城池吃,太慢了。
陆长英一回来,陈家态度一定,石猛该有大动作了。(未完待续……)
PS:马上成亲成亲洞房洞房
第两百三五章 婚姻
第两百三五章
进内厢,石阔认认真真地给真定大长公主行了个大礼,真定大长公主也不留他,只说,“特给二郎君收拾出了一个小庭院,就挨着阿拓的院落,带过来的兵马暂且叫他们住在西山大营里可好?一早酿好了烈酒,肉与酒都管够。”
石阔清朗笑称,“谢大长公主挂心!”
白衫广袖,意气风发,却可见自谦与恭谨,很有风范。
一路过来都累得很,真定大长公主也不留人了,再骂了两声陆长英便放他回正院去和媳妇儿说悄悄话,又与石阔漫无边际地寒暄几句便打发蒙拓亲去送他,留了长亭与长宁大眼瞪小眼,真定大长公主手一挥,放了两个姑娘,“都回去吧!”长亭牵着阿宁起身作揖便折身告辞,哪知脚一迈便被真定大长公主轻声唤住,“阿娇,自个儿着紧些,你母亲的嫁妆单子在陈妪处,晚上我叫她给你送过去,你自己想想研光楼里头都带哪些人过去,留哪些人照顾阿宁,还有玉娘若留在陆家发嫁,总比跟你一道去石家好对吧?”
长亭一愣,掩眸笑起来,“端看她自个儿怎么想的呢!”
真定叹了叹,挥挥手,让两丫头先走,“也是,看玉娘怎么想,我瞧着阿堵可比岳番靠谱多了那岳番现今都还没音信,养在我们陆家的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你同蒙拓吱声儿。若岳家看不上玉娘,我们也不求着谁啊。”
长亭笑得疏朗,脆生生地应了唉。
两个丫头将一出门子。真定便同陈妪叹,“若是石二郎也”话到一半,硬生生憋了回去,蒙拓可是拿命救了陆长英的命啊!陆家再嫌他就是以怨报德,真定却没法儿不为孙女委屈,“这便要嫁了!和庾氏做妯娌!实在是我冷眼看那石二郎着实是个不错的,风姿也有。也不似蒙拓那样寡言少语若当真石二翻了身,难道叫阿娇跪在那庾氏脚下称她皇后啊?”
再开明的老人家总是难过这道坎儿。
陈妪躬身轻笑,“寡言少语不好吗?奴听得石二郎君如今的后院可都是养了两个极美貌的妾侍呢。奴都能听说。可见石二郎君的后院大抵不太太平。您是愿似蒙郎君沉默地一心一意守着大姑娘,还是像石二郎君那般养美纳小,名士风流呀?”
真定不说话了。
开玩笑,这事儿摊谁身上谁知道。
真定仰头叹了叹。十分认命。“罢了罢了,嫁就嫁吧!大不了阿宁的亲事好好挑罢”
在很久之后,真定想起今日这番话不觉造化弄人。
石阔过来既是顺道来问个安落个脚休养生息,又是攥着蒙拓的终身大事趁机来向陆家定日子,定来定去定到了七月初,石阔说这是庾氏的意思,先从蒙拓娶起,他与石闵的婚事再跟着走。也算是对陆家的敬崇。话都撂这儿了,真定再端着便显得有些不识趣。毕竟这结的是亲可不是仇。两人一合计,当场敲定,定在七月初十,从平成发嫁至冀州归家,长亭的亲事如此一来,方才真正提上了议程。
娥眉夜里过来送嫁妆册子,总共三十来页,这还不算谢文蕴留下的嫁妆,白春林林总总添了几笔,不由咂舌,“这大约是平成十年的总收成,良田五千亩,十个大匣子的金条,还有两匣子古玩玉器”长亭捏着嫁妆册子,这年头陪地陪古玩玉器都比不上直接陪上几匣子金条,若世道再乱点恐怕五铢钱也用不成了——毕竟五铢钱是大晋通用,一旦改朝换代,五铢钱就是废铁。
这点儿东西虽不至于挖空陆家,可如今既要养兵又要养民,能存一点是一点能攒一点是一点,免得世事无常,到时候遭阿堵物堵住了路。
娥眉笑靥如花,“十匣子金条,五五对半分,一半是大郎君出的添妆,一半是大长公主加的。余下的良田五千亩是公中出的,耆老倒是没怎么说话,只是三爷嘟囔了两句,遭三夫人一吼便也太平了。”
三十来页澄心堂纸沉甸甸的。
次日问安,长亭特意留在后头与谢之容一道走,陆长英一回来,谢之容如沐春风,整个人气色红润且言笑晏晏,长亭便望着她笑,“可见哥哥是味药,专治嫂嫂的症。”
谢之容面上绯红,掩袖嗔怪,“姑娘大了,口无遮拦!”
长亭笑得清朗,亲亲热热挽了谢之容的胳膊,话锋一转,说起那三十页的嫁妆来,“昨儿送来我的嫁妆,厚厚一叠儿,规整得好极了。大母如今是不太管事的了,阿娇一想这定是嫂嫂的手笔,还没来谢谢嫂嫂与阿兄”
谢之容神容极柔和,拍拍长亭手背,“好好同蒙将军过日子吧,便是谢谢我与你阿兄了。蒙将军是个好人,虽与他相处不多,可既你哥哥点了头,他约莫也差不到哪里去。甭搭理外人那些话,说得难听狠了就一巴掌扇过去,那起子人给脸不要脸,你便不要留情面。”
没接嫁妆的话茬,长亭安了一颗心。
如今、往后,光德堂可都是谢之容当家!
可别陆长英一意孤行非得添她嫁妆,谢之容心里头留了根刺,她倒是拍拍屁股嫁了,若因这事叫谢之容与陆家生了嫌隙,可谓得不偿失!财物有多要紧,世道越乱,长亭越体味到。
听谢之容说得直白,长亭不由婉然笑开,看谢之容婉约端正的眉眼,不觉陆长英娶了个好媳妇,陆家有了个好宗妇——如是,为着孩他娘,在婚事上耍一耍手段也是完全可以原谅了嘛。
“一定好好过。”长亭点头,身形微不可见地向谢之容靠了靠,婉声如呢喃,“阿容阿姐与哥哥也好好过,早日产下麟儿好叫陆家后继有人”长亭不由一叹,“往后与嫂嫂再见面,怕便难了。”
与陆家的人,再见面,都难了。
待石阔诸事皆宜,蒙拓亦将养得差不离时,已经至六月中旬了,蒙拓依依不舍不想走,想一想再过一个月就能名正言顺地搂着长亭招摇撞骗,哦不,招摇过市了,蒙小将军的心里权衡利弊之后便策马回城,安安心心准备做新郎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