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0章 盛名之下
如今各部转入休整,主要是补充兵力和战前政策教育,同时派出部队协助地方清剿残敌,镇压反叛,对敌展开侦察。所以主官离开一段时间不会有什么大事,赵昺也便让他们滞留邯郸几日,详细了解前线情况,商讨下一段的作战计划。
与此同时,赵昺出席了两次地方州府主官的会议,表达了自己的关切,并强调了当前迫切的任务。一个是防止百姓外逃,形成流民潮;二是要将大宋对新复之地的政策广而告之,以稳定人心;三是要尽快实施土地改革。
赵昺清楚老百姓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就是能获得温饱,太平安定的生活。因此只有让百姓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并保护他们的利益,才能让他们安心。从而使得人心趋稳,不再被蒙元蛊惑,从而得到稳定的后方。
至于如何施政,赵昺没有再多加过问,这些那些文臣更为擅长,所以就将这摊子甩给了陆秀夫等人,自己把精力放在下一步的军事行动上。
“陛下,臣以为在获得补充后,还是应该尽快展开攻击,歼灭当前真定之敌,打开通往大都的通路。否则敌各处援军抵达大都,将对以后的行动产生极大的困难。因而臣以为此战宜早不宜迟!”尽管已经明白当前休整的意义及困难,但韩振还是希望尽快北进,以避免与敌重兵遭遇。
“韩副使,当下蒙元以张珪为帅驻守真定,阻挡我军北进道路,除其所部卫军,又纠集了各州县镇戍军及招募民军,据报不下十万人马,想要一举将其歼灭并不容易,还需好好谋划!”江钲言道。
“江副使所言甚是!”韩振和江钲虽同为枢密院副使,但知道江钲的资历和声望远胜于己,在枢密院的地位要高,所以不能不重视,沉吟片刻道,“张珪出身将门,用兵谨慎,此次在大名侥幸将其困住,若非大名守将心存猜忌,恐此时仍被阻于大名城下!”
“嗯,张氏三代将门之后,其祖为蒙元灭金,平定西北立下汗马功劳,论功居四大汉侯之次。其父领军平江南,若非陛下英明,行朝险些亡于其手。而我军虽与张珪首次交手,但也可见其用兵有道,若非蒙元朝廷屡次催促其南下也不会轻易落入我军埋伏,而其又能在重兵围堵之下突围而出,足见他有用兵之能,不逊于其祖、父!”田忠也点头道。
“如此看来,真定乃是通往大都的重镇,恐将有一场恶战啊!”江钲言道。
“朕却以为张珪是在故布疑阵,其在真定不过是虚张声势,保州才是其防御的重点!”赵昺这时站起身,用手指点着地图说道。
“为何?”田忠作为河北西路领兵主将,真定和保州正是在其北进的途中,他诧异地问道。
“真定府地处河北中部,在我朝乃是河北防御北敌南侵重要的政治和军事、经济重镇。但女真北侵,我朝南迁后,真定已经失去了防御北方入侵的意义,因而城池失修,外城和子城毁损严重。而蒙元灭金后,其拆毁城墙和长期不修城的政策更加速了子城的消亡。而今城池防御功能丧失,短期内也难以修复。”赵昺言道。
“张珪与我军交过手,深知我们火器犀利,没有坚固的城防根本无法阻挡我军的进攻。其自知难敌,不会将重兵布置于真定,而是虚张声势做做样子,却将重点置于保州!”
“为何是保州?”韩振对皇帝的判断感到不解,真定历来为中原重镇,兵家必争之地,其如此轻易放弃太过草率了。
“太平兴国六年,我朝改清苑县为保塞县,升保塞军为保州。淳化三年,李继宣知保州,建城为州县治所。金大定十六年,改保塞县为清苑县。贞祐元年,蒙古军攻陷清苑城,焚城为废墟,保州州治移至满城县。贞祐二年,改属中山路。入元后,张柔出任保州都元帅,移州治于清苑,重建城池……”赵昺言道。
因保州是元代大都的南大门,张柔营建的保州城方圆十一里,夯土筑成,比前代略有扩大。他规划市井,营建民居,修建城垣,并引护城河水入城,疏浚河道,排涝防旱,修莲花池,建书院,迁庙学,利交通,利农商工,改善生产条件和居民的生活环境,使保州城得以复兴,成为“燕南一大都会”。
其主持营建了官府北边的衙门,南面的宅院,又修建了驿馆、将士宅第、仓库、药局、商税所、传舍、马院等等。还在城墙上还修了四个谯楼,北面拱极,南面蠡吾,西面常山,东面碣石。可西望郎山,俯视全城,城内道路也设计为笔直的,这主要都是出于军事上的用途。
“张氏祖籍定兴,后家族迁往保州,死后葬于满城。”赵昺说明理由后,又点道。
“当年追随张柔的河北部曲甚多,受爵者数以百计,他们很多人封地皆在保州周边,成为地方豪强,却依然依附于张氏。张珪若欲是在保州与我军决战,可谓一呼百应,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且这些豪强又受惠于蒙元,必不甘心放弃,比之那些蒙古人不予多让。”江钲言道。
“陛下提醒的极是,在山东作战之时,那些蒙古宗王军往往不堪一击,却是那些地方豪强组织的民军往往死战不退,为异族卖命,甚至不惜举族殉葬!”韩振点头言道。
“当初我们摧毁益州城防,进入城中,许多蒙古人稍战即退,甚至弃城而逃。反倒是益都汉侯李昶的族人领乡勇与我们展开巷战,逐屋逐街争夺,死战不降。最后只能将他们杀光,才得以占据城池,此战也给我部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严峰叹口气道。
“不错,攻济南时世袭济南公的张荣之孙张宏也是如此,其将家产尽数变卖,将族人和农奴武装起来,又招募了乡勇,得兵五千人,协助守城。这些人十分悍勇,不惧伤亡,比蒙古人还要凶悍,城破之后他们据守府邸不降,只能以炮火轰开院墙才得以入内,但其家中女眷皆已自尽,男子除战死者外,聚于祠堂中**而亡,场景让人唏嘘!”关泓也叹口气道。
“这不足为奇。”赵昺言道,“他们虽为汉人,却为蒙元统治的受益者,且这些人还保持着汉人的传统,发迹后延请名儒为幕僚,教育子孙,以为效忠蒙元便是忠君爱国,实际上却是助纣为虐。且在他们治下,在这动荡年代却也形成比较安定的地区,政治较为清明,百姓在其的庇护下也得以苟活,自然对他们盲从追随与天朝为敌,最后反成了为他们殉葬的炮灰。”
“是啊!其祖张柔成名甚早,少年时期便是个慷慨之人,擅于骑射,以豪侠之气著称河北。主政保州引护城河水入城,疏浚河道,排涝防旱,建书院,迁庙学,利交通,利农商工,改善生产条件和居民的生活环境,使保州城得以复兴,深得民心,引得诸多人来投。”江钲言道。
“诚如陛下所言,这些豪强发迹后,往往延请名儒大家入幕府教育子弟,北地大儒郝经便曾是张氏的入幕之宾。而张氏子孙也多有成就,张珪之父张弘范亦是少年成名,文武俱佳,年二十就得授虎符独自领军征战,参与攻宋,以军功声震朝野。皆言虎父无犬子,张珪亦是少年袭父爵,娴熟弓马,颇有武功,官拜大将军,绝不可轻敌!”
“虽说有虎父无犬子,但民间也有‘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之说’,这张珪虽然是两代将门之后,却是浸淫在父亲盛名之下成长,与其他勋贵之后一样,受到了更多的爱戴和爱护,仕途一路顺畅,平步青云。其父兵败身死后袭父爵,佩虎符,身负朝野上下厚望,但除有少年射虎之壮举外,多年来却表现平平,无功无过,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并不足惧!”见众将听罢沉默,赵昺却笑笑说道。
“呵呵,陛下所言极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其实者甚众,我们不能为其名所困。大名之战其不就被我们打得损兵折将,单骑败走!”韩振难得的捧了捧皇帝的臭脚笑道。
“哈哈……”众将听了皆干笑几声,尤其江钲面现尴尬,而赵昺也瞬间醒悟过来。在座的江钲正是相门之后,而自己则是世袭十几代的皇帝,刚刚所言等于把自己也装了进去。
“呵呵……朕以为此言也非绝对,不肖子孙哪里都有的,却也有继承家族荣光的!”赵昺讪笑两声解释道。而心中却也不服,老子本就非皇子皇孙,不过是老天爷戏弄他,让自己不得不设法求生,而那个真正的‘自己’在历史上早就尸沉大海了。
但是‘富贵不过三代’却是被验证的,历史上没有永远千秋万代的王朝,也没有久盛不衰的家族……
第1631章 两厢对比
所谓“富不过三代”,源于孟子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经过人们的不断衍生最终得出了“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的说法,而民间百姓再次简化。
而富贵富贵历来都是经久不衰的话题,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山野之间,富贵几乎成了所有人所向往并毕生追求的。赵昺上辈子只能说生于小康之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已,但这也不妨碍他想发财,做个富贵闲人,并为之而奋斗。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发财梦,让赵昺陷入了人生最大的危机,最终搭上了自己的小命。他还记得自己困守轮船上的时候,看着那些富二代们驾驶者游艇,左拥右抱着从他眼前驶过时,羡慕之余也是充满嫉妒,常拿这句话来安慰自己。
待到了这辈子虽然生于皇家,却赶上家国沦丧,被蒙古人追得跟狗似的。让他他明白了通往富贵的路上充满了荆棘,而打下大半个江上后还未及享受,有了孩子就开始考虑是满足朝思暮想的物质生活还是为家族的延续与兴旺而未雨绸缪,这成了很多无法逾越的鸿沟。
所谓“宝剑锋从砥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然而无论古今我们看到更多的都是宠溺,无数的富家子弟横空出世。他们小娇生惯养,长大后大多是目空一切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而这群生长于温室的“花草”在社会上缺乏竞争力,整日游手好闲,坐吃山空啃老成了他们的标志。
赵昺也还记得前世有人做了个社会调查,“富过三代”的情况在西方国家并不稀奇,似乎唯独我国至今未逃脱“富不过三代”的魔咒。一组数据显示,我国家族企业的平均寿命只有二十四年,且能进入第二代的只有不到三成,进入第三代十不存一,而进入第四代的仅有约半成家族企业。
这个结论令人唏嘘,可让赵昺觉得此来自文化遗传,就说自家的祖宗们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最终把大宋玩儿崩了。而这也非个例,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三国的西蜀,不仅出了乐不思蜀的刘禅,那些名将之后也表现的极为平常。
在三国末期,成都所处的四川盆地环绕着崇山峻岭,是蜀汉天然的阻隔和依仗,多年来,诸葛亮、姜维虽屡兴北伐功业未竞,但也能安坐益州,北绝曹魏、东抗孙吴,也不失为乱世求存之道。不过一切的安逸,都随着魏军的三路南征戛然而止。
在蜀汉空前危机之下,浸淫在父亲盛名之下成长的诸葛瞻,十七岁时迎娶公主为妻,又从都尉当到了军师将军。官拜父职,身负朝野上下厚望,不过多年来,诸葛瞻却表现平平,无功无过。直到蜀汉灭亡前夕,诸葛瞻随同儿子诸葛尚一起,向蜀汉朝野证明了诸葛家族的忠义。
诸葛一门三世忠烈,不过是蜀汉后代的一个缩影。与诸葛瞻父子做出同样选择的,还有许多“蜀二代”“蜀三代”们。
张遵是张飞之孙、张苞之子,父祖皆为蜀汉效忠;李球是李恢之侄,李恢早年曾跟随诸葛亮讨平南中四郡的叛乱;黄崇的父亲黄权,在夷陵之战中因为刘备战败,后路断绝,无奈投降了曹魏,却得到了刘备的谅解,甚至叹息道:“孤负黄权,权不负孤也。”
邓艾走阴平小道进攻,主力便可直接通过剑阁,魏军便可直指兵力薄弱的成都。而魏军自阴平通往成都的道路上,横亘着空有将军履历、却无实际指挥经验的诸葛瞻、诸葛尚父子,以及一干蜀汉功臣宿将之后。
邓艾率军“凿山开路,造作桥阁”,诸葛瞻与尚书张遵、尚书郎黄崇、羽林右部督李球督率军队前往抵抗,到达涪县后,黄崇和李球多次建议诸葛瞻率先抢占有利地形,防止魏军进入平原作战。即便黄崇说的声泪俱下,建议仍旧没有被诸葛瞻采纳。
此时诸葛瞻如果只想不被蜀汉朝廷追责,只需死守绵竹,但同样,只要邓艾转向东进,就可以使姜维的蜀军主力腹背受敌。诸葛瞻选择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与邓艾寻求决战。物换星移,诸葛瞻麾下的军队,已经没有父亲诸葛亮时的强势。
再战之时,诸葛瞻无力回击,与两路人马拼死奋战多时,最终寡不敌众被杀,诸葛瞻之子诸葛尚得知父亲战死后,自认没有及时铲除奸贼黄皓,同样冲入阵内,乱刃加身而亡。蜀汉军队不断溃败,张遵、黄崇、李球激励将士冲阵,赴火蹈刃,死不旋踵,即便如此也无力回天。
从剑阁到绵竹,蜀汉军队的将士们始终在鏖战,但在邓艾兵临锦官城之际,刘禅向邓艾服了软。其第五子刘谌站了出来,可其虽有死战之志,刘禅却有投降之心。屡屡劝说无果,刘禅最终决定向邓艾投降。陷入绝望的刘谌来到了祖父刘备的昭烈庙中,祭祀了祖父后杀了家人自杀。
刘禅下令姜维的主力部队缴械投降。姜维假意接受,却仍放不下兴复汉室之心,图谋通过兵变恢复社稷。蒋琬之子绥武将军蒋斌、张良之后左车骑将军张翼也参与了姜维的计划。但因为计划不周,钟会部下发动叛变,姜维、张翼、蒋斌等人虽拖死了邓艾、钟会,也在兵变中最终以身殉难。
蜀汉灭亡了,不知这些战斗至死的蜀汉后代们,是否会回忆起自己尚在童稚时,其父祖为汉室横刀立马、誓言共襄大义的身姿。而赵昺知道自己后悔落到了帝王之家,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承担了复兴大宋的责任。
这么多年来,赵昺可谓是绞尽脑汁,殚心竭力,难有清闲。生生的把自己从一个工程师变成了政治家、军事家、教育家、医学家、经济学家……把自己累的半死,生生成了一个打天下的创业者。
赵昺的对手们却正是一班蒙元的官二代、官三代们,这些人承袭祖辈的爵位,可谓出生时就注定了‘不平凡’,这其中不乏平庸无能者,当然其中也有出色的人物。而赵昺手下同样有不少官二代,但其中却又有不同。
先说当下的蒙元大汗铁穆耳,其身为皇子自然自幼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但其出生的年代蒙元基本已经完成了统一之战,他已经没有了领军征战的机会。和平的环境下,金戈铁马的生活业已远去,而其的军事经历不过是在重臣的陪同和大军护卫下在西北平叛,作用更像是混资历。
至于治理国家的经验,铁穆耳即非太子,封王后也没有前往封地,没有接触政务的机会,可以说毫无执政经验,更不要说治理国家,只能依靠臣僚们。使其只能做个收成之君,没有了先祖们的意气,更不要说政治革新,重振国威了。
蒙元选拔官员最重‘根脚’,讲究家庭出身,那些曾经为蒙古统一征战的将军们或是身故,或是老去,权力已经移交了子孙辈,而今数代之后满朝皆是官n代。开国之初战事频繁,这些勋贵之后尚能得到锻炼和成长。现在琢磨的是如何发财和享受,反正前途早已由出身决定,勿需他们费力,这也就导致他们失去了奋斗的精神。
赵昺手下也有不少世家子弟,但这些又与蒙元不同,他们经历过国破家亡,见过敌人的残暴,却没有胆怯,毅然投入到抗蒙救国的大潮中。而能够在血雨腥风中能坚持下来的,经历了残酷的复国之战,并建功立业,已然是国家的栋梁,而出身只是给他们提供良好的教育。
大宋同样有蒙荫受爵的规矩,但赵昺也知这些官二代们中并非皆有领兵执政之才,因此他才将这些人送进太学培养,只有合格者才能出仕。其中的庸才他宁愿掏钱养着,也不会让他们进入官场,那样只会给国家带来更多的危害。
而大宋当下有完善的科举制度和官吏升迁制度,使得平民子弟也有机会进入官场,不断的补充新鲜血夜,且成为官吏的主要来源,来自蒙荫入仕的勋贵子弟只是其中的很少一部分。如此就保证了官吏队伍的活力,充满向上的朝气,不会沦为死水一潭。
当前宋军面对的敌军主将亦是官三代的张珪,其可以算是蒙元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但在赵昺眼中其不过是比之那些纨绔之辈强上一些罢了,矬子里拔将军的产物。而在大名之战中,其虽然表现的算是抢眼,但在赵昺眼中他还称不上自己的对手。
张珪毕竟是长于和平年代,没有经历过父祖的创业艰难,自然缺乏了先辈的铁血和果决。在赵昺看来,若是其能根据形势变化,及早做出调整,而不是犹豫等待,即便存在武器上的代差仍能给宋军造成很大的麻烦,却不是落入宋军重围,险些丧命……
第1632章 我明白了
赵昺没有对众将说出自己的看法,而是秉着‘战略上轻视,战术上重视’的原则让他们重视起来,大好这一仗。在众将皆充分发表了对下一段战争的想法和看法后,他才说出自己的思路。收复大都战役,按照他的想法分为三个阶段:
首先两路进军的战术安排不变,西路军依然沿大路北上,打开北进的陆路交通,歼灭沿途守敌;东路军则沿大运河北上,控制沿河重镇,保证运河的畅通,并控制清州海岸码头,为开春后从海路输送物资打下基础。
其次,在第一阶段战役完成后,两路兵马合兵于涿州,建立战役前进基地,清扫大都外围据点,控制周边要地,完成对大都的合围。与此同时采用围点打援的战术,伺机歼灭敌勤王军,削弱敌军的实力。
再完成对大都的合围后,采用长期围困的战术,待城内守敌物资耗尽之际,破敌献城投降,或采用强攻破城。
“陛下,若按此计划,我们发起战役的时间宜早不宜迟,臣以为应缩短休整时间,在完成辎重补充后应尽快发起,否则敌各处援军纷纷赶到大都,对我们的进攻将造成极大的阻力!”韩振言道。
“陛下,韩副使言之有理,而今张珪以河北都帅的名义调动河北各军,征签青壮,待其完成部署,将对我军形成威胁。臣担心此战难以在短时间内完成,从而影响两路兵马会合,进而影响到对大都的合围。”田忠也进言道。
“大家怎么看?”赵昺扫视了眼在座的众将,征求他们的意见道。
“末将以为如期休整的安排没有什么不妥!”庄思齐起身道,“不知其它各部如何,我三军自参战以来千里转战,连续作战,未得长时间的休整。正如陛下所言军卒已然疲惫不堪,减员未得补充,物资损耗严重,武器损坏不得修理更换,不利于连续作战。理应休整恢复体力,补充兵力加以磨合,以利再战。”
“俗话说磨刀不负砍柴工,休整正是为了更好的再战。且吾以为以其四处寻敌追歼,一座接一座的攻取城池,不若让他们聚集于一处,一战解决问题。”刘志学笑道。
“正是此理,而今我们大军云集,参战主力已达近六十万,辅军不下二十万,此乃复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兵团作战。经过前一阶段的战斗,大家皆知敌我兵力相等的情况下,敌军毫无胜算;敌军倍之,据城而守,可以相持,野战必被我军突破。因此吾以为当下我军完全具备实施大包围与敌决战的能力!”陈凤林也言道。
“呵呵,你们两路元帅的信心不足啊!”赵昺听了指指田忠两人道。
“臣过于谨慎了!”田忠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为帅者谨慎。为将者敢为,战前有争论也非坏事,也只有经过充分的争论才能设想到各种情况,有针对的预案。朕再强调一点,一旦形成决议,没意见要执行,有意见也要保留坚决执行,现在有话就赶紧说,否则就没机会了!”赵昺笑笑道,而亦是告诉大家有不同意见也是正常的,勿要觉得有不同意见而尴尬。
“臣以为缓攻之计可行,先控制水路交通,夺取清州港口完全有必要。待开春后,河流、港口解冻,便能保证辎重的运输,也能为迅速调兵赢得战机争取时间。”枢密院佥事刘洙言道,“我们占据清州,可以通过海运迅速从江南大批调运粮草,为长期围城打下基础。同时也能自清州出海,遣兵夺取榆关,截断敌军退路,当然也可以阻击关外之敌增援大都。”
“刘佥事的提议很好。若敌辽阳行省大举勤王,我们就可乘船渡海趁虚而入,先夺占了其的老窝,让他们有家难回!”严峰言道。
“现下东、西两路总管担心敌各地勤王军入京,给我们攻克大都造成困难,吾以为敌勤王军未必能及时赶到,即便能云集大都,但对我们来说却是难得的战机!”江钲言道。
“下官也知将敌聚歼于大都,对我们日后出击草原,深入漠北作战极为有利。但是我们能否一口吃下几十万的敌军,下官对此并不乐观,还请江副使解惑!”韩振拱手道。
“诸位发现没有,当下蒙元面临的局势是否与当年女真南下二攻开封时,我朝备战的措施相似呢……”江钲虽然不擅长领兵,但出身世家,对过往战事深有研究,可以说是当下大宋军事理论上第一人。
按其所言,当时女真二次南下攻开封与第一次汴京之围时的情况差不多,北宋朝廷在面对金人铁蹄再次南下时,同样诏令全国各地”守臣自将,倍道并行,星夜前来,殄灭虏寇“。尤其是在发现金人已经抵达开封城下后,更是以“军士复补官资,百姓免五年租赋”的优渥条件,号召全**民勤王。
可问题也出在这里,第一次汴京之围时,为解京师之困,宋廷同样下旨诏令各地出兵勤王,据载此次勤王行动中,全国被动员起来的勤王军队至少在五十万以上。面对刚刚灭亡辽国、凶名在外的女真骑兵,北宋君臣试图以庞大的体量迫使对手退却。
此策对于兵事不振的北宋而言,似乎是一种稳妥的选择。然而,这种尽起国中之兵的做法带来的后遗症也相当明显,除了河北路距离京畿较近外,其余诸路的勤王军距离汴京路途遥远,一路上的补给极为困难。
尤其是在金兵南下的危机时刻,北宋朝廷一方面建议勤王军自备粮草武器等辎重,另一面也严令各地官员要保障勤王部队后勤。但这种起于仓促间的命令只能是“意识流”的指挥,就跟军队败退时大喊“都给我顶住”妄图阻止逃跑一样,毫无指导效果。
其结果是,各地粮饷物资调配困难重重,矛盾不断。如西北种家军,这支久历战火的精锐之师奉王命星夜兼程而来,在第一次汴京之围解除后,在宿将种师中的率领下,前往太原邀击金国宗翰部,然而,这样一支有着重要使命的军队,却因为补给不至“乏食三日”,每日仅能以一勺豆子充饥。
最后,粮饷断绝、孤军深入的种师中部士气崩溃,他本人率领亲军与敌接战,身披数创战死。要知道,种师中的哥哥种师道当时被任命为河北河东宣抚使,理论上是负责抗金调度的核心,都说朝中有人好做事,连种师中都不免兵败身死,其他勤王军的境遇就可想而知了。
这倒并不是说当时的地方官员对于勤王一事丝毫不上心,恰恰相反,第一次汴京之围时,汴京并未被完全围困,朝廷政令基本通畅,因为办事不力被免职罢官的官员不少。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当时宋朝地方的储备,想要负担这些勤王军的军事给养,有时并不容易。
可承平日久的北宋地方政府,并没有供给这样一支庞大部队的能力,一旦超过其承载极限的勤王军队同时到达,那么引起的负面后果不堪设想。更吊诡的情况是,宋廷在勤王诏令中鼓励强盗、流寇们勤王免罪,以至于声势浩大的勤王军鱼龙混杂,一些地方官员不得不关闭城门拒绝勤王军进城休整,在这种情况,这些军队的补给状况就更加难以保证了。
诚然,在理论上,宋廷通过系统规划勤王军行进路线,避免大军在地方过分集结扎堆,是可以减少或者避免军队缺衣少粮的情况的。可这毕竟只是理论,这种精细的调度,并不是一个科技落后,无法实现即时通信的时代可以做到的,更不要说这种近乎微操的调度……
“闻江副使一席话,吾明白了陛下暂缓进攻的深意!”韩振突然恍然似的道,“蒙元过去依靠江南的税赋供养塞外草原,在我朝收复江南和两淮后,蒙元产粮地只有河北、山东和河南及陕甘、河套等产粮地,但所得赋税只能勉强维持朝廷所需,难以如以往供给塞外。”
“此次我朝二次北伐是在九月,正是秋收刚过,而税粮尚在征缴赋,并未入库之时。我军却迅速攻取了山东、河南及河北大部,蒙元朝廷并未能收到今年的秋粮。可北地多是耕地只有一季所获,如此等于其没有收到一年的税粮,只能依靠往年的存粮。”
“按照历朝惯例,京师往往要存两年所需的粮食,供养百万人口。而今蒙元朝廷失去大半所获,只能从陕甘之地调粮,但路途遥远难解近渴。而山西战事已起,收复了十数座州城,同样难以供应大量的粮草。而入卫京师的蒙元勤王军越多,大都存粮消耗越快,不消一年便无粮可食,彼时也就是我朝收复大都之时!”韩振看向陛下的目光充满敬服地道……
第1633章 未必坏事
堂上的众人皆是百战之将,对于蒙古军的作战方式和习惯皆有深入的了解,此时皆已想的明白,蒙古诸部入京勤王,看似来势汹汹,但也可能是一场灾难。
大家皆知蒙古草原军出征往往不会携带多少粮草,但人马都要吃饭,解决问题的方式也是简单粗暴。一是由部族的奥鲁营携带牛羊随行,边放牧边为大军提供食物;二是在征服过程中,勒令经过的城池提供粮草;三是就是抢劫,以战利品补充所需。
不过当下这些方式似乎都不再适用。首先谁都知道草原上游牧民族最难熬的就是冬季,他们生活在大漠南北的极寒北地,风雪之下牛羊马匹难以觅食,要靠夏秋时积存的脂肪度过冬季,直到春天回暖,冰雪消融,草木重新萌发之际才能缓解。
过去蒙元政府征服了中原和江南,可以利用这些产粮区所得供养草原上的部落,帮助他们度过冬季。而现在他们失去了江南和两淮,朝廷的开销却是有增无减,所得税赋维持朝廷运转便以捉襟见肘,能够补贴给草原诸部的已是极为有限。
现在要草原诸部在冬季千里勤王,牲畜和马匹体力不足,若是沿途再不能获得充足的粮食补给,他们能否平安走出大漠到达京师也是个问题。而即便能够不畏艰辛的来到中原,又能够剩下多少战斗力呢?
其次,蒙元的经济情形是‘富了方丈,穷了和尚’的格局,朝廷和大汗生活可能不会受到影响。但是地方政府在多方盘剥下的日子肯定是紧巴巴的,早已疲惫不堪,让他们拿出大量的粮草供给入京勤王的大军,那不仅是困难,而是活脱脱的灾难了。
谁都知道遇到灾荒,灾民往往都会涌向富裕的州县以求活命。同理,饥饿的军队也会向粮草充沛的地方要粮,若是一拨两拨也许尚能应付,但是大家都来伸手要钱要粮恐怕就难以应付了。而结局就是富的吃穷,穷的吃死,严重消耗了蒙元的战争潜力。
再说劫掠,这在征服战争中确是一种有些解决物资保障的有效方式。但那是在敌对势力和政权的地盘上,抢了也就抢了,毕竟那是敌人的东西,解决自己所需的同时还削弱了敌人。而现下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作战,抢得是自家的东西,杀的是自己的子民,是性质完全不同的问题。
当然也不能排除在极端情况下,自己人打劫自己人的事情发生,这对于蒙元百姓和地方官员是场灾难,而对大宋却是乐见其所为。毕竟得民心者的天下,自家的军队不但不保护自己,反而祸害自家人,必然会引发反抗,做出‘喜迎王师’的事情。
想想以十万计的蒙古军队如蝗虫般扫荡了沿途州府,又涌进大都吃大户,以京师的积存又能坚持多久?而反观大宋以此战将蒙元各地主力吸引到一地与之决战,当下也许付出的代价会很大,但是比之来时再遣兵出塞作战却显得不足为道。
赵昺清楚的知道在历史上,汉武帝数次动员几十万大军出塞远击匈奴,终迫使其远迁,消除了对汉地腹心地区的威胁。而未能迫使匈奴臣服,边患未能根除,不得不又修建长城遣兵长期戍守。但是他也耗光了文景两代帝王的积蓄,弄得百业凋零,民生困苦,使得汉朝由盛转衰。
再有明朝为了消灭远遁草原的北元,先后发动了十三次北征,但依然未能将其完全消灭。而每次北征所消耗的粮草和钱财都难以计数,死伤军兵以万计,同样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稳固住了边防。
而赵昺同样知道,草原才是蒙古人的家,那里是他们的主战场。若只是逞一时之快,迅速收复大都,则就要面对以后无穷无尽的边患。与其同他们在草原上进行长期的消耗战,不若集中所有力量毕全功于一役,将敌草原主力吸引到中原来与之一战!
田忠此时也冷静下来,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张珪,其聚兵于保州看似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但仔细想来并非如此。张珪受命河北路都元帅阻挡宋军北上,看似在大名兵败不但没有受到惩处,反而圣宠不减,但其实已失圣心,容不得其再败,所谓的天时不过是催命的刀而已。
张珪当前在真定虚布兵力,实际上将主力置于家族聚集之地的保州,不仅能够得到宗族的支持,还不必担心地方上会有人擎肘,可以专心对敌。但是保州尽管是重镇,规模和防御力却远逊于济南和开封及大名这样的城池,凭此是难以抵御大宋的攻击,实际上却是作茧自缚。
而张珪选择在保州作为与宋军决战之地,似是要不惜族人性命背水一战,可在田忠此时看来其中各有利弊,且是弊大于利。要知道人心最是难测,战事顺利自不必言,这是家族的荣耀,族人们也愿意付出金钱,甚至几百条人命也愿意。可一旦面对的是更为强大的敌人,有灭族的危险时就未必了。
此外张珪会获得家族的助力,同样也面临着人性的考验。举一个十分简单又现实的例子,在明知只有凭城据守才有挡住宋军的可能,而其的父祖墓地却在城外的满城。宋军若是在挖坟掘墓,他是去救,还是不救。
张珪若是明知圈套去救,成全了他孝心,但是却有负君王的信任;为了国家大义不救,确是被人掘了祖坟,作为子孙不能保护祖宗死后的安寝之地,那也是终生的奇耻大辱,为族人和世人唾弃,无颜见列祖列宗的。
而打仗不是请客吃饭,那是要用人命去填。看着族人和亲人一个个去死,甚至是因为自己去死,那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毅力,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历史上又有多少忠臣良将就是败在了不舍的亲情之下的。
即便张珪即便是有大勇毅之人,可以面对族人子弟因为自己去死,但族人们是否又能理解其所为,愿意毫无怨言的赴死。田忠只想说:林子大了之啥鸟都有……
第1634章 放手一搏
保州城主府占地广阔,在张柔任保州路都元帅重建保州城后修建的宅邸,其请辞致仕后将爵位传给六子张弘略,成为张氏的家主。
张弘略有谋略,通经史,善骑射。尝从柔镇杞徙亳。岁乙卯,入朝宪宗,授金符,权顺天万户。从征蜀,以其幼,赐锦衣,令还镇。柔既致仕,授弘略金虎符、顺天路管民总管、行军万户。又随父修筑大都城有功,后迁江西宣慰使,授河南行省参知政事,致仕后以子入宿卫,归乡养老。
此时在城府二堂的书房中灯火摇曳,火盆中炭火忽明忽暗,张弘略与张珪在榻上隔案相对而坐,见侄子愁眉不展,言道:“公端,真定那边谈的不顺?”
“六伯,董氏和史氏两族皆不同意放弃真定,据守保州之策,称要上书弹劾!”张珪言道。在族中张弘略行六,其父行九,是其伯父。
“董氏和史氏两族皆是开国功臣,封地皆在真定。他们几代经营,以成为根基之地,怎肯轻易舍去!”张弘略言道,“而两家在朝中势力不逊于我们,又怎肯俯首听命于我们,且你力保保州虽然为战事考虑,却也是受人于柄。”
“当前南朝犯境,大敌当前,他们还在为私利弃国事于不顾,让人心寒!”张珪言道。
他也知其族起于史秉直,在元太祖时期,他曾经一路带兵平定了叛乱,受封虎符。不过后来因为官员之间的争斗,在年老的时候辞官告老还乡,不过仍然非常的风光,他的子孙也都继承了他的衣钵,特别是史天泽。
史天泽少善骑射。勇力过人。元太祖八年,随父史秉直归降木华黎。元太祖二十年,接替其兄史天倪都元帅职,率军击败金将武仙,又俘杀抗蒙红袄军将领彭义斌。历授五路万户、河南等路宣抚使、中书右丞相、枢密副使、中书左丞相等职,死于征宋途中。
史天泽“出入将相五十年,上不疑而下无怨”,甚至被人比作郭子仪、曹彬。他一生谨慎,多谋善断,料敌用兵,主张攻心为上,力戒杀掠。史天泽及其家族为巩固和发展蒙古贵族在中原的统治立下功劳,是忽必烈推行汉法的主要大臣之一,子孙也皆显赫。
董氏起于董俊,其少年时种田,成年后浏览书史,擅长骑射。蒙古代金后,河北大乱,藁城令立靶募兵,董俊挽强弓一发中的,受募领兵。木华黎帅兵南下,他率军投降,此后成为一位著名的世侯。
藁城近旁州县大多改变旗帜,董俊“险夷一节”,孤军坚守,后更拥护史天泽为主帅攻克真定,帮助史天泽稳定了河北局势。后他参与围攻汴京之役,金帝逃奔归德,他又追击围攻,战死于归德之战。
董俊去世时,已为蒙古立下汗马功劳。临阵作战,他总是身先士卒,勇气慑众;且器度弘远,善战而不妄杀,南下伐金时,收归为奴者,都纵放为民。作为汉人世侯,他不是势大权重者,但以忠孝著称当世。子有九人,文炳、文用与文忠,事功亦显,皆受朝中重用。
张氏、董氏和史氏皆是发迹于河北,三家关系错综复杂,他们之间既有竞争也有合作,在朝中曾互相倾轧,也曾联手对抗蒙元的发难。总体来说大家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并没有撕破脸皮,但此次涉及到家族根本利益之争,便没有那么客气了。
“公端,不用着急,事情总归会有解决的办法!”张弘略捋捋花白的胡子淡然地道。
“六伯,史家和董家皆是军旅起家,其中不乏知兵者。现下真定城池年久失修,城防缺失,难以抵抗南军炮火,移兵保州合兵才有一战之力!”张珪却没有那么沉得住气,不愤地道。
“公端,南军火器真如传言中那般犀利,我朝火器无法与之相抗?”张弘略皱皱眉问道。
“过去吾也不信,以为我军连败皆是将帅腐朽,无心军事导致连战连败。为了颜面才将失败归咎于南军火器犀利,而此次吾亲与南军交锋才知过去所想皆是错的。”张珪叹口气道,“南军火炮可远及千步,坠地爆炸周边三丈人马俱亡,城橹皆塌;火枪也甚是犀利,百步之外可透重甲,弓箭往往不及南军,其齐射之下便纷纷扑地。”
“我朝研制之火器,火炮笨重,行军困难,往往拖累大军。且装填不易,射距不及南军,射击失准,往往不及发射便被南军摧毁;火枪更是难以与南军相较,射程近不说,填充缓慢,我军发一枪,南军则可发数倍,未等及阵前已经伤亡殆尽。”
“另外南军精于训练,进退犹如臂使,闻鼓虽刀枪加身不退一步,战马跻身前亦不闪避。行军、宿营皆修筑寨垒,防守严密,夜间巡队往来无间,防守的密不透风,我们几次试图夜袭皆被击败。更甚着南军一战往往能布置大小炮百余门,齐齐发射惊天动地,尚未接战人马皆胆寒。”
“比襄阳炮还要厉害?”张弘略听了眉头紧皱道。
“襄阳炮与之相比,速度太慢,移动困难,简直就是靶垛子,不及发射就被摧毁了。且威力也远逊于南军的威远炮,两尺厚的城墙也是一击而破。”张珪叹口气道。
“所以汝选择城防更为坚固的保州阻敌,而放弃失修的真定城!”张弘略言道。
“正是,南军一路北侵多少州县皆是一战而平,堡寨更是摧枯拉朽一般,根本挡不住南军火炮之威。他们不肯撤出真定城只是在浪费兵力,徒耗钱粮,可吾好言相劝其仍不为所动。”张珪无奈地道。
“董家和史家视真定为根本之地,尤其是在这多事之秋,岂能轻易舍去。而他们迁到保州,又不愿看咱们的脸色,也难放下世家的面子。”张弘略点点头又道,“不过汝也不要着急,亦不要再劝,他们吃了亏就明白了。”
“同殿称臣,吾也不愿看他们就此泯灭。六伯可曾听说,济南城破前严家上下百口尽被屠戮,虽有人言是溃兵所为,但严家养有家兵,岂是溃兵所能做到的,吾猜测定是南朝暗中所为!”张珪悄声道。
“我也听闻河南、河北的一些豪强世家满门被屠之事。虽同为汉氏,但南人视我们这些替大元打天下的北人为仇敌,恨我们尤甚蒙古人,做出灭门之事并不意外。”张弘略道,“你父曾受命灭宋,追剿残宋朝廷,杀伤南朝臣僚甚重,逼死景炎帝,与南朝皇帝可以说是灭国破家之仇,其绝不会放过我们张氏,只怕连请降的机会都会给。”
“南朝与我有杀父的不共戴天之仇,早已是不死不休的结局,我唯有死战一途!”张珪恨恨地道。
“唉……”张弘略轻叹口气道,“朝中有消息传来,大汗对汝在大名战败甚是恼怒,本欲将你召回京中问罪。只是大敌当前,众臣为你开脱,才准戴罪立功。若是此战不利,再难有回旋之余地了!”
“大汗对吾寄予厚望,但吾却辜负了大汗的厚望,不但未能救下大名,反而折损了诸多兵将,本应问罪。而今只有一死以报君恩,也算不负我张氏满门忠烈!”张珪言道。
“汝有为国尽忠之心,我心中甚慰,想你父在天有灵也会含笑九泉。”张弘范点点头道,“不过你父只生有你一个独子,不能断了门脉。我以让张玠将景武和景鲁暗中送出京城,安置于妥善之处,但有意外也好延续血脉!”
“谢六伯!”张珪愣了下施礼谢过,又不解地道,“想我张氏先后为大元南征北战,血洒疆场,建立无数功勋,大汗难道会如此无情吗?”
“以防万一而已,吾也命各脉择选一位嫡子离开保州,若有意外也可保不会绝嗣!”张弘略没有多做解释,平静地道。
“六伯不必悲观,而今各地勤王军正不断赶赴京师,大汗一定会调集大军增援保州的!”张珪知道六伯十几岁便随祖父征战,又入朝为官,宦海沉浮几十年,不会无缘无故的说出这番似是交待后事的话语来,但此时他也只能略做安慰。
“嗯,如此最好。但你还是要做好孤立无援的准备,长期坚守的准备,吾也会命族中全力支持,你放手而为吧!”张弘略点点头,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道。
“六伯……”张珪望着面前已经进入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时哽咽。其虽然未多做解释,但是他也知其意,不要将宝压在朝廷上,一切全要靠自己。而他也将举全族之力支持,也可以说把满族的性命和前途皆押在了他的身上。
“不要难过,我张氏自起兵助元便屡经危难,数次灭门之灾,却也安然度过。现下虽然惊险,却也非毫无转机,只要我们胜了,便能重获圣宠,再次崛起!”张弘略拍拍其的肩膀言道……
第1635章 忧心重重
时间转眼进入腊月,加之前两天降下一场大雪,大都的天气愈加寒冷。蒙古人虽然不过年,但进入中原几十年,久居于此也已经入乡随俗。而在中原生活了百年的契丹和女真人已然完全将此当做自己的节日。
所以过去进入腊月,城中已经是一派喜庆的景象,上至皇族贵戚,豪门大户,下至平民百姓都会采买年货。而今年随着南军不断北进,日渐逼近大都,城中实施戒严,对粮食售卖实施管制,以致商旅断绝,集市萧条,路上难见行人。
城外建起了一座座营寨,且仍有军队不断开进,而城中更是变成了一座大兵营,街道只有一队队的兵卒在城中往来巡视,征募的丁壮在运输粮草,加紧修整城池,制备守城器械,整个城中上空凝聚着肃杀之气。
细碎的马蹄声中,一辆暖车在一队侍卫的护送下沿御道驶向宫城。安童将车帘掀开一道缝向外望去,看着冷冷清清的街道轻叹口气,今天是腊八节,也是佛教的重要节日。往年大户人家,沿街的商铺及城中的寺院都会立粥棚施粥,整个城中都弥漫着腊八粥的甜香。
朝廷虽然不会举行大朝庆贺,但宫中也会对百官赏赐。今年形势趋紧,战事波及山东、河南和河北、山西,这几地在失去江南后成为朝廷赋税的重要来源。可今年不及征缴便被南朝攻占,导致财政愈加困难,让总理朝政的安童心情愈加沉重。
安童现下最为担心的是粮草不足。按照战备的惯例,都城应该积存全城百姓两年食用的粮食,以备战争和灾害的发生。过去虽也没有为此担心过,每年有江南上数百万石的粮食通过运河源源不断的送到清州,导致仓廪爆满,不得不几次扩建,甚至忽必烈汗准备修建至通州的运河,让粮食直达城中,但是一切都随着江南陷落和南朝的不断北侵而终成泡影。
自真金汗继位始,粮食供应就成了朝廷每年最为紧迫的问题,其也试图通过征缴各行省亏欠,加强屯田和削减对漠南、漠北草原的供应等等手段加以解决,甚至令草原宗王军入卫中原也有借此解决粮食短缺的原因。
如此虽然勉强维持了平衡,但是惹得草原诸部对朝廷不满,各行省财政困难,卫军的训练停滞,战斗力严重下降。导致在对南朝的北侵战争中连连失利,被迫与敌媾和,丧失了富庶的两淮地区,真金汗也在失败中郁郁而终。
此时国库已经空空荡荡,接着先帝大葬和新帝继位赏赐又是一笔大开销,朝廷全仗着查抄‘奸佞’和发行宝钞才勉强完成。而后平定西北叛乱,不得不动用京师存粮。此后两国停战后,但大汗每年往返两京动辄十几万人随行,耗费巨大。
但是随着屯田面积的增加,向塞外输粮的减少和对地方征缴压力的加大,几年下来,京师存粮在逐步恢复。而若是这么下去,也许几年后便能恢复到最初的积存量,填补上这些年的亏空。可是南朝并没有给他们时间,今秋再次发起北侵。
在南军进入河北,大汗下旨各地军队进京勤王后,安童便下令清查京城中的存粮,并亲自前往清州察看各仓屯粮,督促运往城中。可结果让他大吃一惊,京中的粮食亏空严重,与账面严重不符。而清州各仓官员盗卖存粮,且以霉变陈粮充作新粮,可调之粮大为减少。
在调查完毕之后,安童发现可用之粮大概在百余万石,看似不少,但这只是原粮,加工和运输的损耗就要有两成。而京中官员和军队、百姓就有百万之众,若是勤王军陆续赶到也要有二、三十万人,这些粮食即便精打细算至多只能维持半年。
但实际情况肯定会更糟,一旦战事逼近京师,周边州县的官员和难民会大量涌入京城,消耗掉大量的粮食。而安童也清楚京中的权贵中府中肯定尚有存粮,但是想从他们手中要粮不比从南军手中抢粮容易。另外囤积大量粮食的就是粮商,但这些人同样不会轻易将手中的粮食放手,他们还要借机坐等粮价飞涨发财。
待安童将调查的实情禀告给大汗后,铁穆耳大为震怒,从上到下杀了上百大小官员,抄没了家产。但这于事无补,难以改变缺粮的现状。反倒如此一来闹得人心惶惶,都知道京中缺粮,引发了抢购粮食的风潮,使得朝廷不得不出兵弹压,并实施管制,却又推高了粮价。
但是价格飞涨的何止是粮价!
为防止南朝探子渗透,京城实施了戒严,商队不得随便出入,城外百姓不能入城,城内百姓不得出城,导致生活物资短缺,价格上涨。过去一担柴合铜钱不过百文,而今涨到一贯都买不到。寒冷的天气更是助长了柴炭的短缺,已经有百姓偷伐树木,拆解家具烧火取暖。
安童今天出门就见家仆抬走几具冻死于府前的流民,一路行来更是见到大都的衙役们将收敛的饿殍成车的拉出内城,而过去内城中这是很少见的现象,可见城中的粮荒已经出现。而朝中有些官员对此却不以为然,说什么粮食涨价,自然就会节省下粮食,无需赈济等等狗屁话!
他知道随着各路勤王军的到来,粮食紧张已经成为定居,一旦城中粮荒大范围爆发,又赈济不利,必然导致民心动荡,在外有强敌,内有忧患的情况下,饥民暴动,城池如何守得住,恐怕会主动开城献降迎南军入城。
所以安童心中竟然生出一种怪念头,希望南军早些到达城下,在数月内展开决战,或是逼退宋军,这样就可以尽快结束战争,避免京中粮荒的发生。可昨日他收到前线军报,宋军突然停止进攻,止步于真定与河间,双方进入对峙状态,不知宋军下一步如何动作。
他获知消息后心中一紧,宋军停止进攻也许是不耐严寒,或是粮祙供应困难,要等待春天回暖后,河流解冻,运河可以通行后再度展开攻势。这对于本朝而言,可以有更多的时间调集兵力,加固城防。但也意味着战争的延长,使得粮食供应更为紧张,等待他们的也许就是不战自败。
“平章,宫城到了!”
“嗯!”听到侍卫的提醒,安童才从沉思中醒来,嗯了声后在随从的搀扶下下车,看看巍峨的宫城竟有些恍惚,难道本朝就要终于自己之手,做个亡国之臣吗?
安童深吸口气,迈步进入宫城在朝房中会同了阔里吉思等几位重臣,等了片刻便有内侍来诏他们前往大明殿觐见。待他们入殿见礼后,发现大汗今日竟一扫往日的忧郁,满是兴奋的要他们落座议事。
众人相互瞅瞅,皆是满脸的诧异。自从大名府失守,宋军进入河北腹地后,大汗便是一副忧心重重的样子。即便下旨调各路兵马勤王,但也无心战事,反而几次商议是否要弃守大都,移驾上都以毙敌锋芒。
显然大汗是未战先怯,对战胜宋军,守住大都没有丝毫信心。可大家都知道若是大汗先行逃离大都,必然会使军心大损,哪有心再战。因此多次苦劝大汗,战局并未到不可收拾,要迁都的地步,待各路援军赶到仍有转机。而宋军长途远征,到城下时亦已人困马乏,可一举败之。
而一旦迁都,撤回草原,不仅是丢了大都,也失去了中原和民心。而南朝在中原站稳了脚跟,再想重回中原就难了。当下只有倾力一战,在城下与宋军决战,将之击败,不仅能守住中原,还有可能乘胜收复两淮和江南,重振大元。
在众臣的反对之下,铁穆耳虽然不再朝堂上再提迁都之事,但是安童知道其并未死心,私下里仍然在做准备。不仅让驻守上都的宗仁卫按兵不动,还暗中转移宫中财物,令亲信前往上都做好接应其出京的准备。
今日大汗却是一反常态的兴奋,让众臣都有点摸不着头脑,暗自琢磨大汗是不是已经决定迁都。“诸位臣僚,真定传来消息,宋军经长途远征,疲态已显,加之南人畏寒,伤病日增,而物资匮乏,粮草不济,已经无力再战,正是我军大举反攻,将其逐回江南之机。”正当大家迷惑的时候,铁穆耳高兴地道。
“大汗,臣亦知宋军中路和东路军止步于真定和河间,但似乎南朝皇帝行驾却至邯郸,且有大批随行官员分赴各州县,显然并无退兵之意。臣怀疑他们是在进行休整,巩固新收之地,以利稍后再战!”阔里吉思听罢首先言道。
“此正表明宋军难以再战啊!”铁穆耳却不为所动,挥手道,“南朝小贼进至邯郸正表明宋军疲惫,不愿再战,其近前督军。而大批随行官员前往各地赴职,也正说明百姓仍心念我朝,不肯臣服南朝,乃至纷纷杀官造反,导致官吏不足,可恰恰是我们的机会啊!”
第1636章 想入非非
铁穆耳的言论反转的太快,此前还在琢磨是固守大都,或是弃守遁入草原。而今却又大谈对南朝展开反击,甚至要收复江南。这让众臣的脑筋一时间竟转不过弯儿来,难以跟上大汗的思路,更不知如何作答。
“大汗,当下河北两路可战之兵只有张副使统领的左翊侍卫亲军左、右两卫及部分镇戍军,兵力不足五万。而京师周围的驻卫皆已入卫都城,兵力也只有不足十万之数。陆续赶来的勤王军仅有部分山西卫军和辽阳行省三万镇戍军,岭北诸王军尚在途中。守城尚显不足,如何有余力反击!”安童想了想言道。
“不对吧!”铁穆耳听了摆手道,“吾接报说兵部在中书行省便征签民军十万,战马二万匹;真定都万户史格也报他们已经募集了民军三万;行军万户、藁城令董文直亦报散尽家财招募四方豪杰万人,并举族男子皆入军伍,以抗南朝;张珪也报在保州重金招募壮士三万,买马两千匹,并收河北路驻州县之兵,得兵两万。”
“如此算来,我朝兵力已经不逊于南朝。且当下各处民军保卫乡土,必会死战。而南军北侵入境数千里,早已兵困马乏,又分兵多路,只要择一路击之,大败于其便会使得其余两路失去支撑,难以相顾,从而不得不退军。此时我朝勤王之军皆已到达,追杀溃军大事可成!”
“大汗,南朝出动举国之兵,仅察明番号的禁军就有十余个军,达到三十余万,且有大量州军北调屯驻后方,兵力不逊于二十万,皆是久经训练的精锐之师。而我朝兵力看似与其相当,但是多为新签募的丁壮和乡兵,他们未经训练,又缺乏兵仗,据城而战尚可,但是与敌对阵却非对手!”安童听了脑袋青筋直蹦,以为这孩子昨晚的酒还未醒在说胡话,可当下也只能耐着性子劝道。
“当年河北助我朝伐金攻宋的中原汉军也皆是豪强四起,招募的乡勇,却能攻战有方,作战悍勇,攻城拔地无不取胜,为我朝立下殊勋。而今虽承平多时,怎生就不敌那些南人?”铁穆耳以为其言过其实,不肯相信地道。
“大汗,平章所言确实。”眼见大汗不信,安童对坐在下手的阔里吉思使个眼色,他沉思片刻道。
“难道你也失去了与南军一战的勇气,被他们的吓破了胆吗?”铁穆耳见此大怒,指着其喝道。
“大汗,宋军在攻势正盛之下,突然停止进攻,臣以为其并非疲不能战,只是为避开严寒才转入休整,谋划春后再战,而并非无再战之力。”阔里吉思并为之所动,而是接着道,“真定府只驻有镇戍军两千,探马赤军五百,但他们久居后方训练松懈,对付匪寇乱民尚可,却难敌南朝大军。”
“此外我朝民间百姓不准持械,又禁聚集习武,以防生乱。因而民间尚武之风已然淡薄,悍勇之气消弭,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即便是那些习封的昔日汉侯,为表明自己无反叛之意,后代也多转而弃武习文,不谙兵事,如何能与南朝百战之师对阵。”
“在先汗就有诏令,令各州县每岁召集乡勇利用冬闲习练战技,以备战事。而现在则言疏于训练,难道是尔等蒙蔽圣听吗?”铁穆耳听了斥问道。
“大汗,乡间不准持器械,私藏弓弩者死罪,即便是那些豪门世家也不得有军械和盔甲。乡勇训练也只能持棍棒而已,州县武库储备的军械也不过百,弓箭不过十副,如何训练。他们即便骤然募集了乡勇,也难有那么多的甲仗器械,如何与南军战斗!”安童叹口气道。
铁穆耳听了哑然,脸色黯然。他明白历史不管哪朝哪代,皇帝都是至高无上的统治,然而哪个皇帝都有一个共同的心病,那就是怕被人取而代之。所以必须用尽一切方法来保护。为此,皇帝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谋反、造反等一切以推翻皇权为宗旨的活动。
而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防范于未然,只要谁有谋反的苗头,就先下手为强。然而,如何判定谋反呢?谋反最重要还是依靠暴力手段,简单来说就是要有人,特别是要有军队。所以,对于武器的管控,成为历朝历代的重点工作。
如此就有一个说法,就是“禁甲不禁兵”,蓄养一定规模的家丁和私兵有时候都没有事情,但是却不能私藏甲胄。又有所谓“一甲顶三弩,三甲进地府”,意思就是古代一件甲胄可以抵三把弓箭,而私藏甲胄是需要被抄家灭族的。
而如此严格是因为菜刀以及锄具都是百姓必须的用品,家里有这些东西自然是非常正常的,但是若是有了甲胄,不用审判直接就可以就地斩杀。因为一副甲胄价值不菲,一般百姓也用不起。甲胄制作之繁杂,打制之耗时费力,非有国家力量则不可及也,民间亦无可能集中资源大规模制甲胄。
可如果是自己拥有锻造机构,那么这个人的实力必然不会简单,像锻造甲胄这样的工作并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做的,不但对材料质量有一定要求,后期的拼接锻造也有特殊的手法,况且一套甲胄所花费的钱财并不是一笔小数目,一般工匠团体根本接不下来。
所以有能力拉拢精英工匠并且开设高规格锻造工厂的人,必然拥有雄厚的财力和权利。如果是借用官府机构来锻造甲胄,那么就更厉害了,这个人在朝中一定有着很高的地位,毕竟想串通好各个环节的工作人员,没有一点威信和手段是没法做到的。
那就是普通的民众根本没有财力和能力去锻造甲胄,能有“希望”打造出甲胄的人要么是地方世族或者军阀,要么是宫中官员或者贵族,这些群体不仅拥有雄厚财力,也拥有不同程度的号召力,其中某些人的资本积累到一定程度以后,很有可能就会有一些谋逆活动出现。
因为在战争中,盔甲对于士兵来说是防护自己的一个手段,就算开始打仗,那刀在战争中也不一定处于主导地位。而是对于国家来说,就是一个国家综合实力的体现了。在战争中,对面拿刀砍不伤我,而我却能砍死对面,这会给敌军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
所以说有着精良盔甲的士兵可以以一敌三,甚至能保证在十人围攻之下不死,且甲胄的战争意味太重。在朝廷的眼中,既然穿上了铠甲就意味着准备战斗,有甲胄就意味着招兵买马,有造反的嫌疑,没有经过朝廷的允许,谁持有甲胄就会被扣上一个谋逆的罪名。
即使是朝廷重臣也不能例外,像当年西汉时期的周亚夫,他为汉景帝讨伐七国的叛军,拜将封侯,谁会想到这么大的一个功臣会被人举报家中藏匿铠甲,这在当时是谋反的大罪,就像是周亚夫一样的功臣都不能幸免,因此他就被下入大牢,最终绝食而死。
而铁穆耳作为蒙古人更加知道汉人数量庞大,而蒙古人不过百万,人口多寡十分悬殊。因此对汉人一直是严加防范,也对民间武器和盔甲的管制最为严格。
不仅《刑律》中规定:诸汉人持兵器者,禁之;汉人为军者不禁。诸卖军器者,卖与应执把之人者不禁。诸民间有藏铁尺、铁骨朵,及含刀铁拄杖者,禁之。诸私藏甲全副者,处死;不成副者,笞五十七,徒一年;零散甲片下堪穿系御敌者,笞三十七。枪若刀若弩私有十件者,处死;五件以上,杖九十七,徒三年;四件以上,七十七,徒二年;不堪使用,笞五十七。弓箭私有十副者,处死;五副以上,杖九十七,徒三年;四副以下,七十七,徒二年;不成副,笞五十七。凡弓一,箭三十,为一副。
更有地方甚者,不准汉人拥有铁器,担心其用铁器铸刀连百姓家门上的扣门环都要卸下来,他更听说立国初年有兵卒下去收铁,见到汉人鞋子上面的铆钉都要被拔走。所以百姓家里连铁质的农具都没有,都是使用木叉、木耙。
铁穆耳有些着恼,这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套。当下征募了那么多的丁壮,实际上都是些未经训练的,不识刀兵的农夫。而地方上乡勇更是连刀枪都没有,难道让他们拿着农具和棍棒去打仗,他觉得自己再蠢也知道那是去送死。
“大汗,勿要着急,我朝地方重镇皆设有武库,存贮甲仗弓弩。真定和保州皆是军事重镇,定然有大量的器械,可令他们启用武装乡勇,抗击南军!”李思衍这时禀告道。
“这……”可想到在京畿之地有数万武装起来的汉人,铁穆耳又有些迟疑了。
“大汗,非常之时不要顾及太多,当前一切以击退南军为要!”安童见大汗又犹豫不决,心中不住叹气道。
“好,便依诸位,命各行省开放武库,武装乡勇和募兵!”铁穆耳又沉思良久,终于点头道……
第1637章 权衡利弊
看着大汗由兴奋转为沮丧,众臣都皱眉,其的喜怒无常在平日尚能弥补,但是在国家存亡之际,胡乱决策那就是自寻死路。大元实施武禁多年,而今虽是无奈,也是形势所迫欲开放武禁,允许汉人乡勇,甚至普通百姓持军械,但后果谁也难以预料。
安童是木华黎四世孙,十九岁被忽必烈任命为中书右相,成为中枢重臣,也是蒙元硕果仅存的三朝元老。可以说对国家的形势最为了解,知晓蒙汉之间民族矛盾虽然时有缓解,但是一直都存在。
他明白因为汉夷之分是横亘在蒙古人和汉人之间的一道鸿沟,在汉人眼中他们就是茹毛饮血的蛮夷,几千年来的宿敌。在进入中原之地初期,忽必烈汗一改以往一味屠戮和劫掠的政策,重用汉人,实施汉法,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民族矛盾,并赢得了汉人豪强和大儒的支持。
但是蒙古特权阶级不肯放弃拥有的利益,拒绝完全汉化,从而导致汉法推行困难,还是导致了蒙汉难以融合,矛盾难以消弭。而随着蒙古人利用自己地位上的特权对汉人的侵夺和压迫日益严重,对立也越来越深。而对为开国出力甚重的汉族豪强权力的剥夺和削弱,也让他们心生不满。
加之近年来,战事的失败和财政上的困难,对汉人的剥削愈重,负担的家中,导致民不聊生各地动乱不止。安童清楚尽管朝廷凭借武力将叛乱镇压下去,但是蒙汉间的矛盾不仅没有消除,反而日益加深,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
当下全面开放武禁,汉人豪强便能拥有武装,普通百姓可以获得兵仗。而对宋战争的失利,导致朝廷武力被严重削弱,从而导致对地方和百姓管控能力不足,甚至失控。再行开放武禁,就有可能导致内乱频发,动乱不止,又何以应对南朝的入侵。
安童意识到当下放开武禁是福是祸难以预测。放开武禁,朝廷可得数十万可战之兵,但是很可能也是一场灾难。若是那些乱民获得武器,转而投靠南朝,那就等于将刀递到了敌人之手,给自己自掘坟墓。
“平章,现下大敌当前,已经是存亡之际,不要再犹豫了!”阔里吉思见安童对大汗的提议沉默不语,知道其有顾虑,担心一旦放开武禁遭到反噬。可局势所迫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解决,只能作为应急之策冒险一搏,于是言道。
“正是,当下朝廷正是用人之时,若是顾虑重重不敢启用乡兵,只会贻误战机。而度过危机,我们还有重整之机,可因担心百姓作乱而不敢为,国破之时只怕追悔莫及!”李思衍点头称是道。
“只怕是纵虎容易擒虎难!”安童叹口气无奈地道,算是默认了。他深知一旦武禁开放,再想重新禁止,谈何容易。但也知道他们说的不错,国家灭亡了,还谈什么开放武禁是否妥当,当务之急是如何能保住京师。
“大汗,臣以为各地武库存量有限,不若准许各地义军可自行筹款打造兵器,如此可以尽快获得武器,也能减轻朝廷的负担。”李思衍见其没了异议,再次提议道。
“这……”铁穆耳却是犹豫了一下,他清楚开放武禁,准许百姓持有兵器,与允许民间打造兵器是两码事。一旦开放,武禁便彻底失控,尤其百姓获得盔甲和弓弩这些杀伤力大的军械,便有了与朝廷军队一较高下的能力,将是贻害无穷。
“大汗,民间缺少铁器,又无良匠,即使允许民间自造兵器,短时间内也无法获得大量的兵器,不会威胁到朝廷安危的!”不忽木想想道。
“嗯,即刻制定诏书,通告各州府,宣谕举国百姓!”铁穆耳见无人再反对言道。
“臣以为还应对抵抗南朝的士绅和豪强世家予以鼓励,许与其官职,甚至对立下殊勋着与封地和爵位。如此才能激励他们为朝廷死战,为国出力。”崔彧又补充道。
“嗯,臣以为崔中丞所言极是,应给予自愿入伍的奴隶和贱役着脱籍,予以民籍,有功者授予土地,儒士可优先选官入仕。”李思衍也跟着建议道。
“平章以为如何?”铁穆耳转而问安童道。
“大汗,危亡之际可行非常之事,当下只要号召举国之人共同抗敌才可扭转局势,将南朝逐出江北!”安童略一沉吟道。
他也清楚正所谓大乱才有大治,当前虽然危险,却也同样孕育着变革的机会,多年以来难以推动的汉化也许就能借机完成。在这次战争中,必然会有新的势力崛起,也会改变当下的阶层构架,许多平民、士商,甚至奴隶会因此改变命运。
而那些*****及日益腐朽的官僚和那些丧失了当年横扫天下的勇气的王孙贵族,若是不加改变,必然会在战争中被淘汰,失去昔日的地位和家族的荣耀。经过战争的清洗,朝廷风气会随之一新,他也相信朝廷也会做出改变,过去难以推行的法令得到实施。
但安童也知道这首先需要他们能挡住南朝的进攻,守住京城,将敌逐出中原,否则一切只是虚妄。而他便也打定主意将国运当做一次豪赌,既然已经乱了,不若就乱的更为彻底一些,重新再造一个强大的蒙元。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现在朕已经倾尽所有,必有各方豪强前来响应,我朝应尽快组织反攻,趁敌疲弱之机将其击溃,逐出中原,已解京师之危!”铁穆耳想想很快就有众军来投,信心稍稍恢复,再次提议道。
“大汗所言甚是!”阔里吉思知道大汗的脾气,现在其已经是惊弓之鸟,不能再打击其信心,否则真有可能弃城而走,逃回草原,便顺了其意,转而又道,“大汗,各地勤王军虽陆续到达,但尚不足以发起反攻,还需稍加等待。”
“当然我们也不可让敌安然休整,所以应命保州和真定乡勇对敌进行骚扰,坚壁赤野使其不得安稳。同时可遣精锐之军袭击敌粮道,夺占敌囤粮之地,毁其粮草和辎重,敌粮草匮乏,必然难以再行北进,粮尽之时也为我军反攻之机!”
第1638章 太原失守
开放武禁,允许地方豪强望族打造军械,百姓持兵器的敕令及一系列任命和受爵令颁布后,各地纷纷响应。铁穆耳接到各处传来的奏报称诸多豪强士绅纷纷散尽家资募兵,打造兵器,组建乡军抵抗南朝,他也是十分兴奋,以为救国有望。
所以这十几天来,铁穆耳十分亢奋,平日里最不愿批阅公文的他而今也勤奋起来。原因无他,看着各地报告募兵数千、上万的报告,兵员飞速增加,自己手签发的千户、万户的谕令雪片似的发下去,看着银牌、虎符授出不计其数,而那不止是张纸,而都是抗宋之兵。
想着自己不耗钱粮,只需几道圣谕就得兵无数,铁穆耳心情那自然是大好。而让他更觉的自己英明的是,那些豪强为了获得一纸任命,或是爵位,更是纷纷捐纳钱粮。一个百户的空衔他们就肯献粮百石,一个五品散官就能让他们掏出两千两真金白银……
因而铁穆耳高兴啊,平日让这些地主商贾,乃至那些勋贵们捐纳,简直比要了他们的命还难,而今不需多言,他们便主动将钱粮贡献出来。短短的时间内就已经金银三百多万贯,粮食五十万石,让空了许久的国库又充盈起来。
但是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这天众臣照例入殿议事,刚刚开始一个坏消息就让铁穆耳惊的心险些从嘴里蹦出来。
“禀大汗,山西宣慰司昨夜传来急报,太原城失守,河东山西万户府达鲁花赤速哥战死!”阔里吉思禀告道。
“太原失守?怎会如此……”铁穆耳面色骤变地道。
“宋军占领上党后,速哥不听贺惟贤劝谏,亲自率军自太原出发前往襄垣抵挡敌北上。其轻敌冒进,却不知襄垣已经失守,在沁州遭到宋军前锋伏击,损兵数千。欲退守沁州却为敌所乘,趁势袭取了城池,退至榆社才得以整顿兵马。”阔里吉思禀告战况道。
“榆社地狭,城池矮小,钱粮不足,难以坚守。速哥留兵三千以阻追兵,率大队退守榆次。两日后宋军大队赶到,其率军与敌战于城外十里,接战数次为敌所败,率溃军逃往太原!”
“蠢材,宋军火器犀利,为何不凭城据守,反而与敌野战!”铁穆耳听了怒道,他知道榆次与太原相距不过五十里,号称太原的东南屏障,一旦失守宋军就直逼太原城下。
“大汗,速哥以为其前时战败,皆因中了宋军的诡计,并非不能战,且兵力倍于敌,因此才欲与敌在榆次决战,却没有想到敌军完全不惧,仅以一旅之兵便大败其所领的三万卫军,折损兵力大半!”阔里吉思叹声道。
“宋军仅以一旅兵力便大败其三万卫军,怎生可能?”铁穆耳知道两军在武器上是有差距的,但是也不至于在兵力占优的情况下,一战即溃,惊诧地道。
“据报,此次进入山西的敌军乃是南朝的御前护军,领军之将正是都统倪亮。其极为善战,早年便追随南朝皇帝征战,在五洲海之战中登船重伤刘深;在崖山阵斩张弘正,逼死张弘范;在扬州之战中以三万之军力阻玉昔帖木儿十万大军……号称南朝御前第一猛将!”阔里吉思言道。
“南朝小贼为夺山西居然不顾自己的性命,暗遣自己的亲卫军入河东!”铁穆耳倒吸口凉气道。
他在南朝临安滞留近一年,自然知道大宋的御前护军乃是南朝皇帝亲领,兵员皆是从诸军中挑选的百战之士组成的精锐之师,,训练最为艰苦,装备最为精良,从未遭受过败绩,号称大宋最强之兵。
而其都统倪亮,据说早年曾救过皇帝性命,是其最为信任的将领。铁穆耳也在参加朝会时见过倪亮,憨憨傻傻的一个大个子,总是挎刀站在皇帝身边,出行时也是寸步不离左右。出征时也是由其率领御前护军随驾,保护行营安全,却从未听说过其有独自领军远离行驾作战的经历。
他过去以为倪亮履历大功,不过是南朝皇帝感激其救命之恩才有意抬举,或是将亲自指挥的功劳分润在了其的身上,并非其有领兵征战之能。而今看来却非只是有匹夫之勇的猛将,却是计谋百出的帅才。
“嗯,吾知道南朝的是御前护军最是能征惯战,速哥败于其手却也并不意外!”铁穆耳点点头,转而面色一肃道,“太原城池高大,物资充足,其为何仍败,难道他守不住一年,连一个月也守不住吗?”
“大汗,太原失守实是速哥骄横跋扈,残暴失德之过,非是不战之罪!”阔里吉思叹口气道。
“怎么回事?”铁穆耳又问道。
“速哥败入太原,其部连败仅剩不足万人,且士气极为低落。他以守城之名强征青壮为兵,又纵兵在城中劫掠奸淫,强抢府库,又杀伤百姓数百人。地方官员禁止,他竟囚禁州府官员,惹得城中百姓怨声载道纷纷逃离。宋军围城后,其又变本加厉严令城中豪门商贾捐纳钱粮,并欺压城中镇戍军卒,让他们充当炮灰。”阔里吉思道。
“城中一些商贾不堪其欺压,买通了守卫东门的镇军,半夜打开城门引宋军入城。速哥酒醉不及反应,被宋军击杀于营中,太原为南朝所占!”
“速哥该死,太原一失,山西难守,宋军亦可威胁京畿,我朝危矣!”铁穆耳听罢恨恨的击案骂道。
他十分清楚山西之地对于蒙元的意义,这里是蒙古展开中原攻略时的大后方,也是朝廷的武器生产中心和粮食仓库,还是蒙古人的马匹,牛羊仓库,建立大都后,聚集在大都周边的部队的马匹就寄养在山西,甚至连怯薛军也不例外,因此与山东、河北、内蒙一起被直接划到中书省,属于“腹里地区”。
另一方面,山西一失,南军可经飞狐陉直抵居庸关,使大都腹背受敌,且从山西可以进取草原,威胁上都。而更让铁穆耳恼怒的是丢失山西等于切断了他北逃草原的一条重要通路,同时也让西北勤王军不得不绕行云州入京,大大延迟了速度。
“山西宣慰使,领太原路都元帅的贺惟贤呢?他手握数万左翊侍卫亲军,为何不能禁止,任由速哥胡闹!”安童皱皱眉问道。他知道贺惟贤为人稳重,主理太原多年,定然会阻止速哥胡作非为,杀戮无辜的,可阔里吉思却只字未提及其。
“唉!”阔里吉思未言先叹了口气道,“在南军攻取上党之时,贺惟贤便建议放弃山西以南,将散于各处参与屯田的侍卫亲军集中于太原路险要之地,依靠地利阻敌继续北进,勿要轻易与敌决战。以保护以北的甲局、箭局和马场及设在大同的粮仓,如此才能保证京畿和入卫的草原军供应。”
“但是速哥以为贺惟贤怯战,两人为此发生争执。恰在此时,大汗下旨各地调军入卫京师,自岭北而来的草原诸部因为正直寒冬,又降大雪,牲畜冻毙无数,导致粮食短缺,一路上又无处补给。进入山西后便向各州县索粮征马,一时间沿途仓廪为之一空,难以应付,只能关闭城门禁止入卫兵马入境。”
“入卫的草原军无法获得补给,便纵兵劫掠城周村镇,甚至朝廷所属马场和甲局。一时间形势大乱,受害最深的大同路百姓纷纷结寨自保,又有饥民在有意者煽动下沦为盗匪,对抗官军,攻州掠地。速哥便以此为由令贺惟贤前往大同路剿灭反叛,召集卫军准备入卫京师。因而其彼时并不在太原,否则也不会铸成大错!”
“太原一失,兵力损失殆尽,宋军乘势北进,周边州县难以抵挡,皆是或逃或降,各处纷纷告急!”
“如此说来,山西形势已经败坏难以收拾,可大同再失,则入卫各部再难获得补给,两都的粮食供应也将断绝。速哥误国啊!”铁穆耳痛心疾首,却又毫无办法,连连拍案吼道。
“大汗,山西虽然失地大半,但大同尚有右翊侍卫亲军驻守,以贺万户之能达到后能够稳定形势。那里兵器和粮草充足,想来可以能够支撑一段时间,只要解了京畿之围,进入山西的宋军失去支撑只能退兵!”不忽木见大汗又有陷入癫狂之相,赶紧出言宽慰道。
“贺惟贤能够支撑多久,河北形势发展如何,南朝又何时才肯退兵?你们谁能告诉我!”连连失利的情况下,铁穆耳刚刚树立起的些许自信又动摇了,对着众人吼道。
“臣等不知!”众人施礼道。
“大汗,臣以为大同路形势危急,可将积存各处的盔甲、兵器和粮草分送上都和大都,以备不测!”形势演变愈发恶劣,即使是安童也难以再保持镇定,想想言道。
“平章不可言退,我们有坚城在手,胜负尚未可知!”李思衍立刻出言反对道。
“我累了,你们商议后再报之朕!”铁穆耳听着他们的争吵,顿感烦躁不已,摆摆手道……
第1639章 去留之意
“滚远些!”
“再靠近放箭了!”
“虎头,什么事情?”马车中人听到亲卫们的吆喝声,撩开轿帘皱眉问道。
“万户,应该是蒙古人投下的农户,在窥探我们的队伍!”虎头正名叫史虎,是真定都万户府史格的亲卫队百户,他眼睛不离在百步外向这边张望的几个鬼祟之人,一边回答道。
“他们的主家怎么会放他们出来?”史格撩开车帘眯着眼看了看,不过是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在收割过的田地里翻检着什么。若真他们如虎头所言是投下户,没有主家的应允便出庄,会被当做逃奴处置的。
“现下周围的那些管理投下封地的蒙古人早就卷了所有的财物和粮食北逃了,那些投下户都被丢下了,他们缺吃少穿只能到处流窜。”史虎解释道。
“几个逃户也不必紧张,快走吧!”史格听了眉头皱的更紧,收回目光催促道。
“万户不知,这些逃户们都是结伙而居,少者几十人,多着上百,行劫掠之事。前日就有数百流民抢了保和镇的孙家,几十口人被杀,上百石的粮食被抢走。那些人的同伙多半就埋伏在周围,这是见咱们人多,又持有刀枪才不敢靠近,若是人少他们就会行劫!”
“唉,真定过去也算清平之地,而今竟有人敢白日行劫!”史格叹口气道。
“天下不太平了,山东、河南沦陷,百姓北逃,各地官府皆闭门不纳成了流民。而那些投下军州的蒙古人、色目人比谁跑的都快,投下户们有的随着北逃,有的也变成了流民匪寇打家劫舍。真定城外各村镇也都纷纷修寨垒,组织青壮巡视自保,即便是白日三五人也根本不敢出寨!”史虎一边让后边的步军加快脚步,护在车子周围,一边言道。
“嗯,快走吧!”史格放下轿帘,又仿佛自言自语地道,“哪里都缺粮食!”
他从城中出来时,便见到城外聚集了无数流民,他们期盼着能够入城讨到一口吃的。但是他清楚一旦放流民入城,散于各处的流民便会蜂拥而至,将城中的粮食很快吃光。而现在出城已经有二十里,流民少了,可这些流落野外的人更加危险,饥饿很快就会让他们变成盗匪。
再往前行,路上除了倒毙的饿殍难见行人,沿途散落的村庄不是壁垒森严,就是早已逃亡一空,或是被洗劫后烧成废墟。直行至藁城县城外才见有车马行走,此时城外也修起了寨垒,有乡兵驻守,而城上也搭起战棚,拉开布幔,隐约可见有军兵身影。
近城后史虎率先通报史格来访,守寨的兵卒立刻向城内传禀,打开寨门,放下吊桥请史格一行人入城。进入城中,史格打起车帘向外看去,这里又是一番景象,临街的商铺和宅院皆挂起红灯,街上人来人往,秩序井然,充满着年味儿。
待行到县衙,藁城令董文直已经率大小官员在衙门外迎候,其亲自上前扶史格下车,见礼道:“都帅远道而来,辛苦了,途中可还安稳?”
“彦正兄,你我兄弟何必如此客气!”史格听了却是面带愠色言道。
“尊卑有别,怎可乱了礼数!”董文直却是依然按照上下官的规矩见礼,又让县中官员依此上前施礼。
史格知道其脾气,最是注重礼法,讲究规矩,只好依他,与众官见礼已毕才自中门入衙。董文直将其让进后堂,再次见礼坐下,又命人上茶。众官明白都帅自真定远道而来,必有要事相商,说了几句闲话纷纷告退,后堂只留两人和亲随伺候。
“彦正真是治世之才,在这战乱之时,还能保有这一方净土。若是入朝为官,定然也能入主中枢!”史格喝口茶言道。
他此言却也全非奉承之语。董氏自董俊弃金归顺蒙古后,凭借武功南征北战成为蒙古倚重的大将。在其阵亡后,董家却也没有因为其死而没落,他有九子,其中第六子文振和小儿子文义夭折。其余七子当中,对董俊家族起重要影响的当数长子文炳。
父亲死后不到两年内,年仅十七岁的文炳继任父亲所担任的藁城县令,因其年少,不免受其父亲同僚的轻视。但其明于听断,以恩济威。未岁,同列束手之下,吏抱案求署字,不敢仰视,里人亦大化服。
文炳在接到宪宗的命令,被派往正在征讨南召的忽必烈旗下。在此次始于河北的大远征中,初征时随从者四十人,马匹二百头;但是,在进入西藏地区时,跋涉艰难,随从者最后只剩下两人,以食死马度日。时而有过路的使者带消息给忽必烈,遣随从救文炳脱离困境,入侍世祖潜邸。
宪宗猝死,忽必烈独自开设了呼拉尔,宣告独立,设制帝位,建立了统治天下的地位。此后,董氏兄弟作为世祖的先锋之兵,协助忽必烈巩固政权。中统元年文炳巡抚燕南诸道,第二年被封为山东东路巡抚使,进而又被重用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
二子文蔚作为武卫军千户,跟随世祖驻扎上都。三子文用持诏书在边疆地区,也在中书左丞张文谦手下从事巡抚工作。其他兄弟在外从事类似工作。八子文忠在新设置的符宝局就职,作为奉训大夫辅佐于忽必烈身边,经常被呼为“董八”,可见其被信任之程度。
在中统三年,山东爆发李璮之乱,冲击了世祖政权。此时,文炳、文蔚、文用纷纷镇压这场叛乱。此后,文蔚在至元五年去世,文用被派遣到西夏,镇压浑都海之乱,为恢复农耕等安定民政积累了功劳;文忠辅佐内政。
在此情况下,忽必烈开始实施一直以来想进攻南宋的夙愿,特别是文炳和伯颜的军队携手冲锋在前,在至元十三年参加了进攻南宋的首都临安之战,最终使其陷落。文炳日益得到世祖的信赖,除担任中书左丞之外,还兼任枢密院事,在朝政中地位显要。
正是如此,董氏兄弟在世祖皇帝之下,为了建国,活跃在最前锋,并得到世祖委以重任,董氏家族的声望世人皆知。而四子文直继任藁城县令,保全家乡。这也表明兄弟之间任务分配和衔接的巧妙之处。而董氏的第三代也多在朝中任要职,都凭其才干升到中枢的地位。
尽管史家也算是豪门史家,在朝中手握权柄,但与史家相比还是稍显逊色。也正是因此,在董氏二代或死或忘的情况下,史格也不敢轻视,自降身份亲自上门拜访。
“晋明拗赞了,吾也只有小才,却无大智,只能在小地方苟且维持!”董文直轻笑着谦虚地道。
“我入城观城防严谨,军卒训练有素,进退有度,兄正是文武兼通的大才!”史格摆摆手道。
“这皆是犬子士表胡闹,怎入得了都帅的法眼!”董文直笑道。
“诶,士表惯是能征善战,有其主持军务,兄可无忧了!”史格不无羡慕地道。
他知道文直唯一的儿子士表,与其他的弟兄一样跟随伯父一起平定李澶之乱,参加了攻宋的战争,追逐残余势力而进入福建,前后连续担任福州达鲁花赤、岳州总管,闽广都镇抚等。不久,作为洪泽屯田万户,管辖屯田军。在宋军上次北伐后,兵败赋闲在家,算是董家三代少有的武将。
“孤城难守,只是知天命尽人事而已!”董文直微微摇了摇头苦笑道。
“张珪一直让我等弃真定,前往保州合兵一处,共抗南朝。兄以为如何?”见其如此说,史格将随即转入正题。
“吾以为我们留在真定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前往保州却是一场灾难!”董文直言道。
“兄此话怎讲?”史格疑惑地问道。他内心不愿舍弃立身之地前往保州寄人篱下,但却不认为前去就是死路。
“晋明当知,今年秋粮欠产,而你我皆是投下之地,贡奉不能短缺,勉力能维持到明年夏收。可现下大敌当前,我们要募兵御敌,打造器械,赈济流民,皆需消耗大量粮草,因而难以持久。”董文直分析道。
“保州情况可能稍好,但张副使领三万侍卫亲军屯驻,又招募义勇数万,每日消耗粮草皆是天量。若我们也携民前往保州会合,途中可能遭到宋军袭击不说,就算平安到达多了近十万人,朝廷也没有余粮拨付。若宋军围城,保州的粮草能坚持多久,所以这对于大家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
“嗯,兄言之有理!”史格点点头道。他清楚单纯的从战争角度来看,保州距真定近三百里,他们弃城而走。宋军很快就会发现,必会遣兵衔尾追击,失去城池的遮护根本难以抵挡宋军,必然损失惨重。再者他们撤走,沿途百姓必然随行,便如文直所言数十万人涌入保州,无粮可食就是场灾难……
第1640章 南朝甚毒
史格听了董文直的话沉默片刻,但他想了很多。作为一个将门子弟,他明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说明战争从来不仅仅是刀光血影的厮杀,很多因素都决定着战争的胜负,其中相当重要的一个就是军队的食物供应,那是军队战斗力和作战半径的重要保证。
如果不能做好充分的军粮供应准备,想赢得战争就是天方夜谭。而发动一场战争前都要先做海量的后勤准备,有时候军队粮食的供应甚至会成为一场战争的决定性因素。而这种例子不胜枚举。
便说秦昭襄王是秦赵在长平展开战略决战,最终秦军大胜。与其说秦军的战斗力更强,倒不如说秦军的后勤补给能力更强。双方近百万万大军在长平僵持了五个多月,秦军使劲浑身解数,军事、外交,间谍各种手段都用上了,但是真正决定战争胜负是两军的食物供给。
秦军派出精兵截断赵军的粮食供应,并将赵军分割,但是赵军原地筑垒坚守,后方也在拼命往前志愿,秦军依然无法取胜。最危急的时刻秦王亲自赶赴临近战场的河内郡,加封当地百姓爵位一级,征调郡内所有十五岁以上的青壮年到长平拦截赵国的援军和粮运。
秦的这些策略为最终决定性的胜利创造了条件。赵军断粮四十多天后,士兵已经开始相互残杀为食,主将赵括不得已率军突围被射杀,无力再战的赵军,全军弃械投降。但是像这样严重依赖后方供给的长期战争会给国力造成严重的消耗。
汉武帝时期持续四十四年之久的反击匈奴战争,在广袤的草原上根本没有靠谱的粮食供应,必须事先为远征军准备大量的粮秣。数经血战后“匈奴远遁,而漠南无王庭”,但也使得“海内虚耗,户口减半”,各地“盗贼滋起”,如果不是汉武帝和后继者认识到问题,及时更改执政路线,修养百姓,西汉说不定就提前亡国了。
更惨的是东晋南朝时期的北伐。当时的南方,虽只有半壁江山,但大部分时候,北方各个民族政权林立,相互混战,反而南方更能够专注发展,很快积攒起强大的实力,发动北伐战争。南方北伐是收复故土,自然不能劫掠当地百姓的粮食。
所以每次北伐都要先积聚粮草,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也只能靠水路大规模运输粮草。当时南军北伐都已经形成规律,至少提前一年囤积粮草,然后趁着第二年春天水涨时节,沿淮泗逆流北伐。结果是南军往往一开始进军神速,但一过黄河,舍舟上陆的南军依赖河流的弊端就显露出来。
黄河以北河流稀少,且水量小,更可怕是黄河流域的河流冬天会结冰,此时南军的补给和援兵往往跟不上,北军就趁势越过封冻的河流发动反攻,南军往往因此大败亏输。形势不好时,北军还会顺势杀到南方。
“朝中下令开放武禁,命我们出兵袭扰宋军,切断其粮道。是不是因为宋军粮草供应困难,导致不得不停止北进,而朝廷会遣大军南下展开反攻呢?”史格想到此,心中一动,当前南军北伐面临的情形与历史何其相似,不能不让他又心生期许。
“其中也许此缘由,但朝廷现下的战略是力保京畿不失,而非南下反攻。”董文直摇摇头道,“朝廷令我们出击更多的是拖延南朝北侵的时间,为各地的勤王军赶到京师争取时间。”
“彦正兄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传闻?”史格清楚董家在朝中的子弟很多,消息来源广泛,许是听到了什么秘闻,才让其作出了这种判断。
“不瞒晋明,前时传闻大汗确是计划趁敌缓攻之际发起反攻,但因为朝中有人反对,以为各地勤王军陆续赶来,兵力尚且不足与敌决战,还要待援军陆续到达。于是大汗转而令张珪领军反击,张珪本就打算据守保州抗敌,不愿出击,又有人称新募的义勇乡兵缺乏武器,又不经训练,不是敌军对手,大汗便又下旨开放武禁。”董文直捋捋胡须道。
“正在商议时,山西方面又出了问题,河东山西都万户速哥连战连败,失了太原,死于乱军之中。而太原一失,宋军便打开了通往居庸关的道路,威胁京师安全。据说当时朝中乱作一团,大汗也一时没了主意,甩袖而去。”
“因而朝中重臣们担心河北宋军暂停北侵是缓兵之计,是在等山西宋军突破太原切断通往草原的道路,然后三路兵马再合围京师。如此他们更不敢大举南下反攻,转而命我们骚扰当面宋军,并试图切断粮道。”
“原来其中还有如此波折,又让张家小子得逞!”史格知道其虽称是传言,也未点名道姓,但他知道这便是真相,至于谁从中作梗猜也猜得到,定然是张家人在出了力,让其得以暂留保州。
“你们史家也想力促其弃守保州,前来真定吧!”董文直笑道。
“呵呵……”史格老脸一红干笑几声,喝了口茶又道,“彦正兄以为宋军突然止步,等待粮草到来只是一方面,那他们是想做什么呢?”
“说起来还是因为粮草!”董文直给其斟上茶道,“宋军在北侵之前定然是在徐州和商丘等靠近和议后的分界线附近囤积了大量的粮草。而他们进攻选择的时机也正是江河尚未封冻之时,所以在河北方面可以通过水运过黄河运粮;而山东方面除了利用运河外,还会利用海运供应粮草。”
“只不过我朝抵抗无力,败退的太快,而宋军进展顺利,导致辎重运输一时难以跟的上大军北进的脚步。另一方面,河南和山东在秋收前便已经开战,田地中的粮食即便有所收成,但缺粮导致饥荒也是一定的,南朝为了稳定局势也必然需要大量的粮食赈济百姓,导致军粮难以及时送到前线。”
“嗯,彦正兄所言正是,我朝败的之快可能都超出了南朝的预料,使得他们不得不停下待粮!”史格听罢不由的苦笑道。
他不得不佩服董文直的心思缜密,分析的贴近事实。当下宋军进入河北的两路,东路一直沿着运河攻击,便是为了保证水运的畅通。而现在已经进入河间,种种迹象只要夺取清州,那么依靠海运就可以将大量粮食源源不断的运到大都城下,以补充春季运河运力的不足。
进入河北西路的宋军则是一直沿着驰道进攻,主要依靠陆路运粮,只要集中力量便可保证供应。至于进入山西的宋军,以朝廷在山西的大量存粮,只要能打下州县就能获得充足的补给,而夺了太原后所得的粮食恐怕两年也吃不完。
所以他判断战前宋军原计划在春季之后才能攻入河北,谁想到元军如此不堪,竟然一败千里,也让宋军来个措手不及,不得不停下来待粮,转入休整。而他同时对南朝皇帝面对大好形势及时下令停止进攻的佩服十分佩服。
谁都知道战争造成损耗巨大,发动战争者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转嫁战争负担。文雅点是因粮于敌,说白了就是杀入敌境后,靠缴获和抢掠敌国的粮食来满足供应,这种方法能够节省很多的军费,同时因为后勤压力骤降,在进攻作战时能够大幅提高进攻的速度。
只要前方有足够的的食物,作战范围几乎不受限制,但是一旦军队停驻下来,仍依赖这种方式,会酿成严重的后果。通常情况,北地土地的产出物,除了供应当地人民食用,只有少量的盈余,一旦突然来了数万大军,不啻于发生了蝗灾,很快就会耗尽当地的余粮,并导致物价飞涨。
“南朝此计甚毒啊!”史格想明白了后哀叹声道。他明白缺乏食物的占领军,会毫不客气地抢夺居民的口粮,结果他作为曾参与过战争者也是最为明白,就是导致没有什么比这种行为更能激起激烈抵抗的了。
“是啊!”董文直也叹道,“南朝缓进,要消耗大量的钱粮来赈济因战乱而流离失所,无法过冬的百姓,但是可以迅速赢得民心,获得稳定的后方。而我朝即便侥幸胜了,夺回失地,也是民心尽失,动乱不止,很难再复昔日。”
“另一方面,宋军缓进看似为朝廷调集保卫京畿的援军赢得了时间,但是几十万大军入京消耗的钱粮难以计数。而当下国库空虚,这些钱粮哪里来?除了再行加印宝钞,就只能搜刮地方,劫掠百姓。届时将是朝廷民心尽失,饥民遍地,乱民四起的局面,内忧外患之下局面将再难以收拾。”
“所以南朝缓进一天,朝廷的压力就重一分。不出数月待钱粮耗尽,大军食不果腹,士气皆无,南军将是不战而胜。”史格默然片刻道,“彦正兄,难道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坐视江山沦丧吗?”
“唉,积重难返,岂是一朝一夕便能翻转的!”董文直说着从身边的书案上取过一张纸递给其道……
第1641章 难以回头
史格好奇的接过其手中的纸张,纸片不大只有一本书面大小,纸是最普通的夹杂了秸秆一类的麻纸,上面的字并非手书,而是印刷而成的铜钱大小,整篇不过寥寥百十字,他这个老花眼也可以轻松看得清楚。
“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史格快速的浏览了一遍,上面所写的文字即不骈骊对仗、音律也不工整,言辞粗糙,毫无美感,只是些大白话。
大概意思就是蒙元乃是夷狄,入侵中原残暴不仁。大宋皇帝说汉人本是同宗同族,却受外人欺压,弄得生活贫苦,居无定所,衣食无着。而今王师北进便是救民水火,实仁政,要让天下百姓平等,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减税富民,不强征民夫,不摊派捐纳,买卖公平,人人吃得饱、穿的暖等等,并号召大汉子民们要齐心协力驱逐鞑虏,复我汉人江上。
“晋明不要小觑这张纸,虽词句有失工整,但是通俗易懂,认得几个字的人就能看明白,知晓其意!”董文直言道
“这等反对朝廷的东西是哪里来的,要尽快收缴销毁,否则乡民无知必受其蛊惑!”史格听了点点头,他又肃然道。
“不知道,也难以收缴!”董文直苦笑道,“这些东西就仿佛一夜冒出来的,贴满了城中的大街小巷,雪片似的洒满地。而乡间更甚,不仅有人抛入院中,还散发到田间地头,几乎是无处不在,又如何去收缴!”
“百姓愚昧,易受煽动,还是要尽力收缴,免生内乱。同时出榜安民!”史格言道。
“现下不知这些,还有这些东西!”董文直又递给其几页纸。
史格不敢像刚才那样轻视,仔细看过,不觉心惊。这些东西所写更为恐怖,称若是逃往宋军控制之地,每人可以得粮三斗,银一两;若是举家前往,可以安排房屋居住,落籍授田;若是军卒携带兵器投奔,可得粮五斗,银五两;若是杀官投奔,可根据不同授予高低不等军职,也可获得不等的赏银。
更令他吃惊的是,上面列举了如何逃过监视逃离,军兵的搜捕,如何设法出城,如何破坏城防,如何给宋军通风报信,如何烧毁军营和粮草的方式和方法,并附有前往宋地的方法和接应方式。
另有对那些无法出逃的百姓,上面也说明不要惊慌和擅自行动,以免造成损伤。可以安居家中,躲避战火,不要与官府合作,设法逃避役使,且在宋军收复失地时,将通告贴在门口,大军便会别开。即使被强行征签也可以出工不出力,逃避作战,其中还枚举了方法方式。最后还附有大宋具体的分配田地的方案和朝廷收取税赋的比例,及减免政策等等……
“南朝好毒计,若是军民依其言而行,岂不天下大乱!”史格一一看罢,脸上见汗,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缓缓神从牙缝里挤出句话。他明白彼时将无夫可征,无兵可用,大小官员人人自危,还要时时提防手下砍了自己的脑袋去领赏。届时打起仗来,军卒一哄而散,这仗还怎么打?
“不过彦正兄治理有方,吾一路上看只有藁城不见流民,城中也是一片祥和,可有什么高招,还请指点一二!”
“呵呵,哪里有什么治理有方!”董文直却是干笑两声道,“现下流民们都涌向赵州和邢州,甚至邯郸,投奔南朝去了,晋明自然看不见了。而如此情形下,吾也只能打开私仓放粮,平抑物价,勉力维持局面,否则城中的百姓也都要投南朝了。”
“晋明也要多加注意,而今南朝已经将消息散播出去,吾发现近日不仅有北逃的流民开始大量回流,还有保州、定州、安国等周边地方百姓难逃。初时,尚是三五一伙,十来人一帮利用夜暗走小路偷行。而这两天守城的兵丁报告已经是数百人结成大队,汇集一处绕城南去,直至天明方散!”
“真定现在看似平稳,但也要警醒,一旦出现大规模百姓南逃便难以禁止了!”董文直言毕又告诫其道。
“南朝真的那么好吗?如此多的流民涌入,他们如何容留,又要贴补多少钱粮!”史格点点头,又拍拍案上的几张纸半是愤怒,半是不解地道。
“南朝敢于号召北地百姓难逃,起码能说明他们当下并不缺粮,且十分充盈,否则吸引如此多人前往岂不是自乱阵脚。”董文直道。
“至于容留也非不能,听闻北逃而来的官员讲,南朝派遣了大批文官接管当地行政,他们抄没那些豪门世家的房产和田地,分与那些流民。为解决他们的生计,采用以工代赈之法修葺城池,治理水利,修补道路等等以利明春恢复生产,老弱无亲者则由官府予以救济。”
“慨他人之慷,施与小利,终不是大道,更非仁政!”史格不屑地道。
“诶,我早先曾听有过往行商说过,南朝对农籍者不分男女老幼皆授田,以二十年为期,不得转卖;每五年重修鱼鳞册,逝者田地收回,新生者加授;同时取消丁税等杂税,合为农税,分夏秋收取,十中取一,逢灾歉收适当减免。”董文直摆摆手道。
“对于商贾,根据售卖物品不同收取税金,最高不超货值四成,最低一成,并每三年根据形势增减。行商可凭一地税票行走天下,不需再行缴纳。对于农籍贩卖自种菜蔬,自养禽畜不收取税金。因此南朝商业繁盛,商贾行销海外,蕃商也不远万里而来,每年商税便占税赋的四成之多。”
“呵呵,这若是在南朝当官,可以发大财了!”史格嘲讽道。
“晋明,此言差矣!”董文直摇头道,“南朝早在琼州之时,皇帝便下诏‘官吏及其近亲属不得从商’,‘军队不得参与商业经营’,想当官就不能从商,要从商就得致仕,就是皇家参与商业也要照章纳税,一文钱都不得短缺!”
“哦,那当官岂不没有什么意思了,只需皇帝发财啊!”史格讪笑道,“我听闻南朝小皇帝可是天下最大的海商,只海船就有两千艘。而且将作监和军器坊皆归皇家,他们每年造的兵器和战船就能获利无数!”
“嗯,若是只看此,南朝皇帝确是富甲天下,可南朝百姓却说他们的皇帝最穷了。住着最寒酸的皇宫,享受五品武官的膳食,平日穿着旧衣,出行也只有几个亲卫随行。而朝廷却欠着皇帝数千万贯的借款,太学生们花着皇帝的银子读书,御前护军还要他掏钱养着……每天还要发愁天下百姓吃饱穿暖,衣食住行,是在可怜!”董文直言道。
“如此说来南朝皇帝还是个明君了,可行事却又如此卑劣呢!”史格笑笑,突然觉得南朝的皇帝当着也没啥意思了,坐拥天下,却住着旧宫、吃着粗鄙的食物,还被朝廷欠钱,那还有何乐趣。
“是,其行事的确不符礼法,超越常规,但南朝这些年也确实百姓富足,生活安定,盗匪绝迹。国家日益强盛,政治清明,官吏清正,财政充沛,武备完善,算的上一朝明君,一时盛世了。”董文直言道。
“我却听闻南朝皇帝顽劣不堪,不遵礼法,质疑圣贤,弃用儒法,打压乡绅,重用商贾武夫。惹得士绅怨声载道,大儒隐于野,误国误民!”史格道。
“可能你我消息来源不同,以致对其看法不同!”董文直笑笑表示对南朝皇帝的人品不做争论,喝口茶又道,“若是朝廷如南朝一般,将土地分与天下百姓;取消贱籍,不准蓄养奴仆;官吏下乡管民,不准乡绅管理乡里。你愿意不愿意啊?”
“我当然不愿意,如此岂不一无所有!”史格立刻回答道。
“但是百姓甚是拥护,皆称此乃善政。”董文直苦笑道,“传闻南朝对我朝用兵,无论农夫走卒,士子商贾皆纷纷自愿应募;百姓和商贾自愿捐纳,仅临安三日就募集粮食几十万石,钱几百万贯;夫役们更是勿需征召,不要贴补,自带粮食前往,可见民心向背!”
史格听罢默然不语,想想己方官僚**,大汗昏聩,权贵横行压榨百姓,搞得天下动荡,民生困苦,暴乱不止,国之不国。他沉思良久才道:“彦正兄,若是现下我们归附南朝,可还有机会?”
“为时已晚!”董文直摇头道,“你我父祖当年追随蒙古反抗暴金,为朝廷立下殊勋,子孙得以尽享荣华。但是却也与大元皆为一体,难分彼此,与南朝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且我们的子弟在朝中任职者众,其实也是变相为质,已经不可能用身家性命去搏了!”
“嗯,既然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也就只能与朝廷共进退,以我们的性命也许还能为子孙们换取一世的富贵和荣华!”史格笑笑,仿佛下定了决心,慨然道……
第1642章 春节慰军
可惜的是赵昺没有听到董文直的话,否则一定引为知己,但也知道他们无缘相见,以其的性情和儒士的‘节操’,即使只是为了家族的传承也会为蒙元殉葬,绝不会落在宋军的手中,以报知遇之恩。
此时临近年关,赵昺与几位随扈大臣也商量着分赴各地慰问在前线的军将们,而去慰问当然不能空手而去,随行的车驾中不仅有大量的年货,还有最受欢迎的‘教坊司’。但大家千万不要误会,皇帝不可能做老鸨,而教坊司中的女子也不是风尘女子。
在现代人的印象中,影视剧中的大反派往往会威胁正直良臣,不招供便要将其家中的妻女送往教坊司,导致人们以为教坊司是一个极为恐怖的地方,几乎可与青楼划等号,被发配进去的女性都要成为生不如死的妓女。
事实上早在唐朝就有教坊司,李渊在位时,在皇宫中设内教坊,培训宫中宫女,让她们学习宫廷歌舞乐器,以供庙祀宴飨之用。所以,内教坊归掌管宗庙祭祀的机构太常寺管理。武则天上位后,将内教坊改称云韶府。唐中宗时又恢复旧称。
唐代的教坊主要负责管理在宫庭中演出歌舞、散乐等男女艺人,这些艺人依其地位及技艺高低分成不同等级。一般的女艺人称“官人”,较高级女艺人的称作“内人”或“前头人”,平民人家进入的女性要学习各种乐器包括琵琶、筝、箜篌等乐器,被称作搊弹家。
对于这些艺人而言,教坊司只是一份工作,虽然也被宦官看管,但却拥有人身自由,不想再从事演艺事业的男艺人,或是想嫁人的女艺人,完全可以自行离开。教坊作为能够近距离接触大人物的部门,还吸引了很多平民人家的女子报名参选,当做进身之阶。
宋代教坊的作用与唐类似,以演宴乐之用的殕乐为主。在北宋时,分成大曲部、法曲部、龟兹部、鼓笛部四部,分掌不同乐种的教习。至南宋时,更进一步按乐器及表演种类分成十三部色,包括筚篥部、大鼓部、杖鼓部、拍板色、笛色、琵琶色、筝色、方响色、笙色、舞旋色、歌板色、杂剧色、参军色,各设部头或色长。
悲催的是靖康之变,金国大军攻破了北宋东京汴梁,徽钦二帝被俘,北宋灭亡。同时,战乱造成乐器和乐书的散失,以及教坊的彻底倒闭。直到南宋在江南站稳脚跟,才在绍兴十四年,重建教坊组织。可金人再度入侵南宋,教坊再废。
之后虽有类似名称的皇家机构掌管宫廷音乐事务,但已没有专门吃皇粮的乐工,而是演出时临时招募民间艺人排练演出。直到赵昺收复江南,再回临安,为了彰显新朝气象,朝廷决定恢复旧制,重新建立教坊司。
可见,教坊司一直就是个管理宫廷中演出音乐、舞蹈及戏剧的组织,是个非常正儿八经的组织,不是官办妓院。而且,作为国家力量支持的艺术组织,教坊司一方面将民间音乐带入宫廷,另一方面对于艺人艺术水准的提升也有所贡献。
也就是说,教坊司还是管理宫廷中演出音乐、舞蹈及戏剧的组织,统一负责天下乐籍的调配、教习与审核,承担了国家重要的礼乐宣传功能。而教坊司中的女性,主要职能是“女乐”。他们中的女子虽被称为倡伎,但与我们常言的‘娼妓’有着本质的区别。
此处的“倡”是指表演歌舞杂戏的艺人,“伎”指以音乐歌舞为业的女子,两者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教坊司就是皇家歌舞团,她们就是歌舞团中从事艺术表演的歌唱家、舞蹈家和音乐家、表演艺术家,古代的女子艺术天团。
不过倡伎的社会地位还是很低下,因此教坊司乐户的来源主要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因经济所迫被家人卖掉的,也有些是出身贱民的少女为改善生活而成为伎生,还有因犯罪而籍没入官的女子,以及被俘的敌国女子。这些女子身份卑贱,无依无靠,教坊司对她们来说未必是个不好的去处。
至于教坊司臭了名声,开始逐渐变味,还是到明朝之后。却也只是因为教坊司包揽了官办妓院的活,但两者间完全是井水不犯河水。自始至终,教坊司只是在礼部的领导下对官妓进行管理的部门,并不等于官办妓院。它主要职责,还是管理宫廷中演出音乐、舞蹈及戏剧……
古代的军队都是和尚庙,没有女子从军一说,而且军纪要求战时营中不准容留女子,不得携带女眷,更不准狎妓嫖娼。所以赵昺携教坊司前往各营巡演慰问,当然深受广大官兵的欢迎,比犒赏他们酒肉还要高兴,高呼万岁的声音都要高上几度。
当然也有不大高兴的,那就是侍卫营统领许宏。自倪亮率领御前护军大部分兵进攻山西后,护驾的力量便已很薄弱。而在皇帝决定去前方慰问部队,不得不又再次分兵。
邯郸当下虽然已经成为‘后方’,也由新编的州军第十旅接防,承担警备任务。但这里也是河北东路物资转运枢纽,辎重被运达后,再由此转送到各地,且可向西经太行孔径前往山西潞州,策应西路倪亮部。
加之皇帝的两位娘娘还留在邯郸行宫,所以仅留一个战斗力薄弱的新编旅驻守这么重要的屯粮之地,任谁也不放心,便仍留下陆战二旅和御前护军骑兵旅大部驻防邯郸,亲卫团仍留守行宫,如此安排也可以遮人耳目,让人难以判定皇帝行踪。
如今河北东路诸部,行军总管府和第八军及直属部队驻扎在邢台,配属的骑二师和骑三师及炮二师则散在邢州各州县就地休整。所属禁军第三军、第四军和第五军则配置在前线的赞皇、高邑和宁晋。
按照计划行驾在骑兵旅一个团及亲卫营一团一营和侍卫营的护卫下,与运送慰问物资的护军辎重团前往邢台。那里已经收复多时,沿途有禁军驻扎,又有进驻的州军维持交通和治安,许宏以为护驾的兵力虽然少些,却也不必过于担心,毕竟护军的战斗力强横,有事也能得到驻军增援。
因为早已接到事务局的通报,蒙元朝廷命前线军队袭扰宋军的运输线,切断粮道,袭杀远离的小部队,伺机刺杀宋朝方面的官员。据通报蒙元方面的镇戍军和探马赤军还算老实,不敢擅自越过防线,反而是那些地方豪强组织乡兵及当地州府招募的义勇组成的雇佣军十分活跃。
这些民间武装熟悉地形,放下刀枪就是平民难以辨别,且有着赏金的刺激,又认为宋军是侵略者。他们常常利用地形和夜晚的掩护,出没于交通线附近伏击运输辎重的队伍,甚至会偷袭出城下乡的宋朝官员和归附的乡民。造成的损失并不大,但是闹得人心惶惶。
所以出发前行驾仪仗收起,全部打着辎重一师的旗号,换上了禁军的军服,一路沿大路而行,绝不贪晚,夜宿城池或是军营之中。他们这行队伍车仗虽多,却也有三千余人,小股的敌军根本不敢捋虎须,只是远远的窥探,或是放上几支冷箭便跑。
行驾一路上有惊无险的到了邢州,田忠也派出部队接应他们进入府治邢台,总算赶上第二天喝腊八粥,徐宏也总算松口气。
可气儿还没喘匀,就领教到了皇帝的能折腾劲儿,他接任侍卫营统领时,是结束第一次北伐,皇帝回京之后的事情,过去总是听说陛下能折腾,总爱独自犯险,可在京中也只是偷偷领着妃嫔出宫游玩儿,或是到老丈人们家里蹭顿饭,闹得最大的一次也就是和临安的地痞们打了一架。
但这回远离了京城,少了太后和娘娘们的劝谏,又没了随扈的陆相和邓相的约束,皇帝可算是得了自有,开始放飞自我了。
到达邢台的头两天皇帝还算正常,次日在城中接见在邢各部统制以上军官和州县主官及地方耄老名士,并设午宴款待,一起喝了腊八粥。晚上又设宴专门招待了在此次北伐中西路军有功的将士,宴后与众人一同欣赏了教坊司的歌舞表演。
第三天,皇帝在田忠以下众将陪同下,慰问驻扎在城外的第八军一师和炮兵二师,校阅部队后与官兵代表共进午餐,膳后教坊司为广大官兵在校场上表演的节目,在天黑前返回城中的驻跸之地。
但是皇帝似乎‘玩儿’的不过瘾,还要北行前去慰问前线的三个军,并与官兵共度新年。因为早在出京亲征前众臣和太后就与皇帝有过约定,皇帝行驾不得靠近前线百里,以保证其安全。所以大家苦劝让皇帝打消此念。
皇帝想了想算是答应了,可既然不能去前线,那么就转而去驻扎在威州的骑兵第二师吧!这下可把众人都给吓了一身汗……
第1643章 只能妥协
赵昺要前往临近的威州,大家为何如此紧张,因为……因为那里要经过一处大凶之地——沙丘!
沙丘其实在远古也算是个好地方,商代时这里便建有离宫别馆,纣王还在这里驯养各种鸟兽,建起了酒池肉林,狂歌滥饮,通宵达旦,让后人们知道了什么叫荒淫奢侈,当然也被历朝历代定性为史上第一昏君。
其的暴行,终于引起了其他诸侯的反抗。周武王率兵打到朝歌时,纣王的军队竟然倒戈相助周王,可见商纣王是如何的不得人心。最终,他命人把珍宝搬出来放在身边,然后用绫罗缠身,跳进火堆**而死。
战国时期,沙丘为赵国属地,赵王又在这里设离官。后来雄才大略、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废长立幼传位于少子赵惠文,从此埋下了宫变的种子。三年后,惠文王离都城邯郸,北游沙丘,他的长子公子章兴兵作乱,欲篡夺王位。再然后,兵败,逃到沙丘宫。
此时的武灵王被围困在宫中,因怜惜而庇护叛乱的公子章,可惜他已经无法控制局势。大概赵何知道他们撤出沙丘宫的下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为解除后顾之忧,率兵包围沙丘宫,杀公子章。又担心事后主父赵雍追究二人杀公子章和兵围主父宫的罪过,遂“以围代诛”。
宫中本无存粮和饮水。公子成对主父断粮断水前后达三个月之久,主父赵雍被逼不得不掏鸟窝吃雏鸟。最后,“一代英主”赵武灵王赵雍竟在壮年时被活活饿死。公子成在确定主父赵雍死之后,才打开内宫为其收尸。
一代英才赵武灵王原有统一天下的伟大抱负,却落了个壮志未酬竟落得个饿死宫中的下场,真是可惜可悲可叹。连司马迁也不得不感叹:“犹豫未决,故乱起,以至父子俱死,为天下笑,岂不痛乎!”
而发生在沙丘最著名的大事件,是在秦始皇兼并六国,统一中华后为了“示强威,服海内”,他多次出巡全国。他第五次出巡时在平原津患病,行至沙丘,在沙丘宫的平台病死。此后赵高秘不发丧,与丞相立嗣篡改遗诏,立胡亥为帝,令扶苏自尽,害死大将蒙恬,终致秦王朝两世而终。
威武不可一世的帝王纷纷在沙丘这片看似不起眼的土地上落马,不甘心的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于是沙丘就成了著名的“困龙之地”,以后的历任皇帝出行,都会绕行,而且避之唯恐不急,防止自己也走了霉运……
皇帝任性,不信鬼神,其他人可不敢。这若是真出了事情,八个脑袋也不够砍,可看皇帝一副执意要去劳军,不让去誓不罢休的样子,大家都麻了爪。田忠带着一众人苦劝了半天,磕头作揖不行,摆事实讲道理也不行,一时间都没了主意。
无计可施之下,田忠想起随驾的陈识时,其官阶虽不高,却是皇帝身边的亲信,论起来还是国舅,也许能猜的出皇帝的心思,他也好看病下药方。陈识时呵呵一笑,在田忠耳边低语了几句,他才恍然,搞明白皇帝这是耍赖呢!
事实皇帝想去真定前线才是真,而其也预料到众人会加以劝谏阻拦。而皇帝最喜欢读的是游记和地方志,不说对所有的地方人文地理了如指掌,可也并非不知沙丘是什么地方。所以才故意要说前往威州,从而和他们讨价还价,得以实现第一个目的。
田忠听了松口气,可马上又发愁了,前线也不是皇帝能随便去的。朝廷虽然没有明旨下发,但上上下下都达成了默契,此次北伐不准皇帝靠近前线二百里之内,以免出现意外。而他算是看着皇帝长大的,当然知道皇帝自小就亲临锋矢,几乎参与了所有的大小战役,是听到炮声就坐不住的人。
此次北伐小皇帝一直在后方坐镇,与前线保持着百余里的距离,想其这几个月的时间说是亲征,却连枪炮声都听不见,心中肯定猫抓似的痒的难受。而今终于摆脱了陆相和邓相的约束,定然又起了临阵的心思。
现在想着按下皇帝心中的念头,田忠琢磨着是难以办到了。他清楚皇帝自小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其那时候就能躲过重重岗哨,从戒备森严的大营中偷偷溜出去;当了皇帝也一样,在琼州时就不说了,就是到了临安还是经常偷跑出去‘串门’,下馆子,每次都把众人弄得鸡飞狗跳的。
现在田忠知道即便自己不同意,也难以拦住‘千辛万苦’到了这里的皇帝,琢磨着与其让皇帝领着几个人偷着溜走,还不如设法将其安全送去。起码这样事情还在掌控之中,知道皇帝的去向,妥善保证其的安全。
当然沙丘是不能去,甚至边儿都不能沾,在田忠和众人看来那里比之让皇帝上战场都凶险,因为那里太邪门了,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能力,难以预测和防备。所以大家觉得还是让皇帝前往真定前线劳军,而如何去,怎么去却要好好谋划一番……
腊月十一,圣驾离开邢台返回邯郸过年,田忠率领城中文武亲送出南门三十里,而在同时一支护送教坊司和慰问品前往前线的慰问的队伍从北门而出,在城外与淮北转运司的一支运输辎重的车队会合,沿大路向北而去。
淮北转运司派出的这支队伍运送的子弹和炮弹和价值二十万贯的金银,百十辆大车,也正因为事关重大,还派出一队州军押运,加上车夫及转运司派出的随行官员有三百多人。而护送教坊司和慰问品的队伍也有百十辆大车,由总管府直属的一营骑兵护送。
两支队伍合兵后有二百多辆大车,拖拖拉拉的绵延由数里长,尽管已经加快了脚步,但是还是到擦黑才勉强走了三十里,赶到驿站时早已没有空房。他们只能在驿站外的田野上宿营,准备用车仗围起了一个圆阵,人员在圈内扎营。
赵昺刚刚遛了马回到营地,却听到了争吵声,他急忙将马缰交给徐宏,走了过去听了片刻,原来是双方因为如何分配营地起了争执。转运司因为运输的是弹药和金银,他们要求将车仗置于车阵中央,而要他们的车仗置于外围。
既然赵昺隐在这支队伍中,那么这支队伍肯定不简单。众人经过多次讨论,以为大张旗鼓的前往必然会让蒙元方面获知,从而有可能调动兵马冒死截杀。因为谁都明白即便拼上几万条人命,只要能杀了赵昺,大宋朝都会退兵,从而危机顿解。
所以不若轻车简从以护送教坊司去真定慰问为名,让皇帝隐名埋姓混在队伍中前往,不显山不露水的到达目的地。而今前线屯驻着十数万大军,皇帝到了那里也就安全了,重要的是途中不出事。
轻车简从不等于放松警戒,此次的护送队伍以侍卫营为主,让他们装作总管府直属骑兵营。并抽调亲卫营和辎重团部分官兵,他们或以车夫、杂役,或是礼部官员的身份混杂在其中。而赵昺此时的身份就是骑兵营的一个小队正,手下管着二十名骑兵。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力量,暗中还有事务局行动队和东路军总管府派出的斥候营散在队伍周边负责侦察敌情和清除敌探,旦有发现便会通知周边驻军护驾。而第八军也以移防为名派出骑兵团在他们队伍后约十里随行,一旦有事也可以就近增援。
不过队伍知道赵昺身份的人除了随驾而来的亲卫等人外,其他人都不知晓,他们接到的任务就是保护教坊司一行人和御赐劳军的物资。而为了表现的与寻常队伍无异,还选择了和淮北转运司的队伍伴行,并不会通知沿途驻军和地方,这也导致他们连在驿站混不到一盘炕。
在随驾的人眼中谁最大?天都不如皇帝大!现在这些人居然让他们将营地扎在外围,那些杂碎们却要阵中,他们怎生会答应。
“徐主事让小的说一句行吗?”眼见双方争的越来越厉害,而天是越来越黑,赵昺上前向负责安全的秘书监兵部主事徐无难施礼道。
“黄队正又何话讲?”徐无难下意识的想要躲避,皇帝的礼他怎敢接,可转念一想作伪也要做全套,只能硬着头皮受了,也不还礼,有些傲然的皱皱眉道。毕竟他也是穿绯袍的从五品官员,怎能向一个不入流的小队正还礼。
“徐主事,按照军中规矩,弹药是易爆之物,不仅要远离火烛,也要防敌破坏置于安全之地,否则一支火箭便将火药引燃。这里有几十车弹药,确实不易放于阵外。”赵昺禀告道。
“这位队正说的极是,非是我们要沾诸位上官的便宜,实在是前方急需弹药,若是失了我们这班人都得问罪!”这时与他们争执的转运使的一位官员也施礼附和道。
“非是我等不让,而是我们车队中有女眷,也不能混居一处,放在外边走失了也难以交待!”徐无难面带难色地道……
第1644章 官小不易
事情十分明了,这种事情谁也不愿意让步,但在争执中转运司这方面明显处于弱势,他们虽然据理力争,可面对朝中下派的‘礼部’官员说话底气明显不足。赵昺相信只要徐无难再坚持一下,转运司方面就不得不让步了。
不过赵昺明白这绝非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的事情,而是官场中有种十分不好的惯例。在大宋官僚体系中,有着许多不成文的潜规则,就地方官差遣而言,宋朝官方将其区分为两类,即亲民官和理务官,而理务官就是监当官。
亲民官很好理解,就是指直接治民的官,也即地方基层官员。古代州、县是国家基层的行政区域,故知州、知县是直接临民之官,故称之为亲民官。职责有抚民、催科、听讼、劝农等项,此外,朝廷以及各上司之谕旨、札饬,最终也均要落实到州县遵办。即所谓“民间之事至州县而成,国家之事自州县而起”。
而所谓监当官,官方定义是指掌茶、盐、酒税场务征输及冶铸之事,诸州军随事置官,其征榷场务岁有定额,岁终课其额之登耗以为举刺。可以说,在官营生产机构,官营金融机构,官方重要的征收钱财、储藏钱财和支用钱财的处所,往往设有相应的场、务、院、监、仓、库,这些机构都由朝廷委任的具体监当官掌管。
不过同样是差遣,在官阶相同或相近的情况下,在人心目中也有高低贵贱之分,而做监当官也往往不如担任其他差遣者。
宋朝重文,馆阁官被认为是国家储存人才之地。台谏官有上书或上朝议政的机会,有展示个人才华的机会,容易得到皇帝的赏识。所以品阶较低的文臣都希望做这两种官,如基层的校勘、正字、检法官等。
武臣则以担任阁职为荣,而要想得到阁职,除上前线获取战功外,在京师任职也是重要渠道。下级文臣还愿给高官做幕僚,这样可以较早地经营人脉,编织出有利升迁的关系网。相比之下,很少有人愿做监当官。
监当官远离政治中心,工作内容繁杂辛苦,得到迅速提升的机会很少。特别是京师以外的监当官,或隶属于县,或隶属于州,往往还身居穷乡僻壤、公务繁杂缠身,官员们大多不乐充任,而且当事务官升迁也会受到影响。
大宋官方明文规定:监当官作二任,有足够多的长官推荐,才能升亲民官。说到官小,人们往往联想到一句话,即“小小七品芝麻官”,即县令。监当官通常比县令还要低,往往是八品、九品。也就是说,数监当官要想升为县令,要多熬上数年……
在赵昺看来,这些监当官就相当于现代的科、股级干部,也就是刚入流,没有什么大的权力,干的却是最苦最累的活儿,却升迁很难。如此也导致大宋的监当官多数出身于最低的文选人和武使臣,遇到个高阶的也是因犯有过失被罚降级使用的。
眼前来自淮北转运司几个人虽然穿着绿官袍,但是脚下的旧官靴上满是泥点,身上披着羊皮坎肩,显然是置办不起狐裘、貂帽。而反观自己这边的人,最次的也是件杂色狐皮袍子,如此也让他们充满了自卑感,说话的底气也不足。
“徐主事,这位上官都听小的说一句!”赵昺见状只有自己说话了,便向两边施礼道,“大家都赶了一天路的,还要扎营造饭,早些安歇,明日还要赶路,看小人的法子如何!”
“嗯,黄队正即有主意,便说来听听!”皇帝要发话,徐无难脸上虽然还是一副欠揍的样子,可敢不听从吗,皇帝可存着一柜子小鞋没处发呢!
“队正请言!”那边的人正愁没法下台阶呢,为首者也赶紧点头道,但是客气了很多。
“既然咱们皆是有职责在身,押运的也都是贵重的人、物。依小的看我们护送的多是劳军的酒肉和吃食,可以将这些车仗组成车阵,那些女眷可在靠近驿馆一侧独自立营;而转运司的兄弟们护送的皆是易爆易燃的弹药,可在阵中另一侧的上风头立营,免得沾了火星出了意外,伤了无辜,如此可好!”赵昺言道。
“嗯,可行!”徐无难装模作样的沉吟片刻点头道,“不过咱们也要说清楚,你们转运司的物资由你方州兵看守,我们不会靠近一步,免生嫌隙。同样,你们的人不得靠近女营,否则别怪我们伤了和气!”
“上官所言正是,我们定会约束好手下,不会坏了规矩的!”转运司的人见其说的合情合理也赶紧答应下来。
双方达成了协议,便划定了各自地盘分别扎营,也就没赵昺什么事情了。自己这边皆是训练有素的军将,安营下寨、布置警戒皆是基本功,而他们此次运输使用的皆是四轮厢车,数量又充足,很快便布置好了圆形车阵。
行驾这边兵将多,便主动承担了外围警戒的任务,当然交给别人也不会放心。而教坊司那边则利用他们乘坐的厢车,加上十数里辎重车单独立营,让她们就睡在车中,这样比较封闭,至于如何分配、安置自有女官们管理,所有男人不准靠近十丈之内。
当然赵昺是有专门的厢车作为起居之用,另有专门准备的饮食,不用住帐篷,也不必轮岗值哨的。但他还是喜欢与众军混在一起,觉得这样才有烟火气,能沾上些‘人味儿’,免得使自己变成不食烟火、冷酷无情的帝王。
车队中有随行的炊事车,但营地布置好以后,随即就已经开饭。野外宿营当然不要指望给你准备七盘八碗,只是煮了一大锅的羹汤,切了些咸肉和腌菜,煮食就是备好的干粮,还需要自己在火上烘烤后再食用。
赵昺领着自己的小队围着篝火坐下,有当日值守的兵卒去伙军处领受来膳食,然后分配给每个人。待分配完毕,他一声令下全队才开饭,而他也勿需他人帮忙,将咸肉和干粮用擦枪用的通条串了,放在火上转动着烘烤,另一只手也没闲着,端着羹汤趁热喝下。
能够和赵昺分到一个小队的兵卒当然都不简单,侍卫营副统领牛来福也只能当个伙长,彭虎和刘通已经升任指挥使,却也是当个大头兵,其余人等的最低也是个队正。他们各个都是身手非凡,皆是有以一敌十的本事,万军阵中敢于取上将首级的勇气,如此才能伴在皇帝左右。
这些人皆长期在皇帝身边,大家也是经常陪着其一起训练、出行,知道其脾性,并不刻意帮忙。只是说说近日来听说的趣事、奇闻,或谈谈家中老婆孩子,在一起说说笑笑,很是和谐、热闹。
吃罢晚饭说了会儿话,军卒们各自散去,或是收拾营帐,或是休息,只留下一伙人看守帐外的篝火,一是防止篝火熄灭,一是防止引发火情。这是最轻省的活儿了,而大家让皇帝值守前夜,如此可以避开更冷的后半夜,也能得到更好的休息。
赵昺对大家的好心没有拒绝,向火堆中加了几块干柴,从挎包里掏出本书抱着枪就着火光翻看起来。而他毫不为自己的安全担心,除了身边的两位一同值守的侍卫,周边还有暗卫在守护,若有人要想行不轨,只怕连他近前都摸不到就被拿下了。
戍时正,熄灯号响起,营帐中的烛火熄灭。但车阵外亮起的灯笼火把将周边照的通明,而营中只剩下马栏和帐外燃起的篝火。营中除了偶尔传来马匹的响鼻和跺蹄声,就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干柴燃烧的爆裂声。
“黄队正……”
“几位上官还未歇息?”赵昺听有人叫,抬头一看却是转运司的那几位,赶紧起立敬礼,同时暗示边上的侍卫们不要阻拦。
“不敢当,芝麻粒似的小官,怎敢当队正如此称呼!”来人赶紧摆手,又施礼道,“今日队正为我等解围,还未谢过!”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哪敢言谢!”赵昺也客气地道。
“呦,酒好香啊!”其中一人抽抽鼻子突然道。
“酒确是好酒,乃是前些日子皇帝赏赐的,几位上官不嫌便一起小酌几口!”许宏知道皇帝的毛病,闲着的时候总喜欢吃些零食,便借查哨的机会给陛下送来一包鱼干,另有一袋酒御寒。
“这……不好吧!”
“几位是瞧不起我们这些军汉,还是嫌弃有酒无肴?”赵昺听他们说话含糊,又不肯挪步,知道是想喝点,却又不好意思,便板起脸愠怒地道。
“黄队正诚心相邀,我们再推辞便矫情了!”其中一位不知道是被赵昺的话语打动,还是经不住酒的诱惑,拱手谢过,又移过个树墩挨着其当先坐下道。
“那便叨扰黄队正了!”另外两个人见有人先坐了,也不再客气也在旁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