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8章 言下之意
“官家,这是采买们从东流买来的麦鱼干,尝尝口味如何?”正当赵昺想着心事的时候,王德端着一碟鱼干走过来,呈上道。
“味道不错,很是鲜美!”赵昺掂起一根放到嘴里,越嚼越香,与往时吃的鱼干味道又有不同,又招呼王应麟两人道,“两位先生一同品尝下,朕吃着还好!”
“嗯,这鱼干甚是不错,酥嫩可口,入口不柴!”王应麟拿过一根嚼了嚼,频频点头道。
“麦鱼乃是东流县特产,鲜食也甚是不错!”谢枋得却是吃过的,边嚼边道。
“君直有所不知,陛下是离不得鱼干的,闲时总要吃上几根的,可是其中的行家!”王应麟笑着道。
“是啊,离京时从京中带了些鱼干的,早就吃完了。只能就地买一些,总是味道不大好,陛下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了!”王德点点头,又不无遗憾地道,好像自己这个总管没有尽职似的。
“这个吃着不错,临行前可以多买下些,天气凉了,也能多放些日子。”赵昺又吃了一根道,“哦,在问下晒制的方子,回京后也可自己做。”
“法子倒是简单,只需将捕获的鲜鱼放入锅内,加少许菜油、佐料,用文火烘烤,勤翻动,待呈黄色取出,曝晒一天即干。难的是这麦鱼是池中特产,别处买不到的。”王德苦着脸道。
“那就算了,也不要与外人提起。回京也近年末,郑老先生晒制的鱼干也该送来了,还是有的吃。”赵昺听了马上言道。
“陛下喜欢,这麦鱼非是什么贵重之物,可以让地方时常贡上一些即可。”谢枋得道。
“陛下爱民,尽可能不骚扰地方,常用的鱼干也是琼州疍首郑头领亲手晒制的,年末托入京的漕船送到宫中,就是不想劳师动众。”王应麟解释道。
“上位者的爱好,往往会成为百姓的灾难。”赵昺沉痛地道,“当年我们初入琼州,朕曾途径雷州,那里海岸上蚌壳堆积如山岭,绵延数十里,只是因为皇帝喜欢那里产的珍珠。而地方官员为了取悦皇帝,便竭尽所能驱使百姓下海捕捞,死伤百姓无数,也就为了博得贵人们一笑而已。”
“当下朕若是将这麦鱼列为贡物,每日食之不过数两,而地方为了保证鱼的新鲜必会驱使渔民捕捞数百斤,以便进京后能尚有数斤鲜活。若要保证朕天天都能吃得上,就要日日役使百姓下湖捕捞,派遣快船往来京中运送,这其中要浪费多少民力,又要害了多少条性命,可这只是为了满足朕的口腹之欲罢了。”
“陛下心怀天下百姓疾苦,真是天下黎民之幸!”谢枋得深施一礼道。
“官家吃鱼干其实意在不忘当年的苦难,创业的艰难,时时警醒、勿忘初心,而非是口腹之欲。”王德见两人扯得远了,出言提点二人道。
“陛下圣德,臣等有愧!”两人齐齐施礼道。
“当年朕与众军困顿于甲子镇,三餐难继,为能吃饱而庆幸,鱼干、白饭就已经让大家十分欢喜。即便入琼州之后,也是缺乏钱粮,府中也是多以鱼干佐食,上下皆无不同。但彼时大家都很满足,也无人为伙食不好而抱怨。”赵昺言道。
“反倒是进入江南后,物资不再匮乏,酒肉不缺,却不再满足,时生怨念。抱怨酒非名酒,宴席不丰,难以下箸,全忘记了当年之事。当年在国破家亡之时,大家不畏生死,奋起反抗暴元,是为了重复大宋,让百姓安居乐业。可当前百姓依然困苦,流民遍野,无处安身,可我们有些人已然忘了初衷,朕每每思及十分痛心。”
“臣等惭愧!”王应麟和谢枋得俯首言道。
“京中发生的事情想必两位先生也有所耳闻,朕取些士绅们免税的特权,不仅激起他们的抵制,朝中和地方的一些官员及所为的名士大儒亦与他们沆瀣一气,相互为援,抗税不缴。又频频挑起是非,欲逼迫朕屈服,你等如何看?”赵昺问道。
“臣以为民为国本,有劣绅不思君恩,为谋取私利,反而变本加厉破坏均田,收买土地,暗中庇护不法乡民,逃避税赋,伤及国本。必须对他们进行严惩,才能推行新政。”谢枋得道。他作为地方高官,当然清楚缙绅们的‘霸道’。
宋代的缙绅阶层包括各级官吏、致仕官、封赠官、捐纳官以及国子监和府州县学的生员。他们的妻子也享有相应的特权待遇。地位仅次于贵族地主,是封建统治的重要支柱。
因而士绅地主享有优厚的待遇和特权。政治方面、士绅的法律地位高于常人、司法部门无权擅自拘审官员。在经济方面,虽然规定士绅不免钱粮正供,但士绅拖赖及少纳赋粮、脱避差徭仍是司空见惯的现象。他们甚至自称官户,自立“官甲”、“官图”,以别于平民编户。
此外许多士绅往往凭借威势,横行乡里,凌虐欺压百姓,居家的士绅地主甚至可以决定地方官员的去留。士绅还大肆兼并,侵占他人土地,接纳投献投靠,收受他人诡寄田粮、差役,包揽拖欠税赋。权势在手,待遇优厚,土地极多的士绅地主,无不过着极为豪华的生活。
最为恶劣的是一些士绅利用国家为了恢复民生减免税赋的机会,依然向投献、投靠户收取租税,并将徭役转嫁给他们。这等于他们不仅不向国家缴纳税赋和输出徭役,还白捞一笔,使国家的惠民政策落空,还败坏了朝廷的名声,导致官民间矛盾重重,相互对立。
“这些人已经是肆无忌惮,朕悯其苦读多年不易,也曾为国效力,收复江南之初没有深究其过,还对他们过去取得的功名和履历予以承认。但他们不思皇恩,反而变本加厉,其实就是以为本朝尊儒爱士,算定朕不敢对他们下刀,才愈加放肆。”赵昺冷冷地道。
“陛下,劣绅可恶,应加以惩处,但此事还需缓图,不可操之过急,以免朝廷不稳。”王应麟见陛下脸色不好,从旁劝道。
“此风不可长,若是纵容之会愈演愈烈,否则积重难返,贻害无穷。”赵昺在船舷上捶了一拳道。
他清楚的知道宋代精英阶层是什么样的。实话说,从汉代以来,大一统王朝时期中国社会最有实力的阶层都是知识官僚阶层或者叫官僚地主阶层。汉代叫豪强门阀,魏晋南北朝叫士族门阀,唐朝叫地方大族,宋代叫“形势户”,明清叫“乡绅,缙绅”。
但不管名字怎么变,实质都是“皇权不下县”这一形式下的产物,都是地方实力派,朝廷官员的后台,也是国家经济和人口的掌控者和文化的代言人。他们结成地方势力集团,控制着广大的平民百姓。宋朝把官绅地主作为其统治的最可靠的基础,使官绅地主阶级不但成了利益所得最大者,还成了老虎屁股摸不得。
任何人都不能侵犯他们的既得利益,不论是大臣,皇帝,都不行。历史上王安石发动的变法,不是什么好人好官的贾似道实施的公田法,魏忠贤开征商税等,试图侵犯官绅地主的利益,所以死后一段时间的史书里皆是万人唾骂的对象。
赵昺当然清楚这些人是什么德行。因此在收复江南后,就以‘投靠蒙元,叛国背族’之名,对一些大族、士绅进行了严厉镇压。但他也明白自己在当前的形势下不可能完全清除士绅阶层,毕竟他们是这个社会的精英阶层,自己还需要他们管理国家。
因此,赵昺在打压了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大族和豪门之后,并没有深究那些中小士绅,并从中征辟官员,希望他们能感念皇恩,为朝廷出力。但是赵昺觉得自己太天真了,让既得利益者放弃特权,恐怕比之戒掉毒瘾还难,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也将自己的善意当做了软弱。
反观元朝入主中原,统治江南十余年,那些士绅们中有一部分人奋起反抗。但更多的人却是在蒙元的统治下一无所有,在铁蹄下瑟瑟发抖,别说过去所拥有的特权,一个小小的十户长就能让他们惊恐不安。这是为何呢?因为蒙元的官僚大部分人蔑视中国传统政治,当官者竟不通笔墨,士绅们敢叽叽歪歪,他们就真拿刀砍他。
“陛下变革之心,臣十分支持,但是此事还是要缓图,以免伤了国家的根基!”王应麟再劝道。他知道陛下当下北伐告捷,正是军威鼎盛之时,携数万百战凯旋之士归京。若是朕翻了脸,定然会杀的血流成河,这固然能遏制乡绅的势力,但对国家的长治久安依然是不小的伤害。
“朕也不想,但是王相也应知当下朝中也是暗流涌动,有人欲借西湖光影之事煽动民意,反对朕推行官绅一体纳税。”赵昺轻笑着道……
第1379章 忧心重重
皇帝的话让王应麟和谢枋得吃了一惊,两人对视一眼暗自点点头。陛下显然对京中发生的事情十分明了,甚至比之他们还要详细,毕竟京中不仅有太后坐镇,朝中也有应节严、邓光荐及江璆三位帝师辅政,还有临安知府蔡完义掌管京畿诸事。只怕京中有风吹草动,陛下都会第一时间获知,甚至比两人得到的消息还要详尽。
他们刚刚说起西湖怪事,其实也没有尽言。王应麟从自家府中得到的消息是京中官宦中遍传,西湖之中锁的是‘真龙’,现在频频显圣,是想破障而出。而非市井中传言的妖兽,所谓的妖道、妖僧镇压,其实是有人请了高僧大德和道门仙长,施法助真龙脱困。
王应麟官当到这个份儿上,自然明白‘事出必有因’的道理。上天那么忙,哪有闲功夫管你的人间的事情,所谓什么‘天书’、‘异象’、‘祥瑞’多半是为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人为制造的假象。而当下京中正是风起云涌之时,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也就不为怪了。
如今京中闹得最盛的两件事,一者是与蒙元的谈判,要求迎回淳祐帝;另一件事就是‘官绅一体纳税’了。这两件看似无关的事情,但有心人只要细思就能想通其中的关键,两件事并非孤立,而是有人在后操纵,目的思之极恐。
所谓的湖中被困的‘真龙’其实便是暗指北狩的淳祐帝,那才是真龙天子,当今皇帝不过是伪帝。而这些人热衷于让淳祐帝还朝复辟,根子还在‘官绅一体纳税’的事情上,因为这项政策等于击中这些人的命门,断了他们的财路,动了他们的利益。
也正因为这项政策是皇帝钦定,并着力执行的。士绅们也明白想要通过搬到某位大臣是办不到的,那么也就只有换掉皇帝才能保证自己利益不失。而德祐帝复辟成功,必然要维护他们这些从龙的功臣,保证他们的利益才能稳住朝堂。
而这么个看似不靠谱的方式,真的就能成功吗?两人还真不敢轻视。
就以刚刚提起的秦时天降陨石来说吧!统一六国以来,始皇帝已经采取了有力的措施各方弹压,以对抗捏造出来的所谓天意背后真实的内忧外患。新的天命体现已经用帝号与五德建立起来,皇帝也履行了封禅的宗教责任。
帝国的制度似乎已经建立起来,“秦虽旧邦,其命维新”,维新下的帝国将跳出分封制下“战斗不休”的宿命轮回。商汤伐桀、武王伐纣的篡夺悲剧将不再上演。帝国将在新制度的维系下,获得内在的自信,并以强大统一的姿态对抗北胡南蛮,“传之无穷”。
心满意固的皇帝,还借李斯的手笔在全国各地立下石碑,歌颂这有史以来开天辟地的创举:“追念乱世,分土建邦,以开争理。功战日作,流血于野,自泰古始。世无万数,陁及五帝,莫能禁止。乃今皇帝,一家天下,兵不复起。灾害灭除,黔首康定,利泽长久。”
但在五年前前卢生出海后所献上的《录图书》,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亡秦者胡也”,因此始皇帝唯一的心病只剩下胡人。蒙恬的大军此时已经多次击败匈奴,长城与直道已经修建起来,有效的辅助帝国的进攻与防御。全国各地豪杰们被有条不紊地徙往咸阳。
陨石事件,在推问无效的情况下,根据帝国的连坐法,周边的潜在乱民被尽数诛灭,事件在表面上暂时告一段落。然而这似乎还不够,因为现在在陨石上刻着的字昭示着在十年之后,这个国家中仍然潜伏着阴谋分子,他们就是旧六国的残余,失业的游士,甚至帝国的官僚。
这些曾经是各国的精英分子,他们懂得运用天意,擅长蛊惑人心。而作为利益丧失者,他们本能地抵制秦国的制度,视之为蛮夷残暴。他们妄图在皇帝死后颠覆已然确立的郡县制,重新恢复古旧的封建邦国,将天下再次带入纷争。
所以新制度下的帝国的心病不再只是胡人,因为分裂的罗网正在帝国的各处编织。种种突发事态似乎也正印证着这种不详,皇帝在博浪沙被铁椎狙击,“重百二十斤”,至今凶手尚未落网。卢生,皇帝曾尊赐甚厚的人竟公开诽谤皇帝,“以乱黔首”,被察觉后竟然出逃不知所踪。
帝国的太子公开地为是古非今的儒家反对派说话,违背帝国独尊法家的既定政策,不得已发往边境进行锻炼。潜在的接班人胡亥虽然贴心,却缺少政治斗争才能,如果由他继承,恐怕不免会成为虎狼大臣的傀儡。而帝国的民众还未来得及更新一代人,“秦灭六国,父兄有天下,子弟为匹夫,当时人视之,实为变局而非常理”正是当时情形真实的写照。
陨石预言着皇帝将死,而皇帝确实也在第二年驾崩,这似乎寓示着陨石刻字很有可能是熟悉皇帝身体状况的亲近臣子。但不论如何,峣峣者易折,皇帝的性命已经走到尽头了,所有的这些问题是没时间加以解决了,次年始皇帝崩于沙丘平台,秦帝国及其制度也开始跟着始皇帝一起被埋入骊山的地宫中。
王应麟两人同时儒学大家,对经史十分熟悉的。而大宋当前的形势与秦统一六国有着极大的相似,小皇帝领着行朝在琼州卧薪尝胆十年,重新收复了江南。又以近乎残酷的手段对残留的豪门大族进行了打压。两年之后,挥兵北伐,收复了两淮和荆襄,进一步稳固了江南,暂时消除了外患,形势看似一片大好。
但两人同样知道,历史自有其惯性。然而惯性,并不代表大势,在三峡里,秦帝国若屈从惯性,未必不能如同前三代,坐享数百年的国运。这方面,他们以为保守的秦朝儒生没有看错,因为比起追求虚幻的未来,他们的世界更加真实,因此也更加坚固。
建国初,丞相王綰就向皇帝建议,“分封同姓,加以镇之”。博士淳于越则主张“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这不只是单纯对古旧的病态喜好,而是历史经验的运用,周王朝若不是分封羽翼加以镇压征伐,又如何能够对遍布着八百诸侯的华夏大地进行有效的控制。
武王如果不是对商代乃至夏舜尧的王族后裔进行分封,又如何能够抚定旧势力的后裔遗民,使其互相牵制,防止叛乱。旧的形式产生旧的势力格局,旧的势力格局同样呼唤着旧的形式,它们相互增益,构成稳定的历史周期,这就叫轮回。
因此,对于秦帝国的大胆举动,他们必定会认为“政治家过于自信,欲以一己之意见,强天下以必从,而不知其流弊之烈,为祸之深也”。实施也是如此,分封制的天下是壁垒森严的天下,天子诸侯大夫,在差异化的层级之下,“小国寡民”,乃至“老死不相往来”,它们各自维持着自身的家族地域,并用武器输出忠诚获得保护。
而吏治国家的兴起则摧毁了碎片化而又顽固的持续了上千年的家族式壁垒,整个新世界至此便处于低设防的状态下。于是在取消了旧有的熟悉的制度后,秦帝国就立刻面临了两个巨大的困境,旧势力的颠覆活动和新结构的镇压。
所以秦帝国的失败不只是暴政带来的,而恰恰是对纷乱的社会环境未能加以有效控制的结果。秦法在秦国本土行之上百年,所以民安而乐之,但一旦试图在全国范围内推广,问题便凸显了。始皇帝以超乎常人的力量与勤奋保持着对包括旧六国的余党、周制的拥护者及失业的游士,下层的黔首在内的一切蠢蠢欲动的力量的压制,却始终未能彻底地消除危险。
因此,秦帝国的弓弦虽然已经绷紧,律法比前世更加严酷,征发也越加频繁,却仍然面临着日用不足的困境,这种困境比后世单纯的乱世还多一层旧制度的反动。终于,在始皇帝死后,无能的二世手上,帝国的弓弦嘎然松开,狂风暴雨中始皇帝构筑的堤坝崩溃,而尚未完全完成改造的帝国就此分崩离析,历史再次进入人为鱼虾的时代。
两人知道行朝在琼十年,推行了一系列新政,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小皇帝收复江南后也是想依照推行,这与当年始皇帝在曾经的六国之地推行秦法何其相似。江南虽然沦陷十余年于蒙元之手,但是故老尚存,他们故而对从前享有的特权十分怀念。
恰恰小皇帝推行的新政,朝廷在乡里之中派遣官员管理百姓,等于打破了‘皇权不下县’的旧例,已经等于剥夺了士绅们管理乡民的特权,难以在插手地方行政事务。而随之的一体纳税又剥夺了他们的经济特权,触及他们的根本利益。
士绅阶层作为朝廷的根基,小皇帝的接连打压,王应麟两人也担心政策过于激进,从而动摇朝廷的根本,引发国家动乱,将‘大好’的形势毁于一旦……
第1380章 难以得逞
“两位先生是想朕食言,向士绅们低头吗?”赵昺看两人脸色变换不定,又掂了根鱼干,放在嘴里嚼着道
“臣不敢,而是想陛下能否缓行,当前形势负责,不宜过激。”王应麟施礼道。皇帝说话是金口玉言,出口成宪,自己让陛下收回成命,等于是让皇帝向天下士绅认错。岂不是毁了圣誉,他可承担不起这个罪名。
“陛下,如今形势汹汹,可稍加安抚,待形势好转,再行推进。”谢枋得也劝道。
“两位先生的好意,朕心知肚明。”赵昺沉吟片刻道,“但朕一意推行官绅一体纳税,也是为国为民之举,而非私己博名。”
“臣等知道。”
“朕曾听人言:天下之财,一分在民,一分在朝廷,而八分在官绅之手。当时朕还以为是笑话,可现下想来,却是事实。”赵昺言道。
“臣也有耳闻,言称巨富之家非在商贾,而是在官绅之家,他们占地连乡跨县,以万顷计,每年的租粮就有几十万石。”谢枋得道。
“正是!”赵昺点头道,“两位先生应知,朝廷不事生产,本身不创造财富,却要供养皇家、官员和军队,兴修水利,赈济灾民,修桥铺路等等。而所用钱粮皆来自于税赋,再由朝廷进行分配,用之于国,用之于民。但是这些本该进入国库中的钱粮,却被这些劣绅截留,中饱私囊。国库无钱,仓廪无粮,那是什么后果,朕都不敢想象。”
“陛下所言极是。”王应麟言道,“此次北伐所耗甚多,国库积粮和钱款几乎耗尽,全仗内库支撑才得以坚持到凯旋。而新收之地百废待兴,赈济流民、修葺城防、招募移民、抚恤伤亡等等,善后开支甚重。朝廷本想江南大部地区的三年减免税赋之期已到,可以弥补亏空。若是士绅们抗拒不缴,亏空将会继续扩大,财政将难以为继。”
“正是,当下地方财政也极为困难,为了支撑北伐,百姓手中的余粮业已粜买殆尽。而恶绅们则趁此机会囤积居奇,抬高粮价,不肯平价将粮食卖给朝廷,并鼓动百姓抗税,要求朝廷延长减免税赋的期限。若是明年歉收,或有天灾发生,只怕连赈济的粮食和钱款都拿不出来。”谢枋得言道。
“所以,朝廷只有坚决推行官绅一体纳税,才能保证朝廷的运转,保证财政收支平衡,若是妥协则有亡国之危。”赵昺点头道,“对于抗拒国法的劣绅必须要严加打击,否则就是自取亡国之道。而至于百姓,我们征收的税赋经过重新梳理,已经低于前朝,切实保证了百姓的利益,只要地方多加宣讲,朕想百姓们也是识大体的。”
“嗯,对于在职的官员,我们也可以加以敦促,要他们率先垂范,并督促族人们遵守法度,缴纳税赋。而对于怠慢和抗拒者要加以惩处。同时地方州县要清查土地,打击投纳士绅逃税的伪户,取消士绅代征税赋的权力,直接由朝廷官吏催收。”王应麟道。
“王相之言甚是有理,官吏若是失职应尽快撤换。至于那些士绅,只要乡里的官吏尽责,他们失去减免税赋的特权,皇恩又及于乡野,他们的威望会日渐被削弱。而没有了投寄户附庸,且均田又惠及无地的佃户,其土地就会陷入无人耕种的地步,只能将田地出售,兼并之风也可得以遏制。”谢枋得也深以为是地道。
“当初我们初归江南之时,兵微将寡,官员奇缺,但尚能将那些豪门大户打压下去,挫败了陈宜中等叛逆的阴谋,平定了叛乱。而今我们根基已稳,百姓归心,官场清明,政令通达,又有数十万百战之师,何惧一班宵小。”赵昺见两人被带了节奏,态度开始转变,笑笑道。
“陛下说的是,朝中名将良臣诸多,那些宵小难以插手利用,不得已才利用那些僧道造谣生事,煽动愚夫愚妇们闹事。虽然也有些士子不明真相,妄言国策,但只要讲明道理,也会幡然悔悟的。”王应麟点头道。
小皇帝这么一提点,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若是此次士绅们拥戴德祐帝复辟,视其为正统,小皇帝为伪帝。那么将行朝该置于何地呢?以此推论,当今圣上是杨太后制定,行朝拥立的。他们都是假的,行朝又哪里来的真,再行后退,那么如今的朝廷都是伪朝。
‘伪帝’复国,‘真龙’复辟,如此也就成了天大的笑话。王应麟想到这里冷汗直冒,自己作为伪朝的重臣,必然也成了叛贼的一员,且被视为骨干分子。而德祐帝复辟之后,其即使再善良,也一定会把自己抄家灭族。退一步讲,德祐帝能放过自己,其他拥戴者也不会放过他。
王应麟对此十分明白,历史上的复辟成功者,再温情善良也会杀的血流成河,人头滚滚。他们为了皇位的安全,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潜在的威胁者,必须要斩草除根。因此在这个时候,自己绝不能站错队,否则迎来的不仅是自己的灾难,而且是整个当今整个朝廷官员的灾难。
进而他又想到,当今圣上幼年继位,掌管朝政十余年,奋发图治,在朝中和军中的威望无两,亲信心腹众多,愿意为其效死的将士无数。他们难道会愿意德祐帝归国,放任其复位?只怕与自己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有脑子的人都不会放弃给自己带来利益的当权者,去扶植一个可能会将自己宰了的复辟者。
而当今皇帝驱逐了鞑虏,执政期间减免税赋,发展工商,均田分地,造福于民,在民间同样深受爱戴。百姓是信任一个复国中兴的有为之君,还是相信一个被鞑子掳走十多年后回归的亡国之君,用脚丫子想都不会欢迎一个曾将他们带入黑暗和屈辱的废帝,即便他是无辜的。
在皇帝废立中具有话语权的谢老太后在北狩后已经病殒。全皇后掳往大都后,传言被迫出家为尼,成了方外之人,这么多年过去了生死未知。因此当下度宗的后妃,只有当朝的杨太后可以言及废立。
不谈德祐帝是否尊奉杨太后,只怕都会得到其的诏书。想德祐帝与圣上皆非杨太后亲生子,并无薄厚之分,但是人都是有感情的。圣上是杨太后扶上帝位的,娘俩儿相依为命一起度过了十多年的艰难岁月,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这种感情非常人所能体会到的。
而且当今圣上离开临安时年仅四岁,一直由杨太后养育,他与太后的感情自是也不一般。大家也知陛下自幼待太后甚恭,在京时日日请安,从不懈怠。为了节约开支,皇帝消减宫中费用,但唯独太后的奉例一如从前不曾减少,坤宁宫的人手也没有裁撤。征战归朝后,缴获的珍宝皆是先行送往坤宁宫,让太后先行挑选,余下的才会送入内库。
此外陛下对太后也是无比的信任,离京亲征皆会请太后监国,处理一应国政。试想有这么一个即有本事,又贴心的儿子当皇帝,杨太后当然不会去帮一个废帝复辟。她甚至会考虑帮助皇帝阻挡德祐帝归国,以维护圣上的正统地位。
从各个方面考虑后,王应麟已经可以判定所为的‘真龙’脱困事件,最终就是一场闹剧,德祐帝完全没有可能复辟。而他同样也不想因为帝位之争引发国家动荡,给敌国入侵可乘之机。所以他决心坚定的站在小皇帝的一边,支持他的革新。
“陛下所言正切中要点!”谢枋得也听出王应麟的话语有异,立刻清楚了其的决定,话锋也是一转道,“革新必有动荡,秦时商君初行律法时,秦人也曾血流漂杵,待适应之后,便有了‘民便之’的感触。现下,有些士绅利益受损,不免有些抵触,行为有些激进。但只要讲明道理,惩罚首恶,他们会幡然悔悟,顺应变革的。”
“好,我们君臣一心,千难万险皆能征服,鞑子都被我们一次次击败,逐出淮南,赴京俯首乞和。眼前这点儿事,也不过是大海中的一点波澜,没有什么了不起!”赵昺也明白两人经过思想斗争后,已经决心与他同舟共济,他颔首欣慰地道。
“丹火,快看丹火出现了!”这时桅杆刁斗之上的瞭望哨高声兴奋地喊道。
“陛下,丹火难得一见,今时呈现于圣上之前,真乃天地有灵啊!”王应麟向远山看去,但见黑漆漆的幽谷间,会倏然涌现荧荧亮光。亮光时大时小、时聚时散、忽明忽灭、忽左忽右、或近或远,好像一朵朵跳动的火焰,煞是奇妙无比,转身向陛下施礼贺道。
“呵呵,此乃福兆,陛下亲征凯旋而归,天地同贺,实乃可喜可贺之事!”谢枋得也施礼笑道。
“天地同贺,陛下万世之功。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德见状眼睛一转,高声呼喝道,周围侍奉的小黄门和侍卫们立刻随着行礼拜贺。
“万岁、万岁、万万岁……”很快山呼声四起,战船上的水手,岸上宿营的护军官兵皆齐声相应,响彻在天地和湖山之间,惊起水鸟无数……
第1381章 基本同意
在雷池歇兵两天,船队再次上路。而天气不大好,过了江州后便阴雨连绵,夜晚江上生雾,船队只能半帆缓行,耽误了行程。而对赵昺而言,就是难以到甲板上看风景了,但也有了更多的时间与王应麟两人谈经论道,日子倒也不寂寞。
今日赵昺又召两人到书房叙话,青泥炉中炭火通红,红砂壶中水沸如鼓,喷吐着热汽,杯中茶香沁人心脾。几案上摆着一叠文卷和几样小点心,当然也少不了陛下最爱的鱼干,三人围几而坐,听着舱外的风雨声,相谈甚欢。
“连日行船江上,夫人可还适应?”赵昺问谢枋得道。由于男女有别,又是在御舟之上,女眷们不敢随意走动,每日只能窝在舱中,这是十分熬人的事情。
“谢陛下关心!”谢枋得拱手谢过道,“御舟比之江上的官船和客舟舒适许多,陛下又多有看顾,拙荆等一切安好,深感圣德。”
“那就好!”赵昺点点头道,“如今已经入冬,日渐寒冷,水上湿气甚重,舱中空气污浊。晴日之事,还是要出舱透透气,晒晒太阳,朕已经让王德将后舱甲板腾空,不准闲杂人等随便出入,尊夫人可以出舱走走。”
“多谢陛下,臣的家事也要陛下烦心,实在有愧!”谢枋得其实也在为此事烦心,夫人岁数大了,还能耐得住寂寞,在舱中歇得住。但是几个年纪尚幼的儿孙们被日日禁在舱中,却是寂寞难耐。可这是圣上所乘的御舟,能够搭载他们已经是恩典了,若是随意走动惊了圣驾那就是天大的罪过。且御舟之上戒备森严,不小心进入禁地,那都是有性命之忧的。而他没有想到小皇帝竟然如此细心,连这等细微之事都为自己考虑到了。
“俗话说家国天下,有家才有国,家中安好,才有国泰民安。叠山先生后院平稳,才能为国更好的出力啊!”赵昺笑着道。
“陛下也要保重龙体,中兴我朝系于陛下一身,万万不能有丝毫损伤!”谢枋得衷心言道。
“言重了,没有朕,太阳依然升起落下,不会因此而改变。只要体制得到保证,法规得以遵守,大宋同样得以发展。”
“陛下,所言极是,但大宋依然离不了圣上!”皇帝的这番话,王应麟听得出是陛下欲要通过建立其完善的政治制度,来保证相关政策的执行和延续,进而使得大宋江山永葆。
“陛下对于朝廷构架的设想,臣与王相业已拜读,以为对中书省的职权变更与机构重置可行,对加强御史台的权能和地位极为赞同,也认为由三高官官轮流值掌政事堂也并无异议。只是不知陛下对九寺将如何安置!”谢枋得言归正传道。
“关于九寺,朕以为有必要进行保留,但是也要做出相应的调整,以适应形势。”赵昺言道。这两位也不是省油的灯,自己这次加强了中书省的份量,职权也较从前有了增加,他们当然满意。但是这种表态眼下只代表他们个人,至于其他人又没有意见,还要商榷。
现在三省的机构基本已定,而他们所言的‘九寺’中的寺,当然不是和尚庙。那‘寺’是什么机构?最早在《汉书》中就已经指明——凡府廷所在,皆谓之寺。其含义在最早的汉语中就有朝廷之意。广义上而言,朝廷设置的官署府衙都叫寺,等同于国家机构。
秦汉时期,朝廷实行三公九卿制,其中三公的官署称为府,九卿的官署称为寺,因而有“三府九寺之称”,三府把握大政方针,九寺则分管具体事务,级别相当于今天的国家部委。某些情况下,府和寺也是可以并称的,如汉代的御史府,又称御史大夫寺。
三公九卿的构造唐代是寺最多的一朝,统共有九寺,分别为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卫尉寺、宗正寺、太仆寺、鸿胪寺、司农寺、太府寺。这九寺级别低于六部,负责国家具体事务。宋代沿用了唐代的九寺之职,只是各寺职权做了相应的调整,地位与部相当,也是国家的常设机构。
首先上文已经提到的大理寺。商周时期,中央司法官之名为大理,即“整理律法之官”,此“大理”非云南大理自治州的那个“大理”。至秦汉时期,大理改名为“九卿”中的廷尉。廷尉的职能是掌管天下刑狱之事,廷尉的办公之处又叫廷尉署。
影视剧中,太常寺的出镜率虽不如大理寺,但在古代,它的重要性不比大理寺低。在中国古代社会,定期祭祀先祖是国家大事,同时,王朝的礼乐教化更彰显了政权的权威。而太常寺就是王朝礼乐、祭祖慰天的最高机关。汉代独尊儒术后,太常寺的地位得以稳固。
“鸿胪”一词,东汉学者应劭解读为“鸿,声也;胪,传也,所以传声赞导,故曰鸿胪”。也就是说,“鸿胪”代表着传达信息,指代的便是对外交往。中国古代王朝对于各国朝贡交往极为看重,往往给予前来朝贡的国家使节封侯以赏赐和礼品,招待使节食宿,这就需要设置一个专门接待外国使节的机构,这个机构就是鸿胪寺。
光禄寺的职能和太常寺有部分重合,兼管皇家的祭祀和朝会之事,但光禄寺的发展历程类似大理寺,直到北齐时期才设置正式的光禄寺,位列“九卿”之一。简单来讲,我们可以把光禄寺理解为皇室专属的后勤机构。每到皇帝要举办大型朝会时,光禄寺负责准备酒宴和场地,太常寺准备礼乐,一同把朝会搞得热热闹闹的。
太常寺管礼乐,光禄寺管饮食,太仆寺则管马政,负责古代战略物资马匹的储备与皇室成员的交通出行。秦汉时期,由于骑兵作战需求的大幅增加与交通出行的需要日增,朝廷设置太仆卿,负责掌管全国的养马业,以及皇室的舆马车驾。
太仆寺的建立,不仅方便了皇家出行,更为国家的养马业发展、骑兵部队的组建发挥了巨大作用。历朝历代都沿用了太仆寺制度,并不断加以完善,表现为管理的官署越来越多,可以供太仆寺征调的资源越来越广。如果说大理寺为保障国家的治安提供了重要助力,那么太仆寺为国家的国防与交通运输做出了巨大贡献。
而‘唐朝九寺’中的其它四寺,宗正司、司农寺、太府寺和卫尉寺,则变化较大,有的并入其它部省,有的则被废除或改建。在琼州时,为了提高行政效率,赵昺实施的是三省归一的体制,将太仆寺并入兵部,司农寺并入户部,鸿胪寺和太常寺并入礼部,宗正寺改为宗正司由内廷管理,卫尉寺的职能由护军亲卫旅代替。余者暂时不设官员管理。
其实除了九寺外,还有监、院的设置。如作为古代教育体系中的最高学府国子监;掌管历法和天文的司天监;兵器制造和研发的军器监;掌管宫室建筑,金玉珠翠犀象宝贝器皿的制作和纱罗缎匹的刺绣以及各种异样器用打造的将作监;掌管舟船及水运事务、川泽、津梁、舟楫、河渠等事的都水监及医药卫生的太医院等等。
所谓存在即合理,监、寺等机构的设置本意只是协助三省六部更好地处理事务。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加上三省大多都只能处理内部、中央和一些紧急的事情,并也只能粗略处理,而一些不紧急的和一些需要细微处理的事情就由寺监管辖。甚至有一些九寺中的官署,慢慢隶属于六部,成为六部的一部分。
其次就是古代分权制衡思想兴盛,三省六部制的思想也体现了分权意识,而寺监也在一定程度了分割了三省六部制的权力,加强中央集权,巩固封建统治。且监寺都是一些专业性比较强的部门,为了更好的服务和处理相关政务,所以被单独归纳出来成为单独的机构。
而当下监、院等机构也被赵昺拆的七零八落,司天监和国子监归于礼部管理,太医院基本上是由赵昺直接领导,其他人插不上手。都水监改为都水司,划归工部管辖,而都水军则又由兵部主管。至于将作监和军器监虽然挂在工部名下,实际上皆由内廷管理,直接向皇帝负责。
正是因为这些监、寺、院承担着国家一定的行政职能,在必要的时候甚至能够取代六部。所以赵昺知道两人是担心自己会将这些监、寺和院等机构划入内廷,以增强皇权。而他们也知道有些事情自己不干,皇帝就可以让内廷机构接手,跳过朝廷的‘监管’,以致失去管控。
现在赵昺对于内廷的设置皇帝避而不谈,他们当然担心朝廷会被内廷挟制,因而也持保留意见,以便可以从容应对,而当下问及也可以理解为试探……
第1382章 最好结局
王应麟的心思正如皇帝猜测的一样。他宦海沉浮几十年,又熟知历史典故,深知内廷虽然有不得干涉外政的约束。但是规矩是人定的,也可以随时被废除。
内廷作为负责皇室事务的机构,看似只是负责管理皇帝生活起居,但也是最靠近皇帝的人,非是亲信不能担任。所以内廷还有小朝廷之说,一旦皇帝的旨意难以在外朝得到执行,其就可以利用‘小人’去做,并重新控制朝政,夺回权力。
这当然不是危言耸听,历朝中的宫闱之乱、外戚干政、内侍擅权等等看似是内廷混乱,其实根源还是内廷和外朝间的权力斗争激化引发的。因而外朝向来对内廷保持着警惕,打着各种旗号,采取种种措施来限制内廷的权力,干涉皇家内部事务。
王应麟也清楚当下内廷权力很大,当年的军机处可以越过外朝,直接发布谕令,插手六部事务,调动军队,对官员进行任免。而今军机处虽然名存实亡,但是那个‘御前办’还在,说是负责沟通内廷与外朝的联络,协助皇帝处理公务,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成为陛下处理军政事务的助手,左右皇帝决定的一股潜在力量。
而王应麟也不得不佩服小皇帝的识人的眼光和调教下属的本事。看看当下御前办的出去的林之武、蔡乔、蔡若水、庄公从都已经是坐镇一方的大员,治世能臣,而他们当初的出身都不过是普通士子而已。
现下御前办的实力,因为‘老人’们的外派,而有所削弱大不如从前,但是现在的陈识时、马端临和徐无难也皆是一时的俊杰,稍加调教和历练,不出数年也能独当一面。还有时时伴在皇帝身边的御前护军都统倪亮,从前不过是个乡下野小子,如今也是能谋善战的大将了。
最让外朝忌惮的还是御前护军这支武装力量,它名义上归属枢密院,但是枢密院是调不动的,他只听从皇帝的谕令。而其从吃穿到武器皆是由内库供给,与外朝无关,这也决定了护军只忠于皇帝,而绝不会听从外朝的调动,成为皇帝直辖的军外之军。
作为整个北伐的亲历着,御前护军的战斗力也给王应麟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他们在江东和符离战役中皆承担了最为艰巨的任务,面对强敌毫不退缩,敢打敢冲,每战皆能重创敌军,取得胜利。而在樊城之战中,护军一旅千里转进,半日就攻克城池,其战斗力可见一斑。
有这样一支强军在旁,警卫京畿,拱卫皇城,无论出现什么样的动乱,陛下一声招呼,他们就能将一切反对势力碾成齑粉。想想那些士绅,欲靠着巫汉神棍挑动民意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的上书,就想迫使皇帝屈服,真是不知量力。
况且大宋几十万禁军对小皇帝忠心耿耿,王应麟以为前往荆襄督战,会有一番波折,但是那些手握重兵的大将在小皇帝面前也生不起反抗之心,一个个束手就缚。而其在士兵中的威望更是无人可及,不待其下令,军卒们便自发的冒着抗令的风险前去迎驾。可见小皇帝对军队的掌控力,即便太祖也难以企及。
想到此,王应麟生出种无力感,当前小皇帝已经非是十年前的那个孩子了,他悄然间已经完成了布局,在朝廷中有了自己的班底,在地方已经不动声色安插进去了自己的心腹之臣,使得他的谕令可以得到贯彻和执行。而通过此次北伐,再次巩固了在军中的威望。尤其是亲征襄阳,顺势消除了行朝旧将在军中的最后一股势力。
这次恢复三省,不过是皇帝通过整合朝廷各方势力,让自己的亲信得以进入最高权力机构,分化和削弱反对力量,从而完成自己掌控朝廷计划的最后一步而已。再待几年,即便如自己这般老臣也要致仕,那时候朝廷上下就只有皇帝一个声音,没有人能够挑战其的权威了。
一个孩子从多年前就开始布下了这么大一个局,想想都让人觉得可怕,可这也证明了小皇帝心思之缜密,眼光之长远,反应之机敏,通过一次次朝廷发生动荡的机会,不动声色的开始壮大自己的力量,打击异己。但如此也算最好的结果,朝廷没有因此发生大的动荡,平稳的完成了新老交替和权力的转移,老臣们得以全身而退,安享晚年。
“如今内廷之事皆归于皇城司,但内廷之事日益纷杂,已经难以承受,朕想恢复内侍省负责内廷一应之事。”赵昺给两人斟上茶,笑着回答道。
“哦,臣深以为是,如今不比在琼州,宫城狭小,事务亦少。当先陛下已经大婚,又诞下皇子和公主,事务剧增,只凭皇城司已经难以承受了!”王应麟从沉思中醒悟,施礼道。
他知道行朝迁入琼州后,只是兴建了范围很小的宫城。而内廷在逃亡中也是一切从简,机构设置不全,后与帅府的内府合并,成立皇城司掌管内廷事务,人员也不过百,内侍也很少,不得不依靠当时规模很小的侍卫营才能够保证运转。
回到临安后,旧宫已经毁于大火,陛下节减,没有重修,而是借用了高宗皇帝的行宫崇德宫,进行整治和稍加扩充作为宫城。人员虽然有所增加,恢复了六尚,但是有的司、典也是设而未立,空有虚名。且依然由皇城司主管,现在看来已经是不合时宜,也不符合礼制。
内侍省,早已有之,为皇帝之近侍机构,专司管理宫廷内部事务。北齐初置中侍中省和长秋寺;隋初改称内侍省,后称长秋监,参用宦官和士人,掌侍皇帝,管理宫室之事。唐代或称内侍省,或称内侍监、司宫台,专用宦官,由内侍监、内侍、内常侍等为首官,掌传达诏旨,守御宫门,洒扫内廷,内库出纳和照料皇帝的饮食起居等事务。
本朝增置入内内侍省,与内侍省号为前后省,而入内省尤为亲近。通侍禁中、役县亵近者,隶入内内侍省。拱侍殿中、备洒扫之职、役使杂品者,隶内侍省。
“陛下,内侍省还是依旧制设立吗?”谢枋得问道。
“不,朕初步设想,内侍省下设秘书监、殿中监、将作监、军器监、内务监和太医院及皇城司,即五监一院一司,分管内廷各项事务。”
“陛下,将秘书监和殿中监归于内廷,分管何事呢?”王应麟问道。但心中稍定,监的官员品阶一般要低于省,如此内官就难以一步登天,担任宰执,是对内廷的一种遏制,也可视为陛下的让步。
秘书省是专门管理国家藏书的中央机构。从东汉后期设立秘书监起,到南北朝升为秘书省。他知道秦始皇焚书后,天下藏书几为一尽。再加上手抄方式和简帛载体的限制,对于普通人来说,图书是至为珍贵的物品。西汉以来,朝廷曾多次下诏求书,藏于宫内秘府,等闲人难得一见,“秘书”一词即由此而来。
在这种特定的历史环境下,秘书省自然备受重视,享有较高的地位。但随着历史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印刷出版技术逐步成熟起来,图书数量越来越多。很多地方都出现了官府和私人设立的书院、藏等,即使在中央,藏书机构也不仅限于秘书一府了,其重要性逐渐削弱。
本朝前期经籍图书归秘阁,秘书仅掌祭祀祝版。神宗元丰改官制,秘书省职事恢复,日历所、会要所、国史实录院等均归秘书省管辖,规模较唐时较大。但经历靖康和德祐之乱后,国家图书或被掳走,或毁于兵火,秘书省已经名存实亡了。
至于殿中省,起于魏晋以后,在门下省设殿中监一官。隋代始设立殿内省,唐武德年,改殿内省为殿中省,掌皇帝生活诸事,所属有尚食局、尚药局、尚衣局、尚舍局、尚乘局、尚辇局六局。唐龙朔年曾改中御府,咸亨元年复旧。本朝沿置,但仅为寄禄官,六尚局职掌分由它署担任,如尚食归御厨,尚药归医官院等,已经名存实亡。
“朕打算将秘书监职能扩充,不仅掌管天下图书秘本,还要将御前办并入其中,以所管分设数局,协助朕处理一应公务,安排朝会、出行、会见等日常事务。”赵昺喝口茶言道,“殿中监则负责内廷的一应杂务,将酒库、内酒坊、外物料库、牛羊司、奶酪院、酒醋库、车马院、皇庄、皇苑、行宫、采办等皆交由其管理!”
“至于将作监、军器监和太医院一切如常,而内务监则掌管内宫事务,设六尚局,皆由内官充任,负责管理内库,侍奉皇室亲贵,不得干涉外务。”赵昺缓了缓又道,“皇城司掌管宫禁宿卫和銮仪卫,撤销御前护军都统府,一并权能移至皇城司!”
第1383章 难以启齿
听着陛下对内廷的安排,两人倒是没有过多的意见,这只不过是将皇城司的职能分解,又对现有机构进行并撤。而让他们注意是内务监的设立基本等于隔绝了与外朝的联系,无法插手朝廷的政务,只限于管理宫廷内部事务,消除了内侍干政的隐患。
当下看殿中监的职责就是管理皇室的一应产业及内廷所用的供应,而非过去由朝廷代为收取贡奉的惯例。这其中有利有弊,有利的是避免朝廷地方官员借贡奉之名横征暴敛,行贪污之事;而弊端则是一旦皇帝昏庸,则会绕过外朝的监管,以内廷之名直接向地方征纳,而他们却无法制止。
不过以王应麟所见所感,陛下生活简朴,不喜奢华,不会做出什么扰民之举,反而能有效的管理皇室产业。至于以后,自己即使长命百岁,也熬不过青春鼎盛的小皇帝,也就管不了后来之事了。真要出现昏庸之君,也是后人头疼的事情了。
至于将作监、军器监和太医院皆是内廷传统常设机构,特殊的是军器监当下把持了火器的生产和技术,而工部和户部所管理的都作监只能生产些军用辅助装备和提供原料。但是如此状况也非一日了,且军器监一直是亏损状态,内库每年都要贴补近千万贯才能保证生产,外朝不想背上这么大一个包袱,插手的心也就都淡了。
秘书监除了继承过去管理图书文卷的职能外,小皇帝将此前服务于他的御前办并入其中。在王应麟看来只要加以限制并无不可,而他在随扈北伐的过程中也体会到了御前办的重要性,除了避免内侍参与政务外,处理公务也比之随扈的僚臣们更为高效和专业。
而王应麟也体会到在战争中,高效和专业是极为重要的。战事瞬息万变,政事繁杂,这就要求有人从海量的公文和奏报中迅速分出轻重缓急,交予皇帝定夺。而皇帝也会频繁下达旨意和诏令,若如从前由承旨们编撰和修改,就会耽误时间。但御前办的主事各有分管,能够从皇帝的命令中抓住重点,并迅速成文,即时下达,也是那些承旨们做不到的。
另外皇帝的出行非是简单的事情,且要高度保密,如此也需要专门的人员周密谋划,制定出行计划。日行多少路,在何处宿营,在何处打尖,骑马、行舟,还是乘车,行驾位于何处都要事先做好计划。且还要想到途中遇到突发事件如何处置,如何保证皇帝的安全皆要做出预案。而这些事情当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若有随扈的官员管理,牵扯的部门太多,可御前办就可以直接与御前护军对接,提前做出布置。
现在小皇帝将御前办由一个临时机构,转化成为一个正式机关,更多的也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方便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当然也有从中选拔和培养人才,充实自己班底的意思,但这也无可厚非。所以两人对于小皇帝的构想原则上是同意的,当然其中许多细节还需详议。
“陛下,那宗正寺何去何留啊?”谢枋得对此倒也没有什么意见,外朝内廷的争斗已经上千年了,斗来斗去不过是此消彼长,小皇帝当下能做出退让已然不易。但他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事情,问道。
“……”赵昺听了挠挠头,苦笑着喝口茶未置可否。
谢枋得与王应麟对视一眼,知道小皇帝肯定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想出妥善解决的办法,才露出一副无奈又难言的表情。而谢枋得也有些后悔自己多嘴了,这个问题很是敏感,而且解决起来相当的棘手。
宗正司古已有之,其职能是掌管皇族事务。管理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守护皇族陵庙。而皇室成员在封建时代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与皇帝的血缘关系让他们在很多时候超然物外。对皇室成员的管理,往往涉及到政权的存亡和王朝的兴替,不可不慎重。
历史上的吴楚之乱、八王之乱、玄武门之变,这都是由皇室成员掀起来的动乱。宋代惩前朝之弊,强化皇权,在对待宗室问题非常谨慎。为了有效地解决了这个问题,本朝设立了三个管理皇族成员的机构,大宗正司、宗正寺和外宗正司。
在分工上,凡宗室事,大宗正司治之;玉碟之类,宗正寺掌之。相对来说,宋代宗正寺有一个很显著的特点,那就是他负责事务的转变。隋唐时代宗正寺的职能已经由大宗正司取代,宗正寺的职责变成了负责帝王宗庙、诸陵的荐享祭祀以及修纂、保管皇族属籍等事务。
宗正司创建于宋仁宗景祐三年,一直到今,它都是皇族事务机构中当之无愧的第一机关。大宗正司是在宗室皇属之内选择有德望有贤才者充当知宗,具体职能则是:司训导,纠违失,凡宗族之政令,皆关掌奏,事毋得专达,先详视可否以闻。
也就是说,大宗正司在宗室事务上所起的作用,主要为沟通皇帝与宗室之间的正常联系,如皇帝的诏令或者裁断等等,通常就由大宗正司来传达执行;宗室的诸多请托事宜,传达给皇帝的也是大宗正司。作为皇帝和皇族之间的中间机构,也是不可或缺的一个机构。皇族成员不能越过大宗正司,直接向皇帝上表。
而宗正寺从设置之初,宗正寺大小官员不专任皇族或者宗姓,除大宗正司是在宗室皇属之内选择有德望、有贤才者充当知宗外,大都用的是宗室以外官员,这与前朝用宗子掌管有所不同。熙宁三年,王安石上奏主张任用外官管理大宗正司事务,神宗力排众议,采纳王安石的建议,下诏大宗正司设置宗正丞,又开始任用异姓朝官为丞。
用异姓朝官管理皇族事务的改革,其目的无外乎是为了加强对皇族的控制和监管。且早在立国初期,就规定规定太祖、太宗、秦王赵廷美下所有子孙,不论亲疏远近,一律要求聚族居住在开封宫宅之内,不得随意迁徙,仁宗后归大宗正司统一管辖。
而问题是宋代以前的皇室成员,五服以内的血缘族属才被视为皇室成员,而五服以外的血缘则被逐出皇室成员的范围,取消皇室成员待遇,视为庶民。但宋代的皇室成员,无论是五服以内和五服以外,都将他们录于皇族谱系,给予他们皇室成员待遇,如何管理这数以万计的皇子皇孙,是当时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随着宗室人口日渐扩大,到了神宗时期已经在汴梁非常明显。皇子皇孙、宗室遍布,一不留神打个喷嚏都能喷到一位宗室脸上,经常引起各种事务纠纷。因为,太祖、太宗、秦王三宗后人都进入宗室,因此,皇帝、宗室官员、大臣你怎么处理都不合适。
因此,从宋神宗时期,宗室政策放松,便开始允许太祖、太宗、秦王赵廷美的后代离开东京到外地居住。远属宗亲迁居于外,但朝廷对此仍保持相当的谨慎态度,加上长期以来宗室过度依赖政府,极少选择居住外地州县,因此宗室主要还是散处于开封附近。
因此时间一长,京外的宗室成员也就需要管理了。徽宗在崇宁元年设立了西外宗正寺、南外宗正司。它的主要职能是执掌地方宗室事务,但如果遇到重要事件,外宗正司还是需通过在大宗正司向皇帝呈报处理。同时,蔡京建议将太祖子孙迁往南京应天府、赵廷美的子孙迁往西京洛阳。
靖康之变后,大批宗室被女真人屠杀,或是掳往极北之地,致死未能还乡。而高宗南渡,几代之后随着人口繁衍,宗室人口暴增,又从临安分遣到绍兴和泉州,仍设外宗正司管理……
如今由于蒙元蒙元侵入江南,皇家宗室再遭浩劫,大批宗室被蒙元掳掠到北方,泉州宗室由于蒲氏投敌,几乎被杀绝。而逃脱的宗室有的投奔行朝,在复国中战死疆场,更多的是为了避祸自毁玉牒和宗谱,改名换姓隐于民间。
所以在景炎帝驾崩,当今皇帝继位后,宗室零落只剩下皇帝和杨太后,加上后来皇帝认的远宗赵孟锦和出家为僧的元妙大师。后来得知被掳到北方的德祐帝及一班宗子皆接受蒙元的敕封,小皇帝为了表明自己抗元的决心,便将他们尽数除籍,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而后收复江南,重返临安,小皇帝也开始寻找宗室人员,但皆因为玉牒缺失,且宗谱被蒙元劫走,无法确认而作罢。接着又闹了一出‘太子’之争,掀起了一场风波,虽然最后小皇帝将其废黜,可他寻找遗散宗室的心更淡了。
更让人难堪的是小皇帝逃出临安前,谢太皇太后下诏封其为大宗正,而今也没有人接替,在大婚前其实是自己管自己,有了媳妇、儿女,也不过是一家之事。所以现在的局面是宗正司管的死人比活人多,皇帝兼职的局面,又让他如何启齿……
第1384章 江上遇刺
还是王应麟反应比较快,对情况也比较了解,知道赵孟锦已经出任应天府府尹,辞去兵权,回京候命。其中的意思他十分清楚,作为被皇帝承认的少有几个宗室,按照惯例是不能执掌兵权的,而应天府尹不过是个荣誉性的职务,不负责实际事务。
但赵孟锦自投入帅府深受小皇帝信任,先后执掌帅府军和侍卫亲军,可以说为开创琼州根据地出力甚重。而江南之役中,其又统军收复江东和临安,以枢密院副使的身份出任江东制置使,保护着大宋半壁江山。北伐之役中,他随扈陛下出征,攻城略地,立下殊勋。
对于这位功勋卓著的宗室,小皇帝自然不会亏待他,当然会设法妥善安置。可其身份又特殊,不会再安排军职,也难以进入文官系统。如此安排其管理宗室事务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去处,而陛下兼任大宗正,亲自管理宗室事务,本就是特殊时期的无奈之举,正可转由其接任。
基于此,王应麟提议将宗正寺与大宗正司合并,依本朝开国初之例,由宗室之中德高望重者充任寺卿,并以朝官任丞、主薄等事务官,掌奉诸庙诸陵荐享之事,司皇族之籍等诸事。而赵孟锦已经封公爵,又曾是军中执牛耳的人物之一,而过去三公九卿可是位列宰执的,出任寺卿也不算委屈了他。
如此安排即满足了陛下的心愿,朝廷也可以监管宗室,还精简了机构,当然深得圣意。这样总算揭过了这一节,让谈话得以继续下去,可说了没有几句,突然舱外传来一阵枪炮声,倪亮随之闯了进来,不由分说的让侍卫们立刻将他们架起了就往外走,迅速转移到了顶舱。
“出了什么事情!”赵昺甩开了两个内卫,走向舷窗向外望去,但雨雾蒙蒙,看的并不真切。
“陛下,船队行至皖水江口,突然有船只闯入我们船队,以火船袭击了伴航御舟的炮船,具体情况尚不可知。”倪亮将小皇帝从舷窗旁拉开回报道。而这时船上也是警钟大作,侍卫营官兵迅速集结,封锁了船上的各个出入口,门廊上站满了侍卫,而内卫小队则进入舱中警戒。
“不要如此紧张,御舟坚固即便被撞上,一时间也不会沉的!”贺宝要给赵昺挂上救生浮筒,被他拒绝道。
“陛下,还是小心些,袭击我们的敌船并非一艘,而且发现水鬼在江上出没!”贺宝坚持道。
“御舟的船底加装了铁护板,水鬼也无法将船凿沉的,防的是不要让他们上船!”赵昺有些好笑地道。自己的御舟不仅用了最好的材料,在防护上也是下了功夫的,怎么可能轻易就会受创。
“是,牛副统领已经下令在船舷上布置了警戒,贼人只要露头就会被发现!”贺宝还想给陛下挂上浮筒道。
“滚滚,朕的水性比之水鬼也不差,大海中都能畅游,何惧这江水。”赵昺将其扒拉开,又来到舷窗前向外张望,倪亮挡了下又无奈的让开,但还是让侍卫拿了大盾在旁遮护。
“船不要停,各船加强警戒,继续保持编队行驶!”赵昺拿过望远镜向四面看过,发现前后的船只都开始降帆减速,他急忙下令道。他知道江面虽然开阔,但是也不比海上,一旦骤然减速,在视线不良的情况下,很容易发生混乱,造成碰撞事故。所以当下停船击敌非是最佳选择,继续保持编队航行才是上策。
命令很快被传达下去,船队的桅杆上升起了三盏红灯,进入了最高警备。与此同时鼓声有节奏的擂响,在江面上风传数里,各船接到命令,立刻重新调整航速,很快便从慌乱中恢复如初。同时郑永亦传令,调遣小型战船脱离船队,向事发地集结,清剿袭击船队的敌船,为船队护航。
“两位先生不必紧张,凭它们还掀不起风浪!”赵昺看到王应麟和谢枋得面目阴沉,笑笑道。
“陛下,臣以为这绝非是水寇所为,他们是没有胆量袭击大军船队的,很可能是冲着陛下来的。”王应麟施礼道。
他知道当前正是各地漕粮入京,商船贩运货物的时候,江面上船来船往出些小的事故并非没有。但是他们都会对水军战船敬而远之,尤其是挂着御前水军旗号的船队更是远远回避,以免冲撞了圣驾。而当下从江口冲出的船只起火,并闯入船队,偏偏又撞上了为御舟护航的战船,就不能以平常之事视之了。
而当下看,在撞开外围防线后,后边的船只应该及时转向,避免碰撞,可紧随其后的几只船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径直向御舟驶来。且在护航战船开炮示警后航线不变,已然可以断定他们的目标就是御舟,欲对陛下行不轨之事。
“螳臂挡车而已,不足为虑!”赵昺轻笑道。他也看到清楚,在外缘伴航的战船被火船撞中后,内圈警戒的龙船已经迅速脱离编队,扩大警戒范围,鸣炮警告其它船只不得靠近。当一艘小船依然冲过来的时候,立刻有龙船前出将其撞沉。
眼看距离御舟越来越近,而为游弋在旁的龙船阻拦,贼寇点燃数艘船上的柴草顺流而下,后边的几艘小船上有贼寇以弓弩向战船上攒射,试图能冲开一条路。但是他们这些伎俩在身经百战的御前水军根本不够看,他们立刻还以眼色,船上的弩炮接连射击,火船在接连的重击下或被击沉,或被龙船顶开。
至于那些弓弩手不及一个回合,便遭到那些赶过来的战船攒击,一顿火炮和火枪之下,贼船被打得千疮百孔,上面的贼寇纷纷落水,根本难以靠近御舟。而这边刚刚消停,那边江上逆流而上的一支船队为躲避贼寇而四散开来,一艘商船失控,被江水冲的掉了个头,顺流而下竟闯过了外围警戒线。
“蠢货,龙船岂是他们所能撼动的!”见那艘商船上的水手突然将长篙,搭上赶来驱离的龙船之上,竟然想要跳上龙船,赵昺看了冷笑着道。
“陛下,还是退后几步,勿要临窗太近,为敌冷箭暗弩所伤。”看商船已经进入弓弩射程,王应麟上前劝道。
“无妨,在这个角度,朕看得见他们,他们却看不到朕的。”赵昺摆摆手道。
“小心水鬼!”这时又有警戒哨发出示警声。原来欲要夺取龙船的贼寇,跳帮过去却发现船顶之上根本没有立足之地,而他们的举动则暴露了企图。龙船即刻发起攻击,而商船中突然有二十多个身穿水靠的贼寇跃入江中,迅速潜入水下,不见了踪影。
“举篙,戳!”布置于船舷上的水手和侍卫们早就严阵以待,由于雨后江水浑浊,难以发现潜入水中的水鬼,但也并非无计可施。在口令声中,众军将以长篙奋力戳入水下,如同排枪一般扎下去,几次之后有血水自水中涌出,有死尸被长篙带出水面。
“手雷,抛!”见有水鬼被戳死,值守的军官知道敌以潜近御舟,命令收了长篙,将手雷不断抛入水中。手雷沉入水中爆炸,发出沉闷的轰响,水面上却未掀起多大的波澜。
“陛下,如此不会伤及御舟吧?”王应麟眼见手雷不断挨着船舷被抛入水中,不由的担心道。
“无妨,手雷入水爆炸,为水所阻,威力消减不少,余力无法伤及船体。而水中的人却会因水波震荡,会被震晕,从而迫其浮出水面。”赵昺笑笑道。
其实这与现代常用来炸鱼的手段差不多,大多数鱼并非是被爆炸产生的弹片所伤,而是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震晕的。而这个时代,潜水者没有什么防护装备,全凭憋着一口气潜入水下作业,躲过了纷飞的弹片,却也无法躲过冲击波,定然被震的七荤八素。
“倪都统,要留活口,察明主使!”王应麟对倪亮言道。现在从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可以看出这并非什么意外,而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针对陛下的刺杀行动。
“是,王相!”倪亮施礼道,叫过一名侍卫让其传命下去。
“王相以为此事是何人所为呢?”谢枋得皱皱眉问道。
“行刺陛下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而江上的水寇只为求财,不敢对御舟动手的,如此只有两方人而已。一是蒙元的鞑子,他们不甘心丢地失土,从而欲对陛下不利;二是那些国中对陛下不满的人,欲通过刺杀陛下,达到不可告人之事。”王应麟沉吟片刻道。
“当下正是我朝与蒙元和议的紧要时候,想蒙元方面不会在此刻生事的,那么会是他们吗?”谢枋得想想抬头道。而答案也呼之欲出了。
“但愿不是那些蠢货铤而走险,他们以为仅凭着十几艘小船,百十个死尸,就能在这万军之中做成此等事情,真是痴心妄想,不过是自寻死路而已!”王应麟长出口气言道……
第1385章 有些意思
御舟也在诸多的战船护卫下毫发无损驶离江口水域,袭击船队的贼寇也很快被剿灭。在事件中,袭击御舟的贼寇船只尽数被击毁,现场共擒获贼寇十余人,打捞出尸体六十余具。行营下令沿江州县严加搜索两岸,抓捕漏网余孽,搜寻尸体。
当晚江上大雾所江,船队泊于池州,由于刚刚发生了袭击御舟事件,圣驾没有上岸,依然留在御舟之上,池州知府请求觐见也被拒绝。为了查明事件真相,王应麟作为随扈大臣受命亲审被擒获的贼寇,谢枋得也领旨从旁协助。
贼寇的此次行动,欲伏于江口之中,待船队经过时以船只撞开护航的战船,直取御舟。在袭击船队行动受阻后,化妆成商船的贼寇立刻制造混乱,佯装躲避靠近御舟,在受到阻拦无法登舟后,又迅速派出水鬼欲潜水袭击御舟。
整个行动从选择的地点和发动的时机及所用的手段来看,就可以看出这绝非是偶发事件,而是一场经过周密策划、目的明确的行刺行动。从能够一次出动大小船只十余艘,动用百十个擅于水战的死士,也可以说明行动谋划已久,且组织者也绝非寻常人物,否则无法收买如此的的死士和动用这么多的船只。
只通过这些基本就可以判定是谋逆案了,现在要查实的是何方势力组织策划的。王应麟作为随扈大臣,深知自己在其中责任重大,发生此等事情自己无论如何也难逃其咎;而谢枋得同样紧张,船队刚出湖广地界,就发生刺驾之事,自己又是搭乘御舟回京。若是有人多想,那么自己的处境就会极为不妙。
所以不论公私,两人都要尽快察明真相。当晚他们便移至岸上,会同有司和御前相关人员连夜突审,两人都是发了狠的,尽管捕获的贼寇声称自己只是江上的水盗,看到御船高大只认为是官船,运载的是财物。进而铤而走险,欲借江上大雾潜上船去,劫取财物。
但是王应麟两人怎么肯信,下令用刑拷问。大刑之下,又有几个人能熬得过去,很快有人招认。他们是广西南路静江府齐家的庄客,本是江上的水寇,由于朝廷严加清剿,无法立足,便投入齐家作了庄客,这次受主家之命前来行事,再问就不知道了。
静江乃是湖广置司、安抚使司和广西南路的治所,谢枋得却是知道此人。齐家称得上是静州大户,其祖做过知府,父亲曾在户部五品主事,但在江南沦陷之前已经致仕还乡,也算是官宦世家。当下齐家主事人名叫齐贤,也过了乡试和州试,却因战乱未能赴京参加科考未能入仕。
但是齐家颇有家财,在静江府周边州县皆有田地,商铺。入元后科举无望,他便安心在乡中当起了富家翁,教育族中子弟读书。因为其有功名在身,又好交游,常与那些士绅和旧官、遗老在一起吟诗唱和,在周边府郡有些名望。
在朝廷收复湖广之后,因为齐家并没有什么劣迹,也无勾结蒙元的罪行,并没有受到‘镇反’的波及。且经查证齐贤确系通过州试,承认了其功名,不过并没有被征辟入仕。谢枋得与其也曾有交往,参加过其组织的诗会,但并没有什么深交。
这名庄客指认出被俘获中的一人乃是郝家的大管事,此行皆听命于他。王应麟两人不敢怠慢,立刻进行提审,初时其还咬死不认,可在被点出其身份和严刑之下,也不得不交待了此行的目的。而让人意外的是,他们刺杀的目标却不是皇帝,而是谢枋得和自己。再细问之后,才知其中原委,而这更让两人心情极为沉重。
原来静江府被蒙元占据之时,赋税比之大宋要轻的多,且阿里海牙为官也算清正,对于广南前朝士绅并没有为难,甚至还加以保护。因此齐家也没有遭受刁难,而朝廷收复湖广后,齐贤认为朝廷征收的赋税要高于蒙元,因而多有不满。
另外,前岁朝廷开科,齐家子弟也参加科举,其中有两人过了乡试和州试,但是在省试时皆名落孙山。而齐贤在与其他士绅说话时,得知他们族中子弟也皆落榜,便认为朝廷在有意打压湖广士子。而紧接着朝廷又颁布法令,实施士绅一体纳税,而谢枋得作为湖广安抚使执行甚是严苛,让他们由怨生恨。
收复荆襄之后,圣旨传来调谢枋得回京任职。这些士绅们以为现在朝政皆由江浙人把持,小皇帝被他们蛊惑才会打压湖广士子,取消了士绅们减免税赋的特权。而此次谢枋得在北伐之中甚是得力,回京之后必然会受到重用,那么湖广人将更无出头之日。
新仇旧恨之下,这些士绅们便计划将谢枋得除掉,免除后患。于是众士绅便推举齐贤为首,众人皆出钱出力,并私下里重金收买江湖亡命之徒,准备实施刺杀。最初,他们事先打探清楚,谢枋得在鄂州支应军前,必然会从此离任,乘船回京。
于是商议在鄂州动手,这样既能除掉谢枋得,又能够震慑继任者。但是没想到谢枋得阴错阳差之下上了御舟,与大军通行,让他们无法下手。于是跟随船队顺江而下寻找机会,而此时他们获知王应麟也在船上,而其也是江浙人,便计划将其一同除掉。
而他们也明白袭击御舟那是什么罪过,所以一路追踪寻找机会,他们发现船队即便停泊补给,也没有发现谢枋得和王应麟落单的时候。眼看船队要驶入江东地界,他们便孤注一掷的实施了行动,而这时小皇帝也成了他们的目标,认为只要杀了皇帝便没有人支持江浙士人,那么他们便得以翻身。
于是一帮纸上谈兵的士绅和一群要钱不要命之徒,便趁江上大雾,船行缓慢的时机,策划了这场伏击,而结果就如鸡蛋碰石头,一场谋划许久的行动就如一颗小石子扔进江中,连个水花都没有溅起来……
讯问出结果后,王应麟和谢枋得不敢怠慢,次日清晨便上御舟奏报,并呈上口供。赵昺看后不仅哑然,觉得十分好笑,这帮士绅也真敢想,也真敢做,可终逃不过那句‘秀才造反十年不成’的俗语。但此事性质十分严重,即便自己是个搭头,刺杀朝廷重臣、封疆大吏也是重罪。
赵昺即刻下旨,令湖广安抚使司会同静江府即刻缉拿首犯齐贤及参与者,就地严加讯问,察明情况速报行营。而后对王、谢二人有加以安抚,让他们先行去休息,勿要多想。
送走二人,赵昺又看了一遍口供,觉得此事并非那么简单。要说‘地域歧视’古已有之,,宋代地域分隔很清楚,人群流动也小,主要是以仕人为主,这种以文人为代表的小规模地域流动,一经在朝廷中汇集,那必然有地域歧视的产生,南人北人,京师人局外人,各自博弈。
地域歧视说到底来源于经济、政治地位,北方发展得好,就有底气去歧视南方了。据传,宋太祖曾立碑“后世子孙无用南士为相、内主用兵,用南人为相、杀谏官,非吾子孙。”成书于宋徽宗朝的《道山清话》也记载有太祖尝有言:不用南人为相……南人补的坐吾此唐。
“不用南人为相”这一方针政策倒是在宋初两朝很好的贯彻落实了,但是在真宗时,发生了改变,宋真宗曾想任命江西临江军人王钦若为相,遭到时相大名府莘县人王旦的反对,王旦搬出宋太祖遗言“用南人为相、杀谏官,非吾子孙。”来震慑真宗,可实用主义的真宗哪里是遗言约束得住的,在王旦死后,王钦若登上相位。
从此,南方人也可以身居高堂了,但是仍然没有完全摒弃北方官僚对南方士人的偏见。就连历史上知名的文学家晏殊也深受地域歧视,寇准在为执政大臣期间就旗帜鲜明地提出过“尤恶南人轻巧”,就是说啊,南方人喜欢偷奸耍滑,哪里比得上北方人耿直的意思。
江西抚州人晏殊被以神童召入朝廷,赐予同进士出身,这时候身居宰相之位的寇准又觉得很不开心,他委婉地说:“殊,江外人。”意思就是觉得晏殊是南方人,是不配这种高规格的拔擢的。晏殊还算好的,因为是江西人,江西在古代不算一个太有存在感的行政区划,中央、坊间对其蜚语也只是零零散散,不成太大的气候。
到了下一任皇帝宋仁宗,他提出“公听并观,兼收博采,无南北之异”的政策,朝廷才对南方士人的好感度提高了一丢丢。政治家范仲淹为苏州人,文学家欧阳修为庐陵人,哲学家周敦颐为道州人,他们皆登上了政治舞台,成三君子皆萃于东南的局面,可见北宋时南方也是出人才的……
第1386章 缘起学争
南渡后,宋廷对人才的需求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文臣让位于武将,而驰骋抗金战场的将相皆为北方人。渡江后将帅,韩世忠绥德军人,曲端镇戎军人;吴玠、吴璘、郭浩德顺军人;张俊、刘錡秦州人;杨维忠、李显忠环州人;王渊阶州人,皆西北人。刘光世保大军人,杨存中代州人,赵密太原人,岳飞相州人,王彦怀州人,皆北人也。
不过,随着时间的延续,北方人在南方久驻,下一代的出生,南北歧视的现象也大为缓解。而后期,南北已然难以区分。但是这不等于歧视已经消失,新的矛盾和对立又重新显现。而到了江南沦陷,行朝迁往琼州,其中官员以江浙人最多。
那么当回迁临安时,赵昺的朝廷中江浙人占据了大半,如文天祥、应节严、马廷鸾、王英麟、江璆、刘黻及陈任翁兄弟等等皆是江西和浙江人,也就让人难免会产生江浙人把持朝政,在官场上排挤其他地区的士人的感觉,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当初你们不肯勤王伴驾呢!
不过作为现代人的赵昺清楚地域歧视不仅中国有,外国也有,在近现代同样存在。统一时代地域矛盾就很大,分裂割据时代的地域矛盾更是很大。大的地域矛盾里还夹杂小的地域矛盾。而构成地域矛盾或者地域歧视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经济、政治、文化、民族和历史等多种原因。
从经济来讲,中国在唐朝以前,北方经济占绝对的优势地位,两宋时代北方经济被南方最终超过,中国经济的重心难移完成了。从此之后,南方经济成了国之命脉,南方经济的好坏与否直接关系到了整个国家经济的走向。南方经济每年都有大量的盈余,而北方或者偏远内陆省份的经济情况是比较差的,在大一统的中央集权下,中央必然会进行合理的调配,而这会损害一些南方的利益,同时也滋长了一些受援省份的惰性。
从政治来讲,中国历史上的大一统时代,定都所在都是北方,定都于南方的大一统者极少,近乎于零。在北方经济占统治地位的时代,北方经济和政治都是绝对的强势,南方尚未开化,自然也没什么大问题。自从南方经济超越北方成为全国主导后,南方对政治上仍然从属于北方内心是心有不甘的,虽然中央之高官显贵也不少是南方人,但是全国整体架构上,北方仍然是优势地位。而反过来,虽然北方政治架构占据优势,但北方人却难以掌握实权,这样南北方的矛盾又加剧了。
从文化来讲,历史上中国的文化主导是北方,但北方是战乱多发之地,文化的构造经历了多重的变革,而南方最开始并不是主导,主体文化是南下的北人和当地土著相结合而来的。宋朝南渡后,由于北方人口南迁,散布于江南各地,这样地区文化差异就显得越来越大。所以赵昺认为有时候在许多大事小情上的差异其实就是文化差异所致,而此次事件也与此脱不了干系……
宋代文风极盛,源于宋诸帝笃好文学,提倡学术,太祖“性好艺文”,太宗“锐意文史”。“右文”遂成为有宋一代的国策,恢儒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使儒学得以优先发展。而右文之策也让士人得以大批进入朝堂,从而诞生了士大夫阶层,形成以儒治国的局面。
赵昺十分清楚一旦形成阶级固化,便会形成一潭死水的局面,导致社会进步停滞,**丛生。而只有因势利导,进行变革,才能推动社会的进步,清除弊政。宋因承唐末藩镇割据之弊,久久不能复汉唐之光昌,因此变法需要一直存在于宋,一些目光远大的有识之士也认识到变革的必要性,倡导进行改制。
宋代前有庆历新政,后有熙宁变法,乾淳革新,但多以失败告终。赵昺以为究其原因,从表面上看是因为它们遭到了职业官僚集团的狙击,未及全面发动便归于失败。
所谓的中国传统职业官僚的形成,因为他们的升迁主要系于对下面两大条件的运用:常规化的行政作业程序和个人化的人事关系。不用说,这两项条件的圆熟运用都必须经过长期的培养,所以现状不变则构成其绝对的前提,以致任何体制或人事的基本更改都不利于追求个人名位。
具体到宋代,既得利益集团是和祖宗之法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故他们对祖宗之法的推崇亦是前所未有的。由于既得利益集团顽固地抵制改革,祖宗之法所具有的弊端不仅无法改进,反而不断积累、放大,最终导致某个时代积弊局面的形成。
至于变革的失败潜在的原因就是变革者与守旧者文化背景的不同。其实每一次变革背后都有着一套高远的理想。张子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四句便是所有宋儒终生要到达之事;范仲淹首唱“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正式儒家正统的担当精神;王安石的祖宗之法不可守,代表的是儒家进取精神。
逮至南宋,孝宗晚年欲依靠以朱熹为精神领袖的理学集团发动一场政治革新运动。南渡后,作为新儒学的理学兴盛起来。朱子之学常与程颐并称为“程朱理学”,其学精神只是四字“内圣外王”。朱子辟佛老之根本原因在于其出世遗世而被儒家之担当精神。朱子为学虽受禅宗影响,但其根本精神未变,此担当精神更圆满地与内圣结合起来。
由于理学重塑了传统的等级秩序,又构建了传统的伦理规范,符合统治者的需要,也适应传统文化传承的要求,开始进入政界,理学因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空间,并由此成为官方统治思想。且使得政治体系在理学的框架下得以格式化。
不过以赵昺所知理学虽然得到了统治者的认可,但并非没有与其相左者,与理学派相对抗的是功利学派。此派的特点在于:斥理学心性之空谈,究富强之实务,他们大力倡导功利学说,以与仁义相抗衡,相表里。
以赵昺前世所知,永嘉之学,溯源于北宋庆历之际的王开祖、丁昌期、林石等,以后周行己、许景衡等又把“洛学”、“关学”传到温州。南宋之时,永嘉地区的学者辈出,郑伯熊、郑伯海、郑伯英、陈傅良、徐谊等是前期永嘉学派的出名学者,到叶适则集永嘉学派之大成,成为吕祖谦去世后与朱熹的“理学”、陆九渊的“心学”鼎足相抗的浙东学派之代表人物。
永嘉学派的最大特点,就是与当时朱熹的“理学”、陆九渊“心学”大讲身心性命之学立异,他们强调功利,注重事功。主张利与义的一致性,“以利和义,不以义抑利”,反对某些道学家的空谈义理;认为“道不离器”,反对“专以心性为宗主”;继承了传统儒学中“外王”和“经世”,提倡“学与道合,人与德合”。
且论述了“夷夏之辨”与“正恶之辨”的区别;.强调以民为本,坚持改革政弊,重视历史和制度的研究,考求历代国家的成败兴亡、典章制度的兴废;反对传统“重农抑商”的政策,主张“通商惠工,以国家之力扶持商贾,流通货币”,认为应该大力发展工业与商品经济,并指出雇佣关系和私有制的合理性。
他们的学说反对当时性理空谈,对于理学家们所最崇拜的人物如曾子、子思、孟子等,进行了大胆的批判。认定《十翼》非孔子作,指出理学家糅合儒、佛、道三家思想提出“无极”、“太极”等学说的谬论。因此与主流的理学针锋相对,而‘理学’又是当时科举的重要学说,因此士人们多受理学的影响。
不要问赵昺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现在只要去江浙地区,尤其是那个闻名世界的批发市场走一走,稍微留点心就能所获甚多。而当下他提出的‘视蒙元为蛮夷,对其发动战争,是正义之战’,‘实施以民为本,提倡实德、实政’,‘主张通商惠工,扶植商贾,发行纸币’以及‘坚持改革弊政’等政治主张与永嘉学派的思想多有相近。
另外赵昺向来对经史不大感冒,而对理学又持怀疑的态度。这也不免让持理学为正统的士人们多想,认为他受到了,江浙士人们的‘蛊惑’,从而排斥理学学说,使他们得到了重用,从而断绝了其他士子的进阶之路,通过政策调整对实施打压。
而倒霉催的是王应麟父亲王撝,是永嘉之学大儒吕祖谦学生楼昉的学生,其曾任温州知州,而王应麟从小受其培养教育,当然被视为永嘉之学的传承者和践行者,也被这群丧心病狂者列入了黑名单……
第1387章 玩火**
弄清楚事情的原委,赵昺在下令追查刺杀事件的组织者之余,同时发诏京中告知留守的陆秀夫等人,命他们加强京中治安,严防类似事件发生。但暂时不宜采取搜捕行动,而是要对朝廷重臣加强保护,以防止某些不法之徒铤而走险。
与此同时,赵昺又传令事务局,要他们对入京的各地士绅和士子、太学生保持严密的监视,注意他们的动态,并及时与开封府衙门和御前护军保持联系,调拨人手对应节严、刘黻和江璆、邓光荐等几位亲信臣僚暗中保护,保证他们及家人的安全。又命倪亮以御前护军都统司的名义调罗大同率护军五旅入京,驻扎于皇城外,协同先期入京的护军二旅加强京师防务,震慑宵小,防止他们生事。
另外令事务局对‘真龙事件’的暗中调查,重点是放在追查幕后操纵者背景展开调查,看是否有利用释道进行不法之行,其中是否有摩尼教、白莲宗和弥勒教参与其中。若有发现,可即时予以密捕,绝不允许他们在京中坐大,起事。
赵昺在刺杀事件后突然变得如此紧张,绝非是被吓破了胆儿,而是因为他发现其中似乎有邪教徒参与的迹象。要知道一个正常人,即便是胆大之人,也不会飞蛾扑火似的用区区百人去袭击数万大军的行军队列。当然有人说现在不是有特种兵也会采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行动吗?
要赵昺说那是两码事,不说武器间的代差,就是现代的特种行动也非是仅仅用一小队就能完成任务,他的后边是有无数人在提供支持,前期的情报搜集,行动时间和地点的确定,清理和钳制周边的武装力量,甚至要动用海空天多种力量支援,上万人为那雷霆一击服务。
眼前的刺杀显然就显得无比粗糙了,但刺客们明知成功率几乎为零,后果非常严重的情况下,还是采取了行动。这除非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或是一介莽夫,此外就是被人洗脑,精神受到控制。而通过审讯的情况来看,赵昺和众人皆倾向于后一种可能,否则没有人会做出这等‘脑残’之事。
而将刺杀事件与京中发生的真龙事件结合起来考虑,那么答案便让人不寒而栗,想想一帮因为利益受到侵害而恼羞成怒的士绅,勾结一批为了‘信仰’不惜性命的邪恶之徒,会在京中搞出何等事情。这绝非是赵昺自己吓自己,实是这种事情发生的太多了。
想想汉末的黄巾军,邪教一出场,就有惊艳的效果,封建帝王几百年构筑的大厦,几个目不识丁的地痞流氓就轻而易举地倾覆了,事变太突然,汉帝国的领导者还来不及清剿邪教军的经验教训,黄天固然没立起来,苍天却死了。所以,中国历代朝廷对邪教造反都特别下心思,舍得花力气。
历史上利用邪教搞事情的事件就层出不穷,大的威胁到国家政权,小的杀人害命、骗人钱财。东汉魏晋是一个**期,农民主要利用了道教和五斗米教;隋唐时期是一个低潮期,仅有几次弥勒教、火祆教起义;五代、宋也是一个**期。
入宋太宗时期就曾法令禁止两广地区的“杀人祭鬼”风俗,没想到后来竟发展到四川、湖北、湖南,一度影响到中原有小一半地区开始流行如此恐怖的风气。鼓吹煽动这种祭鬼风俗的多是一些巫师,说杀害他人祭给鬼神,此人一生的福气便会转移到自己身上。后来一度发展为生成活着便是苦难,杀了别人是一种功德,超度他人鬼神便会给自己福报。
这种恐怖的虚无主义,赵昺清楚在现代也是必须被清除的封建迷信活动。更让人感到恐怖的是,有些人竟然从如此可怕的事中牟利,形成了产业链,一些血腥匪徒经常受雇,将路人残杀肢解后,卖给富人进行“祭鬼”。杀害方式尤为残忍不堪,路人被诱杀后,还会被肢解、割断耳朵、鼻子,甚至会被扔入沸水活活煮死。
且活人祭品是分等级的,最顶级的祭品是儒生,次一等的是僧侣,其余的人再次之,因此读书人也成了邪教团体觊觎的对象。宋朝时重文抑武,儒生一般都是官阶人士,身份贵重,所以作为祭品供奉的多是妇女小孩等没有抵抗力的弱势群体。
赵昺从收集的笔记中就曾读到过一个故事,其中情节简直就是《倩女幽魂》的现实版。故事就发生在本朝,一儒生赶路,天色渐晚,一个田间农民告诉他说前方多野兽,夜行不安全不如去附近的一大户人家留宿。儒生道谢后去了农民所指的人家求宿,那家主人非常热情招待,还派了府上最美的丫鬟来伺候儒生
夜里丫鬟竟主动来儒生房内,这儒生看人家姑娘漂亮,那流氓劲儿也上来了,留宿好几夜,这姑娘也是夜夜前来亲热。有一天夜里,姑娘照常来了,却紧张兮兮的对儒生说,我本是一个良家妇女,被这户人家抓来,专门哄骗你这种儒生,等到了时日便要杀你祭鬼。
儒生听了以后直冒冷汗,立马找东西在墙上凿洞,带着姑娘没命的跑,等到天亮时才发现居然跑出足足四十里地!连忙去报官,军闻讯立即出动,将宅院里的邪徒一网打尽,后来经过调查才知道,这户人家已经杀了几十个人祭鬼了,那个在田里给儒生指路的农民也是其中的一员。
这种事情层出不穷,以至于气得一直以‘仁义’闻名的仁宗皇帝,都下令对邪教徒一律凌迟处死,可见形势有多严重。但是这种事情与‘吃菜事魔’问题相比,还是小事情,其才是核心问题。
以赵昺所知,秘密宗教本质上是属于下层人民的,宋代下层人民思想意识变化剧烈,世界观中已有朦胧的阶级意识;追求“福”、“善”的社会伦理;并寻求社团的保护。而秘密宗教具有现实保护、经济互助和精神安慰功能,从而对贫苦农民产生莫大吸引力。
在宋代最主要的邪教就是摩尼教,也就是所谓“吃菜事魔”的由来,宋廷用此称呼先指江南公开活动的明教徒,后指江浙一带山村秘密宗教信徒。且秘密宗教名号众多,地方性十分突出,但基本上是以东南沿海为中心向内陆波状流传。
北宋时期先是有王则领导的弥勒教起义,后有宣和年间爆发的方腊起义,才使宋廷注意“吃菜事魔”问题,但仅有极少数官员提出深刻见解,官府只能采用军事镇压的手段,南宋后期则因为主要矛盾已经转移到蒙元入侵上,对邪教出现了轻刑化趋势。
正所谓物极必反,在宋廷被赶出江南后,由于元朝宗教政策的相对宽松,几经沉浮的白莲宗发展迅速,白莲忏堂大量出现,信徒众多。已然出现“南北混一,盛益加矣”的现象。形成主要两个团体,一个被称为“吃菜事魔”;一个被视为“白莲菜”,也就是白莲宗的俗称,白莲教的而佛教异端弥勒教与摩尼教出现融合趋势,使得他们在同一区域活动的白莲宗相互影响。
不过赵昺作为后世来人,自然知道蒙元就是毁灭在‘明教之手’也就是当下朝廷称之为的‘吃菜事魔’,他们现下仍活跃于江浙闽赣地区。而这些秘密宗教起事,在他看来虽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理论水平,但组织还不成熟,传播方式还是向心式传播,基本上还处于一个初级阶段,没有形成建立国家所需的政治基础。
让赵昺最为气闷的是这些邪教之所以‘邪’,就是千百年来不服王化,无论是谁当政它都不服你,就是要一心一意的跟你对着干,造你的反,就像‘平头哥儿’似的,管你是谁,跟你对着干就对了。而他们一旦起事就具有爆发时间集中、地域集中、影响大等特点,搞不死你也会让你脱层皮。
现在的局势十分微妙,儒学主要是在士人中传播,并没有能够深入百姓中间,而释道又是民间的主要信仰,久在乡间的士绅肯定与流传于民间的打着释道旗号的邪教有所接触。若是这些士绅为了达到自己的政治诉求,不惜与邪教勾结,两股势力合流那么就会产生一股足以引发危机的事件。
赵昺自然清楚士绅们的诉求是保住自己的利益,而非是推翻右文的宋廷,那不符合他们的根本利益。但为了增加自己的话语权,他们便与邪教联手向朝廷施压,以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会与邪教们真的造反。让他气恼的是,那些自以为聪明的士绅,对邪教的理解还是太浅薄了,其的宗旨就是‘反朝廷’,所以事情一旦大发了,局势就非是他们能左右的了,而现在做的等于是玩火**……
第1388章 九华进香
‘刺杀事件’尚未察清楚,众人为安全计,行驾暂住池州为上,以免途中再有危险。但是数万人马屯驻于此,实在太过惹眼,赵昺与众人商议后让骑兵旅和炮兵旅先行,一则可以减轻地方供给的压力;二则也可故布疑兵,让‘敌’摸不清自己的所在。
于是次日船队一分为二,一部分先行离开返京,一部分仍留在池州码头。为防贼寇再袭击船队,以策圣上安全,行驾移至池州城内一处官宅。其实赵昺认为舟上最为安全,但是考虑到王应麟和谢枋得及一众随扈臣僚在船上已经呆了十多天,未曾登陆。自己没事,可他们却不一定承受的住,而今行程刚刚过半,便应了。
行在选的地方很大,花园池塘一应俱全,但是赵昺这段时间野惯了,觉得很是憋闷,便想着出去逛逛。可这个时候谁敢答应,也许就有贼寇藏匿在城中,让他很是发了股无名火。还是王应麟体谅,说此距九华山不远,陛下可以前去游览,散散心。
赵昺前世还没有逛过九华山,立刻批准了。而这却愁坏了手下一众人,他们清楚陛下出行不愿扰民,肯定不会大张旗鼓的封山、封路,只会是轻车简从前往。可看陛下兴致很高,大家又不忍扫了他的兴,且也想让陛下能轻松一下。
于是乎,御前办会同侍卫营忙了一宿,算是安排妥当。此行皇帝依然化名黄五哥儿,以一个官宦子弟的身份出行,而随行的人员也做了精选,王应麟和谢枋得两位以塾师的身份随行,王德领着几个小黄门及十余个内卫扮作亲随,御前办几个人以诗友陪伴。
亲卫营和行动队兵卒扮作香客、村民散在周围保护,而亲卫团则先行派出一队人马秘密进驻九华山下,一旦有事便立刻上山增援。御前护军一旅进入战备状态,接警后立刻出动大队人马前往接应。而池州府也接到了通告,让他们遣人随行带路,并安排出行所需的车轿,并要他们不得泄露一丝风声。
最为难的就是池州父母官卢旭,袭击御舟的事件发生在自己境内,他正令各州县搜捕残余贼寇,而陛下又要出游,却又不能大明大摆前去。虽未指名点姓让他伴驾,可思来想去还是要亲去才放心,为了不被认出,还将自己留了多年的胡子剃了,鬓角的白发也染了染,换上身儒衫,非是特别熟悉的人却也一时认不出来。
第二日天未亮,卢旭与几个亲信随从便带着车轿前往行在候驾。确是没有久候,天亮后就被传进去见驾,他也是行朝旧人,没想到小皇帝还能认出自己,问了几句话,安排他先去用饭。下去自有人与他交接,重新做了安排,交待了注意事项,车夫皆换成了行营中人。
约莫半个多时辰后,众人上车出发。一行人共有六辆车,陛下和王应麟、谢枋得同乘,御前办等人分成两辆车,内侍们一辆车,余下的两辆车则是遮掩的很是严实,卢旭看不到,想着定是途中应用之物。随从们有的骑马在车辆前后随行,或是坐于车辕之上。
“卢先生,五哥儿唤你同车!”
“这……”卢旭想着车上皆是上官,哪里有自己的位置,看车驾准备启动,便叫亲随牵马过来,准备乘马随行,却被伴驾的一位大汉叫住。他认识此人,正是御前护军都统倪亮,皇帝的亲信大将,一时竟有些迟疑。
“卢先生,我们皆是初到,还需汝说说沿途风物人情!”
“谢过五哥儿!”卢旭迟疑间,身边的车帘掀开,陛下正向他招手,他急忙谢过登车。
“见过王相、谢帅!”车轿还算宽敞,皇帝坐于车后,王应麟和谢枋得坐于一侧,前边有两个穿戴着青衫小帽的显然是随侍的内官,他与王相相对坐于另一侧,向陛下见礼后,又向二人施礼道。
“有劳卢知府了!”两人也回礼道。
“不敢,此乃下官的本分!”说实话,能与陛下同车乃是天大的福分了,卢旭即激动,又有些拘谨,连连施礼道。
“卢先生勿要多礼,陛下微服出行,只需以友相称即可。”王应麟笑笑道。
“吾记的卢先生亦是祥兴元年随行朝入琼的,先是在户部任郎中,后又在万州做通判,回江南后便知池州,对吧!”赵昺问道。
“陛……五哥所言正是,吾在池州任上也有三载了。”卢旭恭敬地答道。
“卢先生,咱们既然皆在琼州困顿十载,也算是同甘共苦了,不必那么拘束,否则吾也跟着紧张。”赵昺笑笑道。
“呵呵,吾与五哥儿及两位先生同车,已是失礼了,一时之间实在……”卢旭干笑两声道。
“吾曾听老庄说汝在池州,治边治民甚是辛苦,常常废寝忘食,不及四旬已经两鬓如霜,胡须花白了,可我看汝两鬓乌黑,胡子也没有,看来是其糊弄我了。”赵昺探身左右看看卢旭笑道。
“不、不,庄镇抚使没有蒙蔽五哥儿,是吾担心被人认出,昨日将胡子剃了,鬓角让拙荆用染料遮掩了。”卢旭连连摆手急道。
“哈哈,你倒是个实在人,不过也可见汝常常巡视乡间,才会担心被百姓认出。”赵昺听了大笑道。
“卢先生主政池州甚是得力,官声也甚是不错,连年考评皆是上等。”王应麟在旁言道。
“拗赞了,拗赞了,这皆是本分!”得到陛下和朝中重臣夸赞,卢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卢先生,事前不会已经吩咐下去,弄些应景的东西糊弄我等吧!”赵昺半开玩笑地道。
“事关机密,吾是万万不敢,今日之事满衙人员知晓的不过寥寥数人,更不敢行前多做准备。”卢旭涨红了脸道。
卢旭的话惹得几人又是笑了一阵,可也让他明白小皇帝还是一如从前那般平易近人,并没有因为还朝之后骄气日盛,便也放下心来,说话也随意起来。出城之后,便主动介绍起周边的风俗人情。当然他知道陛下此行是上山礼佛的,便着重说起相关之事。
九华山位列道教的七十二福地之中,居第三十九位,乃是道士们修炼之地。直至东晋隆安五年有天竺僧杯渡禅师来山传经布道,创立茅庵。百年后才再有僧人伏虎,居拾宝岩,建伏虎庵为道场,广度男女,但皆末能常住九华。
直至唐开元末年,金地藏卓锡九华,洞居涧饮闭目苦修,感动诸葛节等人,买檀号旧地,建化城寺。唐贞元十年,金乔觉时九十九岁,忽召众徒告别,趺跏圆寂。相传其时“山鸣石陨,扣钏嘶嘎,群鸟哀啼,地出火光”。其肉身置函中经三年,仍“颜色如生,兜罗手软,罗节有声,如撼金锁”。
众佛徒根据《大乘大集地藏十轮经》语:菩萨“安忍如大地,静虑可秘藏”。认定他即地藏菩萨示现。建一石塔,将肉身供于石塔中,尊为金地藏,嗣后建肉身殿。从此九华山名声远播,逐渐形成与五台山文殊、峨眉普贤、普陀观音相并称的地藏菩萨应化道场……
说是不远,其实也有七十余里,众人倒也不急着赶路,一路上赵昺听卢旭介绍人文轶事,王应麟和谢枋得也是大家,虽未曾来过,却也知道些前朝逸闻。讲些九华山因为李白的一首诗而更名,本朝王安石和范成大等名臣在此留下的诗文,还有号称诗僧的希坦等一大批僧人组成的九华诗社及刊印的《九华诗集》,倒也不寂寞。
这个时代没有高铁,也没有汽车,待到九华山下天已经黑了,众人便在山下投宿。这里因为寺院香火繁盛,前来礼佛的香客众多,倒也让这里形成了集市,客栈更是不少。早已有打前站的人包下了整座客栈,大家入住后,用膳后便早早休息,待明日登山。
次日清晨,大家用过早饭便随着众多的香客登山,考虑到王应麟等人年岁不小,这里早已备下轿子。赵昺体力好,倒也不用着,在众人的陪同下徒步登山,他们的目的地便是号称九华山开山祖寺,地藏菩萨道场,九华山寺院的“总丛林”的化城寺。
化城寺得名又说是因建于高山盆地,南对芙蓉峰,北倚白云山,东邻东崖,西接神光岭,四面环绕如城,确如“高山流水别有天”,人一入此,犹如内城,故名化城寺。赵昺观山势确是如此,周围山峦拱卫,倒是一处军事要地。
而另一说,则是相传释迦牟尼曾和一小沙弥下乡布道,山重路阻,小沙弥口渴腹饥,无力前行,释迦牟尼只得向前方一指,点化一城,让小沙弥前去化斋,以图继续前行,这就是《华严经》所载的“佛指化城”的故事。寺僧取其中前进途中“化一城郭”的间歇,以图继续精进之意,将九华山第一座寺院题名为化城寺……
第1389章 经营有道
清晨,众人开始登山,王德领着两个小黄门并四个侍卫已经先行去打前站。初时,王应麟与谢枋得尚能徒步跟随,一路上边欣赏途中风光,边讲些典故,倒也是兴致盎然。但是行至半途,加之天气也热了起来,虽然勉力前行,却难以再跟上小皇帝的步伐,不得不弃步上轿。
赵昺正值年轻气盛之时,又坚持锻炼,体力充沛,却也不觉劳累。而伴在身边的倪亮和内卫更是军中精选的战士,日日操练不缀,这点路当然不在话下。而让他感到诧异的是卢旭十分清瘦,看似羸弱,可是始终亦趋亦步,始终跟在他的左右,这份体力在文官中也算是难得的了。
“卢先生,能够跟的上我等,真是令我佩服啊!”赵昺行至一处平坦之处,这里也是上山香客小憩之地,他们也寻了一处阴凉稍歇,他接过侍卫递过来的水囊喝了口水道。
“五哥儿拗赞了。”卢旭也随身带着水葫芦,灌了气水笑道,“吾出身农家,自幼便下田耕作,上山砍柴。有幸科举得中入仕,留在京中俸禄仅够家用,买不起牲口代步,只能步行入朝。虽然辛苦,却也练出了副好腿脚,如今步行十几里尚能应付。”
“呵呵,我幼时体胖,走不多远就要休息。后来跟着老和尚习武,他是天天拿着戒尺追着我打,慢了半步便是一下子,日久之后才能跑上些路。”赵昺笑着自嘲道。
“吾到琼州后,那时常见五哥儿与侍卫们一同操练,围着攻城跑圈,那时就十分佩服了。”卢旭也笑着道,“听说大师已经回返泉州清修,想来五哥儿也精通佛法吧!”
“错了,大师说我与佛无缘,从未传下佛法,他只能在佛前为我赎过了。”赵昺轻笑着道。元妙这一点说的不错,自己与其只有亲情,对佛却无半点关系,而自己征战沙场,杀人无数,其这个当师傅只能替徒弟在佛前说些好话了。
“五哥儿是上天眷顾之人,定然受到神佛的护佑。”卢旭过去没有机会与小皇帝相处,此次陪陛下登山,发现其果如传言一般,对人十分和气,并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傲娇之气,却也不敢放肆。
不过卢旭以为小皇帝自幼跟随元妙大师习武,并受其庇护,长期浸染必然会学习佛法,如此说只是玩笑而已。可当他们终于进入山门,登上峰台,进入化城寺后,他却信了。寺院是四进院落式建筑,每进院落皆建于山间平台上,如台阶般逐次升高,依次为灵官殿、天王殿、大雄宝殿和藏经阁。
香客进入每一个大殿后一般皆会敬香礼佛,并进行布施,他们入殿,包括王相以下诸人皆会虔诚礼拜,唯独小皇帝随着人流昂首而入,昂首而出,在殿中逗留也是欣赏殿中的壁画,或是在一旁‘观礼’,更过分的是兴趣盎然研究起大殿是如何盖起来的,唯独对佛像没啥兴趣,布施更是一文钱都不给。
待大家一一拜过,已经时近中午,他们本想在寺中用斋,却被知客僧以客满为由拒绝了。这让卢旭很是恼火,皇帝是何等身份,在寺中吃斋那是给他们长脸,而今却被拒之门外,让自己也很没有面子。他想上前争论,却被小皇帝拉住了,笑着摆手要他勿要多言。
好在打前站的王德昨日已经让膳房做了些素点心和素饼之类吃食,倒也不至于挨饿,他们在大雄宝殿寮房外寻了个草亭,坐下休息。众人口渴,而携带上山的水已经将近,王德让人去寺中讨些热水,却也被拒,只告之井中有水,可以自便,将他气得不轻,只能将人取水,生起炉火烹茶,可是如此之多的人一时间也难以供应。
“五哥儿,这九华山土茶甚是有名,据说乃是开山祖师自高丽携来的茶种,我朝左丞相周子充遍游九华品过后曾有味敌北苑之说。”王应麟言道。
“陈崖也曾有诗云:暖风吹长紫芽茎,人向山头就水烹。并注明:晏生岩北溪上,产茗味殊佳。可以一品。”谢枋得也介绍道。
“哦,还有与龙团茶比肩的土茶,此前却为曾听闻啊!”赵昺将信将疑地言道。北苑在建州建安,所产的龙团茶专供皇家御用,是有宋一代最脍炙人口的名茶,一般人是无缘品尝的,而周必大作为左丞相倒是有机会尝到这顶级的御茶的。
“几位施主,寺中便备有上好的佛茶,可要品尝?”赵昺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小沙弥上前施礼问道,却被侍卫拦在几步之外。
“呵呵,那便来两壶先尝尝吧!”赵昺听了讶然失笑,看来自己这些人是被‘盯’上了。
“看小爷器宇轩昂,龙行虎步,必是大富大贵之人,如此多的人两壶茶是不是……”小沙弥欲言又止,含笑道。
“看来还是要多要几壶了,否则吾还要落个不体恤下人的恶名啦!”赵昺指指众人道。
“我们谢过五哥儿了!”王应麟连连施礼凑趣道。
“小僧看几位先生皆是文雅之人,布施些小钱,佛前添些香油,也可保家宅平安。”小沙弥并没动,而是再次行礼道。
“其中又有何说法?”赵昺听着十分耳熟,这话不就是前世那些销售们的套话吗,一步步的将你引进消费陷阱之中,他干脆直截了当地道。
“施主,五贯钱便只能委屈诸位在此用茶了,十贯钱可入客寮中用茶,若再添些还有斋饭奉上。”小沙弥双手合十,低眉顺眼地答道。
“若是我们布施百贯又如何呢?”赵昺又问道。
“小寺可为诸位施主提供几间客寮小住两日,每日皆有上好佛茶奉上!”小沙弥不惊不喜地依然微笑道。
“放肆!”卢旭听了脸上却挂不住了,喝道,“汝等即为方外之人,当知众生平等,却又分出三六九等,是何道理。”
“施主勿恼,佛祖也需供奉,小僧却也未贪施主一文钱。且寺中僧田被官府抄没大半,诸多僧众也需温饱,才能衷心侍佛!”小沙弥还是笑眯眯地道。
“哈哈!”众人看向卢旭发出阵哄笑。
“这……”卢旭被弄得面红耳赤,尴尬不已,讪讪难言。
“王德去做些功德吧,也不枉小和尚这张嘴!”赵昺扭脸对王德笑道。
“是了,哥儿!”王德叫过一个小黄门,让他拿了百贯钱递给小沙弥。
布施之后,他们一行人的待遇马上大为改观,从草亭中换进了一个小跨院,不仅有正堂,还有东西厢房,院子也比较宽敞,摆着石桌、石凳,十多个散在其中丝毫不觉拥挤。为了安全计,王德还是没有用小沙弥送来的茶水,而是要了些茶片,自己烹煮。
稍缓又有两桌斋饭送上,算不上特别丰盛,却也十分精致,味道也还可口。众人走了半天,也早就饿了,也填饱了肚子。然后移至堂中的茶室,品茶叙话,院子在山顶之上,推开窗便可观山景,习习的秋风也将暑气吹尽,令人十分惬意。
“唉,如今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和尚都不精研佛法,却念起了生意经!”卢旭作为当地的父母官,过去登山,自然会受到僧众的殷勤接待,主持也会亲自陪同叙话。而今天一个小沙弥就将他们打发了不说,连茶水都需布施才能喝上一口,让他十分气闷。
“是,释家最重苦修,以从中体会其中真意,如今却也追求奢靡,与俗人无异了。”谢枋得也摇头苦笑道。
“今日还是五哥儿破费了,才让我们得以得一餐斋饭。而吾不解五哥儿为何在殿中不肯布施一文,却又肯布施百贯给那小沙弥?”王应麟对陛下前后大不同的所为,还是感到不解,笑着问道。
“诸位先品品这佛茶如何?”赵昺笑而不答,指着刚刚送上的茶汤道,“吾不善此道,饮茶无外乎解渴而已,皆是牛饮,向来品不出好坏!”
“嗯,还算不错!”王应麟端起茶碗,先闻了闻,再用碗盖撇开茶沫,轻咂了口道。
“吾觉得一般,比之龙团还要逊色不少。”谢枋得也尝过道。
“吾还未吃过龙团茶,无法比较,但此茶比之本地土茶也并无不同。”卢旭品过后摇头道。
“如此说这佛茶名不符实了!”赵昺也喝了一口笑道。他清楚这烹茶是门手艺,而自己身边专门煮茶的小黄门皆是经过严格培训的,手法和程序上自然不会有差错的,但众人的评价虽有的含蓄,有的直言,而卢旭在当地为官,常饮的自然是本地土茶,可以不计,但也足以说明不过尔尔。
“五哥儿,咱们被那些和尚骗了!”王德哪里受过这种腌臜气,这时也终于忍不住了。
“差矣!”赵昺笑笑道,“我不肯在殿中布施,那是因为我不信释道。而在殿外给钱,其实是因为觉得这些僧人经营有道!”
第1340章 经营有道
小皇帝的说法让众人都是大感诧异,不觉明历,齐齐看着陛下希望他‘解惑’。赵昺又喝了一碗可比肩‘龙团’的佛茶,讲起了九华山和尚的生意经。
对于九华山,赵昺前世了解不多,只知道这里是佛教圣地,号称四大丛林之一,对于其它所知并不多。而今一路行来,听着众人的介绍,途中所见,受了和尚的气,转而又峰回路转,这简直与前世商家常用的套路一致。区别只在于当下的古人更有毅力,现代人更为进攻尽力。
赵昺首先从金地藏从高丽到九华山说起,彼时此地还是道家修炼的福地,山上更多的是道观。其初来乍到,要名气没名气,要钱财没钱财。而为了容身之地便露了一手,向当地的土豪居士闵让讨一袈裟地,结果展衣后竟遍覆九峰。
但赵昺以为这不过是后人牵强附会而已,否则金地藏也不会只能够居于山洞苦修,至于传说的闵让‘由惊而喜’,先让其子拜师,后自己亦随之皈依。估计就是闵让后来发现这大和尚有前途,便压了个冷门,先让儿子挂了名,其成功了,自己家会从中受益,亏了也不过损失了一块地而已。
金地藏开始混的很惨,但贵在坚持,终于等来了贵人。被结伴登山的长老诸葛节等人看见了,觉得这个和尚在深山峡谷,荆榛莽莽,寂静无人之地苦修,定是非常之人。于是共同筹划兴建禅舍,供养地藏。不到一年时间,一座庙宇建成,地藏有了栖身之地和收留徒众常住寺内的条件。
其大弟子、首座僧用瑜,不忘本分,身体力行,斩荆披棘,率众垦荒,凿渠开沟,造水田,种谷物,劳动自给,坚持苦修。而这时又有时任池州太守张岩,因仰慕地藏,施舍甚厚,并奏请朝廷将化城旧额移于该寺。郡内官吏豪族,纷纷以师礼皈依地藏,向化城寺捐献大量财帛。
有了官府的背书后和支持后,金地藏声闻遐尔,连新罗国僧众闻说,也相继渡海来华随侍。不过这个时期,正处于唐灭法的时期,化城寺还不能得到大发展,只能算是区域性的名刹,在池州,乃至周边州府小有名气,而新罗僧众来投可能是因为国内动荡,混不下去的前来投奔老乡,混碗饭吃。
不过这些也给化城寺带来了机遇,众多信徒前来朝拜,听大师**,总要给佛祖上些香油。需求就是商机,大量的布施除了用于扩建寺庙,改善生活外,也需要寻求出路。而闵让作为当地的土地拥有者,又是最早的追随者,自然也会予以支持。
于是乎,闵家出地皮,寺院出资,双方合作在山下修建了大批的商铺和客栈,用于接待信徒们。而这么大的蛋糕,他们一家肯定吃不下,于是又有大批的人经营佛教用品,提供香烛、符纸,吃喝用度,又让闻到商机的商人们涌入,不仅从产品和经营的多样性方面促进了当地经济的发展,同时也为僧俗解决了生活资料需求。
“嗯,五哥儿的说法确有道理,化城寺得以发展到如此规模,即借助了天时,也得力于闵家的支持!”王应麟点头道。
他久经官场,风浪见得多了,而相互倾轧所用手段更是花样繁多,自然清楚小皇帝所言虽不能确实,但也不能说离谱,总之有人在从中推动。事实上,他们昨日在山下也亲见当地的繁华,而人们仍称那条主街为‘闵街’,这也是佐证。
“不错,九华山的繁荣与商业的发展的确大有关系,寺院通过经营获得钱财,得以不断扩充寺庙,放大影响。而这又促进了更多的人前来朝拜,从而滚雪球般的,规模越来越大,影响力也随之传播的更远。”谢枋得也言道。
“五哥儿剖析的很对,池州商贾众多,其生意皆是围绕佛字,而商贾往来,亦将声明传的更远,带来更多的香客,让此处更加繁华!”卢旭也不得不承认道。
“更妙的是这些大和尚们懂得审时度势,借助任何可以使自己壮大的机会,来在现有的基础进一步巩固和发展信众!”赵昺笑笑道,“而金地藏的死本来是对九华山佛教的发展是一个很重大的打击,但是他们却能够让其从一个僧人转化成了一位菩萨,成为神一样的存在,反而确定了九华山在佛教中的地位,是不是很神奇。”
“五哥儿以为其中有假?”王应麟皱皱眉头道。
“时间过于久远,已经难以考证,但是僧人肉身成佛的事情多有流传。若是施些手段也并非不能做到,要知僧人往生,常常是以火化的形式完成的,可其偏偏是土葬,又在三年后被掘出来,其中是不是有些蹊跷呢?但无论真假,如今皆已成了定论,为信众深信。”赵昺言道。
肉身不腐,在古代也并非没有办法做到,埃及的木乃伊,辽代的‘干腊肉’等,也有些是因为偶然而得。不过以赵昺所知,在现代也是有人为干预的办法让肉身不腐,且有专门的人从事这方面的生意,让尸体可以保持数年不腐,这种报道也曾见诸报端。
“而进入本朝后,太祖信佛,而历朝也未出现灭法之事,可以说让九华山得以进一步发展的机会!”赵昺见众人皆陷入沉思,明白自己虽然无法让他们相信此事的真假,但也让他们生出了怀疑的种子。
“陛下所言正是!”马端临插言道,“中原佛教重心本在五台山,但由于长期为辽国占据,南渡后又被女真控制,与我朝处于隔绝的状态,信众们无法过境参佛。而峨眉山偏于川蜀,道路艰难;普陀则居于海外,常人也难以到达。而九华山水路便利,又被视为地藏菩萨道场,信众自然趋之若鹜。”
“这些说明他们抓住了发展的机会,利用了大势。但同样会顺应形势,他们知我朝以士大夫治国,便拉拢士人,官员,与他们保持良好的关系,在得到名声的同时,也获得了官府的庇护。”赵昺言道。
“听五哥儿言,让吾也有些醒悟。僧人本应精研佛法,以普度众生,但有些僧人却专事与来访的名儒雅士唱和,谈禅吟诗,还出版诗集。其本意就在与增加人脉,从中获得利益,行为虎作伥之事。”陈识时言道。
“呵呵,话虽有些糙,却也是实情,有周必大、王安石和范成大等高官、名士传名。即便有过,地方官府哪里敢多言,还会为他们遮掩,以免得罪上官。”赵昺笑道,“譬如这佛茶,真的是那么好喝吗?可是有周大相公说好,其他人又怎敢说不好,如此一来便以讹传讹,大家都说好了。”
“今天若是我等排开仪仗登山,那些和尚们必然会说,当今皇帝及王相皆来参佛敬香,必然是灵验。而我们说这案几实在不错,明日必然会有无数人高价求购,可谁知其实只是我们一句玩笑而已。”
“五哥儿真是慧眼如炬,洞察人心。”卢旭言道,“前时化城寺主持真观不知从何处得知御舟泊于池州,便遣人递上名帖,又奉上佛杀数斤,请圣上品鉴。因陛下有言在先,为吾所拒,若是呈上,到为其所用了。”
“这些和尚真是会钻营,与商贾无异了。”谢枋得叹口气道。
“所以说为官要谨言慎行,否则稍有不慎便会为人利用,当年王安石和周必大也许只是一句无意间的话,就被和尚们加以演化,成就了他们的名声。”赵昺笑道,“这茶所为金地藏自新罗带来的种子,就是无稽之谈,可有些人自诩有些名声,便顺其所言,以致贻害后人。”
“五哥儿,难道这佛茶真非是新罗种?”卢旭言道。
“新罗本无茶,吾记的新罗于唐大和二年遣唐使金大廉自中国带回茶种子,新罗朝廷下诏种植于地理山,新罗方有茶树,此时已是晚唐。而金地藏是盛唐来九华山修行,他又何来新罗茶种?”赵昺反问道。
其实这种套路早为他前世所知,为了提高知名度,便会将自己的商品千方百计的与名人挂上钩,最好是皇帝、名人,然后就围绕此编故事,设计出一个促销方案。而真假很少有人去考证,有些人反而会推波助澜,借以提高自己的名声,反正最后被娱乐的只是大众。
“吾居然信以为真,从未深究过此事,若非五哥儿点明,还蒙在鼓中!”卢旭面带愧色,讪笑着道。
“不过此事大家心知肚明即可,不要与外人道。毕竟有新罗佛茶之名,当地的茶农还能卖个好价钱,我等若是叫破,苦的只是百姓。你是本地父母官,在此事上还是糊涂些好。”赵昺言道。
“唉,五哥儿宅心仁厚,所虑皆为百姓,才是真正的现世佛!”卢旭叹口气,向陛下深施一礼道……
第1391章 兼容共济
堂中众人眼看着小皇帝说穿了其中奥妙,大家脸色都不大好看,这显然是在暗示有官员在其中推波助澜,暗中纵容,与僧人勾结获利。而陛下转而又不让他们声张,这转折实在有点大,有些弄不明白皇帝的意思是什么。
“五哥儿,这些僧众背离佛法,哗众取宠,追逐功利,应该予以惩治!”谢枋得沉默片刻后言道。
“我谈此事,并非是要打压他们!”赵昺摆摆手道,“九华山的佛教之所以繁荣和发展,与和尚们追求功利是有莫大关系的,这也可以视为他们争取信众的一种手段。而反观道教他们最早在九华山上立足,建起了道观,曾繁盛数百年,但为什么当下道踪难觅,会被佛教所取代呢?”
“也许是教义的不同,让信众们转信佛教。”陈识时试探着问道。
“嗯,也可以算是一个原因。”赵昺言道,“道教和佛教的宗旨都是劝人向善,救度众生。但是道教讲究的是修今生,可以长生不老,羽化成仙。而世上修道成仙的人又有几人?可以说寥寥无几,万中无一,人们自然对这虚无缥缈的东西会屏弃;而佛家修的是来生,劝人通过行善来消除自己的罪恶,以求来生可以富贵,甚至转生成佛。这同样看不到,却能给人予希望。而众生皆苦,大家都想下一生能够富贵平安,自然趋之若鹜了。”
“五哥儿言之有理!”王应麟与谢枋得对视一眼,觉得陛下所言并没有涉及释道的教义,但是从信众的角度进行剖析,显然更符合广大百姓的想法。转而又试探道,“难道是因为和尚们擅于经营,会从中取利?”
“也能算其一。”赵昺喝口茶道,“有人忌讳谈功利,其实我不这么想,虽然有些人私下中说我惟利是图,最擅巧取豪夺。”
“……”
“呵呵,我不会在乎,因为我确实爱钱。”赵昺见众人一副尴尬的样子,摆手笑道,“比如这金地藏初来九华山,住的是山洞,吃的是拌了观音土的白饭,却坚持修行佛法。对此中执着我也甚为敬佩,但是他自己居无定所,食不果腹,自然无法收徒弟,建庙宇,更加难以吸引信众。”
“因此金地藏在获得资助后就要先修庙宇,招收徒弟,扩大队伍。而人多了,他们也不是神仙,可以食气饮露就能不死,所以也要吃饭、穿衣,而这些都需要钱。可那时他们名气尚小,靠信众布施虽可保温饱,却再难以发展。因此他们也需要经营,采取各种手段来挣钱,才能建更多的寺院,招收更多的徒弟,吸引更多的信众,来完成弘扬佛法的根本。”
“而更难能可贵的是九华山的和尚们在获得了大量财富后,并没有都用来享受和佛事,而是将一部分用来从事赈济灾民、扶危济贫和修桥补路。”赵昺言道,“刚刚我卢先生说起,寺院发动山民和信众,利用布施所得先后开辟了至徽州、池州、宣州的五条宽半丈的石板路,这五条道路勾通了徽、池、宣三府十县,里程数百里,可直通大江码头。这些事情即便由官府来组织,也不是一件易事吧!”
“嗯,这些和尚还是甚有头脑,他们救济百姓,可以借此弘扬佛法,吸引信众。开辟道路,可以使得八方信众前来朝拜,且使商贾便于贩运货物,沟通又无,而他们又能从中获取更多的利益,确是打得好盘算,真是一举两得。”王应麟点点头道。
“但这些其实尚不能让九华山的和尚们得以完全取代道教,道士们做这些并不比他们差多少!”赵昺轻笑着道。
“那他们还有何手段?”马端临沉思片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求问道。
“因为这些和尚们识时务,懂得吸纳和学习其它教派的长处,并为己所用。而非默守陈规,抱着自己的教义不变!”赵昺言道。
“背经叛道,他们不会吧?”陈识时惊道。
“刚才我们入寺,前殿供奉的是哪位仙家?”赵昺问道。
“是灵官殿,供奉的是王灵官……”陈识时回答道,可马上明白过来了,又道,“传王灵官为唐太宗时人王恶,有臂力,性刚暴质直。曾因为民除害焚烧一江怪古庙,致怪风大作,幸值萨真人赶到,作法反风灭妖。玉帝欣赏王恶疾恶如仇,敢作敢当,便封他为豁洛元帅,赐金印掌监察之职,后被道家尊为护法神。”
“诸位可曾见过寺庙中供奉王灵官的?”赵昺笑笑问众人道。
“这……从未见过,寺庙中供奉道家护法神的。”几个人相互看看,王应麟摇头道。
“是不是因为此前此为道观,后来改建为庙宇,没有拆除呢?”谢枋得疑惑地道。
“这个容易,一问便知!”赵昺喝口茶,指指马端临说道。
他们进入客寮后,闲杂人皆被挡在院外,马端临在院外寻了一个老僧问过后,又回到院中忍俊不止的笑着道:“吾问过寺中僧人,据其言,因为传说佛家护法韦陀因犯了杀戒,被地藏菩萨罢去护法之职,转而由王灵官护持。”
“哈哈……”众人听了皆笑,这个理由实在是有些牵强。但是在座的除了倪亮,恐怕也都明白了,和尚们将王灵官供奉在庙宇中,其真意只怕是为了吸引道教信众,从而将他们发展成自己的信徒。
“宗杲,大家想必应该知晓是何人吧!”笑过之后,赵昺再问道。
“宗杲乃是我朝名僧,为禅宗五家之一的临济宗传人。其与高宗朝礼部侍郎张九成友善,结为方外之宾,不肯阿谀逢迎右丞相秦桧。后因张九成因不肯轻易附和金人和议之事,招致秦桧忌恨。绍兴十一年,张九成到径山拜访并问道于宗杲禅师,在他们谈论时事政局时,宗杲作诗曰:神臂弓一发,透过于重甲,衲僧门下看,当甚臭皮袜。”王应麟言道。
“其意本是说韩世忠广造克敌弓以备破金之事,但是秦桧听说后,认为这是在影射他投降和议,于是罗列张九成,宗杲两人谤讪朝政的罪名,加以迫害。宗杲被毁牒剥衣,除去僧籍,先发配至衡州,后又再次流徙到梅州。绍兴二十五年冬,才蒙恩北还。次年,复其袈裟,重入僧籍,十一月诏住阿育王寺。二十八年诏令重返径山,天下弟子听到消息,纷纷归来护持道场。孝宗即位,赐号大慧禅师,圆寂后赐谥号普觉。”
“宗杲与九华山佛徒虽皆是佛家弟子,但是其归属禅宗,而他们却能盛邀宗杲前来讲禅法,并得到九华诸位高僧的认可,打破门派之见吸纳禅法。后又有曹洞宗传入九华山。但是这不仅没有削弱其在信众中的地位,反而使其名声大噪,迎来更多的信众来投。”赵昺言道。
“嗯,吾明白了,九华僧众结交我朝官员,与名人雅士吟诗唱和,其意除了提高名望外,也是意在吸收儒家经义。”谢枋得拍案道。
“正是,因而九华山佛教繁盛,绝非是偶然。而道家却因为故步自封,墨守成规,不肯兼容并济,终于被挤出了这块福地,消失于无名,道观也被庙宇代替。”赵昺言道。
“五哥儿,吾有些不解,既然这些僧众既然能兼容并济,吸收儒法,且又能造福地方,为何仍然要收其庙产,裁减僧众?”陈识时问道。
“我朝以武开国,以儒立国。而释道昌盛,会当如何?”不等赵昺回到,王应麟反问道。
“自当予以限制!”陈识时马上回答道。
“蒙元崇尚佛教,统治江南十余年,广赐田产于寺庙,释家得以进一步发展,各地寺院广收门徒,庙产众多,实力大增。”王英麟接着道,“大批百姓投入寺庙,使得兵源减少,田地无人耕种,人口难以繁衍,对我朝损害甚大。且一旦他们不服王法,便会唆使大批信众与官府对抗,政令难以通行。因此必须削弱他们的实力,而收其寺产,限制僧额,余者还俗,就能使其难以继续壮大,没有实力与朝廷对抗。”
“哦,五哥儿今日不肯布施一文,却肯用钱百贯买茶,是不是因为觉得他们因为收田、减额之策已有效果,使得和尚们不得不另辟蹊径获取钱财,结果反而恶了香客、信众。”陈识时恍然道。
“呵呵……”赵昺笑而未答,但显然已经默认了其的答案。
“五哥儿,若是因为僧众勒索香客,以致信徒骤减,会不会导致商贾利益受损,从而使得百姓生计难以为继呢?”卢旭问道。他作为父母官,税赋收入也是考核的一项重要内容,若是因此导致税收减少,岂不也让自己难做啊!
“如何能既能限制释家尾大不掉,又能保证朝廷政令畅通,百姓仍能赖此为生。这其中如何取舍,就要考验你这个父母官的智慧了!”赵昺笑道……
第1392章 应时而变
众人听得明白了,陛下限制释道的发展,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维护朝廷的统治。不能因为他们做了些‘好事’就不加限制,从而威胁到朝廷的安危。而同理释道的肆意扩张,也会威胁到儒家的地位,而发展到可与儒法分庭抗礼的地步,皇帝也就会不得不考虑个人和国家的利益,引入释教听从他们的建议了。
当下陛下的态度很明确,仍然坚持尊儒的祖训,但是也是一个警告,儒法非是当下的唯一选择。释教能够利用自己的优势发展壮大,繁荣地方,造福一方百姓,自己也不妨试一试。而众人也清楚,如今儒法虽然在朝廷中占据优势,可在民间的声音还是逊于释道的。
而今形势微妙,乡间的士绅们勾结释道,甚至不惜与邪教为伍,对抗朝廷的政策的推行,还要迎德祐帝归国来威胁圣上。已经让陛下十分恼火,刺杀事件更是火上浇油,而士人内部还在为谁是儒家正统争论不休,相互打压,完全没有意识到面临的危机。
“五哥儿,当下朝野纷争,吾以为还是因士人以理学为正统,而道学与心学两派纷争不断,功利之学被视为旁道。而今提倡‘利工商,重商贾’,使得理学之士以为此偏离儒家正统,进而对朝廷不满,宰执蒙蔽圣上。不知五哥儿对此有何高见!”王应麟不知陛下回京后将如何整顿朝纲,若是打压理学之士,而提倡功利之说,将引来一场更为猛烈的朝政,不知多少官员要因此而退出朝堂,多少大儒因此获罪,所以他想知道陛下的态度。
“那请问何为正邪、何为黑白、何为动静?”赵昺想想问道。
“这……”几个人顿时一怔,这个问题很简单,但若阐述出来却非几句话可以言明的。
“其实这些都是相对而言,每个人的立场和看法不同而已。”赵昺笑笑道,“如我朝与蒙元而言,当初我朝占据中原和江南富庶之地,而蒙元只能偏据漠北苦寒之地。其心中自然不忿,同为上天子民,他们为何只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那么侵占中原抢掠财富也只是为了活的更好而已,当然也就自觉是正义的。而今我们出兵北伐收复故土,救民于水火,也自认为是正义的。而本质不过是利益之争。”
“你们看窗外的白云,是静,还是动?”赵昺又指指窗外道。
“云在随风飘动,自然是动!”马端临答道。
“而云在空中俯视你、我,它看到的又是动或静呢?”赵昺再问道。
“或是动吧!”马端临有些含糊地道。
“又如这杯中之水,遇冷成冰,遇热成汽,那你就可以不认为它们不是水吗?”赵昺言道,“世事亦然,释、道、儒皆以救护众生、扶危济贫、同赴大道为宗旨,不同之处只在于实现的形式有异。道是通过自身修炼,领悟天道,达到羽化升仙,永存于天地间的目的;而释家则是通过修德行善,消除自身的孽障,死后得以升入极乐世界。儒家则是通过修心养性,知道德、明大义,通过经世为民,达到天道。”
“嗯,五哥儿言之有理。”谢枋得若有所思地点头道。
“我朝之所以弃释道,而用士大夫治国,也正是因为儒学乃是经世之道,可以安民利国,这与帝王的利益是相一致的,若是两厢背离,则双方就失去了合作的意义,自然也就会终被弃之。”赵昺言道。
“陛下言重了,现下尚未到如此地步吧!”王应麟听了心中大惊,圣上这番言论若是传了出去,定然是朝野震动,人心大乱。
“我当然知道,否则也不会在诸位面前说这些话了,只是想说明这个道理而已。”赵昺见众人紧张兮兮的样子,笑笑道。
“如此便好,惊了老夫一身冷汗!”王应麟抬手擦擦额上的汗水讪笑道。而心中也是震惊,陛下能出此言,定然早有过此想。
“五哥儿锐意革新,又当如何选择呢?”谢枋得沉默片刻问道。
“其实儒法也是一直在变革,只是当前默守陈规,思想固化,各派又存偏见,使得当下陷入停滞而已。”赵昺喝口茶接着道,“儒学始于孔孟之道,兴于汉,历时千年历朝历代亦是皆有创新,诸位先生皆是儒学大家,吾也便不再班门弄斧,只言本朝。”
“吾等不敢当大家二字,愿听五哥儿高见!”王应麟和谢枋得齐齐施礼道。他们知道陛下不喜经史,但是三位师傅皆是当世名儒,在琼州也曾开廷筵遍请儒学名士讲经,应该说小皇帝接受了完备的儒家教育。即便不喜,所学也要比之寻常士子强之百倍。
“我朝右文,儒学兴盛,名士大家层出不穷。而今占据主流的有三:一则为朱文公的理学派;二则为陆象山的心学派;三则为叶水心和陈龙川的事功学派。而他们又皆是承于河洛的两程之学,并以此为基础发展和创新,衍生出各自的学派……”赵昺侃侃而谈道。
“朱理之学以两程兄弟的‘理论’为基,并吸纳了周敦颐太极说、张载的气本论以及释道的思想而成。其核心为理,或称道。其以为万物各有其理,而万物之理终归一,是为太极;理又为纲常之则,人之性也。又以气为第二性,其形而下者,是有情、有状、有迹的,兼具有凝聚、造作等性,乃是铸成万物的质料。而天下万物都是理和质料相统一的产物。”
“其提倡‘格物致知’,人要穷天理,明人伦,讲圣言,通事故。天理是指仁、义、礼、智,人伦、圣言、事故则是天理的阐发应用。认为:兀然存心乎草木、器用之间,此何学问!如此而望有所得,是炊沙而欲成饭也。”
“陆象山自称是因读《孟子》而自得之,又对于伊洛渊源亦不否认。其融合孟子‘万物皆备于我’和良知、良能之观点及佛教禅宗心生、心灭等,以为‘心即理’。且天理、人理、物理只在心中,宇宙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此是永恒不变的,此即为‘心学’。”
“事功学派则认为物之所在,道则在焉,提倡功利之学,反对虚谈性命。提出一物为两、一而不同的关于事物对立统一的论点,提倡对事物作实际考察来确定义理。主张以物用不以己用,通商惠工,以国家之力扶持商贾,流通货币,反对重本抑末。强调道存在于物本身之中。”
“五哥儿说的不错,可又以为哪方更有道理?”听着小皇帝寥寥数语便总结出各派的主张,王应麟暗自点头,进而追问道。
“其实对我而言,他们皆未能切中要害,只是看到了物的表面,皆未能看到本质。”赵昺微微一笑道。他是来自七百年之后,以彼时的科技手段尚未能将这个世界研究透,自己总不能告诉他们我们生活在一个球上,物质不会消失,只是转换了存在的形态,鬼神更是虚妄之言,虽然他也解释不了自己的灵魂怎么来到的这个世界。
“哦,五哥儿此话怎讲?”谢枋得皱皱眉问道。他以为陛下过于狂妄了。
“这……我们常言不登绝顶,不知众山之矮;不入大洋,不知江湖之小。他们的眼界还是太窄,站的高度好不够高,自然难以看清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赵昺缓了缓道,“我朝号称万里之地,其实与整个世界相比不过是琼州一隅,与整个宇宙相较不过是大海中的一滴水而已。宇宙之大,岂是一颗心所能承载的下的。”
“五哥儿,世间竟有那么大?”马端临好奇地道。
“当然,天地之大,宇宙之浩渺,远超你们的想象。当你能够飞上天空,看到的又是一番景象,空中的明月、星辰也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灰尘。而一滴水虽小,其中又另有天地,一草、一木也是各有乾坤。我们不过是这方天地中的井底之蛙而已,岂敢言窥破宇宙。而儒家之说也不是一种价值观的体现,并非是什么神秘之说。”赵昺言道。
“五哥儿之言,震古烁今,吾等皆闻而未闻,见无所见,实在……”王应麟叹口气,不知如何评价。
“呵呵,这些言语若非出自吾口,定然会被视为大逆不道,叛道离经之说。”赵昺言道,“世界的奥妙非眼前所见,昼夜转换其实只是天地间的自行转动,而非太阳东升西落,你们肯定也难以接受。吾又言天上的月亮没有什么月宫、嫦娥,不过一个硕大的石球,你们也不会相信。但是吾之所言,总有一天后人们会证实。”
“吾此时所言,不过是想说圣人之言也非千真万确,不能质疑,不能改变。其也要根据世事变迁而做出改变,才能适应形势,进而得到延续,否则也终会被抛弃!”赵昺轻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