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0章 谁耗死谁
在步速转换之时,冲阵的蒙元骑兵也开始转换队形,拉开彼此间的距离,使得他们可以有腾挪空间,这也使得冲击面扩大到近三里,让正面之敌似乎感觉到处都是飞驰的战马,他们已经避无可避,从而惊慌失措导致阵型崩溃。
而为了能够撞开敌阵,战马要在最后时刻将速度加大到极致,以求获得最大的冲击力。在宋军开始炮击时,前排蒙元骑兵距离战阵不足二百步已然完成冲阵准备,他们持弓在手,右手抓住三支箭矢,再有数息时间就会进入有效射距,他们会快速将手中所有的箭射出去。
在箭雨之下,若是宋军阵型被打乱,或是出现缺口,他们便会趁机冲阵,打开突破后,后续的骑兵也会由此冲入敌阵,对敌军肆意砍杀,直到透阵而出。而若是敌阵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他们就会在最后关头调转马头,在与敌阵平行方向撤出,随后转回己方战阵准备下一次冲击。
但在此时宋军阵内枪炮齐鸣,铺天盖地的炮火从天而降,密如冰雹在身边爆炸,纷飞的弹片撕扯着战马和骑卒们的躯体,可抵挡强弓的甲胄就如同不存在一般,战马扑地,骑卒伤亡坠马。而最为恐怖的是战马从未见识过这种场面,爆炸声让它们受惊,失去了往日的温顺,或是四处乱窜,或是撂着蹶子将主人掀到马下,甚至掉头向回跑去。
冲锋的队形被打乱,骑兵间相互碰撞、践踏,愈加增加了混乱,又加重了伤亡。而冲在前面的骑兵们却已经没有回头路,若是减慢马速就会被跟进的骑兵冲撞,所以即便明知是死也不会停下,他们只能依照原有的计划极力稳住战马冒着枪林弹雨向前突进。
但剩下这百多步也并非顺利,宋军阵中的火炮压低炮口向他们直射,喷射而出的无数弹丸将骑兵们连人带马打得千疮百孔,再承受了两轮打击后还能够冲到宋军阵前的已是十不足一。而当他们挺身试图将手中的箭矢射出时,却又被宋军步卒火枪射出的密集弹雨击毙。
眼见前排的同伴们伤亡殆尽,后续跟进的骑兵们也难成阵势,即便冲上去对宋军大阵构不成威胁。领队的军将见事不可为,吹响号角收拢残兵指挥他们转向左翼脱离战场,而后撤回本阵,避免更大的损失。
点检退回本部的残兵,阵亡千余人,另有千人重伤,其他人几乎人人挂彩。看着战场上遍地遗尸,听报后阿难答默然无语,近五千人冲阵,连南军的边都没有挨着就伤亡过半,这在过去他从未遇到过的情况。
“临阵退缩,将领军千户尽斩!”阿难答沉默片刻,恶狠狠地道。
“殿下,兵败非是领兵军将之故,实是敌火器过于猛烈之过,阵斩大将多有不妥,又怎能让众军信服!”参与首战皆是名里帖木儿的部属,此时正因为伤亡惨重而心痛不已,闻听又要斩自己的部将,大惊道。
“不斩,如何正军法,斩!”阿难答瞪了其一眼,喝令道。
“殿下……”名里帖木儿不禁恼怒,还欲争辩道。
“唉,不杀他们,下边的仗就没法打了,难道和林王想让我们皆死在这里吗?战后本王会厚加抚恤他们的家人,并为他们请封的。”阿难答歪了歪身子,在名里帖木儿耳边轻声道。
“斩!”名里帖木儿听罢,偷眼看看身边众将皆面对惊恐之色,显然也被南军火器之犀利吓住了,便也明白阿难答的想法了。其是想以几颗人头来震慑诸部稳住军心,以利于再战,可想想自己手下的那两位千户就因此被斩首,也是死的冤枉。但形势不如人,也只能忍痛应下了。
两颗人头传遍诸军,然后高悬于旗杆之上,果然无人再敢多言。而为了提振士气,阿难答命自己麾下的哈剌赤军再度冲阵,但他也非笨蛋,为了减少伤亡,变横队为纵队,采用小群多路的松散队形向南军冲阵。
如此虽然降低了伤亡,但也导致冲击难以持续,却又给了南军各个击破的机会,以致他们只能在远处胡乱射尽手中箭矢,便迅速调转马头转回本阵。除了在战场上增加些尸体外,依然是无功而返。
其实战场上的胜负有时拼的就是消耗,看谁能经得起消耗,熬到最后。阿难答也是深谙此道,仗着自己兵力雄厚,不断遣军冲撞,此队归,彼队去,连绵不断,让南军兵卒不得休息,待力竭之事,再一举重兵破阵。他采用这种战法不知道熬死了多少对手,战胜了多少叛军。
不过阿难答这回失算了,持冷兵器作战体力消耗极大,再强的弓弩手也难以连续射出十只箭,需要不断的轮换休息。而身披几十斤的战甲,手持枪棒备战,即便只是站着也很累的;而南军使用火枪,只需勾勾手指就能射出致命的子弹,且他们身上不着重甲,往往只有轻便的胸甲和一顶铁盔,节省了不少体力,让他们可以持久作战。
十几轮冲阵后见南军仍无疲态,露出破绽。阿难答再度调整战术,令左军和右军同时攻击南军两翼,试图让其威力最大的火炮难以兼顾三个方向。他们便可趁敌支援火力被削弱时寻到破绽,赢得战机,届时只要一面被突破,整个大阵就会崩溃。
蒙古草原骑卒的骑术娴熟,控马技术一流,他们轮番冲击南军大阵,即使在宋军枪炮的射击下丝毫不乱,如陀螺一般绕阵而行,相互间居然能做到互不相扰。但是骑射功夫如何,却难以体现,宋军的炮火被分流,火力弱了很多,可他们在火枪齐射下,依然无法突进到阵前五十步,使骑弓无法发挥出应有的威力,至于杀伤了多少南军兵卒只有天知道。
两军自午前战至日头西垂,蒙元诸部还是没有能够寻到破阵的机会,但他们依旧不断的冲阵,想耗尽敌人的精力。但宋军大阵依旧岿然不动,而他们阵前人尸、马尸堆成了一道城垣般的矮墙,战场上更是血流成河,尸体遍野。
蒙元草原军号称军中精锐,但精锐也是分高下的。阿难答统领的哈喇赤军兵力最盛,又一直承担正面进攻,伤亡不谓惨重,却依然能战。而右军皆是各个小宗王拼凑起来的,他们实力不及其强盛,又心思各异,在久攻不胜,伤亡不断增加的情况下,士气一落再落,颓相已生。
在这时宋军突然集中炮火向右军展开轰击,呼啸的火箭弹铺天盖地的覆盖整个战场,大炮小炮一轮接一轮的轰击进攻的队伍。猛烈的炮火急袭顷刻打乱了右军的进攻节奏,迫使他们调转马头向后退去。
恰在这时,一直隐于阵中的宋军骑兵从阵中杀出,向退后的右军席卷而去。已经被炮火急袭打的晕头转向的右军见状不敢接战,纷纷向本阵逃去,却又被尾随追击的南朝骑军借势冲破阵型。使得右军大阵顷刻崩溃,阿木干不能禁止,大家立刻分家四散奔逃,其也被裹挟而去。
眼看右军溃败,阿难答急令名里帖木儿领前军阻击宋骑,以挽回败局。而这时宋军阵中鼓号齐鸣,其右翼开始变阵,重新排列若干个方阵,三阵为组呈品字队形,排成战列线展开向蒙元左军进行反击。
宋军踏着整齐的步伐,踩着满地的死尸,在激烈的战鼓声中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向左军压去,与他们展开对攻。在一排排火枪齐射下,穿梭于弹雨中的蒙元骑兵纷纷坠马,侥幸有人闯入宋军方阵,也很快淹没在其中被无数的刺刀捅成筛子,踏成肉泥。
亦合面对出击的宋军,也迅速调整阵型,排成数列横队依此向宋军展开冲击,试图打破方阵,将敌分割歼灭。面对冲上而至的骑军,南朝宋军以齐射进行阻击,前列骑兵付出惨重代价,也为后续者赢得了近战的机会,这也是战了多半日后两军相距最近的一次。
激动万分的左军骑兵在最后时刻疯狂的向宋军泼洒着箭雨,似乎要发泄被压抑多时的愤懑,即使下一刻被射成马蜂窝也在所不惜。面对迫近的敌骑,宋军战阵依然保持不乱,前边的人中箭倒下,后边的人迅速填补空缺,伤者即刻被拖走救治。
在宋军不断压迫下,左军纵深也在不断收缩,使得战马蓄力冲击的距离越来越短。当他们难以展开时,凄厉的号声响起,宋军再次变阵挺着刺刀以散兵展开冲锋。失去了速度,陷于混战中的战马等于废物,背上的骑卒被扯下,又被刺刀捅穿。
眼看两翼一面败退,被南军骑兵追杀分割;一面陷于混战之中,也呈现败像。阿难答有些不知所措,而这时侧后蹄声雷动,又一支骑军向他们冲杀而来,他急遣一支骑军迎上,一面腹背受敌……
第1691章 驱鱼入网
面对急剧逆转的形势,阿难答极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形势依旧在不断恶化。
右军数次冲阵付出了不小的伤亡,士气低落,骤然又遭蓄锐多时的南朝骑军反击,顷刻崩阵溃散,被南军骑兵分割追杀;左军面对南军步军排山倒海般的冲击,业已被逼的节节后退,崩阵也在眼前。
正面虽尚在对峙,却也蠢蠢欲动,而从侧后方杀出的南朝骑军冲垮了拦截的后军,向他们后方迂回似欲切断他们退往城池的退路。此时南军方阵也向两翼展开,形似却月,欲将他们一举包裹其中。
若是前时阿难答根本就不会相信一支以步军为主的南军,且在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能够挡住骑军一日不断的冲击,还有余力展开反击,并想实施反包围将自己吃掉,他一定会认为是天大的笑话。但现在的形势,让他不能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蒙古军向来引以为傲的轻骑快马,弯刀劲弓,在南军猛烈的炮火和密集的弹雨下显得那么脆弱无力。且在占据兵力和地形优势下无论如何也攻不破难道看似薄弱的阵线,反而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这让阿难答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挫败感,心中不免心生凄凉,萌生退回草原的怯意。
“殿下,我军久战已疲,退吧!”见阿难答失神,名里帖木儿叹气提醒道。
“嗯,让蒲察儿断后,你部开路,向东北方向撤退!”阿难答长舒口气,将胸中闷气吐出,下令道。
“殿下,我们不回大同城吗?”名里帖木儿有些惊异地道。
“回城便是自寻死路,大同城守不住!”阿难答苦笑道。
“可惜了城中的几十万石的粮草和满库的美酒,还有数不清的美人!”名里帖木儿心有不甘地道。
“不要想着回头了,只有前往大都才不会被饿死!”阿难答知道其的心意,想要入城大掠后再退回草原,放弃入卫大都。但他们能掌握的粮草不足以支撑回途所用,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了。
“是!”名里帖木儿也不是糊涂人,知其所言非虚。
随着号角声吹起,中军大纛指向东北,各军向此汇集,顿时万马千军潮水般退去。但宋军似有不甘,右军被南军骑军死死缠住,为步军的围杀争取时间;而后军则边战边退,挡住从右翼围上来南军,给左军逃离险地赢得一线生机,却又被南朝伏骑切断了后路……
倪亮看着蒙元主力向东北方向突围远去,没有下令拦截,而是指挥众军迅速完成合围,分割困在包围圈中的敌残军,同时向敌主力败退方向派出警戒,防止其杀个回马枪。
天很快黑了下来,而被困的敌军困兽犹斗,东奔西突试图突围。但是包围圈愈收愈紧,集结在一起的残兵一次次被敌骑军冲散分割,又被敌步军围歼。在这空旷的荒原谷地中,两军往来拼杀,直到午夜除小股敌骑趁黑突出包围后,大部被围歼。
清晨,清理战场,敌军遗尸近两万具,俘获敌千户长以下敌军两万余,缴获战马数千匹,而被火炮炸死和击毙的马尸堆积如山,难以计数。虽未能歼灭敌主力,但也足以让他们伤筋动骨了。更重要的是他们成功完成了驱敌入坑的任务。
不过倪亮并不想放弃这块到嘴的猎物,想要在追击中再狠狠的咬下一口,为此他已经派出多路斥候紧随败退的草原诸部,掌握他们的行踪。但是当下这些俘虏却成了负担,带着他们行军肯定不现实,不仅要分兵看管,还得小心他们在关键时候炸营。而杀俘向来是不祥之事,且军纪也严禁擅自屠杀战俘。
但是很快有一个好消息传来,在宋军击败入卫的草原军时,贺惟贤也依约‘弃城而逃’。既然大家演戏自然也要上点儿心,他还遣兵追杀了十里,可激战之下人疲马乏,宋军愣是没有追上出发不久的逃难队伍,只抓到了十几个因为车辆损坏导致掉队的倒霉蛋,便打道回府了。
此时城中驻军皆已撤走,而城中官员及那些豪门富户也随他们逃往上都。但混乱之下,难免有泼皮趁火打劫,抢掠百姓。倪亮迅速遣骑一师迅速进驻大同封闭城门,他随后也率都统司赶赴大同城。
倪亮一边布置防务,出榜安民,遣兵上街巡视恢复秩序。一边接管府衙和各种机构,收缴账册,清查仓廪,并查封官办工坊和甲局。而贺惟贤真的很会办事,‘仓促’之下还不忘将各种文册分门别类整理好,又留下不少干吏协助他们接手。
经过清理,发现贺惟贤只带走了府库中的金银财物和一些兵仗器械及部分粮食,而给他们留下的东西真不少。仅仓廪中储存的粮食就够十万人两年之用,而武库中的衣甲兵仗足够装备几个万人队,至于丝帛、酒水、香料和各种供应皇室用物更是难以计数。
倪亮见此不仅大为感慨,若非皇帝早就安排了贺惟贤这枚暗子,他们不可能如此顺利的收复山西。而其稍有不忠,将入卫大都的十多万草原诸部军放进大同,依靠坚固的城池和充足的物资储备,即便以他们强悍的战斗力想要攻克城池也要颇费心计,付出极大的代价。
在向皇帝告捷的同时,倪亮又另附一份密奏禀明贺惟贤之功,他少有的不吝赞美之词。而同时他从各部抽调五千兵力组成留守部队,卫戍大同这个勾连中原与塞外的军事重镇,并将伤病及俘虏留于城中。
尽管连日作战部队已经疲惫,但休兵一日后,倪亮还是征调了大同城中的驮畜和大车,用以搭载步军及辎重对逃敌展开追击。其令护军骑兵旅和骑一师为先锋,先行出发咬住敌军的尾巴,并设法将其与大队分割,死死缠住待步军赶到后再加以围歼。如此虽然战果可能不丰,但可以积小胜为大胜,不断削弱这支敌军的实力,到达大都后也会实力大损,成了强弩之末。
而倪亮敢于以步军追击机动性更强的骑军也是有些底气的,除了御前护军强悍的战斗力外,也是基于经大同一战后敌军实力也遭到一定程度的削弱。尤其是敌军损失了大量的战马,使其机动力不可避免的下降,而他们仓皇逃离,不得不丢弃了部分粮草。
此外,草原上的战马主要以牧草为食,在经过严冬之后体膘消耗殆尽,春季已然十分瘦弱,不利于作战,这也是游牧民族往往会选择在秋后入侵中原的重要原因之一。现在这支敌军经过长途行军,战马体力损耗严重,难以再承受长时间的急行军,即便有副马替换,他们也不得不频繁休息。
据斥候的回报,与倪亮的判断相差不大,败退的敌军突围后急奔三十里才收拢起队伍,他们不敢停歇连夜行军五十里才扎营休整,但是斥候已经发现沿途有体力耗尽的战马倒毙。而在战斗中损失了大量战马后,许多骑卒甚至只剩下单马。
但是蒙古兵强悍的战斗力和机动力是建立在一人多马的基础上,他们出征每人往往配备三匹马。其中素质和训练最好的马作为战马使用,平日行军都是空骑,只有参加战斗时才会骑乘;另外两匹副马,一匹作为驮载盔甲、兵器和物资使用;一匹当做日常骑乘之用。
长途行军时,三匹战马可以交替骑乘,如此获得强悍的机动力,实现日行二百余里的神话。但是此战他们恰恰消耗掉的大多是素质最好的战马,途中又无法得到补充更换,更加加重了余下马匹的负担,难以再实现快速的长途行军。
而大宋当下的马场主要分布在两淮地区,可以放牧的地方有限,除了牧草之外,还会辅以粮食喂养,冬季失膘的情况并不严重。且此战宋军物资供应充足,在牧草供应不足时可以用粮食喂养,所以体力充沛。
且宋军几个主力骑兵师已经实现一人双骑,而他们随行战斗装具比之蒙古兵轻便,没有沉重的甲胄和兵器,可以比其更能承受长时间的连续行军和执行战斗任务。另外昨日的战斗,骑兵皆是在最后关头才投入战斗,损失也要小的多,更能以缴获的战马及时进行补充。
在出发时,倪亮得到斥候最新的回报,他们距敌军后军只有百里,使他有信心在两日急行军后就能抓住敌军。而随着战斗的展开,那些缺粮的敌军在他们不断袭扰之下,指挥越来越疲惫,机动性越来越差,若是得不到及时的接应,终会被他们一口口吃掉。
与此同时,不眠不休行军一夜,已经完全‘摆脱’宋军,进入草原边缘,贺惟贤回首看看早已看不到的城池,身后只有逶迤十数里的队伍,那些随队出逃的官员和豪门大户们虽然惶恐之色尚未退去,但也为能逃出生天而庆幸不已,看向他的目光也满是崇敬……
第1692章 民心向背
进入三月,春天的脚步已经无法阻挡,北地亦以江河开化,草长莺飞,大地萌绿。刘因经过月余的‘囚徒’生活,身体并没有因此而日渐衰弱,脸色却红润起来,过去走不了几步就会气喘吁吁,现在围着行营溜达一圈也能大气不喘了。
当初刘因屡次三番顶撞南朝皇帝,随后其他同行的几人皆因献降有功,被南朝封赏赐官,自己却也并不后悔。他抱着即便身死也不降宋的想法,滞留在南朝皇帝行营中,起初也有自杀殉国的想法,可看着同被‘囚’在一处的老妻又犹豫了,若是自己死了其便无依无靠,也灭了生路。
想及于此,刘因也想开了,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该吃吃、该喝喝,让自己投降却无可能。而南朝皇帝却仿佛忘记了他,即没有找他的麻烦,也无人前来劝降,就过上了自觉生平最为安逸的生活。
吃喝自然不愁,虽说不是山珍海味,但也精细了许多,且量大管饱。平日里还有医士问诊号脉,开方送药,连他过去落下的沉疴旧疾都好了许多。行路有车可乘,宿营时会专门给他与老妻安排一间房屋,或是一顶营帐同住,贴身照顾他的生活。
除了衣食无忧,有病可医,最让刘因感到幸福的是南朝皇帝随行的车驾中藏书甚丰,其中又有诸多他从未看到过的典籍,以及近年来南儒们新近编写的著作。而他在与管理图书的老阁架混熟后可以随意借阅,此对于爱书如命的刘因而言称的上是最好的日子了。
“娘子,怎生又出去了?”前些日子行营到达涿州后,他们在驿馆中已经停留了十余日,而值守行营的侍卫们并不限制他们的出营。刘因却由当囚徒的觉悟,从不踏出行营一步,而老妻则有时会出去买些日用之物。
“相公,天气转暖,该换春衣了,我想着买些布匹给相公做身新衣,可惜银钱不够!”刘氏叹口气道。
“无妨,将棉衣中的丝絮取出来,便可做夹衣了!”刘因见老妻面带难色,看看其身上满是补丁的冬装,心中更为愧疚,勉强挤出些笑言道。
“唉,江南贩来的丝绸和麻布皆是上等,价格也不贵,可惜我们手中的宝钞仍是不够!”刘氏叹口气道。
“宝钞?商贩也收宝钞?!”刘因十分诧异地问道。他虽然不喜过问柴米油盐这些俗事,可家中困顿,却也时常听闻老妻唠叨,还是知道一些的。因为元廷为了弥补财政不足,毫无节制的滥发宝钞,导致物价飞涨,宝钞形同废纸,千贯也买不了一斤盐。
“当地的商贩不收,江南来的商贩确是肯收,据说他们收取后可以按照千贯宝钞兑换百文宋廷通宝向官府转换。”刘氏答道。
“哦,居然还有此等事情!”刘因更觉惊异,但转而又道,“江南重商,而商人无义,必然从中取利颇多。”
“错了,南朝商贩的物品价格远低于中原,盐只要四十文一斤,糙米也只要八十文一斗,以此价兑换百姓还是占便宜的。”刘氏连连摆手道。
“确是利民的好事,可是米价低廉定然难以买到吧!”刘因点点头,又问道。
“我听闻南军刚刚入城时,随后而来的江南粮贩低价售粮,确是引起抢购,甚至有本地粮贩大量买进,准备南粮售罄后再抬高价格卖粮。可是南粮源源不断运进来,且价格还有略降,让本地屯粮的粮贩叫苦不迭。”刘氏有些幸灾乐祸地道。
“大战之时南粮大量运入中原,看来江南富庶不虚,朝廷危矣!”刘因听罢叹口气道。
“亡了就亡了吧,中原在他们暴敛之下民不聊生。而今南朝到来不仅给百姓们分派了田地,免费发放种子、农具,免除了欠下官府的税赋和斡脱人的羊羔贷,且田税也降了几成。百姓皆言若知南朝如此善待百姓,早该开城献降,迎王师入城。”刘氏言道。
“住口,不可胡言!百姓居然如此麻木,不思抵御南朝侵略,却为小利而甘当南朝顺民,汝亦能笑而视之!”刘因听罢心中恼火,河北已经是京畿腹地核心,而涿州距京师不过百余里,百姓们应奋起反抗,助朝廷抗宋。但让他诧异的是百姓们不仅不加抵抗,反而要开城请降,他不由愤而呵斥妻子道。
“相公,这又非我说的,何必恼我!”刘氏愣了片刻言道,“你整日在馆舍中不曾出门,自然听不到坊间流言,看不到百姓的凄惨景象,只信书中的圣人之言,却也当不了饭吃!”
“尔竟对圣人出污蔑之语……”刘因听了更加恼火道。
“圣人们不食人间烟火,我等却离不了柴米油盐。不说彼时朝廷如何,而今各地官府先是强征民间粮食,后又有官军劫掠百姓财物,京师周围百里的粮食和财物尽被征抢一空。当下又正是春荒之际,多少人冻饿而死,若非南朝放粮赈济,又有江南粮食运到,这城池中便满是饿殍!”刘氏听了皱皱眉反驳道。
“南朝官府给百姓分田地,剿匪缉盗,将那些害人的蒙古官儿抓捕下狱,没收了无良斡脱商人的财产分配给贫苦的百姓。而南朝王师不仅不会擅入民家,更不会做出劫掠之事,还帮助出人百姓修补损毁的房屋,抢农时耕地、播种。谁好谁坏,百姓们自然还分辨的清楚,反倒是你一直执迷不悟,还心念蒙古人!”
“你……不可救药!”连遭老妻的抢白,刘因想想自己连更换春衣的钱都没有,又觉对其愧疚,想要训斥几句,却难说出口。
“勿要气恼了!”见丈夫脸色不虞,手掌不住哆嗦,意识到自己话重了,赶紧为其抚胸劝道。
“我非恼你,而是气那些百姓鼠目寸光,妇人之识!”刘因拍掉妻子的手道,“江南与河北相距何止千里,现下又是春季,江河枯竭,运河无法通航,如此大量的调运粮草和物资全仗陆路岂能长久。如今只是施小恩小惠于民,以稳定民心,来日粮草短缺必会千百倍的索回,那时遭殃的还是百姓。”
刘因虽然是书呆子,但是博览群书,却也知道战争造成的损耗巨大,发动战争者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转嫁战争负担。文雅点是因粮于敌,说白了就是杀入敌境后,靠缴获和抢掠敌国的粮食来满足供应。
这种方法能够节省很多的军费,同时因为后勤压力骤降,在进攻作战时能够大幅提高进攻的速度,只要前方有足够的的食物,作战范围几乎不受限制,这也是为什么当年蒙古人能以数万精兵,连续作战数年纵横万余里,从漠北一路打到波斯的原因。
但是他也明白一旦军队停驻下来,仍依赖这种方式,会酿成严重的后果。通常土地的产出物,除了供应当地人民食用,只有少量的盈余,一旦突然来了数万大军,不啻于发生了蝗灾,很快就会耗尽当地的余粮,并导致物价飞涨。
缺乏食物的占领军,会毫不客气地抢夺居民的口粮,没有什么比这种行为更能激起当地百姓激烈抵抗的了。而那时占领者就会撕下虚伪的假面,转而动用大军肆无忌惮的进行弹压,那时定然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所以刘因气恼普通百姓不识大局,只因南朝施舍给些许恩惠,便弃朝廷生死于不顾,放弃抵抗做了南朝顺民。且他也清楚南朝补给线漫长,容易遭到破坏和袭扰,而朝廷毕竟尚占据大都,并拥有大量军队,战争短时间内无法结束,其中就充满了变数。
南朝一旦在战事失利,又因千里馈粮一时供应不济,或是军费开支巨大入不敷出,只会向他们千百倍的索回,彼时就追悔莫及了。而若南朝败退,朝廷重新收复中原,以蒙古人的暴虐的性情,定然会实施报复,那时的惨状让他不敢想象。
“以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可眼下百姓都活不下去了,谁又会去想以后会如何?”刘氏却不考虑那么多,低声嘟囔着道。
“你……唉,去吧!”刘因看看毫不在意的老妻无奈的挥手道。
“陈主事!”刘氏见状转身欲走,正撞见陈识时,蹲身施礼道。
“刘夫人,静修先生!”陈识时也躬身回礼,又拿过一个包裹递上道,“现在上下更换春装,吾多讨要了两套给静修先生。而其中没有女装,只好要了一匹布帛,请夫人自行裁缝了!”
“奴家谢过陈主事了!”刘氏又施一礼,欣喜地接过道。
“这……”刘因想要拒绝,可看老妻高兴的样子,而不由的英雄气短,将话又咽了回去。
“举手之劳,勿需多礼。只是这衣服乃是由工坊统一缝制,若是不合身,还需烦劳夫人修改!”陈识时又嘱咐声道。
“陈主事若是不忙,稍歇片刻可好!”刘因让老妻去煮茶,请陈识时进屋。
“那就叨扰先生了!”陈识时却没有拒绝,随其进屋坐定道,“先生可有事需要陈某相帮?”
“并无它事,只是有几个问题讨教!”刘因施礼道……
第1693章 潜移默化
对于刘因的‘讨教’,陈识时心中暗笑,晓得其终于按捺不住了。当初将其扣押于行营,皇帝是有算计的,无论如何被贬损也心知其在中原,乃至北地儒林的地位。若是将其收于掌中,可让中原儒士归心,对于日后的统治也极为有利。
但是皇帝并没有如话本中的那些帝王屈节求贤,搞什么倒履相迎、千金买骨的把戏,也没有许诺予其高官厚禄,妻妾满堂,或是以家人性命相胁这样的俗套。只是将其置于身边,却也若即若离,并不时常召见问计,对其的态度就如同被打入冷宫的妃嫔一般。
陈识时对此十分不解,即有心招纳,又何必如此冷淡?皇帝却说中原儒士虽然也有被蒙元征辟入仕为官,并受到大汗的器重,赋予重任。但那只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人活的很艰辛,有幸入仕也只能担任教谕这等品级低下,又无实权的小官吏。因此中原儒林被压抑多年,都在等待机会逢云化龙。
当前大宋北伐攻入中原,蒙元灭国在即,众多儒士无不蠢蠢欲动,视此为难的机遇。当下闻知大宋在中原重开科举,大批儒生纷纷南下,甚至有尚未被收复地区的儒生不惜冒死穿越战场,千里迢迢的赶到开封,这种急切便是被压抑几十年后热情的爆发。
那些大儒同样有颗不甘寂寞的心,他们以为自己满腹经纶,可又无法把自己的满腹才学鬻以帝王家,实现治国平天下的大志,实际上是十分郁闷苦恼的。而他们故作清高,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子,实际上也是待价而沽。
刘因与其他人又有不同,他有着古贤那种‘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倔强和傲骨,又有着读书人特有的矜持。所以他才会混的这么惨,以致一日三餐都难以保证,而其实他只要稍稍放下身段就能得到他人难以得到的富贵。
因此皇帝断定刘因虽然对蒙元的失败感到戚戚然,但同时也并不认同其的执政理念。不过做学问和经世治政终归是不同的,现实和理想间还隔着一道鸿沟,不知道有多少名士大儒终身都迈不过着道沟。
不过是人才就不愿永远屈居人后,也幻想着一朝能一飞冲天,一展胸中抱负。而当下刘因主动搭话,陈识时便觉得其不愿再座冷板凳了。
“陈少监,吾以为当前胡乱施恩,是徒耗粮草和银钱。一旦供应不济,导致中原饥荒,便会产生众多流民引发民乱,不仅牵扯兵力,且会造成百姓伤亡,并不利于长治久安。还请转告南朝皇帝要谨慎行事,勿要操之过急!”刘因郑重的谏言道。
“静修先生,我朝皇帝向来以仁义治国,不忍看到中原百姓忍受饥寒,才拨下大量粮食赈济百姓,活人无数。而此种缘由想必先生亦知,乃是蒙元伪朝强征粮草,纵容兵卒劫掠百姓造成的,导致大都周边二百里百姓无粮可食。过并不在我朝陛下,而是蒙元伪朝,百姓应心怀感激,却非因此生乱。”陈识时笑笑道。
“吾知南朝皇帝赈济百姓乃是善举,但此时江河枯竭,以运河向中原调粮困难,而陆路转运途中消耗甚大,且时间漫长。而即便完成春耕,待收获也至少需要三个月。一旦存粮耗尽,小民目光短浅,只会迁怒于南朝入侵中原所致,彼时必生祸事!”刘因见其轻视自己的谏议,不免心有不满,皱皱眉分析道。
“哦,静修先生原来是担心我朝粮草后继无力!”陈识时恍然似的道,“此事我朝皇帝早有定算,而今水军已经控制了清州直沽镇,并调动工程师扩建了港口,业已投入使用,现在大批物资皆是通过海运抵达清州,然后再分发各地。”
“再者近几年江南风调雨顺,陛下又拨重金兴修水利,开发两淮地区,得良田数十万顷。而今各州府官仓存粮上千万石,民间存粮也是甚多,不亚于官仓储备,即便中原今年颗粒无收,也可保百姓温饱。何况我朝进入中原后,便分田入户,发放种子和耕牛,劝农生产,当前保州以南地区田地皆已拨种,待夏收中原饥荒顿解。”
“以海运调粮确是良策,而重新分配土地也可解决百姓无田可耕,受地主和权贵盘剥之苦,有利于恢复生产,稳定民心。”刘因点点头,转而又道,“以吾所知,进入四月后西北风便会转换成东南风,海船便难以借风北上,难以维持长时靠好运调粮。而运河也要到七月河水丰沛后,才可加以利用,平日难以维持如此规模的调运。且江南沿海地区,只有江苏和浙江盛产粮食,怕是难以供应整个中原及大军所需吧!”
“静修先生之言很有见地,但对我朝有些事情尚不了解!”从其的话中,陈识时听出他对大宋对北地采取的策略是认同的,可毕竟其久居中原,对江南的了解不过是书本及道听途说,具体情形并不了解,且也想展现下自己的才学。
“愿闻其详!”刘因果然很不服气地道,而他也对自己的分析颇有信心,不相信南朝能够有神鬼之能,可以改变天时。
“静修先生,我朝已经造出新型舰船,可以逆风日行千里,承载五千石粮食自松江出发三日就可到达直沽港。而现下便有三百余艘日夜不停航行在两地之间,每日仅粮食就可运达五十万石,并可保证其它军需的运输。”陈识时颇为自豪地道,皇帝设计的可利用各种风向的‘海龙’船,经过多年的试制,又经海贸船队远航使用后,已经成批量制造,完全能承担快速调集物资和兵员的任务。
“先生也应听说过‘湖广熟天下足’的说法,而今云南已经基本平定,川蜀也无大的战事,勿需储备大量的粮食,便可利用船只沿长江顺流而下直达滨海,以补充沿海储备不足之数。现在先生吃的就是湖广产的稻米,穿的便是扬州生产的布帛。此外运河中行舟,即便风向和水流不对,也有火轮拖曳船只逆风或逆流而行,而不必受限于天时。”
“逆天而行?难道南朝有大能真具鬼神之力,可不畏天地行事!”刘因听了极为震惊,其口中的海龙船和火轮他是一无所知,闻所未闻。若真如其言,可堪称神器了。
“先生有机会可往江南游览一番,海龙船和火轮皆是技巧之物,与鬼神无关,借陛下之言就是科技之力。而这等机巧之物在江南并不罕见,临安城中有比之火烛明亮百倍的气灯,可用水自身之力灌溉农田的水泵,可载人飞升千百丈的热气球等等!”陈识时言道。
“科技之力?”刘因有些失神,其口中的东西他前时闻所未闻,更是没有在书中提过这等神奇之物,也未听说过这等词汇,片刻后才道,“少监可以解释下科技之力是何意,说说其中的道理?”
“呵呵,这等事情吾也只是略知皮毛而已,先生还是要问陛下!”陈识时摆摆手道。
“陛下对此十分精通吗?”刘因纳闷地道。
“当然,这些神奇之物,包括军中所用的火枪、火炮皆是出自陛下之手,正是拥有了这些可开山裂石之物,我军才能扭转战局击败蒙元的。”陈识时十分肯定地道。
“他沉迷奇巧之物,岂是为君者所为!”刘因听了皱眉道。
“先生此言又错了!”陈识时道,“陛下稚童之年正逢天下大变之时,其颠沛流离受尽苦楚,数次生死一线间。而陛下受命开府琼州,领三千残兵义勇便连败蒙元大军,甚至亲自上阵厮杀,才占据了立足之地。而后又继位大统,韬光养晦十年,将琼州治理的井然有序,把海外荒蛮之地经营成富庶之地,才有一举收复江南之举。不论为君为帅皆是前无古人之举,满朝文武无不敬服,江南百姓皆称颂不已!”
“哦,大都城池坚固,兵将众多,粮草充足,少监以为何时可以攻克?”刘因明白议论君王乃是不敬,又见陈识时对其十分尊崇,再说下去恐犯忌讳,便转而问道。
“长则一载,短则三月,便可结束大都之战!”陈识时略一沉吟道。
他其实说的较为保守了,当下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动员的兵力越来越多,消耗的物资更是巨量。这样作战前就必须先进行长时间的谋划,而军队的行动严重依赖补给站的建立,快速攻击和长途行军都不太可能,战争也就会变得旷日持久。
所以当前行营的工作重心不得不放在精心筹划建立补给站,开辟新的补给线,以此来保证军队物资供应。而一旦这个工作完成,以宋军的攻坚能力,夺下城池并非难事。当然若是皇帝欲逼降蒙元大汗,也会采取长期围城的策略,可以其城中储备又无外援的话也难以坚持一年。
“堂堂蒙元,占地万里,难道真的要一载而亡了吗?”刘因听罢变得有些沮丧,喃喃说了句便沉默了,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第1694章 一片哗然
大德六年三月末,大汗铁穆耳召集在大都诸王和重臣到大明殿议事。众臣朝贺后,他看看阶下众人,不禁心中黯然,虽然入殿议事的大小宗王有二十余人,但是其中多数已经空有其名,手中无兵无权,再难显当年大汗一声令下,各地宗王领千军万马纷纷来朝的盛况了。
在先祖铁木真立国之初,沿袭了游牧民族的传统的家产分配习俗,先后将三十多个草原千户和牧场授予宗室,形成了所谓的东、西道诸王兀鲁思。
受封诸王世代拥有千户部民及私属,能够擅自发布政令,自铸虎符,任命属官和将领,可以专杀臣民,“杂讯”官吏。同时诸王还拥有数量众多的的投下军队,自行管理投下站赤,征收领民差发以及属地税收。他们享有高度自主的军政财权,其封地宛如独立王国。
到窝阔台主政时期,在汉地施行五户丝食邑分封制度。按照规定这种分封是“赋为二等”,治权归有司,由诸王投下和汗廷共享其权益。这实际上是大汗在承认诸王宗亲的军前战场所得利益的同时,又在一定程度上约束其自主权,加强了朝廷集权的策略。
但是,五户丝食邑制度并未得到彻底执行。诸王依旧在中原汉地食邑行兀鲁思领地旧制。自行任免课税官,“各征其民”,而且委任封拜食邑官吏,所任官员需对诸王履行纳税、朝见等义务,几乎等同于诸王的私人属下。诸王还能层层分封食邑民户,与之保持紧密的人身隶属关系。
蒙哥汗即位后,曾派遣兄弟代表大汗总督波斯、漠南,且与地方断事官等分治军民。这种制度实际上是最初的宗王出镇。它对蒙古的军事征战,对确保托雷系在黄金家族的主导地位,对蒙古有效控制漠南三大直辖区,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至忽必烈继承皇位,建立的元朝,对蒙古分封制进行调整,以便将其限制在不威胁朝廷的范围之内。他经常以皇子宗王统兵出镇,控制边疆,拱卫朝廷。这种王封与忽必烈以前诸大汗分封兀鲁思的性质已经有所不同。
实质上多只是代表皇帝镇戌一方的军政领导,封藩而不治藩,重点在军政监察和军事镇戌,且与官僚制度互为补充,其独立性已经有所削弱了。中统年间,忽必烈开始建立从朝廷到地方的汉式官僚机构,并对投下五户丝制做了部分改变,改五户丝为中书省“关支”。
然而,忽必烈是在许多蒙古诸王的拥护下夺取汗位的,李璮之乱有加深了忽必烈对汉人的猜疑。这些因素导致忽必烈既要加强皇权,削弱藩权;同时又要保护宗王的利益,以换取拥戴。随着形势的变化,皇权与藩权的冲突越来越明显。
就趋势而言,为了集中皇权,忽必烈不得不实行由温和到强硬的削藩策略。在彻底削弱汉人世侯的同时,朝廷对蒙古诸王也采取了一系列的限制措施。到至元初年,忽必烈接受大臣‘以亲驭疏,捍卫朝廷’的建议,相继分封诸皇子为王,出镇西北、西南等地。
这些边镇的皇子,大多有相应的王位印章。他们或以王府官兼行六部,或总览军政民务,具有很强的自主性。特别是北平王、安息王等嫡皇子,辖区和权限又明显超过庶出皇子。而目的也是让皇子代表朝廷统兵镇守一方,以平定各地叛乱。
但元代朝廷集权与旧有的宗藩分封制度本身就是相互矛盾的。几年后,各地藩王连续出现问题。忽必烈从巩固朝廷权威的角度出发,又对包括皇子在内的诸王普遍削弱实权,设置地方行省兼领投下分地,分解只必帖木儿兀鲁思和东道诸王兀鲁思,役使、检括兀鲁思领民,立都万户府编组各投下签起的军队等等。
经至元削藩,诸出镇皇子的权利已经大为削弱。以后又有南朝侵入江南、经略云南、攻取川蜀等一系列战事,导致分镇诸地的近支宗王败亡。而后真金为了充实腹里地区的实力和恢复在战争中损失惨重的侍卫亲军,征调草原诸王率部族军南下中原,进一步削弱了宗王们的实力。
而在南朝二次北伐中,这些南下的草原宗王部族军基本损失殆尽,以致此次应诏勤王的出镇宗王,仅有安西王阿难答统领的哈剌赤军,和林王名里帖木儿统领镇守旧都的宗仁卫军及宁远王阔阔出率领辽东行省的两个万户府军等三部最具实力。其它宗王多是统领各自的部族军入卫,他们在经历多次削弱后,实力大减,兵力往往也只有一两个千户而已。
铁穆耳让这些宗王勤王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在连遭惨败后,地方镇戍军和探马赤军基本被南军打残了。而最具战斗力的汉军五卫先败于大名,后败于定州,就连都万户张珪也兵败身死,已然全军覆灭。
因而铁穆耳手中只有卫戍京畿左、右翊蒙古侍卫亲军、直属都威卫和经色目卫诸卫整合而成的钦察卫军,以及中看不中用的怯薛军。而左翊侍卫亲军还驻扎在山西,实际可用之兵只有五万余。再有就是逃入大都的各行省的残兵败将和紧急签征的新军号称十万,所以保卫大都的兵力不足二十万,不得不征调各地镇王入卫京师。
而分布于各地的出镇宗王都是手握重兵,铁穆耳知道这些宗王同属成吉思汗近支血脉,皆有继承汗位的可能。若是他们散布流言,宣称大都陷落,自己身死,就可以重新推举大汗,把他逼入死地。所以让他们入卫大都既能削弱其实力,且进了大都也就身不由己了,搞不出来什么幺蛾子。
“哼,吃到苦头了才终于明白为何朕如此狼狈了吧!”眼睛扫过阿难答等自西北入京的几个宗王,他们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铁穆耳心中冷哼声道。
因为在中原连战连败,失去了山东、河南和河北等腹心地区,铁穆耳清楚的知道许多人开始质疑自己的执政能力和军事才能,尤其是掌握着西北重兵的阿难答私下里多次嘲笑他的无能,还曾在公开场合说过只有其才能扭转当前危局,重振蒙元声威,猖狂之情溢于言表。
但是阿难答在大同率领数倍于敌的大军,在最适宜骑兵作战的开阔地区对阵,却被宋军击溃损兵折将,不得不狼狈逃窜。而途中又遭到宋军尾随追击,丢失了大量的辎重,听说由于缺粮,还发生掳掠平民为食的事情。
他们逃到宣德府,强开城门大肆掳掠后危机才稍稍解除,却也担心被尾随的南军追上,不敢停留休整。但还是被南军赶上,在北口遭到截杀,后来在守军的接应下才得以退入嘉峪关。而其不知羞耻的称在大同大败南军,途中又几次回身击溃追击的南军,若非粮草不济定然会全歼敌军。
铁穆耳遣人以犒军为名暗中点检,发现其宣称入卫的二十大军其实掺水严重,至少伤亡在五万左右,其中还有以掳掠的百姓充数的现象,马匹、军器缺损许多,但众将皆称他们损失甚微。他知道这些人除了顾及脸面外,还想谎报兵马人数吃空额。
现在正是用人之际,铁穆耳并没有说破,而是依照其所报足额发放了粮饷,补充了部分战马和军械。尽管觉得有些憋屈,但看其吃瘪心中也畅快不少,而其被宋军‘教训’后也不敢再大放厥词,行为也有所收敛。
“阿难答,大同形势如何?”铁穆耳见殿上众人在他的逼视下皆俯首,才发问道。
“禀大汗,我军在离开时,大同尚在贺惟贤控制之下,至于之后的事情臣也不甚了解!”阿难答起身回禀道。
而他心中却恨死了贺惟贤,若非其迟迟不肯发放粮草物资,自己怎会在城外滞留多时,又怎会与敌遭遇。更可恨的是其居然隐瞒了来攻的南军乃是南朝皇帝的御前护军,乃是南朝最为精锐的部队,害得自己不仅损兵折将,还丢了脸面。
但想想自己仓皇而走,大同城恐怕也守不住,贺惟贤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只是可惜了城中储存的粮草和财物都便宜了南军。可他也清楚贺惟贤若是没有大汗授意,也不敢为难自己这个实权宗王,所以罪魁祸首还是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家伙。
“禀大汗,据报大同在入卫诸军离开后便告失守,又有传言左翊卫军有部分兵马突围向上都方向而去,都万户贺惟贤下落不明。”阔里吉思起身禀报道。
“哦!”铁穆耳听了十分惊异,转而又问道,“阿难答,你称在城外大败来攻大同的南军,已然将他们击溃,他们又如何有能力攻克城池?”
“大汗……这臣就不知了,也许是贺惟贤降敌献城,又或是南军有增援赶到攻破了城池!”阿难答愣了下,额头冒汗,吭哧了半天才给出了个答案。
“大汗,贺惟贤乃是先汗留下的重臣,对大元忠心耿耿,从未二心,绝不会投降南朝。且左翊卫军向来是我军精锐,大同又城高壕深,物资充足,怎生是一支残军可以攻破的。还请大汗明察此事,让忠臣蒙冤!”御史中丞崔彧随即起身厉声道,而殿上也是一片哗然……
第1695章 四面围城
阿难答的脸色愈加难看,他清楚知道自己的事情是经不住调查的,而一旦大汗或是有些政敌借机发难,他很可能会剥夺军权,甚至被因此降爵。
不过阿难答也不得不承认自己遭遇的这支南军真的难缠。在崩阵之后,混乱之下遭到数千敌骑的追击,直逃出了三十里外才得以站住脚,收拢部队。因为担心点火会引来南军主意,他只能以号角声来召集逃散的诸部。
即便如此,南朝骑军依然循声而至,围杀己方落单的小股骑队,他们甚至也吹起号角将不明真相的部队引入布设的伏击圈。一夜奔逃、厮杀,到天明时南军才放弃,阿难答点检部队此战损失不下四万骑,可他们也不敢再返回大同,担心南朝大军已经布下陷阱等自己入毂。
阿难答不敢久留,辨明方向后便向大都方向而去,欲通过急行军摆脱南朝军队的追击。经过一日疾行,他们与南朝大军拉开了近百里的路程,才敢下马休整,可敌军斥候如跗骨之蛆尾随而至,不停的骚扰。
按照以往的经验,以步卒为主的南军日行军最多也就六十里,但已成疲军无力再战。但令阿难答惊讶的是次日清晨探马便回报南朝大军已经追了上来,与他们距离不过十余里。他知道若是被南军拖住,他们的粮草难以维持剩下的行程。
为鼓舞低落的士气,阿难答令其它各部先行,他亲率五千骑军对来敌展开反击,掩护大军前行。他本以为南军尚在行军之中,来不及布阵,自己骤然杀个回马枪定能让他们陷入混乱,趁乱大杀一气便快速退走,不给他们围杀的机会。
此战阿难答不求能击溃南军,只求能迟滞他们行军速度,摆脱被动的局面。然后事实大出意料,等他与南军相逢之时,看到的南军步军确是搭乘着各式各样的马车,骑着缴获的战马,甚至还有骆驼、驴骡等牲畜,难怪能够这么快就追了上来。但他也意识到大同此时已经陷于敌手,才获得了这么多的牲畜,且肯定也得到了大量补给。
看着混乱不堪的队伍,阿难答毫不犹豫的发起冲击,但他还是错估了这支南军的战斗力,其并没有惊慌失策,四处逃跑。先有一支队伍迅速前出,建立其一道松散的防线,待他们冲到距离敌军不足四百步的时候,冰雹般的炮弹就砸落下来。
这些炮弹的威力似乎不大,但是胜在密集,几乎是没有间歇,在他们的前方打出了一道火墙。战马受到惊吓,骚动不安,阿难答便及时调整方向,大队骑兵即刻转向,他试图迂回到敌侧翼展开攻击,将他们拦腰截断。
而南军反应的速度也是极快,利用他们转向的短暂时机,用车辆构筑出一道简易防线,凭借车阵的掩护以密集的弹雨和手榴弹抗击他们的冲击。待前队冲击失败,转向退出之时,这些宋军竟胆敢派出散兵进行拦截。
前队遭到拦截,使得紧随其后的后队出现短暂的混乱,打乱了己方进攻节奏,宋军借机展开反击,双方一度陷入混战。而这时阿难答发现自已侧后方烟尘暴起,正是大队骑军疾驰造成的,他立刻意识到南朝骑军已经赶来,欲切断己方后路。
阿难答明白此时若以南军步军纠缠在一起,便有被围歼的可能,他果断放弃攻击,令骑军再度转向摆脱敌步军,与赶来的南军骑军同向而行迅速脱离战场。双方接战时间只有短暂的几刻钟,但也让阿难答丢下了百余具尸体,但总算见机的快,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此后的日子,阿难答就像陷入了场噩梦。南军两支骑军交替追击,一旦有机会就会咬上一口,而他们若是回军对战,只要拖得时间稍长,后边大队宋军步军就会赶到,对他们展开围歼。而若是对敌骑的袭扰视而不见,其就会对他们的后军发动攻击,将其从大队中切割剥离,予以围歼。
这种时刻都可能爆发的战斗,虽然损失往往不大,但让阿难答不胜其扰,且严重的耽误了他们的行程,而由此产生的后果就是粮草不济。
尽管草原军大部分时间生活在苦寒之地,保留着蒙古人吃苦耐劳,比常人更加忍饥耐寒,在食物短缺的情况依然能保持一定战斗力。可长期不得温饱,一样会冻饿而死。而战马同样会体力下降,难以长途行军,尤其是在刚刚度过严冬,掉膘严重的春季。
这在过去也并不是什么问题,前往大都的道路有驿路、商路、辇道等多条,每条路上皆设有诸多赤站供应粮草,而为了便于大汗夏冬移钵在周围都留有牧场,用于随行的战马放牧,且沿途又有州县可以补充。
但现下许多道路因为被南军控制,阿难答只能走宣德府至怀来,再经居庸关入大都这条路。而由于先行入卫的部军已经吃光了赤站的粮草,各州县的仓廪也被搜刮一空,沿途村镇更是如蝗虫过境般的干净,百姓早已逃散。
待阿难答他们跌跌撞撞赶到时,驿道周边的牧场连草根都被战马刨食干净,道边树木也是光溜溜的,树皮让战马啃没了。导致他们只能到更远的地方,花费更多的时间寻找牧场牧马和打食,而这又被追击的南军所乘,出去打食的小队每次皆有不能归队的。
阿难答也想打掉追击的南军前锋,以吓退后边的追兵。可几次设伏都没有成功,反而被南军将其分割围歼。连续的失败和粮食短缺让他们士气低落,人心也渐渐散了,有些部族军离开大队独自行动,但是到了大都也没有等到他们的到来,不知道是被消灭,还是逃回了草原。
入卫的队伍简直成了逃难的叫花子,阿难答明白当下只有宣德府才能够解决问题,于是他们不惜代价强行军赶到了宣德府,以手中金牌虎符强令开城。憋屈了一路的诸部入城后,立刻失去了控制,在城中大掠,不仅府库被劫掠一空,连百姓都没有放过。
烧杀抢掠持续了一整天,撤退之前,阿难答下令将城中丁壮全部充军,以补充途中损失。而后命令屠城,又一把火将将城池烧了个干净,以掩盖自己的劣行,并下达封口令,不准外传此事,朝廷追究起来就嫁祸给南朝军队。
获得了补充后,他们终于得以喘息,连日加快行军,终于甩开了南朝大军,在守军接应下自北口入居庸关,到达昌平。而南军随后也赶到,占据怀来,与居庸关守军对峙……
“臣以为大同失守,以及宣德府遭到屠城之事,责任在谁已不重要,且是谁所为也难以查清。而与安西王遭遇的南军经臣查证,乃是南朝皇帝亲卫护军,战力号称全军之冠,从未遭过败绩,当年玉昔帖木儿便是败于其手,殿下能够将二十万大军完整带到大都已是殊为不易了。”不忽木见众臣诘难阿难答,而他也怀疑大同失守和宣德府屠城与其脱不开关系,但现在正是用人之时,他只能站出来维护大局。
“平章之言有理,当下如何击退南军,收复中原乃是当务之急,其它事情可以后再议!”阔里吉思也起身附议道。
“嗯!”铁穆耳点点头,算是暂时揭过此事,他也明白不能逼其太紧,若是其一怒之下投宋岂不弄巧成拙,既然已经达到了敲山震虎的目的也就算了。
“禀大汗,当下南军逼迫日近,朝中众臣意见不一,有人提议严守城外诸关隘,阻敌逼近大都城池;亦有人以为南军势大,我朝应集中兵力于城中,与敌决战城下,免得被敌各个击破,导致城池无兵可用。臣不敢自决,请大汗定夺!”安童这时起身奏道。他受命总理大都城防事务,但是朝中对于如何守城分歧很大,而事关王朝存亡,他怎敢一人承担。
“当下形势如何?”铁穆耳问道。
“禀大汗,当前京畿周边诸卫皆已入京,又有陆续应诏勤王各路兵马赶到,当下共用兵力约三十余万。此外还有各个衙门所属府军五万,城中丁壮编组的乡兵十万,若有需要还能征调各色人等数万充军。而今武库中有兵甲十万副,弓弩五万具,箭矢百万支,刀枪等兵器皆以万计。各处储粮可供守军两年之用!”安童禀告道。
“禀大汗,我军在良乡和通州与敌两次接战,但皆无战果,未能击退敌军。此外在大都周边大小战百余次,胜负皆有,不能阻挡敌军攻势。”阔里吉思又奏道,“现下南军已经占据怀来、檀州、良乡和通州,控制了各处要道。我军主力布置在居庸关和顺州,其它方向兵力较为薄弱!”
“形势居然恶劣到如此,大都四面皆有敌军,前往上都的通路皆被截断,已经与外界断绝啦!”铁穆耳听了惊讶地道……
第1696章 去留之争
铁穆耳没有想到形势演变如此之快,大都转眼间陷入四面楚歌之地,尤其是北逃的道路全部被南军控制,其是要瓮中捉鳖把自己困在大都。而阿难答隐瞒实情,谎报战绩此时已经不大重要了。
“檀州怎会陷落,前时宁远王率军前来,途中并未遭遇南军堵截,地方州府也并未禀报过有南军侵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铁穆耳有些想不通南朝大军一直在南面,怎么就突然出现的大都以北,断绝了通往辽东的道路,他十分不解地问道。
“禀大汗,南军水军搭载步军突然在永平府登陆,我军水军羸弱,未能及时发觉。且镇戍军大部抽调入卫,兵力空虚。而南军登陆后迅速抢占了榆关,又迅速分兵数路袭击了永平府各州县,地方骤然受到袭击之下难以抵挡,纷纷失守。同时南军派出大量斥候和游骑截杀信使,使得南军自海上侵入的消息无法及时传递到京师!”阔里吉思禀告道。
“既然知道南朝水军向来猖獗,为何不早做准备!”铁穆耳大怒道。但他曾在临安住过一年,见识过南朝水师的雄壮,也知道海运发达,而南朝每逢秋冬也会接着信风巡海,护送海贸商队北行,甚至骚扰沿海地区,所以沿海各地镇抚军皆负有监视海岸,防敌侵扰的任务,但此次却毫无反应。
“禀大汗,此次侵入永平府的南军乃是其远征军,过去只是担负维护南洋诸蕃国航线安全的任务,并不涉足北地。且当下信风不对,因而沿海驻军对海防难免松懈,为敌所乘!”阔里吉思见大汗不悦,急忙解释道。
“呵呵,一时疏忽……”铁穆耳苦笑数声,指指众臣想说些什么,又无奈的放下手臂。
“大汗,事实已经难以改变,还是考虑当下如何应敌!”中书省参知政事何玮见大汗不无沮丧,赶紧劝道。
“汝以为当如何御敌?”后路被切断,铁穆耳情绪低沉,有气无力的顺气其话风问道。
“臣以为不必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应尽快趁敌包围圈尚未形成,寻找其兵力薄弱之地突围。只要进入草原,即使南军步军和水军再强盛,也难以深入草原。且江南缺马,南人不习马战,我军则精于骑射,便能化被动为主动,数年休养生息便能恢复元气,届时可再南下中原!”何玮言道。
“臣不敢苟同何参事之提议,当下不宜北行返回草原,而应凭坚城据守,一举击溃南军,夺回中原!”枢密院副使高灭里反对道。其出身于女真,父辈降蒙后以战功获取高位,而他也曾从军参与灭宋,获得殊功,而今接替战死的张珪入枢密院就职。
“臣以为何参事所言极是!”中书左丞李思衍道,“南军火器犀利,无坚不摧,坚城也难以御其锋芒,重甲厚盾抵不住其一击。两军交战,无论人马中炮者皆碎,强弓劲弩皆毁。困守城池任其炮火肆虐,城墙又能坚持几何,待粮草耗尽,无异于坐以待毙!”
“嗯,有理!”铁穆耳虽舍不得中原的繁华,但更舍不得自己性命,他早在保州失守,南军步步紧逼之事就想移钵上都,以毙敌锋芒。可是众臣皆以为不战而走,实在有损大元国威,且会导致士气低落,人心尽失。他一犹豫,就导致了当下的形势,想走都难了。
“臣以为大都当守!”阔里吉思言道,“大汗,大都乃是中原之根本,一旦舍弃,便失中原。而退回草原,无地可耕难以得到充足的粮食,也难以获取盐铁。没了粮食可用牛羊充饥,可没了铁就难无法打造兵器、盔甲,便难以再战胜南朝,再入中原几无可能!”
“不错,失去中原我们再难回来,重夺江南更无希望,大汗不能弃大都!”
“对,没了中原,粮食哪里来,丝绸哪里有,更是失去财税来源,朝廷靠什么支撑!”
“本王愿与敌死战,绝不撤离大都城!”
“成吉思、窝阔台汗、蒙哥汗、忽必烈汗用了四十年才夺取中原,占据江南,这一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夺中原!”一众大小宗王们也跟着起哄,不愿撤离大都。
“大汗,即便失去中原,我们尚占据辽东、陕甘和大漠南北,据有富饶的河套和关中、陇南,大可提供充足的粮食和盐铁,并非没有中兴的机会。而一旦大都失守,则满朝文武皆陷敌手,便没了复兴的希望,还望大汗三思,以国家为重!”董文用言道。他清楚这些蒙古人不愿舍弃大都,无非是不愿意放弃手中的土地和奴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此乃是为私忘公之举。
“大汗,南朝此次入侵中原已经动员了举国之兵,倾全国之力,其一旦战败则满盘皆输,无再战之力。因而我朝只要能守住大都,击败围城之敌,便是取得全胜,届时大可重复中原,再陷江南也不无希望!”高灭里在奏道,“臣以为当下言退者当以叛国论处,一律处以极刑,以正视听!”
“副使之词皆是误国误君之言,请大汗将其罢职问罪!”崔彧听了大怒,随即上言道。
“明明是尔等汉人贪生怕死,被南朝大军吓破了胆,才要弃城而逃,将花花世界拱手送敌,不杀不足以重振纲纪,提振士气!”高灭里冷冷了看了看反对者一眼,恶狠狠地道。
“住嘴,看看你们一个个气急败坏的样子,哪里还有国家重臣当有的气度,还将朕放在眼中吗?大敌当前不思如何退敌,却先要自相残杀,成何体统!”铁穆耳见众臣争吵不休,重重拍案吼道。
“大汗息怒!”见铁穆耳黑着脸,赶紧纷纷起身施礼道。
“好了!”铁穆耳见状强压怒气,不耐烦的挥了下手道,“平章,以为当下是去是留?”
“大汗,臣以为无论是去是留,当务之急还是要整顿兵马备战,同时阻挡北面之地继续前行,彻底断绝北行的通路,其它事宜还可慢慢商议!”安童沉吟片刻答道,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现下殿上的态势,其实也让安童有些迷惑,瞧不清状况。以常理而言,汉臣们生于斯长于斯,故土难离理当主张坚守大都,进而保住中原之地;草原是蒙古各族的家园,在战事不利的情况下,按说该放弃中原,回到更为熟悉的草原保存实力,而非与南朝不惜代价的死磕。
但世界真奇妙,人心更难测。当前主张坚守城池的却是蒙古人,而汉人们则要保存实力退回草原,积蓄力量东山再起。这让安童哭笑不得,难辨忠奸了,且大汗态度尚未明确,他若是当堂表态,便失去了回旋的余地,也难在蒙汉臣僚间进行斡旋,干脆避而不谈。
“既然去留各有利弊,一时难以定议,各位再做权衡,下次再议。”铁穆耳见双方剑拔弩张的样子知道也商议不出什么结果,想了想道,“枢密院尽快整备各部,布置防务,要保北口不失,阻挡东北之敌继续前行。同时要继续加强城防,打造守城器械,尤其是床弩和抛石机要尽快布置。另外多遣轻骑袭扰南军南方两座大营,伺机毁其粮草,断其粮道!”
“谨遵圣谕!”众臣知道今天也就到此为止了,躬送大汗离开……
铁穆耳离座出了大殿,心中依然郁闷不已,而如今城中随着诸多军队进驻,大批战马也随之入城,导致空气中弥漫不散的马粪味儿,这更让他心烦意燥,这哪里还是什么东方第一繁华大城,简直成了马圈。
“大汗,移驾何处?”方臣祐躬身请示道。而今他已经身为大明殿总管,常侍大汗左右,加之其在宫变之时助其夺得汗位,愈加受到恩宠,权冠后宫,可在大汗面前依然是恭顺不已的样子。
“去广寒殿吧!”铁穆耳想想道。
“是!”广寒殿建在内宫外的琼华岛之上,距离较远,方臣祐赶紧命内侍们准备步辇。而他也明白大汗这是又遇到为难之事了,大汗继位后对蕃人星象师阿尔达姆宠信不减,让他都有些嫉妒。而为了便于时时请教,就将其安置在琼华岛上的广寒殿中,并在岛上的土山上修建了座观星台,用于查看星辰变化。
“阿尔达姆这几天在做什么?”铁穆耳登上步辇,出了大明殿,走上了御道,出声问道。
“禀大汗,阿尔达姆前日出宫酒醉而回,据说还与入卫的军将发生了冲突,若非侍卫及时现身阻止,险些被砍死!”对于争宠的对手,方臣祐也会不失时机的打个小报告,“昨日没有出宫,但也是喝醉了,在殿里撒风,打伤了几个内侍。”
“嗯,如今城中较乱,不要再让其随便出宫,免得受到伤害。”铁穆耳听罢眉头轻蹙道,“殿中的内侍定然是侍奉不周,才惹其生气,换几个伶俐的!”
第1697章 犹豫不决
琼华,意指华丽的美玉,亦指生长在蓬莱仙岛上的琼树之花,人吃了可长生不老。金世宗时在水泊中的琼华岛建离宫,将宋汴梁艮岳的太湖石置于岛上,以此命名表示该岛是用美玉建成的仙境宝岛。
忽必烈建大都城时在岛上最高处建广寒殿,改名万岁山、太液池,在此划船钓鱼。而万岁山居高临下,可俯瞰全城。阿尔达姆为铁穆耳占星,结果皆与大势吻合,从而得到他的器重,遇有大事都要请其占星问卜。
在继位前,铁穆耳将阿尔达姆安置在王府中,以便于随时召唤。继位后,他居于宫中,深觉不便,而后宫中又不便居住,且大元崇信佛教,也不宜专门在宫中为其建立寺观。于是就将阿尔达姆安置在琼华岛,并修建了一座高台,专门用于观察星象。
虽然铁穆耳没有如前时诺言立阿尔达姆为国师,但是给其的礼遇甚高,饮食和美酒敞开供应自不必说,还配备了十几名内侍供其驱使,配有有专门的侍卫保护其安全。并赐予其金牌可以随意出入宫禁,而赐给的金银财宝更是不计其数,小日子可以说过的十分逍遥自在。
“混沌不清,前途叵测啊……”刚进殿门,便听到大殿中回荡着阿尔达姆的嘶嚎声,铁穆耳疑惑的看向方臣祐。
“大汗,其肯定又喝醉了,在胡言乱语!”方臣祐叹口气,很是无奈地道。
“怎么回事?”铁穆耳皱皱眉,对其的回答不大满意,转而问守在殿中的内侍道。
“禀大汗,上师接连几天观星后都会饮酒,喝多了便会大喊大叫,我等也不解其意!”内侍答道。
“前几日,上师与在宫外与人发生争执,你可知是何缘故?”铁穆耳眉头皱的更紧,又问道。
“大汗,听说上师在酒楼中听人议论当前战事,有人说‘南军强盛,难以抵挡,不若保存实力退守城池,待南军疲惫供应不足时自会退兵’。上师便接言说‘退守城池如困龙入渊,并非一定是好事’,哪知对方不容多说,几个人就将上师打倒在地,抽刀既要砍,若非侍卫及时制止,上师就要死于刀了!”内侍似仍心有余悸地道。
“竟然敢对上师动刀,你去查一查,谁这么大胆,又是受谁指使!”现下阿尔达姆就是铁穆耳指路的明灯,心灵的导师,这在京师权贵圈子中几乎人所共知,但仍有人欲对其不利,简直就是挑战自己的权威,铁穆耳扭脸吩咐方臣祐道。
“是,老奴马上亲自去查!”方臣祐也是拎得清的,尽管太后尚在,但几年来大汗已经全面控制了局势,太后退居幕后,影响力大大降低,而如这种清查权贵恶行之事,他也是十分乐得去做的。
“上师时常做些什么?”铁穆耳边向殿内走,边问值守的内侍道。
“近来上师已经很少出宫,晚上常常整夜坐台观星,绘制星盘。但心情似乎不好,事后总是大量饮酒,在殿内乱走,口中还念念有词,小的却是听不明白!”内侍小心的回答道。
“以后上师的所有言行皆要记录在案,哪怕是醉话也要一字不落的记下来。”铁穆耳听了停步吩咐道,“以后要劝上师少要出宫,殿中的一切不可外泄一丝,否则便将你们剁碎了喂狗!”
“是,大汗吩咐小的谨记在心,不敢违背!”内侍吓得跪地不住磕头道。
“好了,上师在何处?”进的殿后,铁穆耳扫视了一圈未见到阿尔达姆的身影,低头问道。
“还不快去寻?”这些内侍多是高丽人,算的上他的徒子徒孙,也是在宫中耳目,更是他得以左右逢源的工具,方臣祐对众内侍厉声吼道。
广寒殿本就不大,人很快找到了,就在小玉殿中,可其并没有前来觐见。铁穆耳随众人急忙去见,可眼前的情形让人简直哭笑不得,只见阿尔达姆坐卧在大酒海中,半个身子泡在酒中,手里还拿着酒杯从中舀酒喝。
“快点将上师拉出来!”方臣祐挥手让内侍们将阿尔达姆捞出来,见其的样子更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恼火,竟少有的有些失态。而他当然不是恼其在大汗面前失礼,实在是有些心疼那个大酒海。
酒海是用一整块黑质白章的大玉石精雕细琢而成,可以储酒三百多石。酒海周身雕刻波涛汹涌的大海,浪涛翻滚,漩涡激流,气势磅礴,可以说,这是一幅活生生的龙宫世界的景象。在海涛之中,又有龙、猪、马、鹿、犀、螺等神异化动物游戏其间,海龙下身隐于水中,上身探出水面,张牙舞爪,戏弄面前瑞云托承的宝珠。
更难能可贵的是,该器不仅形体巨大,气度不凡,而且雕工极精,利用玉色的黑白变化来勾勒波浪的起伏、表现动物的眉目花斑,可谓匠心独运,技艺高超,十几名工匠耗时五年才雕刻而成,据说价值四座大城,算的上是件镇国之宝。
此‘酒海’是忽必烈汗为犒赏三军特意制作的,比之大都城建成还要早。宴饮时瓮中灌满酒,大汗与众臣围坐,旁有很多金酒杯,众人随意饮用。现在却被其当做了澡盆用了,怎能不让方臣祐生气。
“慢些、慢些,勿要伤了上师!”酒海放在一个高有半丈的基座之上,也难为其在酒醉之下还能爬上去。内侍们找来梯凳费了不少劲儿才从酒海中把其捞了出来,又七手八脚的抬了下来,铁穆耳边指挥边不断叮嘱道。
“大汗还是避一避,勿要被酒气冲撞了!”方臣祐以袖掩鼻,扶着大汗后退几步道。阿尔达姆是真喝醉了,眼神迷离似睁似闭,被两个强壮的内侍架住,才能勉强站立,而其身上尽被酒液浸透,酒水顺着头发和衣襟滴滴哒哒的流下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给他清洗下,换身衣服,烧碗醒酒汤喝下!”铁穆耳也被酒气熏得够呛,随之退了两步吩咐内侍道。
内侍们找了把椅子将阿尔达姆抬走,铁穆耳见案上散落着几张纸,拿起一看居然是其勾画的星图,急忙收起才离开酒气冲天的小玉殿,来到前边的正殿仔细一张张看过。
这么多年来,铁穆耳也算久病成医,虽然不能通过复杂繁琐的计算制作星盘,准确从图中判明形势预卜先知,但也能从星盘中看出大概的脉络,获知一二。待全部看过,他的脸色阴沉下来,蒙元形势正如阿尔达姆的醉话一般,宫位变化十分频繁,让人难以捉摸,难以把握其中的趋势。
至于事关自身的星图中,宫位升位表明自己身体并无恶疾,且有向好的趋势。可降位表明他与亲密之人出现分歧,且有交恶,有不利于自身的事情发生,甚至引发变局。中天点位事关自己的权力,却是变化剧烈,似有起伏。相反是天底点代表家及祖先,可也是发生偏离,昭示家族中会发生变动。
铁穆耳看的是心惊肉跳,也发现其中有些地方自相矛盾,晦涩不明,让他的心情也跟着起起伏伏,难以平静。不过他也知道利用星盘预测吉凶,还要结合多个星座的排布及主星的运行轨迹进行推演,才能解析出结果。可是自己只是一知半解,难以进一步进行解析。
但是铁穆耳的心情依然沉重,阿尔达姆如今变得颓丧不已,甚至有些疯癫,需要靠喝酒来压制心中的不安,这足以表明其也对星象变幻难以做出正确的解读,无法判断形势的进一步演变,从而让他压力剧增,陷于其中难以自拔。
又等了些时候,方臣祐回报阿尔达姆被灌了醒酒汤后,依然沉睡不醒,更不要说为他解析星盘,预判形势了。铁穆耳只能叮嘱值守的内侍好生侍奉,自己先行回去,待明日再求教,但是此事不决,他心中仍然焦虑难安。
今天朝堂上众臣在去留问题上争执不休,铁穆耳听起来皆有道理,弃城回归草原起码可保存再战的实力,不至于将蒙古精锐尽数葬身于此。要知道自大元立国二十余年来,战争就没有停止过,尽管有汉军和色目人可以驱使充作炮灰,但蒙古族人的伤亡依然很大。
战争中的伤亡导致蒙古人口数量增长缓慢,基本上趋于停滞,前年统计在册的不足二百万,其中青壮可为兵卒的也就六十来万。而南朝北伐后,驻守淮河以北的河南和山东等地的数万宗王军基本损失殆尽,其后北侵中散居各地的蒙古人,卫戍地方的探马赤军和镇戍军又大量被歼。
经初步统计,自南朝北侵以来在中原丧失的蒙古族人口就达到三十多万,其中半数为编伍的青壮人口。而今大都汇集了各地勤王军,可以说几乎将可以征调的蒙古族人皆纳入其中,若是一旦守不住大都,将导致蒙人元气大伤,至少二十年内失去了复兴的希望。
但是若是弃城北迁,说实话铁穆耳虽然怕死,却也舍不得中原的花花世界,富饶的土地,取之不尽的财富,可供驱使的无数奴隶……
第1698章 收紧枷锁
“陛下,多多保重,切勿要独自行动!”四路大军主将汇集涿州行营,商讨下一步作战方案后与皇帝辞行。倪亮落在了最后,依旧不放心地道。
“放心吧,如今敌游骑活动频繁,途中多加小心,勿要逞强,遇敌能避则避,不要与他们冲突,一切以平安归营为要!”赵昺点点头又叮嘱道。
“陛下,各路斥候皆回报敌军遣多路小股骑军向周边渗透,而今动向不明,属下担心他们是在策划大的行动,会对陛下不利!”现在行营虽然距大都百余里,前边皆有大军驻扎,但行营的防护力量很薄弱,尤其驿馆还在城外,倪亮不无担忧地道。
“能够穿越我军重重阻拦,渗透到这里的敌军也不会有多少,且周边驻军接警后会迅速赶到,而想攻破行营也非一时半刻就能做到的。”赵昺并不在意地道。
“属下还是不放心,当下我军势如破竹已经完成对大都战略包围,他们想要击破我军的围困难比登天。而若是直取行营,威胁到陛下的安危,则可能导致全军崩溃,属下当下他们狗急跳墙,还是从护军抽调些兵力回护行营吧!”倪亮见皇帝并不放在心上,忧虑地道。
“朕会注意的,在完成对大都包围后绝不离开行营半步,各部兵力皆不富裕,而护军经过数月的入晋作战,减员未能得到补充,且你们作战范围大,还有硬仗要打,不要在行营的事情上操心了!”赵昺拒绝道,“反倒是你要多加小心,不准在带兵冲锋,出门也要多带侍卫,朕这里尚有几匹好马带上吧!”
“陛下……”徐宏与侍卫牵过十余匹高大的战马,倪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这些马都不错,不仅冲刺速度快,耐力也不错,可以连续奔驰百里速度不减。”赵昺拉过一匹马又道,“这匹菊花骢正是壮年,你个子大一般的战马驮不动,就由你骑乘吧!”
“谢陛下!”倪亮也不再多说,深施一礼接过缰绳道。
“要照顾好你家都统,若是其有什么闪失,朕可饶不了尔等!”赵昺又指着随其同来的亲卫们教训道。
“陛下放心,我们只要有一人尚在,绝不会让都统伤了一根汗毛!”都统司亲卫营统制敬礼道。
“嗯,去吧!”赵昺回了礼,倪亮与众亲卫再次施礼后才翻身上马出了行营,打马而去!
对于倪亮的建议,赵昺可以不在乎,但是徐宏却不敢有丝毫大意,重新调整了行营防务,扩大了警戒范围,在两箭之地外就布置了拦马栅,修筑了营垒。并将车营调动到驿馆围墙外,利用厢车构筑了内层防线。在馆舍间也增设了岗哨,修筑了工事,制高点上也埋伏了神枪手。
看着亲卫团和辎重旅的官兵在驿馆中忙碌,赵昺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行营中不仅有他,还有随扈的枢臣和各部官员。若是遭到敌军袭击闯入其中,相当于半个朝廷的官员都会被连窝端,损失实在难以承受。
当前宋军诸路大军皆汇聚在大都周边,形成了关门打狗之势,可其中也非一帆风顺。总之愈加靠近大都,战斗也愈发频繁和激烈,发生万人以上的会战就有五、六次,千人以上的战斗也有几十次,至于小部队间的袭扰和遭遇战简直是不计其数。
尽管战斗频繁和激烈,但赵昺要求各部行军作战皆以抱团姿态开进,不得擅自分兵,且各个集团之间相距不得超过一日急行军路程,避免夜晚行军和地形复杂的地点宿营。他的稳站稳打的战术虽然使得进军速度减缓,但也是非常必要的。
很多人以为面对骑兵集团时,步兵集团只要时刻处于防御姿态,或是成功扎下营寨,就不必担心骑兵集团的进攻。而事实是在骑兵主宰战场的时代,本身就是很难做到的。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避免遭遇大队敌骑时可以相互掩护,避免被敌各个击破,造成一路溃散满盘皆输的局面。
而采用集团行军的方式,即便遭遇敌军大队人马,也能够结阵自保,以他们的火力足以支撑到周边部队的增援,甚至对敌形成反包围。事实也证明赵昺的策略是正确的,几次大会战敌军皆是集中倍与己方的骑军对阵,欲歼灭或击溃一路大军,打破对大都的包围,迫使宋军后退重新调整。
但是由于敌军无法在短时间内歼灭宋军大队,增援的宋军又及时赶到,为避免被围歼不得不撤退。如此一来形成了敌军挡不住,吃不下的态势,迫使他们不断向大都收缩兵力,战略纵深愈来愈小,活动的区域越来越窄,只能集中兵力依靠关隘和天险阻挡宋军的前进。
但以宋军当前的攻坚能力,他们是难以守住的,对这种情况赵昺乐于见到,如此可以避免与敌骑军大规模的会战,也能在大都外围歼灭敌有生力量,减轻来日攻取大都的压力。
赵昺采用如此谨慎的战术,也是基于宋军仍然是以步军为主力,骑军虽然经过大规模的扩编,但也只有五个成建制的骑兵师和一些军师直属的骑兵。不仅在数量上逊于蒙元,且难以独立组织大规模会战,还处于辅助的地位基础上。
现在蒙元骑军在与宋军对战中吃了亏,明白他们无法撼动宋军的大阵,所以一旦发现宋军结阵完毕也会迅速避走,不与宋军决战。但是不要以为骑兵的厉害之处就是可以披挂盔甲发动冲锋,殊不知这其实只是骑兵的诸多用途之一,且远没有一些人想象的那样重要,否则骑兵在军事史上的地位,并不会比象兵高出太多。
首先当战争达到一定规模之后,指挥的重要性便愈加凸显出来,两军对垒时,指挥更优秀的一方往往可以获得最终的胜利。在古代指挥活动同样遵循“侦查——通信——决策——通信”这个流程,所以想要进行成功的指挥,便需要实时了解战场情况和及时将命令下达。换言之就是指挥者要拥有足够的战场信息的获取和传递能力。
在古代通信设施落后,缺乏侦测手段的情况下,主要都是依靠轻骑兵来完成的。他们进行侦查活动,将侦查到的情况回报,主帅根据侦查到的情况得出下一步应当采取何种行动的判断,再派遣轻骑兵传达命令给分散在各地的军队,各支军队再根据命令进行相关的行动。
在这一过程中,轻骑兵能否侦察到足够多的情报并将其送达主帅和将主帅命令及时送达各军,成为了己方能否占据主动的重要因素。而需要注意的是,骑兵在传递信息时,往往还要穿越大片的弱控制地区,这些地区因为缺乏双方的军事存在,会成为双方轻骑兵交战的战场。
在这一战场中,双方争夺的是战场信息的主导权。哪一方能在混战中获得上风,哪一方侦查到的情况和传递的军令便能及时送到。反之,则不仅因为侦查情报反馈不畅而成为了聋子瞎子,还可能会因为命令传达不畅而使大军陷入瘫痪。
显然骑兵强势的一方不仅在这方面拥有优势,较多一方的军队可以获知更多的情报。并且可以摧毁对方的信息获取与传递能力。在蒙古西征的过程中就利用其数量众多的轻骑兵进行频繁的侦查,令欧洲各**队的一举一动都在蒙古军的掌控中,结果就是蒙古军队总能了解到敌方的弱点与软肋,从而向敌军发起致命的攻击。
早在战国时期,著名的军事家孙膑就发现骑兵有“十利”,其中“遮其粮食,绝其军道”“败其津关,发其桥梁”。指的便是骑兵可以破坏敌军物资运输的通道和毁坏重要的桥梁道路,从而获取战场交通的主导权。
从古至今,能令一支军队维持作战状态所需要的物资从来都是天文数字。这些物资因为规模庞大,军队不可能自行携带,所以往往采取由后方组织专门的运输队,以及由军队组织专门的小部队在战场周围搜集物资两种方式。
但这两种方式都有其明显的弱点:专门的运输队为了将尽可能多的粮食运到前线,自身不可能再随行大军护卫,因此在遭到袭击时往往没有应对的能力;小部队因为规模小、人数少,力分则弱,战斗力低下也是其主要缺点。
因此,一旦一支略有规模的骑兵部队凭借其极强的机动力搜索到运输队或搜集物资的小部队,往往都是凶多吉少。所以敌方拥有大量的骑兵,夺取了交通主导权,不仅行军道路和桥梁经常被敌军毁坏,无论是后方的物资还是前线搜集的物资,因为敌军骑兵的拦截,都很难被送到己方军队的手中。
如此导致宋军的各个骑兵师除了担任对大队侧翼掩护外,也抽调大量精锐编成小队与敌游骑展开侦察与反侦察、袭扰与反袭扰作战,而这种小规模的战斗更加残酷,往往是以一方被杀尽才能结束……
第1699章 时不待我
战争的胜负在于谁争取到作战时机的主导权,而骑兵因为拥有远超步兵的机动速度,所以在面对步兵为主的敌军时,往往也能获得作战时机的主导权,即决定在何时何地对敌军开始作战,从而立于不败之地。
孙膑曾言骑兵有‘十利’,其中有“掩其不备,卒击其未整旅”“败其携带,出其不意”之语,赵昺对此也是深有体会,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就险些丧命于蒙古兵的马蹄之下。且在其幼年修习兵法时,应节严和江璆皆再三提及宋军与游牧民族作战中的几次大败。
在宋辽战争中的雍熙北伐中,面对宋朝方面由曹彬率领的东路军,辽军骑兵避其锋芒,待宋军因为粮道断绝人困马乏之后,才开始对宋军发动进攻。因断粮而精疲力竭的宋军既不能拉弓射箭,也不能挥动武器,只能任人宰割。最终,宋军在岐沟关被辽军大败,东路军崩溃,雍熙北伐也宣告失败。
宋夏好水川之战,宋军主将任福一路追击西夏军队,结果在好水川遭遇夏军主力。在夏军骑兵的迅速冲击下,宋军方面还没有结成战阵,就不得不与夏军交战,虽然宋军作战勇敢,但终因腹背受敌而溃败,包括主将任福在内的多名宋军将领战死沙场。
宋金富平之战中,宋金两军先是陷入僵局,难分高下。结果金军方面发现了宋军一方的软肋——由随军民夫构成的营寨,便派金将完颜哲合率领三千骑兵冲击民寨,导致民夫纷纷逃入宋军阵营,使宋军陷入混乱,最终溃败,富平之战也以金军的胜利告终。
宋军这三次战败虽然对手分别是辽、夏和金,但他们无一不是游牧民族建立的国家,军队主体也是以骑兵为主。而大宋作为中原农耕民族国家,军队的作战状态严重依赖于军队能否保持充足的体力和得到足够的给养。而在骑兵集团的围困下,步兵集团既得不到足够的休息,也无法获取充足的给养,失败也就不可避免。
另一方面,无论是冷兵器时代还是现代,军队从行进状态转为战斗队形或是安营扎寨以抗击敌军进攻,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如果想要在敌军骑兵到来之前将二者准备妥当,那么就需要拥有足够的预警时间。但现实问题是,在己方骑兵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战场信息的主导权本身就不在己方,那么自然就很难做出及时的预警。
此外骑兵的高机动性也为其获得了在战役领域的各种主导权,在战术领域也为其获取了攻击方向的主导权。想想在两军对垒之时,虽然将帅们都尽量保证己方的战阵没有薄弱环节,但是碍于自身条件的限制,往往还是会留下破绽。
这些破绽可能是由战斗力较弱的军队组成的军阵,也有可能是军阵的侧翼和后方,面对这些破绽,骑兵集团可以依靠其高超的机动性迅速接近并发起冲击,最终撕裂敌军的整个军阵,从而获得最终的胜利。
可见在冷兵器时代,骑兵这一兵种是当之无愧的战场主宰,任何军队如果没有一支能征善战的骑兵,就不能指望作战胜利。而赵昺取得的胜利也不过是建立在近现代科技发展的超前知识及把握历史进程的大概脉络。
宋军装备了近代火器,不仅为他们提供了强大的杀伤力和远程火力支援,从而能够使他们可以迟滞敌骑兵的进攻速度,赢得短暂的备战时间,结成阵型对抗敌骑的袭击。同时也让宋军兵卒摆脱了沉重的铠甲,减少了负重,节省了体力,可以携带更多的给养,提高了自持力。
赵昺一手打造了大宋强盛的水师,又装备了新型舰船,他们虽然在北伐中没有能发挥出战力,可是却通过海运输送部队提高了部队的机动力。更是通过海船强大的运输能力,保证了前线部队供给,从而减少了陆路运输的损耗,节约了人力。
同时也使得敌军骑兵无法通过袭扰切断运输线导致粮草不济,达到迫使宋军退兵的企图。而当下即便物资在陆上周转过程遭到敌袭受损,也能依仗海上强大的运输能力弥补,无法对宋军造成致命的伤害,影响到整个战局。
在策略上,赵昺选择了稳扎稳打,攻下一地巩固一地,使敌骑难以通过长途奔袭扰乱自己的后方。而在战术上,则通过攻敌必救,围城打援的战术,迫使蒙元骑兵不得不下马作战参与守城,放弃其在机动力上的优势。
与此同时,赵昺也通过步骑协同作战,增加己方的攻击力,改变过去‘打胜了,却难以歼灭,或是追不上’的局面。又依靠己方骑兵的提高收集情报和传递信息的能力,可以快速调度步军进行机动,在其行军途中设伏,取得战果。
但是赵昺不得不承认己方骑兵在建设上受地理和人文限制,短时间内己方骑兵与蒙元骑兵间依然存在较大的差距,这不仅仅是兵力上的,也包括技战术的应用和战术素养上都有不足,只是装备上的代差让两者间显得不那么明显而已。
而骑兵实力上的差距,也让赵昺后来改变了既定战略,放弃让铁穆耳及蒙元朝廷出逃大都,选择将其围歼于城中的方案,就是忌惮蒙元一入草原就如泥牛入海消失的无影无踪,再难将其抓住,不得不像大明似的终其一朝与蒙古人在草原上玩儿躲猫猫。
倪亮的忧虑也是来源于此,他清楚蒙元骑兵虽然难以攻破宋军防线,但是即便宋军在大都外聚集了几十万军队,也无法做的密不透风,小股敌骑仍然能够通过偏僻的小路进行穿插,渗透到宋军后方,若是汇聚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可轻视的力量。
他们也许无法攻破一座城池,但是可以威胁到防守薄弱的驿馆,若是秘密穿越宋军防线,采用长途奔袭,不惜代价发动攻击也难保不能攻破兵力不足的行营。只要他们能够杀伤皇帝,或是让随扈官员损失惨重,就会让中枢失灵,可能改变整个形势,扭转被动的局面……
随着众将的离开,喧闹一时的行营又恢复了平静,赵昺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觉得轻松了些,现在他该做的已经做了,下边就要看将帅们的发挥和老天的脸色啦!
“廷翰怎在这里?”闲下来的赵昺信步走到秘书监临时办公的偏院,路过阁架库,却看到郑虎臣在这里,有些诧异地问道。
“刘主事有些事情,属下便在这里替他值守!”郑虎臣急忙起身施礼笑道。
“汝倒是会找地方,行营之中只怕再没比这里清净了!”赵昺还礼让其坐下,他也随意在旁的软榻坐下道。
“呵呵,属下岁数大了,不喜欢热闹,那帮子家伙商量个事情都跟打仗似的,吵得脑袋疼,只好躲远点儿!”郑虎臣边给皇帝斟茶,边自我解嘲地笑道。
“是啊,他们刚走,徐宏又领着侍卫营在院子里折腾,朕也闹心!”赵昺端起茶碗喝了口又道,“汝的茶不错,不会是江南刚采的新茶吧!”
“呵呵,属下到老就这点儿爱好了,也就假公济私让杭州站的下属送了些来,陛下若喜欢尽管拿去!”郑虎臣笑道。
“郑老也给吾留些吧!”这时书架后有人探头急道。
“静修先生也在这里?”赵昺扭脸看去却是刘因搭话。
“吾就一书生,只能在这里翻书了!”刘因晃晃手里的书,不阴不阳地道。
“君子不夺人之美,廷翰还是留着自用吧!”赵昺没有再搭理其,而是笑着道。
“如此属下就腆着老脸谢过陛下了!”郑虎臣拱拱手笑道。
“廷翰今日怎生总是提‘老了’,是不是有什么难事?”赵昺自进屋其三番五次言自己老了,他有些不悦地道。
“陛下,郑老已经七十有四了,却仍留一个老阁架在御前效命,不肯放弃归老,也太不近情理了!”刘因现在觉得反正也是等死,有些破罐子破摔了,走过来在书案前坐下,自顾自的斟了杯茶冷笑道。
“廷翰已然七十有余了?”赵昺愣了下,看看须发皆白地郑虎臣叹声道。
“是啊,属下与陛下初遇时,陛下尚且六岁,而今恍然已经长成壮年,才觉自己真的老了,也该回乡养老了!”郑虎臣也笑道。
“唉,不觉间已经过去二十余年了,可朕仍以为不过昨日之事,现下提及才觉岁月无情,也是朕忽视了!”赵昺又不由的感叹道。
“属下知陛下最重情义,不舍当年的旧情,但属下常感精力不济,难以再陪伴陛下了。还请陛下收复中原后,准属下致仕回乡,也算属下助陛下完成了昔日收复中原的誓言!”郑虎臣请求道。
“朕……”赵昺迟疑了下才道,“当年我们相遇与危难之时,汝与一班旧将不弃追随朕远赴琼州开府,才奠定下了今日大好局面,可是你们又一个个要离朕而去,实在是难舍,有你们在身边才觉心安,即使天塌下来亦有大家一起来顶!”
“陛下,属下也舍不得,但人终归会老去,而今收复大都在即,属下此时离开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郑虎臣也不无伤感地道……
第1700章 万万不可
“退休”一词并不是近代才有的概念,现代官员会退休,其实古人也会退休,但古代的退休人群主要是指古代有正式编制的官员们。而“退休”一词也有很多种说法,“致仕”“乞骸骨”“告归”“致事”“致政”“告奉养”“请老”皆是只得一件事。
《礼记·曲礼》有云:“大夫七十而致事”。也就是说古代官员其实很惨,没有劳动法保护,要七十岁的时候才能退休,而古人的平均寿命本来就很短,能够活到七十岁少之又少。因此这样的制度规定,实际就相当于让古代官员们在岗位上工作一辈子,为国家奉献终身。
在现代人看来尽管看着不太合理,但作为礼法之一的“七十而致事”还是流传下来,为各个朝代所遵循,想想前世因为要延迟退休,导致无法躺平领退休金网上掀起的反对风潮,赵昺都觉的汗颜,古代多少官员连退休金都为领到,人家说什么啦!
但是制度规定是一回事,实践又是另一回事,古代还有大把的官员即便到了七十岁都未能准时退休。有些年满七十的官员如果口齿清晰,看着不太衰老的,仍然会有有被继续留用的可能,若是不幸长了张娃娃脸恐怕真的死在工作岗位上了。
另外一类人则是大器晚成者,人过七十岁才开始发迹,受到重用自然不能按时退休了;而当下的大元也喜欢使用超龄人员,不过却多是从事医术、阴阳占卜、工艺制造这类技术性官员退休,这样连返聘的钱都省了。对这部分官员来说,他们固然应为受到皇帝的重视而感到荣幸,但是失去自由的滋味也着实有些无奈。
不过,对大部分普通官员来说,主动申请提前致仕,获得批准的概率是很高的。在大宋朝,皇帝为解决冗官问题还会对提前致仕的人员予以奖励。同时,提前致仕也相当于让贤,留出位子给更年轻的人才。
当然古人退休制度也有一定弹性,并不是所有人都要熬到白发苍苍才能离开官场。他们还有一个途径可以告别官场——提前致仕,也就是提前申请退休。官员申请提前退休的原因很多,既有自身能力不够、识趣提前退出的;也有厌恶官场、在利益斗争中失败而被迫退休的;还有要回家侍奉父母、或是自身有疾病实在不能胜任的。
不过古代绝大多数官员会在退休后返回原籍,“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回归故土是中国人的传统意识。而有些官员之所以在退休后不选择留在继续京城,也是因为“长安大,居不易”,一些官员能够在退休后拿到全俸,一些官员则只能拿到半俸,甚至更低,导致在大城市生活不易维持。
可无论是按制正常退休,还是自请退休离职,官员走出衙门的那个瞬间,心情定是无比惆怅的。而赵昺想着伴随自己起于微末奋战多年的老臣将一个个离开朝堂却多有伤感,因为很多人致仕还乡可能就成永别。
伤感归伤感,赵昺也觉的让人七十才退休也不人道,他当年就看着应节严白须上殿就觉得十分不妥,专门赐其座位。可想想随自己打天下的臣僚很多人皆进入老年,以后朝会上皆是一班拄着拐棍,佝偻着腰,头发花白的老头上殿,是不是就得准备一排椅子了。
而让老臣留任,赵昺也有许多不得已,毕竟他起家于琼州,当初弹丸之地也不需那么多官员治理。尽管为了日后着想留任了许多编余官员和几次开科取士,可限于编制和财政又不可能太多,而日后的形势发展超乎预料,收复江南后不过数年又夺取两淮,而今又占据了大半的中原地区。
疆土的扩展自然需要大量的官员管理,差额岂止千百,而这些知根知底的老臣赵昺用的顺手,也更加信任,尤其是如郑虎臣这等中坚力量。而那些新晋官员,一个是缺乏理政经验,一个是也需要时间培养,他也就选择性的遗忘了老臣们的年龄。而当下确是必须要妥善解决的时候了,他实在不忍心看着这些艰苦奋斗半生的老臣,在胜利的时刻却累死在任上……
“陛下,属下有一事禀告。”又闲聊了几句,郑虎臣言道,“斡脱人塔玛曾在泉州斡脱局任职,与事务局打过交道,后又转到涿州斡脱局。得知属下在此,寻来相见!”
“哦,若是小事汝自行处理便好,勿需禀告!”赵昺言道。
对斡脱人赵昺并不陌生,他们其实就是色目商人,因为在早期与蒙古贵族建立关系,不过原先属于私商,但在蒙元帝国建立掌管机构、制定政策给予保护之下,这个特殊的商人群体,私商而兼有“官商”,挟“公权”而牟私利。
拥有政治特权让斡脱人有恃无恐,以权力作后盾经商,而他们在琼州时因为蒙元朝廷对琼州实施经济封锁,为了解决物资紧张的问题,事务局受命与他们接触,通过他们采买禁运物资。后来又与他们合作走私食盐,获得资金。
所以郑虎臣与斡脱人相熟,赵昺并不奇怪,而这些斡脱人确实有本事,不但能将违禁品运进琼州,还说服当时的镇南王脱欢暗开海禁,使得琼州产的私盐可以在江南畅通无阻。而这些人为了钱和私利也会向他们提供情报,那时双方算是‘友好’联盟。
但是随着大宋进入江南,对不法斡脱商人进行了严厉打击,他们也随之退出江南市场,可与事务局依然保持联系,通过走私茶叶和香料等物资牟利,而大宋也通过他们获得了不少良马和皮革、毛毡等军需物资。
此次进入中原,有些斡脱人未能及时逃走,或是留下来观望。但他们也受到打击,免除了发放给百姓的羊羔贷,剥夺了他们的专营特权,有些罪恶深重的人被没收财产,甚至处死。不过其中有些人也曾做过有益于大宋的事情,赵昺也会法外容情,放其一马。
“陛下,这些人所求甚大,属下不敢做主!”郑虎臣摆摆手道。
“哦,此事可涉及机密大事?”赵昺看郑虎臣暗示刘因回避,可其却老神在在的喝着茶,没有挪屁股的意思。可能其觉得郑虎臣不过一个管理图书档案的小小阁架,拿着鸡毛当令箭想赶自己走,犯了犟脾气,他只能先行询问,若是关系私密之事自然不会让其留在这里。
“却也非是什么机密之事!”郑虎臣见状也只能苦笑道,“塔玛想仿蒙元例,为陛下理财。”
“陛下,万万不能答应,这些斡脱商人皆是祸国殃民之徒,与其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赵昺还未置可否,刘因却是先急了,抢先道。
“哦,此是何故?”赵昺扭脸看向其好奇地问道。觉得这家伙怎么转了性,要替自己着想呢!
“陛下,斡脱商人主要是靠为蒙元权贵放债牟利,借贷利息高昂,且利滚利计算,被称为羊羔儿息,致使无数百姓破产,不得不卖身为奴,以致家破人亡。”刘因言道,“当年真定路遭遇蝗灾,百姓被迫借斡脱的高利贷钱来交纳贡赋,连本带利银子达一万三千余锭。百姓无力偿还,还是史家变卖家产,号召富户捐献才还清了这笔债务!”
“而斡脱商人运营所获得的巨额利润,由蒙元权贵和斡脱商人分成,却不入国库,只是中饱私囊,导致国家财富流失。”刘因又道,“另外斡脱商人还替皇室贵族购取珍异珠宝,以此营利。皇室贵族透支买了斡脱商人收购来的珍异珠宝,无力付钱,就以市舶番货或盐引来支付,斡脱商人因此坐享海贸或官营盐业的收成,使得国家税赋流失,百姓更加困苦!”
“嗯,有些道理!”赵昺点点头赞同道。他其实也知道斡脱商业作为一种特殊的行为,他们的盛衰与皇帝、皇后、太后等皇室成员,有着重要的关系,皇室成员的地位,直接决定斡脱商人的命运,决定了斡脱商人的成败。而这个特殊的商人群体,私商而兼有“官商”,挟“公权”而牟私利,这种合作往往也就为祸甚巨。
“这些还只是其次,斡脱商人扑买、包税更是贻害无穷,奸佞阿合马便是斡脱人出身,其理财手段就是任由各地包税。”也许是赵昺的认可,让刘因觉得有必要再度提醒,以免贪利而被斡脱人所乘,喝口茶道。
“元廷理财全仗斡脱人,其将举国差役税、盐税、河泊渡口税、燕京酒税,甚至还有历代王朝都被视为主要税收来源的正税皆纳入其中,只要出钱,就能从他那买到赋税的征收权,自行征税。反正,在包税人缴足了承包费后,朝廷就听之任之,任凭其肆意豪取。而这无异于饮鸩止渴,自取亡国之道!”
第1701章 只知其一
“静修先生,反对斡脱商人放贷取利,为何也对色目人‘包税’如此抵触,难道朝廷获得充足的税赋,又省去了诸多相关官吏的开支,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吗?”赵昺笑问道。
“商人重利,贪利之徒,罔上虐下,为害甚大,何来两全之说!”刘因听南朝皇帝对自己的谏议如此轻描淡写,不由地怒道,“朝廷贪利,商人必然倍之,而所得皆出自百姓,使得民生困苦。”
“朝廷只要加以节制,约束其所为,限制其所得,便可使百姓免受其扰!”赵昺言道。
“呵呵,陛下真是明君啊!”刘因赞道,可谁都听出其中的讥讽之意,“如何加以节制,只怕届时官商蛇鼠一窝,上下勾结,变本加厉的盘剥百姓,能的民不聊生,天下动荡!”
“就只有这些了吗?”赵昺并没有着恼,而是笑着再问道。
“难道这些还不够吗?不知陛下还想要些什么?”刘因哼声不屑地道,刚对南朝皇帝有的些许好感又顷刻荡然无存了。
“若静修先生认识仅止于此,还是过于浅薄了,让朕有些失望了!”赵昺听罢轻轻摇头似是惋惜地道。
“哦,愿问陛下高见!”刘因有些惊讶,却不服气的梗着脖子道。
刘因的担心其实有些多余,这个问题赵昺早就有所警惕,而近现代社会虽然没有扑买包税这种制度,但也并没有完全消失不见,在有些方面不过改头换面依然大行其道。而西方学者很早也对包税制有所研究。
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就断言,“最残酷的税法,常见于公家收入大部分采用包税制的国家”。这是因为,从长远观点看,包税制既不利于提高税收收入,也不利于减轻百姓负担,而只是将财富集中在包税人手里。
但创立明朝的朱元璋对前朝的评价则是“元以宽纵失国”,这就耐人寻味了,赵昺起初并没有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自然他一个靠技术吃饭的也是没有必要去深究。直到回到此间有了身临其境的体会后,才终于明白其中的深意。
现在流行句话叫做‘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按照赵昺的理解就是脱离现实环境讲道理,其实就是耍流氓。
包税制在蒙元的实施也是有历史背景的。蒙古人出身草原,其本身不善理财,成吉思汗及其后裔麾下的铁骑,缔造了蒙元王朝空前广阔的疆域。但这些“只识弯弓射大雕”的草原英雄对如何管理这个庞大帝国的财政简直一无所知。
蒙古开始向外扩张时,最初的目的是为了掠夺。因此,每到一地后,总是把财产掠夺一空,把掳来的人民、工匠充作奴隶,按功大小分赐给诸王贵族、将领,而大汗则从中各取一份。他们简直不知道有“赋税”这回事,这时色目人出现了。
由于蒙古是游牧民族,除了饮马乳、食羊肉及围猎所得外,手工业品极端缺乏,需要对外交换以满足其生活需要,蒙古贵族还需要一些奢侈品如织金衣料等。而早在成吉思汗建立大蒙古国以前,已有不少中亚的回回商人来到大漠南北各地做买卖。
随着蒙古军队的几次“西征”,西域、中亚的广大地区都被纳入版图。因此,有更多的西域色目商人来到东方经商。当时的蒙古贵族还不懂得如何“巧妙地”剥削定居人民,而色目商人凭着“能知城子的体例、道理之故”,顺理成章地充当了他们搜括财富的帮手。
大蒙古国与色目商人搭起的草台班子,他们开始参与管理经济事务。中国传统讲究“重本抑末”。商人没有政治地位,工商业也不受重视。但蒙元的情况就不一样,色目商人当了家,商业税变得相当发达。
元朝的商业税税率是多少呢?三十分取一。这个税率比之现代社会都要低得多,当然其中不乏有色目人的私心在其中。但将税收制度标准化、规范化,使地方官员无法盘剥压榨商人,自然有利于商业的发展。
另一方面,当时还规定,商人必须按月纳税,然后才可以进入城乡市场进行贸易。如果没有纳税凭证,或不出示凭证则为匿税。如匿税“物资一半没官”。为了打击偷漏税行为,又规定“于没官物内一半付告人充赏”。如此蒙古人的商税收入自然是非常可观的,大家都受益也其乐融融。
但蒙古人的理财观念并没有因为色目人的参与而长进多少,在他们从金人手中夺取了华北大片土地后,统治集团里还有人认为,汉人对于国家没有什么用处,主张把农民赶走,把土地改为牧场。
如果这样蛮干,势必严重破坏中原的社会经济,也势必迫使农民起来反抗。幸好耶律楚材及时打消了这个愚蠢的主意,他向窝阔台建议,汉人不是没有用处,只要征收地税、商税以及盐、铁、酒等税,每年可以收入白银五十万两、帛八万匹、粮食四十多万石,足够供给军费。
不过即便如此蒙古统治者依然是只重视从中原农耕地区搜刮劳力和钱财,对汉地本身的治理反而有所轻视,从而出现所谓“汉地不治”的局面。但毕竟有了制度,照章征税即可。而这时色目商人再次参与对汉地管理之中,而“扑买”就是其中最突出的一点。
什么是“扑买”呢?其实就是朝廷不设征管人员、由商人通过招标投标的方式对一个地区或税种进行承包,预先向国家支付一定的钱财,来取得征税的权力。少收赔补,多收留成。西域商人刘忽笃马等人第一次向窝阔台提出包税的请求,想用一百四十万两白银包买全国课税。
于是在色目商人奥都剌合蛮,再次向窝阔台提出了包买天下税收的请求,并开出了让大汗无法拒绝的价码——相当于当时全年税收的两倍的二百二十万两白银。结果,就连才智出众的耶律楚材也没法阻止奥都剌合蛮获得“扑买”的权力。
奥都剌合蛮被任命为诸路课税使,统管国家十路课税所。果然不出耶律楚材所料,取得了全国课税权之后,奥都剌合蛮为了迅速收回“前期投资”,并赚取更多的利润,也将征税大权明码标价、层层转包……
“静修先生可知蒙元农税多少?”赵昺问道。
“自忽必烈汗时起,中原的赋税包括税粮和科差。税粮分丁税和地税:丁税,全科户每丁粟二石,驱丁一石,减半科户每丁一石;地税,每亩粟三升。科差分丝料和包银,是按户征收的。元代的江南赋税则与前宋相同,即继续征收秋税和夏税。夏税征木绵、布、绢、丝绵等物,秋税主要是征粮。”刘因答道,显然他对蒙元政策还是了解的。
“嗯,大体上北方科差重,南方税粮重!”赵昺点点头道,“静修先生先时说的也不错,色目商人获得包税权力,他向民间征收的税赋必定会超过此数。在蒙元权贵看来,包税人能够便捷地帮助其攫取社会财富,简直是与天上掉下的馅饼无异。但取之必予之的道理,先生也必定清楚!”
“当然,朝廷令其掌管税赋,当然要予以其特权,即便提高税额,强行征取,导致地方官府不敢干涉,而百姓控诉无门,使得民间积怨甚重,社会动荡不止!”刘因言道。
“先生所言大体不错。但不是地方官府不敢干涉,而是与其沆瀣一气,甚至蛇鼠一窝,各自取利。”赵昺言道,“以朕所知,当年安西王府的官员赵炳向阿合马表示,陕西岁入一万九千锭,但尽心筹办,可以达到四万锭,于是阿合马命赵炳负责总办。两年后,当地岁入果然增长到五万四千锭,另一个饶州总管姚文龙声言:江南财赋每年可办钞五十万锭,阿合马即任他为江西道宣慰使。”
“显而易见,地方官员为升官而不惜肆意拔高税额,而色目商人则可从中簒取巨额财富,且可借助官府征收税赋,这必然导致官场**,为了谋求政绩不择手段,使当地缴纳的税课成倍增长的同时,无疑也培育了一批势同狼虎的恶吏。”
“陛下所言有理,官员与色目商人勾结取利,必然会包庇其所为,甚至加以纵容,使官府检校之能形同虚设,导致朝廷难以知晓地方实情,百姓上诉无门苦不堪言。”刘因点头道。
“这只是其一,而更严重的是导致乡绅和地主权势恶性膨胀,也随之丧失教化和维护本乡百姓之能,反而助纣为虐,与色目商人一起压榨、欺压百姓。”赵昺言道。
“这怎生可能,吾在真定少有闻之啊!”确切的说刘因也算是乡绅名流,也承担着教化百姓,为其发声,维护其利益的责任,只是他混的比较惨而已,骤然闻之难以相信……
第1702章 还有此用
面对刘因的质疑,郑虎臣接过了话题,他作为大宋秘密情报机构的首领更为了解社会黑暗的一面,而当前一个‘老吏’身份,也更容易让人信服。
在元朝平定南宋后,统治者对江南地区采取较为粗疏的管理,以致统治势力难以深入基层社会,不借助当地有名望的地主、士绅之手来管理。但汉地的地位又太过重要,光是南宋旧地的江浙、湖广、江西三个行省的税粮一项,所收便达六百四十九万六千零一十八石,占全国税粮总数的五成还多。
在这种情况下,元朝统治者不得不沿用原南宋的经济发展模式,在保留原有税制的基础上,元朝政府还承认并保护南方原有的封建土地占有关系,进而放任地主富民集团的发展。某种意义上说,这也算是“双赢”:元朝的军国所需与北方贵族及官僚的奢靡生活都有了保证,南方地主利益也实现了“最大化”。
在这种“宽纵”政策的包庇下,南方地主的权势恶性膨胀,民间更是有说“一家雄踞一乡,小民慑服,称为野皇帝”的说法。所以蒙元朝廷里的色目商人就算把“扑买”的金额定得再高,也影响不到这些地主的利益,因为所有的税赋以及包税人中饱私囊的部分都压在自耕农身上。
有人提出,江南一带地主隐匿土地的现象很突出,如果“再行检覆之法,当益田亩累万计”。按理说,这是有利于元朝廷的事情,可时任官员却以“江南之平十年,户有定籍,田有定亩,一有动摇,其害不细”的借口予以暂缓执行。个中缘由,无非是担心影响到“富民”集团的利益。
种种压迫之下,有些破产的农民,虽然已是“田入他户”,但仍需照样纳税,只得“逃之四方”。再加上豪民地主在“宽纵”的旗号下,享受“无爵邑而有封君之贵、无印节而有官府之权”的优越待遇,欺压百姓无所不为,各地百姓走投无路,只得铤而走险。
据统计,仅至元二十年这一年,江南人民“相挺而起”的大小起义“凡二百余所”;到至元二十六年,更激增为“四百余处”。在中国历史上,王朝初建的盛时就出现民众蜂起的局面是不太多见的。而归根结底,色目商人当家的“草台班子”,恐怕是难辞其咎的……
“在收复江南后,中原风传陛下肆意屠戮元廷官员,迫害乡绅士人,强征豪门富户土地和财产,以致江南地区士人怨声载道,民意沸腾,想来也是缘起于此吧!”刘因听着郑虎臣所述的一桩桩、一件件元廷官员及色目商人勾结江南豪绅所做的恶行,也是沉默良久后才道。
“不错,是有此因在其中!”赵昺毫不犹豫的接下了这口戕害乡绅的锅道。
“陛下镇压土豪劣绅,没收其土地和财产,但是并未收入皇室内库,而是将抄没的土地分与失地百姓,财物用于改善民生,修缮水利,恢复生产之用。怨声载道是那些昔日为虎作伥的劣绅,而百姓无不欢呼雀跃,盛赞陛下为仁君。现下江南百姓耕者有田,户有余粮,居有定所,寒有冬衣,比之蒙元所在时强之百倍。”郑虎臣言道。
“既知商人误国坏政,吾也听闻陛下施政事功,重工商,而轻农耕,来日不怕重蹈覆辙吗?”刘因又问道。
“呵呵,此言有误。陛下重工商不假,却是农商并重,发展工业,且强调农业是百业之本,而非弃农轻农。”郑虎臣解释道,“再者陛下行商海外,将海内所产销往外藩,赚回金银;又将海外珠宝香料贩回国内,即解决了短缺,又向朝廷缴纳商税,此利国利民之举有何不可呢!”
“而我朝早有法度,严禁官吏极其近亲经商,且军队经商更是禁止,违者皆会受到重处。从而避免了官商勾结乱政,为获利而贪赃枉法。另我朝严禁私人买卖授田,避免了土地兼并,导致百姓流离失所之事发生,又选调官吏管理乡间事务,使那些乡绅无法干涉地方事务,行乱民坏政之事!”
“如此而言,是吾偏听偏信,对其中有所误会了!”刘因大概了解了‘实情’,却也以为那老吏因皇帝在前不敢妄言,而是有所保留,半信半疑地道。
“俗话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先生来日尽可到江南一行走走看看,若有不妥之事也可告知于朕!”赵昺看出其仍有所保留,但能够开诚布公的说出来也算是有所进步,笑笑道。
“好,草民早有一游江南的打算,只是难以成行。若侥幸不死,自当看看陛下治下的江南!”刘因十分痛快地道。
“先生若是有心前往,老夫可以妥善安排!”郑虎臣在旁笑道。
“谢过了,届时少不了叨扰!”刘因也没有拒绝拱手道。
“呵呵!”赵昺干笑了两声,心的话若是其知道郑虎臣真正的身份,只怕是避之不及,哪里敢去打扰他,而他看到案上放着把如意,顺手拿起有些压手,看着像是铜底鎏金的。这东西若是把玩一般是用玉或是象牙制作,而金属做的多是当做摆饰,他觉得奇观笑问道,“廷翰,这是用来防身的吗?”
“属下突觉后背瘙痒,又无应手之物可用,见书架上有此物便拿过来……呵呵!”郑虎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唉,老先生用此瘙痒,真是暴殄天物了!”刘因听了拿过自己看看,皱皱眉叹气道。
“一把如意而已,此不过就是回归本用罢了,只是不大趁手,静修先生言重了!”赵昺见其样子,觉得好笑道。
而他所说也不错,《释氏要览》提到:“如意,梵云阿那律,秦言如意。《指归》云:‘古之爪杖也。或骨角竹木,刻作人手指爪,柄可长三尺许。或脊有痒,手所不到,用以搔抓。如人之意,故曰如意。’”所以如意其实就是进化版的“痒痒挠”。
“陛下说的不错,但此物若是吾没有看错,应该是出自真定史府,乃是当年史帅指挥三军,排兵布阵时手持之物!”刘因道。
“这……这怎可能!”赵昺被其言惊了下,又看看手中的如意,只是一支刻有云纹和枝蔓的普通如意,并无出奇之处,随后憋着笑道。
如意这玩意儿在宫中很常见,不说作为纹饰雕刻在门楣窗棂和影壁之上的,便是作为摆件和把玩之物的各种材质的如意也不知道有多少把。而上马杀贼,下马草檄的文人做派一定是武侯羽扇纶巾;武人则是横刀立马,儒雅点儿的也只是锦衣佩剑,以刀剑调度诸军。可拿着把‘痒痒挠’指挥作战的还是闻所未闻。
“老夫也只是闻知,魏晋士人喜服散清谈,席中常携如意搔痒;权臣王敦酒后以如意击盂吟唱,抒发胸怀;王恺与石崇斗富,石崇以铁如意将二尺珊瑚击碎。从未听闻以如意指挥三军作战的!”郑虎臣是进士出身,肚子中亦是有学问的,想了想也无论正史、野史未曾见其中记载某位大神以如意统军的。
“诶,古时有关记载并不罕见!”刘因见两人皆是不信,不无得意的捋捋下颌疏须道,“谢安的弟弟谢万也是当时的清谈名人,受命北伐燕国时依旧倨傲,谢安建议他抚慰众将。其却以如意指众将曰:尔等都是劲卒。而东晋最重出身,因此招致众将愤恨,北伐失败后,诸将便欲寻机杀其!”
“南北朝时,南梁名将韦睿在天监五年与北魏军队对阵时乘坐木车,手持的正是白色角质如意,指挥部队接战,一日数合皆胜,敌将甚惮其强。齐高帝萧道成在未发迹之时,被强敌上门寻衅,也曾用铁如意以备不虞,欲以代杖。后唐李克用也曾手持如意调度诸军,与敌决于沙场!”
“大宋立国之初伐蜀,后蜀重臣王昭远闻宋军兵至,扬言领两三万蜀中恶少即可破敌,并直取中原。及行,执铁如意指麾军事,自方诸葛武侯,然兵败狼狈退回成都!”
“此物竟然还真有大用,先生知识渊博,博闻强记,让朕佩服!”赵昺听其说的有理有据不得不相信如意曾经被当做指挥棒使用,他顺手挥了两下手中的如意却觉得怪怪的,不是那么回事儿。
“陛下过誉了,草民不过多读了几本书!”刘因笑笑拱手道。
“先生过谦了!”赵昺看着其强忍的得意,不禁想起孔乙己炫耀三十种写法时的神情,也拱手回礼。
而他脑中突然浮起个怪念头,民间早期流传的诸葛亮形象说不定也是坐着小车、手持如意,而因为王昭远的战败,让人们以为手持如意指挥众军实在有损文士领兵的形象,于是抢了韦睿的轮椅,夺了周瑜的羽扇塞给了最给士人争脸的诸葛亮,才把如意弃之一边……
第1703章 各自试探
刘因在自己面前炫了把学问,赵昺看着其难掩得色,当然也不吝啬露出些许赞赏之意,让其陶醉片刻。而他清楚在演义中名臣贤士遇到明主纳头便拜,心悦称臣,谱写段君臣相宜的历史佳话的事情,在实操中几无可能,不过也可能是自己魅力不够,还没有遇到过这种好事。
事实上赵昺遇到的‘能人’多是自己以诚待人,相互经过长时间考量才归心的,就是相交于危难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忠贞之士。更多者是迫于生计,或是求财,或是求官,甚至是保命才会出现甫一见面就表急忙忠心的人。
至于那些名儒贤士往往十分清高的,做不出‘一见钟情’的事情。而且对所谓的‘明主’十分挑剔,对其的品行、声望、学识、执政理念等等皆会在意,即便有心投靠也会待价而沽,看皇帝能否开出合心的‘价码’。
对于刘因赵昺还是十分赏识的,几次见面其虽然怼了他好几次,深陷敌营没有表现出对他这个帝王的畏惧和卑微之色,体现了一个传统士人的风骨。而其学问自然不会差,否则他一个穷酸也不会在中原儒林赢得魁首之位。
当然赵昺对刘因的敬重是来自于其的风骨和学问,而非他的治世之才。那种所谓窝在深山苦读几十年,精研治世之道的隐世大才,一出手就能济世救民,统一天下的大儒,他没见过,也不敢用。
想想以当下的通讯水平,又身居偏远之地,‘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就是个传说,其学问再高也是不谙世事,不明天下形势及帝王所思,百姓所想,又毫无治政经验的空谈家,如何有针对时事提出自己建议,制定完善的措施。且即便其敢提,赵昺他也不敢用啊!
不过赵昺也认识到真正的儒者或儒家,并非人们一般会想到那些懦懦弱弱,文质彬彬,手捧书卷,只会死读书,而手无缚鸡之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百无一用是书生的腐儒、酸儒,且满嘴之乎者也,满嘴仁义道德之人,而且泥古不化,逆历史潮流而动。
他的师傅无论是应节严,还是江璆皆是文武皆通,学识渊博的儒士,而如陆秀夫和文天祥等一班僚臣也皆是如此。且他们最宝贵的宝贵的不是金玉而是忠信,不谋求占有土地而把仁义当做土地;不求积蓄很多财富,而把学问广博作为财富,他们在适当的时局和正义的事情上才出来济世,否则宁愿安于普通人的生活,邓光荐便是如此的儒者。
对真正儒者最恰当的说法便是我们熟知的‘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见利不会忘义,见死不改操守,有勇武气力但不轻易施展。做事有谋略,能预见未来,故有所准备,不学习什么权谋之术,敢于直谏,为民请命。
另外凡有大智慧者,大家肯定都能想到,有见识的人,他的学历一定不低,即使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导致并没有在学校接受过系统的学习,但是他一定自学过很多东西,眼界远胜于常人,必然在社会,经济,人际关系,政治,博弈论,文化等方面有自己的一定见解。对于政治能够从多角度与多方面分析,而不是拘于某些单纯的层面。
在刘因身上赵昺看到了一个儒者应具备的所有素质,其虽然没有入仕,缺乏治政的经验。但其久居地处交通枢纽的真定城,也使这里成为消息流转之地,且与各地儒者的交往,使他不难获知各方面的情况。而他又身处底层社会,对平民的生活状况定然感同身受,必然对当前社会和局势有着自己的认识和判断。
孔圣也有‘学而优则仕’的入世之说,更是将‘为王者师’作为一个儒者最高追究。当然刘因肯定也不会免俗,否则也不会应诏前往大都面圣。至于没有入仕也许是真的因为身体有佯,但也可能是因为不为言说的原因,但其心中肯定有一展胸中抱负,实现济世救民的理想……
赵昺当下与刘因相处已有一个来月,两人见面机会不多,谈话也说不上平和,不是互怼就是相争。今日算上难得的和谐,看其相谈的兴头正盛便请教道:“静修先生,宋元决战在即,若是我朝侥幸取胜,将蒙元逐出中原,未来必然还会相争于塞外,采用何策略为上?”
“草民学识浅薄,不敢为陛下献策,但可就自己所知一二言说于陛下!”见南朝皇帝向自己请教,刘因还是有些恍惚,但很快便冷静下来,略一思索道。
这些日子南朝皇帝知其在观察自己,而他何尝不是在考察其。以他来看,南朝皇帝虽然年轻,但做事沉稳,行事果决,十分受臣僚们爱戴。难得的是其身为皇帝,待下和善,对他们从不苛责,且生活简朴,身上穿的常常是与侍卫同款的旧衣,吃的也与众人无异,非遇假日和大事少有宴饮。
在治政上,刘因也发现南朝皇帝关心民生,出台的政策也多维护平民利益。在选才用人上虽事功轻学,他也能够理解,毕竟维护一个国家的运转缺不了钱粮,而这么多年来时刻面临外敌威胁,也需要巨额的军费保证战争开支,如此用人也是出于现实的需要。
他也明白中原士人在蒙廷屡遭色目人打压,也多是因为献策好高骛远,太过理想,难以实施。又眼高手低,不善理财,无法解决现实问题,才被大汗所弃,一再坐冷板凳。而急功近利的蒙汗启用擅于理财的色目人上位,却导致官员贪腐,政治糜烂,国家动荡,民不聊生。两厢相较,南朝皇帝还是清醒的。
当然南朝皇帝在刘因眼中也非完美,并非一个圣君明主。比如其穷兵黩武,自继位后就不断发动对元廷的战争,导致战乱不止,百姓遭难。再有其不敬天地,藐视圣贤;不遵礼法,行为随便,不拘小节,缺乏君王的威严等等。但总得来说,还算不上昏君,勉强有中上之评吧!
“先生请不吝赐教!”人家谦虚,赵昺却不能不尊重,让人换下没了滋味的残茶,重新煮了新茶呈上,亲手给其斟上道。
“自古中原与北方民族的博弈从未停止,无论中原王朝和北方游牧民族如何更迭,两大势力不得不长期共存和博弈,而中原历朝历代对其的政策也各有千秋,不一而足。但总归不外有三。”刘因咂了口热茶道。
“从汉初和亲到南北朝末年北齐、北周对突厥的拉拢,再到安史之乱后唐朝同回纥带有补贴性质的贸易,再到宋给辽金所赐的“岁币”,实质上便是以财帛买太平。从现实来看,这比之发动战争所耗要小,但是效果却要看对方的意图。”
“汉初,匈奴人的诚信颇有问题。在确定了和亲且按照固定数目每年给匈奴人供奉后,匈奴人仍多次违约入侵、掠夺,并要求汉朝政府增加供奉的数量和类型。因为在西汉建立到汉文帝时代,匈奴仍在不停扩张领土,并彻底击败了宿敌月氏人,因此对各种中原物产的需求大为增长。”
“除此之外,匈奴人还要求汉朝在边境重开贸易。但汉廷并不喜欢边境贸易,其原因也是出于政治:一方面,这些边境区域不久前还属于韩、赵、燕等异姓诸侯国,边境流通性太强的话,许多遗民会去投奔匈奴人保护下的诸侯王后代;另一方面,草原世界此时的冶金技术极为落后,铁器极为稀有,如果广泛开启边境贸易,走私这些物资就变得容易许多,汉对匈奴的技术优势就会被抵消。”
“此外,匈奴的强力存在本身就是对中原中心世界观的挑战。虽然汉景帝时期,汉匈之间只剩下一些零星抢掠,但汉朝对和亲政策的效果并不满意,这也是为何到汉武帝时代,汉朝转而对匈奴采取大规模军事行动的原因。”
“相比之下,北周、北齐、隋末唐初对突厥人的拉拢政策,以及唐朝中后期和回纥人的贸易,都比汉匈和亲有效许多。一方面,突厥人、回纥人的政治组织水平还不可能真正吞并汉地;另一方面,中原在相对实力较弱的阶段,通过这种方式可以以较低成本来安抚北方边界。这个阶段的和平政策,反而双方都能接受,所以较为稳固的。”
“但随着草原接受汉化,其的组织能力也得到了提高。辽时代,通过对游牧区域和华北北部汉地的有效分治,草原民族有了在汉地建立农耕政权的能力。这个时候,和平政策是否有意义,主要取决于双方的实力对比和是否愿意和能够维持通过战争确定下来的现状。”
“嗯,先生的分析通透!”赵昺见其此时不再多说,明白下边涉及到了两宋时期,而这段历史对于赵家来说是段屈汝的历史,刘因还是懂事的加以避讳不谈,他点头道,“此事对于我朝来说是件憋屈事,有苦还难道!”
第1704章 策有高低
在历朝历代实施‘花钱买和平’的策略中,虽然许多人认为辽和本朝的澶渊之盟大约算是一个正面典型,通过固定的岁币,双方在订约后的一百多年基本相安无事,且这点钱儿在宋的收入中占比很低,比之战争获得和平所耗成本而言是极为合算的买卖。
但这种相安无事很大程度是因为本朝被迫忍气吞声,被迫放弃了燕云十六州。而辽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安分,在与西夏爆发战争时,辽就趁火打劫、在边境挑事,最终逼迫本朝增加了岁币数量。
至于宋朝南渡后对金的岁币,更多是战场失利下的无奈之举。自最初的“天眷和议”,金以归还河南、陕西等诸多占领区换取宋朝称臣纳贡,对宋朝来说其实不算亏。但是不久金人毁约,经过绍兴十年和十一年战事,尤其是淮西之战后重订的绍兴和议中,本朝是土地没得到、岁币还照交,吃了大亏。
到了后来的隆兴北伐和开禧北伐,宋廷都以失败告终,钱自然得继续交,称得上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由此可见军事上的软弱,岁币的效果越来越低了,花钱买和平虽然比战争成本低,效果却取决于对方意图。
从宏大的战略叙事角度看,这是一种很憋屈的方案。但从财政上看,如果不能完全消灭对方,那么这种方案毫无疑问是成本较低的。当然,花钱能不能买来和平,要视具体情况而定。所以赵昺以为非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此策是不可取的。
不过当前的形势是己方占据上风,要求和花钱的是蒙古人,但是赵昺觉得并不妥当。因为在成吉思汗真正意义统一蒙古高原之前,草原世界的许多行事逻辑并不能用中原大一统王朝的思路来推断。
在匈奴、柔然、突厥、回纥等民族相继统治蒙古高原的时代,草原世界遍布着各种部落。这些游牧国家内部,存在着王族旁支和诸多臣属部落,虽然在外交和军事方面通常听命于单于或可汗,但在内部问题上更多是一种协商为主的联盟性质,而统治草原世界的那个民族更多只是一个盟主。
对这些盟主来说,他们的权力合法性一方面来源于祖先战胜了草原世界的其他竞争者,有权在草原部落之间担任军事领袖和内部仲裁者;另一方面也作为谈判者和战争首领,代表整个草原世界同中原王朝打交道。这种国家结构与其说是自身进化的结果,不如说是草原世界为了解决其自身组织问题、有效团结起来同中原打交道而逐渐形成的。
正因为如此,能否有效和中原王朝打交道,也决定了当时草原世界统治者对其他部落统治的稳固程度。毕竟,垄断了和中原王朝的贸易权,就意味着财政上对各部落的绝对优势,也意味着他们对其他部落统治权的稳定性大大增强了。
蒙元不同,其不仅在形式上是一个统一的国家,并且形成了国家政权,建立了国家制度,对辖境实施有效的管理。按理说已经可以与国家名义与大宋谈判,但是赵昺不愿意,一个统一的游牧民族国家,比之松散的部落联盟更具威胁性,同样需要花费大量军费保持强大的武力予以压制,以其这样不若将其灭国,起码在一段时间内可以保证与北方游牧民族的和平……
“陛下,历朝史家皆已大汉武帝‘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而自豪,即便草民今日说起亦是不免心中激荡,欲提刀上马酣畅淋漓以犁庭扫穴之威封狼居胥。想陛下同样有将蒙古人逐出中原,牧马塞外之志,而今陛下收复中原在望,自不会与敌媾和!”刘因看南朝皇帝若有所思,也大概明白了其的心思,又言道,“但是此策亦有隐患,不惜代价的进攻,实际上对国家的财力、人力和物力皆会造成极大的负担。”
刘因边说边看着南朝皇帝的脸色,并非出于胆怯和奉承,而是清楚自己的身份,说好听点儿勉强算是谋士。而他行事有些迂腐,性格倔强,可读了那么多书,也明白君王的谋士尽管能量巨大,甚至可以影响到其的决策。但事实上,谋士的主要责任还是出谋划策,那个拍板的人不是他。
且刘因清楚谋士的定位与求胜之道。相比于武将,做谋士是风险低收益大的差事,可作为一国之君可揽天下英才,正是所谓的谋士如云,若想在其中脱颖而出,让君主见到自身的才华,往往会多给君主出几个主意,才能出将入相,封妻荫子。
换言之,谋士也是在为君主、帝王打工,所以在考虑问题之时,谋士时常会以自身为出发点。因而也可以说谋士执着的并非江山社稷,而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但出于保护自己,在君王问策之时,往往会提出上中下三策。
既然有三个选项,那么君主就有选择的余地,如果君主选择了一个,而恰好印证了印证的结果,那么谋士也可以自圆其说,如此一来,就比只出一个主意的风险低了不少。然而,事实上,作为君主并不在乎所谓的上中下所代表的意义,在一位明智的君主看来,一个主意也好、三个对策也罢,只要是符合当时实际情况、对自身有利,就可以采纳。
某种意义上说,决策的成败,一方面在于谋士的才能和忠诚度,另一方面,则在于君主的谋略和判断力。但刘因清楚自己的身份尴尬,他虽入宋营,但他的身份仍然是元人,且是戴罪之身。南朝皇帝向自己问策,可能是一时兴起,也可能是对自己的考察,对答不当就有性命之忧。
而他在行营中待了这么长时间,从周边人的口中对南朝皇帝也有了更多的了解和认识。想其年仅六岁就开府建衙,虽有僚臣在旁辅佐,可却能将他们笼络在自己周围,并亲临战阵,屡败蒙元追兵,在琼州站稳了脚跟。
随后仅一年,南朝皇帝又在国势几无逆转的余地下继承皇位,却能凭着自己的能力收复行朝众臣和诸军,击杀强敌张弘范回到琼州。想其在年少时就颇有勇略,又有超出常人的聪慧,否则早被权臣们架空,成为一具任人摆弄的傀儡。
刘因也曾听南朝皇帝身旁近臣口中听闻,当初虽说是太后监国,其实其已经掌控了朝局,一切事务皆决于其手。以后的事情自不必多言,其整军备武,韬光养晦力量,一举收复江南,力排众议两次北伐打到了大都城下。
如此可见南朝皇帝对权力的掌控和国家的控制力及对形势的把握之强,想要让如此一个人能够正视自己,采纳建议,刘因怎敢轻视,再说他虽抱着必死的决心进宋营,却也不想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去死,还想要为天下百姓争一个能够安居乐业的和平世界。
“除恶务尽,北地游牧民族乃是历朝历代之大患,我朝便深受其害,只有将他们尽数除去,才能免除边患,永保太平世界!”赵昺当然知道远征草原的代价,那不仅仅是付出倾国之力后,就能够做到的,但他也想看看刘因的看法,是不是为了自己的声名,不惜劝君王采用不计后果的策略。
“陛下,大汉遣兵数次深入漠北,在卫青及霍去病等名将的统帅下发动了一系列战役,虽然大捷,付出了数万人的伤亡、十多万匹优良战马的损失,使得国力耗尽,百姓贫苦。可即便将匈奴远逐,依然有其他蛮族不断崛起,扣关犯境,劫掠边城,终汉不能禁止!果不出所料,刘因还是坚持将后果说明道。
“入唐初期,国势强盛,诸族臣服。但武后乱政,吐蕃不断袭边,玄宗继位后一改武周以来对吐蕃缩短战线、采取守势的策略,把吐蕃作为头号对手,不计代价的进兵,也就是杜甫所言的“武皇开边意未已”,最终在青海湖流域和西域都压制住了强敌。”
“但为了应对无限增长的边事开支,唐玄宗不得不任命宇文融、李林甫等人大规模清理隐户,同豪强士族争夺人口,把官方掌握纳税户口从他继位初期的三百多万户增加到天宝末年的八百余万户,但也因此导致朝堂内争不断!”
“嗯,从结果来看,玄宗征伐吐蕃在战略上确有失误!”赵昺点点头道。
他清楚这段历史,说白了还是钱闹的。如何应对不断上涨的军费开支,成为人事变化和政治斗争的主线,李林甫、杨国忠相继受到重用的一大原因,就是他们能满足唐玄宗对吐蕃战争中不断扩充的财政需求。
但这也意味着他们无法干预玄宗皇帝的扩张政策,在战略领域是完全被动的,只能跟在疯狂膨胀的支出后面修修补补。只要皇帝的扩张政策不变,即使没有安禄山的叛乱,他们也迟早会有修补不下去的那一天。而吐蕃虽然被压制,也没有真正被削弱,反而在安史之乱爆发后加快了扩张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