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5章 学而化之
赵昺可以算是‘阅尽’中华五千年历史,他也大略清楚原始社会到社会主义社会发展的脉络,而也明白在每一次社会转型中皆会有伟大的思想家出现,指明历史发展的方向。但要判断一个思想家的伟大程度,他也知道这要看其能否对自己所处的重要的历史转折关头有清醒的认识,并建立起独特的“历史意识”。
儒家思想统治中国上千年,赵昺知道其中必有可取之处,当然自己的思想在前世也受到影响。但他也知道儒家思想也非是一成不变,自孔子开创后,其门下弟子及后世的儒士做出了多种解读和发展,并不断的进行革新和完善,以适应不同时期的需要。
刚才陆秀夫猜测的不错,赵昺在这段时间中是‘弃武从文’,拿起了过去十分厌弃的经史,试图从中找出自己所需,而荀子所著的典籍也在其内。他发现其所言虽然‘离经叛道’,受到历代儒者的批评,但也非无可取之处,尤其是某些言论十分契合当下的形势。
不过皇帝言语间透露出来的意思却让陆秀夫和邓光荐心中不免惊诧,在他们的认知中荀子并非是正统,甚至背离了先师孔圣人的思想,且有些思想受到后世大儒的批判和屏弃,与当下流行的观点存在着十分大的分歧,因而长期受到压制。
首先荀子在天命的问题上就不为大多数儒士所接受。其实所谓天、天命、天道的问题一直是先秦时期各家关切的问题,西周时期,“天”、“天命”是被作为人格神看待的。到了孔子,它的人格神色彩被淡化,孔子主要借亲亲之情论仁德,而视天命为一种盲目的主宰力。
孔子之后,其弟子和后学力图使“仁德”、“心性”“天命”得以贯通,这一方面是要使“仁德”、“心性”的追求获得存在论的支撑,另一方面又将“天”、“天命”、“天道”义理化、价值化;但荀子有取于道家在“天”、“天道”、“天命”上的自然观的成分,然而它的理论宗旨却不在于走向自然主义,而在于凸现“天人相分”,然后以“天人相分”为基础,建构自己的“人道”学说。
其次,就道德修习而言,荀子认为“圣人者,人之所积而致也”。最高的要求就是“成圣”,荀子坚持自己的理论的一贯性,认为在天生的情性方面,圣人与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也只有经过后天的努力,才能够成就自己。
在国家治理上,荀子非常看重“礼”。荀子认为礼从区分与调节不同人的利欲关系中产生结果,在治礼的过程中,不能只顾及人的**,而要让物与欲两者相持而长,在物质的增长和**的增长之间保持平衡,也已传统儒家的价值观产生冲突。
此外,荀子被后世儒家诟病的地方,就是他教出了两个法家的弟子:李斯和韩非。他们都曾经跟荀子学“帝王术”,而这也是陆秀夫两人最为担心的问题,担心皇帝因此走上歧路。
“陛下,荀子虽是孔圣传经之儒,但其对人性之善恶有背于圣人之说……”邓光荐觉得自己身为帝师,有责任校正学生的歪念,想了想出言道。
“先生,朕以为人性之善恶,对儒家并无决定的意义,其价值亦仅仅在于可以为礼乐教化提供内在人性的根据。而这个问题千年以来争论不休,迄今也无定论,所以朕认为还是将此交予学儒们去辩论,咱们不必再这上面纠缠。”赵昺言道。
“再者,荀子以为人性本恶,也只是表明圣人与一般人,君子与小人,在先天本性上并无差别。立论的意图并不在于从根本上废弃这种差别,反而要从后天努力的角度凸现这种差别。凸现后天努力修为造就君子、圣人,是在强调精神气质、文化教养上的贵族性,然而在追求成圣,追求贵族性的精神气质与品格的这点上,与孔圣的理念是一脉相承的。其讲成圣,亦是希望借圣人的教化,使得社会大众得以转变性情,以至于善。”
“陛下,荀子虽是孔圣的传经之儒,但是其倾向于功利,而失于德教,崇尚礼法,非是我辈之学,更非治国之道!”本想与皇帝辩论下性善、性恶之说,可被其一句话给堵到了嗓子眼儿里,邓光荐只能转换话题,让陛下无法再避开。
“荀子以为人的天然本性是追求利欲的,而礼的作用则在对人的利欲作出限制,二者之间确实不免有冲突。但朕以为为了确保朝廷正常运转,政令的通行,礼的遵循当然不免要诉诸于一种强制性。由此,礼转为法也是必然。”赵昺言道。
“因此,荀子有礼法之枢要、礼法之大分的提法,将礼法并称,礼又是介于义和法之间的一个范畴。朕以为在义礼并称时,礼多是指道德;在礼和法并称时,礼多则指制度。荀子说礼是法之大分时,既是指礼为立法之基础,又是指礼作为原则的道德立场。可以说是顾及到现实的利欲追求和必要性而又坚持道德理想,力求在二者之间保持平衡的大家。所以朕以为与其争论不休,不如兼而论之,学而化之,”赵昺又笑嘻嘻地道
其实赵昺在赵昺看来,继承和发扬了孔子学说的孟子及‘离经叛道’的荀子走的是一条殊途同归的道路,而荀子的学说更具有前瞻性。孟子的伟大之处,在于回答了“人是什么?”这个问题,孟子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影响了中国二千多年以来的人伦价值观。而荀子的伟大之处,在于他侧重回答了“人应该怎么样?”
从人性论来说,孟子和荀子,一个谈自律,一个谈他律,两方面都是非常重要的,比如,由道德自律到道德教化,以达到“上下同德”——这不就是今天的爱国主义教育的雏形,其崇高的“舍身取义”精神,不就是我们民族信仰的源头吗?
保守的说,孟子的历史地位,不亚于海德格尔之于德意志民族。而荀子“性本恶”,则为法家、中国古代法律理论打下基础,同时荀子的理论还带有仁学色彩,至于他的学生李斯主实践、韩非主理论,然后他们作为法家,没有人情味,那就是后话了。从行动、理论上辅佐秦始皇统一六国,已是大功一件,真没必要苛求古人,他们也有时代局限。
对于政权合法性的解释,孟子“得民心者得天下”,是非常伟大的深刻洞见。而荀子从逻辑上推理“化性起伪”,说社会制度来源,同样是跨时代的伟大思想。而对于社会的观点,孟子有“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有恒产者有恒心”,荀子有“故明于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矣”。
而法的制定和形式不纯属利益分配的问题,还有一个道义问题;法的一律化打破了贵族和平民的界限,使一切人平等。但是礼的持守却仍然使得有学养的人们不至于沉落。因而孟荀两者的观点,很难说谁的更重要,谁更高明。而赵昺觉得只有小孩子才做取舍,成年人则表示都要。
“这……”邓光荐又被皇帝的‘歪理邪说’给窝了脖,气恼之余,也觉得陛下所言并非没有丝毫道理,竟然他一时难以反驳。他也清楚荀子所处的时代,正是秦国崛起之时,诸家都面临着挑战,该如何理解这个迅速发展起来的,在政治制度上十分善于创新或吸收别国创新成果的国家?
邓光荐也算是当下宋朝大儒,熟知经史,他虽未能在《史记》的荀子传记中看到他入秦的记载,但在《荀子》中则可以看到他与秦有关的记载,他认为百姓的生活方式简朴有古风。尤其是对于官吏和士大夫的表现,大加赞赏,认为他们恭俭、敦敬、忠信。士大夫则能够“公私分明”,不比周,不朋党。朝廷也有决断力,从治理国家的方式上看,秦国可以作为一个表率。
在《儒效》中还记载着他与秦昭王的对话:秦昭王直接对他说,儒家对于治国没有帮助。荀子并非如商鞅那样立刻改变了自己的立场,而是强调儒家具有在朝美政、在野美俗的“效果”。儒家对于自己的道德品质有内在的要求,这使得儒生不会被贪邪之道所左右,必然会成为维护社会秩序的重要力量。
随即秦昭王接着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即儒家若成为一个“人上”该如何要求自己。在回答这个问题时,荀子虽然强调了礼法并重的意思,但更为强调了儒家理想的一面,他坚持认为政治合法性来源于王道,而非暴力获取——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不为也。
很显然,在荀子这里,他认为不同的社会角色有不同的道德要求,要治理天下,必须以天下为公的态度,推行王道政治,而皇帝前时的做法正是如此……
第1556章 有所感悟
“国,小具也,可以小人有也,可以小道得也,可以小力持也;天下者,大具也,不可以小人有也,不可以小道得也,不可以小力持也。国者,小人可以有之,然而未必不亡也,天下者,至大也,非圣人莫之能有也。”听着皇帝与邓光荐间的辩论,陆秀夫心中默念道。
这段话出自荀子在《正论》中所言,是其基于春秋时期的形势所做出的论断。陆秀夫也清楚其对于当时秦国局势做出的判断,荀子以为秦国地理环境优越,物产丰富,是“形胜”。而“观其风俗,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污,其服不挑,甚畏有司而顺,古之民也。”
但是,若从更高的标准来看,亦及从“王者之功名”的角度,则秦有所欠缺。荀子特别区分了一般性的治国和王天下的差别,也就是若你只是要建一个强大的国家,那么采用霸道等手段也可以,但要平天下,则需要纯粹的先王之道的标准,而想要“一天下”,让天下人归往,则需要“价值的感召力”,这是秦国之所短。
陆秀夫认为荀子的论断也在其后得到了证实。秦国采用耕战的方式扩大领土、组织生产,破除等级制度,鼓励靠自己的努力去获得社会地位,这都是秦国统一六国的重要制度创新的优势,但秦国未能处理好‘平天下’,乃至秦二世而亡,这体现了荀子的眼光,也成为汉儒试图以儒为主统合百家而建立德主刑辅的社会秩序的凭证。
荀子被后世儒家诟病的地方,陆秀夫同样清楚除了其主张性恶论之外,就是他教出了两个法家的弟子:李斯和韩非。这两个弟子曾经跟荀子学“帝王术”,在历史巨变中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从而衍生出不同的政治主张和治国之策。
彼时李斯和韩非都是对“历史时刻”有充分认识的,韩非推进了荀子的历史观,并否定了荀子的“先王之道”,他提出“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力气”。认为先王之道对于上古可能是适用的,但在这个竞争时代,主要靠“力气”。
韩非虽为秦始皇所欣赏,但他并没有获得治国之机会,而李斯抓住了将他的“历史意识”现实化的“时运”。因为李斯觉得楚国难以实现他的理想,而六国则显出了衰败之相,所以他辞别荀子,要去秦国寻找机会。在辞别之时,李斯也体现出他对于“历史时刻”的认识,自己必须要把握住一切机会。
李斯认为在秦国要吞并天下的时候,也是布衣之士发挥其能力并获得成就的好时机。他说,这个社会普遍看不起卑贱之人,鄙视穷苦之士。“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恶利,自讬於无为,此非士之情也。故斯将西说秦王矣。”
由此可见,李斯之游说秦王,一方面是他看到秦国为了其大目标需要吸纳大量的人才,另一方面,则是要改变自己的处境。说明其的所为具有严重的功利性,这与儒家的道德标准是相违背的,但也获得了一展才华的机会。
李斯和韩非作为法家的代表人物,他们更为相信权力(势)和术(御下之术)在统治中的作用,而否定了道德在人类精神生活中的意义,实践证明了这样的政治秩序的脆弱性,陆秀夫因而也认为某种程度上看,汉儒是对荀子的儒家现实主义的回归。从某种意义上,秦以后的列朝,虽然大一统的秩序得以建立,但其核心的理念则是“国”为其根本追求,而“平天下”只是一种虚设论点而已,或者只是为家天下制作的遮羞布。
“唉……”看看陛下与邓光荐还在争论,陆秀夫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明白作为传经之儒,荀子当然了解先王之道的核心价值,但身处齐、楚这样的争霸之国中,尤其是主持稷下学宫这样的辩论中心,荀子具有比孟子更为接地气的现实关怀,他不再否定诸侯们保卫自己领地的努力,他也不再拒绝承认功利目标的合理性。
也就是说,在春秋那个时代氛围中不能带来现实福利的儒家理想必然会被百家争鸣的时代所抛弃。如果说一切各种学说都是出于自己的政治立场,那么人性之善恶就是一个虚幻的“设准”。如此一来,善和恶都不再是一种实际的存在,那么也就不能有所谓良知的呈现,道德的实践。
由此,若要从荀子的角度来重建儒家的理想,只能说诸子百家的政治立场都是基于他们对于人性的理解上,其同大多数儒家代表人物一样,其主要思想也是为了服务君主,强调由于人性恶,那么君主制定礼义制度,建立社会秩序和道德规范就成为使天下太平的必要。出于服务于统治的原因,其本身就是为了支持“统治权力”。
在荀子这里,他对儒家传统的当下意义的认识集中地体现的“先王之道”和“法后王”这个议题上。有人说,强调先王是儒家的传统,而“法后王”则是荀子的创见。或者可以说“法后王”是荀子试图处理在坚持“先王之道”的前提下儒家如何进行“现实性变通”,也就是说,要“修百王之法若辨白黑,应当时之变若数一二”
陆秀夫以为当前虽不比春秋大变革的时期,但是现下对于大宋来说也是‘关键’时刻。当前对于本朝存在复国、中兴等数种说法,而在陆秀夫看来其实无异于重建一个王朝,小皇帝就是这个新宋的开国之君,对于国体和政体都有着变动和革新。
在琼州行朝时期,朝廷只设置尚书和枢密二省,除了精简庞大机构,提高效率之外,也是皇权和相权之争的意味。小皇帝以此抬高武人的地位,压制士人,从而使羸弱的皇权得以重树。陆秀夫以为小皇帝无论从自身考虑及形势考量并无不可。
彼时行朝人心混乱,行朝各派间内斗不止,而皇帝尚是稚童,难以服众,使得行朝行政无力,没有统一的目标。且那时敌军环伺,战事频繁,行朝时时面临倾覆。这时正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人来主持大局,而小皇帝可以说是应运而生,在朝廷虚弱的时候,凭着武人的支持重树起皇权的威严。
皇帝收服朝廷众将,若是说是其靠着自己的运筹帷幄战无不胜和亲临战阵的勇气,那么对于行朝官吏们就是‘一饭之恩’和胸怀天下的气度。要知道当初陛下是在文臣们一片反对声中登上宝座,更是将其视为傀儡,且并不为士人们所喜。
在崖山生死关头之际,陆秀夫相信皇帝可以凭借自己的亲军从战场脱身,看着行朝中的反对者彻底覆灭,然后退回崖山另起炉灶,这比力挽狂澜击退敌军,并将行朝移驻琼州要轻松的多,且也是上位者打压异己的惯常手段。而回到琼州后,那时行朝上下虽然逃得生天,但也朝廷官员是人心惶恐,担心遭到清洗。
不过皇帝并没有对行朝官员进行大规模的清洗,也并没有大规模的裁撤冗余官员,只是对陈宜中一派人马进行了有限度的打压。且在财政十分困难的情况下,给了他们一个官位,给了他们俸禄,让他们没有在那个艰难时刻饿死。而当收复江南后,这些人又被委以重任。
所以陆秀夫知道朝中的官员虽然有时候还会暗中骂皇帝,但是心中还是十分感激其的,这也是在初回江南后陈宜中归国勾结朝中官员试图篡权的时候,除了那些遭到清洗的士族和乡绅外,少有朝廷官员参与其中的缘由。而在随后的镇乱中,朝廷上下能够依然支持皇帝,并在太后下旨处死陈宜中时没有人反对的重要原因。
在北伐之后,皇帝的权威应该说是达到了巅峰,其在军中的地位已经是无可动摇,在行政系统其的亲信官员已经纷纷崭露头角,跻身于地方大员。但在如此形势下,皇帝却主张恢复三省六部制,并同意削减御前护军,限制内廷的权利。
在外人看来,这是皇帝欲分尚书省之权,打压长踞相位的自己,但是陆秀夫明白在此次变革中权益受损最大的其实是皇帝。当然也有人认为群相制分割了相权,避免出现权相,但何尝不是压制了皇权,使皇帝难以独断朝纲。
对于皇帝在权势如日中天之时,主动让权,陆秀夫一直觉得有些迷惑。若是说皇帝在为后世谋算,担心家中出了败家子,守不住家业,才想着通过分割相权,出让皇权来维持朝廷的运转。这个理由虽然勉强说的过去,但是小皇帝才二十多岁,时至青壮年,大可再等十年、甚至二十年后再实施,而不是当下。
但是通过今日之事,陆秀夫有些明悟,似乎窥视到了那么一丝圣心,才发现皇帝是在下一盘大棋,也许是会影响到今后几十年,甚至后世的棋局……
第1557章 步步为营
“陛下这是诡辩,毫无道理可言,臣以为……”
“先生知道朕向来不喜读经史,学的也是马马虎虎,如何记得住那么多的圣贤之言,只知道有利于国,有利于百姓的事情就要去做,何必在乎那么多,况且圣人们也非神仙,总不会看明白千年之后的事情,想不到今日的情形吧!”
陆秀夫看看陛下师徒两个还在争论,邓光荐被皇帝的‘歪理学说’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但是依然不能说服陛下。而陛下也常常被邓光荐驳的哑口无言,但还是坚持自己的道理,说不过就撒泼耍赖,插科打诨,却也不恼。
看着陛下对师傅一副无可奈何,还得摆出衷心受教的样子,陆秀夫却也没有打扰他们。而是想着陛下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其对江南的官宦世家进行打压,使得他们失去入仕的机会,也就无法对朝政施加影响力;其后又通过权力下沉,让朝廷的直接统治力触及乡里,使得乡绅失去了传统的统治力,可以说改变了当下的格局。
皇帝又通过科举制度削弱当下盛行的理学的影响力,增加经法科的员额,利用太学宣传自己的执政理念,改变了理学一统天下的格局,让学界呈现出百家争鸣的气象,从而改变了现下儒学百年间死气沉沉的局面,呈现出蓬勃向上的势头。
陆秀夫沉浸官场二十余年,又长期身居高位,当然不会简单的以为皇帝只是因为讨厌官宦世家和乡绅,对理学不敢兴趣才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他已经看出来皇帝那时就在为以儒法治国做准备,利用科举选拔经世人才,培养精于治国的官员。
而今天的谈话又涉及对待北方士人的话题,皇帝毫不掩饰的表示要彻底摧毁传统的世家门阀,陆秀夫以为除了其认为北方士人背叛了民族,侍奉于敌,还有就是要改变世家子弟把持官场,寒门士子上升无门的局面,进而开创出一个新的政治局面,最终实现自己的抱负。
赵昺如今觉得皇帝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在琼州之时,其就为解决官员慵懒怠政,疏于政事的弱点,开始从吏员中选拔官员,参与政事。待进入江南后更是为解决官员不足的问题,从胥吏和优秀士子中拣选出众着入仕,而不是通过科举。
当前已经入住江南多年之际,朝廷对于官员的选拔大致是五成来自于参加三级科举考试的士子,三成来自于朝廷行政系统的优秀吏员,还有两成来自于退出现役的武人。臣僚们也曾建议皇帝征辟江南名儒,或是隐于乡野、市井间的名士入仕为官,但是遭到了皇帝的婉拒。
陆秀夫曾私下问过陛下,为何不征辟那些名儒为官,如此即可提高朝廷威望,也使陛下留下求贤若渴的美名。而陛下言,这些名儒若想实现自己的抱负,自可通过参加科举,或是从其它门径入仕,却不是假装清高搏名。且那些隐士既然无意入仕,又何必强人所难,让他们做做学问,在民间授徒著书也没什么不好。
对于陛下对待大儒名士的消极态度,陆秀夫初时感到不解,但也很快明了。皇帝在用人上向来是以能力为重,不以出身论英雄,这点从皇帝身边的人就可以看出来,如周翔、郝云通、庄世林、林之武、庄氏兄弟等及一班军中大将多是出身乡间耕读人家,甚至是商贾,或是军中的低级军官。
当然现下身边也有马端临、陈识时这些官宦重臣子弟,但这些人也是一时才俊,更多的是从各种渠道征招的熟知朝廷法令和程序的熟吏及牧守有方的中低品官员和军中那些熟知战阵、山川地理和战术的中低级军官做幕僚。
但是这些人也并非一入内廷就能飞黄腾达,每年还是有不少人被从中清退的,即便是应节严的儿子应熙也因此被外放,只做了个低品的州团练使。如此一来那些只会夸夸奇谈,务虚不务实,又缺乏理政经验的大儒名士自然难以入皇帝的法眼。
陆秀夫又想起前时陛下曾在廷议上提出要对太学进一步改革,对那些蒙荫入学和由地方州学升入的士子进行详细分科,设律政、行政、财政等科,分门别类施教,培养朝廷行政专业人才。
同时建议户部开设农政、税务、海关。财会等专科学校;工部开办冶金、水利、交通、建筑、机械制造等专科学校;刑部、礼部、吏部和兵部也要逐步开办相应学校,培养专业人才。而不是如过去那样眉毛胡子一把抓,入仕之后对自己所属一无所知,一切都要从头学起。
皇帝的这个提议在廷议后也引发了一场争论,按照其的设想要从县学、州学中考选,学成后授予官身,可以说使得那些士子们有了更多的出路,而不需只是通过科举这座独木桥。但是也有人担心一旦全面实施,那些士子自然会屏弃过去的儒家经史,从而削弱了儒家在朝野中的地位,并在几十年后逐渐淡出朝廷。
陆秀夫自然明白术有专攻的道理,且有成例在先。皇帝对武学进行了大改,分设多科培养职业军人,改变了以往将官不是出自将门,就是发迹于军旅底层的局面,使得整个军队更为专业化,提高了整体素养之余,也使得作战效率更高。
另外陆秀夫以为一些科举失利的士子转投军武也让士人渗透到军旅,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文武间长期对立的局面。而从它想这不仅没有削弱士人在军中的影响力,反而使得士人可以更多的参与军事,打破了两者间的桎梏,势必减少了文武间的冲突,有利稳定朝局,从长期看对儒家有利而无害。
不过对于打压官宦世家陆秀夫心中也有余虑,毕竟世家子弟自小就能得到良好的教育,接受家庭的熏陶,有着比之常人难得的见识和眼光,入仕后能够很快上手,同样会受到族亲和故旧的照顾得以升迁。而缺点同样明显,他们自幼锦衣玉食,无法体会到民间的疾苦。
更重要的世家子弟即受到家族的庇护,那么必然要回护家族,尤其是在国家政令会影响到家族利益的时候,他们往往会站在自身的角度上做出有损国家利益的事情,甚至不惜危害国家和君王。这种事例历史上不知凡几,陆秀夫以为这也可能是陛下下决心铲除他们的缘由。
寒门子弟入仕同样优缺点明显,他们求学不易,即便是耕读人家也无法请名师,也难以受到举荐进入书院受学,全凭自己的本事参加科举进入官场。因而他们体会到底层百姓生存的不易,在执政中就会考虑到民间的疾苦,维护他们的利益,为他们发声。
此外这些寒门子弟入仕后往往有很强的上进心,做事认真,直言敢谏,大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性情,为成事不惜性命。且他们少了家族的羁绊,对朝廷和君王忠诚,能将国家和百姓的利益放在首位,成为君王的得力和放心的助力。
但是寒门子弟与世家子弟在出身上处于天然的弱势,从而缺乏远见和手段,行事难免‘粗鄙’,甚至没有底线。而他们往往掌握权柄后,念及自己当年的艰苦,便也会为自己的子女和家族考虑,想给他们一个富足安定的生活,却往往为此走入歧途,进而贪污受贿,利用权力侵吞财物,活成了自己最不愿意成为的人。
陛下当下提出以儒法治国,陆秀夫想这也是皇帝对此方面有所考虑,以道德约束其行为,以律法规范其所为,从而实现政治清平,官员廉洁奉公,百姓生活安乐的目的。
不过想来皇帝为实现这个目的付出也是很多。当初陛下大婚择后的时候,太后和朝臣们处于稳定民心和朝局的目的,择选了吴家女为后。而皇帝对此就十分抵触,最后太后不得不以亲政为要挟才使得其就范,却也留下帝后不合的隐忧。
在大婚当年的上元灯会上,吴家子弟冲撞了行驾,按说这种事情只是小事,略施惩罚就好。当皇帝却以此为由对吴家进行无情的打压,逼着吴氏一族所有子弟退出官场,并十年之内不得参加科举。这等于断绝了吴氏子弟入仕的途径,而十年后吴氏也只是普通的外戚勋贵,无法左右朝局。
其后不甘心的吴氏也试图扭转形势,在皇后诞下嫡长子后暗中推动立储之事,欲以此来抬高自家的地位,但是被小皇帝一纸措辞严厉的旨意压了下去,而随着又有两位皇子的诞生,太子之位就充满了变数。明眼人都看出吴氏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也因此直线下降,再也无人附和了。
随后的吴氏又参与了乡绅入京觐见和太学生上书之事,欲做最后的挣扎,结果此时被皇帝以雷霆手段平息,牵扯其中的皇后也遭到训斥,被冷落一旁。吴氏在陛下步步为营的威势下不得不进宫请罪,并析产分家,分赴淮东和淮西‘创业’,整个家族就此分崩离析,再无昔日的盛况……
第1558章 刮目相看
“陛下,有紧急公文需要陛下审阅!”眼见皇帝在邓光荐的驳斥下左支右撑狼狈不堪,王德过去没少被其挤兑,也不敢贸然上前劝解,想了想对一个小黄门低语了几句。 “先生,朕去去就回,接下来再论!”赵昺听了赶紧起身道。 “陛下,此事事关国之根本,岂有比之更重要的事情……”邓光荐却仍然不想罢休,但不等他说完,皇帝已经飞也是的跑了。 “邓相……” “勿要拦我!”邓光荐现在是不敢再向过去动辄对皇帝‘无理’,但对王德却是不在乎,将其推开道。 “先生是君子,动口却不要动手!” “倪都统……你要阻挡老夫吗?”邓光荐还想去追,却见倪亮趔趄后退的王德,憨笑着施礼又挡在自己身前,他伸手去推,却怎能推得动,不仅气恼地道。 “在下怎敢阻拦先生,陛下只是稍缓再听先生聆讯,若不弃在下愿听先生教导!!”倪亮依旧保持着谦恭的姿态笑道。 “你个憨货,懂得什么?”邓光荐一甩袖子不悦地道。 “先生是有大智慧的人,在下以为陛下所言不错,如今世道变了,对于学说诉求也变了,于是过去不成问题的问题都成了问题,也就有了不同的答案,先生又何必固守古训!”倪亮施礼道。 “你……你就直接说吾顽冥不化得了,何必假惺惺的!”邓光荐听了怒道。 “在下岂敢,先生也知我拙嘴笨腮不会说话,也可能说的还不够清楚……”见邓光荐怒不可遏的样子,倪亮太少搔搔头皮,有些手足无措地道。 “邓相,就不要再为难老实人了!”陆秀夫见状拉拉邓光荐的袖子,笑笑冲倪亮摆摆手,让其自去道。 “谢陆相!”王德不等倪亮答话,抢先谢过拉着倪亮就走。 “邓相,倪都统是老实人,何必为难他呢!”陆秀夫拉过邓光荐,倒上茶劝道。 “陆相有所不知,这货是个憨厚人,肚子里却不是真的没货啊!”邓光荐喝了口茶苦笑道。 “此话怎讲?”陆秀夫有些好奇地道。 “陆相也知,其对陛下忠心不二,常伴皇帝左右。彼时吾与应太师、江相受太后所托教导陛下,其也作为侍读伴陛下读书!”邓光荐言道。 “如此说来,倪都统理应是邓相的学生了!”陆秀夫点点头道。 “嗯,那时应太师教授陛下治国之道,江相主讲兵法,吾讲解经史。而陛下向来不喜经史,时常怠学,可其虽然笨一些,但是肯下功夫苦读,往往陛下背不过,他却能通篇背诵,多年下来四书五经其皆能背诵如流,比之陛下学的还要通透些。”邓光荐言道。 “如此说来,倪都统也是熟知经史,而非一武夫!”陆秀夫有些吃惊地道。 “其才学不说出众,但是参加科举必能三甲有名!”邓光荐有些自得地道。 “哦,原来倪都统亦是满腹经纶,可尔等却一直以为其不过一武夫!”陆秀夫先是惊讶,后是尴尬地道。 “呵呵,其当年常常向吾等请教学问,而他又是一个执拗之人,往往被其问的理屈词穷,那才是令人汗颜!”邓光荐摇摇头无奈地道。 “倪都统竟是文武全才,而吾竟今日才知!”陆秀夫更是惊讶,他经常入宫,与倪亮常打交道,也知其行事一根筋,甚至不知变通。而应节严、邓光荐和江璆皆是当代儒学大家,却被个‘憨傻’的家伙追问的不知如何作答,那场面想想就让人着恼。而这时他才想到刚刚邓光荐只是追着倪亮争辩,却对拦路的倪亮怒目相向,避而不谈,现下也便明白了为何。 “唉,可惜了,吾也曾劝过其弃武从文,来日也必能出将入相,但其却是不肯,只愿留在陛下身边做一个挎刀的武夫!”邓光荐叹口气,甚是惋惜地道。 “陛下难道就愿将其埋没于军旅间吗?”陆秀夫不解地道。 “陛下也曾试过,早年让其协理武学事务,便是欲栽培他,可也只做一年便不愿干了。而后陛下又欲将其安排到枢密院任职,却也只挂了个佥事之名,不理具体事务。前两年,外朝内廷调整,陛下欲让其去兵部历练,但是他坚辞不去,陛下也没有办法!”邓光荐摊摊手苦笑道。 “倪都统真是一个怪人,有此飞黄腾达的机会,只怕梦里都会乐醒,其却就这么白白放弃了!”陆秀夫知道不知多少武夫想转资文官而不能,而其与陛下的关系即便转资文官也会是穿紫佩金的高官。若是有些作为,来日入相也非不可能,也是暗叹可惜。 “别人常以为这孩子憨直,全仗着皇帝宠信才有今日之高位,却不知其乃是天下难得忠义之士。其屈居陛下左右皆是因为其父殉国前嘱托其‘必要护殿下周全’一句遗言,这十多年来他依然恪守,而不贪恋权柄,试问天下有几人能做到!”邓光荐言道。 “嗯,倪都统确是可托付大事之人啊!”国难之时,大宋有多少人为了性命和富贵投靠敌国,背信忘义,而其无论是身处险境,还是面对高官厚禄,依旧守候在皇帝身边,让见惯了背叛的陆秀夫也不禁感慨万分。 “陆相也要知道,这倪都统却非是谁都能使得动的啊!”邓光荐听罢哈哈一笑揶揄道。 “呵呵……”陆秀夫愣了下转而也扶额自嘲的苦笑不已,稍后又道,“不过吾以为倪都统今日说的也有道理,世道变了,学说诉求也变了,过去不成问题的问题都成了问题,也就有了不同的答案。” “嗯,其说的不错。吾也非食古不化之人,知道因时而变的道理,只是担心陛下的做法太过激进,从而引发天下士族的恐慌,于国不利啊!”邓光荐点点头道。 “正所谓不乱不治,我朝自神宗之后,儒林人才辈出,却也党争不断,以致小人上位,奸佞执掌权柄,乃至国本动摇,神州陆沉。而后百年君子隐于野,小人当政,儒林风气败坏,道德沦丧,官员贪腐,而今是到了重整儒林,再树新风的时候了。”陆秀夫言道。 “是啊,世人皆言武人残暴,可朝堂之上又有几人死于其手,还不是读书人杀读书人,就像戏台子上的将相换了一拨又一拨,如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一茬!”邓光荐叹口气道。 “陛下颁布《圣人训》便是令天下人修德,又俢敕便是让天下人修身,行事有章可循。而清除世家又是遏制某些利益集团左右朝政,减少朝争,重整官风,使得政治清平,百姓受益!”陆秀夫言道,“而一旦更多的寒门士子入仕,也将打破当前的局面,开创一个新局面,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陛下所愿便是收复中原,远逐鞑虏,让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而今陛下一力主张再伐蒙元,就是实现自己的宏愿!”邓光荐点头道。 “嗯,治国齐家平天下,也是我辈所愿,辅助君王亦是我等之责。若能助陛下实现理想也必会遗泽后人,名留青史!”陆秀夫看向远方道…… 船再行一日,行驾在午前驻泊扬州码头,扬州府官员上百人已经迎候多时。赵昺一行人下船登车,排开仪仗在众官的随扈下入城,驻跸行宫。扬州府早已备好酒宴,赵昺与众官宴饮至未时末才毕,回宫安歇。 扬州行宫是当年蒙元镇南王王府改造而成,赵昺当年亲征,率军围城数月后破城,也曾下榻镇南王府,对这里并不陌生,勿需指引就轻车熟路的到了后殿。现下王府整体格局并为大改,只是对细节进行整修,剔除了蒙族文化遗留的花饰和陈设,添加了皇家用品和换了家具。 “陛下!”见赵昺进殿,吴曦领众人上前行礼。 “平身吧,皇后的身子可好些了!”赵昺伸手搀起吴曦道。 “谢陛下关心,臣妾无用,刚刚不晕船了,可登岸后却觉得脚下无根,路都走不稳了,头又晕起来了!”吴曦叹口气苦笑道。 “皇后这是晕码头了,不妨事的,适应两日便好了!”赵昺扶其坐下道。 “……” “哦,晕码头就是在船上久了,下船上岸后身体还不适应陆地行走,便会觉得脚下无根,严重的迈步就会摔跟头。即便是老水手远航归来也是如此,并不是什么病症!”赵昺见吴曦一脸迷惑,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吴曦松了口气道,“陛下怎生没事,还是臣妾无能!” “你这是头一次座船远行,习惯了就好。朕当年随行朝日夜飘在海上,早就适应了船上的生活,自不会还有这些状况。”赵昺摆手道。 “官家,这行宫看着比咱们的皇宫还要气派,不会是当年隋炀帝的行宫吧!”陈淑这时插言道。 “隋炀帝的行宫规模是这个百倍,早已毁于战火,此是蒙元镇南王脱欢的王府。”赵昺笑道。 “可是当年屡次遣兵攻打琼州的那个蒙元镇南王脱欢?”陈淑惊诧地问道。 “就是其!”赵昺点头道,“可是谁能想得到,而今他被咱们打得丢弃妻子夺路而逃,连自己的老窝都成了咱们的了!”
第1559章 驻马不前
江南的九月尚有花开柳绿,但塞北已经草木枯黄,挂满了白霜,甚至白海的岸边已经结冰。湖边的察汗淖儿行宫清晨笼罩在白蒙蒙的雾气中,城外侍卫亲军的营帐间的篝火尚未熄灭,值守的军卒口鼻喷着白汽,皮帽的边沿挂着冰粒。 贺惟贤走出营帐被刺骨的寒风一吹不由的打了个寒颤,又紧了紧身上的皮袍,压压貂皮帽,接过侍从递过来的袖炉,双手笼在袖中领着两位长随向皇城中走去,准备参加早朝。在城门外验了腰牌,踏进宫城,他不禁叹口气。 贺惟贤这口气憋在胸中很久了,自从新汗继位他的地位是每况日下,从前出入宫城何曾有人验过自己的腰牌,自己的这张脸比大汗的金牌都好使。可而今他不仅出入要被怯薛查看腰牌,连宿卫宫城的权力都没有了,只能在城外担任外围警备。 对此贺惟贤倒是也能理解,毕竟一朝皇帝一朝臣,自己虽然深得真金汗的信任,并受命扶植铁穆耳上位。但是他在殿上当众勒死了桑哥,又领兵清洗京中的政敌,将蒙元宗王权贵杀的血流成河,当然也为新汗所忌惮。好在真金汗也是明白人,给他留了条后路,让其率部出京担任太原路宣慰使,避开了可能带来的清算。 不过贺惟贤免了后边的清算,可依然受到了波及,他的父亲丢了上都留守的官职,收了金牌,授了一个广威将军闲散官职被挂了起来。但他还是很满足,能在这纷乱的局势保住性命,家宅平安也算是幸事。 “哼!”皇城不大,只是一个南北三百步,东西三百余步的长方形的城池,贺惟贤沿着御道不大功夫就走到宫城外排班准备进殿,看看石头垒砌的宫墙不禁冷哼一声。 蒙元实行两都制,从忽必烈汗时期开始,一般每年夏历二、三月从大都出发,“北巡”上都,八、九月返回大都,皇帝每年在上都居留的时间近半年之久。皇帝巡幸上都时,扈从人员有后妃、太子和蒙古诸王,还有宰相大臣、百司庶府,各以其职分官扈从,只留中书平章政事、右丞或左丞数人居守大都。 今年二月铁穆耳出大都北巡,贺惟贤受命领军到上都宿卫,在上都停留了半年后,准备按时北返。但是刚行了不过两日,就收到南朝皇帝从临安起驾北巡,南返大都的队伍便驻留在察汗淖行宫,十几万人在此已经停了近二十日。 虽然谁也不说为何,但是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大汗这是担心南朝破坏和议再次北侵,而南朝皇帝不过是打着北巡的旗号欲亲征。贺惟贤知道大汗怕了,唯恐南军一路北上直奔大都,届时被困于城中,因而称身体有佯在塞外徘徊不前。 贺惟贤对大汗的怯懦行为很是不屑,想蒙元历代大汗哪个不是武功赫赫的人物,皆曾亲自领军东征西讨打下了偌大的国家。而铁穆耳却只是听闻南朝皇帝北巡的消息,尚未证实南朝要北侵就吓得不敢回京,毫无先辈的英雄气概。 若是只是因为自己被边缘化,贺惟贤还能理解此不过是大汗的御下之术,但是看着那些排在自己前边同阶的那些昂着头一副得意洋洋的新贵及侍卫亲军万户,他心里就觉的气闷,想当年自己值守宫闱,侍奉先汗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在哪里牧马种地呢! 在真金驾崩的那个血腥之夜,无数权贵殒命,那必然会有新贵来填补空位,而作为值宿汗帐的侍卫亲军自然是整顿的重点,驻扎在腹里地区侍卫亲军则是重中之重。 过去蒙古军队镇守漠北以及由诸王分领,留在中原地区的不多,其中编入侍卫亲军的一直不多,先后只建立了四支蒙古卫军,其中三支隶属于枢密院,由左、右翊蒙古侍卫亲军都指挥司统领。另外就是由东宫侍卫改编的直属于大汗的亲卫军。 在南军北伐之际,参战的蒙军诸卫皆损失惨重,真金抽调草原诸王军加以补充和重建,铁穆耳继位后又进行了加强,兵额八万,当下左、右翊蒙军膨胀到三万之众;宗仁卫也加以扩编达到二万;大汗直属的都威卫分成左、右两卫,兵额三万。 现下都威卫两卫分驻上都和大都护卫宫城,左、右翊两卫分驻太原路和大都路,宗仁卫则驻扎在和林旧都哈拉和林。蒙古五卫可能出于对贺惟贤有着拥龙之功,没有进行撤换,其余四卫皆有蒙古人担任万户。 从布置上看蒙古五卫亲军皆是屯驻在京畿重地,也可以看出这是铁穆耳为了遏制中原宗王卫军和草原诸王的反叛。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也可以认为是铁穆耳给自己留的后路,若是中原大都城不可守则退居上都继续作战,而上都也被攻破则可以前往漠南的和林旧都继续当自己的大汗,显然其对南朝的威胁还是心存畏惧的。 汉军五卫依旧设前、后、左、右、中五卫,兵额十万,设置都万户府管辖,由枢密院副使张珪任都万户,兼领中卫军。而其余四卫则由出身女真和契丹的将领任万户,分驻于京畿周边州县屯田戍卫。 色目诸卫在与南朝北侵中,他们作为反击的主力在战争中损失最为惨重,有的几乎是全军覆没。因而这次整编只是保留了作战最为强悍的钦察卫、唐兀卫、阿速卫和西域卫,将其它裁撤的诸位编入其中,兵额不过四万,仍设钦察卫都万户府统管。 “贺万户!” “高万户、李万户!”这时又走过来两人,他们为汉军左、右两位的万户,也是这次随御驾宿卫。两人皆为女真人,而在蒙古军中当拔都的女真汉子也不少,出人才的比例甚至超过了金朝军队。 左军万户高灭里其祖高闹儿打过花剌子模,还跟着阔出太子打过四川等地;第二代的高元长参与了忽必烈灭宋战争,还跟着忽必烈的儿子远征交趾,最后死在了那里,而第三代的高灭里也是蒙元在广东的头号打手。 右军万户李庭是女真完颜部蒲察氏出身,在金朝重臣辈出。投元后,他不但打过宋朝,在襄樊之战中表现出色,还在西域作战,甚至参与过攻打日本的海战。因为他打得仗实在太多,谁都得高看一眼,把他看作是忽必烈时代赫赫武功的见证人,即使是铁穆耳继位后大宴时仍命序坐于左手诸王之下,百官之上。 “你们……”按照蒙元朝堂上的惯例,同阶的蒙古人和色目人地位要高于汉人,可成吉思汗和忽必烈却都把女真人看做是汉人,而贺惟贤却是蒙古卫军的万户,排班应该在他们之前,可两人却将他挤开,站在了他的前边。 “贺万户有事?”高灭里扭脸看看其似乎不解地问道,而李庭连头也没回,仿佛就没有听见。 “没事!”贺惟贤看看其满是戏谑的目光,知道他们看不起自己没有战功,皆是靠着先汗的宠信才有了今天地位。而当下他也知道当前是敏感的时候,这两人正得圣宠,他不愿因小失大,想想还是按捺下心中怒气,冷哼声道。 “中书令、枢帅……”这时安童、阔里吉思和李思衍、张珪等随扈的重臣也走过来,众官纷纷行礼。 “贺宣慰司,天凉了,城外寒冷,不若也搬入城中吧!”安童如今已经是中书令,位居百官之首,深受铁穆耳信任,对于其他人也只是含笑微微点头,但走到贺惟贤身前却驻足言道。 “谢上官,一切还好!”贺惟贤略一施礼道。 “贺万户不要客气,皇城中不缺汝一个院子,如此进出宫中也方便些!”阔里吉思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也笑着道。 “下官哪里敢僭越,且要值宿皇城,不能擅离职守!”贺惟贤回礼推辞道。 “不要客气,昨夜宴饮大汗还曾提起贺万户,感念当日的护持之恩!”李思衍也从旁劝道。 “下官微末功劳,怎敢居功!”贺惟贤依然谦逊地道。 “有什么难处尽管说,不要客气,当日的恩情我们皆铭记在心!”安童见其一力推辞,也不再劝,与他拱手告别,看也未看施礼的李庭二人便向前走去,其他人则冷冷扫了他们一眼跟随而去。 “呵呵!”目光扫过,李庭和高灭里的身子明显一僵。贺惟贤见状心中一暖,知道他们也是感念当日自己所为,若是自己有了其它念头,他们也就成为一具具死尸,哪里还有今日的风光。而现下显然是见到自己受辱,给他撑腰张目的。 “众臣有事禀告,无事退朝!”又等了片刻,宫门大开,方臣祐高声喊道。 “……”这些日子早朝皆是如此,大汗根本就没有上朝,大家来也只是走下形式而已。 “中书令、枢帅几位请随老奴进殿议事!”众人准备离开,方臣祐笑着走到安童等人前传谕。贺惟贤也转身准备出城,却听到后边有人喊道,“贺万户,大汗有谕,请你进殿!”
第1560章 小心为上
听到大汗钦点贺惟贤入殿议事,让准备散去的众人无不惊讶,可刚刚吃尽了白眼儿的贺惟贤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丝毫没有因此而受宠若惊的表情。而当大家再看到宫中大总管方臣祐亲自下阶笑脸相迎,仿佛做小的似的前屈后恭讨好,使人更是心中一惊。
朝中上下皆知内府总管方臣祐深得太后的宠信,现在又得大汗的欢心,且与朝中权贵交往甚密,一般的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那些位高权重的阁臣亦是不敢轻慢。可当下却对一个失宠的侍卫亲军万户如此热情,立刻让人惊掉了下巴。
“谢总管提携,在下感恩不尽!”二人落后众人几步进入享嘉殿,贺惟贤看看左右无人,低声谢道。
“贺万户客气了,咱家也非忘恩负义之人,当年的好处咱家都记着,太后也没有忘记,仍然会时常问起的。”方臣祐嘴里说着恩情,却给了其一个大家都懂得的眼神。
“当年不过是寸末之功,还劳太后惦念,吾甚是惶恐啊!”贺惟贤向大都方向施礼道。
他也明白方臣祐的意思,两人如今可谓是一条绳上蚂蚱,皆是暗中替南朝办事的。且南朝皇帝也没有亏待他们,还专门给他们开了条口子,用于走私蒙元方面紧俏的货物,从中赚取了无数的金钱。
“贺万户,当下行宫存粮不多了,还要烦请自太原调拨一些过来,用于用度!”方臣祐言道。
“咝……吾记的前时送到三万石粮食,怎生又缺粮了?还需要多少!”贺惟贤有些吃惊地道。大汗每岁北巡的队伍多达十几万人,而其中的供应大部分都落到了现在最为富庶的山西,也成了太原路最大的负担。按照往年的消耗,供应的粮草已经有余了。
“先准备五万石吧!”方臣祐言道。
“嗯,我即刻遣人送来!”贺惟贤皱皱眉,却也一口答应下来,亦清楚这是方臣祐在向自己传递一个信息,行驾还要在此久驻,一时半会儿不会返回大都。
他略微估算了一下,行驾返程的粮食和所需皆是由沿途的州县提供保障,并不会随行携带大量的粮食。而从山西调粮也需时日,最快也需要五日的时间才能送到察汗卓尔行宫,也就是说行宫存粮至少还有万石存粮,五万石的粮食差不多是行驾一个多月的消耗。
“这次国师没有随行,大汗已经遣人回京去接了!”方臣祐看其虽然答应的痛快,但还是有些疑惑,便又言道。
“嗯,如此一来一往耗时不少,看来要在这歇上些日子了,天寒地冻的不好熬啊!”贺惟贤点点头叹声道。
“是啊,现在酒水将尽,尤其是大汗最喜欢南朝的烧酒,若是能弄些来,可是所获不少啊!”方臣祐笑笑意有所指地道。
“呵呵,我府中尚有些存货,届时一并送过来,还要总管多多照顾啊!”贺惟贤秒懂,笑着拱拱手道。
“诶,你我兄弟,你的事情不就是我的事情吗!”方臣祐好像怪其见外地板起脸道。
“是我错了!”贺惟贤连忙赔笑道。而其用手指点点他,才露出笑容,相携向后殿走去。
贺惟贤心情并不平静,蒙元失去江南这个大粮仓后,其实尚有河南、河北、关中、陇南、山西及河套地区等产粮区,若是统筹好了不会出现缺粮之虞。而近年河南和河北灾荒不断,粮食欠产,但也不至于发生饥荒。
节约粮食当是最有效的办法之一,而酿酒要消耗大量的粮食,过去中原王朝每逢粮食短缺皆会禁酒以减少粮食的消耗,朝廷此次在安童等人提议下也发出了禁酒令。而蒙古人擅饮,自上到下每日不可无酒,权贵更是如此,他们便私下酿酒牟利,朝廷对此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权贵们因此受到惩处。
现下卫军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屯田种地,这也是朝廷经济重要来源之一。而卫军的万户、千户们见私酒有利可图,便纷纷参与其中,所需的粮食就来自于克扣兵卒那充作月俸的米盐,强征他们私田的粮食。
按照蒙元的军制,卫军兵卒可以可以从官府获得几亩免税地,且无须承担劳役,但他们要自行负担武器、战马和装备,另外还要调防到遥远的驻地,于是军中普遍出现开小差的现象,使得军纪崩坏,存粮无几,战斗力也就可想而知。
贺惟贤当然不能免俗,而所辖地区又是粮食的重要产区,但是他不会采用这种克扣粮饷和强征的手段,而酿酒所需的粮食另有来源,那就是来自于与南朝的榷场贸易。
南朝禁止向蒙元出售粮食,可对于有着特殊关系的贺惟贤来说并不是问题,朝中又有方臣祐作为内应,从中周旋,他每年皆会利用正当的渠道获取大量的粮食和南朝的佳酿。而他也会给南朝予回报,那就是优良的战马,每年能输出上万匹之多。
南朝的粮食价低,而战马价格昂贵,贺惟贤每年从中获利颇丰,方臣祐分润也不少,但他当然也清楚这是南朝皇帝变相给予的赏赐。可也正是因为他有了这个特殊门路,自然也就不会去剥削手下的军卒,反而有余利保证粮饷的发放,如此也赢得了手下将士的拥戴,战斗力也是诸卫前三甲。
现在行驾‘困在’这里,天气日渐寒冷,值宿的诸军兵士也需饮酒御寒,可在这塞外之地又不产酒,而在宫帐之中都要断顿之虞的情况下,那些宗王权贵尚能得到些赏赐,普通军将恐怕无酒可饮了。
现在方臣祐将运粮的机会交给他,自然也是想假公济私弄些酒来,且其身为大内总管自然有渠道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酒高价卖出去,更不怕有人会欠钱不还,可谓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而贺惟贤也明白如此既能获利,还能加强和维系方臣祐的关系,关键时刻更能够救命……
“参见大汗!”进入后殿稍待片刻,铁穆耳就坐,众人施礼参拜道。
“免礼!”铁穆耳让众人在御座边就坐,看看众人问道,“南朝皇帝现在还在向北而行吗?”
“禀大汗,据我方探子送来的急报称南朝皇帝在平江短暂歇息后,继续北行过了大江,已至扬州!”阔里吉思禀告道。
“大汗是这里?”方臣祐铺开舆图,指点着道。
“是否还有北行的迹象?”铁穆耳再问道。
“南朝皇帝当下驻跸扬州行宫,是否继续北行尚未可知,正在探查中。不过……”阔里吉思答道。
“不过什么?”铁穆耳听不待其说完,就急问道。
“据我朝探子所报,屯驻在淮东和淮西的南军近日调动频繁,且南朝皇帝的亲军除了随行的万余兵力外,驻扎在平江的亲军也再向北调动,目前目的皆不明!”阔里吉思言道。
“那屯驻襄樊的南军呢?”铁穆耳又问道。
“襄樊南军未发现调动的迹象,只是在进行秋季校阅!”阔里吉思答道。
“你们一定要速速查清南朝皇帝的去向,并探明南军的调动情况,是否有北侵的企图!”铁穆耳皱着眉头道。
“是,臣已经动员枢密院所有力量探查详情,并命沿边各军的斥候过境侦查。但南朝皇帝的行驾护卫十分周密,船队很少靠岸驻泊,我们的探子无法靠近。而即便在平江盘恒了数日,接见了不少官员,可也无法侦知所说的内容。”阔里吉思面带沮丧地道。
“大汗不必过于忧心,自和议后我们与南朝并无大的冲突,且各榷场依旧按时开放并无异常,全无用兵的迹象。而南朝早有秋后校阅的惯例,军队调动也属正常,南朝皇帝北行也许只是欲亲自校阅诸军而已!”安童见大汗有些焦虑,出言宽慰道。
“不可轻忽,南朝皇帝诡计多端,最擅长声东击西。现下淮东和淮东诸军调动频繁,而襄樊诸军按兵不动,就是有意麻痹我们,然后骤然发起袭击,让我军措手不及。”铁穆耳摆手道。
“大汗,南朝动兵向来讲究出师有名,而今我朝对他们百般忍让,又无挑衅之举,他们没有北侵的理由。而若是擅动刀兵,必然会受到朝臣们的反对,纷纷上谏,可他们南朝朝堂平静,因此臣以为南朝没有北侵的企图!”李思衍接过话题道。
“哼,南朝小贼最是无赖,岂是讲规矩的人,否则也不会将朕困在南朝那么长时间,若非我设法逃了出来,恐怕依然被其囚禁在临安。”铁穆耳对南朝皇帝怨念甚重,冷哼声道。
“大汗所言甚是,南朝皇帝奸诈,手段出常人所想,更是喜欢故弄玄虚,待你放松警惕时便会突然动手,否则臣当初也不会吃了大亏。因此绝不可轻忽,其也许正是借此掩盖其欲所为!”贺惟贤听了半天,已然明白铁穆耳的心思,起身施礼咬牙切齿地恨恨道……
第1561章 惊弓之鸟
贺惟贤语出惊人,让众人都是一愣,而铁穆耳却是面现喜色。从当下情况的看,他早就看出了大汗的心思,其不知道是因为被南军吓破了胆,还是在临安做质子时留下了什么阴影,反正面对当下的形势不愿意回大都。
“大汗,当前若想判断南军是否要北侵只要断明三点就可知道。”贺惟贤仿佛语不惊人死不休,又出言道。
“贺万户请说!”铁穆耳眼睛一亮,向前探探身子看向其言道。
“是!”贺惟贤向上施礼后道,“一者,南朝皇帝亲征,皇后监国的惯例。因而只要察明南朝北巡的行驾中皇后十分随行,就可看出是南朝皇帝亲征,还只是出门散散心。”
“二者,南军作战严重依赖辎重,而南朝军器坊和军需作主要分布在江南,他们若是北侵必会大规模调动物资,而他们运输依赖漕运,只要探明近时南朝运河上通行的漕船多寡就能判断出一二。”
“三者,南军北侵输送辎重,要就近大规模征发夫役随军出征,诸位皆知出兵一万,就需要倍数夫役,而动员大量夫役也需要时间。因此只要大略察明南朝征发了多少夫役,也就大致清楚南军要出动的兵力多寡,也就判明他们要发动战争的大小。”
“臣现下就想到了这些,对错还请大汗明断!”贺惟贤说罢施礼道。
“嗯,诸位以为贺万户所言是否可信?”铁穆耳点点头问众人道。
“贺万户说的极为有理,虽说御驾亲征,皇帝不会亲临战阵,但是也有很大的风险,往往出征会以皇后监国,并立储,以备不测。现下南朝皇后诞下嫡子,以其监国最为正当,一旦出事就可再立新帝,稳定朝局。”李思衍首先道。
他是南朝人,又是南朝进士,当然最为熟知南朝的规矩,说出的话自然也最为可信。几个人听了皆是点头,“嗯,迅速察明南朝皇后是否随驾!”铁穆耳立刻吩咐道。
“贺万户不愧是国之栋梁,熟知军旅事务,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常理,而我们的探子只盯着南朝诸军便是失策了。”安童接言道。
“不错,为了监视南朝军队调动,我们的探子损失惨重,却没有想到如此简单的方法,真是舍本逐末,得不偿失了!”阔里吉思轻叹口气道,“贺万户寥寥数语便道破了其中的玄机,若是吾早些请教便不会有此失误了!”
“枢帅言重了!”贺惟贤赶紧摆手道,“枢帅过去久在塞外领军,未与南朝新军有过交锋,不明他们的用兵方式也不为过。”
“是啊,吾从未与南朝大战,所知亦多是道听途说,有的说南朝军威强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火器十分凶猛。也有人不屑,称南军不堪一击,一旦进入开阔的中原和漠南,他们根本就不是骑**熟的我朝大军对手。现下听贺万户一席话才知些许真相。”阔里吉思点头道。
刚刚贺惟贤居然称阔里吉思不知兵,让大家不禁暗为其捏把汗。这阔里吉思可是自有从军,威震大漠南北,且是当朝双料驸马,又官居枢密使,统帅举国之兵。如此说话那岂不激怒了他,可让人纳闷的是他不仅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承认下来,这份气度让人不得不敬服。
“下官当前主张暂留塞外,还是对大汗的安危担忧。”贺惟贤却似没有发现一般,轻叹口气接着道。
“哦,贺万户有何忧虑尽可道来!”不等他人说话,铁穆耳迫不及待地催问道。
“南朝当初在我朝征讨江南之时,几已亡国,只能据守琼州弹丸之地苟延残喘。而南朝在我朝多次征剿之下不但未能灭国,反而重新复国,凭借的并非是马步军,其实是依仗的正是其强盛的水军。”贺惟贤言道。
“不错,南朝据守琼州之时,不仅时常以水军骚扰东南沿海,且我朝二十余万水军先后皆败于其手,折损的船只数千,而今几乎损失殆尽,再无昔日之威。面对南朝水军的侵扰,也只能避于港中,不敢出战。”安童是经历过那个时代的老人,对往事十分清楚。
“嗯,朕在南朝之时,曾经见过驻泊于杭州码头的南朝御前水军,停泊的巨型海船高大威武,搭载的火炮就有四十余门,而中型战舰更多,皆装备火器,若是整个舰队只一个齐射,估计我们这座小城就会被夷为平地。”铁穆耳心有余悸的点头道。
“正是如此,据传前时南军征讨汪氏,就是由襄樊派出水军溯汉江而上,船队炮击沿江州县,城垣无不立毁,我朝军卒皆闭门不敢战,只能任其直至汉中,不日举城皆降。想见其水军只雄壮。”阔里吉思言道。
“大汗可知为何近两年我朝输往西域及窝阔台、察合台等国的丝帛为何滞销,价格也是一降再降吗?”贺惟贤再问道。
“难道不是他们间我朝势衰,刻意打压价格吗?”铁穆耳有些拿不准地道。他知道在蒙古人当初打天下时候,成吉思汗给自己的儿子在各地皆划有封地,以致当下彼此间相互交错。而在蒙元也尚有察合台和窝阔台汗王的‘五丝户’,尽管彼此间关系不睦,但每年仍要向他们输出数十万匹丝帛,他们也借此发展贸易。
“以臣所知,并非如此,而是江南丝帛大量输出到西洋和南洋各国,以致丝帛价格下降。”贺惟贤道。
“不会吧?!”安童惊讶地道,“以吾所知,我朝平江南后也曾大力发展海贸,向南洋和西洋贩卖丝帛、瓷器和茶叶,但是沿途诸国要么压价收购,要么科以重税,要么就是直接派军劫掠,绝无任人大肆贩卖的事情。”
“南朝初时亦是遭受沿途各国的强买强卖,而前岁南朝皇帝派出一支水军远征西洋,一年间破城上百,征服城邦数十,威震诸藩国,迫使他们签下城下之盟,开放榷场,免除关税。使得南朝货物行销诸国畅通无阻。”贺惟贤道。
“南朝水军已经恐怖如斯吗?居然可以夸越大洋万里远征,一岁间就征服诸多城邦、藩国!”安童听了倒吸口凉气,他为相二十多年,自然清楚他们为了发展海贸付出了多少代价,却也无力远征西洋,就是两次征讨东瀛也是损兵折将二十多万,数千艘战船有去无回,使得他们的水军元气大伤。
“吾是听闻前来太原收取税赋的窝阔台使臣所言才知,而后又有行商过境亦是如此说,才不得不相信!”贺惟贤叹口气又道,“而这也正是吾所担心的,南朝数万水军可以万里远征,那么尽可遣水军跨海自清州登陆,进入京畿腹地。而清州距大都快马不过一日路程,也就是说南军完全有能力绕过黄河天险,不必一一攻取沿途的重镇就能直逼大都城下。”
“咝……”殿上众人听罢皆是倒吸口凉气,手脚发凉,当下他们的大部分兵力皆布置在山东、河南一线,京畿地区只有十万侍卫亲军,但是若是南朝跨海来袭,甚至不等他们赶到就已经兵进大都城下。若是调动前线的宗王卫军回援,那么与之对峙的南朝大军就会如潮水般乘虚而入,追歼失去城池庇护的军队,而后果如何他们皆不敢想象。
“南朝即便有如此能力,但是大都城池高深,即便周边诸军来不及赶到,城中也尚有不下五万之兵,他们想要短时间内攻克城池几无可能。只要能坚守城池一个月,各处的勤王之军就能陆续赶到,反而是他们孤军深入深陷重围,面临被围歼的结局。”静了片刻,李思衍说道。
“呵呵,李相虽说是南朝人,却根本不了解当下南军的战力。”贺惟贤轻笑着摇头道,“上次南朝北侵攻打寿州,我们皆知寿州乃是四战之地,城池历朝经营千年年,险峻雄伟,壕深城高,从未被正面攻取过。
“但是南军攻打此城劝降不成后,以火炮轰城一昼夜,次日城陷,满城房屋损毁殆尽,数万军民生者寥寥,死尸枕籍如山,连城门都堵住了,而此战南军几无伤亡。当闻知寿州城陷,也是几无人相信,而后查明南军出动的仅为一军,他们拥有火炮不过百余门,可占据雄城,内有上万精兵,外有援军的情况下,仍然未能坚持数日便城破人亡了。”
殿上众人又陷入了沉默,若是南军真有这么恐怖的战力,跨海来袭大都城。而已现下南朝水军的能力和拥有的大量商船,搭载数万步军并非难事,他们只要争取在周边的援军赶到之前攻破城池,据城固守,那么形势就会产生逆转。
布置在前沿的大军被截断退路,更恐怖是若是大汗被俘获,或是遭到不测,蒙元也就此亡国了,“唉,幸亏朕没有贸然回京,否则真有覆巢之虞啊!”好一会儿,铁穆耳长舒口气道……
第1562章 难为你了
听着大汗精神亢奋,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的‘英明’,众人心中五味杂陈,他们知道其如此还是出于心底对南军的恐惧。前时大家皆劝说大汗尽快归京,而大汗以身体有佯为由迟迟不肯动身,定然也担心臣下们非议,以为其胆小怯战。
现下有了贺惟贤的分析,就为大汗不敢回京找到了恰当的理由,憋屈了多日的他急于洗白自己,也不由自己的兴奋起来。而大家心中却清楚若是南朝真的发动北侵,大汗却滞留塞外不归,也定然导致人心惶惶,士气低落,只怕中原不守。
“大汗,若是南朝北侵,还是应归京主持大局,谋划抵御之策。而京畿驻扎着十数万精锐侍卫亲军,南朝想要长驱直入直达大都城下也非易事!”待铁穆耳发泄完毕,逐渐冷静下来,安童言道。
“中书令言之有理,塞外远离京师,消息传递总有延迟,若有战事往来之间可能会误了战机!”阔里吉思也谏道。
“正是,而今部署在山东、河南的宗王诸位各有领地,没有旨意不敢擅离封地,难免会被南军逐一击破。且诸卫军面临战事,无法统一指挥调度,群龙无首之下定然混乱不堪,无法有效的抵御南军入侵。”张珪也明白大汗担心回大都成了困兽,而事有缓急,权衡之下还是以为行驾归京为上。
“贺万户以为如何?”铁穆耳其实也觉得自己称病久留塞外不妥,长时间必然会有损自己的声誉,但是实在又不想自投罗网,沉吟片刻扭脸问贺惟贤道。
“臣以为还是以大汗龙体为重,待将养好身体再移驾。且正如中书令和枢帅所言,南朝若是犯境,也非朝夕之事,可先遣中枢重臣持金牌先行返京调度诸军,布置防务,并尽快查明南朝皇帝动向和北巡意图。大汗待身体好转后动身返京,而若南朝真有犯境之举也能及时赶回主持大局!”贺惟贤答道。
“贺万户之言可行,即保证龙体安康,又不误前方之事!”李思衍点头道。他也明白当前大汗是不愿返京涉险,而这个办法即顾及到了大汗的面子,又给了其台阶下,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了。
“嗯,那便请枢使先行一步,坐镇京中,协调诸军防备南朝北侵,朕待身体稍好也会尽快回京的!”铁穆耳甚是欣慰,看向阔里吉思言道。
“臣明日一早便动身返京,定不辱使命,大汗的信任!”阔里吉思立刻起身施礼道。
“刚刚贺万户所提不可轻忽,定要遣人细查,弄清南朝的真实意图。”铁穆耳又叮嘱道。
“臣记下了!”阔里吉思保证道。
铁穆耳心病去除,心情大好,不仅有心情与几人闲谈,还赐了午膳。宴毕还叮嘱方臣祐在城中靠近行宫的地方腾出一处院子给贺惟贤居住,方便有事相召。而贺惟贤自然再三推辞,称如此不合规矩,但推辞不过只能受了。
“贺万户,吾明日便要动身回京备战,有何好主意还请不吝赐教!”众人出宫,阔里吉思故意慢了几步,与贺惟贤并肩而行,向其请教道。
“下官怎敢!”贺惟贤拱手道。
“诶,贺万户刚刚在殿上所言很有见地,绝非妄言,吾只想知道若是南朝北侵,布置在河南和山东的宗王卫军能挡住南军多长时间?”阔里吉思问道。
“以下官在前次与南军交战的经验看,南军若是沿运河进攻不需半月就能渡过黄河,侵入山东腹地。而若是取道开封,估计月余也能占据河南,进入河北!”贺惟贤想想道。
“难道宗王诸卫如此不堪一击吗?”阔里吉思大惊道。他是知道当初选调进入中原的草原宗王军皆是参加过数次平叛的能战之兵,却也难以阻挡南军的攻势。
“枢帅可能难以置信,但这绝非下官危言耸听。”贺惟贤轻叹口气道,“宗王诸卫军擅于骑战,迂回包抄,但是不擅于守城。且南军火器犀利,重甲难挡,两军对战我军每每损失惨重,溃不成军,要避免与其对攻,而要擅于发挥骑军的优势,与其周旋。还有南朝气候相较中原暖和,因而南朝士兵不耐严寒,更不习惯在风雪中作战,这也是我们可利用之处。再有……”
“还有什么,请直言!”阔里吉思见贺惟贤突然面露难色,欲言又止,催促道。
“唉,下官担心宗王卫军难堪大任!”贺惟贤想想叹口气道,“如今诸宗王将防地侍卫自己的禁脔,朝廷派遣的官员或与他们相互勾结牟利,或是遭到排挤不能视事,也就更容不得他人插手。一旦大战爆发,他们各自为战,不肯相互支援,就会被南军所乘,逐个击破!”
“贺万户所言极是,也是我最担心的……”阔里吉思听罢,眉头立刻皱起。
按照蒙元的军制,在灭宋后调整军事部署,在淮河以南地区,蒙古军队并不多见。通常,行省卫戍部队由中原北部地区的汉人士兵和南宋的汉人降兵组成。江南的主要城市和长江流域的交通枢纽由蒙古军队重兵驻守,而战略地位相对不重要的边远地区则不需特别加强防御。
在与中央政府的关系上,蒙古军队和汉人军队也有差别。蒙古卫戍部队,特别是那些驻守中原北部地区、蒙古大草原、东北地区的部队,直接隶属大都兵部;而淮河以南地区的汉人卫戍部队,则向所在地行省负责。
元廷希望这种分散的指挥结构能够保持对南方军事的控制,有效防止权力过分集中于某一个指挥官手中,以免造成危险性后果。通常,提高军事控制可靠性的方法之一,是由蒙古人或中亚人出任行省最高长官,且由兵部直接任命。
为保证**集权以及中央对地方“居重驭轻”的战略,元朝因袭了汉地制度,统一后蒙古军队镇守漠北以及由诸王分领,留在中原地区的不多。中央宿卫基本上由蒙汉两种制度构成,以汉军为主,蒙古军编入侍卫亲军的不多。
但是这种制度在南朝复国的战斗中被打破,以汉军和新附军为主体的江南诸都万户元帅府几乎全军覆没。而后的北侵之战中,以山东河南蒙古都万户府和荆襄万户府的卫军遭到毁灭性打击,宿卫京畿的侍卫亲军也受到重创。
在此情况下,元廷不得不调草原宗王军入卫中原,并重建侍卫亲军。而受制于经济制度和国家制度及政治局势,真金试图建立的以宗王军充当戍守宋元边境,重新攻取两淮的主力,以侍卫亲军遏制草原诸王,宿卫京畿的构想,在其死后,很快就趋于崩溃。
朝廷财政困难无法供养这么多军队,入卫的宗王军又不适应农耕,最后只能让地方行省供养。而属于行省管辖的地方卫军由于兵饷微薄、兵力不足、士气消沉,沉重的赋役导致军户大量逃亡,已经是名存实亡,无法承担其戍卫地方的职责,只能出钱雇佣那些民团来平乱剿匪。
至于那些宗王们在自己的封地内为所欲为,私征赋税,强抢良田,擅自颁布政令,对朝廷阳奉阴违,甚至纵兵过界劫掠富户。而临边的宗王还勾结不法商人参与走私,贩卖人口,倒卖军用物资,甚至向南朝倒卖严禁过境的战马。
正如贺惟贤所言行省官员不能禁止,他们或是徒叹奈何,或是干脆与宗王们坑惬一气,充当其的帮凶。他们的妄为使得地方政治糜烂,盗寇横行,百姓怨气载道,动乱不止。而这些又成了他们滥用武力的缘由,向朝廷邀功请赏的筹码。
对利益的争夺,使得宗王间矛盾重重,相互间明争暗斗无所不用其极,仅发生千人以上的冲突就不下十几起。而这种情况下,指望他们在南朝大举入侵的情况下,相互配合和支援好像是强人所难了。
面对这种混乱的情况,朝廷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可又需要这些宗王卫军守边抵御南朝的进攻,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在去岁干脆一纸圣命任命这些宗王们为封地的达鲁花赤,兼管地方行政,可以任免官员。如此一来他们就成了真正的土皇帝,行省制度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枢帅此去总领前方军事,在此局势下真是为难你了!”见阔里吉思面色阴沉,贺惟贤轻叹声道。
“知天命尽人事罢了!”阔里吉思也意识到指望这些卫军是难以遏制日益强盛的南朝,更无法在可能随后爆发的北侵战争,他有些无奈地道。
“枢帅,当下局势虽然看似难以收拾,其实还是有转机的,但这也需要大汗的支持和强硬的手段!”贺惟贤想想缓声道。
“哦,贺万户还有好的办法,快快讲来!”阔里吉思听了急问道。
“既然行省已经难以维持,干脆就重立都元帅府,将宗王卫军及地方戍卫军置于其下,重整军备,统一调度,或许还能撑过这段艰难的时期!”贺惟贤郑重地道……
第1563章 勉强为之
贺惟贤与阔里吉思开始边走边谈,但好像越来越浓,走到宫城的门口好像还有话说,俩人没有各奔东西就站在台阶上又聊起来。站岗的军卒看着他们两个是站累了蹲着,蹲累了索性就坐在台阶上说,
“贺万户与枢帅何时这么亲近了?”守卫宫城的军卒隶属于怯薛军,见惯了朝中的重臣贵族,而还没见过枢帅来着一个万户在门口聊个没完没了,一个才入怯薛不久的蒙古千户子弟问道。
“不懂了吧?赫拉必你入怯薛才几天,哪里知道其中的奥妙!”领岗的百户哼了声道,“贺万户那是先汗的近臣,当年领兵宿卫宫中,宠信就连咱们怯薛都比不了,咱们万户见了都要赔笑的。”
“他还有这等风光的时候,那为何当下连皇城都进不来,要在城外值宿?”赫拉必更好奇了,他知道与大汗关心的远近要看宿卫大汗营帐的远近。守卫汗帐的是怯薛军,其次才是蒙古侍卫亲军,汉军就只能在外围警戒,根本无法靠近汗帐。
“要不说你见识浅,不懂宫里的事情!”百户嗤之以鼻地笑话其道,“你不知道其实贺万户才是为大汗继位立下了汗马功劳的肱股之臣,而如中书令、枢帅和中书省、尚书省的几位相公那时命都攥在贺万户手中,生死都在其一念间。”
“哦,贺万户居然有如此大功?给我说说呗!”赫拉必听着半截话,心痒难耐地笑着哀求道。
“我听说你帐中还藏有坛好酒……”
“今晚定让百户痛饮,不醉不回!”赫拉必哪里不知道其意思,行驾滞留行宫,物资供应出现短缺,酒更是难寻,现在私下里一坛劣酒都能卖到一两金子了。而进怯薛的人皆是权贵子弟,即使家里不差钱,可也是难得,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毫不犹豫的就割爱了。
“贺万户那真是个忠臣啊!”百户先长叹口气道,“咱们就不说他耗尽家财为先汗求取良药续命之事了,在争储的那会儿,你估计还在草原放马呢,不知道当时情况的危急。各方势力为了自己的前途各自投靠,京中各府皆暗藏私军准备逼宫,可贺万户只听先汗的旨意,不倾向任何一方,身披甲胄亲领所部宿卫宫中,日夜不离先汗左右,使得无人敢妄动一兵一卒。”
“我听说先汗驾崩之日,京城中杀的血流成河,无数权贵掉了脑袋!”赫拉必说道。
“嘘……”百户抬手就捂住了其的嘴,压低嗓音喝骂道,“你活够了,当日便是贺万户亲手用弓弦勒死了桑哥,而京城中就是他们二位领兵杀的人头滚滚。”
“啊……”赫拉必听了吓得一缩脖,只觉后脖颈子发凉,他没想到看着如那些文官般一脸斯文的贺万户居然如此心狠手辣。偷摸儿看了片刻,见他们似乎没有听到才又轻声问道,“百户,贺万户为何没有进入中枢,反而去了太原路仅做了个宣慰使呢?”
“这便是贺万户的聪明之处!”百户轻笑着言道,“你想想他在京中杀了多少人,那可皆是宗王、权贵,还软禁了大皇子甘麻剌,据说手里还握着先汗的密旨。如此谁不忌惮,就是大汗也要担心不已,他在朝中日子能好过吗?还不如到地方上做官来的自由,中书令他们还得感念其手下留情。”
“哦,没想到是如此曲折,若是不听百户教诲,竟然不知道贺万户居然有如此本事!”赫拉必连连点头道。
“贺万户那是有先见之明,暗中安排好了后路,于先汗处请封了郡王。别看咱们大元宗王遍地走,但是汉人封王的你见过吗?就是当年随着忽必烈汗平定西北,灭南朝的汉人们,最后也只是封侯而已!”百户满是敬佩地道。
“哦,那他岂不是可与中书令他们一样居于皇城,上殿议政啊!”赫拉必纳闷地道。
“这便是人家的高明之处,居功不傲,低调行事,也才能让大汗放心。如今一旦有事,大汗不就想起他来了,中书令向他问计,就是枢帅也得向他讨教。所以人得势的时候前往不要猖狂,也千万不要欺负那些老实人,说不定哪一天就会飞黄腾达。小子,你待久了就明白了,这朝堂不是那么好混的,每天死的人,丢官的不知凡几……”百户看看还懵懂不知的小兵,又看看还在低声说话的两人叹道……
“与君一席话,收获匪浅!”阔里吉思言道,“我还想请教一个问题,皆说南军火器犀利,火枪可破重甲,中者非死即伤;火炮更是厉害,轰击之下人马皆碎,墙倒屋塌。可惜我入卫中原后,战事已近尾声,未曾亲眼目睹,这可否是实?”
“枢帅客气了,南军火器厉害非是传言,而是事实。”贺惟贤言道,“我受大汗之命前往前方督战,那是亲眼目睹。南军的火枪射程可达百余步,火炮最远可达数百步,我方列阵迎敌为及接战,已经伤亡惨重。以骑军冲阵为及弓弩射程之内,便纷纷中弹落马,到敌阵前存者不满二三。”
“竟然如此厉害!”阔里吉思皱眉道,“若是我们以万骑不断冲阵,能否击破呢?”
“呵呵,难啊!”贺惟贤苦笑道,“若是南军不及列阵,或者人数远逊于我军,倒是可以一试。但南军行军必派出数路侦骑,宿营必定扎寨,少有漏洞可乘。但是南军却十分擅于利用地形伏击,甚至百里奔袭。”
“在符离之战中,钦察卫军从徐州增援符离,欲打破敌军围城。行至徐符驿道的谷中驿站宿营,都万户哈里哈孙是百战老将,也派遣游骑侦测周边百里未发现南军大队人马,但次日两侧山上皆是宋军,堵死了谷口,先以火炮轰击山谷,后以步军居高临下展开冲击。激战一日钦察卫军全军覆没,人马尸体填满谷中深达十余丈的沟壑,至今无人敢在谷中夜行!”
“钦察卫乃是我朝劲旅,军卒悍勇,哈里哈孙更是我朝难得的勇将,无论是平定西北之乱,还是灭宋皆未曾一败,没想到一日间就全军被歼。我骤然闻知,简直难以相信,还以为只是其大意才中伏,原来是南军连夜百里奔袭。”阔里吉思言道。
“唉,不怪枢帅不知,自南朝收复江南之战始,我朝连番战败损失惨重,但是却无人敢失言上禀,皆将战败之责推给那些死人。而那些上位者仍然抱残守缺,依然陶醉在当年马踏天下的旧事中,却不知世界已经变了天,弓马难敌火器。因而在南朝北侵之战中,依然重蹈覆辙也就不奇怪了,而即便议和之后,仍然不警醒,还以为中原之地是我朝铁骑的天下,南军再讨不得好,想想真是可笑啊!”贺惟贤颇为沮丧地道。
“火器犀利,大汗已经命兵部甲局和兵仗局加以研究仿制,贺万户牧守太原路应该知晓,当下已经试制出火炮、火枪,只要大量生产出来列装各部,南军再想如前般轻易获胜,便不会那么容易了,贺万户也不必过于忧心!”阔里吉思宽慰他道。
贺惟贤听了却是心中苦笑,他知道在战场上吃了亏后,蒙元也开始利用在战场上捡拾和缴获的火器加以仿制。而陕西汇集了丰州甲局、应州甲局、平地县甲局、山阴县甲局、白登县甲局等机构,专门生产铠甲和刀剑等兵器,朝廷为此专门建立了广胜库,负责掌管平阳,太原等军工产品。
不过以贺惟贤所知,各个甲局在拿到样品后经过分解、检测,又以通过各种渠道从南朝‘请’来的工匠来主持制造。但是造出来的火器只有其形,却无法正常使用,火枪的发火装置用不了几次就断裂,甚至枪膛还会炸裂,更不要说达到南军火枪的性能了。
至于火炮的仿制同样艰难,因为无法炼出与南朝同等质量的毛铁,可为了达到同样的射程和威力,只能通过增加炮体厚度来解决,结果火炮重量飞涨,是南朝火炮的数倍。但依然难以与南朝火炮相媲美。
而那些甲局为了免于受到惩罚,也为了骗取朝廷的银钱,便通过贿赂兵部官员用收集来的火器来假称是他们制造出来的,送到京城当众成功试射。大汗看了当然高兴,不仅重赏了相关人等,一些官员还皆升官。
大家都得了好处,只瞒大汗一人,所以别说量产,实际上根本就没造出来。但贺惟贤也说破此事,那样得罪的人太多了,更何况他压根就不想说,于是含糊其辞地道:“嗯,据说免为可用,但下官还未曾见过,更为用过,不知详情。”
“那贺万户以为这次南朝是否要真的要再犯我朝,北侵中原?”阔里吉思看天色不早,才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
“下官以为多半是虚报,南朝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发起北侵的,毕竟他们要依仗水路输送粮草辎重,而再晚些时候,黄河和以北的运河就开始结冰封航了!”贺惟贤认真地答道……
第1564章 天机不露
“都统,陛下让咱们十日赶到盱眙都梁山,两地间相隔五百余里,这骤然间令我部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如何能按时到达!”禁军第三军驻地的郾城军部中,第一师统领夏尚愁眉苦脸地道。
“若是这时敌军犯境,难道还会给你准备时间吗?误了时辰军法无情!”庄思齐一边披挂装备,一边冷冷地道。
“都统,一师各部分驻郾城周边州县,远的有几十里,即便是收拢部队也需要一日的时间,至少要每日行军六十里才能按时到达。”夏尚叹气道。
“陛下亲自签署的命令,你若做不到,现在请辞还不晚,否则上路后无法按时到达,谁也救不了你!”庄思齐扎紧腰带,又转身对亲兵道,“传令三军直属炮团、骑兵团、辎重旅、斥候营及亲卫营半日内做好长途行军准备,午时在南城外校场集合待命,有延误着军法从事!”
“遵命!”亲卫营通讯分队受命,持手令骑马分赴各部传令。
“都统,下官……下官领命!”夏尚见都统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也躬身施礼道。
“好,会议一个时辰后,我要看到你的详细作战计划!”庄思齐点点头道。
“是,末将遵命!”夏尚在原一师统领杨峥奉旨组建第十四军后由司马升为统领的,尚未建寸功,自知若是此次无法完成任务,以后就再也抬不起头了,咬着牙道。
庄思齐也不再理他,前往前堂与众将议事。其实他现在也是一头雾水,今天早晨突然接到枢密院文书,令三军军部及所属一师全装满员赶赴盱眙。而命令只规定了到达时间,也没有说明执行什么任务,规定行军路线和方式,一切皆需要他们自己规划。
这次调兵虽然非是全军出动,但是军部直属队及一师也有一万数千人,而又要跨越数州之地行军五百里按规定时间到达,也并非易事。因而哪部先行,哪部断后,哪条路线可行,辎重粮草如何解决,都需要在短时间内做出决断……
在第三军接到命令的时候,驻扎在随州的第四军早其两日也接到赶赴都梁山的命令,不同是只是换成了所部第三师。此时天已经渐黑,但他们并没有宿营的意思,而是仍然在行军。
“都统,前卫团已经出武胜关,斥候营前出六十里距信阳还有五十里,回报道路畅通,车马皆可通行。”第四军司马李晖打马上前追上都统孙恺,报告道。
“好,今日全军出武胜关宿营,不起营帐,途中以干粮充饥,骑兵团派出侦骑游弋二十里担任警戒,明日卯时全军出发。”孙恺言道。
“都统,我们已经连续每日行军五十里,途中尚未得到较长时间的休整,大部今日是不是在关内宿营!”李晖请示道。
“不行,我们过信阳后要转向东,横渡柴水、黄水、淮水、决水和渒水等数条大小河流,会极大的拖慢行军速度。且过武胜关的道路狭窄,大家拥于关内必寸步难行。不要贪图那点儿舒适而误了期限!”孙恺摆手拒绝道。
“嗯,还是都统想的周全。”李晖点头道。
“夜宿野外,要让医士多加巡查,不要让篝火灭了,若是病患增多,也要拖累了大队!”孙恺又嘱咐道。
“是,末将已经令辎重先行,多烧些热水,让每个人都能烫烫脚,争取明天早晨能吃上顿热饭!”李晖言道。
“呵呵,看来陛下的那些招数儿你还都记的!”孙恺打趣其道。
“我其实挺怀念那时的时光,陛下日日与我们厮混在一起,数他年纪小,但是行军从来与我们并肩而行,从不会让人照顾。只是不知陛下这次急召咱们去淮东所为何事,不会是要二次北伐蒙元吧?”李晖看着行军大队回想当年,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
“我哪里知道陛下的心思,若是真要北伐也不会只调一师兵马,还要我这个一军主官领队。不过想来也必是与北伐有关,很可能是陛下已经到了淮东,这是要亲自校阅各部,并谋划北伐之事。”孙恺试着猜测道。
“我们已经在随州屯驻了几年了,日夜操练等待北伐。若都统猜的不错,北伐的日子看来真的不远了,终于也可以重上沙场啦!”李晖兴奋地道。
“是啊,我们第五军上次北伐所立军功最少,这次即便是校阅也不能输了他们,让人小瞧了去!”孙恺点点头道……
在第四军和第五军接到前往盱眙的命令时,驻扎在下邳的第一军一部,夏邑的第二军一部、山阳的第五军一部,以及炮兵第二师、第三师,骑兵第一师、第三师和第四师皆先后接到了成建制奇装满员赶到盱眙的命令,只是接到命令的时间和要求的期限不同,但是都没有说明各自的任务,只要求务必于九月初十抵达,违者以战时军法论处。
在各路兵马紧急赶往预定的校阅场时,而驻跸扬州的赵昺这些日子率领随扈众臣拜祭了李庭芝祠堂,祭奠当年扬州城破时殉难的军民。而后又前往城外陵园祭奠北伐扬州之役阵亡的官兵。再后又会见了扬州一众官员和地方名士,视察了扬州府学,扬州织造场和兵器坊。
“官家,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啊?”稍加休整后,江钲和陈任翁率各自属官已经先行赶往盱眙都梁山点验前来校阅的各部和安排演习事宜,而陆秀夫则得了皇帝的恩准前往盐城省亲。行宫中一下清净了许多,而陈淑却按捺不住寂寞,征询皇帝道。
“还要再登上几天,不过你们要留在扬州行宫,等待校阅结束一起归京。”赵昺笑笑道。
“为什么不带我们同去?”陈淑急问道。
“校阅场设在野外,没有什么风景好看的。且那边更为寒冷,又没有行宫可以居住,而是要住在营帐中,你们身体娇弱怎么受得了!”赵昺言道。
“官家,臣妾进宫前长在府中,进宫后又长居宫中,从未看过金戈铁马的壮观景象,一直深以为憾,也想随官家前去一观我大宋军威!”吴曦这时插言道。
“皇后的心情朕十分理解,但校阅场上虽没有沙场上的冲天血气,也不缺金戈铁马的军容,但也少不了汗臭味和挥之不去的马粪味儿,那可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赵昺笑道。
“是啊,军营中的生活十分艰苦,每日的军鼓号角声,口令声日夜不停,吵得人都睡不着觉,日子一场就会心烦意燥的。吃的也是军中伙食,虽然不会饿着,但味道与宫中差的太远了,娘娘还是留在行宫的好!”陈淑也跟着劝道。
“贵妃难道就受的了军中的艰苦?”吴曦有些不服气地道。
“与娘娘不同,我自幼就随父生活在军中,与那些糙汉子在一起玩儿,早就习惯了那种生活,即便在我耳边敲鼓一样睡得着。”陈淑笑道。
“官家和贵妃能行,我也就行,还请官家恩准!”吴曦赌气似的道。
“也好,皇后便随朕一起去校阅,也体验下军中的生活,见识金戈铁马时看看士卒的辛苦!”赵昺想想便同意了。
“谢官家!”吴曦听了脸色露出喜色,还挑衅似的瞥了陈淑一眼。
“官家,大阅就在眼前,陆相能赶回来吗?”陈淑性格大大咧咧,似乎就没有觉察到皇后的意思,而是问道。
“陆相祖籍淮东盐城,已经离家二十余载,重回江南后也因政务繁忙,没有时间回去祭祖。而扬州离盐城已经不远,机会难得,准其省亲也是人之常情,即便耽误几日也无不可,而以陆相的性情恐怕也会赶在大阅前赶回来的!”赵昺笑着道。
“盐城是富庶之地,也是人才辈出之地啊!”吴曦言道。
“嗯,皇后说的不错,盐城富庶不假,学风亦历来繁盛,人才出了不少,可败类同样不少!”赵昺呲笑道。
盐城隶属于楚州,也就是现代的淮安,正处于中国划分南北的秦岭-淮河分界线上,是宋朝淮东重镇,宋淮东安抚制置使亦驻在楚州。因而盐城曾是漕运枢纽、盐运要冲,驻有漕运总督府、江南河道总督府。
历史上盐城因运而兴、因运而盛,与苏州、杭州、扬州并称运河沿线的“四大都市”,向来有“中国运河之都”的美誉。而生活的富足,也必然促进教育的兴盛,出了不少名士和官员。但是在蒙元入侵之际,有人奋起抗击,也有人选择投靠蒙元。
“官家,陆相临行前,臣妾见官家给了其一份折子,是不是要陆相借省亲之际惩处那些奸商贪官?”见皇帝似乎有所保留,吴曦想起在送行时,陛下曾给了其一份折子,便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朕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待陆相回返之时你们就明白了!”赵昺卖了个关子,笑而不答,留下了一个悬念道……
第1565章 携美出游
九月初五,行驾自扬州陆路到达盱眙都梁山校阅场,皇帝行帐驻跸营地。 盱眙县地处北亚热带与暖温带过渡区域,属季风性湿润气候。地势西南高,多丘陵;东北低、多平原;呈阶梯状倾斜。淮河流经境内,东、北部濒临洪泽湖,有低山、丘岗、平原、河湖圩区等多种地貌。 隋唐时期的大运河虽然也连接南北,但是其中枢却是洛阳,汴河就是连接洛阳到淮河边的泗州城,沟通黄淮的运河干线。而盱眙为山城,在盱山之麓,淮水之阴,半枕山上,半临水滨,据山川之险,与泗城相对。 在大运河开通后,盱眙成为这条运输线上重要的节点,宋廷南渡后为边防重镇,常驻有重兵,城池囤积军需物资。在与女真的战争中得失数次,后为金国占据,蒙古灭金后失于其手,次年,在盱眙立招信路总管府,改为临淮府,不久又废。 因为汴河的淤积,运河改道,使得盱眙逐渐衰落,军事地位也随之下降。北伐重归大宋版图后,城池已经破烂不堪,人口不及两万。在汴河疏通后,重开水运,盱眙成为宋军重要的物资转运地,如今城池被整修后,修建了大量的仓廪,囤积大批的粮食和武器,由一个辎重团在此驻守。 又因周边拥有丰富的地形地貌,几条河流经此处汇入淮河,可以进行多种战术综合演练,大片土地荒芜无人耕种,便被选定为淮东地区的训练场。在不远便是洪泽湖,水草丰美,适于养马,曾经是蒙元在淮东地区的重要马场之一,而今被宋军接收辟为马监,在此繁育、驯养战马。 训练场纵横数十里,只有在淮东驻军进行野外训练时才会启用,平时封闭禁止人员出入,因此只在中心地带修建了些临时建筑,搭建了几排平房,围成一个小院落,周边荒无人烟,野兽飞禽成群结队。 当下先行进入的兵部和枢密院官员已经入驻,调度兵力开辟道路,勘察地形,划分各部驻地,布置演练科目的场地。而随其先行到达的护军辎重团已经清理出场地,搭建起了皇帝行帐,设置了禁区,亲卫团很快在周边布置了警戒,骑兵旅在行帐不远建立了营地。 次日清晨,赵昺走出行帐,向四周张望,今日天气不错。阳光普照,云蒸霞蔚,盘旋不去,远空之上,云气渐浓渐淡,飘散不见;天空澄碧如洗,纤尘不染,白色鳞云,泛着金光,悠然飘荡,与目及之处的山峦融为一体。 “陛下,那里便是都梁山吗?”吴曦跟在皇帝身边,指指远处的山峦道。 “对!”赵昺点点头道,“皇后识得,可是来过此处?” “陛下刚刚收复淮东数年,臣妾何曾有机会到此!”吴曦嗔笑道,“《隋书·地理志》载盱眙有都梁山;《寰宇记》亦有曰:泗州盱眙县都梁山在县南十六里;《广志》云:都梁山生淮兰草,一名都梁香草,故以为名;又《阮升之记》云:都梁山通钟离郡,广袤甚远,出桔梗、芫花等药;伏滔《北征记》云:有都梁香草,因以为名。” “皇后真是好学问,居然读过这么多书,还能记的如此详细,真是让朕汗颜!”赵昺听了一怔,摇头讪笑道。他知道吴曦出身书香门第,必然受到过熏陶,且也知其精于诗词音律,没想到对于地志也看过,居然也还都记住了。而自己知道盱眙还是因为那前世街头巷尾到处飘荡的小龙虾的香气,上次经过还为这个时代没有小龙虾而觉得遗憾。 “臣妾幼时就居于府中深闺,一年难得出府一次,只能以读书为乐,日久更深也便记住了。而陛下则早早经略国事,率军杀敌了,臣妾哪里比的上!”吴曦却叹口气,满是幽怨地道。 “陛下、娘娘,我也听说过都梁山不仅盛产兰草,且环境幽雅,历代来皆是文人墨客修学之地,早在汉时便有孔圣后裔在此任太守时,就创立了崇圣书院,被后人称为‘第一山’。而我朝诸多名儒大家,翰林学士及官府政要皆慕名而来,在山中留下诸多碑碣和石刻。既已至此,何不去游览一番。”这时陈淑也出帐听到二人的谈话,略带兴奋地道。 “以朕所知这里经历多次战火,书院和道观、佛寺皆已损毁,山林中成了鸟兽的巢穴,百姓都不敢进山采樵。且时值冬日,草木枯黄、溪水断流,已无景可赏了!”赵昺却摊摊手无奈地道。 “贵妃,现在正是大军开拔至此,校阅即将开始之时,我们去游山玩水终归不妥!”吴曦也言道。 “陛下……天气如此晴好,既然无法游山,而再过几日此次大军云集,便没有了出入的自由,陛下也要忙起来了。不若趁着当下还有闲暇,我们去骑马看看这冬日的景色也好啊!”陈淑的提议被拒绝,但还不死心地撒娇道。 “皇后可会骑马?”赵昺想了想问道。他 深知久居宫中的感觉,那里虽有锦衣玉食,却充斥着压抑并不让人开心,而他对此更是深恶痛绝。好在自己尚能出宫转转,但是后妃们只能日复一日的生活在其间。且她们尚年轻,即便已为人母,但也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 陈淑自幼活泼好动,在宫中就闲不下,现下有了机会当然不愿放过。至于吴曦,其虽未说什么,可眼神中也有企盼,想看看外边的大千世界。赵昺本担心他们不适于当地的气候,可还是没有狠下心来。 “臣妾曾同父兄学过骑马,也曾乘马出游,但技艺粗浅,难与陛下比肩!”吴曦有些不好意思地言道。 “那便好,我也不擅骑乘,且只是游玩,非是行军骑战,只要不坠马就可!”不待赵昺表态,陈淑也是担心陛下不肯,抢先道。 “也好,早膳后咱们便出去走走,也许还能看到万马奔腾的场面!”赵昺点点头道。 “嗯,臣妾还只是从他人的文章和诗赋中见过万马奔腾的描述,却如何也想象不出那种震人心魄的气势!”吴曦使劲点点头道。 吃过饭,太阳完全升起,气温也随之逐渐升高,居然有些早春的感觉。赵昺仍是一身军装,只是多了一席大氅。吴曦和陈淑也各自换上紧身箭装,只是各自披了一红一蓝的貂毛裙边的锦袍,让看惯了总是襦裙宫装的赵昺都觉眼前一亮。 徐宏领着一队近卫早已候在帐外,他当然知道娘娘们的骑术肯定上不了台面,特意选了两匹打死都不会快跑的走马,但是卖相却是极好的,一水的白毛,肩高近四尺,鬃毛梳剪的整整齐齐,配上金勒银鞍,任谁也不会认为这是两匹怂马。 赵昺先将吴曦亲手扶上马,王德呈上马鞭,看其持缰座鞍的姿势不想新手,他稍稍宽心。而那边陈淑已经迫不及待的自己飞身上马,且在鞍桥上放了把短小的骑弓,看这意思似乎还想射些猎物。深知其射术的赵昺他忍俊不止,却也没有打击她的兴致。 看两人各自坐稳,赵昺才接过徐宏递过的马缰,根本不需上马凳已经跳上马。他的马自是神骏,皆是蒙元进贡的良马中又精选出来的,全身黝黑,唯有额间有一撮拳头大的白毛,这极大的满足了他前世童年想成为张飞、尉迟恭那样的猛将,又拥有一匹黑色骏马的愿望,于是赐名‘追日’。 经过驯马师精心调教,战马驯服又充满灵性,经过几年的骑乘人马之间也有了默契。拥有诸多护卫,自然不需担心自身的安全,但是许宏还是贴心的给他鞍袋中配了一把新式的骑枪,挂了一把马刀,但看着更像是一名陪伴大家闺秀出游的扈从头领。 徐宏一声令下,一小队近卫飞身上马,簇拥着皇帝出了营门,而营外又有二百余骑侍卫等候,随行的还有三辆四轮厢车,一辆装载着出行所需的一应之物,一辆搭载着随侍的小黄门和宫女,还有一辆是备着皇帝和后妃休息的‘房车’。 随着离营地渐远,徐宏派出数队斥候分赴各方探路,又有两队向左右两翼散开,游弋在强弓射程之外,又有前卫在前方百步内搜素前进,驱赶可能潜伏其中野兽,余骑护卫着厢车在后随行。皇帝周边只有近卫在旁,但他们也识趣的与皇帝保持着大约二、三十步的距离,如此既能有事在第一时间内赶到,也不会听到帝后间的悄悄话。 开始吴曦和陈淑尚能保持矜持,但随着深入荒原两人很快便暴露出小女孩的本性,催马跑在前边,一朵已经枯败的小花,树上残留的野果,被马蹄惊起的野兔、野鸡之类的小兽都能引起她们的欢呼和惊叫。 而骑马缓跑跟在后边的赵昺随着她们的笑声和惊叫时而微笑,时而紧张,更像一位家长看护着两个没见识的丫头……
第1566章 用其所长
荒芜的原野,起伏的山丘,星星点点的水坑,枯黄的野草,稀疏的树林,在赵昺眼里就是一副衰败的初冬景象。而在两位媳妇儿的眼里却充满了诗情画意,一棵半死的小树,一群觅食的鸟雀都能引发感慨和唏嘘,吟一首诗,诵一段赋。 面对此情此景,赵昺即搭不上话,也不敢接茬,想剽窃几首前人的诗句,一时却也想不起来,还得小心误用了当下前人的大作而被抓了现行。于是面对老婆们戏谑的目光,他只能报以讪笑,心中暗自哀叹自己肚子中墨水太少,脑子中没长艺术细胞。 但也非就没有她们露怯的时候。陈淑几次开弓放箭一无所获,还险些误伤了散布在周边的游骑,吓得她再不敢显摆自己那蹩脚的箭术了。而吴曦也想来个骏马奔腾,但她的骑术实在糟糕,即便是那匹老实的马小跑起来,也让她惊叫连连,吓得花容失色。 赵昺早在琼州没有马镫高的时候就开始学习骑驴,说起来骑马也算是童子功,这么多年下来也练成了铁裆、铁屁股,能在马背上打瞌睡、吃东西、撒尿。谈不上多高超,玩儿个镫里藏身,快马俯身拾物、左右开弓射箭、纵马劈杀这些小技巧还是会的,且经过了与敌对攻的实战检验。 一行人慢悠悠的向前走,突然一头鹿从灌木丛中蹿了出来,径直向吴曦的马头撞过来。事发突然,谁也没有想到前有探路的前哨,又有两边的游骑扫过,一些鸟兽早已逃走。而不知这头鹿为何没跑,却在他们靠近时又跳了出来。 吴曦的座马受惊向边上跳开,前边的侍卫想回马驱逐,后边的侍卫则提马向前欲将鹿挡开。但事情发生的太快,他们的动作根本来不及,紧急之下徐宏抽出枪来,但前边是皇帝和后妃又犹豫了,万一误伤了他们,自己是万死莫赎。 ‘砰……’眼看惨剧就要发生,却传来一声枪响,皇帝已经策马向前拉住了皇后的坐骑,另一只手上的枪口散发着青烟。 ‘扑棱棱……’一群被枪声惊起的野鸡尖叫着飞起。 ‘砰、砰、砰……’又是一串枪声响起,几只野鸡坠地,其余的飞向远方。 “陛下、娘娘受惊了,属下有罪,请陛下惩处!”谭飞翻身下马,单膝跪下请罪道。 “无妨……”吴曦虽然惊魂未定,却还算镇定,摆手道。 “好大的一头鹿!”陈淑却是跳下马,踢了踢还在抽搐的鹿惊喜道。 “这只是意外……可你们让皇后受惊,又不能不罚以示警戒!”赵昺一边退出打空的弹筒,换上个新地道。 “陛下,臣妾无事,就不要责怪徐统领了!”吴曦却是为其求情道。 “谢娘娘……” “不能不罚,可罚你们什么好呢?”赵昺哼了声,眯眼打量着围过来的侍卫们,想了片刻道,“就罚你们将这只鹿剥洗干净,中午烤来吃吧!” “谢陛下,属下等甘愿受罚!”本来还有些惶恐不安的侍卫们,立刻齐声应道。 “滚吧,再不小心,出了纰漏,每人五十军棍!”赵昺挥手厉声喝道。 虽然有了这么个小插曲,并没有能影响到两位后妃的游幸,反而多了几分兴奋,尤其是吴曦在过去只听说皇帝少时就开始领兵上阵,表现的是如何神勇,但那终归不是亲眼所见。而当下却是亲身经历,看到了皇帝在危机时刻果断抽枪,不等她看清如何就枪响鹿死。 皇帝从容不迫的样子,不仅深深烙印在吴曦心里,也让她觉得那些传闻真实起来,再看向陛下时眼中也多了崇拜和自豪。只是不知那些死在皇帝手下成千上万的蒙元敌军,若是有灵该当何想,自己的死在大宋皇后心中居然不如一头鹿…… 悠悠逛逛,已近中午,徐宏选了一处水塘边的树林打尖,早有人搭起了篷帐,烧好茶水,点起了火盆。眼前的尚未封冻的水塘中有南迁的雁群在其中休息觅食,湖面上传来阵阵的雁鸣声,而起落间也别有情趣,天高地远更让人不禁心旷神怡。 赵昺斜靠在榻上,两个老婆坐在旁边端茶倒水,不远处御厨们已经开始准备饮食,几个侍卫点起篝火将猎物架起烘烤,营地周围飘荡着烤肉的香气。 ‘踏、踏、踏……’这时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周边警戒的侍卫立刻紧张起来,赵昺也站起身向声响来处眺望,片刻功夫一群马从一处洼地间显现出来,但马上无鞍无人,看到人后也不恐惧,而是转向了水塘边。他由此判断应该是马场中的马群到此处觅食、饮水,但侍卫们不敢怠慢,担心马群炸群惊了圣驾,有几骑欲去驱赶,却被赵昺制止了。 “陛下,这些马无人看管,不怕走失了吗?”马群不过几百匹,但是在吴曦眼中已经是十分壮观了,看了片刻后问道。 “这些是蒙古马,大群放牧的马具有很好的合群性,一般不宜失散,母马母性强,公马护群性强。且长期放牧的蒙古马性情悍烈、好斗、不易驯服,听觉和嗅觉都很灵敏,即便是狼群也不敢轻易招惹它们。”赵昺看了看答道。 “哦,这便是蒙古马了,传闻蒙古人便是仗着此马征服西域,大漠南北,马踏中原和江南的,但看着似乎并非是良马啊!”经过牧养的马并不怕人,有马跑到他们周边吃草,近的离他们不过二十来步,吴曦仔细看过后道。 “皇后还会相马啊!”赵昺听了不禁打趣道。 “臣妾哪里会相马,只是读过《相马经》,其中有言马的头部、嘴唇、脖子后背像骆驼,鼻孔像喇叭,眼睛像蛤蟆,脖子像狮子,肋骨像公牛,肩膀像雄鹰,屁股像大雕翅膀的马才是极品马。看细看这些蒙古马并无一处符合。”吴曦言道,“反观这些马大头小颈,弱脊大腹,小胫大蹄,却是劣马之相,看来也是名不符实!” “蒙古马不过‘狗仗人势’,马靠人扬名而已,正因为蒙古人的战绩斐然,所以它也就被世人高看一眼,以至于产生了不少神话而已!”赵昺言道。而心中却是暗道,这世家门阀府中的大小姐得有多闲,居然连《相马经》都读过,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难道蒙古人不知道他们的马质低劣吗?”陈淑在旁插言问道。 “呵呵,不要小瞧那些蒙古人,他们手下有大量精通相马的汉人养马人,又怎会不知道。”赵昺笑道,“所以蒙古也一直在试图进行补救,那就是括马。他们在征战中走一路搜刮一路,只要马好,无论那种马都要,这些马匹被寄养到国家马场内。而地位更高的怯薛军则骑乘从西域和波斯搜刮来的优秀骑乘马种,咱们骑乘的马就是从他们手中缴获和进贡的。” “书中有载,西域马和匈奴马皆是良马,蒙古人也是生活在大漠南北,为何不驯养这些马种?”吴曦又问道。 “其实蒙古马就是这些马的后裔。”赵昺笑笑解释道,“《汉书.匈奴传》记载:唐虞以前居乎北边,随水草畜牧而转移,其畜之所多,则马牛羊。匈奴马也曾显赫一时,汉高祖刘邦出击匈奴在白登被冒顿单于三十余万骑兵围困七日。汉武帝在和匈奴的战争中曾多次带回大量马匹,并任用匈奴王子金日暺为汉朝马监。西晋以后,塞外各部落相继南下,带来马匹数以万计。盛唐时期,北方各族都曾以良马进贡,据《唐会要》中记载:突厥马技艺绝伦,筋骨适度,其能致远,田猎之用无比。” “你们看这些蒙古马毛色多为骆毛和骢毛,这与各个时期的突厥马、延陀马、同罗马、仆固马相似,大致就可以推测为其的祖先。不过由于那些游牧民族不注意选育良马,即便其中有良马杂交,但也很快的退化了,也就形成了今日的状况。” “原来如此,蒙古马也不过是劣马而已,可我朝为何还要饲养呢?”吴曦点点头,又问道。 “呵呵!”赵昺听了不禁苦笑,这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但还是耐心的解释道,“此中原因,一者是我朝不产马,不得不用,而蒙古马易得,所以当今我朝骑军装备的战马也多是缴获,或是通过榷场收买的蒙古马;二者,蒙古马也并非一无是处,其适应性较强抗严寒、耐粗饲,能适应恶劣的气候及粗放的饲养条件。恋膘性强,抓膘迅速、掉膘缓慢。且其能够识别毒草而不中毒,抗病力强,不易发生疾病,且便于驯养,服从性好。” “哦,这也正是所谓的各有所长,臣妾受教了。”吴曦言道。 “不错,在无力改变的时候就要设法适应,用其所长,而蒙古铁骑纵横万里,所向无敌,也正是根据蒙古马的特性制定了相应骑兵战术,以此来指导战略思想的形成。”赵昺点点头,又指着眼前的马群道,“你看眼前这些马,其实就与众不同于其它的蒙古马,用好了也能产生奇效!”
第1567章 事皆有因
赵昺有时候觉得人的适应性才是最强的,想想自己前世的马都成了稀罕物,在农村都少见,更别说他这个在城市中长大的人了。可来到这个世界,因为环境的改变,人也不得不改变,对马一无所知的他竟然可以称得上半个专家了,能够基本分辨出各个马种,看出马的优劣。 正如眼前的这群马,赵昺一眼就看出是蒙古马中的百岔铁蹄马。若是说蒙古马的辉煌伴随着蒙古骑兵横扫亚欧而闻名,留下了一个个不朽的传奇,其中的百岔铁蹄马更是与成吉思汗的怯薛禁军有着很深的联系。 铁蹄马又名踔蹄马,结构紧凑、匀称,耳竖直而尖。尻短而斜,后腿颀长,系短而立,距毛不发达,蹄小而立,蹄质坚硬,敦厚而圆,色如墨玉,无论在什么道路上行走都无需挂掌,特别适合在石头较多的山道上行走。且爬坡下梁不纵不跳,行走平稳,耐力极佳,是其他马所不及的,称得上是不可多得的良马。 铁蹄马这种蒙古马中的异类,当然也是因为环境而不得不做出的改变。其产于大兴安岭南麓支脉狼阴山区,西拉木伦河上游,其中心产区的百岔沟由深浅不等、纵横交错的山沟组成。当地岩石坚硬、道路崎岖,百岔马经过千百年锻炼,使得蹄质坚硬,不装蹄铁可走山地石头路,故有此名。 铁蹄马的扬名却与成吉思汗的皇后博司忽儿弘吉剌·孛儿帖家族有关。自从孛儿帖嫁给成铁木真,孛儿帖家族便追随铁木真征战四方,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个家族的大部分成员成了成吉思汗的贴身保卫或帐前的议事大臣。弘吉剌部因有了孛儿贴与成吉思汗的婚姻,使弘吉剌部成为蒙古最为显赫的家族,称黄金家族,有“万户封王”之举。 整个蒙元时期,以达里诺尔湖为中心,西拉沐伦河为半径的广大地区,都被黄金家族弘吉拉部所统治。由于孛儿帖的缘由,弘吉剌部子弟多入宫充当怯薛禁军,根据蒙古人的军事制度,户丁与军马是同时征调的,因此,铁蹄马也由于生活于此的弘吉剌部的怯薛进入了蒙古宫廷,伴随着主人征战四方,成为怯薛军的专属用军马。 不过随着蒙古人征服了中亚和西亚,甚至兵锋到达欧洲,劫掠了大批良马,铁蹄马便逐渐丧失了专供怯薛的地位,流入各部。而在与宋朝的交战中,又被宋军缴获,赵昺便命马监将铁蹄马挑选出来,独立成群进行饲养、繁育,以免马种退化。 要知道蹄子是马最为脆弱的部分,一旦受伤或是磨损严重就等于报废了,所以普通的马匹要经常修剪马蹄,更换蹄铁。而在骑兵长途被袭,或是战事紧张的时候,就没有时间经常更换蹄铁,那么先天生有一副铁蹄,不需挂掌的铁蹄马就有了绝对的优势,既能承担长途奔袭的任务,又免去了频繁更换蹄铁的工作…… 吴曦与陈淑听着陛下侃侃而谈,分析着各种战马的优劣,讲解骑兵在战争中的巨大作用,让吴曦感到极为震惊。皇帝每日不仅要处理极为繁重的政务,与中枢重臣们商讨治国之道,操心百姓温饱,还要关心与蒙元的国战,但是陛下却还能对战马研究的这么透彻,这其中付出的辛苦可想而知。 “陛下太过操劳了,以后养马这等事情交给臣僚们去做,不必连选育和喂养这等小事皆要事必躬亲!”吴曦言道。 “养马绝非是小事,朕若是不了解我朝有多少马,又有多少马可以作为战马;每匹战马吃多少粮食,吃多少草料;战马在各种条件下一日能行多少里等等,朕又如何知道可以组建多少骑军,要拨多少银钱饲养,战时要准备多少粮草。”赵昺言道,“这其中的事情看似虽小,却可以左右一场战争的胜负,关系到国家的兴衰。” “陛下,咱们大宋有多少马?”陈淑问道。 “可用的战马也就十万余匹,太少了!”赵昺叹口气道。 “这还少啊?”陈淑惊诧道。 “当然,一场大战战马损失就在半数以上,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及时补充缺额,也就是说我们的骑军将无法扩充。而一旦北伐中原,与蒙元的战争多在平原地区作战,缺少骑军就失去了快速的机动能力,就像瘸了条腿一样,在战场上容易陷于被动的局面,那就不得不调动更多的军队去弥补缺口,而这便需要大规模的扩军才能将逐出中原的蒙古人隔绝于塞外!”赵昺言道。 “陛下之意是若不能彻底消灭蒙元残余势力,便是占据中原也不得不屯重兵于边境据守以防止蒙元残部入寇中原,甚至要修筑大量的军镇来隔绝中原与塞外的通路。”吴曦略一思索道。 “皇后很有见地,正是如此。”赵昺点点头道,而心中也不禁暗赞吴曦确实有政治头脑,从自己的只言片语中居然能想到更为深远的事情。 “陛下拗赞了,臣妾只是胡言乱语,妄自猜测。”吴曦自谦道,“陛下是忧心占据中原,却需要耗费无数钱粮来力保边境要地不失,而这必然要增加赋税,将我朝拖入持久消耗的境地,导致民生凋零,百姓困苦,有违陛下让天下太平,安居乐业的初衷。” “嗯,以民为本,让天下百姓吃饱穿暖,寒门学子实现抱负才是长治久安的真理,而穷兵黩武,狂征暴敛,让国家成为某些利益集团的工具那是自取灭亡之路。”赵昺点头道。 “陛下如今再欲北伐就是想穷一时国力和人力,谋取长治久安?”吴曦沉吟片刻问道。 “天下大势乃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没有不死的君王,也没有不灭的王朝。朕不指望能够毕全功于一役,只希望能够至少让天下太平五十年,至于百年都不敢想。”赵昺轻笑道。 “陛下过于悲观了,以陛下的雄才大略,必然能将我朝传承万年!”吴曦见陛下面有无奈,试着开解道。 “万年?!那只是无法实现的美好想象罢了!”赵昺苦笑道,他是从近千年之后来到这个时代的,自然清楚随着科技的发展,文明的进步,民主意识的觉醒,封建制度必然被更先进的制度取代,而改朝换代是不可避免的。而残留下来的王朝,君王或是让权于民,只保留封号和名义上的统治;或是在国民的反对声中苟延残喘。 “陛下或许能够为先人所不能,开创万世伟业,福泽万代子孙!”吴曦开解道。 “呵呵,但愿如此吧!”对于已经知道结果的赵昺,他只能干笑两声道。 “陛下一定行的!”陈淑确是对皇帝很有信心地道。 “难啊!”赵昺看看天真的陈淑道,“人都是有私心的,即便我能够开创一个新的盛世,但是子孙后代能够守住吗?每个王朝的灭亡也并非其的子孙都是昏庸之辈,而是他代表的权贵阶层已经腐朽不堪,变成只维护自己利益的集团。就如我大宋即便在国破之际,也有忠臣良将,坚贞义士,但他们的做法却有违于这个集团的利益,从而被排斥打击,最终仍是无力回天。” “这便是陛下收复江南后要一力打压官宦世家,甚至乡绅儒士也不放过,却是起用寒门学子,底层官吏,并欲在收复中原后彻底铲除门阀势力,断绝其重起机会的原因吗?”吴曦皱皱眉问道。她出身吴氏,自然对皇帝对自己家族的打压而心中不满,却又不明所以,而今天皇帝似乎道才出了真正的缘由。 “皇后是想知道朕为何要一力打压吴氏吧!”赵昺轻笑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道理,想以皇后的学识不用朕多做解释!” “臣妾明白!”赵昺言道。 “当初收复江南后,太后与几位中枢重臣商议朕大婚之事,为了稳固局势,其实也是为了压制朕崇武之心,便遴选儒家望族和世家为后妃。而吴氏自熙宁年始入仕为官,历经百年皆有子弟入仕,甚至拜相封爵,国公就出了几位。至汝祖吴潜,其宦海沉浮,两度拜相,可谓门生故旧遍及朝野。当然其官身甚好,做事也勤勉有加,在政事上亦有作为。”赵昺言道。 “但时至蒙元灭宋,吴氏一族少有作为,已然沉寂乡野,而慕吴家名望,太后与重臣力荐你为后,而你家也是极力在朝中奔走促成此事,欲借后位重立朝堂。若是他们安分,朕也不吝啬几个官位,可他们不仅不为朕着想,反而暗中挑动门人子弟对抗朕之新政,反对均田于民,禁止官员从商,还唆使乡绅入京上谏,即便是太学生伏阙上书之事也有他们参与谋划的身影。” “族中子弟亦是借你之名屡屡犯禁,仗势横行地方,图谋干预地方行政。但他们入宫只是向你哭诉自家受到欺辱打压,却将他们枉法之事全部瞒下。”赵昺言道,“一国出现几个奸佞之臣,一家出现不肖子弟,也并非稀奇,但他们以皇后之名,借皇后之事就不能容忍之。”
第1568章 认清立场
吴曦侍奉清楚自己能够嫁入皇家,家族出力甚多,自然也明白家族也希望能够借此重新崛起。但是事宜愿为,皇帝对后族并不亲近,借着外戚不得干政的由头,只赐了公爵,并没有给予实职,让赋闲在家的父兄们十分失望,对他自然也颇有怨气。 紧接着皇帝又因为自己主持上元灯会花费巨多,对她大加训斥。在此关系紧张之际,家中不争气的兄弟又借着她皇后的名头,在京城中飞扬跋扈,偏偏正冲撞了御驾,惹得皇帝震怒,好悬将其当街斩杀。 吴曦当时即委屈又生气,自己刚刚惹了陛下不喜,兄弟又惹出这等祸事。事后虽然在她的哀求下免于一死,但也逼的吴氏一族子弟被迫纷纷辞官,并十年之内不得参加科举,这等于断了吴氏入仕的通道。 闻知此消息后,吴曦惊惧异常,她明白这不仅仅是等于皇帝厌弃了吴家,且十年之中吴氏一族没有任何人能够入仕,那么家族势力就会很快衰落,失去了崛起的根基,自己同时也失去了家族的助力,后位随之不稳。 受到严惩的吴家一时间也老实了很多,吴曦也想着在与皇帝缓和关系后再向皇帝求情,收回圣命。可当自己诞下皇子后,吴家又不安分起来,借着皇帝亲征不在宫中的机会,以探望为名频频入宫向她暗示要早立太子,并要她向籍地地方官员求情减免赋税,保留身份。 但是吴曦万万没有想到自家人拿着她的书信向地方官员施压抗税,并暗中指示士绅们围攻府衙,驱逐朝廷下派管理乡里的官吏。还不顾战事仍然继续,擅动乡绅进京请命,太学生伏阙上书,反对皇帝变法革新,借此逼皇帝让步。 可结果只是成为一场闹剧,陛下搁置立储,驱逐镇压进京士绅,说服了太学生,吴家也再度遭到打压,不得不析产分家,家族分崩离析,各奔东西。吴曦也遭到皇帝措辞极为严厉的申饬,身边亲信内侍被撤换,两人关系更加疏离。 吴曦那时真是寝食难安,担心皇帝会借机废后,后来听说是太后召陛下说话才让其按捺下了这个念头。虽然度过了这场危机,但吴曦怪家人不识时务的同时,也对陛下有怨恨之意,觉得其对自家不公。 自己与陈淑同为后妃,但是陈家却是圣宠不断,父伯同殿为官,身居高位,把持着户部和兵部两个实权的部门。其兄长更是入内廷秘书省参赞军机,协助皇帝处理政务,出将入相只是时间的问题。其家族之盛可谓满朝无两,比之自己的惨淡真是云泥之别。 现今皇帝的妃嫔又先后诞下四位皇子,让吴曦更加绰绰不安,诞下陛下因对自家不喜进而厌弃自己的孩子,使得其尽管占尽嫡长也无缘皇位。而更让她忌惮的还是陈淑。 陈淑幼年便与皇帝相熟,时常出入宫中伴驾,与陛下感情深厚。虽然当下只有一女,可难保不会再生出皇子来。而其父伯追随皇帝于危难之时,既有拥龙之功,门生故旧遍及朝堂和军中,足以左右皇帝的选择,立庶子为储也并非难事…… “陛下就因此而容不下吴家吗?”长时间的压抑和憋屈让吴曦终于忍不住问出了积郁胸中的话。 “看来皇后对于朕对族中之人的态度还是有些怨气的。”赵昺看看不知道鼓起多少勇气才问出这句话的吴曦,并没有责怪,而是笑笑道。 “臣妾不敢!”吴曦低头道。 “吴氏历受皇恩,本应在国难之际挺身而出为国为民抗击蒙元的侵略,但他们虽没有投敌,却选择了随波逐流,避隐乡间,德行已经是有亏。”赵昺知道若是不解开吴曦的心结,俩人的关系只会这么别别扭扭的下去,叹口气解释道。 “陛下,当时国家动荡,蒙元凶狠,并非我吴家一族避隐江湖啊!”吴曦还是忍不住辩解道。 “你说的不错,我朝很多世家选择隐忍避祸,也有人投敌叛国,可依然有不少世家选择毁家纡难抗击蒙元,不惜家破人亡。而在行朝迁往琼州安定下来后,又有成千上万的士子跋涉万里跨海来投,可有你吴家一人?”赵昺反问道。 “没有……”吴曦摇摇头低声道。 “陛下、娘娘,我去看着他们,防止有人偷吃!”侍卫们已经将猎到的鹿洗剥干净,架在篝火上烘烤,香气飘散四方,陈淑抽抽鼻子笑道。 “呵呵,怕是你馋了,去吧!”赵昺岂能不明白陈淑的心思,其实她看着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性子淳朴,但绝非没有眼色之人,已然看出陛下与皇后所谈涉及**,自己听到了多有不便,还会引发猜忌,就找了这么个看似荒唐的借口。 “陛下非要说出来……”陈淑嗔怒地哼了声,就跑向稍远的篝火堆。 “那些与朕在琼州经历十年的忠臣义士在抗击蒙元的战斗中死伤无数,可待收复江南再入临安之时,封国公者不过十余位中枢重臣。而吴家在这十年间无所作为,只因出了一位皇后,便封为国公,你以为这对那些殉国的忠臣和牺牲的无数将士公平吗?那些为国立下殊功的将士们就会服气吗?”赵昺见其远离,才继续言道。 “吴家没有为复国出力半分,立有寸功,得此厚封,是难以服众!”吴曦也不得不承认道。 “有女为后,父兄得到敕封也是惯例的话,倒也说的过去。吴家也应感念皇恩,谨言慎行,做事得体,维护皇家颜面。但他们却飞扬跋扈,仗势欺人,有失体统,朕对他们施以惩戒,不妥吗?”赵昺道。 “吴家有过,陛下加以管束并无不妥,但惩罚是不是过重了!”吴曦看向陛下道。 “皇后还是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认清自己的身份!”赵昺听了略有失望地道,“民间有俗话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遍地走。一国的皇后不仅是皇帝的妻子,还是一国之母,你的一言一行当为天下黎民的表率。因此你的言行代表的是国家的意志,而非个人,也非是你们吴家;要维护的是国家和百姓的利益,却不仅仅是维护娘家一小撮人的利益。” “所以,皇后考虑问题要从大局出发,首先要想到是否对国家和百姓有利,却不是一小部分人的利益受损。当时正是朕革除旧弊,推行新政的关键时候,吴家的所作所为已然是与朕对抗,有损于国家大局,而皇后却在背后又说了那些不恰当的话,让满朝文武做何想,又如何取信于民呢!” “陛下,是臣妾错了,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干涉朝政!”吴曦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处,施礼言道。 “我知道皇后聪慧,但也被其误!”吴曦虽然承认自己的错误,但赵昺也听出其语气有些生硬,心中依然不忿,叹口气道,“你以为皇贵妃家与你家同为外戚,可受到的待遇悬殊,自家甚至比不上出身俚族的淑妃,因而心中郁闷不平。” “臣妾没有……”吴曦面色一囧,不敢直视陛下摇头道。 “此乃人之常情,没有什么不可说的!”赵昺笑道。 “臣妾心中是有一点儿,真的,就一点儿!”吴曦被点破心思,掐着小指比划着不好意思地道。 “哈哈……”吴曦身为皇后,十分注重身份,总是一副端庄贤淑的模样,即便与赵昺独处也是如此。而他觉着这么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整天端着也实在是累,说了几次其仍然依旧,今日难得露出小儿女的神态,逗得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陛下勿要取笑臣妾了!”看皇帝笑的放肆,觉得更加难堪,扭捏地道。 “好、好!”赵昺收住笑道,“其实你我皆明白各自的婚配都是身不由己,说是盲婚哑嫁也不为过,绝非是什么男欢女爱,而是掺杂了太多的因素。” “嗯。”吴曦点点头,没有否认。 “朕与李三娘最早有了婚约,彼时行朝刚刚迁往琼州,诸俚叛附不定,为了稳定局势太后和诸臣选择了其族联姻,按例应立起为后。但收复江南后,却又以其出身的原因只能为妃,这其实已经失信于其族。但是他们并没有怨言,依然为我朝镇守琼州,压制诸俚,其功不可没,朕又怎能有负于人!” “陈家亦是如此,而陈淑与朕自幼感情甚笃也不假。陈则翁时任广东路转运使,率领义军抗元,一度收复广州。而朕途径广州筹集粮饷,其又率部助攻再复广州,并投附帅府。要知道朕那时兵不过千人,将仅数人,其的加入使得帅府声势大振,为帅府在初期的发展立下汗马功劳。而后陈任翁又为帅府编练水军,在抵御蒙元清剿立下殊功,朕又怎能轻慢陈家!” “而德妃、贤妃、宸妃虽然也是出身世家,但家道早已中落,且克己奉公,严以律己。虽贵为皇戚,在赐有府邸,却仍居于乡中,安于清贫,朕又有何理由苛责他们!”赵昺言道……
第1569章 还没有变
一番话说下来,吴曦也非是顽冥不化的人,心中虽然还有些别扭,但也明白了其中的的道理,正如皇帝所言,身为皇家的人就要站在皇家的立场上,维护的是江山永固,子孙万代的基业,而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毁了社稷。
心结解开,两人再说起话来便显得轻松和热烈起来,可良好的氛围没想到却被突然打破。但见一队骑卒气势汹汹而来,侍卫营散在周边的骑兵也立刻前出阻拦,并试图将他们驱逐,可来人丝毫不肯退让,双方就在百步之外对峙起来。
“那边出了什么事情?”赵昺叫过一名侍卫问道。
“禀陛下,他们是淮东马监的护军,说咱们擅闯马场,又违反禁令点火,要带我们回去问罪!”侍卫禀告道。
“咱们的位置是在马场之内吗?”赵昺向那边看去,马监的护军显然没有自己的侍卫营精锐,人数也相差无几,装备也更是差了许多,但他们的气势丝毫不弱,不断向前逼近。
“陛下,按照标记,我们的位置已经是马场内了!”侍卫如实禀报道。
“哦!”赵昺点点头,刚要说话,却被吴曦插言道:“你们没有表明身份吗?擅自围攻陛下的侍卫乃是重罪!”
“娘娘,我们说过了,但他们言国法无情,任谁也不能违反!”侍卫施礼讪讪道。
“若是咱们进入马场范围,确是有错在先,若是在仗势欺人就是罪上加罪了。”赵昺沉吟片刻道,“让咱们的人让开,请其首官过来说话!”
“陛下,这……咱们退出便是了,若是他们擅自动手,惊了圣驾如何是好!”吴曦惊诧地道。
“呵呵,不会的,你和贵妃到帐中回避!”赵昺摆手道。
稍时徐宏带着人来到赵昺身前,他上下大量着其,来人中等身材,面色黝黑,穿着身旧官服,看颜色不过是五品官,但昂首挺胸丝毫没有惧意,其身后的两名随从手按刀柄,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的意思。
“这位是兵部淮东马监,都梁马场少监冯子安!”徐宏先介绍道。
“冯少监,吾等游玩一时兴起过界误入马场,实在是无心之过!”赵昺拱手施礼,笑着解释道。
“马场边界不清,误入马场确也马马虎虎说的过去!”冯子安哼了声道,“但是现在已经入冬,草木干枯,沾火就着,蔓延开来便会席卷整个马场,这上万匹马吃什么,如何放牧。这罪过将军担得起吗?”
“少监,我们也是行伍之人,知道野外用火的规矩,自然会小心的。”赵昺解释道。
“将军此言差矣,若是在它处下官自然不会干涉,但是在马场范围内是严禁动火的。”冯子安板着脸依旧不跟罢休道。
“嗯,既然我等违规,就请少监依律惩处,我们遵从便是。”赵昺略一沉吟道。
“看将军也是明事理之人。在禁区动火,依律民户应报之当地官府惩处,杖二十,罚金十贯;军卒违禁报之本监惩处,由其本部具结领回,并通报兵部。本官念你等是初犯,又未造成损失,便罚金五十贯以示惩戒。”冯子安面色稍缓道。
“好,我们即刻撤出马场范围!”赵昺命徐宏拿钱,并马上集合队伍,收拾行装,准备撤离。
避在帐中的吴曦见陛下丝毫不加争辩,更没有亮明身份加以惩处,反而被其呼来喝去的训斥,犹如做小的一般不住赔罪。她觉得好笑又好气,这皇帝当的也够憋屈的,刚想出帐为其‘撑腰’,却被陈淑拉住,摆摆手阻止了。
而这时帐外画风又是一变,只见马场少监接过罚金,又令人开具了票证后,突然向皇帝深施一礼高声道:“臣兵部司马监都梁马场少监冯子安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跟随而来的两名随从愣了片刻,也赶紧躬身施礼高呼万岁。
“免礼!”赵昺也被吓的一怔,赶紧伸手扶起。
“臣惊了圣驾,还请陛下责罚!”冯子安却是不肯,而是请罪道。
“朕有过在先,少监依律行事,何罪之有!”赵昺扶着其言道。
“谢陛下!”冯子安这才平身,而他的两个随从却是再无前时的威风,战战兢兢地的立在一旁。
“我们是不是旧识,怎如此面熟!”赵昺再仔细打量有些激动的冯子安,有些疑惑地道。
“陛下真是好记性!”冯子安再施礼道,“臣乃是当年甲子镇入帅府的流民,没想到陛下居然还记的。”
“哦,朕也没想到居然还能遇到故人。”赵昺惊喜后,有些伤感地握住其的手道,“朕现下出行满眼都是新人,难得见到当年甲子镇的旧时了。”
“陛下勿要难过,当年开府我们只有千人,马是一匹都没有,而今看看这马场中就有三万多匹,早已今非昔比了。”冯子安笑道。
“陛下,现已整备停当,是否起驾!”这时徐宏过来禀告道。
“这就要看冯少监是不是还要赶我们走啦?”赵昺指指冯子安笑道。
“惊了圣驾已经是死罪,我又收了陛下的罚金,又如何敢再惊动圣驾!”冯子安连连摆手道。
“既如此,那朕用了午饭便走,保证一个火星都不留下,但是你要备酒给朕压惊啊!”赵昺听了大笑道。
“理应如此,臣听闻陛下北巡亲自校阅诸军,就想着可能会遇到陛下,但是臣却没有备下好酒,只有些当地酿的村酒!”冯子安言道。
“陛下,我们少监得知行驾驻于马场附近,就每日亲自领马场护军在周边昼夜巡视,免得有宵小潜入惊了圣驾,却没想到还是惊扰了陛下……”这时其的一个随从壮着胆子讪笑道。
“有劳尔等费心,朕感激不尽!”赵昺冲他们及马场骑卒们拱手道。
“愿为陛下效死!”那些骑卒们听了,立刻单膝跪地齐声吼道。
“好,有尔等护驾,朕心安啦!”赵昺走向众人抬手高声道。
虽然出了这么个插曲,但古人相见,赵昺十分高兴,留冯子安一起用膳。野外条件简陋,也就在篷帐之下,铺上了毯子,摆上案几围火席地而坐。吃的东西便是从营地里带来的些果子、菜蔬,再就是猎的那头鹿和野鸡,酒是从马场拿来的村酒,并不十分丰富。
吴曦和陈淑也在旁就坐,她们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反而感到很是新鲜。让吴曦诧异的是朝中官员见到陛下皆是十分拘谨,而冯子安这个从五品的小官在皇帝面前并无惶恐不安,而是十分随意。
她已知冯子安是早年加入帅府的旧人,也从其与陛下的谈话中知道他当年因为体弱并未能入选战兵,而是在辎重营中当兵。后来帅府入琼州,因为他擅长喂养牲畜,便转而前往万州河洲上养马,从一个普通的兵卒做起熬到了从五品的少监。
“冯少监,你早就认出陛下了吧,为何还要秉公执法啊!”陈淑本就长于兵营之中,与军卒长期相处,没有那么多的避讳,说话也就随便许多。
“娘娘,帅府当年在甲子镇成军练兵,陛下定下铁律要求上自陛下,下至普通一卒,所有人必须遵守,我至今牢记不敢忘怀。而在马场中动火便是违反禁令,我岂敢枉法。”冯子安捋捋胡子道,“至于认得陛下,我好歹也在帅府护军中军营当过差,后来侍卫营皆着黑色军服便是那时定下的规矩,这在我朝中是独一份的,我初时虽未见到陛下,却也知道陛下定然也在附近的。”
“哦,如今已经过去多年,冯少监就不怕陛下翻脸吗?”陈淑笑问道。
“不怕,当年陛下年纪虽小,说话却是十分有道理。我记得陛下说过,法非是为一人所定,而是人人都要遵从,若是因为身份有别而枉法,无异于自绝于民。陛下若是因我秉公执法而加以惩处,那就要与陛下好好分辨一二了。”冯子安答道。
“你做的很对,天下官员皆如汝,那就天下太平了!”赵昺举杯邀其同饮赞道。
“我时常听闻陛下当年在甲子镇开府,处境艰难,追随者甚寡,冯少监为何还要入帅府?”吴曦听了会儿问道。
“若是说当年为何入帅府,我想的很简单,就是能够有个存身之地,吃上顿饱饭。”冯子安答道,“那时鞑子南下,江南几乎尽陷敌手,无数人为了躲避鞑子杀戮,背井离乡成了流民。闻知朝廷到了甲子镇,希望得到庇护,可朝廷却对我们这些人不闻不问,任流民自生自灭。而此时只有卫王府肯接纳我们,提供衣食,便入了帅府。”
“那既然如此简单,为何又对陛下不离不弃呢?”吴曦再问道。
“原因同样简单,因为陛下拿我们小民当人看。彼时粮食短缺,陛下与我等吃一样的饭,挤在一个大院子中睡,杀鞑子一样亲临战阵。而刚才我看到陛下依然一身旧衣,吃的还是如此简单,就知道陛下还是原来那个卫王殿下,当了皇帝仍愿意与民共甘苦!”冯子安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