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0章 危险信息
‘欺上瞒下’这种事情在宋朝这种现象也是屡见不鲜,蔡京、王黼把持朝政之事,即便发生了席卷江南的方腊起义,女真人抢占燕京宋军大败,这等军国大事,他们皆可以隐瞒不报。甚至等女真人过了黄河,徽宗皇帝才知道敌人已经兵临城下了。所以说只要稍有作为的皇帝都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以赵所知,朱元璋认为这是对于皇权的挑战,他便开始有心重新定义皇帝和皇权,而相权正是导致这些弊端产生的根源。在明朝建立之初,王朝的机构基本全部是沿袭自元朝的,对此朱元璋曾批评道:“胡元之世,政专中书。凡事必先关报,然后奏闻。其君又多昏蔽,是致民情不通,寻至大乱,深为可诫。”
因此,朱元璋先是废除了元朝的总管地方所有事物的行中书省,其在元末几乎如同唐朝的藩镇一般不听中央管辖,形同割据。于是他分别用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等三个机构代替。以承宣布政使司管理地方行政和财政事务;提刑按察使司管理监察和司法;都指挥使司管辖军事防务。
三个新成立的机构直接隶属于六部,而不再对中书省负责,而后老朱将涉及六部三司的日常事务,直接移交到他本人手中,命令“天下奏章不得关白中书省”,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以前给丞相的那个奏章副本免了,以后直接给朱元璋自己看以此来大量地消减丞相的职能。
接着朱元璋就剑指总理中枢行政之权的中书省,而作为中枢首领的丞相就成了祭刀之人。明朝一共有四位丞相,分别是李善长、徐达、汪广洋和胡惟庸。除了徐达成年累月在外打仗外,另外三位还是比较尽职尽责的,但刀却先砍到了胡惟庸的脖子上。
赵也觉得胡惟庸即使有过,其实也罪不至死,只是点背儿的厉害。彼时被削减的丞相地位已经岌岌可危,而认定宰相制度破坏了中央集权的老朱一心要废相,其正好身居相位,代表的相权和朱元璋心目中的君权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也就是说,不管是胡惟庸还是汪广洋当丞相,要么不做事被他嫌弃赐死,要么就是做事被他认为侵犯君权杀死,反正当时谁当丞相谁倒霉,他好是在这个倒霉位置上的倒霉蛋而已。而曾任丞相者,已经告老还乡的李善长,也难逃被赐死的下场。后来为了进一步集权,锦衣卫指挥蒋告发大将军蓝玉谋反,令蓝玉也成了其刀下之鬼。
在最终废除了中书省和丞相后,老朱重构中枢架构,定义中央的文官与武官首脑。先是设立了四辅官,辅佐自己帮他出谋划策。可不久又废了四辅官,自称效仿宋朝的官制,将四辅官改为大学士取而代之也就是所谓的内阁制度。在完成了皇帝权力的扩展与宰相制度的终结,老朱等于身兼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及三军总司令,成了真正的天下第一人,并以最严厉的口吻教育子孙,决不允许再有“丞相”。
说道老朱的内阁,赵还是略知一二的,其实最早的内阁成员就是作为低品的皇帝秘书存在的,在废除了中书省宰相后,实际上承担了皇帝的政务大秘和顾问。这个职责后来又经过了二次划分,顾问业务也就是提交解决方案的任务划给了内阁,而拟定决策的文书业务交个了司礼监。
所以说内阁在明朝的政治体系中并非不可或缺的,实质上是文臣和皇帝之间的一条纽带,准确地讲,是替皇帝决策,如果皇帝想拿回来决策权力,自然就没法替了。因而明朝一代,内阁首辅的权力就像橡皮筋,皇帝强势,首辅就弱,皇帝弱势,首辅就“替”的多。
如此一来内阁发出的声音只能是皇帝的声音,国家的大事小情皆需要皇帝来做出决策,文臣们只是去执行,权力被大大的削减,再难以挑战皇帝的权威。哪怕是明朝最为强势的首辅张居正,“代行”君权的方式也不是制度化的公文,而是通过在地方广泛布置“私人”,形成一个个人关系网,才能把他的意志真正贯彻下去,如果没有这些自己人,他的政令一样出不去北京城。
以至于到了后世有人说若是大明朝不灭,内阁制就有可能演变成近现代的君主立宪制。但是赵以为这基本不可能,或是说是个虚妄的想象,因为老朱早就预留了‘后门’。在明朝的政治体系中,除了文官,还有勋贵、还有厂卫,所以说文官的权力就像海边的城堡,一个浪头就能将其拍的粉身碎骨,皇帝只要愿意便可以轻易的拿回权力。
赵虽然来自于现代的民主社会,但是来到这个世界后很快发现,想要做点儿事情没有权力是寸步难行,尤其是在政治理念和体制完全不同的封建社会时代。从而身不由己的卷入了了权力斗争,而他前世的记忆也让他有意无意的选择了有利于维护自己权力的方式。
建立忠于自己的武装自不必言,没有枪杆子做保证,参与权力争斗就等于插标卖首一般。赵在刚刚建立自己的体系时,尽管还十分弱小就几乎同时建立了他的特务组织,而其作用初时并不是获取敌国的情报,却是用来监视朝中的重臣和侦测政治风向,以便在争斗中获得先机。
以后经过不断的改组和扩编,现在的事务局已经成了如同明朝锦衣卫一般的秘密组织。侦察的范围也不仅仅是监视臣僚,而是主要除了负责收集敌国的政经情报外,还涉及大宋各地的经济、民生和舆论风向等等,可以说只要赵关心的事情皆在他们收集之列,触角渗透到了社会的每个角落。
但赵与朱元璋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利用事务局对政敌进行血腥镇压,而是只授予他们收集情报的权力,并没给予他们侦察和处置的权力。而所属的武装力量也只是主要用来清除国外的敌人和保卫自己的安全,且要在得到自己的授权之后才能行使。这些措施就是防止他们利用自己的权力肆意行事,以致将来尾大不掉成为一个新的政治势力,参与到权力的争夺中,从而打破现有的政治生态和权力平衡。
另外赵为了增加自己的权威和争夺权力,先后以应对战争和协助自己处理公私事务为由成立了军机处和御前办,以绕过尚书省和枢密院直接向军队和各部发布政令,传达自己的意志。而后又让御前办协助自己处理浩如山海的奏章,让他们参与意见,从而减轻自己的工作量。
如今军机处虽名存实亡,但是牌子还在,在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启动。而御前办已经成了常设机构,权力也越来越大了,不仅是在处理奏章,书写诏令,发布文书等日常业务,还协助赵制定国家政策,选拔和考察官员,参与作战计划的制定。可以说已经具备了大明朝内阁的雏形,在某些方面取代了宰执们的工作。
赵同样明白,不说眼下的王应麟,朝中的许多官员也知道事务局的存在,即便在民间也有人风闻,只是他们不了解其运作的方式和组织构成及人员的分布情况。而御前办虽没有正式的名分,但是存在明面上,为更多人所了解,知道在其中任职的人皆是皇帝心腹亲信,外放者也都官居要职,谁都不怀疑只要他们不犯大错,将来位居宰执并非没有可能,所以也有人称御前办为陛下储才之地,能进入者前途十分光明。
但是随着这场战事的展开,皇帝御驾亲征,朝中的臣僚不可能尽数随行,而御前办就承担起了他们的作用,权力日趋扩大,甚至可以代皇帝决策平常事务。这让朝廷众臣感到了不安,御前办中的人品级多数只有五品上下,却能够代替宰执行事,使他们觉得陛下为了独树皇权,要进一步侵夺丞相之权,甚至会以御前办取代。
群臣,乃至他们所代表的儒士集团有这种危机感并非是胡思乱想,因为他们都明白当下无论是政治格局,还是面临的军事环境,相对与前代都有了极大的不同。小皇帝虽然仍然遵从祖制,实行‘以文驭武’的方针,但是大家都清楚得益于不断的战事,小皇帝在不断削弱士人的权力的同时,培养出的武将集团已经具有和文臣集团分庭抗礼的实力。
如今赵不断扩大御前办的权力插手政务,甚至不经与尚书省诸相相商直接以御笔发布诏令给六部任命官员,调度资金。又有从前威胁要以武人治国的前科,他一旦从中获得甜头,就不会收手,乃至改变士大夫治国的基本国策,将所有权力抓在自己的手中……
第1261章 权衡利弊
赵来到这个世界也有十余年了,在这期间他也在不断的适应和研究这个社会,试图抓住难得的转型期寻找一条适合大宋的康庄大路。随着研究的深入,从以前对儒文化的不赞同、甚至对有些理念持排斥态度,开始发生了转变,发现其中也有些道理。
首先宋朝开启了科举公平竞争的闸门,包括工商业者在内的各阶层子弟都有可能登第入仕。整个官僚队伍主要出自科场的选拔,他们虽有等级高低,但“比肩事主”,法律身份上是平等的。地主阶级已无“士庶之别”,地权开始以经济手段频繁转移,地主、自耕农与佃户都可能因土地得失而地位浮沉。
不仅仅耕地租佃,相对平等的契约关系也开始进入许多经济活动,农民与手工业者开始拥有迁徙权与流动权,促进了各阶层间的横向流动与上下流动。所有这些变化,已经催生了人们对平等的朦胧向往。其中宋学家倡导“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就是强调这种平等观。
在社会上,以农为本、工商为末的传统思想受到挑战,出现了士农工商四民平等的观念,赵以为这在近代公民意识出现前不啻是身份观念的革命,表达出对社会平等的强烈诉求。相对前代,这种平等意识是新因素,当然在他看来与近代平等观仍有本质区别。
其次相对于前代来说宋朝政治氛围相对宽松,兼容精神也遂应运而生。宋学在其创立形成期秉持兼容并蓄的开放姿态,颇具怀疑精神与创新活力。与此同时,对宗教和经世上颇能宽容并存,客观肯定别派可取处,使佛门在学理上融合儒道,道教从儒佛中汲取养分,而最高统治者也以兼容精神处理宗教关系,三教和平共处成为常态。而在兼容并蓄中,士农工商也能不断吸收、借鉴、融合其它异质文化,产生新的文化。
此阶段的儒学从本质上来说也称得上是一种入世型文化,讲究履践,强调经世,从根本上关注百姓怎样生存发展、国家如何安宁强盛,体现出“以天下为己任”的济世情怀。他们中的精英分子自许是天下安危、生民利病的实际担当者,向皇帝发出了“与士大夫治天下”的吁请,展现出迥异于前代士人的自觉意识。旨在通过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的“内圣”功夫,最终落在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外王”之道上。
而在新儒学的重建过程中,赵也发现士人们崇尚名节操守,以此敦促优秀的士大夫官僚“不枉道以求进”,自觉信奉“刑赏为一时之荣辱,而其权在时君;名义为万世之荣辱,而其权在清议”,将当世与后代对自己的评价视为高过赏罚、超越生命的永恒价值。但是随着历史的发展,士人的地位已经稳固,消极因素不可避免开始出现,利弊得失往往藤缠葛绕共生在一起。
到了赵到来的时代,大宋朝已经是千疮百孔,官场**,经济崩溃,世风日下,很多士人放弃了过去坚持的操守,转而追逐名利,甚至不惜出卖民族和国家。就他获得的政治遗产而言,其制度设计固然确保了君主集权,根绝了分裂割据,但时时处处“事为之防,曲为之制”,在军事上,各自为政、缺乏协调、难以统筹等等弊病如影相随,严重削弱了军队战斗力。
在行政上,政出多门、官员冗滥、效率低下等现象也司空见惯。于是,强敌压境、时局纷扰之时,缺少活力、短于应对。就精神遗产而言,作为精神文化内核的新儒学确为时代注入过许多新元素,但随着外部环境的压力与内部**的强化,理学逐渐作为宋学主流获得尊崇,升为官学,创立期的兼容精神日渐泯灭,而“存天理,灭人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等教条经过发酵,最终成为**帝国控制官僚、驯服百姓的精神桎梏。
这些百余年积累下来的弊病当下统统转嫁到赵身上,他要有番作为,中兴大宋,就必须要对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进行改造。而此时皇权衰落,士人已经占据了朝堂,控制了民意,他的生存环境已是十分恶劣,自己想要做什么都会感到束手束脚。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是大家很熟悉的一句话,以我们的理解就是天下的土地,都是皇帝的;在土地上生活的所有人皆是皇帝的臣民,确有“家天下”的味道。当然这句话以现代人来解释也并非是法律意义上的关于财产权归属的描述,仅仅是政治意义上的主权宣示。
但宋朝的儒士们却有了另一番的解说,又使其涵义发生了反转:“盖王者无外,以天下为家,尺地莫非其田,一民莫非其子,财物之在海内,如在橐中,况于贡赋之入,何彼我之云哉?历观书传,自《禹贡》以来,未闻天子有私财者。”根据如此进行阐释,那就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并非表示人民无私产,恰恰相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意味着天子无私财,而是以天下为家了。
再推论下去:既然天子富有四海、以天下为家,那么他便不得私敛财物,更不得挥霍无度。君主的日常用度,也非一家私事,而是公事,因此,需要接受政府的管制。用朱熹的话来说,“(君主)凡饮食、酒浆、衣服、次舍、器用、财贿与夫宦官、宫妾之政,无一不领于冢宰,使其左右前后,一动一静,无不制以有司之法,而无纤芥之隙、瞬息之顷,得以隐其毫发之私。”
按照现代解释,冢宰即政府的领袖宰相,大府指政府的财政部。以其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权利皆是来自于宰相所给,不论是吃喝拉撒,还是娶妻生子,生活用度都要遵守宰相制定的规则。此种观点在理学盛行的南宋可以说深入人心,尤其是获得士人们的赞许。
可士人们偏偏就没有考虑到皇帝的感受。忘了他们的权力来自于何处,是谁授予其的,并将他们扶植起来的?赵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最具民主意识的人了,也知道权力的本质目的不是享受,而是贡献。作为一种超社会的能量,权力如何为国家、社会服务,才是根本性的。且赵作为掌权人也可以接受理性的约束,接受社会的监督,从而使得权力的运行符合本来目的。
可赵却无法接受自己的一切**暴露在人前,每花一文钱皆要下属们审批,娶个媳妇儿还要他们先帮着相亲。这根本不是一个皇帝应有的生活,而是被高高架起的傀儡。所以赵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就在与相权在做斗争,试图收回权力,那么打击士大夫集团就顺理成章了。
十多年下来,赵在这场争斗中也只能说是略占上风,并没有能够完全取得胜利。可眼下其实就有一个可以扭转局面的机会,不仅他看出来了,朝中的大臣们也看的明白。在去岁包括应节严、刘黻、马廷鸾、陈仲微等一班老臣都上书请求致仕,只是因为战事骤起才拖了下来。而同时右相文天祥已经前往川蜀主持攻蜀之战,参知政事江在建康组织后备军团,应节严称年事已高非大事不再上朝,处于办退休状态。
因而朝中只有左相陆秀夫和参知政事刘黻主政,而六部主官最重要的户部和兵部皆已完成更迭,皆是赵亲信之人。而各部尚书以下的侍郎及各司主事基本上已经完成新老交替,且大部分是他在琼州培养提拔的;地方主要州府官员也皆是来自于赵从最早入仕的吏员中挑选的。
可以说若是赵此时提议废相,在官场中不说一呼百应,也不会受到太大的阻力,可以完成平稳过渡。即便是有人反对,更多的也是来自于在野乡绅和名儒大家,可他们无职无权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而他他携北伐大胜之威,带百战精兵归京,也足以震慑住蠢蠢欲动者,将反对的声音完全压制下去。
王应麟这次提议让庄公从担任应天府留守,又举荐陈普提举鸿庆宫,让赵立刻警觉起来,意识到朝中官员对废相的惶恐,欲通过将御前办的几个主事外放就是以釜底抽薪之计,来削弱御前办的实力,使其无力承担其总理行政的职责。再次举荐陈普入仕,就是想利用其在士子中的威望来加强在朝中的声音,并在一批老臣们致仕后进入宰执行列,以阻止赵废相。
不过赵应该说有废相的念头,其实并没有急于实施的打算,尽管这有利于他大展拳脚,但是废相却非只是取消一个官职那么简单,其中还牵扯到许多深层次的问题,并还有许多难以克服的后遗症……
第1262章 没大关系
赵一个的权力越大,责任也就最大,相应的事情也会更多。而他自知不是个勤快人,天天早朝对被他改成了五日一朝,他有时实在想不通,那些日日上朝不缀的皇帝们是靠什么坚持下来的,以致怀疑他们有心理疾病,就是为了享受那种高高在上,接受众臣朝拜的恶趣味。
如今赵每日要批阅大量尚书省呈上的公文,还要浏览御前办送上的军队和地方政府及事务局收集的文书,这其中还是经过过滤的,可依然可以用文山牍海来形容。这些海量文书不要说皆要细读批阅,就是浏览通读一遍工作量都不小,更不要说那些还是丝毫没有趣味的格式公文。
所以赵有些理解为何那些亲政的皇帝为啥都活不长,甚至还有雍正那样死在书案上的皇帝了,那都是累死的。想想一天看着批阅不完的奏章,而那些奏章中肯定不会都是好事,甚至还有些给自己提意见的,首先心情就不好了。而有些上进心的皇帝,那必然不会眼瞅着堆积如山的公文能吃下饭、睡着觉,只能加班加点的完成,还没有加班费,长久以往颈椎、腰椎受不了不说,高血压、心脏病肯定也会找上门来。
想到这里,赵赶紧站起身转转脖子、扭扭腰,又做了几个扩胸运动,原地蹦了蹦。要是废相,那些公事只会更多,不会更少。所以当皇帝不仅要精力充沛、经验丰富,还首先要有个好身体,且有颗强大的心脏,粗大的神经线,否则不死在文山会海中,也一定会出现各式各样的偏差。
所以赵有些担心废相之后,自己的子孙们能不能守住这份家业,虽然想这个还有点儿早,毕竟还不知道这一波能不能有个儿子出世。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自己这么多老婆只要点儿不那么背,早晚会有儿子的。另外皇帝也算是个高危职业,屁股下的位置时时为人觊觎,说不定哪天就莫名其妙的死了。且自己要完成复国大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御驾亲征将是平常事,而常在河边走,就不免有湿鞋的时候。
再想想自己也是要当爹的人了,自己的位置早晚要给他们坐,能不能像自己一样‘亲政’真不好说,要是出现个昏君,又没有宰相协助处理公务,那岂不是误国误民,将整个国家搞得一团糟,甚至亡国败家,自己的尸体都被挖出来挫骨扬灰也不是没有可能。
还有历朝历代冲龄即位的皇帝都有出现,据统计频率还相当的高。而那些孩子有几个能像赵这么幸运,是带着前世的记忆来的,又有这么丰富的经历。退一步讲,那些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受教于腐儒门下的继承者们,恐怕更无力完成繁重的行政治理工作。
因此为长远计,赵也只能忍了,废相也只是在脑子里过了一圈而已。其实还是主要有前车之鉴,尽管明朝的老朱千叮咛万嘱咐不准后世子孙重新立相,但是他的子孙们迟早将再次把丞相以别的什么名目请回中枢,比如首席殿阁大学士什么的。
当然,这个所谓的“宰相”已经失去了制度上的法定权力,后世无论是前期的杨士奇、杨荣、杨溥,还是中后期的杨廷和、夏言、严嵩、徐阶、张居正,他们只能以新的方式行使权力,换了个说法延续着宰相的传说。而赵有了前边的教训自然也就不想再折腾了,也实在是折腾不起。
此外,赵与当下的几位宰执感情甚笃,对他们还真下不去手,且这几个人皆是从亡国的暴风骤雨中走过来的,对国家民众都有相当深刻的认识,对国家向何处去,有深刻的思考。他们一心一意考虑国家事情,要把国家建设好,驻他完成了复国大业。
另一个就是与赵的执政理念向契合,就是对百姓的重视,用传统中国的术语来说那就是“以人为本”。以人为本便是以民为本,虽然在主体设计上依然没有跳出封建社会的桎梏,还是以朝廷皇帝为主体,重视百姓利益的目的也是如此才能够更好地利用百姓,治理天下,才不会违背朝廷的长远利益和根本利益。
但是赵也认为他们能够从大宋的亡国教训中,体会到了他们之所以失败几乎都是没有处理好朝廷与百姓的关系,或者漠视百姓利益,最终失去了百姓的支持,葬身于异族的铁蹄之下。所以他们支持了他以人为本的政策,努力处理好朝廷与民众的关系,而不惜与士绅集团交恶。
同时赵感受到以陆秀夫和文天祥一班士大夫也在反思士大夫阶层为什么没有能治理好国家,导致了严重的政治危机,为什么在危亡之时那么多官员违背了圣人的教诲背叛了朝廷。而他们也看到了赵当初在琼州所做的一切,合兵州县,压缩皇室待遇,蓄财于民,保证社会弱势群体的生存,使得百姓心向朝廷。从而在前时推行均田制和官田制相结合的土地政策时,尽管引发了士绅强烈反对,他们还是站在了自己一边。
当赵在政治上压制投降派,启用主战派,严肃法纪,打击贪腐,剔除无能的官员。同时改革国家机构,提高运转效率,提高基层官员的待遇,以加强对国家的控制力;对军队进行彻底的改造,改组军事体制,提高军将的地位,加强思想教育,保证士兵的利益。陆秀夫等人也没有反对,且站在了他这一边。让赵得以能够消除了军队失控的局面,打造了一支听从指挥,以维护国家利益为己任的强军。
而在赵改变传统的官员任用方面,其实已经触动了士人集团的根本利益。尤其是他提高吏员地位,并为他们开辟晋升途径,加大上升空间,与官员平等对待的事情上,可以说是动了士人们的蛋糕。其时陆秀夫等人也持观望态度。但他们也很快发现吏员们处理政务的能力,要比那些依靠血缘和裙带关系蒙荫入仕的官员子弟和科举入仕的儒生要强很多,所以也改变了态度,自觉推行新制。
在科举选才上,其实朝中很多有识之士也意识到儒家经学在发展中不断排挤其他学科,尤其是确定以朱子学取士以后,已经使得文化发展停滞,士子和百姓思想僵化,影响到社会的进步。进而在改革科举制度和太学教育方式时,他们保持了宽容的态度,并没有进行坚决的抵制。
当然,赵也与几个宰执矛盾还是有的,但是他以为在工作中出现分歧是正常的,一团和气才是令人担心的。而他的意见和方法也非是一贯正确的,同样需要有人在旁泼冷水让自己清醒。要知道要做一个明君,开创一个盛世,还是需要需要魏征的。
所以赵以为当前自己与几位宰相的矛盾只是人民内部矛盾,还上升不到敌我矛盾,没有必要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那‘废相’也就是他们想多了,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完全是自己吓自己。但是在这个阶段,自己还必须要保持强势,使自己的方略能够顺利推行。而现在既然他们已经‘看破’,并感到威胁也非没有好处,起码让有些人知道自己离了他们地球一样转,不要动不动就撂挑子……
在徐州又盘桓了几日,赵孟锦从应天府传来消息,称城中敌寇已经肃清,鸿庆宫业已整修完毕。而蒙元方面也已经派遣的祈和使到了开封,并呈上国书请求停战议和。接到消息后,赵松了口气,他已经决定休战,但也需要一个体面的理由,否则又会惹来激进派喋喋不休的质问。而逼的蒙元主动求和,割土纳贡,这在大宋对游牧民族两百年战争中还是头一次,足以对止步于故都前给各方面做个交待了。
但是让赵心焦的是,他几次下旨督促要求江钲尽快攻克襄阳,结束西面的攻势转入防守,这样就可以在与蒙元的谈判中占据优势,可以实际控制线作为划界的依据。而若是襄阳战事久拖不决,那么蒙元方面岂肯轻易放手,从而使己方陷入被动,其现在急于求和肯定也是有此想法。
可襄阳对于当下的大宋朝太重要了,只要在敌人手中一天,江南就不能安心入眠,赵更是势在必得,这也注定这场谈判肯定会在打打谈谈中进行。不过他不想亲自参与谈判,那样就难以有回旋的余地,自己只要制定政策,把握节奏就好。
不过得胜还朝,赵也必须前往应天府祭奠下几位老祖宗,向他们汇报下自己又打回来了。可就在他打点行装,准备移驾之时,襄阳突然传来消息,西集团主帅江钲在数日前探营之时,遭到敌军袭击身负重伤,难以理事……
第1263章 亲征襄阳
江钲意外受伤,让赵不得不暂缓离开徐州,重新对事态进行评估。襄阳是此次北伐中重要目标之一,只有夺占襄阳才可保荆襄的安全,避免重演蒙元顺江而下攻陷江南的悲剧重演,并保证川蜀地区的安全。而江钲负伤则使得西集团群龙无首,在指挥上出现问题。
“陛下,江置帅不能理事,可否从参战的诸部主将挑选一人暂行主帅之职,协助其指挥作战?”闻讯而来的王应麟建议道。
“参与襄阳会战的几位主官确是能独挡一面,但是尚不足以挑起主帅的重担,缺乏掌控整个战局的能力。”赵是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摇摇头道。
军队可以说一直在他的掌握之下,现下西集团由第六、七、八三个军为主力,又加强了炮二师和骑一师及地方州军组成,但是三军主将潘念、伍隆起和张霸此前皆是勤王崖山时的乡兵首领出身,到达琼州后编入江钲统领的殿前禁军。他们三人作战勇猛有余,但是底蕴不足,也就是说听从命令领兵作战都没问题,可是缺乏统筹全局的能力和眼光,皆难以担当其指挥一个方面作战。
“陛下,可否命留守京师的副枢密使韩振前往接替其指挥呢?”王应麟再提议道。
“王知事,当下京中兵力空虚,又需有人在后方坐镇调度统筹各部,汝以为其离得开吗?”赵苦笑着反问道。
“陛下说的是,京师不能没有大将镇守,如此也只能就近遣将……”王应麟想想也是,不说从临安前往襄阳路途遥远,且后方空虚,让其空手只身赴任还真说不过去,转而看向倪亮道。
“谢王相,吾也难堪重任!”倪亮见其瞄向自己,也知道是推荐自己前去,马上摆手道。
“倪都帅少年英雄,当下又统领数万御前护军,得陛下教诲多年,胸有韬略,统兵有方完全可当此任。”王应麟笑着道。
“倪亮资历尚浅,还不足以服众,难以调度诸军!”赵言道。他明白朝中不仅文臣会结党,军中一样有派系,从大的方面讲就分成两派,一派是以帅府军为基础的侍卫禁军,一派以行朝各军整合而来的殿前禁军。虽然后来皆统称禁军,又从中分离出了御前护军,但是并没有因此能完全融合,起码从心理上双方还是会分彼此的。
倪亮本就是被众将认为是因为救驾有功,才得以‘少年得志’成了自己的心腹,掌管御前护军。而其彼时确实也是个迷迷糊糊的憨小子,大家对他颇有微词也不奇怪。但是由于倪亮算是出身帅府军,赵孟锦一般旧将当然是对其百般维护,而其人实诚,又渐渐在战斗中展露头脚,帅府旧将接受其指挥自然不成问题。
可让倪亮去指挥殿前派军队就显得勉强了,不仅没有担任过枢密一级的军官,威望又不足,且资历也太浅,即便卖自己的面子,那些将领嘴上不说,私下小动作也不会少。而打仗不是儿戏,赵不想因为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影响了大局。
“如此也只能有劳赵置帅了!”王应麟轻叹口气道。
“淮北和淮东战事虽然已经接近尾声,但是一旦和议出现问题,战事便会再起,还需要其来主持军务。”赵再次摇头道。
“难道陛下要亲征襄阳?这断不可为!”王应麟再听不出皇帝的意思,那就不仅是失职,而是傻了,他连忙劝阻道。
“救兵如救火,当前若是不能速下襄阳,则会影响到未来与蒙元的和议,再要想从他们手中讨要回来几无可能,且在谈判中让我朝处于被动,以此相胁,不若在之前彻底解决问题,免生后患!”赵不容置疑的断然道。
“陛下,皇后娘娘生产在即,且朝中尚有诸多事情亦需陛下回朝决断,怎生好再亲往远征襄阳!”王应麟还是不死心地劝道。
“王相的好意朕心领了,但是朕怎么能因私废公,朝中之事自有陆相等人协助打理,内宫之事亦有太后主持,朕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赵轻叹口气道。而心中还是不免惆怅,即便在现代社会女人生孩子也是如在鬼门关走一遭,何况医疗条件更加落后的现下。此外不能亲眼看着自己孩子的出生,也是一件憾事。
“陛下……”王应麟再次施礼预言。
“朕意已决,不必再多言!”赵沉声打断其,又道,“世楷,汝立刻做好出发准备,制定预案。”
“是,属下遵旨!”庄公从立刻躬身领命,马上下去召集各部门主事议事。
“陛下,属下有话要说!”这时倪亮阴着脸插言道。
“说!”赵眼皮都没抬,阴着脸道。
“属下想与陛下同去……不,属下必须与陛下同去!”倪亮同样没有好脸色,耷拉着脸道。
“嗯。”赵轻哼了一声。
“陛下,此次前往襄阳路途遥远,可能还要穿过战区,属下实在不放心……啊,陛下答应了!”倪亮还在挖空心思寻找理由,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惊喜地道。
“答应了,不要再呱噪啦!”赵这才抬头看看其,满是笑意地道。
“呵呵,我去看看世楷他们!”倪亮憨笑着道,又手忙脚乱的给陛下和王应麟斟上了茶才退了出去。
“倪都统对陛下真是忠心不二!”王应麟看着其离开的背影笑笑道。
“他性子过于憨直了,朕也不放心他独自留在这里,免得给大家惹麻烦!”赵苦笑着道,“王相,有些事情还需与汝商议一下,早作定议!”
“是,臣遵命!”王应麟躬身施礼,重新落座道。
接下来,赵与王应麟就自己离开后,人事上的安排和军事部署,及一应善后事宜展开讨论。又就两淮的发展和定位做出了安排,让其在与朝中的几位宰执商议。而后再对与蒙元的和议进行商讨,指示其不要卑躬屈膝,在既定原则问题上不能有丝毫让步,但是又要注意把握节奏,不要急于求成,并要在谈判中掌握主动。
一个多时辰之后,庄公从进来禀告他们已经就行驾路线做出了挑选,但是还需要陛下进行确定,才好做出下一步的安排。王应麟有些惊讶御前办这些人效率如此之高,但也心存疑惑,怀疑他们在仓促间能够做出最为妥当的安排,好在陛下也没有打算让他回避。
“陛下,从徐州前往襄阳的陆路有两条:一条是经应天府至颍昌府,再经襄城、南阳等地南下至江汉平原的东线;另一条是由应天府转往郾城,经信阳至随州进入荆襄境内的西线。”庄公从指挥马端临、应熙、陈识时和江宗杰几位主事挂好地图,指点着言道。
“西线看起来距离要短一些,不知道路情况如何?”赵边听其介绍,边看着地图道。
“陛下所言正是,走西线约有九百里,比之东线短二百里。且这条道路不需经过开封,相对要安全一些。而属下也已经问过襄阳信使,他们来时也是走的此路,途中除至随州一段百里路程较为狭窄外,大部分地区皆可两车并行,适合大队行军。”陈识时接言道。
“陛下,郾城地区以西尚在敌手,与我军处于对峙状态,但时常有小规模的冲突发生,因此需驻守此地的第三军沿途护送,或是发起进攻将附近之敌驱逐,以保圣驾安全!”应熙又接话道。
“两条道路皆要途经敌区,太过危险,可还有选择?”王应麟摇摇头问道。
“回王相,此两路乃是固有的道路,若是另择它途则要绕行,少者数百里,多则千里!”庄公从答道,“且此两路皆经应天府,陛下也可顺途祭庙,又可迷惑敌军,难以判断陛下行踪。”
“嗯,如此说来,还是较为妥当!”王应麟听罢想了片刻道。
“若行水路可否能达襄阳?”赵看着地图,轻敲了两下桌几问道。
“陛下,从前可沿运河北上洛阳,再转入洛水,然后再进入汉江,顺流而下抵达襄阳。但如今旧运河已经淤塞,难以北行,且途中所经的开封和洛阳皆未收复。若想从水路进军,只能入淮河至长江,逆流而上自鄂州抵襄阳。”庄公从显然前时已经与众人议过此事,立刻回禀道。
“夺襄阳,必用水军。否则难以切断敌军补给和援军,而先是襄阳久战无功,便是缺乏水军的支援!”赵习惯性的揉揉鼻子道。他从襄阳送来的战报中得知,江钲之所以受伤也与此有关,因为支援西集团作战的水军只有是内河水军,船只吨位小,火力弱。而敌军则以巨木作筏顺流而下,水军战船难以阻拦,还将横江铁索撞断,江钲受伤正是巡查江面时座船被敌军放下的巨筏撞毁受伤的
“陛下,水军驰援襄阳,只怕会耽误些行程,难以及时到达了!”庄公从与几人相视一眼,摇摇头道。
“朕记的端拱年间曾开凿过襄汉漕渠,以沟通汉水,不知道是否还能通航?”赵想了想问道……
第1264章 兵分两路
赵记的前世的南水北调工程中曾有报道,说在宋代曾开通襄邑至汉江的漕渠,被专家们成为我国南水北调工程的最早尝试,也为当前的南水北调工程提供了极为宝贵的经验借鉴。且相关专家考察后最终确定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此段的走向正与宋代开凿的漕渠走向基本一致,两者相距不过百米而已。此时他想起了往事,以为这条线也许可用,便发问道。
“属下知晓此事,但襄汉漕渠不可用……”江宗杰上前道,并很快从一叠地图中找出了张地图,并指点着说明原委,让陛下知道详情。
原来早在赵匡胤定都汴京后,为“广军储,实京邑”,解决军队吃粮问题,首先疏浚了汴河、蔡河等河流,把漕运视为经济命脉。当时的汴河,是连接黄河、淮河和长江的主要内河航道,但只能解决长江下游的粮食和物资运输,而长江中上游和汉江、湘江一带的粮食物资,必须绕道江淮由运河转运京都,十分不便。
十余年后太宗继位,漕运更加紧张。太平兴国三年正月,西京转运使程能上书,提出自南阳下向口筑坝置堰,拦截白河引水北上,越过方城垭口,经石塘、沙河、蔡河、睢水,抵达京师汴京,与南方的湘潭漕渠连贯起来,解决南方粮物北运京师之急需。
赵光义采纳程能建议,下诏征发民工及官兵十万人,施工月余,浚渠百余里,经博望、罗渠、少柘山,抵达方城县城东西八里沟一带。然而在方城垭口,由于地势渐高而水不能至。适逢白河上游连降暴雨,山洪暴发,石堰冲毁,漕渠开挖就此停止,使工程半途而废。
端拱元年,赵光义决定再次开凿襄汉漕渠,引白河水北上,工程包括两大部分,一部分是沿第一次开凿的路线沟通汉水与汝水的水上通路,另一部分是开凿自荆州入汉水的江汉漕河。漕河大体上自荆门西南至荆州城,经沙洋、潜江狮子口入汉江,但终因地势悬绝而最终搁浅。
所以令人遗憾的是由于两次开凿均未成功通航,这段由白河至八里沟的百余里襄汉漕渠便成为一个“半拉子”工程,加之后来京杭大运河的全线贯通,襄汉运河不久便遭废弃。也就是说当前这条路线根本不能用,让水军参战只能绕行长江了。
“陛下,属下以为可以绕行白水,虽然距离稍远一些,却也比入江的航程缩短六成以上。”看小皇帝满脸失望,江宗杰又禀告道。
“哦,朕知道汝与江置帅兄弟情深,但也不可因私废公!”赵听了沉吟片刻皱皱眉道。襄汉漕渠现下是指不上了,可他却也上了心,若是能将其开凿成功,绝对是让后世称赞的工程,不过当下也只能待来日收复中原再议了。
“陛下,属下怎敢妄言。陛下请看我们可以先从徐州沿运河至淮河,然后溯流而上到达汝水,过汝阳后再进入水,到沁阳后转入沁河,顺流而下亦可至襄阳。”江宗杰在地图上画出一条航线道。
“江主事,据吾所知沁河下游多泥沙沉积,对航运亦有妨碍,水军大船恐难以通行!”马端临言道。
“汝所知皆是书上所得,而吾不仅在御前办任职,还兼任兵部职方司郎中,掌管天下舆图,知天下江河地理。”江宗杰揶揄地笑笑道。
“汉江北岸少航运之力,南岸通航河流较多较长,大部分河流穿行于比较低缓的山地中,不过,除木马河、月河滩险较少外,其它各河滩险仍然很多,通行船只载重较小,航行十分不易,却也可通航。中游通航支流较多,主要有唐白河、北河、南河、蛮河、利河、丰乐河、梓河、沁河等,其中,唐白河航线最长,北河、利河、丰乐河与梓河航线极短。”
“我大军入淮之前早已遣人进入查明地理,绘制图册,调查江河水情。沁河在冬春之际确如所言由于泥沙淤积,难行大船。但是入夏之后,雨水增多,长江及汉江洪水会向各支流倒灌,常使下游水位提高,水面增宽,且历时较长,因此夏季可以通行大船。”
“嗯,很好。如此我们就兵分两路,陆路走西线前往,朕从陆路前往。”赵十分欣慰地道。
“陛下,走水路要安全些,也省些力气,还是乘船前往吧!”倪亮听了言道。
“不顺路!”赵冷哼一声道。
“都帅,陛下要前往应天府祭庙,要不咱们走水路如何!”江宗杰小声道。
“哼,本帅要陪陛下祭庙的!”倪亮斜了其一眼也哼了声道。
“今日准备,明日出发!”赵不理他们几个挤眉弄眼,把时间事情定了下来。
上头一句话,底下跑断腿。赵无需再为这些小事去操心,而下边这些人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前往襄阳要行军千里,他们不仅要考虑到途中的安全,还要想到吃喝用度,以及在何处宿营,何处可以补给物资。同时要安排沿途驻军采取行动,清剿所经之地的盗匪,驱逐敌军游骑,在险地派出警戒等等。
王德也是将一群小黄门指使的团团转,他做的事情更多。此次前往应天府祭庙,就不能像平日那么低调,要排开仪仗,彰显皇威。而祭庙穿什么衣服,用什么祭品,奏什么乐曲,他都要事先与礼部随员进行沟通,并哄着陛下配合演练一番。而后还要千里跃进前往襄阳,王德需想到皇帝途中所需的物品,并事先在徐州备好……
次日,皇帝行驾离开徐州,王应麟作为随扈大臣跟随陛下前往应天府,护卫的除了侍卫营和亲卫团、辎重旅,还有御前护军都统倪亮率领的护军一旅和骑兵旅。御前水军则在昨晚已经,沿运河南下前往山阳补充物资后直接前往襄阳。而庄公从被任命为徐州知府,第二军都统刘志学被任命为淮北镇抚使主持淮北军事。御前护军其余三个旅则暂留宿州休整,补充新兵,协助地方组建州军。
行驾队伍足有两万人,蜿蜒数里而行,前后鼓号声相呼应,正可谓车辚辚、马萧萧,旌旗如林,阵容甚是壮观。赵的车驾行在队伍中间,前有骑兵旅开路,左右有亲卫旅警戒,核心区则是有侍卫营护卫,一旅护卫着辎重断后,如众星捧月般将他严密的保护在其中。
行军的速度很快,这不仅因为战事结束不久,周边还时有冲突发生,导致路上行旅稀少的缘故。还因为得益于战争的胜利,缴获了大批的战马,使得御前护军实现了骡马化。骑兵自不必言,一人双骑已经是标配,步军也得到了足够的挽马,可以乘车行军,使得行军速度得到了提高。
虽然各部都配备了马匹,但侍卫营和亲卫团配备的战马还是让其它人眼热,他们骑乘的可不是普通的蒙古马,而是高大的‘洋马’。当然这些战马并非赵的皇家远洋商队通过贸易交换而来的,而是同样来自于缴获,更确切的说是缴获自蒙古大汗的亲卫怯薛军。
蒙古西征从中亚和西亚地区获得了不少优秀的骑乘马,而作为大汗们最重要的爪牙,怯薛军骑乘的战马自然也鸟枪换炮。但是这些良马同样来之不易,身手好的平民子弟也能从自己的战利品中支出,那些膏粱子弟们就需要自己的贵族老爹花钱购买,钱再不够还可以由他们从所管辖的民户中收取特别的税赋。
初时由于这些马匹来之不易,怯薛军士兵也非常爱惜,肯下功夫自己调教。随着蒙古大军的战利品越来越多,大汗们也越拉越大方。怯薛军分到了大量的耕地和趋口,他们就把喂马工作交给了别人。到忽必烈时代元朝仿照中原王朝的模式建立了庞大的牧监,放养从整个欧亚大陆搜集来的优秀骑乘马。
随着**的孳生,怯薛们的养马才能也逐渐退化,虽然他们还顶着阿黑塔赤、阿部兀赤的头衔,具体工作也交给了汉人等三等奴才。他们只从元朝政府手中领草料,养马工作却交给了牧监的牧民。而此次大宋北伐,设置在两淮和淮北地区的马场丢失,那些战马就落到了赵手里,而他自然也选出一批先武装自己的亲卫军。
“真是好马啊!”作为这个时代最高级的交通工具,赵自然也选了几匹供自己骑乘,但是为了他的安全是被变相禁止的,能乘车、乘船的情况下,绝对不允许他弃马。而当下自己也只能乘车而行,所以他只能看着那些高大的骏马眼馋。
“陛下,臣在清理新收之地的户籍时,发现了一件趣事!”陪同皇帝的王应麟与陛下同车而行,当他看到小皇帝看着战马的眼直冒绿光时,就知道其的心思,连忙找个话题岔开以吸引其注意力。
“哦,有何好笑之事!”赵果然中计,扭脸兴趣盈然地问道。
“陛下,那些女真人居然不肯改籍,坚称才是真正的汉人!”王应麟笑着说道……
第1265章 意有所指
王应麟今天兴致不错,讲起女真人‘争抢’正统之事也是不厌其烦,将原委娓娓道来,而赵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事情的起源还因为建立金国的女真人和蒙古人不同,在夷狄这个问题上很敏感,以为宋朝对他们最鄙视。早在双方联合灭辽之前,宋廷在官方文件中就称女真人是“夷狄中最微且贱”,因为辽代大部分时期女真贵族都要上赶着给契丹人上供海东青和自家女人,就连完颜女真也是靠当契丹人的狗腿子才做大,所以才把鄙视链低端的位置留给了女真人。
而完颜氏的汉子们敢玩命,心却不粗,也就看出了宋廷的态度有问题,他们为此找来了辽代进士渤海人杨朴当自己的文化高参,防止自己被老赵家坑。在结盟时果然发现了问题,北宋的国书上用了“邻邦”的字样称呼金国。
金国官员很快指出《论语》中有“蛮貊之邦”这个称谓是出自“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之语,用“邻邦”是对大金的不尊重。此外金国君臣还在徽宗的亲笔信上出了不少毛病,逼着这位道家皇帝用自己引以为傲的瘦金体书法反复“改作业”。
而继承宋室的赵构对金国下跪的行为更是给了金国自己才是华夏的感觉,一种崭新的华夏观念被他们创造出来。这个观念的最初版本由超级人妻控完颜亮提出,他认为华夏正统大义名分就像女人一样,谁抢到就是谁的,只要能完成混一宇内一统天下的大业金朝就是华夏正统。
金章宗时代尽管走了同亮仔不同的风俗路线,但金国的文化得到了大幅度发展,金国的士林风气就是无论胡汉都认为宋廷是金国的世仇,是必须征服的“野蛮人”。在金章宗时代,宋人喊着国仇家恨、和夷狄不共戴天。金国人也把自己的王朝看作是土德的承载者,是唐朝的继承人,还特别把宋朝看作是篡权的“闰位”王朝(闰位不在五德之列)和岛夷,不把自己看成是五胡一类的蛮夷。
成吉思汗崛起后,金国被打得元气大伤。金国上下反而更加鄙视宋朝,认为自己才是高等华人,是汉人的代表。金国的大儒们认为民族成分不能决定谁是华人,谁用了华夏之礼、谁尊重儒家学说谁就是华夏。汉人更和民族无关,“汉者共天下之言也”,金章宗对儒家有再造之恩,那么金国就是理想国,就是代表文明的华夏,女真人也就是汉人,那些被女真人夺走了土地的河南山东陕西的同胞都被他们无视了。
“北方文雄”、“一代文宗”元好问更是把中州的观念扩展到北方的阴山(正好那里算是他祖先的老家),把金国看成是神州,“塞外初捐宴赐金,当时南牧已。只知灞上真儿戏,谁谓神州竟陆沈”就是典型。这些把金国看成是神州中土的文人拒绝让金国同南宋联合,但在金国彻底灭亡后,他们又投入了蒙古汉军世侯的怀抱,依然把自己视为汉人正统……
王应麟故事讲得很精彩,听完哈哈大笑,但是他发现小皇帝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却没有多少笑意,而是意味深长,似乎听明白了自己的心思,这让他脸上的笑意更浓。
其实王应麟此时的心情也着实很不错,小皇帝依诺将庄公从任命为徐州知府,而依照惯例徐州知府会兼任路级主官,掌管一地的军政。并以刘志学为淮北镇抚使,且将镇抚司的衙门安置在宿州,而非应天府。这不仅等于其放弃了‘废相’的想法,而且以文官主导地方军政。
至于赵孟锦虽然没有被免去淮北行军总管之职,但小皇帝已经准备让其提举鸿庆宫,估计在到达应天府后就会宣布。而其在此次北伐中立下殊功,其已经贵为国公,被封为郡王,甚至亲王都有可能,按规矩赵孟锦就不能在担任实职,更不要说兵权了,只剩下些虚衔在京荣养了。
另外一事让王应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就是江钲的突然受伤,要知道以其的地位,作为一个方面战区主帅完全没有必要亲临敌阵,更不会轻易被敌所伤。但蹊跷的是江钲不但伤重难以理事,还是在要决出胜负的关键时刻,而以他所知夺占襄阳已经是手拿把攥,这个时候受伤等于把一件不世之功拱手让出。
细想之下又觉的没有什么奇怪的。在王应麟等文臣及士人看来,其实江钲算不得一个完全的武人。江家家族是传统的理学世家,其曾祖父江,一生修治儒业,终生隐居,教授乡里,“乡称善人”;其祖江烨,“祀世积德,以诗书抗户门,早岁粹于经行,户履常满,经其指授,多所成达,于训子尤力。”
江家经其三代传承,“遂大明易学,扬六馆,策高第,且以古文为天下倡,世谓复生欧、韩也。”其父辈江万里、江万载、江万顷更是显于当世,为天下世人所慕,时人以‘三古’雅称之。
其伯江万里三度为相;一生为官清廉,政绩斐然,直言敢谏,忧国爱民。创办的白鹭洲书院,千年来培养出文天祥等十七位位状元,两千多名进士。在国破家亡之际,与其子江镐,毅然率一百八十余口家人投止水池殉国,希望以自己及家人之死唤醒“天下忠义节烈之士闻风而起,聚集万千众人之力,保江山社稷不移腥膻,道德文章不堕宇内”,其一生堪称古今之完人,千古道德风范之楷模。
其父江万载先于其兄以武选出仕,端平元年曾与其族叔江海一道带“忠顺军”和殿前禁军联合蒙古兵攻陷和收复金国首都蔡州,一雪百年“靖康之耻”。绍定二年,以武阶从三品的身份参加文举舍选,被赐进士及第,累官至礼部尚书。后因不愿与奸佞同流合污,辞官归里奉养慈母,理宗及度宗皆多次征诏复官而不就。
至咸淳九年蒙元全面进犯南宋时,才与其兄江万里一道号召江氏三古家族成年子孙毁家纾难,筹组义军以抗蒙元,并不顾朝庭反对率义军从鄂州起对蒙元兵进行了节节的抵抗。被谢道清诏令复礼部尚书、殿前禁军都指挥使官职,平息殿前禁军的叛乱,成为日后保护行朝的骨干力量,可惜为救落水的幼帝身死。
其叔父江万顷初以明经乡举登翰林庶吉士入仕,历任地方官和朝官,累官至户部左侍郎;后冒险与子江铎往饶州探视兄长,被蒙元兵俘获,因不屈而大骂不止,被蒙元兵凶残肢解。可以说江家满门忠烈,称得上是仕林和文坛领袖。
正是因为江钲出身于理学世家,因而其虽身为武臣,但是在士人们看来骨子里还是个儒士。加上父辈的余荫,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士林,天生让文臣们对其都有种亲近感,将其视为自己人,而没有将他划入赳赳武夫之列,只是因为造化弄人才无奈进入武人行列的儒臣。
当然江家的付出也并非没有回报,不说江家殉国的老一辈受到朝廷的封敕,也没有亏待他们的这一辈。小皇帝对江家的信任自不必言,江不仅有帝师之名,亦入相位官至参知政事;江钲以枢密院同知衔,兼领湖广制置使主政两湖和西南半壁江山,如今更是将兵十数万担任西集团行军总管,主理荆湖和淮西。
即便江家义子江宗杰也以入职兵部郎中兼顾御前办主事。而江家子弟多在地方任职,在乡者也授予爵位,门生故旧在朝和地方任职更多。且因为朝廷禁军是以殿前禁军余部为班底建立起来的,所以军中的许多中、高级将领也与江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宽泛的说右相文天祥和枢密院副使韩振都可以划入江家的势力之中。
因此说江家是当下大宋第一世家也不为过,而王应麟清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江家在朝野如此大的影响力必然会被皇帝所忌惮,尤其是江家两兄弟分管军政要职,皆位居宰执,手握重兵。若是有心作乱不说易如反掌,也有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实力。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显然江钲也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功高盖主并非是什么好事,自己再夺取襄阳立下殊功,已经是封无可封,总不能侍功要求陛下封王。要真让小皇帝有了这种感觉,只怕江家的末日也就到了,毕竟有前时小皇帝无情打压皇后家族的例子在先。
所以王应麟以为不论是江家感觉到了危机,还是暗中受到小皇帝的威胁,皆以为此时急流勇退才是保全江家最好的时机。这才会明知的选择在功成名就之前,拱手将这份‘大礼’让给小皇帝,自己安然全身而退,自此让出兵权远离朝廷,让他感叹江家明智之余深为遗憾。
如此种种迹象下,王应麟感觉虽然不能说小皇帝放弃了提高武人地位和权势的想法,但也可以看出其已经意识到武人权力太大,随着地盘的扩大,有可能导致那些武人割据一方,不听调度的可能,所以才会采取措施变相削减武人的权力。
所以这可以看做是小皇帝在文武之事上开始转向,不会在一力打压文臣,而是考虑平衡双方的权力。当然这也只是让王应麟稍稍松口气,他知道战后会有一大批人因战功而封官进爵,进入朝堂,形成一股新的势力。但是他希望小皇帝能明白谁才是‘正统’……
第1266章 暗藏机锋
“这让朕都不好意思杀他们了!”赵听着王应麟‘指桑骂槐’之语,岂能不明白其话中的意思,心中暗笑着道。可赵也觉气闷,这么多年来说实话他还是不适应与那些儒臣、大家们打交道,倒不是讨厌他们,而是觉的心累。
这些人说话从来不会直说,而是转弯抹角的表达自己的意思,对他这个语文只是及格水平的理科男来说与攥着拳头让他猜无异。因此与他们说话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听,以琢磨出其中的‘内涵’,悟出其中的‘含义’,免得产生误读,从而造成误解,引起不必要的纷争。可转念想想,赵也理解了。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弄不好一句话惹恼了皇帝,轻者丢官罢爵打发回老家了,重者就是诛灭九族人头落地。所以这些臣僚们为了避祸,说话自然也要讲策略,给皇帝提意见更是要万分小心,指桑骂槐、以古喻今都是小儿科,打锣边敲边鼓都是高手。至于想表达什么意思,就像小学语文老师讲完一篇课文,让你自己去总结中心思想差不多。
“陛下圣明,此次北伐收复万里山河,收复旧京,救国于危难,救民于水火,复兴我大宋,功可比太祖开国。”王应麟被皇帝说破心思,老脸不免一红,却也明白皇帝听明白了话中含义,心中暗喜施礼送上个赞。
“呵呵,朕哪里敢于太祖相比,只要不被人骂作始皇就好!”赵听了抬手让其免礼,干笑两声道。心中又骂一句,你称赞老子就好好说,还要拿小棍儿敲两下,将我比作太祖无非是提点自己不要忘记‘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祖训而已。
“陛下英明神武,必如唐太宗般名留青史!”王应麟听了一怔,但转而又施礼道。
“呵呵,朕同样担不起!”赵也是愣了下,他知道按照惯例称赞帝王英明,一般不是抬出尧舜禹三位上古大贤,就是搬出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老几位大帝。可其把唐太宗单独提溜出来敲打自己,那就另有一番意味了,他略一沉吟笑着挡了回去。
刚刚自比秦始皇,赵同样是敲打王应麟不要太乐观,我是有秦始皇的魄力。而秦始皇干的一件大事便是‘焚书坑儒’,在此刻其肯定能想得到‘圣意’是何,那是警告他,也是儒士集团不要做得太过分,否则朕是不会废相,却可以换马的。另外朕不会在乎什么名留青史的虚名,不必用那些要挟我,朕不怕!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来年了,赵也先后受教于多为名士大儒,谈不上学贯古今,却也知道些皮毛的,明白儒学其实并非是唯一的治国方略。
秦统一六国后,秦始皇采用郡县制已经取代了分封制,律法、度量、文字乃至车轨都被置于同一的标准之下。新的天命体现已经用帝号与五德建立起来,皇帝也履行了封禅的宗教责任。法家被作为帝国的正统思想加以确立,号召全国“以吏为师”,学习律法。兵器被收集熔化重铸成金人放置在帝国的心脏。皇帝四处出巡,考察帝国的疆域。重农力耕作为被证明有效的政策,被推广到整个帝国的领域。
帝国的制度似乎已经建立起来,“秦虽旧邦,其命维新”,维新下的帝国将跳出分封制下“战斗不休”的宿命轮回。商汤伐桀、武王伐纣的篡夺悲剧将不再上演。帝国将在新制度的维系下,获得内在的自信,并以强大统一的姿态对抗北胡南蛮,“传之无穷”。
心满意固的皇帝,借李斯的手笔在全国各地立下石碑,歌颂这有史以来开天辟地的创举:“追念乱世,分土建邦,以开争理。功战日作,流血于野,自泰古始。世无万数,及五帝,莫能禁止。乃今皇帝,一家天下,兵不复起。灾害灭除,黔首康定,利泽长久。”
但是儒生们却在唱反调,建国初,向皇帝建议,“分封同姓,加以镇之”。主张“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其实在这方面,赵认为儒生虽然保守,却不会有大错,因为比起追求虚幻的未来,他们的世界更加真实,因此也更加坚固。旧的形式产生旧的势力格局,旧的势力格局同样呼唤着旧的形式,它们相互增益,构成稳定的历史周期,这就叫轮回。
因此,对于秦帝国的大胆举动,儒生们必定会认为“政治家过于自信,欲以一己之意见,强天下以必从,而不知其流弊之烈,为祸之深也”。但是他又以为历史自有其惯性。然惯性,并不代表大势,秦帝国若屈从惯性,未必不能如同三代,坐享数百年的国运,但也未必能够实现历史上的首次大一统。而在他们成为历史发展的阻碍,被打压的下场也就不可避免了。
汉在甩掉一切旧有的包袱之后,华夏土地以新建的汉帝国的形式轻装上阵,这个帝国真正深化了此后沿用两千多年的吏治国家制度,因此后世常用意义上的秦制与其说是秦制,不如说是汉制。赵以为秦只是确定了各项制度设计的表层工作,汉则真正赋予了吏治制度以内里灵魂。
汉代的治法,无论是黄老或内儒外法又或者纯任儒学,这些情形都是当时人就能清楚看见的,作为后世的观测者,如果只知道当时人即能知道的事实,那么这种肤浅是缺乏对事实的敏感度的结果,它带来的困境就是对大变革时代的巨大隐线的视而不见,把一些更加深刻的东西归因为少数统治者的偏好。形势殊异,重要的不是具体地措施,而是措施所勾勒出来的整体的脉络局势。
所以赵认为对汉家制度的真正最有价值的论述来自中兴明主的汉宣帝。宣帝的太子即汉元帝认为宣帝用刑过于严厉,建议他多任用儒生,汉宣帝勃然作色,汉家自有自己的法度,是霸道和王道的结合,为何要单独重视德行教化,仿效周朝的制度呢,况且普通的儒生不知道时事,喜欢以古非今,让人困惑形而上的名实,不知道如何做出正确的判断,哪里值得委以重任。汉宣帝甚至断言将来使汉家衰败的就是汉元帝。
汉宣帝的话有这样几层意思,汉家制度是霸道和王道的结合,这种制度是从始贯穿的,并不是汉宣帝自己创立的,道德教化不应该忽视但必须有限度,周朝的制度不合于现在的社会实际,汉家的治理注重实际而不是庙论,儒生缺少行政能力应当慎用。
总结可以看出,汉家走的是一条彻底地吏治国家的道路,这是秦制的延续,而非周制的复辟,表面上的黄老儒家法家都只是点缀和手段而已。开国时的分封用儒不过是策略上的以退为进,在这种稳健的政策下,吏治使国家真正稳固。
所以赵的理解是汉帝国虽然是以反对秦制而立家,因此即使行为上采取了比秦制更加严酷的手法,也能够至少在一段时期内避免道义的谴责。但是等这种谴责终于不可避免时,帝国已经掌握了控制与镇压的手段,这种隐蔽的政治套路发生的十分隐蔽,却为新帝国提供了生存之本。
不过儒生们此时也开了窍,在秦帝国时异常顽固、反对新制度的儒家知识分子在汉代成了新制度的狂热辩护者,他们提出的“大一统”“天人合一”等名词远远超出了秦帝国时正统法家所能达到的理论高度。思想并不决定位置,而是位置决定思想。他们的参与弥补了**裸的法家国家的道德困境,使得任何政治斗争的变迁都获得了合理化的解释,并以此对君主的权威进行限制,在这些情况下,儒家实际上异化成吏治国家的儒家。
入唐后,儒家开始得到了重视,但也是有历史的现实性。事实上三教在唐代都是获得极大发展,佛教重禅宗,道教重玄学,儒家重立经学以及心性学雏形,它们的发展其实依然是魏晋玄学讨论的延续。儒家主张礼乐文明并不违背人的自然天性,因此要文明。
道家主张与此相对;两派讨论至五胡乱华,两派都失去讨论的社会基础,此时佛教空论破有破无,两者皆空,趁势而入;破而不立是不可能持久的,道家重玄学便兴起,破有破无破空,重新回到社会现实里来。而随着大一统到来,人类还是需要文明,因此儒家代表礼乐文明的儒家在唐朝得以复兴,思想逐渐成为主流……
所以两人对话看似只有几句,其实却暗藏机锋,内涵丰富,包含了千百年的治国思想。王应麟让自己学习唐太宗包含的另一个意思便是秦皇汉武不用儒士,结果一个两世而亡,一个晚年凄凉,但是唐太宗却开创了一个超越前人的盛世,陛下你想复兴大宋,却想抛弃我们,下场肯定很惨,你要好好考虑后果……
第1267章 我好难啊
王应麟之言,往好处讲是金玉良言,是给赵一个提醒,要他注意工作的方式方法,不要做出过激的行为,从而引发朝中动乱;若是赵心眼儿小点,那就会理解成对自己的威胁,不要成为士人们UU小说遗臭万年的昏君。这话要是别的皇帝可能还真有所顾及,担心史书上留污。
不是有人说唐太宗之所以开创了一个盛世,就是因为其夺权是逆取,朝廷在修撰《晋书》的时候就有些议论传到他的耳朵里,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在谈论贞观之治和玄武门之变。唐太宗为此感慨,言称真是不懂人心为什么会这样?对一个人做了一件坏事会记得这么牢,做了很多好事却总是记不住。而他要改变历史对自己的记录,唯一的道路就是治理好天下为自己树碑立传。
但是赵不怕,他明白世上没有完人,一辈子不可能总做好事,也不会让每个人都拥护。也知道无论是谁都会被历史遗忘,在他上辈子提起唐太宗可能只是出现在历史课本中,可能都没有其那个傻兄弟出名,而被历史上认定的奸佞反而被平反,被人们时常提起。所以他还真不在乎史书上怎么评价自己,是明君是昏君岂能是几个所谓的名士能够评判的。
赵也并不否认儒士们对中国文化做出的贡献,尤其是在宋朝士人取得的成就。宋儒再次开启了历史文化溯源运动。这次运动出现了很多极其聪慧光芒四射的大学问家,那便是北宋五子为代表的宋儒天团,他们创造的历史,与唐儒相比,那是欺负唐儒。和汉儒相比,也只能显得其更加的璀璨,也更为出色。
但是,赵以为宋儒们的路似乎走的有些偏,并且越走越远逐渐偏离了儒学经世致用的本旨。出现了体系化,本体论化的特征。也就是说,宋儒的理学,更像是柏拉图的那种类型的思想,而不太像老庄孔孟的那种思想。他们的工作虽然很出色,但是却似乎用力过猛拔断了源头的那颗根。以至于后世的几朝,再也无法发起文化溯源运动,使儒学失去了活力,变的故步自封,走向了狭隘和偏激。
不过随着儒学在宋朝占据了国家和社会的主导地位,儒士们也开始膨胀了,产生‘以我独尊’的想法,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左右国家政策的制定,参与权力的争夺,甚至挑战皇帝的权威,并开始排斥其它学派的思想。俨然已经成了控制国家的幕后集团,要将皇帝虚化。
要赵说此时的儒士们有了主人翁思想是社会的进步,但同样是作死的行为,他们忘了自己的权力是来自于谁,忘记了现在仍然是君权社会。且的他们的思想中有了许多的不合时宜,比如儒家讲的伦理靠的是人的自律,这当然是需要的,而且非常重要,但有许多问题和情况不是靠自律能解决的,因为人有趋利的本能,于是便需要有法制来限制和监控官僚们行政过程中的行为。
适者生存这是常理。儒士们在经过唐末和五代十国的动乱后,也意识到必须要顺应历史的发展,才有了对儒学的重新阐述,并对其它教派的理论进行了融合。而他们在宋初也并不否认司马谈在《六家要旨》提出的“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途”的观点,认识到儒法两家在社会治理上各自的视角不同,服务的对象则是相同的,它们之间在观念上有差异,各自的侧重点不同,但殊途同归。
赵以为这是对的。儒法二家只是视角不同,观念上有差异,但目标是一致的,从结果上看也是相辅相承。从统治者的角度讲,不同时期有所侧重而已。乱世的时候,为了治乱,故要有重典,偏重于法家的思想和法术。在治世,则偏重于儒家,比较强调人的道德修养。这一切都因时因地而异,走极端只是一时的需要,过去了又会返正。
而儒士们忘了作为国家的统治者同样深谙此道,官大了,权重了,往往指挥不动了,它自成体系,而且可以一手遮天,在上者情况不明,何以制之。而君王在一个人无法对付那么多在位权重的大人物,那他的做法就支持小人物起来造反,让小人物作撬棒,以观大人物的动向。
如果大人物收敛听话了,便到此为止;如果不听话,那就放手让小人物去作梗,打压大人物的威风,而小人物有君王的支持,也有恃无恐,自能领悟君王的意图,尽心尽力,君王则能利用这种关系,谋求权力结构的平衡;如果小人物出了问题,或者当局面临难以收拾的局面时,那对小人物可以弃之若敝屣,或作为替罪羊,那也无碍大局。为君者之所以使用小人物亦出于无奈,只因大人物不听号令和指挥而已,而小人物则宁可肝脑涂地,为君主所用,则也为以小制大提供了可能。
赵这些年做的可以说也是想以此制约士人权力的过度膨胀,并试图对儒学进行改造。但是这何其难也,自己用了十余年的时间才培养出了自己的班底,并渐渐的占据了上风,可也只是他能够将自己的诏令贯彻下去。而对儒学思想的改进却几无寸进,当然除了当前的儒学观点影响太深以外。本身自己的学问也太差,难以推出新的思想体系,而照搬现代思想那就是他自己作死了。
所以目前赵只能是缓缓图之,以免造成更大的混乱,而他也发现尽管人治饱受诟病,但在法治难以推行的情况下,也意识到若是能够把现有人员充分调动起来,统治集团能够理性地运用权力,也可以达到一个很高的治理水平。而人治重要的是以德化民,以德治国,转来转去又回到孔子说的‘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行’上来了,仍然离不开儒学治国的根本……
长途行军对于赵来说实在是一件十分无聊的事情,在何处休息、何处宿营、日行多少等等一应事情自有下边的人操心,而他尽管心急的赶紧到应天府完成祭祖仪式,然后再赶往襄阳坐镇,可也知道这心急不得。现下行驾一日行军六十里,这已经是很快的速度了,若是再加快速度就会拖垮了整支队伍,毕竟后边还有千里的路程要走。
这几天赵每日坐在车中,除了与王应麟等随扈的臣僚们说说话,更多的时间是在批阅公文,一天下来尽管自己没走几步路,可也颠的屁股疼,只有在晚上宿营时才能够活动活动腿脚,伸伸懒腰。今天因为下雨,导致道路泥泞难行,队伍不得不提前宿营。
因为赵不愿意扰民,也不喜官员们远接远送,因此并不会事先通知地方官员,遇到州县也是绕城而过。但为了便于取水和补充物资,一般都会选择在靠近镇子的旷地扎营。而今天却错过了预选的宿营地,只能在野地中宿营。
待行驾到达时,打前站的辎重队已经布置好营地,搭起了营帐。当赵下车时军兵们正在挖掘壕沟,构筑工事,而此时雨已经停了,夕阳半掩半露,西边的天空被映的红艳艳的,犹如火海一般。如今已经是夏季,虽然下了半日的雨,可雨水在大地的炙烤下又蒸腾起来,因而依然闷热,营帐中则会更加难耐,他也不愿进去洗桑拿。
“不要在扇了!”赵看跟着自己的王德热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摆手让其不要再给自己打扇道。
“陛下,这野外蚊虫成群,叮咬了怎生好!”王德却没有住手,现在正是蚊虫繁殖正盛的时候,又刚刚下了雨,蚊虫打着团扑脸,他依然挥扇驱赶着蚊虫道。
“这么多兵丁都在外边,偏偏朕怕叮咬吗?”赵愠怒地瞪了其一眼道。
“那陛下把香囊挂上,这是娘娘们亲手缝制,遣人专程送到的。”王德这才住了手,又让小黄门取来个香囊给小皇帝挂在腰间道。
“这里不比江南,蚊虫叮咬后容易得疟疾,待会儿让人采些蒿草点起来就好了!”赵抬着胳膊让其摆弄着说道。
“陛下,那也要多小心。当下谁都可以,唯独陛下万万不可有佯,否则太后和娘娘们饶不了老奴,众人也要一人一口唾沫将老奴淹死!”王德还是不停的唠叨道。
“你也不老呢,怎生也变的愈加嗦啦!”赵放下胳膊,看着还在喋喋不休的王德好笑地道。
“唉,陛下不知保重身体,小的只能时时提醒了!”王德叹口气埋怨道。
‘砰、砰……’正当两人说话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几声枪响。
“保护陛下!”赵正辨别枪声传来的方向,王德已经高喊着扑上来挡住他,在旁的侍卫们也立刻将他护在其中,持枪向外警戒。而营寨中的军兵们则有条不紊的封闭营门,进入阵地将行营围的风雨不透……
第1268章 没法活了
这阵枪响来的十分突兀,赵十分奇怪。按照军纪没有敌情胡乱放枪是重罪,在战事更是要处于极刑的,而即便是士兵不小心走火也只会是一声枪响,却非响成一片。可要是说有敌情,大军出行浩浩荡荡,小股敌军是不敢动手的,且行军队伍前、后、左、右皆有放出的哨骑,将周边三十里搜索过,大队敌军设法也会被早早发现。况且沿途还有部队驻防,若有敌军越过防线也不会不被发现。
另外赵也清楚,这个时代自然环境尚保持的很好,人口也要少的多,十万人口就能够评定为上县了,与现代相比用地广人稀来形容十分恰当的,走上几十里不见人烟也不足为奇。因此狼虫虎豹十分常见,即便在得到充分开发的江南也常有群虎袭村的报告,那是标准的害兽,不像现代都成了保护动物。可野兽成群也不敢袭击行军大队,早已闻风而逃远远避开了。
正当赵不得其解的时候,解除戒备的号声响起,营区也升起了平安旗。而情况也很快查明,原来是有巡逻队在营区边的树林中发现有人,便欲进去查看,可不等他们靠近突然冲出了一群人四散奔逃。行驾就在附近,巡逻的官兵怎敢怠慢,在喝止无效后就开枪示警。
随后大批人马赶到,将逃跑的人群包围,并对树林进行了严密的搜查,竟从中抓住了二百多百姓。经过简单的询问之后,获知这些人皆是逃民,他们昨天就已经到达这里,本打算在天黑后穿越战线逃到蒙元的控制区。没想到宋军突然加强了对大路的巡查,因此没有敢妄动,一些人因为耐不住干渴,想出来找水,却被发现了。
“可查清他们是来自哪里的逃民吗?”赵听罢简报,出言问道。
赵清楚在古时历朝历代都会对普通民户的流动都会进行严格控制的,因为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人手要远比土地稀罕得多,是各方争夺的对象。自秦献公实施“为户籍相伍”的政策起,国家开始直接控制到百姓人头,此前分封制下,国家是无法控制到每个家庭的,中间有多个层级。户籍的作用是多方面的,最根本的一点,在官方户籍上登记,就意味着接受官方的统治,获得了“民”的身份、田地,要为国家尽义务。
流民们逃亡、脱籍都是流动的常见手段,朝廷一则通过鼓励百姓自归、假田、募民移民、检籍、括户来应对;二则通过严刑厉法来禁止百姓流动,一旦被抓获要受到惩处;三则除了官员和军队,其他人等出行都要有官府开具的路引、凭由,否则被查获同样要受到处罚。而朝廷也会将人口数量作为考评地方官员的重要指标,以免官员懈怠。
平时都要对普通百姓的流动进行严格管理,在战时只会更严,军队不仅会在道路上设卡进行盘查,没有相应的证明让你寸步难行,地方政府也会重新编民入籍,实施保甲连坐制度。此外还有些上不了台面的方法,他们会以各种方式控制丁壮,因为男丁是家里的顶梁柱,把男人控制起来,剩下的孤儿寡母是很难有机会外逃的。
虽然现在发现二百多人的逃民看似不多,但却表明地方政府管控人口上出现了问题,且这是碰巧被抓住的,也许问题会更加严重。而在两淮地区因为持续数十年的战争,人口本来就少,若是再出现大规模的逃亡,对两淮地区的经济恢复,乃至发展战略都会造成极大的消极影响,所以赵也急于弄清情况。
“陛下,这些逃民来自数地,却多是濠州百姓!”前去查问情况的马端临回禀道。
“为何逃离籍地可曾问明?”赵又问道。
“陛下,时间仓促,尚未查明何故!”马端临又回答道。
“嗯!”赵点点头又道,“朕去看看。”
“陛下,那些人身份还未查明,且他们所言只是一面之词,很有可能有蒙元残兵藏于其中,陛下不可前去,还是属下前去问明回禀!”马端临急忙劝阻道。
“朕还是想亲自问一下!”赵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问问好,毕竟仅凭各种奏章是难以了解到真实情况的。
“陛下,那属下立刻命人将那些逃民带过来!”马端临知道小皇帝的脾气,知道难以劝住,便退而求其次道。
“不必劳师动众,朕走一趟便是。”赵摆手道。
“陛下……”眼见小皇帝说走就走,马端临急忙叫上一队侍卫急急追上。
赵到了驻扎在行营外围的一旅二团营地,抓住的逃民暂时被关押在那里。远远看去逃民们被关在营地的一角,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周围点着火把,将那里照的通明,可以清楚的看到老少男女混杂,他们衣衫褴褛或站或坐,有的唉声叹气,有的低声饮泣,还有的小孩子不住的哭喊,十分可怜。
“陛下,怎生到这里来了?”接到陛下突然造访的报告,一旅长田忠急忙赶来,立正敬礼道。
“那些逃民吃饭了吗?”赵问道。
“还没有,属下准备审问后再送交地方处置!”田忠回禀道。
“准备些饭菜和热水,朕给他们送过去。”赵点点头言道。
“这……这不可吧!”田忠听了一愣,看了马端临一眼含糊地道。
“叫几个火军与朕同去就好,你们就不要跟着了,汝等这些大官去了会吓坏他们的!”赵没有再多说,直接吩咐道。
“可……”
“可什么?他们即便想杀朕,又不认识朕,你们不用瞎担心!”赵见其紧张兮兮的还要劝,笑笑道。
“……”两人相视一眼都不说话了,小皇帝平日就是一身旧军服,洗的都发白了,且年纪不大,不认识的人谁也不会认为其是皇帝,只会当成一个普通小兵而已。
功夫不大一切都备好了,七、八个火军抬着两大筐炊饼,拎着几桶水,赵则端着一盆咸菜向关押的逃民营地走去。众人当然不敢对小皇帝的安全掉以轻心,田忠和马端临皆换上身旧衣并两个侍卫跟在后边。田忠已经是近五旬的年龄,又出身底层,加之常年在外领兵,风吹日晒的倒像是个老火军。而马端临则怎么打扮也难掩身上的书生气,走路又是一步三摇,怎么看都像个管账的书吏,让他忍俊不已。
“开饭了、开饭了……”赵当先走进营地,找了个空地放下盛菜盆子,边喊边用勺子敲打着喊道。其他的几人也将水、饭依此摆开跟着喊。
可是人群并没有往前凑,反而向后缩了缩,只有几个孩子想上前,却又被拉回来紧紧抱在怀中,但赵看到人们在不住的舔嘴唇,咽唾沫的声响更是清晰可闻。显然他们并非不饿,而是害怕,不知道这顿饭吃下去会怎么样。
“一群逃民本当重罚,给你们饭吃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还磨磨蹭蹭的不知好歹!”眼看众人不动,赵没着急,田忠却急了,要知道这饭菜虽不咋样,可也算得上是皇帝‘赐宴’,当下就急眼了,大声嚷嚷道。
“走了很长的路吧?路上又东躲西藏的,定然早都饿了,快来吃吧,否则官长们生气就要撤回去啦!”赵指指田忠对众人劝道。
“……”再看逃民们,虽然还没有动,却已经心动,可还是不敢上前。一个半大孩子抵不住诱惑,趁大人不注意冲了出来,一手抓起两个炊饼就往嘴里塞。
“慢点、慢点,不要噎着,吃完还有,管饱!”眼见这个孩子几大口下去,噎得直翻白眼儿,赵赶紧咬了瓢水送到嘴边,而那孩子也是饿极了,就着水瓢就喝了几大口顺下嘴里的炊饼,就又大口的吃起来。
眼见这孩子又吃又喝并没有什么事儿,其他人也终于忍不住了,就又有人上前,而有了一个就有两个,众人终于绷不住了,一拥而上疯抢起来,转眼间炊饼和水都见了底儿。赵又赶紧使眼色,让人再弄些吃食过来,可人们是又吃又拿,还往怀里揣,一看就是饿怕了。
“老丈,吃些吧!”赵见一个老汉几次上前都被挤了出来,他赶紧抢了两个炊饼,又舀了瓢水将其拉到一边坐下,递给其笑着道。
“谢过小哥儿了!”老汉愣了愣神才不敢相信的接过来,拱手相谢道。
“老丈是哪里来的啊?”赵待老头儿吃了半饱后,挨着其坐下道。
“老朽本是河北人氏,后被鞑子虏到濠州种田,也已经有多年了!”老头儿回答道。
“如今天师收复了两淮,又分田免赋,为何还要逃啊?”赵又问道。
“唉……”问及此,老头儿先叹了口气才道,“我们也曾风闻天朝皇帝是个明君,甚是爱民。而鞑子残暴不仁,辛劳一年还不及温饱,因此也都盼着天师北伐,也能过上好日子,可天师一到,我们的日子更没法活了,不得不北逃啊!”
第1269章 不能偏勃
也许老头儿看着赵是个老实孩子,又只是一个没权没职的小兵,但也可能看在多给了其几个炊饼的份儿上,就敞开了心扉跟他聊了起来。而跟着他的几个人自然也不敢插言,都识趣的避开了,其他人见了也凑过来跟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跟着抱怨。他也很快发现这些逃民不仅有汉民,还有女真人、契丹人在其中。
原来在宋军收复濠州后,随后跟进的官员则接管了政权,并展开工作,清查田地和人口。因为蒙元迅速败退,地方官员跑的跑、死的死,而百姓们受蒙元的压迫多年,对其也没什么好感,反倒是对新来的主人充满希望,盼着能过上好日子,因此并没有什么过激行为。
接着地方官员随即将朝廷分田减赋及各项政策皆公之于众,正当如老者一班人等期盼好日子到来的时候,形势却又急转直下。首先是那些曾经当过蒙元官员的人被抄家,财产被没收;接着是蒙元贵族的封地和庄园皆被充公;而后又是与蒙古人往来密切的大户和豪强受到清算,情节严重者被抓,家产罚没。
不过这些行动都是针对蒙古官员及贵族和投敌行为的汉人,一个非富即贵,对于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影响,反而感到十分高兴,毕竟那些人曾经骑在他们的头上,遭到其的压迫。可是很快那些生活在两淮地区的异族,包括蒙古人、女真人及契丹人、色目人皆被从原住地集体赶走,迁入朝廷划定的官庄中,原有的土地、房屋和牲畜皆被充公。
这时候如老者一班的从中原迁来的驱户开始恐慌,毕竟许多蒙古人和女真人及色目人也并非皆是有权有势之辈,很多也是贫苦人家,甚至与他们一样的驱户或是奴隶。而在听闻临县有南迁的驱户并没有如朝廷颁布的律令一样分配田地,只能租种官田,且要承担重税和徭役。有不满者皆被官府抓捕,流配更为偏远之地服苦役。
当那些南迁的驱户们惶恐不安时,传言变成了现实,他们现在已经是一贫如洗,成为官户以后不仅要向朝廷缴纳租税,还要承担徭役。而此前作为蒙古贵族的驱户,他们也只要缴纳租税,而不用为朝廷服徭役。显然现行的政策比之过去还要沉重,那时就已经难以承受,如今就与要他们的命一般了。
梦想破灭,想着以后还要承受更为艰难的生活,如老者这般的汉人驱户和异族平民便起了逃离宋境之心,开始还只是一户两户人偷偷溜走,想穿过战线逃回蒙元境内。起初因为人数较少,并没有引起官府的警觉,只有极少数人被抓住送回来。
但是由于政策的执行面越来越大,逃亡的人也越来越多,事情越演越烈,官府开始出动州军大规模拦截和搜捕,对逃户的处罚也在加重。可这些并没有能够挽回局面,逃亡者从自发性的亦变成有组织的逃亡,他们成群结伙少者几十人,多着数百人,依靠人多势众冲击官军设置的关卡,甚至持械对抗。
不过出逃并非是那么轻松的事情,途中也是十分艰险,他们不仅风餐露宿、忍饥挨饿的躲避官府的追捕,还要面对土匪的劫掠和野兽的侵袭及疾病的困扰。而如老者他们一行人逃出来时人数就有数百人,在途中又与其它各处的人汇集,最多的时候有上千人,可到了这里也只剩下二百来人。有的人被官府抓捕,有的死于疾病,有的迷路走散,还有的被迫为匪。
“李老丈,你们皆是汉人吗?”赵听罢事情原委问道。
“小哥儿,我们虽然是中原汉人,而那些女真人和契丹人也皆是入中原百多年了,衣着和风俗基本与汉人无异,再者蒙古人同样将他们视作为汉人归于汉籍,实际也与我们无异。”老丈回答道。
“哦,原来如此啊!”赵点点头道。
“说起来也是笑话,蒙古人拿我们当汉人,而汉人却又将他们当做蛮夷。”老丈苦笑着道。
“如此说来,你们在濠州也已经落籍十余年了吧?”赵也觉得事情有些荒唐,只能不好意思地陪笑道。
“是啊,老朽是被蒙古人迁到此作为忽必烈长公主的投下种田养蚕,孙子也皆是在此出生的,早已将这里当做故乡了。”老丈叹口气道。
“哦,那你们皆是从濠州逃出来的喽!”赵又问道。
他知道五户丝制是蒙元特有的一种赋役制度,是在江淮以北之汉地所实行的按户征收的科差之一。窝阔台汗灭金后,诸王、贵族和功勋之臣在北方的封地内,规定居民每二户出丝一斤输于官,每五户出丝一斤输于本投下。忽必烈即位以后,改为每二户出丝二斤输于官,第五户出丝二斤输于本投下,合计每户每年出丝料一斤六两四钱,称之为二五户丝,其中交给各投下的称为五户丝。
未曾签发于投下的民户,也要交纳一斤六两四钱丝,全数归官府所有。诸投下所应得的五户丝,直接委人去分封地征收,流弊极大。忽必烈即位后,下令二五户丝皆先上缴国库,然后各投下再将应得之数由中书省领回。五户丝负担者主要是民户,还有医、猎户,军、站、僧、道、儒等户均免征。
“说起来我们都是被濠州新来的知州张阎王坑害的。”李老丈又长叹口气道,“我们一路走来,才知道只有濠州才是如此,其它州县皆是不分汉夷同样分配田地,也同样免除三年赋税,也没有发生过强制租种官田,没收原有财产额事情。皇帝怎么就如此糊涂,给我们派来这样一个坏官,真是倒霉!”
“那你们为何不在其它州县落户呢?”赵听了也是有苦说不出,官员的任命虽然都是经过自己签署,但是他面对的大小官员成百上千,不可能每一个人都了解。至于老头儿口中的‘张阎王’,他都想不起是哪位,更不知其名字,更不要说底细了。
“唉,我们何尝不想呢?可张阎王不仅派出衙役、官兵沿途追截围捕,还发出海捕文书给周边州县协助,我们是躲也无处躲,回也回不去了,只能一路向北!”李老丈唉声叹气地道。
“原来如此,其还倒是尽职尽力啊!”赵揶揄着笑道。
“小哥儿,老汉看你们队伍雄壮,可否跟你们领兵的将军求个情,放我们过去,或是不要交给濠州来人!”李老丈看赵有同情之心,便想走他的门路了,却不知道自己的诉求已经直达天听。
“老丈说笑了,我只是一个小卒,哪里能见到将军啊!”赵摊手笑笑道。
“唉,这如何是好,回去以后说不得要受罪了!”老丈想想也是,想到被抓回濠州的下场,愁眉苦脸地道。
“老丈放宽心,此事闹的如此之大,皇帝闻知定然会派人处理的!”赵看老头已然没有心情和自己说话,便安慰了句讪讪地告辞了……
赵回转,其他人看着小皇帝阴沉着脸,也不敢多问,而心里都为那位闯祸的知州默默祈祷,只怕现在小皇帝震怒之下杀其的心都有了。一行人默默的跟着回到行帐,看着久久不语的陛下,不知道其所想,只能等着他发话。
“王相,你速遣人前去连夜提问那些逃户,问明情况。”好一会儿,赵才言道,“问话要和气,不准高声喝问,更不得动刑。朕要听实话,你们问询时不得心有偏勃,要秉承公正之心,然后将情况报之于朕!”
下边的官员做出如此事情,他此时虽然愤怒,但是还保持着冷静。想想自己也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就给官员定罪,这样对底下办事的官员同样是不公平的。而其中也许是这个知州对于政策理解有所偏勃,也许是百姓听信了传言而做出的冒失举动,自己妄下断言也许就会冤枉了其。所以决定还是再行仔细调查一番,再做出决定。
“臣遵谕!”候命多时的王应麟施礼道。
“王相吩咐下去就行了,朕还有事相询!”赵想想又指指马端临、陈识时和应熙言道,“你们也去旁听一下,但不准妄言!”
“是,属下等遵命!”三人连忙施礼道,跟着其出去安排布置。
出了行帐,王应麟心情丝毫没有好转。他知道自己作为朝廷副相随扈皇帝御驾亲征,并受命总理新收之地的政务,选派地方官员,督导地方,招抚降民皆是他的份内之事。如今突然出了这么个乱子,不论有什么理由,一个督导不力的责任是少不了的。若是真是地方官员办事不利,混乱行事,那么自己就又添一个用人不明的罪名。
结果若是属实,为了安抚民心,震慑他人,陛下定然会处罚一批人,王应麟明白自己也少不了受到处分,那么他的办事能力便会受到陛下的质疑,而现下派遣御前办的人前来协办,其实就是监督,显然已经对他起疑,担心自己暗中做手脚……
第1270章 必须惩治
“陛下,臣有失察之罪,自请惩处!”王应麟安排好提讯之事后匆匆赶回,见面后先行施礼请罪道。
“王相不必多礼,事情还未查清缘由,再者汝日理万机,难免有疏漏之处,不必自责!”赵抬手让其免礼,安慰道。
“陛下,濠州出现大规模的逃民,臣竟然一无所知,以致惊了圣驾,实在是难逃失职之责!”王应麟再施礼,面带愧色道。
“王相忙了半日,想也没有用膳,就在此陪朕共用吧!”赵笑着摆摆手,要其不必忙着请罪,又留饭道。
“臣谢过陛下!”王应麟其实被这件突发的事情弄得有些恼火,并没有感到饥饿,但稍一思索,觉得借机向陛下解释一二也是机会难得,便谢恩道。
“陛下,属下告退了!”
“嗯,你亲自走一趟,查明后速报朕知!”赵点点头道。
“属下遵谕,定不辱使命!”
由于小皇帝身边常有侍卫陪伴,且他也并不识的每一个人,因此王应麟听到其说话才注意到帐中这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他自北伐以来一直随扈在陛下身边,眼前的这个人也只见过几次。其行事十分低调,有外人在场从不多言,以致他时常忽略掉其的存在,连其名姓都不知道。
不过王应麟也知道内府之中有人专司为皇帝刺探民情,收集政情,但是这些人行踪诡秘,少为外人知晓。但是他对此类人心存厌恶,以为他们行诡秘之事,非是正人君子所为,因而也无心结交。现下听了其与陛下的对话,猛然意识到此人可能就是其中之人。
如今在这敏感时期,其奉旨出去办事,王应麟心中已有八分把握认为他是为濠州之事。但此时他心中却少了厌恶之感,其此去能够查明事情原委,也能够还自己个公道,因此在其经过自己身边点头示意的时候,也拱拱手相送。
王应麟对于小皇帝行事也又多了几分敬服,刚刚在获知情况后虽然十分愤怒,却也没有偏听偏信逃民的话,武断的下旨处置濠州官员,而是重新遣人多方询问,又遣人亲赴事发地进行调查。这表明小皇帝行事已经越来越成熟,并没有因为一时的激愤而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王相,请到偏帐用膳!”这时皇帝交待完毕事情,已经先行到后帐更衣,王德才过来相请道。
“谢过大官!”王应麟这才从愣神中醒过来,与其同到到偏帐之中。
偏帐并不大,两盏烛灯就将帐内照的通明,里边已经点燃了驱赶蚊虫的熏香,因为炎热帐帘已经撩起,四周只有垂下的帷幔,如此帐中并不显得闷热。地上已经将杂草清除干净,并铺上毛毡隔潮,上边又铺上了层草席。在帐中又摆放了软榻和矮几,边上还放着几本书册,显然是陛下批阅公文的临时之所。
“王相,请稍候片刻!”王德将王应麟让到矮几前坐下,并亲手送上一杯茶。
“谢了!”王应麟坐下道。他知道陛下不喜约束,在人后皆十分随便,也没有那么多的礼节,便安心席地而坐,顿觉得屁股下十分凉快,却又非是那种如冰雪那种的阴冷,而是让人感觉十分舒服,不禁用手摸了摸。
“王相,那是铺的象牙席,若是觉得凉,小的给你拿个软垫!”王德以为其年老畏寒,关切地问道。
“不、不,这象牙席十分难得,吾过去只曾听闻过,却还是头一次见。应该是御中之物吧?”王应麟摆手笑道。
“小的入宫已经三十多年了,也未曾在宫中见过,只是听说高宗皇帝曾有过一块。后来蒙元入侵,想是即便有,也已经散失了。回到临安后,也曾有人提议重新制作进献,陛下称过于奢侈,又靡费人力而拒绝了。这一块还是攻克扬州时,从镇南王府中缴获的。”王德回答道。
“哦,原来如此!”王应麟细看之下,果然牙席已经微微泛黄,多出有磨损的痕迹,大红包边处也有细微的破损,显然是旧物。
而他也知道象牙席的制作不同于其他象牙制品,工序非常复杂,其中最难、最繁琐的工序在于将象牙劈成厚薄宽窄均匀的薄片,再将象牙片磨制出洁白的光泽,再劈成丝,最后才是编织。由于象牙料是有纹理的,而纹理是顾着象牙弯度长的,只有顺着象牙纹理的走向,把象牙劈成篾丝状才不易折断。
所以,要在顺纹理的要求下将象牙锯成片状和丝状,也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另外,这种加工方法非常费料,将象牙料劈成篾状,再劈成丝状,象牙材料的利用率不足一成,这也是象牙席名贵的原因。而以陛下的抠唆劲儿,自然不会愿意浪费人力物力去做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陛下当时下旨将镇南王府中缴获之物送回临安,小的检点的时候发现这片牙席,而陛下自小就怕热,便私自留下了,为此还被陛下申饬了一番。”王德苦笑着解释道。
“是啊,陛下向来节俭,堪为万民楷模,吾等都汗颜!”此时已有小黄门送上晚膳,也不过是一小盆凉面,以一碗烹炒过的肉酱佐食,配上了些时令菜蔬和腌渍的酱菜,没有酒,也没有其它菜肴,也就比之小康人家精细些。说句不好听的,还不如自己家中的饭食,王应麟不禁感叹道。
“好香啊!”正当两人说着话的功夫,赵转进帐中,抽抽鼻子笑着道,“王相也饿了吧?夏日这些饭食最开胃,一定要多用些!”
“陛下,臣就不恭了!”王应麟也赶紧起身施礼,笑着道。
“夫子曰:食不言,寝不语。咱们吃饱了再说话,不用如此多礼!”赵让其坐下,也笑着道。
王应麟有些哭笑不得,他以为小皇帝诏自己陪着用膳有话要说,可当下不知是其真饿了,还是忘了刚才的话,让他不得不将准备好的话皆憋回了肚子。但他发现小皇帝可能是真饿了,侍奉的小黄门一碗接一碗的将拌好的面送上,直到吃了四碗才放下筷子。而他却只堪堪勉强吃完了一碗,不过心中有事并不觉饿,也再吃不下,见陛下放下碗筷也赶紧放下了。
“王相,对饶州这位张知州可否了解?”用膳完毕,自有小黄门将碗碟收拾干净,又送上热茶,王德知道二人有话要说,让闲杂人等都退出偏帐。赵喝了口茶,问坐在对面的王应麟道。
“禀陛下,臣对其有所了解!”王应麟点点头道,“知饶州事张颂,字敬仪,梧州人氏,曾在州学入读,但是因为蒙元入侵未能参加科举。祥兴五年与一众士子南渡前往琼州归朝,参加科举入仕,曾任万州管民参军,推官,因为考评优异,转任临高县丞、知县。在收复江南后,随朝回到江南,任连州通判。在选拔入淮官员中中选,任濠州知州。”
“哦,其曾是归朝士子,科举入仕自吏员做起,能够几年年做到通判,应该也是干才,怎生能做出如此草率之事呢?”赵听罢看向其皱皱眉道。
王应麟能够如此清晰的说出张颂的履历,赵觉得不是两人有故旧,就是此人才干出众,或是其知道自己要问先行恶补了一番。但他并不相信王应麟会因此徇私,毕竟彼时朝中经历数次整顿,贪腐之风已经被遏制,且其并非吏部官员,无权过问选拔官员之事。至于故旧,在琼州那么屁股大的地方,彼此相识也并不奇怪。
“臣也觉得奇怪。”王应麟也是不解地道,“以臣所知,张颂此人还是很有才干的,担任参军之事对属地民情不需开卷就能一一道来;担任推官时,处理讼事也能秉公执法,从未出现过错判之事;调任知县后,无论是安置归朝流民,还是促农开荒垦田都处理的井井有条,涉及俚民之事同样能妥当处置,甚有民声;回到江南后,亦能配合主官推行朝政,镇压反叛、安抚百姓、征募兵丁、收税筹粮都没有出过纰漏。而此次在濠州却违背朝廷法度,引发恐慌使大批百姓逃亡的事情,以其过去所为难以让人相信,臣以为必是事出有因。”
“朕以为就是事出有因,但是引发辖地百姓大批逃亡,其也难辞其咎。”赵已经听出王应麟为其开脱之意,但是即便过不在其,事实已经造成,不仅影响恶劣,且造成众多的逃民伤亡。张颂作为主官都要承担责任,朝廷也必然要对其进行惩处,否则难以服众,所以当下他就要定下调子,以免在查处中处处留情。
“陛下,臣明白,定然会公正处理此事,只是可惜了一个人才!”王应麟怎么能看不出皇帝的态度,张颂这次无论对错都是在劫难逃,不禁十分惋惜地道。
“所以事不宜迟,王相应立刻将其停职,召还京师等待处置,另行选派干员前往濠州,安抚民心,挽回局面!”赵沉声言道……
第1271章 第一要务
赵之所以对饶州知州张颂做出处罚的决定,不仅是为了安抚民心,其实背后还有更大的原因。要知道自他掌权后就面临着纷乱的局势,除了蒙元这个最大敌人,就是民族分裂的局面。
这其中既有自大宋开国后未能收复燕云十六州,造成居住在中原以北的汉族居民一直生活在契丹统治下,从而不为中原汉人所认同,被称为北人;此后契丹灭亡,女真兴起,宋室南渡,宋金以淮河为界分治,也使得民族分界线再次南移,大致淮北的汉族人皆被划入北人行列。
又是百多年后,女真和宋朝先后被蒙元攻灭。由于先后归附于女真和蒙元的所谓‘北人’,参加了灭亡大宋的战争,使得本就处于对立状态下南北汉人关系更加尖锐。而在这期间,蒙元为了防止大批投降的宋军作乱,又将以南人为主的降军北迁屯田或是参加攻日作战,而以北人为主的汉军屯驻江南镇压南人起义,这使得南人视北人为仇敌,甚至恨之比蒙古人更甚。
当然以北方汉人组成的军队也是行朝的主要敌人,在琼州和收复江南的战争中宋军就是与其为主要作战目标,而赵也相信在以后想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蒙元汉军依然是他们的敌人。为了战争的需要,他也必须在宣传上做出选择,且在收复江南后也针对派驻北方汉人官僚和军将进行了严厉镇压,并将俘获的降兵编入苦役营从事危险和艰苦的工作以作惩罚。
然而赵在收复江南后就面临着一个新问题,他们面对的是同属汉族的聚集地了,如此就不可能再如江南一样对待了,而是成为他们争取的对象,为民族大同而战。但无论是要让朝廷中的官员和军队的兵将及江南百姓突然急刹车,再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确是有些难。
不过难也要做,因为不如此即便北伐成功,赵知道再以从前的政策来应对,面临的局面将如当年江南的蒙元一样,面临此起彼伏的反抗,他们就得耗费无数的钱粮和兵力去镇压。如此就又陷入一个镇压反叛更严厉的镇压更为激烈的反抗的死循环,无休无止,直到一方耗尽。
所以赵在北伐前便下旨严令参战各军不准出于报复的目的滥杀百姓,不准劫掠财产,不准强拉民夫,不准强占民产和田地。而对接受的官员也一再强调必须严格执行既定政策,不准搞南北分治,要统一政策;不准征用和强占百姓财产;在惩处旧官员和与蒙古人有勾结的汉族商贾和大户时要把握好分寸,不得滥杀等等……
如今从效果上看,参战各军都基本做到了,并没有出现严重违反军纪的事情出现。而接收新收之地的官员大体上也能够按照既定政策执行,其中虽然也出现了些问题,但多是对政策把握不准导致在执行时出现过激行为,可也得到了及时纠正,都没有出现濠州发生大规模逃民的事件。
赵知道各地暂时没有出现濠州这样大的事件,但是不代表没有,或是没有这样的苗头出现。因而无论什么原因导致的,皆必须迅速做出处理,以便警示其他人,避免有人重蹈覆辙。从而能稳定住人心,得以尽快的恢复生产,为以后的民族和解打下基础,当然这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陛下,人才难得,可否让张颂暂时不要调离,让其戴罪立功?”王应麟显然还不死心,想再争取一下道。
“王相,朕也正有一事请教!”赵没有回答,而是岔开话题转而道。
“陛下请言,臣恭听。”小皇帝左右而言它,让王应麟怔了下,虽不明其意,可也赶紧施礼道。
“朕这几日夜读《资治通鉴》,其中晋纪有言,刘渊遣大将刘景率军攻洛阳,刘景驱杀汉族百姓三万余人沉于黄河,刘渊闻讯大怒,曰:景何面目见朕!且天道岂能容之!吾所欲除者,司马氏耳,细民何罪。后世有史家称赵汉三世五主,存国二十六年之始。朕有所不解,史上蛮夷驱杀我族百姓不绝于史,为何只言赵汉?”赵问道。
“陛下,昔西晋末年,匈奴人刘渊起兵反晋时,汉夷矛盾已是非常尖锐。刘渊本欲效法汉高祖,灭西晋司马氏后一统天下,所以他意在缓和胡汉关系,但是由于刘景驱杀汉族百姓,使得其推行的策略夭折。刘渊也不得不妥协于现实,设立单于台,实行胡汉分治,意在慢慢缓和胡汉矛盾,但这反而造成胡汉关系更加尖锐,以致亡国。”王应麟沉吟片刻解释道。
“嗯,百年积怨其实一朝可解,如此我朝若是重复中原,是不是也要实施南北分治之策呢?”赵听了点点头,似乎深以为是地道。
“陛下,万万不可!”王应麟听了却是急了,连忙摆手高声道。
“王相低声!”王德在旁沉声提示道。
“陛下赎罪,臣一世情急,失礼了。”王应麟一经提点也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而他也发现帐外的侍卫在向帐内张望,显然自己声音太大了,已经惊动了值守的侍卫,他赶紧施礼请罪道。
“无妨!”赵轻笑着道,“朕就有所不解了,为何朕就不能实施南北分治呢?”
“陛下为君者当包容天下,不能因地分南北而分视之。”王应麟一听大急道,“昔北魏孝文帝大力推动汉法,迁都洛阳,去胡名改汉姓、改说汉话、与汉族通婚等等推行一系列汉化政策,进而将鲜卑融入汉族,而得以立国百五十年。”
“孝文帝也为后世所推崇,我朝大家欧阳修评价其为:其私后魏之论者曰:魏之兴也,其来甚远。自昭成建国改元,承天下衰弊,得奋其力,并争乎中国。七世至于孝文,而去夷即华,易姓建都,遂定天下之乱,然后修礼乐,兴制度而文之。考其渐积之基,其道德虽不及于三代,而其为功,何异王者之兴;名儒叶适言其:用夏变夷者,圣人之道也。又认为:“孝文志切有为,有舜,文王之姿。”
“哦,如此说来蛮夷尚崇尚汉法,那我朝也定能让北人归化,实现一统了。王相也不同意南北汉人分治,而要设法招抚,使南北汉人相融合,实现真正的一统。但是百年积怨,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化解。”赵作恍然道,而转瞬又是愁眉不展。
他其实也知北魏孝文帝拓跋宏是个异类,而其经历与自己还有些相似之处。拓跋宏五岁即位,由太后临朝执政。孝文帝正式亲政后,进一步推行改革,先整顿吏治,立三长制,实行均田制;四年后力主迁都洛阳,全面改革鲜卑旧俗,并严厉镇压反对改革的守旧贵族,促进了北魏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的发展,史称“太和改革”。
赵还知道在后世有人说拓跋宏之所以迁都洛阳,到改姓汉姓、改说汉话、与汉族通婚等等推行一系列汉化政策,是因为其个人仰慕汉文化,崇拜汉学。这种说法其实也不一定说是错,因为君主的这样一种喜好而导致了一个国家遵循某种文化在中国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唐朝时期佛教的盛行就与当时国君的喜好不无关系。
但是赵以为,也许孝文帝本人真的是对汉文化有一定的崇拜,可其首先是个皇帝,是一位政治家,而且还是一位少数民族的政治家,单单从自身的喜好来推行一种文化恐怕多少有些勉强。而作为同是王朝的统治者,他以为维护统治才是皇帝的第一要务,推行汉化想更多的还是从维护自身的统治来考虑的吧。。
因为孝文帝意识到只有在当时胡人中推行汉文化,让胡人迅速的融入到汉文化当中去才能够让两个民族的人不再敌视,才能够坐稳自己的位子。但也正是他的推动胡文化在汉文化的影响下,得到了彻底的同化,形成了民族文化在历史上的一次大融合。
“陛下所言不错,我朝必须有海纳百川之心才能实现中国一统,是蛮夷归化我朝。其中自然会有人反对、抵制。但陛下只要用心去做,定然能够成功,在青史留名。”王应麟见小皇帝面露沮丧,又赶紧鼓劲儿道。
“张颂少年归朝报国,多年来又为朝廷出力甚多,而今在濠州任上出了这等事情,想来也是深受鞑子之害,进而才行事过激,做出了不恰当的事情,若是对其加以惩处,是不是会让众臣寒心呢?”赵叹口气道。
“不可。正如陛下初时所言,无论其是否有过,还是事出有因,当下产生的后果都极为严重,影响极为恶劣,其作为牧守之臣都难辞其咎。而若不加惩处则不能消除民愤,消除影响,百姓逃亡的事情会愈加严重,乃至会殃及周边州县,因此必须将其先行调离,回京待罪,在察明真相后再行定罪!”王应麟言道。可转念又觉不对,自己不是要为张颂开脱的,怎么又转而支持对其惩处呢……
第1272章 说易行难
送走王应麟已是酉时,赵却是毫无睡意,信步走出行帐。此时夜风驱散了白热的酷热,营区中点点的篝火与空中的繁星一般相映,让人有一种时空颠倒的感觉。旷野中的夜晚安静异常,夜巡的梆子声和战马咀嚼草料的声响及夜虫的鸣叫声清晰可闻,让人十分容易就进入中空灵般的世界。
赵漫无目的的在行营中慢慢的走着,而脑子中还是再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几个贴身侍卫知道他在想事情,前卫早早的便向前答对口令,让巡逻队放轻脚步勿要惊扰了皇帝,身边只有两个侍卫跟在身后,其他人或是散在左右,或是吊在目光所及之处。
一个民族的同化力,简言之,就是这一民族对另一民族的文化熏陶力和文化征服力。赵作为后世来人,深知汉民族的同化能力,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无一例外的都被强大的汉文化所同化,从最初的鲜卑、契丹等少数民族,到后来的元、清这样建立大一统帝国的少数民族,他们在武力征服汉人后只有采用汉人的文化进行统治。
以至于近代以前,每一次异族的成功入侵,如果不被汉文化同化,就只能做个短命王朝,蒙元统治一百年已经算是命大的,但最终还是烟消云散;满清入关,积极汉化,也是与汉族的融合是最多的,其官衔制度、律法,甚至包括后宫等级制度都是参照以往汉族朝代的,因此也让其以近三百年的高寿在中国封建王朝的排行榜上的排名比较靠前,但最终结果是连满语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满族人与汉族人基本上已经无法分辨。
到了现代,中国的许多民族已经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过百万的民族可以说屈指可数,后来为了需要甚至发生过某一区域的居民集体改变民族,当然这其中不乏汉族人,就是为了免于让其消失。至于许多民族失去了本民族的语言、文字和自己特有的文化传统的现象也不在少数。
赵也自然清楚一个民族之所以能同化其他民族,首先必须具有先进性。中华文明最初的汉文化所处的地理位置,与西方相比更为封闭,独特地理环境造成了在这个范围内,只能有一个主导的文明,恰好这个文明是汉文明,周边的小民族连文字都没有,如何传承自己的文明,只好大家一锅吃饭罢。所以近代之前,汉文化对周边少数民族所具有的融化力确实全球罕见。
这种封闭性使得周边未开化地区缺乏可比较对象,而周边文明力量太弱小,中国的匈奴、鲜卑、羯、氐、羌这些无论是文化、血统早就是汉文明的一部分,且汉文明自身也在不断吸收周边文明,包括胡服骑射,包括来自印度的佛教,以及虽然少但还是有的来自中亚的一些宗教使之能够充分,甚至唯一地显示了汉文化的先进性,正是这种差异使得汉文化具有高度的辐射力和凝聚力。
其次是依靠人多势众,汉文明其实从来没过于弱小过。虽有五胡乱华,但是好在地广人稀,汉文明能够不断南渡,保存文明种子,更多的时候不过是自己的内乱而己。蒙古人占领中原后,不过几十年而己,汉文明并没有中断,不过是累积能量,几十年后将蒙古人又赶回漠北;清人入关时,不过几十万人,这跟几千万的汉人比起来,不过是军事上的胜利,文化不投降都不可能。
当然也有不肯接受汉文明的。蒙古人灭宋后,汉文明对蒙古人的的影响甚至要低于蛮族入侵罗马后的状况,因为从北方来的野蛮人最终接受了希腊罗马文明,甚至皈依了当时的罗马国教。而蒙古人,宗教信的是喇嘛,文字用的是自己的。蒙古人没有被同化,他们也没有同化汉人,因此所谓“崖山之后无中国明朝之后无华夏”,其实是扯蛋。
与之相比,华夏民族的扩张,其特点是移民性质的,因为对于华夏文明下的中国封建社会,财富利益主要集中在中原,对外拓边,得不偿失,对蛮夷之地不感兴趣,即使是进攻也多数是防御性的。且由于古代偏远地区地广人稀,当地人经济文化落后,根本不会利用土地资源。大量荒地处于未开发状态。华夏人到来后,基本不是暴力掠夺下的开发。
而这种移民特性的扩张,就是每当战乱频繁的时期,恰恰是民族融合加速的时期。夏商周三代是汉民族逐渐形成的时期,而从这开始汉民族和北方的少数民族的纠葛就已经开始了。著名的烽火戏诸侯就和少数民族犬戎有关,最终也就是这个民族导致了西周的灭亡。东周分为春秋战国两部分,这是一个群雄逐鹿中原的时期,在开疆扩土,兼并征伐之间,不同地区的人员流动较大,催生了民族的发展融合。
再就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彼时正是中国大一统王朝两汉解体,再一次进入分裂的时期,北方的少数民族则借机不断的南侵甚至是入主中原。五胡乱华就是代表,他们不断侵扰中原地区,并建立政权与南方汉族政权相对立。五胡乱华带来的结果就是中原地区大量的人口为躲避战乱不断的南迁。
这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人口南迁,而在古代交通不发达的情况下,能够居家迁徙者非普通老百姓所能做到的。所以大量南迁的是士族阶层,在古代农民是没有资格带冠的。所以称此次南迁的为衣冠南渡。衣冠南渡一方面推动了中原地区的文明文化在南方的传播,推动了南方地区的发展,一方面南方相对稳定,大量士族南迁,使经济重心开始不断南移,至南宋时期达到了高峰。
当然赵也不否认在文化同化中也并非总是温文尔雅,其中也是充满着血腥暴力和武力征服。在中原文明向南方扩张缘由中原民族向南前移,他们的土地被异族侵占,而同样南迁过程中也同样侵占了他人的土地,争夺原住民的资源,双方间也必然会与当地人发生冲突,征服战争也就不可避免。
秦统一六国被视为中华民族的真正统一,也正因为当年秦始皇的车同轨,书同文,使中华民族有了统一的文字,进而实现文化的统一。但是在制度的统一中,同样是依靠武力和强制力实现的,又有多少人倒在统一的刀枪之下。而若没有强大的统一的文化,当政权被摧毁的时候羸弱的文化也会被新的统治文化所取代。也正是彼时的征服,使得我们的文化有着强大的同化能力,在我们被异族侵略的时候我们的文化还能很好的传承下来。
所以赵以为当下蒙古人的入侵其实也可视为对文明融合的促进。宋朝在建立后,由于未能如汉唐完成对西域的征服,尤其是在女真入侵南渡之后,偏安江南一隅,陆上丝绸之路断绝。加之同时期在小亚细亚和西亚的兼并战争中,奥斯曼土耳其崛起阻断了东西商路,东西方交流断绝,连和中亚的联系也因为明朝不经略西域而断绝,这样文明就缺乏了外部刺激,开始在儒家体系内自我繁殖,已经走向了封闭和停滞。
但是蒙古人的暴力征服,搅乱了世界格局,却也打破了封闭,重新打开了中国与世界交流的通路。且蒙古人因为自己没什么文化,所以什么都不太懂,就把征服的各个区域的东西都混在一起。实际上这个时期反而是一次文化融合,大量从欧洲和阿拉伯国家流传来的文化和科技进入中原,促成了中国又一次文化科技的提升,为中国再次发展带来了机遇。
不过赵也明白也正是蒙元带来的各种文明给中国传统的文化带来了冲击,造成了混乱,尤其是会与一直处于封闭状态的江南儒家文化产生矛盾,进而影响到民族的同化。而要实现民族融合,他知道这不同于新制度取代旧制度这样重大的事件,是以极为醒目的方式发生,也不像辕门徙木,破釜沉舟,远征埃及,发布《民法典》那样炫目。
事实上,重大变迁是绝不可能由辕门徙木式的政令颁布就能够实现的,也不仅仅通过暴力征服和对旧有势力斩草除根及旧制度的摧毁就可以实现的。赵也同样知道这种工作不是如车裂商鞅的惠王及其继任者所能够完成的。因为旧势力的力量可以伪造出明治维新式的盛世,却绝对无法摆脱既定惯性的轨道。而必须是一个来自新世界的人,比如沛公,或者二战后占领日本的麦克阿瑟。
如今历史现在选择了他,但赵明白自己在实现一统,走上民族复兴之路的同时,自身也不过是新世界的祭品,是注定要准备好以自己的牺牲向人间宣言的……
第1273章 不能忽视
次日,诏令由快马分送朝廷和两淮诸州县,另有特使携令前往濠州处置罪官张颂,并将其押送临安待审。而濠州逃民则转交地方看管,休整后送回籍地。圣驾没有多做停留,天明后便再次启程,继续向应天府开进。由于天气炎热,途中不得不增加休息时间和次数,导致行军速度放慢,只能保持在每日五十里左右的速度。
行军的日子虽然辛苦,但是也是极其无聊的,赵每日除了批阅送来的公文外,就是埋头编撰教材。去年他已经下诏组建大宋科学院,并广为招募各地的能工巧匠及精通算学和天文、地理及所为的杂学各种人才,并筹建专科学院,培养工科人才。
赵的目的是为国家培养科技人才,促进科学发展。但是他这些决定在朝野是曲高和寡,认为这些‘机巧’之学乃是旁门左道,有违正统之学,更加反对作为科举取士的考试科目。所以他将这些列入官学的学习内容一直无法实施,更不要说支持自己开办专科学校了。
其实赵也明白,士人们之所以抵制,是因为担心一旦杂学作为官学学习的科目,并作为科举考试的内容,必然会导致一部分人放弃儒学,转学杂学。如此一来,学习儒学就非是入仕的唯一途径,进而士人们一统官场的结构将被打破,并削弱他们在官场的实力和民间的声音,甚至在不远的将来失去统治地位。
对于士人们的担心和抵制的原因,赵当然是心知肚明,而他确实也存在着这种心思。因为在这个由士人占据统治地位的国家,他们学的是圣人之理,读的的经史典集,玩的的诗词歌赋。他以为这些东西虽然可以制定国策和提高道德水平及管理国家上有着一定的优势,但是缺陷一样明显。
因为管理国家并非只是口头上的,且有着诸多的实务要做。比如兴修水利在农业社会是一项十分重要的工作,但是让一个只会之乎者也的官员去主持修建就如同盲人骑瞎马一般,根本无从下手,那么为完成任务就不避免的出现不切实际的瞎指挥,乱作为的现象,浪费了诸多的人力物力,到头儿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同样管理农业的官员不懂的种田,不懂冶炼的去管理矿场,不懂律法的去审案等等,在现代社会中看来是不可想象的。
但是这种制度就在古代存在了上千年,当然赵也不否认有精通水利、天文及制造的官员,否则中国也会出现诸多的宏伟建筑,诸多的水利工程和横跨南北的大运河。可是这种官员太少了,且他们更多的是作为异类出现,或只是自己的业余爱好罢了,根本无法代表整个群体。
而作为实施者的诸多工匠和管理者的吏员由于地位低下,根本没有进入主流社会机会,也难以进入统治阶层,更少有为他们著书立传者。作为建造者和技术创造者的工匠普遍因为不受重视和文化水平低下,且技术传承的封闭性难以进行推广,使得许多发明创造无法得到整理和记录,不可避免的逐渐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中,从而阻碍了社会的进步和技术的进步。
作为现代来客,赵十分明白科学技术的进步才是社会进步的基础,也看到了技术的改进对当下社会的改变,尤其是改变了战场上的形势。因此即便面临巨大的阻力,他也想做成这件事,且以为是件极具意义的事情,甚至觉得这比之什么收复燕云十六州,复兴大宋还有意义,而他在此是也表现出如许三多修路一般的执拗上,你们不帮我,那我就自己干。
赵自然明白自己能够在一个阶段内让大宋的科技水平上产生一个飞越,但是在这个社会形态下也只能是昙花一现就会泯灭于岁月中。要使之能够得到持续的发展,必须要建立起体系,并陪养出一批专门的人才,而他也清楚人才的培养,尤其是科技人才的培养并非是一朝一夕可成的事情,尤其是在这八百年前的时代,他必须从最基础的教育做起。
不过当下的情况,恐怕也只有赵自己能够胜任。这除了超然的地位,可以让他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外,还有就是自己是唯一掌握现代知识的人。所以有些事情可以假手他人,可编撰教材这种事情只能够亲力亲为了。因而这一段时间,他所有的业余时间几乎皆投入到这项足以改变历史的伟大工程。
这项工作说起来十分容易,只要将现代初中课本拿到这个时代,基本上都能够成为最高端的知识了,而以赵的学识做这些事情也是手到擒来。但是难的是如何能够与现下结合起来,能够让人们接受,并能够看得懂,且要相信。就比如最简单的空气,看不见、摸不着,让古人相信其存在便是件难事了,况且还要让他们明白空气是有重量的,其中还要数十种其它成分组成。
所以赵编撰的时候不能只是简单的照搬,而是要考虑到当下人们的世界观和接受能力,并且用能看得懂,听得懂的语言进行表述。因此这项工作做起来并不轻松,且十分耗费精力,但是总算有所成就,他已经在北伐期间完成了基础教材的编撰,现在正进行二次校对,待完成后就能送回临安进行印刷了……
从徐州出发五天后,陆续有消息传回,奉命前往海州的第一水师赶到后,迅速展开对海盗的围剿。他们首先兵分两路,从两个方向对敌进行夹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海盗的战船进行攻击,由于海盗大部已经登陆,只有少数人留守,大宋水军击沉、缴获敌船百余艘,切断了海盗的退路。
然后第一水军都统董义成在封锁海岸的同时,组织水兵上岸对登陆东海县的海盗进行围剿,由于海盗已经失去战船,难以撤离被困在岛上,只能退守东海县城,但是他们这群乌合之众在挨了一顿火炮轰击后就溃不成军,开城逃跑又闯入宋军的伏击圈被尽数歼灭。
进犯怀仁县的海盗此时已经被附近州县增援的宋军州赶到海边,发现海面被宋水军控制后,转而试图夺取民船越过宋军控制线北逃。一部分土寇在逃跑途中被登陆作战的宋水军歼灭,一部不顾海上风暴逃入深海,宋军为避免损失没有继续追击。
此战将犯境的海盗大部歼灭,追回部分被掳掠的财产,重新收复被海盗占领的东山县。经过对俘获的海盗审讯,证实了赵的判断,这群海盗正是由倭寇和韩寇及运粮水军万户余部组成的。而幕后的组织者正是朱清和张,由他们提供资金,并召集流窜山东的马贼,利用宋军兵力集中于徐州一带,沿海地区兵力空虚之际发起了突袭,劫掠两县。
赵阅后批示,将俘获的匪酋盗首悉数斩首示众,从者发配苦役营。并令第一水师移驻海州,以东山县为母港,董义成兼任海州镇抚使。他之所以用水军驻防海州,不仅是因为此地处于宋元两国交战前线,且因为海州就是后世的连云港,也是南北商贸的重要海上交通线的枢纽地,在当前发展海贸的前提下不容有失。
与此同时,奉命前往濠州调查‘逃民事件’的田琦也传回了报告。经其初步调查知州张颂在到达属地之后,尚能恪尽职守,但是在清理敌资中行事过激,有过激的行为。因为在清查行动中受到了一些人的阻挠,其便动用州军强行接收,进而引发冲突,结果土地、财产被没收,并殃及了租种其土地的佃户,不仅没有分到应得土地,反而被作为胁从对待,强制前往官田种地。
张颂如此做,田琦以为其是想通过雷霆手段杀一儆百,以此来保证以后的工作展开,但是他的行为被一些人利用,有意歪曲制造谣言,称朝廷要将所有人的财产没收,并没入官庄为奴,且世代为奴。这些谣言引发了普通百姓的恐慌,开始有人逃亡。
在发现这种情况后,张颂却没有及时发布公告解释及安抚百姓,而是严令各县出动衙役和乡兵抓捕,以州军沿路设卡拦截。而在执行中,州军和乡兵行为粗暴,导致逃民伤亡,所以这些行动不仅未能够制止百姓逃亡,反而加剧了逃亡,以致难以收拾的地步。
局势失控之后,张颂没有上报朝廷,而私下采取了更为激烈的行动,不仅将逃民的财产全部没收,并对家属严加控制,集中看管,并派兵跨界追捕。从而造成百姓的大量伤亡,各项工作停滞,甚至影响到周边州县的接收工作,形成了恶劣的影响。
田琦在如实汇报了调查情况后,也对事件作出了公正的评价,但他以为张颂之所以有这些过激行为,也有着深层次的原因,应该引起警觉,不能忽视……
第1274章 心有触动
田琦在报告中称新收的江淮之地,由于在宋室南渡后一直处于敌我交锋的前沿,得失频繁,边界也是屡次变动。且由于战争,百姓的税赋和徭役都十分沉重,生活困苦,以致百姓对于朝廷的归属感降低。此后蒙元南下江南失守,而两淮地区作为其人为划定的南北分治的界线,也实施了不同的政策进行管理。
如此一来,两淮地区也成为蒙古贵族的封地,来自北方的大批投下户南迁于此,他们在此屯田和开辟马场。而为了防范南人,又有大批蒙元汉军屯驻于淮南地区。从蒙元军队编制来说,其镇戍军属于地方军队系统,在‘内外相维’的原则下,蒙元统治者在全国各地派驻镇戍军,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调兵屯守之制’。
基本格局是以蒙古军屯河洛、山东,据天下腹心;汉军、探马赤军戍淮河之南以尽南海;而新附军间或其间。排列也基本是遵循民族等级的顺序。分布在河南和山东两省的两个蒙古军都万户府是用以北捍中书省之地,南御长江沿岸诸行省,构筑其中书省南部的军事防线的主力,在两淮地区分别派驻汉军、探马赤军及新附军。
由于北伐过程了,蒙元两个都万户府大部在江东被歼灭,宋军迅速进入两淮地区,导致居住在两淮地区的蒙古人、色目人及北人来不及北逃,留在了两淮地区。这些人过去就是蒙古贵族的投下户,汉军军户及掌管蒙军留守人员的奥鲁府。
所谓军户制,就是由国家强行指定一部分承担兵役义务,这部分居民的户籍与其他百姓分开,另行管理。元廷对军户户籍控制十分严格,除贫乏无丁者得以放罢为民和为朝廷服务的特殊技能者可以免除军籍外,其余民户一旦被签发为军户,即要永远出人服兵役。不得更改,父死子继,世代为兵。
蒙元的投下户大致可分为三类,即草原兀鲁思封户、五户丝食邑户、投下私属户。在两淮地区的主要是五户丝食邑户和投下私属户,五户丝食邑户主要指窝阔台分封及蒙哥和忽必烈在汉地进行分封的户口。除由投下领主派遣达鲁花赤和通过官府转交五户丝外,他们主要是与朝廷设置的官府发生统治与被统治关系,对领主的依附性很弱。
投下私属户则指诸王投下的通过掳获、分封、招收、影占等手段占有的人户,他们被称作“怯怜口”,意为家中儿郎。他们是朝廷“大数目”以外的人户,属投下户籍。朝廷对这类人户虽然也要进行管理并规定,诸王公主驸马的投下私属诸色人户,无论附籍漏籍都必须是官司明文分拨隶属各位下户数。
但是诸王投下擅自招收各种漏籍、析居等人户作为私属户的现象严重,官方也无可奈何。他们主要承担投下领主的赋役义务,不纳系官差发,专为领主服役。投下有各自的怯怜总管府或提举司,管理投下私属户。分为投下工匠、投下打捕鹰房户、投下斡脱户、投下种田户、怯薛校尉诸名色。
由于蒙元朝廷的如此安排,这样就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两淮地区当地的人口结构,形成了胡汉杂居的局面,比之在江南汉人占据绝大多数的形势也要复杂的多。其中军户和奥鲁营所属家眷皆可视为预备兵,且他们的亲人在战争中或死或伤或俘,因此对于宋廷是充满仇恨的。
而蒙古贵族所属的投下私属户也并非都是受到压迫和盘剥的奴户,其中因赋役名色及其与领主的亲疏,各种投下专业私属户的待遇也表现出多样性,因而许多人对领主具有很强的依附性,而宋廷的占领使他们失去了诸多的特权,所以也对宋廷持敌视态度。
濠州地跨淮河两岸,与寿阳阻淮带山,为淮南之险,乃是军事重地。此地煤铁矿产丰富,又有多条河流经过,南部为山区,中部为倾降平缓的岗丘,北部为沿淮冲积平原,即可耕种,又能作为牧场。入元后升为府,不仅屯驻有军队,还成为蒙元贵族的封地,在此屯田牧马。
因此田琦认为正是濠州的特殊性,使得民情极为复杂,那些蒙元时期的受益者并不甘心,面上顺服,私下中却设法生事。从此来看,知州张颂所采取的措施并无不妥,通过对蒙古贵族及其依附者进行打击以稳定政权。但是他还是轻视了其在濠州的势力和影响力,对他们的暗中活动失察,又没有对初露端倪的动乱缺乏警惕性,导致谣言一起,形势顷刻失控。
此外张颂由于错估了形势,以为凭州军可以控制住局势。而濠州州军刚刚组建,其骨干不过是池州州军的一个团,不仅战斗力弱,且兵力不足,他又没有及时上报请调援军,错过了控制局势的最佳时机,加上有人暗中捣鬼,传播谣言,煽动民乱,最终导致形势失控,引发大批百姓逃亡。
田琦分析尽管其它州县没有出现逃民潮,那只是因为蒙元残留势力较弱,但并非完全屈服,只要出现风吹草动就会如濠州一样引发动乱。所以他以为不应该只以怀柔手段对待,而是要同时铲除蒙元残余势力,严厉打击反抗势力,施恩于那些出身底层的军户和底层的下头户为我所用,分化瓦解亲蒙元势力,从而得到久治、久安……
田琦这份报告让赵很有些触动,看来自己搬用初入江南时的策略是个失误,自己虽然对两淮的民情和政情有所考虑,但是仍有不足;另外就是以为自己心存仁心,善待百姓就能够获得支持,却忽略了那些留在两淮地区蒙元旧民及既得利益者的不满。
没有想到那些旧势力的顺从不过是迫于宋军强大的军事压迫,且自己又满足于前时的一片‘形势大好’,导致动乱隐患被隐藏下来。可是当大军前移,后方兵力不足的时候,那些人觉得有机可乘就蠢蠢欲动了,正可谓蛮夷亡我之心依然不死。
而此次濠州事件的爆发,对赵来说也无异于提了个醒儿,让他意识到一味的实施怀柔政策是有问题的。这让他想起明朝曾经犯下的错误,彼时朱元璋开国后,自洪武以来,满人蒙古人等关外民族由于其生活苦寒开始南下,与新建立的汉民族政权接触,在对于这些民族的政策态度上,大明政府采取了极其宽大的方式、以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宽厚仁和,接纳安置了他们。
大明对这些曾经是敌人的游牧民族除了一些被留在辽东,编入辽东都司所属卫所之外,大部分安置在北京或南京。大明除了安置其驻地,还供给基本的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以及赏赐,如“兀者野人酋长王忽颜哥等十五人自辽东来归,赐绮、帛衣、钞有差。”、永乐六年三月已未:“喜乐温河、钦真河等卫女直野人千户喜省哥等来朝,自陈愿居京师,赐袭衣、彩币、牛、羊、薪、米、居宅。”等等。
类似的记载在史料中是随处可见,可以说是有求必应,赵当年透过屏幕都可以想象到当时的场面--络绎不绝、衣衫褴褛、一脸渴望的归附者蜂拥进入大明的盛况。大明政府是以她宽广仁爱慷慨的胸襟,对待前来归附的人。南下归附的少数民族,大明政府不仅给予极其优待安置,而且给予了最大的自由度,让其自由来去。
明成祖下诏曰:东北诸胡来朝者多,多愿留居京师,以南方炎热,特命于开原置快活、自在二城居之,俾部落自相统属,各安生聚,近闻多有思乡土及欲省亲戚去者,尔即以朕意榜示之,有欲去者,令明言于镇守官员,勿阻之。汉人无政府文书出境就是重罪,而女真鞑靼出境却是自由往来,都不会受到监管,其自由度之大,殷殷关怀之情,即便是在现在社会,也是不多见的。
南下归附的定居者当然也要承担军人的守土之责,然而与同为军人的汉军相比,是一人服役,其余兄弟子侄都可免除赋役,鞑军的处境还更好一些,不当差、不纳粮,也不委任以事。而作为大明国人的汉军是无役不从的。“不差不粮”,即便当今堪称福利社会的欧洲,也是不可能与大明政府相比的。也就是说,女真人在大明是享受的超国民待遇。
另外,明政府为了解决南下归附者的日常所需,避免天灾损失,还先后在辽东、抚顺设马市,便于其交易。可能还觉得不够,又在开原、广宁、设一关一市,以待朵颜、泰宁两卫;开原设三关三市,以待海西女真、野人女真及福余卫人;抚顺设一关一市,以待建州女真人。
可以说明朝政府对这些异族归附者太好,赵都觉的自己优抚政策与之相比也是差的太远,可是历史上大明朝的一片好心换来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