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0章 算人算心
祥兴十一年四月初十,夹沟集围歼战进入了第二天。倪亮站在高台上望着战场,随着太阳的升起,山谷中的薄雾逐渐消散,一切又清晰的出现在他的眼中,遍地的尸体,余烬未熄的火焰及山谷中充斥的浓重血腥气皆彰显着战斗的激烈和残酷。
昨天激战竟日,被困的敌军倾力向两个山口发起一次次的进攻,宋军死守阵地毫不退让,一边不断的加固防线,一边适时展开反突击,挡住了敌军潮水般的进攻,双方战事一时陷入了胶着。敌军即无法夺回宋军据守的山口,打开南进的道路;而宋军也无法冲进山谷,歼灭包围圈中的敌人。
此时的战场上却是一片平静,镇子中飘起了袅袅的青烟,湖边有敌兵在牧马,营帐外兵丁们在擦拭着兵刃;而宋军据守的山口,士兵们也趁着难得的片刻停战间隙忙着加固工事,修理阵前被毁坏的拒马,搬运弹药、擦拭武器。但他知道平静中正酝酿着新的大战。
倪亮放下望远镜,揉揉干涩的眼睛,又使劲搓了搓脸,让自己精神一些。昨夜过的并不平静,敌军趁着黑暗发起了多次夜袭,试图夺取山口。甚至还有一支敌军摸上了东山,对指挥所进行袭击,枪炮声响了一夜,而亲卫营在清晨才将潜入山上的敌兵清理干净,他自然也是彻夜难眠。
尽管倪亮感到有些疲惫和焦虑,尽管他们终于将徐州来援敌军困在夹沟集,扎紧了口袋。可他明白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从应天府的敌军在他们出发前就已经动身,算起来也进入宿州地界。而当下消息断绝,他不清楚留下设伏的六旅等部是否按计划展开行动,是否能截得住敌军,是否能等到他们的到来。
倪亮十分清楚,负责伏击应天府一路的六旅等部面临的困难要比他们这一路要大得多。首先就要考虑到如何隐蔽接敌,行军数百里而不被敌军发觉;其次其缺乏可用利用的地形,却要面对倍之于他们的敌军,无论如何设伏,以现有的兵力都无法将敌合围;再有,敌军无论是继续前往符离,还是退回应天府,在兵力占优的情况下皆可能寻路突破,其又能否将敌拖住,等待他们赶到……
想着罗大同等人将面临的一个有一个困难,倪亮不禁头疼,也隐隐有些后悔,在制定作战计划时,这些问题都曾考虑过,也曾有相应的预案。可没有想到的是徐州出援的敌军延迟了两日出发,导致他的计划出现了偏差,由利用时间差分别打援,变成了两路几乎同时开战,让他措手不及。
这让倪亮想起陛下常言的: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也就是说再完美的作战计划,在实施中也难以得到完美的执行,其中总会出现意外。而解决这个问题最为有效的办法则是留有预备队,以便随时应对可能发生的意外。但是这次面对的敌人实在过于强大,而自己掌握的机动兵力太少,只能将牌一次性打出去,并没有留下战役预备队,导致当前无兵可调的窘境。
“都帅,派出的斥候返回,五旅及骑兵旅、炮兵旅可能在柳子镇设伏,切断了土土哈的退路。”斥候营指挥使李茂这时过来禀告道。
“可能?!这是什么意思?”倪亮听了这个不确切的消息,脸一下就黑了,沉声问道。
“都帅,是这样的!”李茂添了下嘴唇道,“我们派出的斥候在柳子镇南发现了土土哈部大军在野外宿营,并戒备森严,而听从柳子镇中逃出的百姓说有宋军在清晨突袭了元军行军大队,并抢占了镇子。他们也试图穿过防线联系镇中的我军,可是未能成功,只能从枪炮声判断可能是五旅和炮兵旅,但难以肯定骑兵旅是否在镇中!”
“他们在柳子镇截断了土土哈的退路……”倪亮听了立刻转身进入指挥所,俯身看看地图找到柳子镇的位置,又点了点言道。
“都帅,柳子镇乃是淮北巨镇,修有寨墙和城防设施,且房屋密集,其意定是以此为凭固守,从而弥补兵力的不足。”都司司马萧霆言道。
“孙大同的意思也很明确,以本部兵马和炮兵旅据守柳子镇。让骑兵旅游离于镇外保护侧翼,并阻断敌绕路而还的企图。”倪亮又有些苦涩地道,“他这也是准备一旦寨墙失守,便利用镇中复杂的街巷和密集的房屋与敌巷战,将敌军拖住,为我们歼灭徐州援军,赶到战场围歼土土哈赢得时间!”
“五旅这是不惜代价也要拖住敌军,而他们现在面临两面受敌的危险,对阵超过他数倍的兵力,即便坚持到我们到来,也已经是疲军了。而我们当下虽然占据优势,可在歼敌后还要急行军近百里赶赴战场,同样是疲惫不堪。下官以为恐难以按照计划歼敌,是否向陛下请调援兵呢?”萧霆苦笑着回应道。
“不可!陛下将五旅都加强给咱们了,当下身边只有亲卫团和辎重团护卫,坚决不能再抽调。而陛下的安危即是国之安危,御前护军的第一职责就要保卫皇帝,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情况都不能忘记,这也是我等存在的价值!”倪亮听罢挺起腰肃然地说道。
“是,都帅教训的是,我们的职责就保卫皇帝,下官定谨记在心,绝不敢忘!”萧霆立刻立正答道。
“符离方面的敌军有什么动向?”倪亮点点头,转脸问跟进来的李茂道。
“都帅,据回报符离敌军在二军的压迫下已经收缩兵力,不敢妄动,哨骑离营不敢超过二十里!”李茂回禀道。
“哼,玉哇失的日子也不好过,即不敢与我军决战,又不敢出兵接应土土哈,否则就会遭到二军的攻击。却又担心土土哈遭到伏击后,不敢继续前行,折返应天府,那么他得不到增援,只能坐守孤城!”倪亮冷哼声道。
“都帅,若是土土哈不顾归途被断,一意增援符离与我军决战呢?”萧霆问道。这也是他最为担心的,当下符离城外只有第二军及刚收编的降军都哥部,其若是不顾袭扰前往符离决战,那么第二军恐怕也是难以抵挡,只能撤往零壁,甚至退到泗州才能站住脚。
“这也是孙大同这小子的聪明之处,他若是在敌进军路线上设伏阻击,那么土土哈立刻就会想到我军是兵力空虚,才会遣兵拦截其部增援符离。而他在归途上设伏,那么其就会生疑,以为我军是为了趁其增援符离之际,要攻打应天府。可眼下应天府只有几千杂兵驻守,如同空门一般,一旦丢了不仅真金要砍其的脑袋,自己也会陷在这里,这反而让其举棋不定,难以定夺!”倪亮笑笑说道,话中不乏对孙大同赞许之意。
“哦,这也是土土哈没有急于攻打柳子镇,打通归途的原因吧?”萧霆也立刻反应过来,又不大敢确信地道。
“要不怎么说孙大同聪明呢!”倪亮再赞了句,笑笑道,“土土哈现在之所以没有对柳子镇发起猛攻,是因为他在等,等徐州援军的消息。他一旦确认铁迈赤没有按时到达符离,同样遭到我军伏击的消息后,就会不顾一切的折返应天府。而他这一等,就让孙大同争取了一天的时间构筑工事,完善防御体系,也给我们歼敌多争取了一天的时间!”
“过去我总觉得孙大同是个鲁人,有勇少谋,可从这次看来,其也不乏智谋啊!”萧霆也道。
“说起来其这段时间没有在陛下身边白待,明白了不少用兵之道。过去陛下常言,打仗不仅要算兵力,算物资,算天气,还要算人。他敢于这么做,其实正是算明白了土土哈的心思!”倪亮言道。
“如此说来,陛下这是又调教出了一员名将,孙大同此战定然会一战成名的!”萧霆深以为是地道。
“萧司马,战后我想举荐你到御前任职,不知意下如何?”倪亮突然问道。
“都帅何处此言,难道吾做错了什么,或是有不称职的地方吗?”萧霆却是一怔,稍缓又急问道。
“不、不,你精于军务,思维缜密,做事勤勉,十分称职,吾绝无责怪之意!”倪亮连连摆手道,“陛下如今太累了,不仅要操心国事,还要谋划战事。而靖盛做事热情有余,才智不足,使陛下不得不事事亲力亲为,或委与谭飞去做,可其小事还行,谋划全局还欠火候。于是我想着让汝到御前参赞军务,协助陛下处理军务,把谭飞调到护军任职锻炼锻炼!”
“多谢都帅抬举,若陛下觉得下官堪用,定不负圣恩!”萧霆想了想道,而他也知尽管倪亮尽管没有明说,也清楚应熙确是不能胜任。至于要将谭飞调离,恐怕还是抗命之事让都帅心中生疑,才要将其调离……
第1231章 攻守相携
面对当前的形势,倪亮做出了判断,战役已经按照陛下的计划全面展开。徐州和应天府的敌军已经被成功调出,第二军完成了对符离的攻击准备,赵孟锦已经领军回返准备乘虚攻打徐州。而这其中的关键还在于打援,也就是说围歼敌两路敌军成为整个战役的关键,如此才能实现陛下夺取两都,重创敌中原驻军的战略目标。
倪亮清楚的认识到要尽快歼灭被围于夹沟集中的铁迈赤部,然后迅速支援柳子镇的五旅,从而为攻取徐州和符离的胜利奠定基础。而当下战场上己方看似占据了优势,但是双方兵力相当,不过战场狭窄,兵力难以展开,想要在短时间内歼灭敌军尚有一定的困难。
“都帅,敌军攻势很猛,完全不计伤亡,此时若是与敌对攻,贴身近战,会造成较大的伤亡,并不利于以后的战斗。因而我以为应发扬我军火器的优势,利用敌急于突围的心理,给予其重大杀伤后再展开攻击!”在倪亮讲明当前的战局后,田忠想了想首先道。
“田都统说的有理,南山口只有里许宽,难以使用我们常用的线性战术,只能采用小队突击队形,一旦遭到敌骑的冲击避无可避,又无法发扬火器的优势,只能与敌硬拼。”李振点点头十分赞同其的看法。
“是啊,我部几次想分割敌军,可是攻击面太窄,大队突击无法展开队形,小队突击却被敌生生挤出来了。这哪里像是打仗,倒是如泼皮打架,双方搅在一起,刀枪都施展不开,皆用拳头、牙齿互殴!”孙晋也苦笑着道。
“那就没办法了吗?”倪亮一拍桌子道,“反正本帅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定要打开僵局,在三天内必须将被困敌军歼灭!”
“都帅的意思非是逼着大家与敌不惜代价的硬拼,而是要有策略,正面对攻不行,你们可以从侧翼迂回,可以趁着夜暗突袭,还可以趁火打劫……”萧霆担心这几位误会,转而走向另一个极端,连忙解释道,“也不要怪都帅着急,根据斥候传回的消息,五旅、骑兵旅和炮旅在柳子镇动手了,切断了土土哈六万敌军的退路,他们兵力与敌相差数倍,压力很大,因而我们必须尽快解决战斗,转移战场支援五旅!”
“那边已经开打啦?那么我们是要加快速度了,否则一旦孙大同顶不住,敌军退后应天府,我们这些日子就白等了!”田忠听罢言道。
“田都统,我以为你们的口子可以松一松,重新在归途的山谷中重新布置防线,使敌军的阵型松散,从而拉开距离,便于穿插分割歼敌,也可趁机衔尾追杀,加快战斗进程。”李挺这时建议道。
“不妥,北口本就宽阔,一旦松开口子,急于突围的敌军便会如洪水一般倾泻而出,冲垮后续防线,再堵就困难了。反而是南口狭窄,敌军兵力无法展开,只能鱼贯而出,或是急于奔命而自相踩踏,甚至为夺路相互厮杀!”田忠摇摇头道,以为其提议不具有可操作性。
“南口虽然狭窄,但是出了山口便无险可守直入平原,我们又无骑兵辅助,想追都追不上了!”李挺听了连连摇头,又看到孙晋呲笑不止,不满地道,“笑什么?我们不是相互推责,而是从战局实情出发!”
“我是笑你们两个到现在也没有看明白敌军突围的方向,便胡乱编排!”孙晋不以为意的揶揄道。
“好像你已经洞悉了全局似的,也给我们解解惑!”李挺被其却是没恼,反而笑着请教道,但谁也看得出他脸上满是不信。
“是啊,还请孙都统不吝赐教!”田忠也配合的拱拱手道。
“那……”孙晋却是迟疑了下,李挺还好与自己同是老营出身,而田忠却算是他们的前辈了,人家在亲卫营成立时便担任都头,比他的资历要深的多,所以还是有些忌惮的。
“好,那我便说说自己的看法!”孙晋瞄了倪亮一眼,见其抬手示意自己尽管说,挺了挺腰又道,“当下敌军皆对两个山口都发起攻击,看似是要两面突破,没有明确的方向,可细看之下还是有所区别的。攻打北口的敌军攻势一直猛烈,似是要打通返回徐州的通路,但他们攻击的战术单一,且后继乏力,往往付出重大伤亡后打开一个突破口,却因为后续兵力不足,无法扩大突破口被驱逐。”
“嗯,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敌军打开突破口而无法扩大,为何不是因为我部反应及时封闭了缺口呢?”田忠打断了其反问道。
“田都统问的好,我们皆知敌军冲阵往往会使用骑军,即便退一步讲,敌军是因为地形限制,骑兵难以展开,但打开突破口后为何不及时以骑兵扩大战果,而是坐视突破口一次次被重新封堵呢?”孙晋回答道,“那是因为敌军将北口作为佯攻,吸引我军的兵力,而不愿意动用骑军。此外北口方向的敌军的旗号皆是由杂兵组成的卫军,明显是被当做炮灰使用的。”
“攻击南口的敌军同样没有动用骑兵,那又怎么说?”李挺有些不服气地道。
“你说得不错,但是李都统有没有发现敌军的攻击重点并没有放在山口的通路上,而是对山口两侧的制高点反复争夺。且敌军主力哈喇鲁卫军一直集中在干沟以南待命,其就是意在控制山口的制高点后,立即动用主力骑军冲击山口防线,打开通往符离的通路。而对我部则是处于警戒状态,一副你不理我,我也不搭理你的样子,那敌如此配置兵力也就不难看出其突围方向了!”孙晋回答道,又心虚的看看都帅,见其依然一副死鱼脸,大大的松了口气。
“那孙都统以为下一步将如何做?”田忠和李挺听罢未置可否,陷入沉思,而萧霆却是露出丝讶然之色,其的说法与他和都帅的判断基本一致,见倪亮未置可否,他便问道。
“我以为应当加强北口的军力,向南压迫敌军,迫其收缩阵地,退到干沟以南,以消减其防御纵深,使得敌骑兵难以发挥冲击力,减少我军攻击时的压力。而敌兵力越集中,越便于发扬我军火炮的威力,可以给予其重大杀伤;而南口则加强防御,尤其是山口两侧制高点的工事要加强,封锁上山的道路,将口子扎死。只要能达成目的,敌军突围无望必然士气大降,军心动摇,我军就可趁敌兵无战心之时发起坚决的攻击,聚歼敌于镇中!”孙晋言道。
“不错,但是还需略做调整!”倪亮这时接过话头道,“三个旅各抽调一个团作为预备队,以作总攻时使用。一旅采用多路出击的战术,轮番向前突击,迫使敌后退,战线后移,以达到压缩敌防御纵深的目的;二旅以防御为主,间或采用反突击战术,不仅要守住防线,还要达到消耗敌兵力的目的;三旅要适时对敌侧翼发起攻击,以打乱敌军的进攻节奏,协助友军完成任务。”
“另外,各部都要合理分配兵力,充分利用我军火力优势,尤其是要擅于使用炮兵杀伤敌有生力量,而保存自己的实力。要知道我们歼灭此部敌军后,要即刻投入歼灭土土哈所部的战斗,那也是一场硬仗要打!”
“是,谨遵帅令,坚决完成歼敌任务!”三人听罢立刻站起身,立正敬礼领命道。
“要记住,五旅面临着数倍与其的敌军进攻,他们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为我们争取时间!”倪亮回礼后,又肃然道。
“我等明白,绝不会让五旅兄弟们失望!”田忠再次敬礼沉声道,然后当先离开指挥所急急返回阵地。其他两人也面色肃然的离开,但他们的心中都颇为沉重,暗暗祈祷孙大同一定要坚持到他们赶到……
此时在百余里之外的孙大同,也迎来了新的一天,通红的双眼表明他是彻夜未眠。在占领柳子镇后,他一边肃清镇子中的残敌,一边展开部队进入防御。因为甲子镇是夹河而建,只是因为运河淤塞断流,河道才逐渐取代了原来镇外的大路成为主干路。任谁也明白攻取一座房屋稠密的镇子,打通一条道路,远不如绕行方便。
所以孙大同并没有将部队全部集中在镇子中,而是把防御重点布置在镇子西北方向的大路两侧,命五旅一团和炮兵团及炮兵旅火箭炮团在此展开构筑防线,并把骑兵旅大部布置在此遮护侧翼;二团则在镇子展开布防,但他也是吸取了常熟之战的经验,并没有将部队全部布置在阵内,而是布置了前出阵地,佐以炮兵,配合守城部队;以三团和辎重团为预备队,而在应天府方向并没有布置兵力,只是派出小部骑兵警戒……
第1232章 速下徐州
罗大同布置完阵地,又好不容易说服两人将物资集中管理,统一调配。因为他们不知道都帅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围歼铁迈赤部赶到战场,又需要几天才能完成歼灭土土哈的任务。而他们又是敌后作战,在这期间是无法获得物资补充的,因此必须要做好长时间作战的准备。
待各旅辎重团将物资集中到镇中,罗大同又检点了一番。此次他们袭击了敌军后军,并歼敌大部,可物资大部分都毁于炮击,得到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且些兵器、盔甲之类的东西并没有啥用,即便缴获了些火药,也因为威力太差,并不堪用。只有几十车粮食算是略胜于无,这还是因为当时被堵在镇子中才没有被毁掉。
本来罗大同以为柳子镇虽然衰落了,但是终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从中也能得到些补给。可进来后才发现,由于运河断流商旅断绝,水灾频繁,加上战乱的波及,人口已经大为减少,田地荒芜,昔日富甲一方的巨镇只剩个空架子了,居民家中也没有多少余粮,就地补给自然作罢。
统计点验之后,罗大同略松口气,这些粮食省着点儿能坚持七日,算算都帅怎么也能赶到了。至于弹药,各部皆知是深入敌后作战,都明智的选择了最大携行量,估计能撑下这场战役。唯一让人感到欣慰的是,镇子中水井众多,号称有井百口,即便没有仔细数过,可也不算少,起码水管饱。
此外,镇子中就是寺庙众多,据传有九十九座之多,入眼皆能看到。不过罗大同也觉好笑,暗道神仙、佛祖们亦嫌贫爱富,随着柳子镇的衰落,众多寺庙也失去信徒的供养,僧去寺空遭到废弃。不过这些寺庙在建设时,往往都会占据最好的位置,选择在视野开阔的高地上,让人一见便产生神佛高高在上的威压感。罗大同的指挥所设置在一座荒弃的寺庙中,归来时已经清理干净,他转了一圈便笑了。
过去跟随陛下征战,大家常常私下偷笑陛下喜欢在庙里开设指挥所,是为了希望得到神佛的护佑,现在想想却觉得自己可笑了。其实在寺庙中开设指挥所,最大的原因还是地理位置好,便于各部传递信息,可以总览战场情况;还有就是庙里一般空间较大,能够安置诸多的随从和幕僚及直属机关;再有虽然叩扰了神佛,却不会因为征用民居干扰百姓生活。
罗大同却并没有干坐在指挥所中,他领着司马、参军领着一队亲卫不停的穿梭在镇里、镇外,与其他两个旅长商讨作战方案,分配防区,选择阵地,绘制地图……可以说马不停蹄的走遍柳子镇和周边。而这一天土土哈似乎也很配合,并没有发起反击,让他有时间布置防御。
在天亮前,驻守镇外的一团利用田地中灌溉的灌渠和水流冲刷形成的干沟及坡地、土台,构筑了起棱堡式防御体系,并呈梯次布置了火炮阵地,可以对远、中、近目标实施压制和打击。前沿阵地前挖掘了壕沟,布置了拒马、麓角,埋设了地雷,以防范敌骑的冲击。
防守镇子的二团和炮旅的两个炮团则利用镇子的寨墙和运河堤坝及镇前的码头构筑防御工事,利用较为坚固的仓廪,配置火炮构建火力点,完善火力体系配置,形成交叉火力,可以杀伤从多个方向进攻的敌军;作为预备队的三团同样没有闲着,他们不仅要警戒镇子的其它方向,防止敌军渗透,还管控、维护治安的任务。此外在镇中的主干道筑起街垒,利用房屋,楼宇建立火力点,预备在寨墙被攻破时进行巷战。
到了清晨看看已经初成的防御体系,罗大同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心中也稍有底气。正与几个幕僚开玩笑称五旅就是守城的命,从绍兴成军警戒京畿,到江东大战防守常熟城,进军淮北后仍是在零壁留守行营保护粮草。好不容易有了出战的机会,结果还是据守柳子镇断敌归路。
‘哐、哐……’正当罗大同‘哀叹’之时,突然警钟声响起,抬头望向镇中的高塔,上面接连升起三面红旗,观通哨也打出旗语报告敌军两路来攻,距镇子不足五里。大战来临,他焦躁的心情反而冷静下来,下令全军备战……
…………
尽管周边已经打得热火朝天,尚在零壁的赵目光却不在此,眼睛久久停留在徐州上。他清楚符离只是淮北防御体系上的一个支点,不过是战略上的一枚棋子。应天府对于大宋来说更多是一种情怀,随着宋室南迁,开封沦陷,其战略地位也大大下降,攻取此地政治意义要大于战略上的意义。
徐州则不同。
宏观上,徐州地处历史传统的政治中心关洛、北部边疆政治中心幽燕、财政支柱的江南三个重要地区的连接部,徐州到长安、燕京、扬州几乎是等距的,这个位置实在关键点,谁占谁得优势。从南往北打,只要占领了徐州,整个中原就像一个大棋盘一样摊开来。这个时候,只要把大兵团铺开来,想打哪就打哪,攻城拔地,轻而易举,洛阳、燕京什么的都不在话下。
微观上,徐州对于南方政权更有着重要意义。其地三面阻山,一面临河,南引邳宿,北控兖济,西扼汴泗。有一泻千里之势,保障江淮险要之地,建康正是恃徐州才为南北咽喉。宋室南迁之前,徐州就是黄、淮之间重要的战略支点,只有控制了徐州,方能攻防两便。
而南迁之后,徐州的战略价值更为凸显。拥有此地,退可以屏障两淮,进可以北上幽燕、西出中原。反过来,如果徐州失守,两淮就要面临严峻的国防压力,北朝则可以立足徐州形成强固的南下基地。因此只有攻取了徐州,才可免去蒙元对两淮和江东的威胁。
其次,在蒙元将大运河改道后,途径徐州的运河就是借道汴水和泗水河道的,更增加了徐州的航运枢纽地位。简要来说,沿着泗水可以北上齐鲁,能直达幽燕京师,沿着汴水可以南下淮扬吴越,西进汴洛关陕。这对于没有铁路和飞机、汽车的古代社会,水运才是维系南北经济的交通大动脉,徐州的价值可以显见。
再有,徐州还是重要的煤铁产地,其所属的利国自汉代以来,一直是我国铁矿石开采、冶炼的重要之地,而铁在古今都是最为重要的战略物资。宋在太平兴国四年设立利国监,矿冶业有了很大发展,发展成为一个大型炼铁场所,为全国金属矿四监之一。
神宗时便有有三十六治,冶工达六千人,规模甚大。元丰元年,徐州知州苏轼派人调查,在徐州西南发现石炭(煤),从此,遂用煤代替木炭炼铁,使得冶炼技术进入一个新阶段。利国监年产铁达到一百五十四万斤,上交国库税铁三十一万斤,居全国产量第三位。
徐州的地理位置如此重要,必然也就成了必争之地,但是要攻取徐州绝非易事。除了坚固的城防外,山川形势也决定了此乃易守难攻之地。从地理上说,徐州虽属黄淮平原,但鲁南山地伸延至此,故境内岗岭起伏,群山环抱,势如仰釜。城西北东三面环水,只有南面通联陆地。
天然形成的小盆地也就成了徐州筑城的良址,城市周围的山丘陡峻,整个城池就是坐落于峰丛中的河畔,形势非常险要,远非平衍的地形可比。天然形成的屏障,防御非常便利,又有险要的戏马台扼守要道,世人称:“其高十仞,广袤百步,若用武之世,屯千人其上,筑战守之具,与城相表里,而积三千粮于城中,虽用十万人,不能取也。”易守难攻,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徐州城外的河流,同样也有天然防御作用。城外有汴水、泗水两条河流交汇南流。历史上,这两条河流即便是长期受到黄河侵夺,由于徐州周边山地的限制,其河道也一直非常稳定,汴水自西来,泗水自北来,在徐州城东北角交汇南流,在有文字记载以来从未改变。这两条河流,既是护城河,也是具有全局性意义的航道,守城者可以凭借汴泗河道补给长期坚守,而因山河之限,大兵团又很难在城外集结布阵,对城市造成威胁。
“赵氏荣誉,今系将军一身,速下徐州,再夺应天,朕与将军于宗庙**庆!”赵思索良久,提笔写了一封手谕,命人速送赵孟锦军前。前时他虽调集大军预攻徐州,但是由于敌军得到增援,一时间相持不下。如今他巧施调虎离山之计,使得徐州兵力空虚,因此严令其急进夺下城池,然后转战应天府。自己虽然未能亲自领兵进入赵氏龙兴之地,但是由同为太祖后裔的赵孟锦代劳,也算是挽回赵氏的脸面吧……
第1233章 决战夹沟
四月十一日,夹沟集的战事已经进入第三天,昨日一旅在接连击退敌军数次进攻后,开始展开反击。
一旅在田忠的指挥下采用轮番突击的战术,分从三个区域,以营为作战单位在炮火的掩护下展开突击,在敌军防线上撕开口子,向前突击二、三百步之后就地转入防御固守,绝不超出火炮的射程。从而在战场上形成三个突出部。
然后以随军跟进的迫击炮分队及营、都配属的百子铳等轻型火炮,轰击处于凹部的敌军,迫使两面受敌的元军为避免被分割包围不得不后撤。当面的宋军则借势追击,重新拉平战线,炮兵随后转移阵地跟进,再次对敌展开炮击,进行新一轮的攻击。
宋军的这种战术看似笨拙,突进速度较慢,但是效果却极为显著,不仅以极小的伤亡给敌造成了重大的伤亡,迫使敌军不断的后撤,尤其是对其士气给予了毁灭性的打击,以致在后续的战斗中只要炮声一响,他们向后狂奔,连抵抗的心思都没有了。
眼见宋军不断推进,己方据守的几个千人队难以抵御,敌军也不断的增兵,但是依然无法稳住防线,依旧不断后退,派出督战队连连斩杀数十人仍不能阻止溃败,眼看就要退过干沟后,便下令封锁了沟上的桥梁,又过桥着即刻就地扑杀,这才止住了退势。
陷入死地的敌军不得不拼死抵抗,在傍晚时宋军停止了进攻,沟南的敌军已经被压缩在一片长约三里许,宽不足二里的狭小区域,利用树木、石块,甚至尸体建起了一道简易防线据守。此时别说在打通回徐州的道路了,即便反击的能力也丧失殆尽了。
南口方面的敌军同样没有进展,二旅在加强了对路口两侧山地的防御后,阵地得到了进一步稳固。他们占据了有利地形居高临下向敌射击,而敌军却要爬山仰攻,还要遭受火炮的压制,攻了一天只占领了山脚下几个无关痛痒的山包,但是却付出了数千人的伤亡。
一旅的战报称,一日激战敌军遗尸遍野。初时尚有敌军抢回收敛,随着战线的推进,敌已自顾奔命,尸体枕籍似丘,无暇顾及。残肢碎尸触手可及,只能踏尸而行,流血充满沟渠,没及足踝,泥土皆被染红,血腥冲天。战后点验,敌战死者七成为炮火所伤,余者毙于枪下,拾获敌百户以上印信三十余,旗帜以百计,兵器、甲胄堆积如山,无暇检点。由于中炮着尸首俱碎,加之遗尸甚重,不及一一细数,粗计敌战死者约六千余。
二旅的战报称,敌急于打开南进通道,攻势甚猛,此起彼伏,一日进攻百余次,营级规模以上进攻四十余次,出动兵力万余。由于我军占据有利地形,又修筑了坚固工事,敌进攻皆被挫败。而敌多采用密集队形进攻,且多为仰攻,我军以火枪集火射击便可建功,山地攻守之中近战尤以手雷为上,而火炮更甚一枚炮弹坠入就可伤敌十数人。战后敌尸积满沟壑,血流如溪,丢弃兵器遍野,由于难以详加点验,只能以目测估算敌伤亡在四千余……
今日是全歼哈喇鲁卫的最后期限,指挥所中却显得异常忙碌,各部的通讯兵进进出出汇报战斗准备情况,参军们将各部报上来情况汇总,并不断遣人询问不祥之处。而在偏殿中的倪亮此时却显得波澜不惊,即便回复也往往只是几个字,不多一言。
“都帅,各部皆已完成战前准备和动员,等待进攻命令!”萧霆进来禀告,并请示命令。
“我军百里奔袭,又连续作战两日,已经十分疲惫,今日发起决战是否太过仓促了!”倪亮脸上此时有些犹豫,轻声问道。
“都帅,下官以为速战速决为上。”萧霆知道都帅身上肩负的责任太重,担心一步踏错便陷入不复之地,因而不免有些彷徨,在最后一步上犹豫了,这个时候正是需要推他一把。
“各部士气如何?”倪亮抬起头问道。
“都帅,两日间我军连战连捷歼敌过万,士气正盛,若是转入休整却可能松懈下来。而两日来我军伤亡远低于预期,尚不足一成,军力保持完整。且此次做先锋的正是各旅的预备队,他们已经休息了一日,体力充沛,能够完成突破的任务!反观敌军伤亡已经接近四成,又陷入包围之中,加之主帅阵亡,接连突围之下连败,士气低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只需拼力一击便能要了他们的命。”萧霆回禀道。
“好,命令炮火准备,一刻钟后发起攻击!”倪亮虚攥了几下拳头后,在桌上重重一击,下达了作战命令。
“请都帅移步殿外观战!”萧霆点点头言道。
‘咻、咻、咻!’三颗红色信号弹带着啸声冲天而起,在微明的天空中甚是明亮,将染血的大地映的更加红艳!
‘轰、轰、轰……’随之炮声开始响起,开始还能分得清点数,但很快便连成一片,加之山谷的回音,只觉轰鸣声不断,群山都为之震颤。
倪亮端着望远镜首先将目光看向脚下的一旅阵地,他们将率先发起进攻,只见阵前上百门的迫击炮和数十门速射炮齐鸣,将铁与火倾泻到敌方阵营,这些小炮竟然打出了重型火炮的威势,让他也觉精神一振。而炮击开始后,步军们也开始列队,以营为单位排出三条阵列线,伫立在硝烟之中,飘荡的将旗之下。
此情形之下,倪亮有些激动,虽然无法看得清队列中士兵的面目,但他心中已经浮现出那些经历百战的士兵坚毅的脸庞上,一定满是渴望杀敌建功、踏平敌阵的勇气,眼中皆是凛凛杀气和藐视一切的炯炯目光。这让他也热血澎湃,有着成为队列中一员,与他们共蹈敌阵并肩杀敌的冲动。
但倪亮很快冷静下来,心中有些黯然,自己再不是当年卫王殿下身边的一个亲卫,可以陪着其冲锋陷阵,快意恩仇了。现下陛下和自己的身份皆不同了,陛下已经是统御亿万的一国之主,自己也是麾下十万精锐的统帅,再也没有亲临锋矢的机会,而陛下可能会更加郁闷,只能在百里之外遥望战场,其所言的有失有得更多是无奈之举吧!
倪亮的眼睛转向敌军阵营,此刻在猛烈的炮击之下已经笼罩在浓重的硝烟之下,只能隐隐的看到在爆炸的火光中敌军兵丁慌乱的四处躲避,向后逃窜,试图远离炮火的轰击。但是这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只能让他们扑入另一个死亡陷阱。
一刻钟的时间转瞬即过,炮击开始向前延伸射击,而此时敌军简陋的营垒已经被毁坏殆尽,再无法成为宋军前进的障碍。战鼓声也骤然响起,伴之的则是嘹亮的军号声和尖利哨子声及整齐的踏步声,整个战线开始向前移动,炮火也随之稀落下来。
“威武、威武、威武!”
“大宋威武,陛下威武……”雄壮的口号声,伴随着有节奏的拍击枪托声,宋军阵列逐渐加速,向敌阵压力上去。
炮击停止后,敌军勉强组织起来,试图阻止宋军前进的步伐,但是在火枪的轮番齐射下,不及接近便伤亡殆尽。连日恶战之下,已经伤亡惨重,被宋军火器杀的胆寒的敌军又在对方一往无前的气势压迫下,再也坚持不住了,掉头向后溃退下去。而宋军则迅速转换队形,以散兵队形进行追击。
溃散的元军冲散了拦阻的督战队,冲向唯一可以通往干沟西侧的平桥。平日可以并列通行两辆大车的桥梁瞬间挤满了人,跑得快顺利冲了过去,跑得慢则被难免被蜂拥而至的人群将桥栏挤垮,不知道多少人落于桥下。而更多的人赶到这唯一的通道,谁都想争先逃命,想想数千人挤在一起,踩踏不可避免的发生,数不清的人被推下了干沟,被踩死、挤死、被急于过桥的同伴砍死。
石板铺就的平桥终于无法承受这么多人的重量,轰然倒塌,桥上数百人齐齐坠落沟中。而眼看追击的宋军越来越近,后边的人不断被子弹击倒,被赶上来的宋军刺死,无法过桥的元兵不顾一切的跳入干沟,侥幸没摔死的奋力向对岸攀爬,更多的人不是摔死,就是被后续跳下的人砸死、踩死。可此时后边的人即使想停下也不可能,被接连赶到的人撞入沟中。
在急于逃命的元军前仆后继的努力下,不长时间深达两丈的壕沟竟然被死尸填满,形成了一道十数丈宽的人肉铺就的桥梁,死里逃生的兵丁们不仅将拦阻的兵丁,也冲垮了布置在西岸的防线,裹挟着他们向后退去。随后追击的宋军也跟着他们的脚步冲过干沟,又迅速展开,重新列阵建立起攻击线,而炮兵也随后赶到,架炮向反击的敌骑射击……
第1234章 人人自危
在御前护军一旅成功突破干沟的同时,在一阵猛烈的炮击后,作为预备队的三团越过其它两个团的防线楔入敌阵,意图将敌军再次从中分割。而他们首先遭遇的就是对冲而来的敌骑,虽然骑兵对于步兵有着天然的优势,但也要分时候,并非皆是毫无悬念的碾压。
在宋军展开全线突击的时候,蒙元骑兵已经戒备,在干沟以南列阵准备反击。可战局发展的太快,过桥的溃兵如狂泄的洪水冲破了前军的拦阻,还将骑军的阵型冲乱,而后又遭到了宋军一顿炮火的狂轰乱炸,使得他们欲趁宋军刚过干沟立足未稳之际,予以迎头痛击的计划无法实施了。
等蒙元骑兵重新集结成阵,预再度发起反突击时,宋军已经在沟南站住了脚,后续部队源源不断的过沟,并继续向前突击,此时其实已经丧失了反击的良机。且由于宋军不间断的突击,使得蒙元防御纵深再度被压缩。而骑兵冲锋靠的是冲击力,可要发挥最大的战力,就是要有足够的距离起跑、加速、冲刺才能将动能转化为势能。
其次骑兵适于在地形开阔的地点作战,便于回转、发力,实施迂回、穿插、分割战术。但夹沟集本就是出于山谷之间的一处开阔地,地形相对狭窄,不便于骑兵运动。而沟南正是夹沟集中心,驿站、商铺和民居多在于此,更是限制了骑兵的行动范围。再有夹沟集沟南聚集了哈喇鲁卫军的主力四个千人队,兵力已经过万,在加上数万匹战马,早就将这屁股大的地方塞得满满当当。
应该说蒙元在发现宋军封锁了谷口时就动用骑兵向外突围,那时还有成功的可能,但是那时铁迈赤被火箭炮炸死,群龙无首之下指挥系统陷入了混乱。而铁木禄被推举上位后,又担心自己威信不足,也是出于保存实力的打算,将亲信主力皆留在了沟南没有动用,只想用杂兵消耗宋军的兵力,然后再一举突围,结果丧失了良机。
宋军应该说是开国以来就面对游牧民族的侵袭,无论是契丹、西夏、女真,还是当前的蒙古都是以骑兵见长,所以宋军的战术一直是以如何克制骑兵展开的。而赵继承这一切后,就将蒙古骑兵视为最大的对手,除了大力发展火器外,还有针对性的研究对付骑兵的战术,并在实战中不断总结经验加以训练,已经形成了一套完备制骑战术。
眼见敌骑冲了上来,伴随步兵作战的炮兵以最快的速度打出一片弹幕,将敌骑冲锋队形打乱。而步军不等硝烟散尽已经散开,以作战小组的形式迎上去,其中两人对正面的敌骑先行开火,能打人打人,能打马打马。十几步的距离上可谓是弹无虚发,战马中枪扑倒,骑兵落马不待起身,其他人的刺刀已经扎进其要害。
俗话说十砍不如一刺,三棱刺刀可以轻易的沿着甲缝刺进人体,伤及脏腑,让人毙命当场。即便当时死不了,快速失血及沿血槽进入人体的空气也会形成气胸也能使人即刻失去战斗力,至于电影中被胸腹被刺中的人仍然还能继续战斗的都是超人,现实中几无可能。
一击得手后,各个战斗小组毫不停歇,迅速寻找下一个目标,并利用空当向敌群中穿插。而遭到迎头痛击,又失去了冲击力的敌骑,攻击势头很快被遏制住,与宋军陷入了混战。骑兵一旦失去了速度,行动能力遭到限制,那就成了步兵的靶子,在宋军士兵枪打刀刺之下竟然被击退,前后相互拥挤践踏,造成更大的混乱,退向镇子中……
“发信号,让二旅、三旅展开攻击!”倪亮眼见敌军向南溃退,立即抓住战机下令道。
‘轰、轰、轰……’刚刚稀落的炮声又骤然密集起来,两个旅的攻击同样是以炮击开局,密集的炮火如同冰雹般的砸向敌群。此时镇子里外都是蒙元兵马,别说是炮弹,就是随意扔进两块砖头都能砸倒几个人,这也使得火炮的杀伤力发挥到了极致,每一声爆炸都带起一丛血肉,收割数条生命。
炮击过后,两旅人马从山上冲了下来。三面受敌的元军就像搅拌机中的泥沙,从这边跑到那一边,又从那边退向另一边,左图右撞,都难以退位。而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兵此时仿佛陷在了人肉泥潭中,别说跑,连走都难行。那些受到枪炮声惊扰马群更加重了混乱,在战场上无头苍蝇似的乱撞,有些元兵没有死在宋军的枪炮下,反而死在了自己的马蹄下。
“都帅,此战惨烈堪比当年的护陵之战,数万人马在山谷中往来厮杀,真是血流漂杵,尸横遍野啊!”萧霆看着战场感叹道。
“这几个小子杀红眼了,再这么拼下去,我们如何有余力再战!”倪亮却没有那么多的感概,见三个旅围着敌军镇子中冲,但此时已经意识到无法突围的敌军,也开始拼死一搏。骑兵皆弃马步战,或驱赶战马对进攻的宋军进行反冲击,如此己方的伤亡不可避免的开始增加。而同伴的牺牲也激起了他们的血性,挺着上了刺刀的火枪一**的向敌群展开冲击,试图杀出一条血路,可是敌军太多了,捆着让他们杀一时也杀不完。
“都帅说的是,但是现在一旦撤围,急于奔命的敌军就会如开闸泄水一般,再想堵上就困难了。且敌我已经混在在一起,炮兵担心误伤不敢再集火射击!”萧霆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可敌军抱成一团,己方多次突击都无法将其分割,而夹击敌军的两部都在火炮的覆盖之下,稍有差池就会造成误伤,使他一时间也没有好主意。
“让开西部,命三旅将敌军向西赶,令一旅、二旅放过先头,从敌两翼突入分割歼灭敌军,在天黑前务必结束战斗!”倪亮放下望远镜下令道。
“都帅,西部虽然有湖隔绝,但此时湖水水量不多,不免有的地方可以徒涉到对岸,进入山林就难以围剿了,且会暴露我军的意图!”萧霆听了一惊道。
“现在敌军已经被歼过半,逃走几个也与大局无碍。而当下已经过去三日了,置帅统领的大军前锋应该已经抵达徐州城下,他们即便获知哈喇鲁卫被围,也不敢冒着丢失徐州的危险来援;至于符离敌军也被二军拖住,回归应天的道路又被切断,岂会擅自分兵来援;至于土土哈已经被罗大同缠住,情况不明下是不会再前进一步的。所以他们是人人自危,获知哈喇鲁卫被歼的消息后,也是按兵不动!”倪亮分析道。
“都帅分析的有理,下官立刻传命!”萧霆听了点点头道。
“告知各部,速战速决,在天黑前务必结束战斗!”倪亮又补充了一句道……
…………
徐州城中这几日也是人心惶惶,铁迈赤率大军出援符离后便没了音信,留守的隆镇卫都指挥使唐古接任徐州守将。而他自哈喇鲁卫走后就一直心惊肉跳,非是其胆子小,实在没有底气。自己的隆镇卫是由各色目卫军中抽取的人员,又并入汉军六百人组成,共计四千人。
正因为隆镇卫的底子就是各族人组成,风俗、习惯、饮食等等皆不同,自然想要融合在一起几无可能,所以过去也是分屯各处,并不驻扎在一起。现在想让这一群心思各异的人团结对敌,不知道别人信不信,唐古反正不信,那战斗力就是渣。
至于同时留守的贵赤卫和昔宝赤卫两部,唐古只能说是更渣。‘贵赤’与‘昔宝赤’其实就是为大汗捕捉鹰隼的坊户,归于怯薛军统领。但是到了忽必烈时代,蒙古怯薛军已经不再是作战的主力,甚至连护卫大汗这样的工作也被侍卫亲军分走了很多,其任务就是陪着大汗们吃好、喝好、玩好,用各种手段伺候好大汗,等于是大汗们找的贵族服务生,至于打仗那早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当然大汗还需要有人为自己捕鹰、驯鹰,不可能将贵赤和昔宝赤们都编入卫军,其实编入两部中的皆是破产户,受大汗恩典编入军中赏碗饭吃。而编入其中的还有析居、放良及漏籍勃兰奚,还俗僧道与凡旷役无赖者等户,其中就没有‘好人’,若是让他们干些偷鸡摸狗、作奸犯科的事情都是好手,可要是打仗就别指望了。
所以攥着一把臭牌的唐古能不担心吗?在铁迈赤走后,他就命全军退入城池,并派出哨探继续追踪撤走的宋军,担心他们去而复返。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昨日哨骑来报,宋军突然停止撤退,转而日夜兼程的又向徐州开来,他大惊之下急忙遣人去追铁迈赤,让其速速回军,可去了一日尚未有消息传回,让他无比心焦……
第1235章 惊闻噩耗
“唐古,城外二十里突现南军骑兵,其已然兵临城下,还需速速禀告大汗,速调援兵增援啊!”在府衙等待消息的唐古正焦躁的走来走去,贵赤卫军都指挥使明安闯进来急呼呼地道。
“怎么这么快,有多少兵马?”唐古听了一惊,按照路程来算,南军最快也需三日才能赶到城下,他急问道。
“据哨探禀告是南军骑军,约有四、五千人!”明安也不客气,抓起案上的水壶猛灌了一气才答道。
“还好兵力不多,尚不足以威胁城池!”唐古听了松口气道。
“骑兵行军速度快,这也许只是南军前锋,后边若是还有大军,仅凭我们两部如何守得住城池。”明安也知道自己的底细,明白主力是铁迈赤的哈喇鲁卫,他们都不过是打酱油的,至多是壮壮声势而已,来真的就不行了。
“不一定,南军定然是获知哈喇鲁卫出城增援符离,从而担心我军尾随追击,进而派兵牵制却非意在夺城!”唐古摆摆手道,至于自己信了几分都不清楚。
“若只是牵制倒也罢了,我们只要守住城池就是有功无过,可就怕万一南军前时是调虎离山,佯装退兵诱我军出城就坏了!”明安却不乐观,忧心重重地道。
“南军已经到了,你们怎么还有心闲聊!”此时外边又有一个魁梧的汉子匆匆而来,正是昔宝赤卫都指挥使速迈达,看两人心不在焉,便质问道。
“哪里还有心闲聊,我正与明安议论南军去而复返之事!”唐古苦笑着道。而心中更苦,现下徐州城中虽然以他为首,却是做不了主。他也算是勋贵出身,可另外两人乃是怯薛军外放出来任职的,根脚比他大。铁迈赤还能压制他们二人,可自己就不行了,有事儿只能‘商量’着来。
“还有什么可商量的,要么让铁迈赤赶紧回军,要么咱们赶紧走!”速迈达语出惊人地道。
“呵呵,咱们若是不战而退,回去岂不会受到大汗的责罚!”唐古听了脸更苦,这位倒是干脆,打不过就跑,可当下也只能打着哈哈道。
“不退怎么办?你们能打得过南军吗?明知不可为,强要为之那不是傻啊!”速迈达不以为为意地反问道。
“不要胡言,乱了军心,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明安听其大放厥词,皱皱眉道。
“哦,如此说来你有办法退兵!”速迈达一屁股坐下,拿起案上的酒倒了杯喝下,戏谑着道,“凭你手里的那些逃荒的流民,装神弄鬼的僧道,能打败南军?”
“彼此彼此,你手下的那些破落户也好不到哪里去,听到宋军的炮响,只怕就一哄而散啦!”明安也是呲笑声,反唇相讥道。
“两位都少说两句吧!”唐古知道二人向来貌合神离,谁也不服谁,可这种比烂的方式还真让人无语,见两人争执又起,无奈的笑笑拉明安坐下,也给他倒上酒道。
“唐古,你说句公道话,就咱们三卫的战力能否守得住徐州?”速迈达再喝杯酒,抹抹嘴转而问唐古道。
“嗯……若是只有现下这些南军,我们即便胜不了他们,守住城池应该还能做到吧!”唐古沉吟片刻含糊地道。
“什么叫还能做到?我们都知道来的不过是南军的前军,他们后边就是宋军十万大军。若是铁迈赤不归,我们能坚持一天、两天、还是三天!”速迈达显然对于其的说法十二分的不信,冷笑着说道。
“城中粮草充足,城坚壕深,我们还有两万大军,南军想要攻破徐州也非易事。若是不战而走,失了徐州城,大汗非得将咱们扒皮抽筋,万马踩踏而死!”唐古虽然也存着逃走的心思,但是他却不敢说,而其却无所顾忌的言走,他不得不出言制止,否则军心动摇,他这个主将还怎么干。
“是啊、是啊!”明安听了也是一惊,自己根脚再大,也皆在大汗一念之间,马上改口道,“也许正是南军担心铁迈赤增援符离,才以佯攻徐州为饵,将铁迈赤调回,以便其可以安然撤军!”
“也有些道理,但还是要加强戒备,不要中计!”速迈达虽然长的像个粗汉,可是不傻,见唐古改口也马上醒悟过来,自己失言了,也赶紧附和道。
“我已经遣人将战报急送大都,也派人沿途去追铁迈赤,要其赶紧回援,以备不需,想很快就有消息传回!”唐古也喝口酒说道。
“希望只是虚惊一场,南军早日退兵,我们也就能会大都继续种地了!”明安叹口气道。
“南朝小皇帝真是难缠,他自去岁起兵犯境,夺了扬州,占了两淮,攻取了千里之地,却还不收手,难道还要取了中原不成?”速迈达将碗中的酒喝干,闷声说道。
“要不是汉军卫袭击了南军后方大营烧了粮草,迫使他们撤军,此次南朝北伐只怕真要进入中原了!”唐古叹口气道。
“前时我听说南朝水军至今尚在清州沿海徘徊,他们就是准备在夺下徐州后接应步军北上的,那时大都都难保,只能退回草原了!”明安压低声音道。
“当南朝水军出现在清州外海的消息传回,宗王们就上奏大汗要回草原,那些勋贵们也都打理好细软以避暑为名纷纷回草原封地。若非大汗坚持不肯走,只怕咱们这个时候也都随扈到了和林了!”唐古压低声音道。
“不知道你们临行前可有交待,反正我出征前已经告诉家人,要他们听说大汗出京,便马上出城,否则就再也走不了啦!”速迈达大咧咧地道,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
“呵呵,我还以为只有我交待了后事呢?原来你也如此,不过好在南朝大军已经撤离,只凭骑军是攻不破城池的!”明安笑笑言道。
“不好说,我以为南朝不会轻易撤军的,他们岂肯放弃当前大好形势,即便粮草被焚,从江东再运粮草也不过十数日就能到达军前。估计他们故意示弱是在拖延时间,否则为何去而复返啊!”速迈达却摇摇头道。
“这话有理,南朝小皇帝用兵向来是虚虚实实,擅用声东击西之计,他以退兵为掩护诱使我军出城追击,再以少量兵力牵制我们,而实际上是迷惑我军,让我们摸不清其意图,不得不往来奔忙,为运输粮草争取时间,以备再战!”唐古点点头道。
“如此说来大汗命我们尽快出击也是有道理的,就是趁他们粮草未至展开决战收复失地,那么南朝水军也会随之撤离,如此京畿之危顿解!”明安言道。
“行了,那些不是咱们想的事情,只盼着来袭的宋军不是想攻城就好!”速迈达不耐烦地道,“这只有酒,却没有肉,喝着也没有滋味,快去弄些肉来,先喝个痛快再说!”
“好!”唐古招过一个仆役,让其准备酒肉又道,“南军若是真想攻城,只怕还真守不住。寿州城防比之徐州毫不逊色,只是一顿炮火便将城中军民炸死,烧死四、五万人,城池不攻自破!”
“所以我说这城池就是个棺材,躲进来也无用,届时想跑都跑不出去了!”速迈达再喝口酒道。
“嗯,若是铁迈赤不能回援,咱们还要早作打算!”明安也深以为是地道。
这时有仆役送上酒肉,唐古没有留他们侍奉,而是将堂上的人尽数屏退,令守门的亲卫不要打扰,才凑到了一起开始嘀嘀咕咕的商谈起事情来,至于说了些什么,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禀都使,有紧急军情禀告!”三个人酒喝了两坛,肉吃了一盆,已经是酒意半醺,这时有亲卫在门外大声道。
“若不是敌军攻城便不要打扰!”唐古不耐烦地吼了一声。
“都使非是敌军攻城,而是前往符离的信使回来了,称有要事禀告!”亲卫又言道。
“哦,让他速速来见!”唐古听闻看看三人,脸上都满是期待,显然是皆希望知道铁迈赤的消息。
“拜见三位将军!”信使很快来到堂中,施礼道。
“敌军来犯徐州的消息已经送到了,铁迈赤怎么说?”唐古已经有了些酒意,抬手让其起身随口问道。
“禀……禀都使,哈喇鲁卫军出事了,小的没有寻到铁迈赤将军!”信使依旧弓着身子颤声回答道。
“出事了?数万大军能出什么事情!”唐古听了一怔,才仔细打量信使,发现其满脸惊恐,好像是被吓到了,递给其碗酒道。
“禀都使,哈喇鲁卫军在夹沟驿遭到敌军伏击,已然全军覆没了!”信使却没有接酒碗,而扑通跪下带着哭声道。
‘啪!’
“全军覆没?!怎么可能,你细细禀告,有一句胡言杀你全家!”唐古听了酒碗坠地,发出声脆响,而他喝下的酒也立刻化作白毛汗冒了出来,站起身指点着其厉声喝道……
第1236章 徐州失陷
信使的话对于唐古三人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他们无法相信哈喇鲁卫军三万余人在离城不过四日便全军覆没,要知道在蒙元侍卫亲军诸卫之中,其战斗力之强悍也是前三之列,仅次于钦察卫和汉军卫,是忽必烈大汗所依仗的劲旅。
不过人们私下中以为汉军卫由于涉及阿合马遇刺案后,受到忽必烈的打压与疏远,不仅撤换了汉军将领,还严禁他们日常持械,即便是宿卫大汗营帐也只限于外围,且不得佩戴弓箭等远程武器。从而导致汉军诸卫地位下降,士气不高,且又疏于训练,战斗力已经大不如前。
哈喇鲁卫却日益受到大汗的重视,这种局面在真金继位后也得以延续,所以说哈喇鲁卫军不仅深受恩宠,且武器精良,训练有素,被当做侍卫亲军的王牌使用。此次出京也是被大汗给予厚望,在财政极为紧张的情况下也是要粮给粮,要钱给钱。而他们也不负君恩,到达徐州后与南军对峙于城外,使其未能近城池半步。
而铁迈赤也算是当朝名将,其善骑射,少年时便事忽兰皇后帐前,先从太祖定西夏又从皇子阔出、忽都秃、行省铁木答儿定河南,累有战功。后又从忽必烈征西川、鄂州、江夏。忽必烈继位后,从征叛王于失木土之地,劳绩益著。可谓是身经百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今时却败于夹沟驿这么个小沟沟,如何能让唐古等人相信。
“禀三位将军,卑职受命前往符离告知铁迈赤都指挥使徐州有难,一路上我昼夜兼程不敢怠慢……”信使喝了碗酒,缓过口气来,便如实禀告道。
“不要说那些废话,捡重要的说!”唐古听信使说话里嗦,不由的心中大急,一拍案几怒道。
“是,卑职明白!”信使被吓了一哆嗦,说话也简练多了,“卑职初时想哈喇鲁卫出发不过三天,快马加鞭之下应能在符离前赶上,因此一路上不惜马力想到夹沟驿换马再追,可距夹沟驿尚有十里时便听到爆响声不断,疑似前方正在交战,便放缓速度,小心前行!”
“卑职越往前走,爆响声愈加激烈,便遣人查探,发现夹沟集出现大批南军,打着南朝御前护军的旗号,而正在围攻的正是哈喇鲁卫军,而战事已近尾声,宋军已经攻入山谷,但我们无法靠近,更无法联络上铁迈赤将军,只能隐蔽在远处静观变化。”
“铁迈赤出发前曾言宋军就在左近,要加快脚程,以免被宋军侦知沿途截杀,按照其言当日正应该在夹沟驿宿营。”唐古想了片刻道。
“要如此,哈喇鲁卫出城之时便为宋军侦知,在夹沟集设下埋伏!”明安接言道。
“不要管前时如何了,让他快说都看到了什么!”速迈达却是不耐的打断他们的话,指指信使道。
“嗯!”唐古挥手让信使接着说。
“由于我们处的位置距离战场较远,又因为山谷为烟雾笼罩,不能看清详情。直到太阳偏西,枪炮声渐稀,我们才敢靠近,待宋军退走才敢进入山谷。只见……”信使说到此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嘴唇不住的哆嗦。
“快说,看到了什么?”唐古这时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心存一丝侥幸,催问道。
“卑职……卑职等进入山谷后,便觉血腥冲天,入眼皆是我军残破的尸体,几无下脚之地。越往前行越是恐怖,尸体堆积如山,稍作停留靴子便会被血水黏住。而镇中数丈深的干沟亦是尸体盈满,驿馆、房屋皆被夷为平地,通往符离的山口附近人马尸体累籍如丘,不可胜数,仅有宋军撤离时留下的一条通路……”信使想是依然没有从看到的恐怖场景中挣脱出来,沉默了片刻才又言。
“卑职想要查出实情,可在镇子中寻了半天未见一个活着的人,便又循着我军败退的方向寻到湖边,发现方圆十数里的湖中皆是浮尸,血将湖水染的通红,鱼虾似乎都受不了那血腥之气,纷纷跳出水面……”信使言及此又缓了片刻,而唐古三人面色阴沉的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的震惊,却没有说话,也未再催,他长出了口气才接着道。
“我等在湖边寻找了很久,直到天黑才寻到几个侥幸逃脱的兵丁,询问之下才知哈喇鲁卫夜宿夹沟驿的次日凌晨宋军悄然而来,袭夺了山口的制高点,又以火炮轰击驿馆,将宿于其中都指挥使不幸中炮身亡,全军一时大乱。宋军借机封堵了两端的山口,诸将后来推举铁木禄为首,随后展开反击,欲打开通道,但是伤亡数千兵马,皆被击退。”
“前日宋军展开反攻,我军死伤万人,勉强守住了干沟。而昨日宋军以猛烈的炮火开路,一举冲入镇中。我军在敌三面夹击之下溃散,被宋军逼入湖中,无数人被溺死。而后宋军只是粗粗打扫了战场,便急匆匆的撤出了战场!”
“那就没有人逃出来,宋军有去了何处?”明安听罢问道。
“我们问及的那几个人言,当时场面很乱,各部皆被冲散,他们看到铁木禄领着一队人马向南突围,不知后事如何。而他们则被赶到湖边,可能有少数人涉水逃到对岸山中躲过一劫,而他们则藏在死尸堆里,宋军只是草草打扫了战场,没有一一点检,才侥幸活命。”信使回答道。
“至于宋军去向,卑职也曾沿着其行军留下的踪迹追出了山口,却是十分奇怪,他们没有转向符离,也没有来徐州,而是向西北去了。因为事态紧急,卑职没有继续追踪,而是分出几人前往符离报信,希望他们遣人寻找哈喇鲁卫军的残余下落,我等连夜回返报之诸位将军!”
“他们向西北去了?!那岂不是前往应天府的方向,难道……”速迈达愣了愣,放下酒碗惊讶地道。
“他们难道是要攻取应天府?不对啊,土土哈也与我们一样接到大汗的旨意,会兵符离击溃当面之敌,收复淮北。而他们此时奔西北而去,岂不正与土土哈遭遇吗!”明安心中暗自掐算了一番,按照行程敌我两军正好在半途碰上了。
“带回如此重要的消息,你们辛苦了,先下去领五十锭钞休息去吧!”唐古使了个眼色,让其他两人不要再说,而是打发信使先先下去休息。
“哈喇鲁卫军几被全歼,宋军又前去迎击土土哈部,看来所图非小。而来的徐州城下的那些宋军,恐怕也非只是牵制我们,而是意在夺城啊!”见堂上再无他人,唐古敲了两下案几言道。
“是啊,千算万算,朝廷中的那些废物还是没有能算计过南朝小皇帝。”明安将酒干了叹口气黯然地道,“如今形势基本明了,宋军后营被袭粮草被烧皆是假的,或者也是宋军故意纵容才让其得手,要知道粮草乃是重中之重,岂能如此轻忽。”
“你是说宋军粮草被烧乃是其放出的诱饵,误以为他们缺少粮草无力再战,才不得不退兵。从而诱骗我们做出增兵符离,一举击破宋军大营,进而收复淮北,乃至淮南的计划。而其却是暗中遣重兵于途中设伏,趁我们出城之机予以围歼。一旦达到目的,无论是符离、徐州、乃至应天府皆因兵力空虚而无力固守,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速迈达苦笑着道。
“呵呵,徐州失守看来只是早晚的事情,咱们还要从新计议才好!”唐古也是哭笑连连地道。而他们三个人的分析其实已经无限接近真相,若是被那些重臣名将们知道他们还不如三个向来被视为废物的家伙心机深沉,窥破了真相,是羞愤而死,还是会杀了他们灭口……
当天夜里,获知哈喇鲁卫在夹沟集遇伏后,徐州代行主将之职的唐古率领本部兵马隆镇卫及贵赤卫出城前往接应,但是他们出城不久,获知铁迈赤兵败身死消息的百姓惶恐不安纷纷要开城出逃,与守城军兵发生冲突,进而引发民变,要引宋兵进城,而又有城中泼皮无赖趁机作乱,打砸商铺,劫掠大户。
城中一时大乱,留守的昔宝赤卫眼看弹压不住,幸而隆镇卫和贵赤卫离城不远,得知警讯后又迅速回兵入城。三军合力镇压暴乱,分从三门杀入,一路上无数百姓死于刀枪之下,大半商铺被抢,城中富豪几无幸免,皆遭到劫掠。
三军汇集与城中,‘暴民’涌向西门,打开城门向外逃走,三军随后追剿。而城中不备,暴民打开东城门,在城外的宋军趁机攻城,可此时城中兵力空虚不敌宋军,导致城门失守,而三军虽及时回兵,却也失去先机,反被宋军逐出、追杀,不得已向北退到沛县才收住脚,并派出信使向朝廷禀告,请调援兵……
第1237章 醉翁之意
“呵呵,都是戏精啊!”赵接到赵孟锦收复徐州的战报,看罢后哈哈大笑道。
赵孟锦在接到徐州守敌弃城仓皇而逃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脱离大队人马,仅带领部分幕僚及置司亲兵营,在第一军骑兵团的护送下星夜赶赴徐州,并令两军加快行军速度。他赶到徐州后,立刻召见骑兵第一师都统钱琳询问战事经过。
其实钱琳对轻易得了这么个天大的功劳也是如在梦中,还弄不清其中的关键。他受命赶到徐州是承担牵制敌军,并预备一旦御前护军未能拦住哈喇鲁卫军的情况下,阻止其进入徐州。在骑一师到达徐州后,敌军已经退入城中,他们便在城南五里外扎营,向符离方向派出警戒部队。
傍晚斥候发现城中有敌军大队出西门,前往何处及目的皆不清楚,钱琳命斥候继续监视敌军动态,且命全军进入战备状态,以防敌军夜袭。当部队集结完毕后,又有斥候报告城中似发生骚乱,多处冒出火光,并伴有厮杀的喊叫声。还没等钱琳弄明白城里到底发生何事,监视出城敌军的斥候禀告其又返回城中。
钱琳更弄不清状况了,只能令人严密监视城中动向,但此时城中已然大乱,城外数里都能听到城中的喊杀声和哭号声。动乱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子时西门又开,敌军倾巢而出后转而向北而去,且行军速度极快,好似逃命一般,乃至钱琳调兵追击都来不及。
这边钱琳还琢磨着敌军出城是要干什么的时候,嘿!东门突然大开,无数百姓涌出城门。他急忙调兵围堵,并驱散人群遣兵入城探查,以防敌军使诈。而前锋小队入城后发现此时城中是一片狼藉,沿街店铺皆被劫掠一空,道路上随处可见被杀死的百姓,官衙和仓廪被点燃,城中守军则尽数撤离,尚有泼皮无赖趁火打劫。
钱琳这才挥兵入城,命人扑灭城中大火,派兵沿街巡视、弹压,凡是有趁机作乱者就地正法。天亮后,出榜安民,点查损失,抚恤被乱兵所杀的百姓,救护伤者,并安置流民。同时急报赵孟锦,请示下一步行动,并请其速到徐州主持军政事务。
赵孟锦到来后又彻底清查,动乱中百姓伤亡两千余人,烧毁房屋四百余间,城中商铺十之七八皆遭损失。而豪门大户损失最重,几无幸免,家中贵重财物劫掠一空。府库大火扑灭后,经点验金银皆被掠走,而粮食尚能食用的有五万余石,丝帛万匹,其它杂物损失不大,名册账簿皆被抢了出来。
稍后,派出的斥候也查明,敌军自徐州撤出后没有前往应天府,而是去了沛县。派往符离方向的哨骑在夹沟集发现谷中敌尸遍野,臭气十里可闻,而我军已经尽数撤离,暂不知去向。赵孟锦立刻将徐州的情况上报行营,待一军和五军到达后马上重新调整防务,收复徐州周边诸县镇。
赵看后便想明白了,分明就是留守徐州的敌将在发现哈喇鲁卫在夹沟集被全歼,而已撤走的宋军又去而复返,便意识到已经中计。在哈喇鲁卫军被歼灭后,他们吓坏了,既不想与城池共存亡,又担心弃城而逃会被惩处。因此便自导自演了这出戏用以逃罪。
对于唐古等三人的精彩表演,赵虽然遗憾没有能将他们揽入团灭的名单,但兵不血刃的占领徐州对于自己来说也是一件幸事。
从战术上来说,作为淮北战场的三个支撑点之一,徐州快速的被收复,导致了符离和应天府‘铁三角’防御体系的崩溃,使敌军无法相互增援,而己方却可以轻松合兵夹击其它任何一个节点。从战略上来说,徐州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无需置疑,不仅成为两淮的屏障,也使得江东地区不再直面蒙元的威胁。同时徐州也会成为淮东防御体系的重要支撑点,进而成为宋军北进的桥头堡和后勤供应基地。
所以从大局上讲,敌军弃城而逃,赵还并不特别上心,毕竟利要远大于弊。但是他心中还是有些酸涩,自己后院的那些‘戏精’们在他离京亲征的日子里,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就没有安生的时候,与他们的表演比之蒙元这三个货就要拙劣许多,让人觉得可笑之极。
赵对于夺取两淮和淮北地区其实很有信心。早在战略制定完毕,战役展开的时候,他就已经‘放权’,交由几员大将自由发挥,自己更多的是作为决策者和协调人的身份来指挥这场战役。而他的心思更多的放在了对新收之地的定位和发展之上。
在绍兴和议后,大宋其实就已经丧失了地形上的优势。因为大散关以北的和尚原还有商洛和秦州等地都被割让,这一带地形以山地为主,金人掌握了这个地区,就等于让原来利于大宋军队作战的地形,变成了宋军的后勤弱点。
在东线,也是因为海州、泗州被割让,导致后来宋每次东线出兵都要打下这两个地方,然后再面对以逸待劳的金军主力的反扑。而淮南的荒废同样让补给变得困难,也特别容易被打反击。在后来的隆兴北伐和开禧北伐中,南宋虽然开局不错但是很快陷入被动就是因为于此。而淮南荒废对后勤影响最典型的战例就是端平入洛。
在收复两京行动中,南宋军队大本营虽然离开封洛阳不远,但是后勤跟不上最后导致功亏一篑。套用那句俗话“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绍兴和议严重摧毁了南宋的军事力量,以至于后来南宋君臣想北伐收复中原时,都要遭遇种种困难。当金国终于灭亡的时候,却迎来了一个更强大的蒙元,使得两淮地区依然频繁陷入战争,经济无法恢复,终于耗尽了大宋最后一点儿精血。
因此赵以为不论是处于巩固两淮,乃至继续北伐事业,恢复两淮经济都是接下来一段时间内的主要任务。但他同样也知道面临的困难不少,因为持续百年的战争,导致人口损失极大。而在这个时代,人就是最重要的生产力,没有人就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赵的设想是从江南人口稠密的地区向两淮移民,如此即可填补两淮人口的缺失,同时又可疏解江南‘人多地少’的困境。可说起容易做起来难,由于两淮当前地处军事前沿,随时会爆发战争,另外这一地区不止是荒田无人耕种,水利设施也遭到严重破坏,这种条件下谁来都要思量再三。
所以要想将人口吸引到两淮来,只靠嘴说和强制是不够的,而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利益,通过向移民‘放利’让人自发的来两淮发展。赵就此让朝廷做出预案,以备战事结束后就着手实施,陆秀夫等留守的重臣便召集各部臣属商议此事,制定相关政策。但是政策还未出台,就在朝野上下引发了一场风波,不仅朝中官员纷纷弹劾主持此事的陆秀夫等人误国,还有人唆使太学生预拦太后车驾上书,在野的官员士绅们也参与其中……
首先遭到攻击的就是马政。骑兵适宜于平原旷野的远程机动作战,是军队中的主要突击力量。从某种意义上讲,没有一支强大的骑兵,就不可能成为封建军事强国。换言之,骑兵的发达与否直接关系到武运的兴盛与衰弱。宋军事上的积弱不振,同没有一支精干骑兵有着密切关系。
当下中原近在眼前,赵明白要想夺取中原,乃至漠南、东北都要一直强大的骑兵作为基础,保证战马有稳定的来源就成了当务之急,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养马,所以制定马政也是迫在眉睫。两汉之后,马政一直是中原王朝的立国之政。而宋朝为解决马匹缺乏问题,也数次对马政进行变动,但无外乎就是在‘官养’和‘民养’之间摇摆。
宋也曾设置监牧养马,结果不仅成本高、耗费大,需要占用大量土地和官兵,加上管理不善,马匹成活率极低,马种低劣,多不能充任战骑,战马匮乏依然如故。南迁之后,江南多水网地带,不利于战马驰骋,加之气候环境不利于养马,官办马场基本上是名存实亡。
‘民养’基本上就是王安石变法中的‘保马法’,核心内容就是废掉牧监,把国营马场的马分给有条件的农民饲养,同时免除养马户的赋税和劳役,政府还给予补贴。乍听上去,也是蛮不错的政策,这本是谋国之举,想寓马于农,但不料百姓后来却不堪其重。因为一旦马匹病疫死亡,就要赔偿上万钱,一般小康之家会由此破产,故而“人人以有马为祸”,反而引发民情汹汹,随即也被废黜。
因此无论朝廷如何制定马政,都是有利有弊的,所以此次发展两淮的计划中,马政也就成了争论的焦点,但是赵知道其中并不简单,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第1238章 另有意思
宋骑兵落后,决定了其兵种构成只能是以步兵为主,而步兵行动迟缓,加上消极防御战略和军事指挥体制上的种种弊端,战法单调而呆板,很难进行远程奔袭、机动作战,以争取战争的主动权。从宋与夏、辽、金在军事战略战术上的比较来看,宋军一味地消极防御势必取失败之道,这方面历史已作了最佳注脚,也成为共识。
古人说,南舟北马,南耕北牧。南方人善于使船耕种,北方人善于驭马放牧。而说南方人不善于骑马,赵以为并不是说南人掌握不了骑马技术,事实是没有马可以骑!人们总是将宋军缺马归咎于丧失了燕云十六州,从而丧失了养马地,导致宋朝只能通过榷买来获得战马,而偏居江南后更是无处牧马,获得马匹的途径更加狭窄,使缺马成了常态,后期骑兵更是名存实亡,导致与外族的战争中屡战屡败。
赵前世也接受了由于没有养马地的缘故,导致缺马的观点。而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其实早在春秋时期,楚国为了战车所用就已经在两淮地区养马。而蒙元更是在全国各省各县都有大马场。需要注意的是,不仅有很多官办,还有很多蒙古贵族的私人马场。其中不及在江南地区建立马场,两淮地区也有诸多马场,尤其以淮西马场为最。
究其缘由,赵以为其实还是人口和土地的矛盾及观念的问题,而根由还是利益。中原和江南地区的经济形式是以农耕为主体展开的,土地是十分珍贵和短缺的,可养马需要大量的土地,如此两者间就会产生尖锐的矛盾。因而中原王朝受限于国力和生产生活方式,所以很多时候我们的骑兵建设总是困难重重,这是农耕文明的苦涩,但也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
相比之下游牧文明就不一样了,一来对于他们来说,马匹是生产生活中的刚需,放牧离不开马匹,二来他们草场多,遍地都是草,所以也不用为草料操心太多。而游牧民族出身的蒙元在进入中原后,就有人建议将中原的土地全部变成牧场,这一建议被耶律楚材否决。然而,虽然被否决了,但此恶政却在小范围之内实行了!蒙古人可以毫无顾忌的毁掉农田,然后建马场,甚至蒙古军抢夺民田,将之变成牧场,并且“久不归”。
其次马匹在所有驯化的畜类算是饲料转化率偏低的了。原因很简单,因为牛羊和骆驼这三种畜类都是偶蹄目动物,偶蹄目动物都有三四个胃,而且会反刍,对粗纤维的消化率很高;而马作为奇蹄目动物无法反刍,对粗纤维的消化率只有四成不到。要想保证马有足够的生长速度就要不停吃,晚上还必须要供应饲料,对精饲料的需求也更大。
这也就是“马无夜草不肥”俗语的由来,所以在古代,某些精锐骑兵部队的战马都是喂的粟米,这个伙食标准别说和一般畜类比了,和灾荒年间的活人比都高出一个档次。至于黑豆更是几乎成了马料专用词,还有苜蓿一类的高档牧草,在古代几乎也都是专供战马的,可见农耕民族养马实在耗时耗力,还费钱的事情。
另外,在古代,马匹还有一个问题使得农耕文明很难接受,就是马匹的用途太单一了,只能作为役用畜类。马匹肉质从来没有受过欢迎,马皮和马毛没有太大利用价值,马奶的产量也不足以令农耕文明青睐,甚至在粪便方面,马也是最不受欢迎的,其他畜类的粪便大多能作为肥料来肥田,马粪不行,马粪是酸性的,直接扔田地里的话对土壤有害而无益,因此马匹作为役用畜类性价比被牛甩开了三条街啊,甚至连毛驴都不如。
再有马匹是食草动物中的另类,性格是非常差,咱们都说人脾气倔起来像头驴,实际上马倔起来比驴还驴。发狂的马比疯牛还可怕,弄死几个人跟玩儿似的,马匹爆发冲突的时候,除了尥蹶子外,还非常喜欢用啃咬来解决问题,且牙口还贼好。所以雄性战马是要阉割处理的,否则让人难以驾驭。然而阉割过的马,传宗接代对于它来说就成了奢求了,所以你也很难要求骑兵部队自行繁殖马匹,那比让太监逛青楼还缺德。
此外战马的体力巅峰只有七、八年,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比普通士兵的巅峰期还短的军事消耗品。毕竟人类士兵从二十到三十岁整整十年都可以称为体力巅峰期,极端情况下四、五十岁的老卒也会被拉去戍边,但是马匹过了年限是真的不能上战场的。由此可见,想保持一支精锐骑兵的话需要长期投入,不存在一劳永逸解决骑兵问题这么一回事。
由此可见,马匹对于农耕文明来说,除了军事用途以外,真的简直就是一性价比极低的造粪机器,造的粪还不能肥田。所以即便是像宋朝和明朝一样,对民间养马开出诸多优惠政策,也很难保质保量地对骑兵部队提供马匹。而在赵看来就是朝廷为了减轻财政负担的甩锅行为,按照现代的说法就是‘懒政’,从而加重了民间的负担,导致政策难以持久。
民养马匹还有一个缺点,就是无法提供合格的战马,毕竟一匹马是需要很大的地域作为活动场地,而民间养马显然不具备这个条件,只能是圈养。且与游牧民族不同,他们养马只是被动的为了完成朝廷的下达的强制任务,只需交够规定的数量即可,也不会对马匹进行必要的训练。
比如宋朝立国后面临的几个北方强敌,女真人不是游牧民族,他们以农耕、狩猎多种经济活动养家糊口,养马在他们看来是保护家产、扩大抢劫范围的重要工具,而非经济活动必需品。虽是民养却是处于战争目的,其的骑兵普遍装备两匹马,连续冲锋能力远胜于普遍只有一匹马的西夏骑兵。
但是女真人在逆袭了辽国和北宋后,女真军人就把养马的累活交给了契丹人,把种地、手工业等劳动交给汉人奴隶,自己一心一意当大爷。结果在金朝末年出了篓子,养马的契丹人主动给蒙古大军带路,让他们失去了数十万匹战马,金朝军队的战马变得捉衣见肘。
而蒙古人养马之所以能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是因为马刚生下来一两年时间就在草地上加以训练,前后达三年之久。由此训练出来的马匹很有纪律性,千百匹的马群不会撕咬乱叫,即便主人下马也依旧可以驱策,也不会走脱。
且蒙古人白天并不喂草料,到夜里才开始放牧。随其草之青枯,在野外放牧,到拂晓时再来搭鞍乘骑。出征时每个人都有好几匹马,每天轮流骑乘,所以在征战中马不会疲惫。另外蒙古人和以上同行不同,他们是以牛车为驮兽,拉车时用前后两组各十一头牛并排拉动。同样是按照战争条件培育马匹。
而这些对于大宋‘民养’皆是难以办到的,因此按照赵的意思还是官办马场为好,从前在琼州、江南都没有条件,那边土地都很紧张,失地的流民都难以安置。而如今收复的两淮地区人口密度很低,他一路走来就发现行百里都难得见到村庄,即便是州城有两三万人口都算的上是上州之地了,可谓是地广人稀,因此不存在什么人马争地的问题。
加之在收复两淮的战争中,宋军接收了诸多的马场,缴获马匹有十数万匹,赵计划以此为基础进行整合,成立几个大型军马场,用以培育战马以供军用,从而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宋军缺马的窘境,为扩建骑兵打下基础。同时,有了马场也能让宋军有了军马供应的稳定渠道,不再因为周边环境的变化而受制于人。
至于花费当然不菲,但赵以为还是值得的,从战略上讲一支强大的骑兵可以改变被动的防御态势,从眼前看毕竟以后的战场将更多的是在北方平原上展开,对军队的机动性有着更高的要求,因而迫切需要更多的马匹来提高机动作战能力和快速补给能力。
从性价比上来说,赵以为也不亏。过去农耕文明为了抵抗他们的劫掠所要付出的成本却高得吓死人。因此,我们有了烽火台,有了长城,有了阻滞林和阻滞水渠,目的就是为了让对方的袭击失去突然性和机动性。总之,不过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并不会因为办马场而多花了钱。
在赵看来这件事,只要稍有政治常识的人都会以为在当前官办马场皆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却没想到引发了朝野上下的‘大讨论’,在民养和官养上分成两派争执不下,并分别上书辩解。开始他还以为‘吵吵更健康’,但后来越听越不是味儿,他们在养马问题上的争执只是表面上的问题,后边还有更深层次的问题……
第1239章 深层矛盾
朝野关于马场的争论中,赵发现其中的论点最终都会归于一点,就是‘与民争地’,而什么徒耗国孥、增民间负担等等理由皆是为此做铺垫的,反正就是要改变当前的土地政策,不抑制买卖,恢复祖制。总之就是反对沿用自琼州时开始实施的留取官田的做法,而是将土地推向市场。
当前的土地政策是当初进入琼州,赵为了解决粮食自给和财政困难制定的,将原有荒废的官田和弃荒的民田皆化为官有,然后通过优惠政策召集流民耕种,朝廷收取分成地租来获得固定的收入。后来收复江南后,他延续了这种做法,将没收蒙古人侵占的、汉奸及叛官的田地,除部分分配给失地百姓外,余者皆划为官田,以同样的政策交给流民耕种,以解决地方政府财政短缺和得到稳定的军粮来源。
这项土地政策为解决如何在琼州立足和进入江南初期财政困难及此次北伐军费问题,效果可以说是十分显著的。所以赵在处理新收取的两淮等地区依然延续了此项土地政策,实施‘均田制’实现人人有其田,并将大量荒弃的土地依然划为官田。
赵在梳理了上疏者名单,又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最为积极的人除了朝廷官员外,所谓的百姓就是在乡士绅及士子们。而普通百姓对土地先行政策并没有意见,据事务局的反应还是十分拥护的,显然在这场争论中他们都是被代表的。由此及彼,他恍然大悟,明白自己这是触及了某些人的利益了。
大家都知道古代土地是最主要的生产资料,对一个统治着农耕文明的中央集权官僚体系而言,保障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基层生产者不至于“亡逃山林,转为盗贼”,无疑是生死攸关、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哪个王朝忽略了它,哪个王朝就等于在找死。
落实这一任务的关键在于“耕者有其田”。于是自汉至唐,不断出现“名田制”、“授田制”、“占田课田制”、“均田制”等,其核心目标均是抑制兼并,限制乃至禁止土地买卖,以保障大多数人口拥有最起码的生产资料。但土地兼并是很难解决的问题。
因为在封建社会,一开始的时候政治清明,土地相对比较平均,但是随着时间的变迁,开朝皇帝的继任者逐渐平庸甚至是昏庸,导致地主阶层同时也是官僚阶层利用财富权利等压迫农民,导致土地兼并严重。在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后,便爆发起义,建立新的王朝,然后周而复始,宋代也是如此。
宋朝开国后,为了安抚武勋集团和地主阶层,在收回石守信、高怀德等开国元勋的兵权时,赵匡胤就鼓励他们回乡养老,安度晚年,造福子孙。为此,他默许地主阶级买卖土地,纵容豪强地主兼并之家肆意兼并土地。这个经济政策虽然对当时的社会经济发展创造了便利条件,维护了政权稳定,却给后世留下了隐患。
赵在来到这个世界后,身不由己的卷入了政治争斗中,而心中也理解当初赵匡胤的苦衷。其也许当初不见得不知道纵容土地兼并会产生什么样的恶果,但是在彼时的政治环境下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不得不做出妥协,而他为安抚和收买士人阶层开出的价码不可为不大官员享有免税、免役特权,以此来换取士大夫和地主阶层的支持,打压武勋集团。
不过赵以为这位便宜祖宗错在没有在政权得到巩固后,没有趁着士大夫集团刚刚崛起,尚未掌控整个朝堂的时候及时调整土地政策,以致形成尾大不掉之势。也可能其已有打算,可是未待实施就死了,而继任的太宗皇帝自始就存在‘得位不正’的质疑声中,自然也不敢得罪那些把握着舆论导向的士大夫们,继续选择了妥协,维持既有的优待政策。
以后的皇位继任者也将优待政策保持了下来,逐渐形成了惯例,并在法律的层面上巩固下来。在宋朝‘尊儒’的政策下,士人们的地位得到了提高,科举制也让更多的人可以晋身官僚阶层,形成了足以左右朝政的庞大集团,进而产生了一个新的阶层士绅。
以赵的理解,所谓的士绅,是有科举功名的人,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贵族。他们又可以分成两拨人,一拨是有了功名以后还没有正式当官的候补官僚,一拨是当官以后退休回家的,即致仕的官僚。这部分人因为有了科举功名就有了免税权,也就成了特权阶层。当然也可以归为一类人,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官僚体制中的人,且跟朝廷的关系非常密切,基本就是官僚的前后身。
士绅阶层因为有了优免权,这也就让他们容易做大,在政府横征暴敛的时候,最有可能积累土地,因为有钱人只要不是有特权的人,他们都不愿意持有土地。因为持有土地,地租没有收上来多少,但是赋税极高,有的时候赋税比地租还要高,这时土地有什么用?政府的横征暴敛会使得持有土地的成本高得无法接受。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有优免权就特别重要。而中小地主和较富裕的自耕农,为逃避繁重的税敛和差役,有人宁愿托庇于官绅和豪强之家,伪立契约,假称土地已典卖,自己沦为佃户,实则仍在原有的土地上耕种,但要把收获物的一部分交给官绅和豪强之家。
士绅们大肆兼并土地势必直接影响国家的税收,赵也以为这是赵匡胤当初所始料不及的,却也催生了新的矛盾。国家财政上的压力增加,使得赋税不断增加,让社会陷入动荡。而自耕农和平民地主的破产,导致官民矛盾激化,官逼民反的事件不断。
不过赵发现了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就是许多的‘草寇’打出的旗号如《水浒》中宋江一般,反朝廷不反皇帝,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他研究了一番后才明白其中缘由。
因为土地兼并日趋严重,那些士绅地主享有免税免役的特权,那么朝廷只能将税赋转嫁到那些平民地主和自耕农身上,因此官府如果欺压老百姓,一般来讲不会欺压佃户的,基本上都是欺压直接和政府有关系的人,也就主要是这两种人。
而享有优免权的士绅们,同样是社会各阶层中被反感最厉害的群体。不是因为他们富,是因为他们有特权。他们那时是不是社会最富的人很难说,但是他们不交税,税就压在别人头上了。正因为士绅阶层就是一个依靠官府、依靠朝廷最密切的阶层,所以反士绅几乎就等同于是反朝廷。
此外宋朝发生最多的除了民变,就是所谓的‘佃变’和‘奴变’。咱们看《水浒》就知道,庄主和庄客关系好,就可以造反,如果庄客和庄主本身闹得一塌糊涂,怎么可能造反?庄客如果要造庄主的反,一般来讲也不会跟朝廷过不去,甚至很多奴变、佃变还愿意去官府告他们的主人,说他们的主人想谋反,倒像是朝廷的拥护者。
赵从诸多案例中发现凡是最容易发生佃变的地方,都很少发生民变。他琢磨了很长时间才捋清了其中的关系,因为民变很关键的一点,就是老百姓要抱团。而佃农多数即无田地,也没有其它生产资料,只能依附于地主,靠自己仅有的劳动力为地主耕种,是所谓“庸作奴婢”,对地主的依附十分严重。
所以那时佃农如果造反,基本是跟着地主一起造反。讲得简单一点,是地主带领佃户一起造反。不是佃户和地主做斗争,而是地主带领佃户一起和朝廷做斗争。如果地主不造反,一般来讲佃户不会造反,如果造反也就是骚扰主人。因而所谓的主佃矛盾并不会导致佃农们造朝廷的反,而凡是造朝廷的反,又皆和官逼民反有关,都和官民矛盾有关。
如此说来官民矛盾里面,基本没有佃农,而是自耕农。而这些小地主之所以要造反,是因为他们没有特权,要承担皇粮国税,还要依其户等到各级政府分轻重不同的差役。可佃农不承担钱粮,只承担地租。而他们往往又被有特权的人敲诈勒索,所以他们会造反。且他们有很多佃户,在地方有很多势力,甚至有自己的土围子,但土地带不走,佃户也带不走,所以他们也不愿意流动,便占山为王、打家劫舍、杀官造反,成了所谓的土寇。
赵理解的另一个矛盾就是皇帝与朝廷之间的矛盾,且这种矛盾贯穿了宋朝的始终,此也是各种矛盾中最为深层次的问题,导致双方明争暗斗不断,最终大家一起完蛋。而此次事件的爆发,他以为也不外乎如此,马场不过是引子而已……
第1240章 决不妥协
按照前世的说法,皇帝是大地主阶级和封建官僚的头子。一直受到这种教育的赵也以为如此,但是皇帝当了十来年后,觉的由皇帝背这个锅还是有点儿冤枉,按照他现下的理解皇帝与官僚们应该是合作与对抗的关系,且双方并非是那么和谐。
历史上入宋后,赵匡胤定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国策后,士人的地位应该说才开始真正进入黄金期,而其也应与皇帝和平相处,可事实上在宋朝皇权与相权的争斗从来就没有平息过,且愈发激烈,几乎不可调和,甚至引发政治危机。当然其中也有进步的因素,因为大宋的皇帝也非各个英明神武,反之却出了不少昏君。
皇帝与士人间的对抗存在的原因其实也逃不出利益之争的套路,因为皇帝代表的是国家,维护的是‘家天下’的局面,这就要求其要维护整个社会的公平,照顾各个阶层的利益,起码表面上要如此。而士人阶层中不乏有心怀天下的名臣、大儒,可他们却也要通过维护整个阶层的利益,来保证获得所处阶层的支持,更不要说士人中的败类和奸佞了。
在土地政策上,皇帝不论是为了富国强兵,还是个人享受,始终希望能通过土地获得稳定和不断增加的税赋,维持国家巨大的开支,不希望因为土地兼并使得主要承担国家税赋的平民地主和自耕农破产;而宋朝‘不抑兼并’的土地政策,其实获利最大的却是士人阶层,且从事兼并的主角就是官僚地主。
官僚地主,以现代的理解应该就是其家族有人当官的私人生产资料占有者,人们也常将这个社会的精英阶级称为“士大夫”,这个称谓侧重展现了精英阶级的政治文化特征,而“官僚地主”则展现了精英阶级的政治经济地位。
这个精英阶级集政治、经济、文化优势于一身,既热衷于各级领导岗位,又不厌其高地寻觅各种学历,还擅长聚敛生产资料,可以说权、钱、文通吃。依托于强大的官僚机器的士大夫们,屁股一旦坐歪了,他们就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置王朝整体安危于不顾,放手兼并土地,大搞“原始积累”使得极少数豪强“富者连阡陌”,而越来越多的百姓“贫者无立锥之地”。
这种情况下,结果就是国家财政困难,只能通过横征暴敛来维持运转,从而又激化了社会矛盾,导致国家动荡,威胁到皇帝对国家的统治。从这个角度讲,赵以为‘只有佞臣,没有昏君’的说法,还是十分正确的。那么当权者不论是昏君,还是明君,都不会任由被士大夫们恣意妄为,必然会实施打压,君臣对抗也就不可避免的产生了。
土地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不容置疑,而作为以农耕为主业的平民百姓来说那几乎与命相当,所以赵的土地政策自然要‘抑制兼并’,使土地无法通过买卖集中于官僚士绅手中,当然也有获得稳定财政收入的目的在其中,否则他又凭什么养活那么多的官员,让士兵们为他冲锋陷阵啊!
从另一个角度讲,皇帝要维护自己的统治,是站在士大夫一边,还是站在百姓一边。而赵无论是因为从现代带过来的理念,还是出于巩固‘新生’政权的目的,他必然会站在‘人民’一边,通过为他们谋福利获得大多数人的支持。
换句话也可以说,如果皇帝想维护社会稳定,就要制造阶级矛盾,而赵讨好广大的普通百姓,就必然要打压官僚士绅集团。其实这种手段很平常,当年的沙俄皇帝就非常擅长搞这个,比如他要证明强大的沙皇是有道理,就跟工人说,如果没有我们,没有强大的皇权,你们怎么能够得到八小时工作制?
这是我们强大沙皇逼你们主人实行的。然后他又跟主人说,如果没有强大的沙皇,工人组织工会你们怎么能对付?我们就是帮你们对付工会的。他跟这两拨人都说,政府是你们的靠山,而对工人说,你们的敌人是雇主,对雇主说,你们的敌人是工人。
赵的土地政策与这个逻辑差不多的。不过他以为自己的政策还是出于维护自己的统治,加强皇权,着眼于社会安定,也可以是所谓的‘可持续剥削’概念;而士绅集团则着眼于眼前的一己之私,非是国家大义和百姓的利益。
他也十分明白自己位高权重,对方却是人多势众,若是不加以打压,社会资产就会迅速向少数特权士人阶层集中。且再也没有能力遏制他们的发展,结果就会威胁到王朝的生存。如此想,也绝非空穴来风,当年神宗支持王安石变法,其中的政策就是针对那些特权阶层,可惜终究因为士人集团的势大,形成尾大不掉之势而失败。
当下士绅集团要篡取更多的土地,从中赚取巨额财富无外乎是依靠政治权势侍势霸占、强买,或通过计取巧多获取田地。然后利用政治特权减免税赋,逃税抗税,或依仗特殊身份突破禁令,违法经营工商业。而赵的制定的土地政策正好打中了他们的要害:
首先,赵通过按照人口授田的方式做到‘耕者有其田’,又通过限制年限使土地难以流转;其次,他改动税制,取消了丁税归于田税中。同时取消了官员的特权,实施官绅一体纳税;再有就是通过保留大量官田,提供部分生产资料,租赁给流民或失地者耕种。
这些政策可以说切中了土地兼并的要害,土地有年限限制就使得土地所有权无法完全转让,使得士绅们不愿意花钱去收买。而免税特权的取消,使得官员和士绅同样要纳税,而佃户只缴纳地租,却不会承担税赋,如此拥有的土地越多缴纳的税赋越多,收益率大大下降。既然士绅没了特权,要同样缴税,从而使他们失去了兼并土地的动力,也不再会‘收留’那些小地主和自耕农。
此外租赁官田的佃户由于他们是直接向朝廷缴纳地租,负担要比之租赁士绅的土地要低的多,导致士绅即便拥有土地也难以找到人耕种。这就会导致田地被撂荒,可缴纳的税赋却不会少,弄不好就会导致破产。而由于佃户摆脱了对地主的依附,转而依附国家,使得那些地主想要作乱都找不到人支持,等于变相的削弱了他们的实力。
所以赵已经想明白,此次事件明面上看是马政之争,事实上仍然是皇帝与士人集团的争斗,其担心自己会继续通过在两淮推广既有土地政策,权益会受到进一步打压。故而要通过以点破面的方式,来遏制他的打压行为,保住士人集团的地位和利益。
不过赵清楚此时自己绝不能妥协。眼下曾如日中天的士人集团在蒙元入侵后已经被严重削弱,社会地位大不如前。而他收复江南后,又通过抬高武人的地位,增加了他们在朝廷中的话语权。还在进入江南之初就以惩处汉奸叛臣的名义,以铁血手段打压豪强世家,对士人集团进行清洗,虚弱了他们的实力。
与此同时,赵还通过各种手段对士人集团进行分化瓦解。在选任官员上对那些品德不佳的所谓名士弃而不用晾在一边,而是启用自己在琼州培养出的士人班底,将他们派往各地任职,加强地方上向心力,提高在朝中的话语权。此外他还准备弱化科举选官制度,通过开办各种专业学校对士子进行分流,打破学习是以当官为目的的传统观念。
赵的安排现在看来已经显现出了效果,此次朝争看似来势汹汹,但是与前几次相比已经翻不起什么大浪了。从人员上来看,主要是朝中留用的旧官和刚刚通过科举入仕的太学生及在乡士绅,他们之所以加以抵制,还是因为政策影响到了他们的既得利益,打破一些人‘书中自有黄金屋’,也就是当官即可发财的‘理想’。且统治力量的下沉,让在乡士绅的地位下降,失去了过去的统治地位。
且这些反对者们的手段也没有什么新花样,除了上书长篇大论祖制的好处,就是在朝议上相互争论,再就是发动那些缺乏官场经验的太学生们上街游行,搞公车上书那一套。还有就是调动社会舆论,对朝廷施压,以‘民意’威逼赵妥协。
反观,朝中的高级官员和地方官员参与其中的很少,而获得利益的百姓更是毫无动作,几乎没有人响应,倒是不少人摘指乡绅的不是。武人集团却是一边倒的表示了对赵的支持,纷纷上书表忠心,甚至建议以武力弹压,对反对者进行清洗。
而现下赵不仅坐稳了龙椅,有着左右朝廷的能力能力,且手握数十万精兵,又连战连捷,收复两淮、荆襄、拓疆千里。再不是昔日吴下阿蒙,岂能在这种大是大非,决定王朝命运的事情上妥协呢……
第1241章 人心散了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赵琢磨透了事情的原委和实质,笑笑将手中的奏章放到一边,喝了茶颇有看破世事沧桑地喃喃道。
这句话赵在前世常常听到,但可能自己过去太年轻,无法理解其中的意味,总觉的过于消极。可如今已经能体会到人生的无奈,他无意间在这个时代重生,便被迫登上了历史的舞台。那时面对陌生的一切,心中只有惶恐和无奈,想的只是能否在乱世中活下去,丝毫没有建功立业的觉悟。
而历史还是迫使赵这个只是想奋斗几年,过上有车有房日子的小人物走向了前台,扮演着一个王朝的拯救者。可那时这一切始终让他有种不真实感,觉得不过是场梦,醒来的时候仍然在那艘已经锈迹斑斑的货轮上,依然持续着无聊而又抱着侥幸的日子。
不过随着自己的舞台从游离在海上的大船,到弹丸之地的琼州,再到江南,及当下的两淮,赵的舞台是越来越大,重回现代的梦却越来越少了,那艘货轮也逐渐变得不清晰起来,甚至偶入梦中也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他也感到自己是入戏太深了,已经融入了舞台。
现在舞台是大了,上台的‘演员’亦是越来越多,赵也终于从台前转到了幕后,集编、导、演、策划于一身,可以从俯视的角度看着整个舞台,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表演,有的人演技拙劣,能让他一眼看穿其内心所想,可也有的人深沉老练,使你无法琢磨透其心思。但是他已经不再是十八线的小演员,而是掌握着台上人命运的人物,可以让某人一夜爆红,也可以让某人再无出现在台上的机会……
“恭喜陛下,符离大捷!”正当赵品位人生沉浮之时,王德小跑着进入舱中,面上皆是喜色地大声道。
“哦,符离已经被攻克,那收复应天府的日子也就不远了!”赵接过呈上来的战报,也是欣喜地道。徐州前时已经收复,符离再被拿下,而土土哈部也已经被御前护军围在柳子镇,应天府只剩下些蒙元镇抚军,也掀不起风浪来了。
“收复应天府,我们归京的日子也就不远了,几位娘娘临产在即,皆盼着陛下呢!”王德笑意盈盈地道。
“唉,恐怕朕是赶不上孩子出生了!”赵轻叹口气道。说是快,可他也明白战事非是旬日间可结束,且还有大量的善后工作要做,归期难定啊!
赵说着话,展开战报细看,他还是有些担心。按照预定计划,刘志学军是对符离之敌围而不攻,以此诱使徐州和应天府两路敌军来援,现在徐州来援的哈喇鲁部虽已经被歼灭,徐州业已易手。其部的任务就转为牵制,以免符离的敌军遭到攻击后与土土哈部合兵一处向应天府方向突围,如此将给柳子镇打援的御前护军带来极大的压力。
所以赵的意思是依然不主动对符离发起进攻,而是引而不发对之进行牵制,使其即不敢弃城,防止遭到二军的尾随追杀,又让玉哇失等对来援的土土哈部心存侥幸,以为其不会对他弃之不顾,待消灭了土土哈后再打符离这座孤城。而令人意外的是刘志学部居然提前收复了符离,若是其亡命向北突围就会对倪亮率领的护军一、二、三旅形成夹击,冲垮防线与其合兵。
不过出乎赵意料的是蒙元侍卫亲军并没有表现出过去的坚韧,战斗素质也不如前代,正如俗话说的‘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看来安逸的生活及大汗对他们的不信任已经严重削弱了汉军的忠诚度,也让他过于高估了他们的战斗力。
赵根据战报分析,很可能是防守符离的玉哇失部在获知徐州来援的哈喇鲁卫在夹沟集被全歼后,便已经慌了,明白宋军进攻的下一个目标就是符离了。而土土哈在柳子镇遭到宋军伏击后,却迟迟不肯前来符离会合,反而转身预打通回返应天府的通路,明显无意来援自己,是将他当做一个弃子,以避免被前后夹击。而更担心的是攻打徐州的宋军会乘胜南下加入符离之战,那么此时再不走就晚了。
如此一来,土土哈与玉哇失就离心了,不想做其替死鬼,于是便想着先以一己之力先行击破当面的第二军,不求将其击溃,只求能让宋军丧失追击之力。于是乎对第二军发起了一场突袭,而这又引起了刘志学的误会,以为其要向零壁发起进攻,要知道零壁是行营所在,只有御前护军亲卫旅的一个团及辎重团保护,且还有大量的军需储存在此,他自然不能让其危及陛下的安全,也马上展开反击。
玉哇失率军与刘志学部已经在符离城外对峙了两个来月,双方虽没有爆发过大战,但是小战已经不下数十次,且没有吃过什么大亏,甚至略占上风。至于奔袭零壁失败则被自动过滤了,在他心里那算是扯平了,而对手也是宋军最为精锐的御前护军。所以他以为当面宋军并非不可击败,无法将其重创,起码也能将其击溃,自己撤退时不敢尾随。
但是双方接战后,玉哇失数次挥兵猛攻,可连攻数次皆被击退,宋军阵列岿然不动。其大怒之下亲领前锋军破阵,轮番冲击后依然无法动摇宋军大阵,反而将前锋军几乎折损殆尽,他也在冲阵中被宋军火炮击落马下,身负重伤,若非被亲卫拼死抢回,就真的战死沙场了。而宋军则借机展开反击,在火炮的支援下,宋军将背城而立的蒙元大营击破。
此时接过指挥权的蒙元侍卫亲军汉军左卫都指挥使伯答儿眼见抵挡不住,下令向城中撤退,却被追击的宋军趁机夺门而入。撤入城中的元军措手不及,抵挡了一阵就从北门逃出,而宋军也紧追不舍,他们在渡过睢水后才算喘过口气,却也不敢走徐州。在宋军追击下转而向濉溪县、麻县方向北退,渡过古汴河后才算是摆脱了宋军的追击。
“那小子还是挺贼,居然逃了出去!”赵看罢战报笑笑道。此战第二军一战击败蒙元侍卫亲军汉军前卫和左卫两部大军,收复县城两座,斩首七千余,俘敌五千余,俘斩以敌左卫都指挥使玉哇失以下千户、百户军将三十余名,缴获大批武器辎重,可达鲁花赤贺惟贤居然从乱军中逃脱。
“陛下所指的是……他也真是命大,若是再被捉住,只怕不及送到陛下身前就被砍了!”王德作为陛下的心腹亲信,有些话皇帝也不避他,但也明白哪些不能随便说,自觉失言赶紧闭嘴,转而笑笑道。
“他活着远比死了价值大,若是能成功逃回大都,来日作用可比十万大军!”赵笑着道。他知道贺惟贤不死,己方再稍加运作,加之其家族助力定然能逃过惩罚更进一步,成为埋在真金身边的一颗钉子,为自己提供更为有价值的情报,甚至能影响到真金的决策。
“陛下,如今符离已经尽入我朝之手,应天府也是唾手可得,东京已是近在眼前了,如此便可实现陛下收复故都的宏愿了!”王德却明智的闭了嘴,他清楚有些东西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转而言道。
“话虽如此,可惜依然是可望而不可及,还是待来日吧!”赵听了却摆摆手道。
“陛下,难道要……”王德却是吃了一惊,陛下在琼州就整天高呼收复故都,可故都近在眼前,不用说使劲踹一脚,现在只需推一下就能得门而入了,但看其意思竟然放弃了,让他实在无法理解。不过也没有多问,知道其中必有陛下不得不考量的缘由。
其实确如王德所想,赵有着自己的考虑。在击败玉昔帖木儿部之后,他指挥大军北上夺取两淮,那时就已经发现收复开封的机会,也曾以此为目标进行谋划,展开战略部署。但是他经过综合考量后,觉得此时收复开封并非绝佳机会,即便在政治上对自己十分有利,可他以为却会在后期造成极大的困难,甚至拖累到整个战略部署。
河南,因在黄河以南得名,加上太行山和东行的黄河之间夹住的“河内”,构成了中华文明发源的三河故地。这是古代的“河南”,也是现代河南的核心区,形成了居天下之中的著名豫北三城:洛阳、郑州、开封。而开封以首都身份出现在历史上,最著名的当属北宋。
不过在北宋之前,这里也曾是多个政权的都城,最早可追溯至战国时期。从战国到北宋,是开封不断向上发展的时期。五代之后的开封之所以能迅速崛起,取代长安、洛阳成为北宋首都,也离不开这漫长历史打下的基础,可是开封在作为大国首都上依然存在着致命的缺陷……
第1242章 不作考虑
在战略上,世人皆知当时赵匡胤决定立都开封是个错误的决定,而其也意识到了这点,曾有意迁都洛阳,甚至连皇陵都选择在了离洛阳更近的巩义。但是由于其的暴毙及以赵匡义的为首的群臣反对,始终没有能够完成,从而也为北宋的灭亡埋下了伏笔。
长城非是一日建成,而开封的尴尬位置也非一日铸就。战国魏惠王为躲避西方秦国的侵扰,又能同时向东进取,魏国都城由安邑迁至仪邑,称“大梁”,开封城市历史从此开始。而三家分晋后的魏国,貌似强大,实则危机重重,韩魏交恶则河西必丧于秦,加之向东又败于齐,魏国由盛转衰。
但当时开封地势低平,易积水成涝。魏惠王建都大梁以后,陆续开展了一系列开封城市的治水引水工程。其自荥阳引黄河水入圃田泽,然后开大沟,引圃田水东流,经大梁城北再折而南入颖水、涡河,形成沟通黄河和淮河两大水系的鸿沟运河。
这道鸿沟对开封的城市命运起到了无可比拟的作用,由此大梁成了四通八达的水运网中心,各河道的通航能力大大提高,大梁因地处鸿沟水系的中心,成为了中原水上交通的枢纽。形成所谓“北距燕赵,南通江淮,水路都会,形势富饶”的形势。此处通向南方诸地,一旦南方叛变,梁国可以先作抵抗。
此外鸿沟建成以后,还提高了开封地区的泄洪能力,排除了附近的积水,改善了农田的灌溉条件,促进了魏国的农业生产和经济的发展。仅数十年间,大梁附近已成为魏国主要的农业区,魏国政权也因此得以稳固。而也为城池构成威胁,后来秦将王贲久攻大梁不下,便引鸿沟之水灌城,历经百年繁荣大梁城市惨遭破坏,魏国也就此灭亡。
隋朝建立后为加强南北物资运输能力,隋王朝开挖通济渠,由洛阳开始,引谷水、洛水达于黄河,经过一段黄河后,于板渚引黄河水东南行,经过开封城下,到现江苏盱眙县北入淮河,沟通了当时全国北方的政治中心长安洛阳和鱼米之乡淮扬一带,逐渐成为了一条富饶的血管中枢。汴州位居该渠咽喉,在漕粮的运输上具有突出的地位,再迎来一次新的生机。
唐朝开封除了具有水路交通的枢纽地位,还是陆路驿道的枢纽。从西安东行至洛阳后,再向东、东北、东南行,有三条主要驿道,其中两条都必须经过汴州。特别是去当时唐王朝的财赋要地长江下游三角洲和江淮地区,必须由此经过。从那时起,汴州实际上已经开始逐渐成为国内水陆交通重镇和国家经济命脉的总关卡。
安史之乱之后,为避免因漕运中断而使首都受困,唐王朝特别在此设宣武军,重筑汴州城,汴州成为中原的军事重镇。唐后期,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经济发展水平越来越悬殊,北方对南方财力的依赖越来越大,汴州的地位也越来越重要。当时人称:“大梁当天下之要,通舟车之繁,控河朔之咽喉,通淮湖之运漕”。
唐末驻在汴州的宣武军节度使朱温篡夺了唐的政权,建立后梁王朝,都汴京,称东都。开封再次成为国家首都。后梁之后相互更迭的政权中,除了后唐迁都洛阳外,后晋、后汉和后周均以汴州为都,称东京。后晋开始,开封确立了首都的地位,在这些王朝中后周皇帝周世宗对开封城改造的影响更为深远。
周世宗不仅重新对开封城进行规划建设,修建开封新城,扩大外城,扩宽城市街道,他还注重兴修水利,疏通汴河,恢复之前以开封为中心的水陆交通网。后周东京城的修建为北宋东京城市布局奠定了基础,且为开封取代洛阳,一跃成为行政中心城市开辟了道路,开封的首都地位易发巩固。
入宋后,建虽然长安、洛阳在连年战火中饱经摧残,令开封有机会在五代时期迅速崛起,并成为中原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但当真要付诸行动时,赵匡胤不是没有犹豫。诚然开封水陆交通发达,有利于控制广大关东地区,且经历五代时期四朝的建设,城池宫阙已经相对完备,但这里不是没有隐患。
从地理上看,开封四周几乎无险可守,是典型的“四战之地”,作为一个国家的都城非常不利。为了弥补开封地理上不利防御的弱点,宋朝必须在都城驻屯重兵加以弥补。弃了建都长安或洛阳,北宋开始着力开发开封这座重要的水城。当时的东京汴梁有惠民河、汴河、五丈河和金水河从东京城里穿过,人称“四水贯都”。而东京就成了汴河、黄河、惠民河和五丈河漕运四河的中心。
黄河的分支汴河为开封送来了繁荣昌盛,然而也不能忽略黄河一直以来的隐患。由于长期的农业开垦,黄河上游的水土流失越来越严重,从北宋开始,黄河携带的泥沙量明显地在河道内堆积,并不断向南变道逼近开封,而其附近繁密的水道也成为了黄河泄洪的最佳渠道。
黄河的多次泛滥,使北宋时期以黄河汴河为主的“四大漕运”都因黄河水害而淤没,也改变了区域内的生态环境,使曾堪称“北方水城”的开封的周边成了茫茫一片沙海。后期战争的频繁,使得黄河多次改道,在开封地区多次决口,而后蒙元又把大运河进一步东移,不借道河南而改走鲁西南,至此开封的衰败已是一发不可收拾。
赵作为现代人,更加知道从宋室南迁后至清末七百年间,黄河南下夺淮进入黄海的这一时期,在开封及其邻近地区决口泛滥达百多次,最多时每年一次,最少也是十年必泛。元明清以来,开封城曾七次被黄河水所淹。最严重的一次是李自成围开封,明河南巡抚高名衡在城西北扒开河堤,妄图淹没义军。洪水自北门冲入城内,水与城平,全城尽为洪水吞灭,城中建筑所剩无几,开封再次成为地下城。
这样的地理条件,自然深深影响了开封城的发展。金都开封时,汴河尚能部分通航。至明及清初,能够通航的河流只有贾鲁河一条,其航运起点已不在开封,而移至它的外港朱仙镇。清道光以后,贾鲁河因黄河多次泛滥,也被淤塞,朱仙镇也衰落了。陆路交通,虽曾号称“八省通衙”,实际吸引的范围,主要限于河南省。
与此同时,黄河泥沙也把开封附近肥沃的平原农地盐碱化,到了“昔之饶腴裕,咸化碱卤”的地步。水运网络破坏的结果,也使凭借水运枢纽地位先发展起来的开封必然一落千丈,降为地区性政治中心,到了近现代地位又被郑州所取代,古都终沦为一个三线城市。
上下知千年的赵本来还对开封存在侥幸心理,可现在还未到开封,周边的情况已经让他明白故都已经不是昔日的故都。当下的军事形势,开封周边的蒙元军队主力或已经被歼灭大半,或是已经被包围,残余的只是些屯田军和少数镇抚军,若是自己继续挥军北上,收复黄河以南的地区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阻力,但是他觉得却非是最佳的时机,且夺取开封反而会让他背上巨大包袱。
首先从军事形势上,东路军已经基本完成了当初既定的战略目标,而西路军当前虽已经抵达襄阳,但是却迟迟未能收复。如此一来,东部前出太多,形成一个巨大的突出部,且周边地区许多州县并没有收复,并巩固,形成了许多空隙,敌军若是集中兵力从空隙间向后方穿插,迂回到东路军后方,而此时宋军主力皆集中在前线,根本来不及回援。所以东路军现阶段必须稳固新收之地,封堵缺口,不给敌可乘之机。
另一方面,川蜀战事还在持续,且因为交通不便,战报无法及时传递回来,使得赵无法及时掌握战况,也让他不敢妄动。若是攻蜀失败,则襄阳一样面临着腹背受敌的危险,而赵发动北伐和攻蜀也是为了完善江南的防御体系,改变被动的战略态势。徐州、襄阳和重庆正是整个防御体系的三个重要节点,一点不稳,则整个体系就存在着巨大的漏洞,有着崩溃的危险。
再有,开封是四战之地,不利于防守已经是共识。收复之后,就需要大量的军队来驻守,必然使兵力本就不足的宋军捉襟见肘,失去战略机动能力。此外,继续北伐,在军事准备上仍然没有完成,最重要的就是缺乏骑兵。渡过黄河后,那便是华北平原,缺乏机动力的军队是难以取得优势的,所以赵需也要时间扩建和训练骑兵,这都需要时间来做
当然除军事外,还牵扯到诸如政治、经济和民生等等诸多问题,赵也需要时间来整顿……
第1243章 平衡矛盾
赵深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与蒙元的军事斗争仍然是长期任务,想要速战速决是不现实的,后世的明朝直至灭国也未能完全消灭蒙古残余北元,蒙古最终还是满清依靠打压与和亲才最终让蒙古人臣服;另一项任务就是维护国内的政治稳定,以实现长治久安。
当然,社会和谐是一步步建设而成,赵也知道是急不得的,尤其是经历了南宋后期政治黑暗,朝政糜烂,官员**,及蒙元入侵后的十年的残酷统治。虽然民心思定,但是要想改变长期形成的畸形政治,仍需要一系列的政治改革和政策的调整。
赵如今精简机构,调整州县,甚至压缩皇室成员的待遇,自己也长期过着苦行僧似的生活,皆是从政治角度安全的高度出发。推行新的土地政策,实施按口授田,同样是努力保证社会弱势群体的生存。因为他明白,历史的教训是,凡是发生重大政治安全问题,一定是土地出现了不良状况。汉朝的灭亡如此,后来王朝的灭亡也多是如此。
通过法令使朝廷掌控的土地,赵首先要分给没有土地的农民,其次分给土地少的农民,将官田租赁给流民,打压士绅地主,以意志土地兼并。即使发生农民违法的事件,也不会没收农民的土地,从而保证普通百姓的基本生活。如此一来可以惠及大多数人,收拢民心,而吃饱穿暖的普通百姓也就不会去想着造反了。
不过赵在实施惠及普通百姓的政策后,他从反馈回来的情报来看发现百姓们对北伐依然持反对态度,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起初他以为是百姓们担心由于战争使军费增加,从而导致朝廷增加税赋,频繁征发夫役,使得自己的负担增加。
但是当前通过改制,赵已经通过减免和剔除苛捐杂税极大的压缩了税赋,又通过组建辎重部队减少夫役的征发,且军费开支也多是来援于贸易和商税,并没有过于影响到民生。而他明白若是北伐得不到百姓的支持,不仅征募兵员、夫役受到影响,也会引发民心动摇,导致朝廷根基不稳,难以有精力去面对战争。
赵在请教了诸多臣僚,还通过事务局了解民情、民意,现在也逐步弄清了原委,知道自己又背了历史的黑锅。按照历代的体制,朝廷就是不容富裕地区有积累的能力,基本要把它榨干榨净,除了满足帝王的穷奢极欲外,也是防止富裕的地方财力增加,导致出现军事割据势力。也就出现了富裕地区起运的比重大多吓死人,地方财政没有什么钱的窘况。
唐宋之后,江南得到了极大的开发,经济实力不断增强,逐渐取代北方成为税赋的重要来源地,因此江南历朝历代的赋税都非常重,既是最富庶的地区,也是受‘惩罚’的地方。所以说实在,他以为中国古代的朝廷不怎么关心产出,但是关心漕运,实质就是把粮食和财富运过来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北方人入侵江南可以获得极大的财富,这也北方发动战争的动力之一;南方人不愿北伐,愿意割据自守也是不想背上北方沉重的财政包袱。赵也就可以理解,刚刚经历过蒙元统治时期竭泽而渔似的强征暴敛后,百姓们不免担心北伐后,政治重心北移,就必然需要江南不断的输血,从而改变当下实行的轻税薄赋的政策,重新加重税赋。
再有一个矛盾依然是老调重弹文武相争。赵现在有了更大的舞台,也可以让他以更高、更大的视角来审视历史,去理解中国古代的政治观念。他发现其实中国古代常说的文官,本质是作为国家运转作为重要的官僚集团。
在这种视角下,无论是杯酒释兵权,还是后来的禁军制度和重文轻武,实际上本质都是一种将军队直接置于中央皇权和官僚集团手中的行为。这种行为不仅是为了避免唐末藩镇割据,同时也能让朝廷可以更加有效的制定军队的发展战略,不过理论和实践之间有很大的差距。
由于中国的科举选拔将学术研究和政治知识和军事类完全分开,也因此宋代无论是在军队结构、训练,乃至指挥调度等方面,经常是槽点满满。与此同时,宋代还面临着北方游牧政权的长期威胁。充满问题的军队,自然难以有效抵抗外来入侵。
为了能调度军队来对抗威胁,官僚集团对军队发展的干预和指挥随之增加。这也让宋代军事发展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因此赵早已意识到仅凭官僚集团想确定一条正确的军队发展路线,其实非常困难。而他扶植武人集团,让他们介入政治,也是想改变这种状况,除了复国战争的需要,也是想打压文官,改变政治体系。
当然,赵的意图早为文官集团知道,双方也是明争暗斗,并有数次出现激化。而现下北伐一举收复了两淮,兵锋已进入中原地区,进而有收复故都的可能。如此殊荣之下,文官们明白朝廷必然要对武人们进行大肆封赏,从而诞生一批新的武勋进入朝廷,使武人集团的实力进一步加强。所以对于收复开封,他们是不愿意看到的。
此消彼长的情况下,文官集团势必产生恐慌,而赵也明白现在管理国家的还是在士人手中,自己也需要他们为自己牧守四方。若是他们暗中捣乱,自己也是防不胜防,而一个小小的漏洞在战争中就可能被无限放大,足以使得北伐取得的成绩功亏一篑,因此他止步于汴京也是不想过于刺激文官集团。但是赵也明白,重文轻武或者以文御武,都是中**事发展的必然结果。
严格来说,在大多数时间中虽然存在一定问题,但并不意味着这个制度在理论上是完全不合理的。不过中国科举制度,以及从宋代开始对军事的轻视,都为这一制度乃至整个中**事发展,埋下了巨大的阴影。但是王朝更迭,从来都不是某一方面的问题,重文轻武的阴影,实际上也只是大水覆舟时的一个窟窿而已,赵也需要时间来进行对政治格局进行调整,以适应当前的形势。
钱则是另外一个绕不开的问题。无论是战争,还是巩固新收之地皆需要大量的财政投入,而赵却深知自己的家底太薄了。此次持续了不到一年的战争就已经让财政捉襟见肘,不仅将入主江南两年余各地官仓积存的粮食消耗一空,还冒着通货膨胀的危险超发货币收购百姓手中的余粮,可以说大宋无论朝廷,还是民间的粮食积存几无。
一个国家国库中没有存粮是十分危险的事情,一旦发生大的自然灾害,或是突发战争,就面临着即使有钱也无粮可买的窘况。朝廷在灾害发生后,若是无法调拨存粮赈灾,那就是饿殍遍野,流民穿州过府四处求生,必然会一起一系列的社会问题,甚至导致民变发生。同样,爆发战争后朝廷也只能压榨百姓口中的那点儿粮食,来保证军需,造成严重的政治危机,这在历史上皆是有例可循的。
现在大宋是四处开战,除了荆襄和两淮战场外,川蜀和云南的战争还在持续。北伐战场看似投入兵力多,规模最大,但是川蜀和云南战场的消耗同样不可小觑。这两个战场都地处偏远,民生贫困,皆无法就地解决军需,都需要从湖广,甚至江东调拨。
这个时代交通困难,路途遥远,又没有现代的交通工具,即便从湖广就近向川蜀调拨粮食,也需要两个时间送到军前,一路上的损耗,加上人吃马喂消耗甚重。正所谓千里运粮,十不存一。所以两地的战场看似投入的兵力小,其实所需绝不次于北伐战场,且还需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在力有不逮的情况下,这也就需要赵做出取舍,尽快结束北伐。
此外,赵还需要面对另一个新的战场。如今大宋的财政来源,很大一部分是依靠海外贸易获得的资金,也赵小金库资金的重要渠道,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一旦海外贸易出现问题,大宋的财政就会问题,重新走上加增税赋的老路,以维持国家的开支。
而今,大宋的海贸船队异军突起,航程越来越远,规模也越来越大。尤其是在控制了香料产地后,打破了波斯商人垄断香料市场的局面,而看着大宋将一船船真金白银运走,不仅商业竞争对手,连许多国家也都眼红了,双方船队的摩擦和冲突与日俱增。
赵知道许多外海国家和地方领主皆是依靠海贸致富,自己的发财就是从他们的口中夺食,冲突也就将不再是商业领域的竞争,而会很快演变成国家层面的战争……
第1244章 犯了错误
符离已被收复,赵在零壁也待不下去了,但是他并没有前往符离前线,而是下旨前往徐州。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好劝,徐州虽然已经被收复,可是时日尚短,民心不稳,溃散的敌军未清剿干净,且周边州县尚在敌手,柳子镇尚在激战,随时有可能进行反扑。
但是赵不为所动,执意要去。他清楚当下随着倪亮率领的御前护军三个旅赶赴战场及刘志学部腾出手来加入战斗,兵力上已经大大超过被困的土土哈部,将其全歼也只是时间问题。而他也明白随着敌两大侍卫亲军被歼,收复应天府也是指日可待,北伐之役已经进入尾声,自己回京的日子也就不远了。所以赵想利用在前线有限的时间中巡视徐州,实地了解情况,为下一步安排打下基础。
在两淮区域,徐州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不必多言,且其拥有煤铁资源,人口也占据优势,又有大运河经过,交通便利。因此赵不见想将徐州打造成两淮前线的支撑点,还想利用丰富的煤铁资源发展工业,尤其是军工制造业。
要知道当下大宋的军工制造业是以大内器作监为基础发展起来的,现在已经逐步扩大成由军器监、船作监、矿冶监、织造监及杂作监五大监,下辖各色工坊百余个,冶矿场十数个,形成了一整套完整的军工体系。但是进入江南后出于安全考虑皆集中在杭州附近。
杭州周边矿产并不丰富,所需原材料大部分都需要从各处调运,再进行进一步精加工。而制造完毕后,还要重新运往分驻各地的军队,这不仅使成本上升,也消耗了大量的时间。另外杭州地狭人多,闲置的土地不多,工坊发展受限,但现在武器需求量却不断增长,如今已经是满负荷生产,仍难以满足所需,择地发展已是迫在眉睫。
所以早就考虑将部分工坊外迁。徐州无论是位置,还是交通都十分合适,可就近获得原材料,且拥有熟练的工匠,早就成为他的选址地之一。不过赵也知道由于黄河泛滥,徐州周边的矿场多被毁坏,但这些多是出于收集来的消息,真实情况并不明了。而军工坊关系到国家战略,若是盲目的外迁将产生不可估量的损失,他需要亲自考察后才能放心。
不过赵还是做出了妥协,从零壁前往徐州走陆路不过百里,行程不过两日,但是途中要经过大片的山地,且途中还要休息,容易遭到袭击;而走水路相对要安全的多,可是要先从旧运河退回到泗州,然后再转入新运河前往徐州,如此等于绕了一个半圆,路途也增加了数倍。
赵本想走陆路,这样节约时间,可众人怎肯答应,磨到最后他也不得不做出了妥协。次日辎重团也护送辎重、粮草前往符离,行驾则与亲卫团和侍卫营在御前水军的护卫下转入运河先南下,途中在泗州暂停接上在此坐镇督导接收的参政知事王应麟同往徐州……
罗大同在寨墙上抬头看看东方升起的圆月,心中有些惆怅,今天已经是他们进入柳子镇的第四天了,而都帅还没有赶到。他不清楚是不是因为那边的战斗不顺利,还是遭到了符离之敌阻击,更不知道他们何时才能到来,不免让他心中有些含糊。
随着月亮越升越高,清亮的月光洒满大地,照亮了镇子内外,河道中横七竖八铺满了人马尸体,还不时有重伤濒死者发出声声凄厉的惨嚎,加上冲鼻的血腥气和尸臭味,在惨白的月光映衬下此情此景就如修罗地狱一般,让身经百战的老兵也不寒而栗。
这仗也让罗大同越打越怕,当然他不是怕自己牺牲在战场上,而是害怕自己无法完成聚歼土土哈部的任务。在夺取柳子镇后,也许是因为土土哈没有弄清状况,犹豫中并没有发起大规模的进攻,使他们可以相对从容的构筑起防御工事,可第二天就遭到了猛烈的进攻,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罗大同想到敌军在判明形势后会果断回撤,双方间必然会发生激烈的战斗,而土土哈的果决也改变了他对其的看法。按照蒙古人攻城作战的习惯,首先他们会四处抓捕百姓,并以他们为前驱,以此来消耗守军的实力,打击守城者的士气。在此过程中间或安排精锐部队,在发现守军漏洞后会骤然发起突击,迅速打开缺口,为后续部队扫清障碍。
若是这种战术失败,蒙元军便会在‘炮灰’们伤亡殆尽后,以战斗力较弱的部队攻城继续消耗守军的实力和物资。此时一旦守军出现疲态,蒙元精锐就会加入战斗,并不间断的发起进攻,一鼓作气拿下城池。而土土哈一改这种惯例,进攻开始就动用了汉军右卫和火器卫一个千户展开进攻,并以钦察卫的骑军对镇外封锁旧道的宋军进行牵制性攻击。
蒙元汉军诸卫的来源可以追溯到最早投靠蒙古人的河北、山东汉族世侯,这些地区久经战乱,民风尚武,作战悍勇,追随着蒙古人参加了灭金、攻宋,镇压蒙古宗王叛乱立下殊功,为忽必烈所倚重。后来,为了防止汉族世侯做大,才逐渐削夺了世侯们的兵权,收起兵马一部分驻守江南,精锐则编入了侍卫亲军。
由于汉军卫参与了刺杀蒙元权臣阿合马事件,引起忽必烈的猜忌,将汉军诸卫将领更换为蒙古人和色目人,虽然仍担任守备京畿的任务,但更多的时间是屯田。近一段时间由于疏于训练,导致战斗力下降,可他们皆入军户,世代为兵,尚武之风依然浓厚,且军官自下到上都经历过实战,仍然不容小觑。
敌军如蚁般的涌来,即便让经历过常熟血战的罗大同都头皮发麻,要知道柳子镇的防御设施远不如常熟城,即没有瓮城、羊马墙、护城壕的外围城防设施,也没有修建马面、角楼、炮台、城门、千斤闸之类等防御工事。且由于镇子是跨运河而建,中间宽敞的河道由于淤积已经成了大路,更不会修有寨墙,虽然进行了封堵建起了工事,但依然十分薄弱,也自然成了敌军进攻的重点。
兵力悬殊,城防羸弱,罗大同唯一能够依仗就是强大的火力,因此战斗一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儿。宋军以火炮和火枪对敌展开了顽强的阻击,而事先布置在镇外的火力点也从侧翼对敌进行扰乱性射击,两厢配合下打退了敌军一次次进攻。
不过战斗中也是险象环生,宋军的防御体系是依托火炮的支援,但是火炮有着一个难以克服的困难。由于火炮连续发射会使炮膛温度升高,厚重的炮管又无法快速散热,而发射药是直接撞入炮膛,一旦温度过高就会使发射药包自燃,导致火炮炸膛。所以火炮在发射几炮后就需要一段时间散热降温,敌军就趁着这个炮火减弱的间隙冲到城下。
尽管敌兵在宋军火枪轮番攒射下一**的倒下,但是敌军仍然是蜂拥而至,并以弓弩和火器压制寨墙上的宋军。轮番冲击下,寨墙前的拒马、麓角被破坏,抢修的简易工事也是岌岌可危。罗大同一边指挥能够发射的速射炮抵前射击,又阻止各式小炮进行拦阻射击,但依然难以抵御敌军的冲击,几次让敌军冲入阵内。他不得不在第一天就动用预备队展开反突击,才将敌军驱逐出去。
第二天的战斗从日出一直战到日落,敌军才撤出了战斗,战场上遗尸数千具,而宋军也伤亡近千人。这让罗大同怎么能不心惊,敌军的兵力远胜自己,若是他们不顾伤亡的如此连番进攻,己方兵力很快就会被消耗殆尽,可能都等不到援军的到来。好在左翼阵地上虽然也爆发了激战,但程度远逊于此,让他还能够喘口气。
当夜双方都没闲着,罗大同下令拆毁镇中的房屋连夜加固工事。而元军则不断派出部队发动夜袭,让他们根本没有时间休整。天一亮,战斗又再次开始,今天主攻的却换成了汉军中卫,火器卫也投入了大部的兵力。他们的战术除了依旧猛攻不停外,还对部署在镇外的火力点展开进攻,意图将他们清除。
罗大同看到这一幕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他在阵前布置火力点是来自于守常熟时的经验。意在利用步炮结合的小分队占据有利地形对攻城的敌军侧翼进行攻击,从而减轻城上守军的压力。但是前出火力有一个弱点,由于兵力较少,火力较弱,需要通过中、重型火炮对敌压制和火力点间相互掩护才能够巩固阵地,而他却疏忽了这里并非常熟那样有山地可用利用,使敌军无法展开大兵力进行围攻。可现在前出阵地只是占据了制高点,周边皆是宽阔的平地,敌军可用四面围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