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这一个怀抱
殷允松开卫洛的双臂,站直身子,退后一步,望着她说道:“我本是越人,有护送你的责任。”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顿,含笑道:“当年,你孤身遇险,无依无靠,却还能顾念于我,要我不顾你而自行离去。此等心性,允在妇人身上殊少遇见。当时便暗下决心,一定要还你一愿。幸好,你聪明多智,竟能存活至今,还能自行修习易容之术,领悟剑技。如此卓越才智,不下于任何一派大宗师。允能援手于你,实欢喜之至。”
殷允说到这里,转向剑咎叫道:“准备酒肉,今晚要与公主共醉!”
“诺!”
剑咎应了一声后,身子一晃,向外窜去。
老夫妻已开始在竹林下摆好塌几。
卫洛与殷允面对面跪坐着。这殷允身上,有一种很温暖的气息,这气息让卫洛不知不觉中,都羡慕起剑咎来了:他这一生,有这么一个师兄挡着,护着,真是幸福啊。
她这样一想,不由有点痴了,直过了半晌,卫洛才眨了眨眼,才对上殷允温柔地目光,原来,她竟是一直对着他的脸在发呆,卫洛小脸一红,慌忙低下头去,急急地抿了一口酒。
殷允感觉到卫洛情绪不佳,他慢慢地抿着酒,也不说话,只是每每对上卫洛的目光时,温柔一笑。
便是这一笑,令得卫洛浮躁的心渐渐转为平和。
这时太阳已然落山,一轮圆月挂在天空,因天空还有余光,圆月的光芒还淡淡的。
这时,殷允的声音徐徐地传来,“当年,你被晋太子泾陵诛杀于道,万没有想到,你终还是落入他府中,现又被他所悦,与他有婚约有身。这世事,真是难测。”
他的声音,徐徐而来,宛如流水一般,在卫洛的耳中轻轻响起。
不知为什么,卫洛听到这里,眼中竟是一红。
她低着头,红着双眼,喃喃说道:“然,世事难测也。”
这时候,卫洛想到了她莫名其妙的穿越,想到了她在泾陵府时的百般努力,想到了那次被公子泾陵转手的那一幕。想到这次含着郁恨,再被公子泾陵买回来的情景。
她算什么?苦苦挣扎了这么久,也不过是一件可以买来卖去的商品而已!
卫洛一想到这些,便心中绞痛莫名,便恨意绵绵而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红了双眼。
她一仰头,把一樽酒猛然吞下。
酒水如泉,一下子呛入她的喉管,也有少许溢到她的气管中。卫洛顿时一呛,酒樽一松,伏在几上便是一阵急咳。
正当她咳得上气不接上气的时候,她的背心却是一震,却是殷允来到她身后,在她的背上轻拍起来。
他一边轻拍,一边望着咳得脸红耳赤,喘息不已的卫洛,低低地说道:“缓口气,对,深呼吸。来,小抿一口,对。”这般说着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正端着一樽温水,朝着她的嘴边徐徐送来。
他温柔地说到这里,突然望着卫洛明明红着双眼,却瞪大一双墨玉眼,任由泪水在眼眶中滚动,就是倔强得不肯让它流下的模样,竟是低低地一叹。
叹息声中,他伸出双手,把卫洛肩膀扳转,伸臂把她舒缓地搂在怀中。
有一句话叫做:有倾盖如故,有白发犹新。人和人之间的缘份是十分奇妙的,卫洛一见到殷允,第一眼便感觉到温暖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依赖,稍稍说上二句,她便无法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脆弱。
此时他毫无芥蒂地把她搂在怀中,卫洛闻到他那清爽的,让人心旷神怡的体息,突然之间,一直以来堵在胸口的痛苦,郁恨,无助,悲凉,所有所有的情绪,都一涌而出。
只是一转眼,卫洛已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低低的呜咽起来。她抓得如此之紧,那白嫩的十指,直是青筋暴露。殷允低头望着她小心地拈着他小小的一片衣袖,却抓得那么用力,那么紧张的手指,突然发现,她似在害怕自己突然抽身离去。
她的呜咽,是那种把哭声堵在咽中,尽量抑制着情感的呜咽。
这种宛如失群小兽般的低泣和依赖,令得殷允心中一酸。他一手拍着她的背,另一手抚着她的青丝,温柔的,低低地说道:“何必忍着,且哭出来。”
卫洛在他的怀中摇了摇头,依然只是一阵低低的呜咽声传出。
卫洛低低的呜咽着,一声又一声,压抑无比。直过了好久,她那含着浓浓鼻音的说话声开始飘出,“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她这般埋在依然陌生,却仿佛相识了无数载的殷允怀中,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这一句。
殷允闻言一怔,他摸着她的秀发,皱眉沉思着:想不到越宫中最为偏远荒凉的露苑,竟然令得她挂念至此?她那里明明没有一个亲人了,为什么竟然放不下来?
殷允虽然疑惑不解,却还是温柔地说道:“可,今晚便送你回家。”
哪里知道,他这句话一出,卫洛的呜咽声顿时响亮了一分。她在他的怀中,拼命地摇着头,一次又一次,只是哽咽地摇着头。
直过了好一会,她才似是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鼻音浑浊地泣道:“不,不,我没有家,我没有家,我,我哪里还有家?”
。。。。。
殷允怔住了,他自是听得清楚,卫洛这话中,含着太多的无助,这是一种飘零辗转,无根亦无处可停泊的寂寞,这是一种恐慌,一种四顾茫然的无力。
几乎是突然间,他的眼眶一红。
他低头看着她,伸手抚摸着,梳理着她的长发,喃喃说道:“无惧,无惧也。我这里便是你的家。”
最后几个字一出口,殷允便怔住了。
他抚摸的动作一僵,眉头也深深皱起。
飘泊江湖多年,天下人都知道,他殷允的承诺从不轻易出口,早便有一诺既出,十城不易的美名。
可是,他却对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的妇人轻易承诺了。
而且,这已是第二次。
第一次见面时,这妇人还是一稚龄少女,长相远没有现在这般倾国倾城。当年,她用那双明明脆弱到了极点,恐慌无助到了极点的眼睛看着自己时,嘴里说的,却是体贴温柔地安慰。
他当时便不由自主地想道:事情一了,我一定要找到她!只要她没事,就一定要还她一愿!
这世间事真是想不明白。
再一次,自己遇见她不过一会功夫,便又承诺了。而且,承诺一出,直到现在,还是觉得天经地义。
剑咎一足踏入院门,手中的狼尸还在滴着血,头一抬,便对上了这一幕。
他脚步一顿,双眼瞬时瞪得老大。
不一会,他头一歪,寻思了一会后,慢慢地退出了院门。
退出后,剑咎把猎来的野兽放在地上,双手一背,开始在林荫道下踱起步来。
他转了几步,又来到了院门处。这一伸头,他便看到两夫妻正在小木房里,探头探脑的向外看去。其中那老头子一眼对上剑咎,张口便要叫唤。
剑咎连忙伸手一压,示意他噤声后,又挥了挥手示意他出来。
那老夫见状,连忙轻手轻步地走出。
老头一出院门外,剑咎劈头便问道:“此是何故?”
老头哪里明白?他连连摇头。
剑咎皱着眉头,伸出左手抚着自己的下巴,一脸深沉地说道:“怎么这么快便搂成一团了?我师兄自是端人君子,对女色上一直疏淡。这妇人相处多时,也可以看出是个死心眼的妇人。怎地这么一忽儿,便搂到一块去了?”
那老头听到这里,依然傻傻地摇着头。
剑咎伸手揉搓着眉心,喃喃说道:“难不成,这妇人会成为我的嫂嫂不成?呜,妇人如此之美,我还不曾得手呢。”
他说到这里,俊脸一苦,又说道:“不行,师兄也是我一个人的师兄,我不要与一个妇人来分他。呜,呜,呜。这两人怎能搂到一块去?”
剑咎显然是真的苦恼了,他蹲在地上,抱头痛哼不已。
那老头见他这个样子,却没有上前规劝。他只是看了两眼,居然脚步一转,竟是蹑手蹑脚地向院中走回。
老头刚刚走到院门处,剑咎的低喝声便传了过来,“老奴,你家小主人如此伤心,你怎能不管不顾?”
他说到这里,目光悲愤之极,“我的师兄,与我心悦的妇人搂到一块了,都不要我了。难不成,你也要弃我而去?”
剑咎最后一句,说得实是有点好笑。
当下,那老头子转过头来,他浑浊的双眼打量着剑咎,干枯的嘴抿了抿,沙哑地说道:“小主人言重了,待小主人睡上一觉,便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老头子说到这里,见剑咎横眉怒目,一脸气愤,他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出几步,道:“奴得为主人弄酒肉了。”
他一边说,一边迅速地从地上拾起那只死去的野狼,急急地向院中走去。
剑咎望着老头子逃之夭夭的身影,大是郁闷。他右手抚着下巴,十分幽怨地嘟囔道:“这次,我是真的有点伤心的。。。。。。”
他刚说到这里,突然双眼一亮,右手重重地朝左手心一拍,露出雪白的牙齿笑道:“妇人弄得一手好吃食,她真跟了师兄,那岂不是我有口腹了?”
他说到这里,大是兴奋,当下大步向院门走去。
这一次,搂抱成一团的两人已经分开,卫洛已羞红着脸,脑袋直埋到胸口上。而他的师兄,依然抚着她的秀发,正低低地说着什么。
剑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哈哈一笑,大声说道:“妇人,休臊了!快点弄吃食去!师兄师兄,你有所不知,这妇人长得美也就罢了,她弄的那一手炒食,当真是天下无双,比她的美貌还要吸引人呢。哈哈哈。”
卫洛本来羞红着脸,有点无地自容,听到剑咎这么一调侃,直是耳尖都要滴出血来。
闻言,她连忙站起来,朝着殷允和剑咎一福,低着头急急说道:“我去弄吃食。”
说罢,她提着裳服,急匆匆地向小木房中冲去。
第246章 晋公子泾陵府中
依然是两更六千多字。大家快用粉红票激励我,给我动力啊。泪。
##
卫洛一走,剑咎便三步并两步冲到他师兄面前,在他的对面跪坐好。
他伸过头来,直着脖子,双眼眨也不眨地瞅着他师兄。
殷允抬头,朝剑咎瞟了一眼,伸手持过酒樽,给自己倒上一樽酒后,朝着剑咎晃了晃,问道:“要否?”
剑咎摇头。他依然紧紧地盯着师兄打量不休。
盯了一会后,剑咎上身一倾,向着他师兄一凑,咧着一口大白牙笑眯眯地说道:“此妇人不但有倾城之色,近之则香气弥人,师兄可有闻到?”
他这话,纯是调侃。
殷允闻言,慢慢抬起头来,他眯着双眼,朝着剑咎看去。
他这双眼一眯,剑咎瞬时寒毛倒竖,他嗖一声坐直身子,双手放在膝前,结结巴巴地说道:“师兄,我啥也没有说。”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刚才,我啥也没有看到。”
殷允闻言,不由温文一笑。
剑咎对上他的笑容,更是怕了,急急双手一叉,求道:“师兄,别恼,真别恼。就算要罚,也等过了新春如何?”
殷允看着剑咎那急得额头冒汗的模样,微微一笑,说道:“也可。”
这话一出,剑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持起几上的酒樽,喃喃说道:“幸好,幸好。”
他说到这里,抬头一看,便看到他的师兄正皱着眉头,一脸寻思状。
剑咎见状,不无好奇地想道:也不知师兄在想些什么?难不成,他在回味刚才搂妇人于怀,那温香软玉的滋味不成?啧啧啧,我就说嘛,那妇人容色倾城,又与世间妇人迥异,师兄就算是块石头,也难免有所感触。
剑咎想着想着,不由越来越得意,他有心想取笑两句,可话到嘴边,还是给咽下了。
这时刻,在厨房中忙碌的卫洛,倒是不臊了。
她低着头,安静的洗菜切肉,她心里很明白,如殷允这样的人,天生便有一种温和宽容,让人亲近信赖的魅力,在这个凉薄世间,如这样的男人,真是不多。自己在他面前失态,其实也情有可原。
现在,离新春不过十来天了。在前世,父母亲人都在时,自己这个时候已经从学校中放了假,只窝在家里等着过年呢。
卫洛想到这里,不由又有点伤神。
公子泾陵府。
那日剑咎两人走后,剩下的楚国游侠,颇感被人戏弄了,打了一阵后,有人提出休战。
公子泾陵心思沉沉,没有理会。当下稳公出面,要求众人承诺,不将卫洛逃走一事外泄。如果能做到这一点,休战也可,做不到这个承诺,那就死战到底。
这时刻,晋人已明显占了上风,这些游侠只为刺杀卫洛而来,也不屑散播这种小事,当下便一一承诺。
得到了承诺后,众楚国游侠儿退去。而车队自是继续前进。
公子泾陵自从卫洛走后,便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稳公看着越发沉默寡言的他,暗暗想道:也许公子已经想明白了,这夫妻之道,亦是阴阳之道,合则顺,不合则逆,逆则生乱,生悲,万事不谐。那妇人既有武勇,又心怀厌望,呆得久了,难免不生事,这般走了,其实是件好事。只是可惜了那两城了。还有,公子与那妇人有婚约之事,已随两城赠出而举世皆知,这事不小,还得妥善处理才好。
在稳公的时忧时喜中,使队回到了晋都新田。
刚回不久,晋地便是一阵小雪,接着,新春大祭便要来临。
这一日,稳公刚大摇大摆地晃回院落,便有人唤道:“公子有事相找。”
稳公连忙向主院走去。
当他来到主院外时,一眼便看到书房中,公子泾陵那伏案持笔,忙碌不休的身影。
这次归来后,公子泾陵的话是越来越少了,而他的脾气也日渐暴烈。虽然每次动怒,都被他强行克制住。可是这种因小事而恼怒的时间越来越多后,众食客不免心中不安。
特别是稳公等人,心中更是不安。
稳公走着走着,不由停下脚步,透过珠帘,看同那端坐在几后,面容削瘦了不少的公子泾陵。
是了,他这阵子明显的睡得少了,半夜之时,经常可以看到他静坐在寝房的身影。这般睡眠不足,自是容易消瘦。
也不知为什么,稳公光是这样看着公子泾陵,他的心中,便堵闷得想长叹一声。
稳公想到这里,还是低叹出声。
他的叹息声,幽幽传入书房中。正持笔轻书的公子泾陵停下动作,头也不抬地喝道:“可是稳公?”
稳公大步跨入,双手一叉,朗声道:“见过公子。”
“坐。”
待得稳公坐下后,泾陵公子持笔把最后两个字写完,抬头看向他。
他的表情,依然沉稳,那子夜般的双眸,依然沉静幽深,威慑十足。
公子泾陵盯着稳公,徐徐说道:“闻墨家春时三月,有一场矩子大会?凡是墨门各派,无论隐者名宿,游侠匠师,均会出席?”
矩子,是墨门中,对一些开宗立派,或者做出大贡献的人的统称。墨家教义重信,重兼爱,非攻。
墨家对于门徒的品性要求本来非常严格。可近百十年来,随着擅自问鼎,自称为王的楚国日渐强盛,德行道义,在世人眼中日衰,墨家之徒,也多有行事龌龊之徒。
因此,在二十年前,墨家出了三个惊才绝艳的人物,这三人共同制定了这个矩子大会。每三年一度的这矩子大会,不但能加强墨者之间的联系,更能在一定程度上,管束各地墨侠,使得他们不倚仗武力,干出伤天害理,强取豪夺的事来。
不过,这矩子大会毕竟是墨家内部的事,而且是自发组织的,与诸侯无关。
公子泾陵突然问到墨家矩子大会,稳公不由一怔。
他诧异地对上公子泾陵,略一沉吟后,点头说道:“然也。”
“可已定好地址?”
稳公点头,道:“三年前便已定好,此次在楚都举行。”
“善。”
公子泾陵淡淡地应道,他垂眼看着几上的竹简,脸色一沉,冷冷地说道:“剑咎为墨隐一派,应会出席罢?”
这下稳公明白了!
他抬起头看着公子泾陵,半晌后,稳公叹息一声,说道:“公子,那妇人只愿一夫?”
稳公的话还没有说完,公子泾陵已是一声冷笑,“咄!妇人怨我上次为两城弃了她,才有此任性之言!”他说到这里,声音一沉,“她终是我的妇人,是我的妻!那剑咎好大的胆,敢当着我的面把她掠去。如此,我颜面何存?稳公,你下去准备一下,明春那矩子大会,我会易装出席。”
稳公瞪着公子泾陵,见他眼圈深黑,俊美的脸上郁怒沉沉。不由低下头来,双手一叉,朗声应道:“诺!”
稳公应诺后,慢步退出。他望着公子泾陵那憔悴的模样,几次准备开口,都闭上了嘴。
稳公一退出,便在院门外对上了匆匆而来的药公。
这一年来,药公早被公子泾陵打发到封地主管各项事宜,稳公没有想到,他在这个时候急急赶回了。
稳公对上药公匆匆而来的身影,眉头微皱,身形一晃,挡在了他的前面。
药公正疾步而来,被稳公这么一挡,不由诧异地向他看去。
稳公叹道:“公可为公子而来?”
“然!”药公一脸沉怒,他须发怒张,直直地盯着公子泾陵的书房处,沉喝道:“堂堂公子,为一妇人,竟至如此,竟至如此!老夫实难以忍受!今次,他若依然如此,我自刎于他身前可也!”
药公的声音一落,稳公当既哧笑一声。
这一声哧笑,十分响亮,也十分轻慢,顿时,药公恼怒地盯向稳公,红光满面的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稳公还在哧笑,他叹道:“原来公的劝谏,便是以死相胁?一有不合心意,便威胁于公子?我真不知,公是敬公子为主,一心为公子谋得霸业?还是公只想成就一己之名,想令得世人提起尽忠而死的药公时,便慨叹晋公子泾陵,实是纣王一般的人物,竟然逼死忠良?”
稳公说这话时,哧笑连声,白眼朝天,那种不屑和厌恶,都溢于言表之外。
药公闻言大惊。
他低下头来,皱着眉头,久久没有说话。
稳公这时朝他双手一叉,又说道:“公子郁郁于胸,日渐消瘦。我观其容,察其声,恐已为妇沉迷。妇人我已见过,虽然有些古怪想法,实是忠良贤妇。公强逼太过,若公子猝然倒地,一病不起,却又如何?”
在药公频频皱眉中,稳公又说道:“当此之时,还是让公子静一静的好。公子是你我看着长大的,他自幼便雄才大略,与世间丈夫殊异。公又何必管之过甚?一切事宜,他自会有所主张。”
稳公说到这里,双手一晃,大摇大摆地走离。
药公低着头,一动不动,他的脸色时青时红。直沉思了好一阵后,他大袖一甩,便也转身离去。
他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直到药公去得远了,稳公的身影才嗖地一声,从树丛中探了出来。他转头望着主院,久久久久,依然只是一声长叹。
第247章 越宫
卫洛跪坐在塌几上,低着头,安静地吃着自己炒出来的菜。入冬了,找不到新鲜的野菜了。她只能把狼肉炒一炒,再弄一盆羊肉汤来。
这时代,姜是常用的佐料,不过像胡椒之类的,还没有流传于世。卫洛这两份菜,佐料实在不多,不过,时人吃惯了煮食,突然遇到这种炒食和熬煮出来的鲜汤,实是如遇到无上美味。
在卫洛的侧面,剑咎正伏在几上,大喝大嚼,他都没有注意到,不知不觉中,自己满嘴是油。
而殷允则是不紧不慢地吃着,他动作从容舒缓,仿佛是受过严格教育的贵族公子,转眼也是四碗米饭下了肚。
卫洛吃了两口后,便没有胃口,她抬着头,看着两人这般狼吞虎咽的模样,嘴角不由浮出一个满足的笑容来。
这是一种温柔的笑容。
卫洛笑着笑着,便对上殷允怔忡的注视。四目一对,她奇道:“怎地?”
殷允一笑,摇头道:“无事。”说罢,他低下头去。
卫洛还在眨巴着眼时,一旁的剑咎已经抚着大肚子,满足地叹道:“如能日日食用妇人饭菜,此生真不枉也。”
他刚说到这里,便发现气氛有点不对。
剑咎眼珠子一转,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转头盯着殷允,笑嘻嘻地说道:“师兄勿恼,这妇人我虽垂涎,却也知不可强求。只要她天天这般弄吃食,我便唤她嫂嫂又如何?”
剑咎这话一出,卫洛小脸一红。
她瞪了剑咎一眼,低下头去。
不知为什么,她低了头好一会,也没有听到殷允的喝斥声传出。
当她再抬头时,一眼便对上剑咎那挤眉弄眼的模样。
这时,三个已吃饱了,老夫妻上前,收好残羹剩菜,换上酒水。
天空中明月相照,浮云来去,天地间一片通透。
只是北风吹来时,寒意森森。
剑咎饮了一大口酒,向着殷允道:“师兄,再过十天便是新春了。”他说到这里,咧着雪白的牙齿,嘻嘻笑道:“你有没有为我与妇人备上礼品?”
殷允瞟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这时,卫洛的嘟囔声传来,“我叫卫洛。”
卫洛这话一出,剑咎便是哈哈一笑,他朝几上一拍,乐道:“师兄你看,这妇人明明是越室公主,却老说自己叫卫洛呢。啧啧,这卫国也不强大,何必窃取他国之姓?”
剑咎的哈哈大笑声,在院落里流转,不过没有人理会。
直过了一会,殷允的声音传来,“卫洛?”
卫洛嗖地一声,抬起头来,她双眼亮晶晶地看向殷允。看着看着,她转过头去,突然对着剑咎眨了眨眼。
这时的她,一脸调皮。
殷允嘴角含笑,说道:“月明天高,可愿上越宫一行?”
卫洛一怔。
她点了点头。
是啊,反正要到那里去一趟的,迟不如早。
她不知道,这般临近新春祭,越到后面,越宫中戒备是越森严了。
卫洛刚一点头,一旁的剑咎已经大呼小叫道:“妙,妙!越宫久不去矣,今次有师兄压阵,我定要。。。。。。”
他只能说到这里。
殷允盯了他一眼,轻喝一声,便打断了他的欢乐,“你不必去。”
剑咎脸一塌,他无精打采地低下头,应道:“然。”
夜探越宫?
卫洛刚还有点担怯,转眼是越想越好奇。她眨巴着墨玉眼,问道:“可需易容?”
“随意便是。”
“恩。我还是易容罢。”
卫洛说到这里,站起身向房中跑去。
刚才那老夫妻已把她的房间安置好,那地方是左侧那栋楼的最右边,正好处于两楼的中间。
卫洛跑进自己的房中,刚刚冲入,一阵脚步声传来,不一会,那老头子在门外嘶哑地叫道:“主人有言,盒中备有各色易容之物,妇可自取。”
说罢,那老头子的脚步声渐渐退去。
卫洛拉开房门,对上摆在地面的一个大木盒。
她连忙拿起来,转身走入。
这木盒里面,摆放着几个小瓷瓶,里面装着各色易容物事。这些物事,都极简单常见,正是殷允所给的易容竹简中,提到的那几种。
对于这些,卫洛实在是太熟悉了,她弄出几种涂在脸上,在令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相貌普通的少年后,便换上男子袍服,走了出来。
她刚走出房间,便有所感触,不由抬头看去。
这一望,她对上站在屋檐上,蓝衣飘然的殷允。月光下,他俊美如玉,长身而立,那双沉静的眸子,正盯着越宫方向。
他没有易容。
月光如水,殷允这般静静地站在屋檐上,身姿不动,北风吹得长发轻拂,看着这样的他,卫洛不由闪过一个念头:我原来还以为,只有剑咎爱耍帅,现在看殷允这般安安静静地站着,也有一种玉山屹立的风姿,方才知道,这墨隐一门,怕是向来便注意外形气韵。
卫洛想的没错,墨隐一门,在整个墨门中都是一个另类。因为墨门以守拙知苦为要,而他们这一脉,却因出了一个风华绝代,才智超群的祖师爷,从此后,所收之徒都是人间罕见的俊美儿郎,所习的功夫,居然都要求身形气度。不知不觉中,便以风华锐气取胜。
仿佛感觉到了卫洛的注视,殷允低下头来,他背对着月光,双眸如星,静静地盯着卫洛,温柔一笑。
这一笑,顿时天地皆明。卫洛不由自主地回以一笑,纵身跃起,与他并肩而立。
“走罢。”
“然。”
殷允大袖一甩,整个人如一只大雁一般,向着对面的屋檐平平掠去。卫洛提起一口中气,令得身轻如燕后,紧紧相随。
殷允盯了卫洛一眼,脚尖一点,飘上一棵大树枝,接着几个纵步,脚踩树枝,跳出了十几丈远。
卫洛提着一口中气,不敢落后,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不一会,两人便出了院落,跳上了别人家的屋檐。
月光中,殷允深深地盯了卫洛一眼,问道:“听闻这功夫皆是你自修而得?”
卫洛点了点头,应道:“然。”
殷允感慨地说道:“卫洛,你果然是世间奇女子。”
这是一句很简单的赞美,可是卫洛听了,却还是很高兴,特别高兴。她笑了起来,眉眼弯成一线,墨玉眼中波光荡漾。
卫洛有心想说两句客套谦虚话,可话到嘴边,她又觉得太假了。便又闭上了嘴。
在她笑眯眯的乐呵时,殷允大袖翻飞,已掠出了数十丈。
卫洛连忙跟上。
不一会,两人便跳过宫城,入了越宫中。
越宫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不时有持戈负剑的武士经过。
殷允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十分熟悉,他带着卫洛,七拐八拐,明明一身显眼的蓝袍,却没有惊起半个人的注意。
不一会,卫洛的眼前,呈现了一个巨大的建筑群。
这建筑群,是建在如丘陵状层层抬高的土丘上的,数栋精美的木屋,如蜂巢一样,一层层地依着地形,越攀越高,土丘总共七层,每一层则建有五六间小木屋。第七层上的木屋,则由五六间合成一块,形成了一个院落。
卫洛知道,历史上最初记载的楼阁,便是这般模样。
土丘的中间只有一道阶梯,阶梯两侧都站满了剑客。这些剑客身后燃烧着腾腾火把,腰间佩剑,手中持戈。煞是森严。
最高的那层木屋中,琴瑟之音不断传来,间中,还有鼓声隐隐。就着明月的灯火,卫洛可以透过纱窗,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坐满了人。
卫洛朝那里瞟了几眼,便知道,那一定是越侯所居住的地方。
卫洛还在东张西望间,殷允已是衣袖翻飞,脚步踩在屋檐之上,向着土丘后面的院落投去。
卫洛才跟出几步,突然想道,自己是名义上的越国公主,堂堂越国公主,回到自己的家,怎能对地形什么的一无所知?
她想到这里,便连忙低下头去,安静中仿佛带着忧思一般,几无声息地跟在殷允身后。
不一会功夫,殷允来到了一个院落外。他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落在院落中一根大榕树上。
这个院落的后面,便是绵延的山脉,地方极是偏僻。
卫洛轻轻飘落在殷允之侧。
这一落定,她便呆了。
这么大的院落里,只有二三间木屋,而且陈旧凋零。
让卫洛吃惊的是,她一进来,便深切地感觉到一种酸痛和熟悉感。这不是属于她的感觉,她已经好久好久不曾体会过了。
卫洛纵身飘下树干,提步向木屋间走去。
木屋四周,早已荒芜一片,杂草足有一人高。卫洛走了几步,便没有路了。
她站在五十步处,怔怔地望着那二三间孤零零的小屋。就着月光,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小屋的前面,还种植着不少药草。不过,这些药草显然长期无人打量,也形如杂草了。
脚步声响。
殷允来到她身后,他关切地望着一脸木然的卫洛,轻声说道:“往事已矣。”
卫洛抿紧唇,点了点头,她暗暗忖道:看来,这便是我这个身体自小居住的地方了。果然荒凉。
卫洛信步踩上杂草,来到小屋前。这两三间木屋,已经破旧得不成样了,屋檐下蛛丝密布,纱窗破烂,透过纱窗可以看到,里面的灰尘积了厚厚一层。屋里空荡荡的,除了两个床塌,便只有一个厨房和木桶等简单的生活用口。
在左侧的那间木房中,正中一根屋梁朽烂,已半垂而下。屋顶上,一个透明窟窿足有一个磨盘大。
卫洛顺着屋前的滴水沟,绕到屋侧,可以清楚地看到一通直通向后山的小道。此时,这小道也是杂草丛生了。
这地方,还真是每一个角落,都透出一片荒凉啊。
卫洛怔怔地打量了好一会,转身看向殷允,低低说道:“我们走罢。”
殷允见她表情僵硬,不由伸手轻轻地握着了她的手。
他的大手一握,一股温暖便透心而入。卫洛抬起头,朝他笑了笑,轻声说道:“我无事。”
殷允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一阵破空声传入两人耳中。
有高手来了!
卫洛迅速转头之际,便听得从后山的树林中,传来一个有点尖厉的声音,“何方高手,夜闯宫城?”
第248章 我在,她在
那声音传来之际,又是二个破空声传来。
来的是三个高手!
殷允一笑,他依然握着卫洛的手,脚尖一点,便带着她轻飘飘飞出。
他堪堪站在屋檐上,便有三道人影从后山,左右两侧同时闪出,只是一转眼,这破旧的院落前,便出现了三个身着黑袍的老头。
这三人同时抬头看向卫洛两人。
他们的目光,在卫洛身上只是一扫而过,定一定神,三双眼睛便同时盯上了殷允。
盯了两眼后,那走在最前面,约摸五十岁左右的胖子,脸色一变。他双手一叉,竟是朝着殷允一礼,问道:“君可是姓殷?”
姓殷?
另外两人同时脸上变色。
殷允松开卫洛的手,他含笑而立,朝着三人叉手回道:“然,我姓殷。”
那胖子闻言,当既倒退一步,他和另外二人同时向殷允叉手,客气地说道:“殷公!不知公今日来到王宫,有何见教?”
殷允一笑,他轻飘飘地说道:“无事,不过一游而已。”
不过一游而已!
这话一出,三个老头齐刷刷地脸色一沉。堂堂越王宫,是他可以说来便来,说游便游的地方么?
早在这三个老头出现时,卫洛便发现,这三人全是宗师修为。想来,这三人便是护着越宫的高人。自己和殷允如入无人之境,自是会令得他们前来拦截了。
三个宗师中,以那胖子为首,他深吸了一口气,向着殷允叉手道:“公游罢,可归矣。”
他居然说,你游玩够了,可以回去了!
他居然不打算计较此事!
卫洛诧异地转头看向殷允,月光下,他俊美玉颜,蓝袍长身,气质温润得人兽无害。可这三个宗师对他明显的怀有戒备。
他们竟是不愿意得罪他,只想他就此离去。
殷允含笑,冲着那胖子叉手还礼,道:“连公勿怪,本无恶意。”
说罢,他牵着卫洛的手,便要离去。
正在这时,那胖子宗师显然想起一事,连忙唤道:“殷公且慢!”
殷允缓缓回头。
那胖子宗师双手一叉,极为客气地说道:“公可知,令师弟剑咎,戏弄了数百楚墨,现楚人已经放言,明春矩子大会时,将向他讨回一二。”
这是示好了。
殷允长叹一声,说道:“然,此事允已知情。我那师弟最是顽皮,实令我无策可施。多谢连公相告。”
那胖子宗师,也就是连公却依然叉着手,他一双绿豆小眼,此时正灼灼地盯着卫洛。
不止是他,连他身后的两个宗师,这时刻,也在对着卫洛打量不休。
卫洛眨了眨眼,实是奇怪,他们盯着我干嘛?
她正如此想着的时候,那连公已开了口,“殷公,你身边小儿,可是那个令得楚昭自刎的妇人?”
这话一出,卫洛脸色一变。
转眼她便明白了,自己与剑咎是一起逃出的,这事实不难猜测。
殷允闻言,缓缓转过身来。
他盯着三人,背负双手,月光下,站在屋檐上的他居高临下地说道:“然也。”
得到他的承认,连公三人不由相互使了个眼色。
最后,连公上前一步,抬头看向殷允,叹道:“殷公年少有为,剑术已至化境,令得世间丈夫无不仰慕。然而。令师弟明知她已许给了晋太子,却当众拦截,强行带走,此事,办得实不妥当。”
连公略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不说晋太子之威,就说此妇令得楚昭自刎,令得楚大战失利,威名大挫。凡是楚人,无不对妇恨之入骨,巴不得将其宰于剑处。如我等,便已接连得到楚晋两国十数位宗师的征询。天下攘攘,此妇所至,已风云暗涌。殷公剑术虽高,一来难敌楚晋两大强国宗师联手,二来,殷公是我越人,望能以家国这念,远离此妇。”
这连公的一番话,语气十分真诚,侃侃而谈间,合情合理,动人之极。
卫洛越听,心中便是越冷。
她虽然想到过,公子泾陵不会罢休,楚人也不会罢休。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已经令得楚晋两国的宗师们,发出了联合征询令了。
她没有想到,连越国这样一个国家,都对她避而远之了!
突然之间,卫洛感觉到,除非自己易容改面,从此后寂寂一生。不然的话,走到哪里也是鸡犬不宁了!
卫洛想着想着,脸色已是苍白如纸。
正在这时,她的小手一暖。
卫洛木然地转过头去。
她对上了殷允那温柔的双眸。
这是一双如星空一样包容,如春风一样暖洋洋的眼眸。
殷允对着苍白着脸的卫洛,微微一笑。
这一笑,奇异的,令得浑身冰寒的卫洛,在一瞬间温暖起来。
不知不觉中,她向着殷允偎了偎。正当她想躲到他身后,让他高大的身躯,帮自己挡住那三双含着敌意的目光时。卫洛停止了动作。
她身躯一僵,嗖地抬起小脸,紧紧地抿着唇,暗暗忖道:我怎么能这么自私?我已害得他们寻我三年,守我一年多。害得他们得罪了楚墨了。我怎么只想着自己,只想着躲在他的身后,不顾他要面对的是两大强国的宗师之怒?
卫洛想到这里,脚步一提,走了出来。
她闪到了殷允的前面,昂起下巴,让自己直面承担着三位宗师眈眈盯视的目光。
正当她樱唇颤动,准备开口时,她的小手一暖。
却是殷允再次握紧了她的手。
他的大手握着她的小手,然后,他轻轻一扯。
卫洛身不由已地向后一退。
只是一个转身,殷允已站在了她的前面,结结实实地挡在她的前面。
在卫洛的错愕中,殷允淡淡一笑,说道:“天下墨者都是一家,宗师之战,从来不会牵扯到家国。连公何必以越国受累来欺我?”
连公圆脸嗖地一红,他梗着脖子,盯着殷允怒道:“何必以越国受累相欺?天下宗师,若是因为此妇集于越地,不知会惹来多少麻烦杀戮?”
连公的声音一落,殷允已是清清一笑。
他清朗的笑了笑,再次右手使力,把准备向前走来的卫洛扯到自己的身后。
月光如水,他笑容温和之极。在一阵安静中,殷允的声音温和地传出,“连公所言或者有理。然,我在,妇在!”
我在,妇在!
我在,妇在!
卫洛嗖地一声,抬起头来,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殷允,几乎是突然间,她的眼眶已盈满了泪水。
殷允的话很平和,声音也很淡。
可是,这话一出,吃惊的并不止是卫洛。
连公三人同时退后一步,他们错愕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盯着殷允。
半晌半晌,连公双手一叉,哑着声音说道:“公,公,哎,公这一言吐出,越地从此多风雨了!哎。”
他连连叹息。叹息的不止是他,另两个老头也是不断地叹息。
他们似乎除了叹息,已找不到自己的语言了。
天下人都知道,殷允的承诺从来不轻易出口,可一旦出口,便是十城不易。所以,他们纵使有着再多的劝导,再多的不安,再多的愤怒,可话一到口边,也只是一声叹息。
这个妇人,竟能令得殷允这样的绝世高手,说出“我在,她在”的话来。真是令人无可奈何啊。
##
今天有点不想写,磨磨蹭蹭,拖到这个时候才完成任务。
第249章 值得与不值得
殷允见三位宗师哑口无言,双手一叉后,便牵着卫洛的手,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踩着树枝,屋檐,向越宫外掠去。
卫洛任他的大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小手,任他扯着自己飘然而过。
两人一直来到宫墙外,殷允的声音才传来,“那服侍你的婆婆,三年前便已过逝。”
卫洛点了点头,服侍我的婆婆?她只有点隐隐约约的感觉,并不浓烈。
两人一出越宫,便落到地面,缓步而行。
直走了好一会,一直低着头的卫洛,看到自己与他紧紧相依的倒影,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一直牵着自己的手。
这时刻,她刚想要挣开,不知为什么,念头闪过后,她又命令自己停止了这个举动:他的手太温暖,且让她多感受一刻。
卫洛没有挣开,殷允也没有松手。圆圆的明月下,两人便这般手牵着手,在街道上慢步走着。
月圆而净,莹光满地,人影成双。卫洛望着望着,终于低哑地开了口,“妾,会误了君。”
她只能说出这几个字来。
卫洛的话音一落,她的小手便是一紧。殷允侧过头来,朝她温柔一笑,说道:“无妨。”
卫洛等了好久,都没有下文出来。
无妨?
这么大的麻烦,这么多的纷扰,你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说“无妨?”
卫洛吸了吸鼻子,半晌半晌,才抬起头来。
她墨玉眼睁得大大的,眸光亮晶晶地望着他。她望着殷允俊美的面容,嘴一嘟,有点恼怒,有点生气地叫道:“怎地无妨?”
声音中,不但沙哑,不满,还有着薄怒。
殷允转头对上她的双眼,当他看到她墨玉眼中的水意时,左手轻抬,食指轻轻抚上她的眼睛。
他的食指在卫洛的眼敛上一划而过,带走了刚刚盈出的一滴泪水。
然后,他大拇指抚上卫洛的脸颊,粗糙的指节所到之处,残余的那点点泪水也给拭去。望着双眼越发晶亮的卫洛,殷允苦笑了一下,说道:“如我辈人,生死本是寻常。”
他说到这里,卫洛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那表情简直是嗔怒。
殷允嘴角一扬,含笑摇头,他的左手轻移,渐渐抚上了她的秀发。
他伸出手,抱着卫洛的小脑袋,朝自己的怀中按来。
他右手依然牵着她的手,左手轻按她的后脑壳,左手五指穿梭在秀发中。温柔的声音从胸中震荡而出,“痴儿,丈夫生于世,本应轻生死而重然诺。你,你值得。。。。。。”
他说:你值得!
他居然说,你值得!
瞬时间,脸被埋在他胸前的卫洛,泪水滚滚而出。
她摇着头,喃喃说道:“不值得,不值得。。。。。。我,不值得你们如此。不值得的。”
他明明知道,自己会带来多大的麻烦!他明明知道的。。。。。。
卫洛的哽咽声,低泣声,不时地从他的胸前渗出,飘在夜空中,绵绵而出。她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不值得。’
殷允的胸前,转眼便已渗湿一片。
他嘴角含着笑,伸手搂着怀中的妇人。任由她哭泣不已。
月光下,两人久久久久,都只是如此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洛的哭泣声渐渐平复了。
又过了一阵,卫洛的抽噎声也转为平静。
直到这时,殷允才笑道:“走吧,夜深了,你的裳服少了,明日要购一些。”
卫洛在他的怀中点了点头。
她低着头,退出了他的怀抱。
一直回到院落里,卫洛都低着头,她匆匆地向殷允行了一礼后,便转身逃回了房中。
殷允含着笑,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这时,剑咎笑嘻嘻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师兄,你又弄得妇人哭了?也不知这妇人怎地这么多泪,竟似流也流不尽。”
殷允望着那一灯如豆的房间,淡淡一笑,轻声说道:“世人凉薄,她辗转飘零太多时。。。。。。”
剑咎闻言,连连点头。
卫洛这一晚,睡得特别沉,特别香。可第二天醒来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枕头处,都已被泪水浸湿了。再一照铜镜,她发现自己的双眼鼓胀得很,完全是一对青蛙眼。
这个样子,可不能见人。
于是,卫洛坐在床上,暗自运功一周天。半时辰后,她再照镜时,镜中人秀美绝伦,眼神清亮,一切恢复如初。
卫洛想起了昨晚上,殷允说过的要陪她买衣服的事。连忙洗漱了,易成一个长相清秀的普通姑娘后,便急急地跑到院落中。
院落中空空荡荡的,根本看不到啥人。卫洛转头看向殷允的寝房处,侧耳听了听。到了宗师级的高手,呼吸声已极为微弱了,卫洛听了一会,都不能肯定他有没有起床。
她站在原地,不知不觉中嘟起了嘴,大眼巴巴地瞅向那寝房处。
正当她越望嘴巴嘟得越高时,突然小手一暖,却是被一人握住!
卫洛嗖地一声,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她便看到殷允转头望着另一侧,忍着笑说道:“等久了?且行。”
卫洛恩了一声。
她狐疑地瞅着殷允,总觉得他这一次的笑容,有点忍俊不禁,与往常有点不同。
两人出了院门时,殷允递给她一顶纱帽,他自己也戴上了一顶斗笠。
因为临近新春祭的缘故,这个时候的街道中热闹非凡。方圆数十里的村民,游侠,以及权贵,都在这个时候赶到了城中,购置各种物事。
越城中,与卫洛两人这般,手牵着手的青年男女不计其数。本来,自楚地以南的大小诸国,都受了楚人影响,民风相当豪放。这种手牵着手行走,压根啥也不是。
毕竟时人开放,男女一对上眼,多是直接苟合了。
殷允与多数男人一样,没有逛街的想法,他带着卫洛,直接来到了一家店铺里,买了一匹淡紫,一匹素白的布料后,又带着她来到另一家店铺,指着越城中流行的裳服样,要求各做三套。
弄完这些,他直接牵着卫洛的手,便向家里赶回。卫洛一边走,一边双眼巴巴地望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
两人回到院落时,剑咎也回来了。他带来了新春祭所需要的三牺和盐,粮食。
第250章 新春祭
弱弱的说一声,求粉红票。
##
转眼,新春祭到了。
这一天,是大年三十,从有历史以来,这新春祭,便是所有节日中最重要的一个节日。
卫洛在薄雾刚起,晨光刚现时,被殷允唤醒。
她穿着新做好的淡紫长袍,梳着时下流行的头。这种发型,与后世的有点相似,也是长发披垂,只在额头系一根系带。不过别的越地女人,都喜欢在左右两颊涂上赭和石墨。脸上涂了这两种颜色,再加上唇上的胭指,整个人便有了一种巫气。
而巫气,是楚地流行的,喜欢的。
卫洛刚刚出门,想了想,又回到房中把自己打扮得普通一点后,再走出来。
她走出来时,剑咎和殷允,都穿着新制的裳服,跪倒在大门外靠近街道处。在两个人的身前,摆着由三张几拼成的大桌子。几上面,呈放着新鲜的,热腾腾的米饭,这米饭共有四碗。米饭的旁边,是一整只的烧好的羊头,牛头,马头!这三牲,时人叫做太牢。另外还有一些鹿脯、兔肉、黍汤、梁饭、枣子、榛子,栗子,白饼。
卫洛疑惑地看着那牛头马头,特别是看向那马头,她能认得出来,这是一匹二岁的黑鬃黑尾红马身上的。
据她所知,一般的人家,是供不起这样的祭品,最多也就是供一供羊头罢了。牛还不算什么,如马头,那是昂贵之极,也尊贵之极的物品。
按时人的理解,这已是很尊贵的祭祀了。
卫洛来到两人身后。她略侧了侧,在殷允的下方跪下。
这一天早上,有一点雾气,天空中寒气十分浓厚,只差没有下雪。
约过了一刻钟左右,一阵鼓声从正街处传来。那鼓声越来越近,间中伴有琴瑟等音。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一队穿着草鞋,头上戴着竹冠,额上和两颊各用赭和墨,绘着古怪图案的中年人在一个老头的带领下,走了过来。
这伙人的两旁,是一队乐者,这乐器有钟、磬、琴、瑟、凤箫、龙笛、笙、埙,所奏的音乐,中正平和中,透着淡淡喜悦,这乐音卫洛听过,叫《昭平》。
令卫洛好奇的是,这乐音中,有鼓声。
卫洛知道,鼓,在这个时代可是尊贵的,是帝王诸侯才能享用的乐器。就算楚熊问鼎,导致礼乐不再像以前那么尊贵,可这鼓声,依然很难在民间听到。
想来,今天是新春祭,一切自是不同。
三声鼓声,那个走在最前面的老头手一挥,在令得众人止步后,他大步来到三人身前。
他来到殷允的面前,略略退后三步后,跪下来,朝着那几上的三牲,双手向前平平伸出,平平落下,额头点地。
老头连行了三礼后,并没有站起。他只是直起腰身。
老头一直起腰身,殷允两人也坐直了。
那老头盯着跪在当中,最前面位置的殷允,严肃地问道:“君祖上何人,竟以马头祭祀?”
殷允严肃地看着他,朗声回道:“我祖商契!”
他这话一出,众人齐刷刷地往来。连同那些鼓乐吹埙的乐师在内,竟是齐刷刷地向殷允躬身行了一礼!
商契,是商的开国帝王。没有想到这殷允,竟是殷商正统。
那老头得到了殷允的这个回答后,双手前伸,再次平平拜伏于地。
这一礼,这老头是冲着殷允本人行的,而殷允此时,坐得笔直端直,生生地受了老头这一礼。
卫洛不知道,这老头,却是周室远房宗亲,身份十分高贵,能让他行如此大礼的,也只有上古几个帝王,以及夏商的正统后嗣。
老头行了一个大礼后,坐直身子,在《昭平》清乐中,再次问道:“君可有子?”
他这话一出,殷允脸露愧色。
他向后移出两步,头一低,说道:“无!”
“怎可无子?你的妇人何在?”
那老头咄咄问出两句后,殷允已是以头点地,一脸羞愧得再不抬头。
那老头也不再问,他转头看向剑咎,问道:“君祖上何人?”
剑咎移着塌,向后退出两步,他双手前伸,朝着那老头平平地行了一个大礼后,严肃地说道:“我实孤儿,不知何人为祖,何人为父!”
那老头长叹一声,再不言语。
他缓缓退后,站起,他端过几上的一杯祭酒,纵声长歌起来。
老头所唱的歌单调十分古怪,全部由单音节组成,卫洛听了听,仿佛是,‘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这支歌,单调很古怪,很有楚风巫音的味道。与卫洛在齐晋两地听到的歌调大不相同。
长歌一曲后,那老头转身,离去。
随着那老头转身,所有的人也跟着转身,乐音越去越远。
他们身影一离开视野,殷允和剑咎便站了起来,抬着那奉着祭品的几,大步向院中走回。
卫洛袖着手跟在他们身后,并没有上前帮忙。因为,她是妇人,她是没有资格碰这些祭品的。
这祭品一抬回,便可享用。三头大动物,再加上其余的酒肉,够三人吃上一阵的了。
当天晚上,城中灯火通明,一夜都是焰火腾腾。越人们在腰间围着细鼓,整整敲打了一夜。鼓声中,有不少巫被众人用竹椅抬起,抬在头顶游行。
坐在众人头顶的巫,纵声长歌,下面的游侠剑客,在巫的歌声中,一一抽出长剑,以手拍着剑面,脚踩着舞拍,跟着巫合唱。
第二天,卫洛照样天没亮便起来了。
这一天是大年初一。昨天晚上的鼓声,是逐邪辞秽,而今天一大早,百姓们就要迎新纳福了。
天刚蒙蒙亮,梳洗一新,依然易容,掩去了艳色的卫洛,在殷允和剑咎的带领下,向着城南的胥河走去。
当他们到达时,胥河两岸,已跪满了人。
殷允身份高贵,他带着两人,径直来到最前面跪下。
他们刚刚跪下,一阵鼓声便远远传来。
卫洛抬头一看,只见一条由舟排组成的长河,出现在河水中。这舟排分成两队,一队在河那边,一队在河这边。每一队,都有四十九只舟排。
每一个舟排中,站着九个大汉。其中两人撑舟,二人在前,二人在后,中间三人围着一个竹蒌而立。那竹蒌中,是一条条活蹦乱跳的大鱼。
鼓声和乐声,是从两岸传来。
舟排是从卫洛几人的前方驶来的。他们一来到卫洛三人面前,便见一个大汉捞上一条鱼,右手一甩。
“啪”地一声,那鱼生生地落在了殷允的身前。接着,又是一阵“啪”的轻物落地声,却是剑咎面前也被甩了一只。
不过没有卫洛的份,不止是她,所有的女人,都没有份。
剑咎和殷允同时捡起地上那鱼,站了起来。转身便向回走去。
卫洛一怔,难不成,巴巴地起这么早,便是得到这么一条鱼?
她不想暴露自己的无知,便跟在两人身后,向着家里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街道中,卫洛便看到前方,一个赤着胳膊的大汉,腰系草裙,手拿菜刀,正围着一只精壮精壮的牛旋转起舞。这牛很奇怪,它没有被绳系着,也没有栓起来。它站在街道中,却是一动不动,明明双眼有光,是活着的,却就是一动不动,安静得很。
在这大汉的身周,围着数十个女人。渐渐的,女人越围越多,卫洛看到她身周身后的女人,都向那大汉围去时,不由一怔。
她回过头去,正好剑咎掏出一只陶盆递给她,笑道:“今岁有妇,不惧迎春了。”
卫洛怔怔地接过那陶碗,跟在众女人身后,来到那赤胳膊的大汉旁边。
她悄悄地瞟了瞟,发现剑咎和殷允,与别的男人一样,退得远远的。
正在这时,那围着牛起舞的大汉,突然仰头一声暴喝!
他的喝声一起,众妇人齐刷刷地跪倒。
卫洛连忙跟着跪下。
她刚刚跪下,那大汉动了。
他手中菜刀翻飞,嗖地一声刺入了牛的心脏处,又嗖地一声抽出,转眼间,那一动不动的精牛胸腹处,现现了一道极薄极小的伤口。
那伤口虽只一线,一道血液还是汩汩而出。只见一个打扮得华贵的妇人走上前去,用她手中的陶盆,在牛的伤口下接了十几滴血水。
那妇人刚一退下,卫洛便发现,好几双目光都盯向了她。
难不成,轮到她了?是了,这是按地位高低来排的。她的衣饰分明比其余的妇人要高档。
卫洛上前,把陶盆在牛的伤口下一送,略略接了十几滴血后,便退了下来。
当她拿着那陶盆,退到殷允和剑咎身侧时。殷允伸手接过,头一抬,便把那新鲜的牛血,抿了一口。
接着,他把那陶盆给了剑咎。剑咎跟着仰头,把所有的牛血全部生喝下。
喝完牛血后,剑咎两人并没有马上离去。
就在卫洛有点疑惑时,那些妇人,都一一接过了牛血,一一退后。
那赤胳膊的大汉再次走到牛的旁边。
嗖地一声,他菜刀翻飞,已顺着牛的伤口处,再次刺入。
这一次,卫洛只看到那大汉围着那牛,前走后趋。以她的眼力,可以看得出,那大汉的刀,一直都在牛的体内削劈。这其中,那牛的眼光越来越淡,最后完全没有了光芒。可是从头到尾,它都没有动一下,鸣一声。
就在最后一刀落下时,只听得“叭”地一声,整头牛所有的肉像被风同时撕碎一样,纷纷而落。
那大汉显是高手,牛肉刚散,他已嗖嗖嗖地菜刀翻飞,翻飞中,一块块牛肉射向四面八方,其中一大块牛肉闪电般的飞向了殷允的陶碗,稳稳的落在其上。
只是一转眼,那头刚才还活生生的牛,现在只剩下一个仍然站着的,完好无损的骨架了!
这等解牛的本事,当真不凡。
卫洛暗忖时,殷允等丈夫,齐刷刷地向着那赤胳膊的大汉躬身行礼。
一礼行罢,众人开始散去。而那个解牛的大汉,便肩着那完整的牛骨架,得意洋洋地向家中走去。
大街上,并不止一个这样的大汉,卫洛走了几条街,便看到几个这样的解牛汉子。不过,这些人中,也有失手把牛肉洒到了地上,沾了泥土的,更有解了牛后,骨架零乱,碎落一地的。卫洛看到,这样的人往往是低着头,一脸失落。而那些围着他们受肉的百姓,也没有向这种失败的人躬身行谢礼。
三人走回府中时,剑咎笑嘻嘻地转头看向卫洛,说道:“妇人,新春祭礼已完成,你何不约我师兄,一起上街玩儿去?”
第251章 意志
过完新春祭后,剑咎因为犯错,被殷允勒令回到山门,在不得请外人相助的前提下,把山门中的藏书用刀刻在竹简上,刻满一万册方可下山。
以剑咎的速度来说,这一万册,他日夜刻录,也需要半年多时间才能完成。而且,这个记录,还是他内力深厚,运刀灵活的结果。
剑咎这人,最不喜欢读书,又生性好动,要他老老实实的守在空无一人的山谷中,刻书刻上半年多,这对他来说,还真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
最痛苦的是,他不得不答应,而他一答应,便不得不好好完成。
直到这个时候,卫洛才知道,剑咎每次犯错,殷允便用这一招来制他。而这一招对剑咎来说,已是人间酷刑了。
送走了垂头丧气的剑咎后,卫洛两人稍稍整理一下,便向楚国出发。
矩子大会就要举行了,路程遥远,得早些出发。
至于卫洛,殷允原本是不赞同她一起去的。可卫洛坚持要去,有所谓富贵险中求,她如今与楚人是不死不休的仇恨,与晋人的关系也转为紧张。反正躲不开,何不如直接面对?也许在那种墨门精英荟萃的场所,她能以她的口才,令得众墨侠放她一马呢?
这一次前往楚国,殷允没有选择走水路,而是与卫洛各骑一马,通过官道前进。
年关刚过,春寒料峭,赶路的人还不多。卫洛两人走了半个月后,官道上的行人陡然增多了。各国的商队,以及各地的游侠,贤士纷纷出现。
与卫洛两人这般轻身赶路不同的是,这一路上遇到的贤士,都是驾着驴车为主。他们的驴车上,往往装着一整车的竹简。那些贤士一边坐在驴车上,一边摇头晃脑地阅读着竹简。就算是游侠儿,也在坐骑上,装着满满的行囊。
这一天,又是夕阳西下之时,眼看来到了吴越边境了,时间还比较充足,两人可以放慢行程了。
两人跳下马背,殷允去捡柴火打猎,而卫洛,则寻些野菜,准备煮饭炒菜。两人吃罢饭,天边晚霞正艳。
卫洛看得心动,转身便向前方的山头走去。
不一会,她来到了山头上。
这山头不高,也就是个百多二百米的海拔高度。山头上树木不多,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奇形怪状的石头。
这些石头,都经过了千年的时间冲洗,一块块都姿态各异,极具韵味。
卫洛坐在一颗石头上,抱着双膝,静静地欣赏着一缕缕艳红浅红相叠加,交映在蓝天白云中的晚霞。
不管世事如何变幻,这人间美景,真是让人心醉。
卫洛痴痴地望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她不用回头,也可以感觉到,殷允温暖的气息弥漫而来,不一会,他在卫洛的身边站定。
他和卫洛一样,仰望着艳丽奇美的天边,久久不动。
卫洛转过头去。
夕阳下,他负手而立,因为参加矩子大会,他便不想以假容示人。因此,他现在露出的是他的本来面目,那白玉般俊美的面孔上,被那红艳艳的晚霞染出一道道华影。他那双眼睛里,折射出天空中的美景。
卫洛望着他,清声说道:“这千山美景,君怕是走了个遍。”
殷允闻言回头。
他微微一笑,摇头道:“天地何等广阔,我这有生之年,怕是走不遍的。”
他说到这里,声音微沉,“卫洛。”
“恩。”
“每到夕阳西下,你便沉醉其中。”
卫洛点了点头,她轻轻地说道:“恩,此景华美,我每每望之,便感慨造化之功。”
说到这里,卫洛梦呓般地说道:“人生数十载,转眼便逝,纵位列诸侯,也不过宛如朝露。我这一生,殊多身不由已之时。然而,我不甘心认命。”
她知道殷允对她怀有好奇心。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关注自己,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了解得非常清楚。对于自己这么一个与时人迥异的妇人,他定有很多问题想问。
不过,他的为人宽和,不喜欢追根究根,所以纵使好奇,他也不会开口。
卫洛这是向他解释。殷允给她的感觉很舒服,她寂寞太久了,她想跟人说一说心底的话。不管殷允能不能理解,他一定会默默倾听的。
她说到这里,又低低地说道:“我想活得自在些。就算是妇人之身,我也想如世间的大丈夫一样,活得自由,不会被人做为礼物而买来卖去。年华老去时,我不能被昔日的良人弃之寒宫中,流着眼泪,看着一个又一个年轻美貌的佳人,轮流躺上了良人的床塌。”
她说到这里,声音一顿。
她知道,自己的说法对时人来说,太过奇怪。
可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她便是想这么唐突地说出这种话。
沉默中,他的声音低沉地响起,“你与世间妇人全然不似。”
卫洛一怔,半晌后,她笑了笑,喃喃说道:“然,我与世间妇人迥异。”她说到这里,突然清脆地一笑,振衣而起。
她望着那漫天红光,声音一提,吐词清亮地说道:“天地无极,朝有露,晚有霞,春有花,冬有雪!纵此身孤零,形与影相照,我也要为心求一个自在自得!如此,方才配得上这天地造化,方才不负这一世生命。”
她说到这里,格格清笑起来。
这笑声,清亮甜美,一扫她多日的郁抑。
这一刻的卫洛,似乎一直以来的挣郁,不安,无助,失落都已消去。
笑声中,卫洛清脆地说道:“殷允。”
“恩?”
“这次去了楚地,我亦不会易容。我便以纱帽遮脸。不管是宗师之怒,还是国家之恨,我将直面承担。”
她说到这里,转过头来,双眼晶亮晶亮地看着殷允,那双墨玉眼中光芒耀目,华灿之极,“望君勿以我为念。”
她说,她愿意自己一个人承担所有的风雨,请他不要太过为难。
殷允静静地盯着她的墨玉眼,对上她眼中的熠熠华光。对上她临风吹拂的翩然身姿。半晌半晌,他微微一笑,伸出手去。
他的中指,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碰,接着,他温柔的声音传来,“痴儿,痴儿。。。。。。”
他叹息般的说出这几个字后,长袖一甩,转身向山下走去。
卫洛愕然半晌,连忙提步跟上。
第253章 第一问
夜幕渐渐降临。
夕阳西下时,河边的少男少女们开始往回走去。
太阳的最后一缕金光消失在地平线上,夜雾笼罩在天地间,天空中,星光点点,银河如带,横跨过卫洛的头顶。
这时刻,河岸已安静了,本来还有两对野鸳鸯不顾夜寒,正交颈缠绵际,也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几声虎啸以及古怪尖厉的鸟叫声,顿时,那几个也衣裳不整地跑了出来,踉踉跄跄地消失在卫洛的视野中。
一刻钟后,河边已安静之极。夜幕笼罩中,一点又一点的火把,开始升起。
火把光越燃越多,越燃越多,不过半个时辰,整个河岸,已是火光如星,腾腾的火把倒映在湖水中,随着湖水一荡一荡,有种漂浮其上,时近时远的错觉。
殷允站了起来。卫洛连忙跟上。
两人来到山脚下,卫洛赫然发现,一叶扁舟已稳稳地漂泊在芦苇丛中,也不知殷允什么时候给准备的。
殷允跳上舟排,回头看了卫洛一眼,脚尖一点,舟排轻飘飘地,毫无声息地弹出水面。
此时此刻,湖中心已是火把无数,照得天地通明一片。卫洛两人在黑暗中无声靠近,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两人的舟排驶近时,一个粗哑的老者声音传来,“诸位来我楚地,参加这矩子集会,我等楚墨不胜荣幸。”
那老者说到这里,略顿了顿,缓了一口气后又接着说道:“周天子威德日弱,天下诸侯纷纷而起。这三年来,强盛一时的楚国被联军击败,无复往昔之威。”
那老者叹息一声,又说道:“于我墨家而言,这三年来,亦是狂妄恶毒之徒纷纷而起。一言不合,则取人性命,睚眦必报者,数不胜数。虽然,这些游侠剑客中,并不尽是墨者之徒。然,他们的功夫剑术,却是取自墨者。此等事,已与我墨者教义完全违背,实让人痛心!”
那老者又是一声长叹,他双手一叉,向着众人略略拱手后。突然声音一提,纵声喝道:“墨隐之徒可在?”
墨隐之徒?
不就是殷允他们么?
居然一开场便咄咄逼人而来。
卫洛抿紧唇,不安地看向殷允。
殷允缓缓摘下斗笠,脚尖一点,舟排从二百步开外,向那灯火漂浮处驶去。
夜色中,众人频频四顾中,他双手一叉,清声回道:“殷允在此。”
这声音一出,数十舟排同时一移,舟排上的众人纷纷向他们看来。
一人见卫洛他们的舟排上没有火把,当下右手一挥,便从五十步开外,甩了一个火把过来。
殷允手一扬,轻轻接过后,回手递给了卫洛。
卫洛把那火把举在手中。
此时的她,依然戴着纱帽,身形瘦弱,一袭淡紫的深衣并不显眼。
只有几个人朝她望了望,大多数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殷允身上。
殷允一袭蓝袍被河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脚下用力,舟排轻飘飘地向中间处靠拢。
数百点火光照得天地一片通明,他那俊美的面容,渐渐清楚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在他身后的卫洛,只是安静地举着火把,纱帽下,她一双墨玉眼四下张望着。
这河水中,舟排共有百来个,每一个舟排上,都站了四到六人。这些舟排,每十多个便聚成一堆,十来堆舟排,围成了一个圆。
此时,那圆的最中心处,只有那刚才开口的老头在。
而殷允,正驾舟向那圆中心驶去。
河水荡漾,春风绵绵,舟排中火光点点,河水中也是火光点点。整个天地,明亮而带着凉意。
殷允出现在那老者二十步处。
漫河漂游的火光中,那老者盯着殷允,双手一叉,朗声说道:“殷公剑术盖世,千金不易一诺,实为天下墨侠表率。然,楚墨对公恼怒之极,请上前接受问难。”
他说到这里,脚尖一点,足下的舟排轻飘飘地向后荡出,让殷允一人面对着无数双盯视的目光。
河风中,星光下,殷允长身玉立,那白玉般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那双眼睛,在温和中,隐隐带着一分凌厉。
他负着双手,静静地扫视过众人,双手一叉,朗声说道:“请问。”
从南面的十几个舟排中,一舟荡出,一个四十来岁,胡子又粗又黑,直如硬铜一样的中年人向他双手一叉,开口道:“敢问殷公,剑咎之过,公一言可决否?”
殷允头略低,朗声回道:“然。”
“善!殷公可知,这三年来,令师弟唐突无状,任意狂妄?”
殷允闻言,叹息一声,回道:“然。我这师弟性格顽皮,行事向来放荡不羁。”
那楚墨哼了一声,浓眉一竖,暴喝道:“性格顽皮,行事放荡不羁?如此几字,便可掩去他的诸般为所欲为?咄——此君太过狂妄,二年半前,他前探楚王宫,夜半呼啸,令得宫中大乱。二年前,八公主一夜醒来,突然发现枕畔之夫被捆绑一角,身边所睡之人,变成了令师弟。”
那楚墨显然是楚王宫的代表,他所说的事,都是代表楚国王室。这人一说到这里人,人群中便传来了一阵笑声。
笑声越来越响,那楚墨声音一提,把所有的声音压了下去,“当时,老夫责问于他,令师弟竟然说,八公主之夫曾向世人言,他的妻子睡后性格狂放,喜作脱衣狂舞之行。他一夜未睡,只为观此奇景,却不想八公主睡得好生安稳,令他失望之极!”
那楚墨的话音没落,笑声已是大作。这一刻,连卫洛也捂着嘴,笑得双眼弯弯了。
这个楚墨粗胡须粗眉毛,面容粗硬中透着耿介,这样的人,说出这样的事来,实是让人啼笑皆非。
众人的哄笑声中,那楚墨瞪着牛眼,恶狠狠地瞪着众人,可是,众人的笑声却更加响亮了。
那楚墨一恼,须发怒张正要发火时。另一个舟排中的楚墨脚步一点,舟排挡在了他的前面。
这一个楚默,脸青而长,他挡在那人身前,向殷允双手一叉,开口了,“示公所言,皆是小道。殷公可曾听闻,去年冬时,令师弟改头易面,鼓动五百楚墨围攻晋太子的车驾一事?”
这个楚墨说话时,显得十分的彬彬有礼,语气也极是温和。只是那狭长泛青的脸,那双寒森森的眸光,令得卫洛本能的感觉到,这个人怕不是好人。
殷允叹息一声,双手一叉,道:“此事允已知悉。”
那楚墨点了点头,朗声问道:“这五百楚墨中,虽无宗师,却人人身手不凡,大有来历,如今他们令我问公一句: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令师弟如此欺辱于人,可有说乎?”
他这一番话,语气听似温和,却是咄咄逼人而来。同时,他那双狭长的眼眸,正如捕猎的野狼一般,森寒地盯着殷允。
火把腾腾,河风寒沁。
在众人的注目中,殷允昂起头来。
他静静地盯着这个质问的楚墨,微微一笑。声音娓娓飘出,“公言过矣!允只知,五百楚墨并不曾死去一人!允更知道,天下丈夫心狭者虽众,然,剑咎胡闹之名,举世皆知。若有人因他的胡闹而忌恨,何不凭三尺剑,与他一决高低?”
殷允脸带着一种冷漠疏离的笑容,侃侃而谈,一时之间,那一群楚墨都怔住了。
半晌后,有一楚墨尖声喝道:“公曾言,剑咎之事,公一力承担的!”
殷允转过头,冷冷地瞟了那开口的人一眼,却不再理会。
他看向那个主持此次矩者大会的老者,长长地叹息一声,说道:“河公!我辈中人,浪迹江湖间,常有任性由情处。若事无关信义,无关万千性命,又何必记较太过?世人滔滔,各有所好,我辈墨者,终不是儒家之人。需日口念仁义,事事按礼节。”
殷允说到这里,转过头去,叉手朝着众人行了一个团团礼后,朗声说道:“诸君若与剑咎有私怨末了,不必知会于我!”
说罢,他脚下一步,舟排缓缓退出。
舟排上众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们朝着殷允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驳他的话。
这时,卫洛听得有几个声音飘出,“殷公所言甚是不错。事无关信义,无关万千性命,便不需计较太过!”
“哧——这些楚墨多年来,为所欲为,睚眦必报!以他们的心胸,自是受不了剑咎的那番戏弄。”
“受不了又能如何?正如殷公所言,他们手中有三尺青锋,大可与剑咎一较高低!”
“然也然也。”
纷乱的低语顺着河风飘来。卫洛看了看讨论不休的众人,暗暗想道:怪不得墨者每三年开一个矩子大会,那些游侠儿还是为所欲为,原来根本是一团散沙。什么事有理,什么事没理,既没有一个明确的章程,也没有谁说得清。
正当卫洛如此寻思的时候,突然间,一个暴喝声从楚人队伍中传出,“敢问殷公,君身后的妇人,是何来历?”
那暴喝声一出,瞬时间,无数双目光,嗖嗖地盯向卫洛。
##
今天外出,事情繁多,又劳心劳力。我还只吃过早饭,现在肚子饿得紧。先奉上一更,第二更欠下,后天回到家中再补上。
第254章 他挡在前面
众人地盯视中,卫洛右手伸出,握着殷允的手紧了紧。
殷允回过头来,对上她那双水光盈盈的墨玉眼。四目相对,殷允点了点头,缓缓退出一步,任由卫各走了出来。
卫洛走上两步,身影出现在舟排前面。
然后,她右手放在纱帽上。
火光腾腾,目光灼灼中,卫洛轻轻摘下纱帽,露出了她的本来面目。
人群瞬时一静。
一袭紫色深衣的卫洛,肤白胜雪,墨眼如春波。
她身后的殷允,脚下内力暗吐间,舟排再次向湖中央漂出一点。转眼间,漫天漫河的火光中,卫洛的面容,完全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宛如一道五彩华光从众人眼前一闪而过,河水,星空,春风,天地,在这一刻,都明亮了几分。
不过,能来这里参加聚会的,都是身份不凡,大有定力的人物。
众人只被她的艳色惊了一惊,便恢复了平静。
那暴喝质问殷允的楚墨瞪着卫洛,瞪了几眼后,他转向她身后的殷允,双手一叉,冷冷问道:“敢问殷公,此妇何人?”
不止是他,湖水中,众人都在交头接耳,低语不休。他们打量着卫洛的眼神中,也是在问着这个问题:此妇何人!
卫洛被剑咎救出一事,众人都有耳闻。可是,他们还是要问出这个问题,还是要听一听,殷允会怎么回答。
面对那楚墨咄咄逼人的态势,殷允笑了笑,他温柔地看向卫洛,声音一提,缓缓地说道:“天下人皆言,妇人习剑,只可入阴诡刺杀之道。天下剑术,主要在于力道,在于丈夫对这种力道的由外至内的领悟。而我身前的这个妇人却是不同,她楚楚弱质,却能修得堂堂正正的剑术,且功力不下我等!”
殷允这话一出,人群中蓦地传来了一阵喧嚣声。
众人面面相觑,有几个老者已浓眉皱起,开口便想询问。
可是,殷允的话没有完,他依然温柔地看着卫洛,声音清悦,娓娓然,混在春风中,飘然而出,“天下人皆以为,妇人为树上之叶,园中之花,养之于春光中,则明艳相斗。弃之于河沟中,则白骨喂狗!世间妇人,不过是我辈丈夫想悦则悦,想弃则弃之物。她不同,我身前的这个妇人,她被楚昭擒得,欲置于百万军中羞辱之后,再弃之杀之。”
殷允说到这里,喧嚣声立马大作。
喧嚣声中,楚人那一处最为激动。有好几人都涨红着脸,想要站出来发言,可殷允的声音再次一提,把他们又压了下去。
殷允的声音,温和中透着隐隐的凌厉,在夜风中,河水荡漾中,沉沉而来,“想来世间丈夫,如遇到楚王那等人物,怕也意志全消,胆气全无。此妇不同,她能忍辱偷生,直到两军阵前,方才突然袭击,一举擒下楚王。”
殷允说到这里,突然呵呵一笑。
他这一声笑,清朗之极,再次把所有的躁音全部压了下去。
清笑声中,他温柔地看着卫洛,再转头,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一提,朗朗说道:“此二事,纵是世间的伟丈夫,亦不能为也!这百数年间,天下宗师攘攘而起,然,如妇者有几人?”
殷允的声音一顿,他目光如电地扫视于四周众人,沉沉说道:“我墨家,心胸能容万物,宽和可任卑贱高贵者同席。在我殷允看来,此妇智慧过人,勇敢过人,心性忠良贤淑,更是世间少有!如此人物,我殷允不管她是妇人还是丈夫,都是心悦诚服,尊之敬之!”
他声音沉沉地说到这里,双手一叉,朝着众人来了一个团团揖后,退后一步,隐在了卫洛身后。
安静,一时之间,只有安静!
殷允这个人很不同,他在天下墨者中,有着很高的声望。他剑术绝高,已是当世排在前几的人物,品性又是千金不易其诺,至诚至信。
如他这样的人物,经常不会随便说话,而他一旦说出什么话,那也特别有份量。
现在,他却为这个妇人说了这么多!
那些群情激沸的楚人,在不知不觉中,也安静下来。
不止是楚人,晋人也是如此。
他们自是知道,以殷允的为人,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代表了什么。这是一种态度,一种他绝不会肃手旁观的态度!
而且,他的言辞中,把这妇人的所作所为摆上了一个高度,一个令得他们如要指责,就不得不好好措词的高度。
一阵春风吹来,众人的火把腾腾而起。
卫洛感激地看了一眼殷允后,昂起下巴,睁大一双墨玉眼,静静地等着众人的审判。
十息后,那个脸青而长的楚墨率先开口了,他盯着卫洛,又转眼看向殷允,声音一提,尖声喝道:“原来此妇便是令师弟拐走的晋太子之妻!噫吁唏——我尝闻,世间之人,都是喜欢教训他人,而对于自身的行为,却是向来宽容随便的。此妇与晋太子有夫妻之约,殷公和令师弟不管不顾,把此妇从她夫君身边带走,敢问此事可合乎仁义?”
那人哧笑着说到这里,目光如狼一样,森寒地盯着殷允,又说道:“此妇荒唐任性,辱我先王,害我大楚。一介妇人,令得楚人恨不得生啖其肉,渴饮其血。殷公不惧因她而累及家国宗祀,这般站起来为一妇人说事,不知此行可合乎孝理?”
那楚墨的声音刚刚落下,殷允已是放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清亮之极,在春风中远远地传荡开来。
大笑一声,他便收住了。殷允盯着那楚墨,哧地一笑,说道:“在允眼中,此妇所作所为,其慧其勇,已堪与世间丈夫并肩矣!因此,她不愿成为晋太子之妻,我师弟便助她逃出,以成全她的心愿。
咄!我辈墨者行事,向来只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我殷允的家国,还不是区区楚人能侮之!
噫——实可悲也!允竟是不知,我墨者如今行事,也要学那儒者,处处顾及家国,凡事遇强则退,遇弱则进,可伸可缩,自以为是龙,却不过一蛇也!”
殷允言辞滔滔,话音落地后,四野再次安静下来。
卫洛眨了眨眼,错愕地看着他,她真没有想到,平素里那个总是笑得很温和的殷允,居然口才这么好!
卫洛却不知道,这些年来,为了应对那些因为剑咎的事,向他质问的各国权贵宗师,本来是饱学之士的殷允,在这个说赢了便是真赢了的时代里,已在不知不觉中锻炼出了一口绝佳的才辩。
话说回来,这时代很多人都在锻炼口才,口才好的远不止他一个。
众人都在交头接耳。
百子诸家中,墨者和儒家的声望都很响。特别是这些年来,儒家的影响力,渐渐地超过了墨家。
在教义中,墨家和儒家因为都讲仁善,所以他们根本处是相似的。可是,在实施仁善的过程中,他们的路数完全不同,不免彼此仇视。如墨家,便一直厌恶儒家的礼节繁琐,和为了提倡自己这些繁琐的礼节时,所表现出来的虚伪。
在墨家而言,儒家更像是一个口念仁义,却行驶虚伪之行的小人。这一点,是所有墨者的共识。
所以,殷允才在问话中,反讽对方学着儒家,假仁假义,屈伸随意,表面上是顾全家国,事实只是为了自己的退缩和无能找借口。
这是他反驳对方的第二问。至于第一问,他已直接赞美卫洛,说她堪与世间丈夫匹肩,对于这样的妇人,他出于尊敬也要成全对方的心愿。
窃窃私语中,殷允虽然是站在卫洛身后,可他傲然而立,俊美含笑,目光如电,在不知不觉中,还是把所有的攻击都从卫洛身上吸引了去。
不知不觉中,他还是替卫洛挡住了所有的责难!
卫洛仰望着他,墨玉眼中水光盈盈。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真的有一种被呵护被保护的感觉。
楚人的那一圈里,议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了。
他们两次被殷允压回,心中大是不服。
不一会,一个圆胖的楚匠走了出来。
这楚匠的舟排驶向了河水中心处。
不一会,他便离卫洛两人的舟排,只有五十步不到的距离了。
那楚匠双手一叉,向着殷允朗声说道:“非以为,这北方之木,刚硬而质密,这南方之木,松散而质疏。木都因地而有不同,这人生于天地之间,丈夫和妇人,自也是有着本质的区别。殷公口口声声说,这妇人慧勇不凡,君尊之重之,视之如丈夫。然,不管她如此慧勇,她终究只是妇人!就如这南方之木,并不因外形与北木相似,而质地也会变得相同。”
他滔滔不绝地说到这里,声音一提,大声说道:“在我看来,这妇人就是一个妇人!不管她有什么才智,她不过是一个妇人!再则,这个妇人得罪了楚地一国的丈夫。公难不成以为,凭口舌之辩,便可以把这妇人的罪行掩盖么?公难不成以为,公抬高了她,我楚人便不会恨她,便不想取她的项上人头么?”
这楚匠显然没有多少功夫,所说的话,是大着喉咙扯出来的。
不过,在场的都是高人,而且这时是安静的夜间,他所说的话,每一字每一句,还是清楚地传到了众人的眼中。
一时之间,百数双目光都盯向了殷允,盯向了他身边的卫洛。
在众人地盯视中,殷允沉着脸,一时哑口无言。
因为,那个楚匠说得很对,不管他怎么说,楚人还是会仇恨卫洛,也不管他如何抬高,也改变不了众人的看法:卫洛,就是一个妇人!因为她是妇人,所以她远远超出别的妇人的智勇,便显得不寻常了!因为她是妇人,她生来便应该把丈夫当成天,当成神的。所以剑咎把她从她的丈夫身边带走,很多人便无法理解了。
第255章 卫洛之辩
在一片安静中,卫洛清声一笑。
她的笑声,清脆轻软,在夜风中飘散而出。
众人不由转眼盯向了她。
卫洛对上众人地注视后,转头看向众楚人。
在百数双目光中,她右手伸出,缓缓地从殷允的腰间抽出了佩剑。
她居然抽出了佩剑!
众人同时一凛,一个个睁大双眼盯着她。
卫洛低头,青丝如云,绝美的小脸白皙得晃人。她右指食指一弓,对着剑面轻轻一弹,“嗡鸣——”,长剑发出了一声脆鸣。
脆鸣声中,卫洛转过头来,目光从左到右,从右到左,静静地扫过众楚人。
片刻后,她嘴角微扬,声音一提,十分清亮地说道:“诸君欲取卫洛项上人头,尽可上前,以手中青锋决之!”
。。。。。
没有人想得到,卫洛这个妇人,一开口便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众人一时哑口无言。
安静中,殷允不由皱起了眉头,他担心地看着卫洛,暗暗忖道:哎,她终是年少易冲动啊。要是一剑可决,我又何必说这么多,何必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替她辩解?
楚人面面相觑,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后,同时转头看向站在中间的几个宗师。
而那几个宗师,这时候皱紧眉头,盯向了晋人那一处。
从这个妇人冒出头后,晋人那一席的表现,便太过安静了。再说,这妇人是他们的太子之妻,是将来的晋侯之后。楚人想要杀这妇人,晋人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安静中,众人都看向了楚人这一席,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楚人如此咄咄逼人,事到临头,却安静了。
只是安静了片刻。
卫洛内力一吐,催着舟排驶到了湖水中央。
她静静地盯着众楚人的方向,声音一提,缓缓说道:“我记得当日战场上,楚人已当众向我提出了致师!我原以为,两军阵前,百万军中这一致师,便是了结因果的。我原以为,那一战后,无论输赢,我与楚人的仇怨都已两清的。可万万没有想到,你们楚人只能赢,不能输!军前致师输了,你们照样可以派宗师来,照样可以鼓动民间墨者。”
她说到这里,哧地一笑。
这一笑,十分响亮,在安静的夜空中,特别显得响亮。
哧笑声中,卫洛朝着众人,露出了一抹怜悯不屑的笑容。
这声哧笑一出,这抹笑容一露。众楚人齐齐脸上变色。
被一个妇人耻笑不屑,实在是这些自命不凡的丈夫的最大耻辱。而且,今天聚集的是天下间有数的大人物,让这些人看到他们被一个妇人耻笑不屑,再被传扬天下的话,那羞辱可就大了。
哧笑声中,卫洛昂起下巴,一脸傲然,冷漠地喝道:“我知道,你们楚人只能侮我一妇人,却容不得我这妇人有半点反击!今日也是一样,你们可以杀我,我主动奉上头颅也就罢了。我若反击,若得以幸存,到得明日,你们的子,你们的孙,又会绵绵而来。哧——这种大丈夫,楚地多矣!”
卫洛的清喝声,滚滚而出。
她的哧笑声,她那傲然中夹着不屑的眼神,也咄咄而出!
楚人脸色铁青,有好几个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反驳的话。
在卫洛的身后,殷允渐渐露出赞赏的表情来。这个卫洛,先是邀战,后又用话逼得众楚人不敢应战!这样一来,楚人战与不战,都会理亏,都会被众人所耻笑。她可真是聪明啊。
沉默中。
有几个楚人气得脸色铁青,他们几次准备驾舟冲出,却被旁边的人给拉住了。
众楚人几乎个个脸色难看,可是他们却一时束手。
卫洛静静地盯着他们,盯着这些人。她倒要看看,这些名传天下的宗师们,会不会给她一个交代?
众楚墨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后,那个驳倒了殷允的楚匠再次驾舟出来。
他来到离卫洛只有二十步处,歪着头,细细地打量着她。
他的目光,从卫洛头,到她的颈,再到她的身,到她的手,以及她手中的剑,直是认真地扫视了一遍。
片刻后,他摇头叹道:“怪不得以殷公之信,以剑咎之顽,都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从晋太子手中夺他之妻!咄,端端好利舌也!如此利舌,怪不得能盅惑两大宗师!真有颠倒阴阳,混淆是非之能啊!”
这墨匠的声音刚刚一落,卫洛已是格格一笑。
她的笑声,清脆响亮,甜美之极。
笑声中,卫洛哧叹道:“公有说则可,公无话可说,又何必以你的小人之心,来度两位宗师的君子之腹?”
她刚说到这里,那墨匠脸色大变。
卫洛似乎没有发现他的恼恨,她径自格格清笑,笑了好一会,她右袖一所,长袖飞扬间,像扫灰尘一样朝那墨匠的方向扫了扫,晒道:“公且回吧,殷公之为人,剑咎之为人,如日月昭昭,世人早已一清二楚。公所言不过是徒费口舌,公且回吧。”
她的笑声,她的动作,她的表情,依然是不屑之极,傲然之致。那种俯视众人的傲然,那种怜悯般的不屑,再次令得所有的楚人咬牙切齿了。
那楚匠更是,他咬得牙齿格格作响,被卫洛羞辱得无地自容,却找不到反驳的话,找不到攻击的方式。一时之间,要他退下他万万不愿意,可他这样留着,直觉得众人目光如刀啊。
在那个楚匠进退两难之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楚墨的后面传来,“非公退下吧。”
那楚匠一怔,闻言狠狠地瞪了卫洛两眼,驾着舟排向后退去。
众楚人一分而开,一个四十来岁,脸色苍白,眼圈青紫的中年人荡舟而出。
他来到楚人之前,朝着卫洛双手一叉,说道:“你这妇人所说倒也有理。”
他居然承认了卫洛的话!
一时之间,议论声四起,卫洛更是抿紧了唇,认真地盯向这个人。
这时,这中年人又说道:“两军阵前,我楚卒致师失败,楚卒自是不会再挑战于你,公子吾也不会再为难于你!”
他特意重重的咬着,“楚卒”和“公子吾”两个名词。
卫洛嘴角一扬,一脸冷笑声中,那中年人继续说道:“然,此番向你质问者,乃我等楚墨!我等游侠江湖间,既不是“军卒”,亦不是公子吾的食客门下。”
他说到这里,嗖地一声拔出了佩剑。
在绵绵的春风中,这中年人身子微躬,双目沉沉地盯紧卫洛,一字一句地说道:
“今次,我便代表在场的十数位楚墨,向女将军再次致师!”
中年人说到这里,右手长剑朝头顶一举,转交到左手后,身子向着卫洛一躬,在行了一个礼后,他继续弯着腰,双眼阴寒地盯着卫洛,一字一句地说道:“女将军,请,亮剑——”
第256章 与宗师致师
还上四千字。还欠大家四千字。
##
他向卫洛挑战了!
他向卫洛致师了!
而且,这一次还是卫洛提出挑战在前,他反驳她的言行后,再反挑战她。
所以,卫洛不能拒绝,也无法拒绝。
殷公看着卫洛,右手一伸,便抓向她的小手。
可是,他的手刚刚碰到她的手,卫洛便挣了开来。
她回过头来,墨玉眼如秋水,如明澈的夜空般,静静地看着殷允。她的眼神中,有感激,有笑意。
她目光盈盈地看着他,突然的,她冲他嫣然一笑。
这一笑,宛如云破月来,如梅花盛开,美丽无比,动人之极。
笑容中,卫洛看着殷允,低低地说道:“殷大哥。”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他,殷允不由怔住了。
卫洛冲着殷允又是一笑,露出樱唇边的一个小小笑涡来,“殷大哥,你放心,这是在湖水中荡舟而击,我一击不中,可以飞跃回来。那人怕是没有这般本事。”
她笑得很轻松,说得也很有道理。
殷允望着她,他自是知道,她之所以笑得这么开心,说得这么轻松,为的便是不想让他担心。她早知道自己会有这一战,她也一直准备着这一战了。
这个妇人,不管她面临什么样的处境,首先想的却是别人。她不想让自己为她担心啊。
殷允想到这里,叹息一声,他伸出手,轻轻地抚上她的秀发,他的手指,把她几缕散碎的秀发拢于耳后。
他朝着她微微一笑,点头道:“我知道。”
其实,他想说,那个人很不简单,他是楚国中成名多年的宗师极高手了。
可是他转念一想,这个道理,在那楚墨出场时,聪明的卫洛便应该看出来了。他说与不说都不重要的。
在殷允的手放下时,卫洛头一低,向着他深深一礼。然后转头看去。
殷允向后退出三步,他背负着双手,一动不动地站在舟尾。
可是,饶是这样,那楚墨还是向殷允看过来。
他在忌惮殷允。
殷允见状,轻哼一声,脚尖一点,整个人轻飘飘地飞出,只是一转眼,他已落到了越人那一席的舟排上。
这时刻,偌大的舟排上,只有卫洛一人了。
而对面的舟排上,也只有那楚墨一人!
两人的轻舟缓缓荡出,舟在河水中荡着圈,缓缓地靠向对方。
在场的人中,包括殷允在内,都不知道卫洛的功夫到了何种程度。
卫洛所修习的剑术,内敛而无威力外泄。饶是这里人人目光如矩,不说出来,也没有一个人看得出卫洛会功夫。
如今,她一袭淡紫的深衣,春风如锦,拂得她的青丝微乱,拂得她绝美的小脸红艳艳的。她站在舟排中,头顶是星空,脚下是河水倒映下的星空。明明灯火明彻,她看起来,却依然那么脆弱和不堪一击。这是一种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在众丈夫的凌人气势中,反衬出的孤零和脆弱。
对面的楚墨,看着这样的卫洛,不知不觉中,眉头皱了起来。
这一瞬间,他竟然涌出一个念头来:在天下宗师的面前,与这样的妇人致师,不论成败,怕都会成为笑柄。
不过,这念头只是一晃。
这人毕竟是老江湖了,他马上又想道:先王之所以失手被擒,正是因为这妇人弱质堪怜,令得他轻视了啊!
他想到这里,心中一凛。瞬时,他身子微躬,目光灼灼地盯向卫洛,他身上的衣袍无风而动,整个人凝而不发。
众人看到这楚墨如此认真,有的哧笑不休,有的却在点头赞是。
这一切,都与卫洛无关。
轻舟荡出时,她已心如止水,整个人,整颗心,都宁静无波。
但是,与这个楚墨剑拔弩张完全不同的是,卫洛的样子很放松。她依然是俏生生地站在舟排上,紫袍猎猎作响,秀发微乱,墨玉眼熠熠生辉。
她目光晶莹剔透的盯着那楚墨,右手一松,便把殷允的剑放到了舟排上。
然后,她慢慢低下头来,伸手入怀。
不一会,一柄木剑出现在她的手心。
这木剑一出,喧嚣声大作。
喧嚣声越来越大,到后面竟是哧笑连连。
没有人想得到,这个年纪小小的妇人,不但敢向这么多的楚国宗师们挑战,而且她还敢拿出木剑来对敌!
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那个楚墨,本来剑拔弩张的姿势,也因她这木剑一出,而出现了一分僵硬。
他僵在当地。
这楚墨的脸上,浮出了一抹被轻视的恼怒,除此之外,他还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种放松。
没办法,这个妇人都如此不知地高地厚了,他再摆出如迎大敌的模样,那就算围观的人不耻笑他,他自己也会耻笑自己。
众人的哧笑声,议论声,卫洛听得分明。
她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来。从练剑以来,她都是用这木剑的,对于这木剑的一切,她实在太过习惯了,只要木剑在手,她就有一种感觉,感觉到这木剑是她手的延伸。有了这剑在手,她有一种如臂使指的快感。
而换了任何一柄剑,哪怕那剑最快最利,她也不熟悉,也有一种无法把握的感觉。因此,她只能用这木剑对敌。
卫洛木剑在手,她缓缓地举起它,轻飘飘地指向了那宗师。
而她脚下的轻舟,则在加速!
那楚墨的舟排也在加速!
不过二三十步的距离,两舟排同时加速。
这一加速,舟头激起水花足有一米高。风声呼啸中,两人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转眼间,两只舟排靠到了一块!
就在这时!
卫洛率先出手了!
她嗖地一声,右手木剑闪电般地刺向了那楚墨的手腕。
这一招,卫洛用得最多,经验最丰富,所以也最喜欢。
那木剑嗖嗖地刺出,轻飘,诡异,奇速。只是一眨眼,剑尖便已抵到了那楚墨持剑的手腕。
就在木剑离他的手腕仅有七寸时,木剑嗖地一声,透出一道银白寒芒。这寒芒白莹莹的,在四周的火光中,都是那么的明亮,凝实!
围观的都是高手,这一瞬间,所有的人都严肃起来。
没有人得到,这妇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居然这么的快!而且,她竟是不畏惧对手的劲力罡气,那木剑上的寒芒,如入无人之境,如没有遇到半点阻碍一般,直直地射向那楚墨的腕脉处!
众人的惊讶,远远都不如那楚墨。
震惊中,他右手闪电般的向后一缩!
他这个反应,不可谓不快。
可是,卫洛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有这个变招似的,她手中木剑风声隐隐,剑尖奇异地一拐,竟是再次如鬼如魅地飘出,直直地刺向了他的右乳间!
这地方,恰恰是这个楚墨收手回剑时,不由自主向前挺出的部位!
这又是他的破绽所在!
楚墨再次一惊,他低喝一声,脚下内力猛吐!
瞬时,舟排如山,夹着风雷之势,重重地撞向了卫洛!这么一撞,他的右乳,便生生地送上了卫洛剑尖。
就在这时!
卫洛双眼一眯。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缓慢无比,她的眼前,清楚地看到这楚墨的右胸处,出现了一道莹厚的光芒。
这是他的护体罡气。
这人在右胸处集中了五成的护体罡气,欲与她的剑尖一较高低。
看来,这电光火石中,这楚墨已经想明白了,卫洛手持的只是木剑,区区一把木剑,威力再又又能大到哪里处?因此,他鼓出五层的罡气护体,准备通过强抗来取得先机。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卫洛的木剑要撞上他的右胸乳上时,嗖地一声,卫洛缩手了。
她手腕一压,剑尖一斜,剑芒如蛇吐信,轻飘飘地向上一指,刺向了他的咽喉处!
她的变招,实在太快太突然了!
她是在剑尖离那楚墨的胸口,仅有三寸不到的时候变招的。这么短短一瞬,她竟是极轻松,极飘忽,极诡异地刺向了那楚墨的咽喉~!
而他的咽喉处,同样是他的破绽所在!
这一点,周围人人可以感觉到。
瞬时,一阵惊呼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盯着卫洛。他们实在不敢想象,她怎么能变招这么快?
因为她变招变得太快,她的剑尖,已经现出了一道道残影,这使得她的招数,又另添了一分诡异神秘!
一阵惊呼声中,那楚墨深吸了一口气,内力一收,脚尖硬生生地一止的同时,他身子嗖地一声向后一折,从腰部处向后折起,生生地避开了卫洛的第三剑。
他一变招,卫洛接着变招,她手腕抖动,手中木剑寒芒吞吐间,已呼啸地刺向了这楚墨的肚脐下丹田处!
这里是致命重穴!
那楚墨大惊,他突然发现,自己为了避开这妇人的攻击,竟是硬生生的把这关系着生死劲力的要穴给送到了妇人剑下!
众人同时鼓躁起来!
没有人想得到,这妇人连出四剑,一剑快过一剑,每一次分明轻飘飘的,却能令得对手左支右绌,越陷越深~
一堂堂宗师,竟是连出剑的机会都没有!
那楚墨大惊失色下,右手铜剑重重一挫,硬硬地撞上了卫洛攻向自己丹田要穴的木剑。
他这一剑,已用上了十成力道。
看来,他已经恼火了!被一个看起来极为软弱的对手,逼得一再失利,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杀心了。
要知道,任何剑招使出,都不会用上十成力道。最多只是八成,另两成,应该用来保护自己,使得自己犹有余力。
可这楚墨用上了十成力道。
铜剑呼啸,风声厉厉中,他这一剑中,硬生生地砍向了木剑。
他这一剑,来得极猛,极凌厉,极煞气,有一种一往无回的狂飙。
这时刻,卫洛可以看得出来,对方处处都是破绽,可是,她没有办法攻击。因为对方来势太猛,只要被他剑风的边缘扫中,她的手腕都不一定保得住!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那楚墨的铜剑重重地砍向卫洛的木剑,就在一股狂风暴雨没头没脑地扫向卫洛的右手时。卫洛五指一松。
“叭”地一声轻响,她手中木剑沉入了水中。
那楚墨含着十成力道的剑锋,狂风暴雨地扫向她的木剑,可事到临头,眼看只有五寸不到的距离时,她松手了,她任由那木剑掉入水中!
这一下变故,同样突然,同样诡异。因为,所有的剑客,都有一个认知,那就是手中的剑是自己的第二生命,命没了,剑还要在手中。剑在手中便代表自己的血勇犹在!
没有人想得到,卫洛竟然毫不犹豫,天经地义的抛下了她手中的利器!
这下那楚墨是真的怔住了。就在这时,卫洛内力一吐,足下舟排如箭一样向后冲出。转眼间便冲出了五六步!
五六步外,卫洛脚步一稳,舟排硬生生地定在那里。
一众愕然中,她朝着那楚墨双手一叉,爽快地说道:“我输了。”
她说她输了!
她在逼得一个大宗师连续四招受挫后,主动扔下了自己的剑,平安无事地退到一旁,说自己输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
那楚墨这一次,足足使出十成力道,却击到了空处!
当下,他一口郁气猛地向胸上一冲。就在卫洛说出“我输了”的同时,他张一嘴,一连串的咳嗽脱口而出。
他急急地,无法控制地咳出四声后,那楚墨猛吸了一口气,生生地把其余的咳声都强行吞了下去。
而此时,在他的对面,那妇人还一脸从容,气态极悠闲地向他认着输!
本来,世间的致师礼,赢的一方,有权利向输的一方提出要求,或取下对方的头颅。可是,这时刻说输的那一方,兵器是自己甩手的,站在那里的风姿也是气定神闲的。而他这个赢的一方,却一口气堵在胸口,张不得嘴!
一片愕然,一片安静中,那楚墨二话不说,脚尖一点,便驾着舟排回到了楚人队伍中。
他二话不说便退下了。
也是,这样的赢,比输还要难看。也只能这样退去,就当打个平手了。
众宗师的面面相觑中,殷允的声音清朗地传来,“卫洛,此战已了。”
他这是提醒卫洛,要她趁势退后。只要她在退后之前,那宗师还没有开口责问,这一战不平也得平了。
卫洛闻言,马上脚尖一点,驾舟退出。不一会,她便来到了殷允身边。
殷允纵身跳上舟排,站到了卫洛的身前,他含笑盯着众楚人,双手一叉,徐徐说道:“方才鱼公言,他这一战,代表的是在场的诸位。此言算数否?”
只能算数了。
众楚墨相互看了一眼后,由一人驾舟上前二步,粗粗地朝着卫洛一拱手,然后退下。
夜,再次安静下来。
##
幸好忙完了。五月底的时候,我以为这事会忙很久,都准备六月份一天一更的。后来想想,还是到时再说。现在好了,呵呵,事情办得很顺利,虽然欠了大家一些章节,我也会一一补上。
泪,看在我还是一个老实勤奋的孩子的份上,大家扔上几张粉红票奖励一下吧。
第257章 困
众楚墨不得不拱手表示放过卫洛。
卫洛望着他们,心思百转之际。突然间,湖边灯火大亮!
众人一阵愕然,齐刷刷地顺着亮光看去。
只见湖岸边,百数舟排齐刷刷地一字排开,火光熊熊中,一个又一个身着牛皮甲衣的剑客,驾着舟排向众人靠拢。
在最前面的舟排上,各插着一根旗帜,红色的旗帜中,一个大大的“楚”字正迎风飘扬。
百数舟排,足有一千来人。众人错愕地转过头,看着那些人气势汹汹逼近。
众矩子面面相觑,好些人同时叫道:“这些楚人想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们的问话。
夜幕下,百数舟排整齐地散开,激起滚滚水浪,不一会功夫,便来到了众宗师的外围。
宗师们仍然是表情错愕中,带着一抹寻味。没有人惊慌,甚至没有人在意。要知道,这里汇集的是各地最杰出的人物,不管来的是什么人,他们也不可能慌乱。
不一会功夫,百数舟排一字排开,挡住了一半河道。一串串冲天而起的水花中,舟排转眼间,离众矩子便只有三百步远了。他们向着越宋吴等国的方向靠近,呈带状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去路。
这时,一人举起手,手中的旗帜从左到右,刷地一挥!
随着这旗帜一扬,众舟排慢慢地停止了前进。
安静中,那个主持矩子大会的楚墨驾舟上前,大声喝道:“尔等何人?意欲何为?”
一叶舟排荡出。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着银色盔甲的将军。他朝着那楚墨双手一叉,朗声说道:“央知诸位矩子在此相会,实不敢随意相扰。然,国恨难消,请诸位宗师,允许我等擒一妇人!”
哗——
众人同时一惊。
无数人转过头来,齐刷刷地看向卫洛。
火光中,卫洛依然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一袭紫色深衣,面容绝美如花的她,在一瞬间,变得无比的显眼。
这时,那银甲将军继续朗声说道:“诸公皆是诸国了不起的大人物,我等慕之仰之,不敢不敬。然,此女行迹诡秘,又擅易容之道,今日逮之不及,他日不知逃窜何方。请诸公散开,允许我楚人与此女清一清这血海深仇!”
那银甲将军说到这里,低下头来,朝着众人团团一揖。
众矩子只是微一沉默,便一一荡舟向后,向楚军相反的方向散开,不过片刻,卫洛的舟排外,便再无一人。偌大的河面,幽幽星光下,她那舟排,便寂寞地飘在水面上,与那百数舟排正面相对。
只是一转眼!诸国宗师们的舟排,便离这里足有五六百步远了。他们的灯火也随着舟排四散,而散落在河水中。火光也由恍如白昼变成了星星点点,光芒太暗,一时之间,卫洛的面容也暗淡下来。夜色中,只有她那双墨玉眼,还在熠熠生辉。
殷允一直在。
他负着双手,静静地站在舟尾,淡淡地看着这一幕。与卫洛一头一尾,在黑暗中形成了两座永恒的雕像。
那银甲将军再次双手一叉,向着四面散去的宗师们一拱手,朗声说道:“多谢诸公成全。”
说罢,他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盯向卫洛。
不止是他,这一瞬间,这百数舟排中,已有十来叶舟排荡出。这些舟排中,站在最中间的那个人,都在直直地盯着卫洛。
那银甲将军盯了一会卫洛后,朝着她身后的殷允一叉手,叹道:“殷公!我辈楚人已立下血誓,若不取回此妇头颅祭了先王,这一生魂魄便不得归于宗庙。请公顾念我等与这妇人之间的血仇,暂退一步。”
这银甲将军的话音一落,众宗师尽皆色变。
魂魄不得归于宗庙?这确实是血誓毒誓了!看来,这些楚人,是非要杀死这个妇人啊。
那银甲将军说到这里,百数舟排上,千来人都仰头看向殷允。
这些人的目光中带着杀机,这是毫不掩饰的杀机。
殷允负着双手,淡淡地扫过他们,说道:“何必多言!”
他只丢出了这四个字。
事实上,那些人问出这话,确实是多余的。要是殷允说的话,还会轻易收回。他还是殷允么?
那银甲将军显然也只是问问他,意思一下。得到殷允的回答后,他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殷公就休怪我等不敬了。”
殷允闻言,淡淡一笑。
那银甲将军右手小旗一举,众舟缓缓散开,慢慢向卫洛两人的舟排逼近而来。在众舟荡来的同时,每一个舟排上,都蹲跪下三名剑师。此时此刻,这些剑师却一个弯弓搭箭,寒箭森森地指向了卫洛!
殷允走到卫洛身后,皱着眉头,沉声说道:“这些人中有,足有十个宗师级高手!他们都是楚国各公卿府中的贵客。除了他们之外,另一些荡舟出例的,也都身手不凡,几至宗师境界。那些弯弓搭箭的,也是大剑师级的人物。卫洛,看来为了对付你,楚国权贵们已倾全力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低低地说道:“你是妇人,不必与他们正面相抗。走吧!”
他刚刚说到这里,一眼便瞟到自己的身后,见那些楚墨有意无意间,竟是荡舟把两人的去路拦了个结实!不止是这些楚墨,那些与楚人交好的宗师们,也荡着舟,目光冷冷地盯着卫洛。
他们没有退路了!
这是早就计划好的天罗地网!
包括那些墨者,他们虽然迫于鱼公的承诺,不会再刺杀卫洛,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装作糊涂的拦一拦路,却是毫不推辞啊。
只是一转眼间,两人便陷入包围中了,两人的前后左右,已尽是楚人的舟排!
这真是一转眼!卫洛两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是对方有备而来,又有地主的方便。
只是一转眼,五六百只长箭,已寒森森地指向卫洛两人!
这些人越散越开,不一会,他们来到了卫洛的身后处,同样弯弓搭箭,箭头指向着卫洛!
五六百个大剑师级的高手,同时鼓箭对着卫洛两人,就算身手高明如殷允,在这种情况下,怕也难以逃脱了!
安静中,荡漾的水波声中,几个宗师的低语声传来,“此妇惹祸无数。这一次取下她的头颅,也可稍安。”
“然,可惜了殷公!”
“咄!这墨隐一门,行事不按世理,喜欢插手他人恩怨。迟早会死去,此时伴这妇人一道死去,也算是香艳了。”
“哈哈哈。”
窃窃私语声中,晋人的宗师们,只是散在众宗师的外围,只是静静地盯着这一幕,似乎不打算插手,也不在乎卫洛生死一样。众楚人朝他们细细观察了一会,见状都松了一口气。
那银甲将军右手旗帜再次一挥,众舟荡近,慢慢向孤零的卫洛两人逼迫而来!
卫洛抿紧唇。
她转过头去,静静地瞅着殷允,墨玉眼中尽是歉意,以及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望着他,她低低地说道:“君,”才说了一个字,她便说不下去了。都到了这个地步,她要是叫他弃她逃走的话,那就是对他最大的侮辱了。
殷允温柔地看着她,见她欲言又止,不由一晒。
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握着卫洛的小手,叹道:“我亦不知,楚人为了杀你,如此狠下决心。”
他的语气中有着后悔。
卫洛明白,他是在后悔不该答应她前来的。
可是,卫洛却不后悔,她知道,这事迟早都要发生的,并不是她想躲就可以躲得开的。除非,她从此易容改姓,缩在山野间十数年,也许就会时过境迁了。她想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世人面前,这一关必须要过。
只是,她与殷允一样,低估了楚人誓杀她的决心。一直以来,不管是哪一个诸侯国,国内都是派系林立,彼此之间很少有统一的想法。更不会在某事上抛弃前嫌,倾力合作。
特别是楚人,一直纪律松散,各持主张。
所以,卫洛和殷允都以为,他们这次前来,需要面对的只是楚墨的杀意。如能化解他们的杀意,从此后卫洛便可以放松一半了。
可他们没有想到,她卫洛,却让楚人的所有权贵,所有派系抛弃前嫌,联合起来。这么多权贵联手,居然在不知不觉中,便凑拢了一支占有绝对优势,可完成对卫洛和殷允一举击杀的强大队伍!
他们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楚国,已经不知不觉中,流行着一句巫师的断言。那断言让楚人相信,楚国的衰败是由卫洛这个妇人引起,然后,只要杀了她,楚国便可以恢复以往的强盛。
这断言,只是某些权贵为了安抚民心,为了转移楚人对楚昭失德,至国力衰弱的愤怒而编出来的谎言,可是这谎言,却真真确确地把卫洛往死地里推去。
形势,已向最差的方向倾倒。四面尽是大剑师级的弓箭手,另外还有十个宗师虎视眈眈。
这一次,他们真的入了绝境了!
这是一次困守孤地的绝对封杀!
这时刻,卫洛恍然明白,原来这场地之所以如此安排,实是楚人想取她的项上人头啊!她原本以为对自己最有利的地形,竟是一转眼,便变成了绝地,死地!
第258章 那个人
卫洛的手被殷允握着,他的手依然那么暖和,他握着她的力道,也依然沉稳有力。
可是,卫洛的手心在冒汗。
如果只她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她不会这么不安。她现在最后悔的是,不应该把殷允牵连进来,不应该让殷允受自己的连累。
卫洛抿紧唇,倔强地盯着渐渐漂近的众舟。
她樱唇动了动,喃喃地说道:“殷大哥,我误了你。”
这句话,她没有吐出音来。她只是嘴唇蠕动。
殷允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他感觉到了她的不安,不过,他现在正在急速地想着对策,也没有心思去安慰她。
他剑眉锁得紧紧的,双眼沉沉地盯着前方,低声问道:“卫洛,你可会潜水?”
潜水?
卫洛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殷允见状,也露出一抹苦笑来。他是会潜水,可是,就算卫洛也会潜水,怕也是插翅难飞,楚人布置如此周密,又特地选在河水中围困两人,又怎么没有预料到他们会潜水而逃呢?
河水中,楚人肯定也做了相应的安排的。
楚人的舟排,越荡越近。
不一会功夫,众舟便已把卫洛两人的舟排团团围住。
那布置这场战事的银甲将军,显然是个高手。众舟排围住了两人,可距离他们,足有百步远的距离。这个距离,是在箭的射程之内,又足够远,使得两人无法轻松地飞跃到他们的舟排中。
然后,每一方向的舟排中,还站着两三个宗师。这些宗师,自是处理应急情况的。一旦卫洛两人的轻身功夫出众,真能跃舟而出,这些宗师便会出手了。
这是一次真正的绝境封杀!
卫洛心思电转,却绝望地发现,对方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她实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应对之策。
难不成,这一次真的在劫难逃了?
她转头看向殷允。
她的墨玉眼中波光楚楚,那眼神中,有不舍,有歉意。
殷允看懂了她的眼神。
他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蓝袍飘拂。他对上卫洛这样的眼神,微微一笑。微笑中,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抚上她的面颊。
他温热的手指,游移过她的额头,鼻尖,轻轻触及了她的嘴唇。
半晌后,他轻轻说道:“生死本是寻常事。”
卫洛点了点头。
她抿紧唇,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她眨着长长的睫毛,喃喃地说道:“殷大哥,我,”她说到这里,使劲地摇着头,声音已有哽咽。
见状,殷允皱紧眉头,低声喝道:“卫洛,死便死了,此时不可做小女儿态!”
卫洛一凛,马上咬牙应道:“诺!”
殷允见她如此,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他抬起头来,目光如常,气度从容地看向四面八方森森相对的寒箭。
那银甲将军沉着脸,一瞬不瞬地盯着两人。这时刻,他的眼神出现了一点恍惚。
眼前这两人,男的是俊美的公孙,女的是绝代佳人,两人长袍飘拂,并肩而立的身影宛如神仙佳客。明明落入了这种绝境,他们的脸上还不见半丝慌乱。
这样的两人,还真是让人心生钦佩啊。
他想到这里,手一挥,旗帜刷地一划!
瞬间,五六百寒箭同时上指,直直地钉上了两人!
箭已经弓上,随时可发!
殷允冷哼一声,低声说道:“这些箭手皆是大剑师,箭上力道一定很强。卫洛,呆会乱箭射来时,我们只需要躲过了第一波,便可以趁他们取箭再射的功夫争得先机。然后,我们同进用力鼓舟向南面冲去!”
顿了顿,他又说道:“我们只需要冲入楚人的舟阵中,他们的箭便不能发挥作用了。到时,只需要应对几个宗师而已。”
只要出了这湖,他们便有一线生机。他在郢城中的一些安排,便能用上。
卫洛点头。
不过,不管是她,还是开口的殷允,都深刻的知道,话虽然说得简单。可是五六百个大剑师同时射出来的箭,只怕是天神降世,也难以躲过!
剑拔弩张中。
那银甲将军右手向下一砍,沉喝道:“举弓!”
嗖嗖嗖!
众箭同时抬起。
这一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围观的宗师们都停止了议论,夜空中,只有腾腾的火光,以及沉沉地呼吸声响起!
已有一些宗师闭上了双眼。他们暗中叹息不已:如殷允这样的人物,居然为了一个妇人,便要屈死在这澧河当中了!真是可惜,太可惜了!
寒箭森森相指!
这一刻,卫洛的双眼睁得老大,令得自己心如止水。
这一刻,她身边的殷允衣带当风,手轻轻地按上了剑柄!
这一刻,风也是凝而不发的!整个夜空中,一股沉凝笼罩着。
那银甲将军右手高高举起。
他手中的旗帜,也高高举起!
一切,一触即发!一瞬,生死转眼!
突然间,一个清朗的,威严的声音沉沉地传来,“这个妇人是我的妻子,她的生死,还轮不到你们楚人来决定!”
这个声音很响,洪亮悠长,沉凝有力!威煞十足!
众人大惊!
这真的是大惊!
就在那声音落地的一瞬间,楚军身后的岛屿方向,瞬时燃起了无数的火把!
那银甲将军猛然回头,他恨恨地想道:哼,真是好大的口气,这妇人已是我箭下之物,难不成,你还能救去不成?
因此,他回头时,手依然高高举起,手中的旗帜依然高高的抬着!
他回头了。
在他的身后,数十只漆成了黑色,如幽灵一样漂在湖水中的舟排上,不知从何时起,竟站满了黑衣人!这些黑衣人,同样是弯弓搭箭!而他们箭尖所指的,自然是自己这些楚人了。
这些黑衣人的衣服还湿淋淋的,显然他们才从水中爬出!
看到这情景,远远地散在卫洛两人身后的宗师们,以及舟排拦在众宗师两侧的晋国宗师们,同时睁大了双眼。
殷允不由张大双眼,惊喜地叫道:“是公子泾陵!河下的楚人,已被他的人解决了!”这是常理,如果不是河下的楚人已被他无声无息的解决了,他的人不可能潜到楚人身后了,楚人还没有知觉。
当然,这个道理相当浅显,不止是他,这一瞬间,所有的人都明白了。那银甲将军回过头来,恨恨的,杀气腾腾地盯着卫洛。
他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却无计可施。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就算自己下令楚军不管不顾地射箭,这妇人也可以跳下河水,逃得生路。
绝境已破!此时再对殷允这样的高手放箭,已是多余。
这银甲将军含着恨意的目光,卫洛没有注意到。
她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她只是不由自主地屏着呼吸,睁大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舟排中,缓缓靠近的那个男人。他依然是一袭黑袍,玉冠巍峨。他的身周左右,都围着宗师,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大剑师。
他的舟排所到之处,众晋人纷纷让开道路。不一会,他便来到了弯弓搭箭,寒光指向楚军的众箭手中间!
公子泾陵负着双手,高大的身影如一座屹立千年的山峰般沉凝。
他静静地盯着口瞪口呆的楚人,盯着那个银甲将军。他薄唇一扬,淡淡地说道:“木央,为了杀我这妇人,你们可是煞费苦心了。不过,她是我的人。她的生死,你还不配做决定。”
他的声音很平稳,很沉凝,很淡,他在诉说着一个天经地义的道理。
第259章 泾陵公子的警告
还上一更,只欠大家一更了。
##
银甲将军脸色大变。
他目光阴狠地盯着泾陵公子,半晌才恨声叫道:“公子泾陵,这是楚地!这是郢!难不成,你以为我堂堂楚都是你新田么?”
公子泾陵闻言哈哈一笑。
漫天灯火中,他的笑声响亮之极,那俊美的脸在大笑声中,隐现讥诮。
大笑声中,他冷冷的声音传来,“我自是知道此地是郢。”
他轻哼一声,目光从银甲将军身上移开,越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看向卫洛。
他深如子夜的双眸,与卫洛的眼神,隔着上千楚军遥遥相望。
卫洛对上他的眼神,对上他那深沉如海的双眸,看着他明显变得瘦削,更显立体的脸庞,慢慢的,她抿紧了唇。
她脸色苍白地低下头去。
她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到来,她本以为,这次真会永别了。可是,她没有死,而他也来了。
卫洛的小脸越发的苍白了。
公子泾陵紧紧地盯了她两眼后,便转过头去。
他右手一扬。漆成黑色的舟排飘然而散,再次向楚人逼近!
那银甲将军咬牙切齿地盯着公子泾陵,一时拿不定主意。
一个宗师跳到他的舟排上,凑近他,低声说道:“木央将军,这泾陵公子显然是有备而来。何不鼓动众矩子?”
银甲将军闻言,大点其头。他昂起头,目光投向卫洛的身后。
他刚刚抬头,从五六百步远的水面上,便传来了一个老者沙哑的声音,“咄!想不到我矩子之聚会,竟演变成了两国演兵之所!咄!”
那沙哑的声音中,不无恼怒。
这时,散在众宗师两侧的晋人中,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谷公所言极是!我虽晋人,更是墨者。却不知诸位楚墨有说乎?你们可想弃此矩子大会,加入这两国交锋中去?”
这个声音隐隐带着嘲讽和激将。
众楚墨面面相觑,一时沉默起来。
在他们沉默的时候,晋人那一席的宗师们,也在虎视眈眈地盯着。
不知不觉中,亲近楚人的墨者开始向楚之一席靠近。亲近晋的墨者也开始向晋之一席靠近。而另外一些墨者,则向后退去。
只是一转眼,河水中的墨者,已经分成了三派。
殷允懒懒地回头盯了众墨者一眼,叹道:“这便是我墨家,连这些矩子,也派系林立,尽被名利所扰。”
他的话,就在耳边。
不过卫洛低着头一动不动,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银甲将军看到这一幕,眉头紧紧皱起。
他看了看众楚墨,再看了看与楚墨们人数相差不远的晋墨。咬牙道:“宗师们靠不住。”
不用他开口,旁边的人也知道宗师们靠不住。
公子泾陵静静地盯着银甲将军,他见这将军的脸色时青时白,咬牙切齿了好一阵都无法决策,不由淡淡一笑。
浅笑中,他浑厚磁性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我这妇人生性顽劣,惹祸实多。然,她毕竟是我公子泾陵之妻。今天,我就跟诸位明说了罢!”
他说到这里,声音陡然一沉。
同时,最后几个字,他是注入了内力沉沉吐出的。
也许是他的声音中,自然而然有着一种威煞,也许有一种人,他就算说出的是最简单的话,也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倾听,并诚服。
这时刻,连漂在远处的矩子们,也变得安静下来,一个个转眼看向了他,认真地倾听起来。
一时之间,整个大河中,近二千人,都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他,等着他把话说下去。
这时刻,大河中安静无比。
春风中,绵绵而荡的湖水声中,腾腾而燃的火焰中,公子泾陵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沉沉地盯着银甲将军木央。
然后,他从木央的身上扫过,目光一一划过木央身后的楚人,再盯了一眼远处的宗师们。
一阵安静中,他沉而有力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响起,“这个妇人,她是我的妻子!不管何人,不管何国!若有人伤得她一根寒毛,我必倾力以报之!若有国敢伤她一根寒毛,我必倾国以报之!”
他这声音,一字一句吐出,铿锵有力,杀气腾腾,那声音中,含着无边威煞,无穷寒意。
这声音直是掷地有声,如军鼓一样重重地敲入众人的耳膜中。不知不觉中,众人都打了一个寒颤!
安静,无比的安静!
这时刻,所有的人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任何人都知道,公子泾陵这一番话的份量!
这是威胁,这是警告!
直过了好久好久,那银甲将军木央率先清醒过来。他昂起头,目光阴狠地盯着公子泾陵,扯着嗓子喝骂道:“好威风!公子泾陵当真好威风!”
蓦地,他声音一提,暴喝道:“公子泾陵莫非忘记了,这是楚地,这是郢!哧——你以为你是何人?在我楚地,在我郢都,你竟敢如此狂妄!咄!威风凛凛的公子泾陵,你还是等平安活着回到新田后,再搂着你的妇人在枕席间说此甜言蜜语吧!”
这银甲将军果然是个人物,他不但最先反应过来,而且这番反击也极为有力。
在他的喝骂声中,公子泾陵哈哈一笑。
他的大笑中,响亮之极,直达云霄!
不一会,他笑声一收,居然冲着木央点头道:“果然年少有为,胆色不凡。”顿了顿,他徐徐说道:“你们的楚王简不过一稚龄愚儿。公子吾性阴而狭,乃刚愎自用之徒,公子及性直而偏听,身边多戾臣。楚国有此三人,纵有国士亦难得用才之地!木央,你若愿归附于我,我保你功成名就!”
木央呆住了。
事实上,呆住的不止是他。众人都呆住了。
没有人想得到,公子泾陵在这个时候,居然招揽起人才来了!
一阵愕然中,木央呆若木鸡,半晌才动了动。沉默了一会后,他向着公子泾陵躬身一礼,叹道:“木央谢过公子的看重。然,此时木央身负使命,不敢违之!”
他没有拒绝。
他不但没有拒绝,他还委婉地给自己留了后路。
当然,木央的做法,在这个时代来说,并不罕见,根本没有人对他的回答表示不满。
公子泾陵闻言,点了点头。
第260章 夜遁
木央叹息一声后,再次微微一躬,向着公子泾陵行了一礼,沉声说道:“此妇与我楚人有血仇,公子若想护她周全,木央无话可说。然!我等已立下血誓,实不能违也。”
他这是表示他的战意了。
他声音一落,公子泾陵便是一晒。
他盯着木央,沉沉地说道:“他们两人,你的人射不到。你们的人,已被我弓箭相指,只需一声令下,将军性命难存,如此之时,还有必要顽抗么?”
这个道理,木央自是明白。
不过,这样由公子泾陵说出来,让他身边的人听得一清二楚,才最有利于他啊,他可不想背着一个逃兵的名号回去应对两位公子的指责。
果然,公子泾陵这话一出,众楚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不休。
半晌后,一个剑师上前一步,向着木央大声说道:“将军,事已不可为,不如撤了?”
不等木央回答,他身后的那个宗师低声说道:“此地是郢!公子泾陵既然来到了我们的地盘,便没有必要与他在这河水中争一时之利!”
他这话太有道理了。
当下,木央点了点头,右手一挥,喝道:“散!”
这喝声一出,众楚人同时荡舟,那指向卫洛两人的弓箭,也同时放下。
两人安全了!
卫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殷允见众楚人让开道路,二话不说,脚尖一点便催着轻舟荡向晋人的方向。
轻舟如箭,破浪疾驰,不一会功夫,两人便来到了公子泾陵身侧。
卫洛一直低着头,一直低着头。
他们一靠近,公子泾陵右手一挥,沉喝道:“退!”
“退——”
喝声中,众舟同时转向,向着河水深处驶去。
而这边,众矩子依然面面相觑,楚墨没有动,晋墨也没有动。直过了好久,直到公子泾陵等人的身影越去越远,直到晋人舟排中的火把同时熄灭,漆成黑色的舟排在一瞬间消失在夜空中,一个矩子才嘶哑着嗓子喝道:“诸侯之事,与我等我关。大会继续——”
“诺!”
“正该如此!”
众矩子的应答声中,木央右手旗帜一挥,众舟同时启动,向着河岸处驶去。
楚人驶得很急,他们都知道,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开始!
黑暗中,漆成黑色的舟排排成整齐的队列,风驰电掣般顺着河道,向南驶去。
黑暗中,众人都没有说话,因为火把早就熄灭,一时之间,除了天上的星光,河水中倒映的星光,便只有他们闪亮的双眸。
也不知为什么,公子泾陵一直没有开口,他甚至看也没有看向卫洛,没有看向与卫洛并肩而立的殷允。
殷允也是一样,他一言未发,只是静静地站在舟排中,任风卷起长袍猎猎作响,任那远处的楚人急急地跳下岸,大呼小叫着要来捉拿他们。
殷允的眉头锁得很紧,他有点担心,公子泾陵身边虽然是高手如云,可他现在是深入郢城。木央等人一靠岸,他们面临的,便是千军万马的围攻,搜寻!
相比起殷允,卫洛倒是很平静。她从来便知道,公子泾陵谋算周全,他既然敢来,自是准备妥当了。自己只需按他的安排行事便可。
晋人的舟排驶得很急,很快,众人都是全力催动,在以最快的速度前进。
如此急行了小半个时辰后,众人的身后,约三十来里的河岸边,出现了无数的火把光。火把光中,还伴着一阵阵喧嚣和吵杂声。
楚人行动了!他们来搜找公子泾陵了!
卫洛回头看了一眼那越来越多的火把,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公子泾陵。黑暗中,他正沉沉地盯着前方,只有一双深幽的眼神,在夜色中闪亮。
卫洛只看了一眼,便转回了头。
又疾行了二刻钟后,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到了。”
到了?卫洛连忙抬头看去。可出现在她眼前的,只是一片在夜空中,黑黝黝的连绵山脉!山如巨兽,山中树木幽深。
在她打量之际,公子泾陵的沉喝声在黑暗中响起,“上岸之时,震碎舟排!”
“诺!”
低低的应诺声中,众人一一震碎舟排,跳上河岸。到了卫洛两人,殷允也是毫不迟疑地震碎舟排,牵着卫洛的手便向河岸跳去。
殷允的手刚牵上卫洛的手,两人便感觉一阵异样。
却原来,公子泾陵冷冷地盯着他们相握的双手,冷冷地盯着。
对上他森寒的目光,卫洛转过头去,不想理会。
殷允似乎没有感觉到公子泾陵隐藏的怒意,他径自牵着卫洛的手,和她跳到河岸上,跟在众人身后,急急向前面走去。
上河岸,向山脉深处行走了二里后,出现了一条羊肠小道,在这小道之前,黑压压地站着数十人!
这些人一看到众人走来,当下发出一声低喝,“来者何人?”
公子泾陵冷硬的声音传出,“我!”
马上,有一个欢喜地声音叫道:“是主上!”
众人大喜,同时躬身叫道:“见过主上。”行过礼后,他们率先带路,向着小道左侧的树林中走去。
公子泾陵停下脚步,不等他吩咐,他身后走出了百来人,跟着这些人走入了树林中。
卫洛一动不动地站在公子泾陵和殷允的身边,黑暗中,山林里不时传来一阵阵乌鸦的叫声,间中,还有古怪凄厉的兽啼。
因为两旁都是重重树林,他们所站的地方显得特别黑暗。要不是这些人都功夫不凡,夜可视物,那当真是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安静中,卫洛感觉到,公子泾陵的目光,仍然时不时地盯上她与殷允相握的手。
安静中,她有种感觉,他的呼吸声在增粗,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愤怒。
见此,卫洛不知不觉中,把殷允的手握得更紧了。
也不知道殷允是怎么想的,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卫洛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任由公子泾陵目光沉寒。
林中的空气原本阴绵,这时刻却增加了几分沉凝。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欢喜声传来,“来了!”
那声音一落,卫洛便抬起头来。
树林中,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身影。
居然是一群马!
足有上千匹的马!
卫洛惊愕地望着,不由想道:这个时代马匹可是很珍贵啊,公子泾陵当真有本事,在郢城这样的地方,也能弄到这么多马!
这些马,嘴全部被布包住,它们的足蹄,也被包上了布块。因此出现时,没有一点声音。
众人纷纷上前,每人牵过一匹马,纵身跃上。
卫洛和殷允也是如此。
他们这一骑马,相握的手倒是松开了。
不一会,公子泾陵的沉喝声传来,“出发!”
“诺。”
马蹄翻飞,众人同时策马转入了那羊肠小道深处。
这条道路上,积了厚厚的落叶。众马蹄踏在上面,更是没有声音传来。
不一会功夫,众人便出了山林,转入了另一条官道。一出山林,星光便点点洒在眼前,前方的一切,更是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了。
马蹄提速。
这里是一块陌生的地方,卫洛又不是对方向很敏感的人。她只是晕头转向地跟着队伍向前走去。
可转了一阵,当转入第三条官道时,卫洛赫然发现,那些搜寻的火把和喧嚣声,已出现在她的前面。
众马竟是向着那些火把光追逐而去。
如此直直地冲出一刻钟后,眼看与搜寻的楚人只相隔五里不到时,众人再次拐入了条羊肠小道。
在小道上行走了一刻钟后,众人来到了一座山峰前。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到了。”
这声音刚落,卫洛便看到前方的山坳处,冲出了两个人,那两人远远便低喝道:“何人?”
“我!”
公子泾陵的回答声一传出,那两人马上站住,向他深深一揖,沉声说道:“见过公子。”
黑暗中,公子泾陵点了点头,纵声下马。
众人也跟着下马。
他们跟在公子泾陵身后,向前走去。
在那两人的带领下,众人继续向前,拐了一个弯道,走了不到二百步后,一座草木森森的山峰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山峰前,同样站了十数个人。他们一看到公子泾陵走近,马上躬身行礼,然后有四人上前,来到那山峰岩壁上,拔开草丛,四人合力,搬开了一块巨石。
赫然,卫洛的眼前,出现了一条深幽的地道!
这地道挖得又高又宽,足可以一人一马昂头直行。卫洛诧异间,公子泾陵已率先进入。
众人络绎跟上。
整个队伍,有数百近千人,这一进入地道,都花费了不少的时间。而这时,卫洛已可以清楚地听到,在离此不到二里处,传来了一阵阵楚人的喧嚣声,以及急喝声,“快点快点!”
那些声音又响又杂,而且隔得太近。
在卫洛频频回望时,众人已经络绎进入了地道中。这时,“吱滋滋——”地一阵钝响,却是有人从外面把那石门重新合上。
外面还有人!卫洛暗暗忖道:也许这些人是负责把他们的行迹打扫干净的。
石门一关,瞬时,众人眼前一片黑暗!这是真正的黑暗!
“啪——”地一声,火石响起,紧接着,一根火把腾腾的燃烧起来,众人眼前大亮。
接着,又是一根火把燃起,再接着,队伍中已出现了五六十根火把。
卫洛望着火把的长蛇,抬头看了看新泥土混合着陈旧坚硬石壁的地道,暗暗想道:这地道原本就有啊,只是这一次又挖长挖大了一些。转眼,她又想道:燃这么多火把,也不知道这地道有多长,会不会氧气不足?
她正寻思间,前面传来一声欢喜的叫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