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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大唐万户侯txt下载     大唐万户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连环计

    在唐朝的大城市里除了墟市外,还有行市,这便是以行业划分市场,交易量大的物品单独成市如米市、茶市、马市,而一些交易量小的,则是几种物品并成一个行市,成都是唐朝的第三繁盛城市,商业发达,物资丰富,往来交易量巨大,故各种物资都有自己的交易场所,和长安一样,成都也有东市和西市,但它们不过是各种行市汇集起来,形成的两大片区域,东市为奢侈品交易所,西市为日常品集散地。

    东市在白日里喧嚣热闹,人头涌动,人声鼎沸,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充斥着耳畔,来自剑南、甚至全国各地的商人在东市里寻找发财的机会,各种店铺密密麻麻,一家挨着一家,店面并不宽大,但却很幽深,后面做仓库,前面是店铺,店铺里摆满了各种奢侈品,如丝市的锦绫、罗彀、绸绢;如瓷市的邢窑白瓷、越窑青瓷;甚至还有来自国外的香料、珍珠、象牙等,各种商品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但到了夜间,东市也结束了一天的喧嚣热闹,店铺有的关了,有的还半开着,伙计在忙碌地清点货物,而掌柜却神情专注,一丝不苟地计算当天的利润。

    在东市的西北一角,有二、三家店铺集成一个小小的糖市,就是这几家店铺控制着整个成都、乃至剑南道的糖源,这里所说的糖是指蔗糖,自唐初从摩揭陀传来熬糖法后,到中唐时,蔗糖已在中上层社会中普遍食用。

    这个糖市主要做的是批发,每天自有墟市里的小商贩到此购进糖块,李清做雪泥用的糖也是从这里购买。此时,几家店铺都打佯了,伙计也已收工,这一带路上异常冷清,一个行人也没有,只有靠边上最大的一家门还半开着,从门内洒出一片昏黄的灯光,几只争食的狗打斗着从门口跑过,瞬间便消失在黑雾之中,远远地,传来几声长长的嗥叫。

    一阵风刮过,将店上方的旗幡吹得猎猎直响,飘卷中隐约可见‘林记’二字,店主就是姓林,扬州人,来蜀多年,已有归乡之意,便在大门上贴了两个大大的‘转让’二字,已经有几拨人来谈过,要不就是压价太低,要不就是话不投缘,总之,到现在还没有出手。

    此时林掌柜正在昏暗的灯光下计算一天的收入,忽有所感,一抬头见店门处站有一人,依稀有些面熟,正细细打量他的店铺。

    “又是一个想买店的人。”

    林掌柜推开桌子笑着迎了上去,到门口才看清,来人竟是他的老主顾,望江酒楼的李东主,自他推出雪泥来,一直便在自己店里采购糖,着实使他赚了不少,他不敢怠慢,急上前笑道:“这么晚了,李东主还要来买货吗?

    来人正是李清,在他反击海家的策略中,糖是其中一环,但他今天到这里并非是买糖,而是要买林掌柜准备转让的铺子。

    李清微微欠身笑道:“不是,我今天来想和林掌柜谈谈这铺子的事。”

    林掌柜恍然,急将大门关了,又开了小门,“李东主请进屋细谈此事!”

    李清跟他进屋,抬眼打量一下店铺,不宽,约二丈,长却有十丈,后面分上下两层,都是储糖的仓库,一块块糖用麻布包着,整齐地码放。

    两人刚坐下,林掌柜便开城布公道:“李东主想买我这个小店?”

    “是!包括店铺还有你所有的存货,林掌柜请开个价。”

    “李东主照顾我很多生意,我自然会给最便宜的价格。”林掌柜笑笑道:“隔壁的王掌柜想用二千五百贯盘下我这个店,但我嫌他做人不厚道,不想卖给他,若李东主想要,我便宜两百贯,两千三百贯卖给你,包括一千八百贯的存货,我这店铺其实只卖五百贯,若李东主答应,咱们就成交。”

    李清不答,想了想却笑道:“上次听林掌柜说,你在扬州也有个店,这里的糖都是从扬州店里运来,若我以后都一直从你扬州的店里进货,那这个店你可愿二千贯卖给我?”

    “这—”林掌柜迟疑一下,面露难色。

    李清见状又笑笑接着道:“林掌柜不用担心,我现在付你还是两千三百贯,而我说的三百贯让价,在以后的货款中慢慢抵掉,你看这样可好。”

    确实是两赢的好办法,林掌柜心中赞叹,虽然自己让了三百贯,但却得了一个大客户,按李清的经营手腕,以后这剑南道的糖市场,自己还是可以分一杯羹。

    “那咱们就说定了,二千三百贯,明儿先找个居间,签一份合约。”

    “不用,我信得过林掌柜,钱我已经带来了。”李清从怀中取才出两张存票和半块玉佩,向林掌柜面前一推,“这是一张两千贯和一张三百贯的存票,王宝记柜坊,扬州也有分店,凭这半块玉佩取钱,王宝记尚未关门,我们现在就去确认,然后林掌柜把店给我。”

    林掌柜微微一怔,他不明白李清为何如此性急,竟连一夜都等不了吗?但他只是犹豫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李清连夜和林掌柜交割了店铺,随即任命裴柔为糖店新掌柜,次日起,他便用各种手段向周围的糖店大量收购蔗糖囤积起来,蔗糖的主产地在扬州,成都的糖也是从扬州定期贩运过来,由于不宜保存,各店存货并不多,李清突然收购,加上新货还未送来,竟造成了成都市场上蔗糖的暂时性缺货,糖价骤然飙升,虽然很快就有新糖运来平息糖价,但李清要的就是这几天的时间差。

    这天晚上,月亮圆白,漫天星斗,一支檀香在李清的窗前点然,香火头忽明忽暗,一缕青烟缭缭绕绕,李清在静静地等候他的保镖出现。

    “他真在附近吗?”李清突然很怀疑,这些天来自己根本就没发现院子周围有人,他能藏到哪里去?

    “难道是自己点了檀香,他一时不适应?”

    可还没想完,就听见房顶上有极轻微、极迅速的脚步声传来,脚步声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响,突然‘咚’地一声,头顶上突然掉下一只脚,随即脚消失,一股月光从头顶上射入,新洞里还可以看见几颗星星在熠熠闪烁。

    随即一黑影从房顶上一筋斗掠下,象一只喝醉的狸猫,轻轻巧巧地落下,眼看着地时却又一个踉跄,晃荡两下,勉强站稳。

    “你找我?”

    他声音低沉,略带一点沙哑,他身高和自己相仿,穿一套黑色夜行服,脸覆黑巾,但巾下却露出三缕长须,李清这是第一次见到高展刀,他的目光清冷,似乎饱经苍桑,但在苍桑的中间却又隐隐夹杂着一丝落寂。

    李清心中犹豫起来,这是他来唐朝所遇到的第一个武林人,本以为是个武艺极高强的侠士,他信心十足,可现在,他的信心却遭到了沉重的打击,他、他真的可靠吗?

    高展刀似乎明白李清的心思,老脸微红,干笑两声道:“魏老记的翠涛十年陈酒今天半价,机会难得,多喝了几杯,刚赶回来,急了些,让李兄见笑了。”

    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李清无奈,从怀中取出海中天送来的地图,指指地上的三只口袋对他道:“你先按地图上的标记找到地方,那是做雪泥的工场,仓库就紧挨着,然后要做的事情,是将这几袋盐混在糖粉里,记住,不光是现场的糖粉,还包括仓库里的糖粉,不要露出痕迹,具体该怎么办,我都详详细细写在地图背面,你按照我写的步骤做就是了。”

    突然,他动摇的信心里又冒出一件让他担忧之事,狐疑问道:“你识字吗?”

    “读过几年私塾。”

    李清手上一松,地图和盐袋立刻没了踪影,眼前晃闪,一条黑影迅疾掠上山石,眼看要借力飘上房顶,可半天也不见他动静,他迟疑一下,掂了掂口袋,可能是分量太重,最后只得从山石上跳下,将盐袋扛上肩从大门处扬长而去。

    次日,海家的雪泥照例出货,和往常一样,海家酒楼前人头涌动,雪泥卖得火爆,但海记的火爆只存在片刻,买到雪泥的人急不可奈地伸出舌头朝碗边上添去,却立刻皱起眉头,轻轻咬下一小口,再细细品味,突然跳了起来,直冲卖雪泥的伙计大嚷:“不对!你这是坏的,须给我换一个!”

    但坏的似乎不止一个,马上又有人大声叫喊,从一个人到一群人,从一家酒楼到另一家酒楼,所有的顾客都大嚷起来,他们今天买到的雪泥竟然全部都是咸的。

    成都生活平淡,这种事无疑是生活中的盐,如一阵飓风,瞬间便传遍了整个城市,在成都的茶馆、酒楼,在街头巷尾,几乎所有人都在津津有味地谈论着‘咸雪泥事件’。

    仿佛是有预谋一般,一条对海家极其不利的消息,悄悄在成都各地流传,‘海家以次充好,用低劣的原料制造雪泥’,大家先是半信半疑,但此消息愈演愈烈,甚至海家过去的劣迹,统统被翻出来,谣言素来三人则成虎,说的人多了,人们也渐渐信了,难怪它只卖五文钱的低价,合情合理再加上众口铄金,海家的名声开始受到损害,逐渐波及到别的生意,海家的茶馆、酒楼、妓院,生意都明显冷清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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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釜底再抽薪

    海澜铁青着脸在工场里察看情况,早上卖出的这批货是昨日卖剩的,没有查验便直接上了市,而今天做出的新雪泥也同样是咸的,问题出在糖的身上,糖粉混进了盐,海澜急速地思考各种可能性,这决非是工人失误,这几天用的都是一样的原料,为何前几天不出事,况且在昨日卖剩的雪泥里放盐,这明显是有人蓄意破坏了,是谁?是谁干的!海澜心中恼恨异常,雪泥卖了才没几天便出了事,以后谁还敢再买他的东西。

    “谁是昨天最后走的,还有昨晚是谁负责守夜,给我一个一个查。”

    跟在海澜身后的海九吓得心惊胆战,他是整个海家的客栈、餐饮业的大执事,这次事件他便是最终责任者,听到老爷的命令,他急低声道:“老爷,我觉得这件事可能不是内部人干的”

    海澜赫然回身:“为什么?你有什么理由?”

    “老爷,这糖粉中混的盐少说也有几十斤,每天来上工的人都要经过严格搜查才能进入,根本不可能将几十斤盐带进来,至于派来守夜的,都是三老爷精心挑选的人,忠心应该不成问题,而且现在也没有人突然失踪,所以属下以为这应该不是内部人干的,极可能是有人趁夜潜进工场。”

    “那你以为是谁干的?”

    “按理应该是李清,但属下以为他还没这个能耐,就算他能花钱雇一个高手,但他也绝对找不到我们的工场在哪里,现在成都有这个人力且与老爷不和的,只有石家和唐家。”

    雪泥工场极为隐秘,每天的产品先送到海府去,再由配货马车运到成都街头各处,若没有掌握大量的人力是不可能找到此处,所以海九的推测也不无道理。

    但海澜却冷冷笑道:“你错了,我与石家、唐家打了几十年的交道,若是他们干的,他们放的就应是砒霜或者巴豆,决不是盐那么简单,此人做事还是略显稚嫩、手段辣而不毒,此事必是李清所为,因为只有他才知道,做雪泥用的是糖粉,至于他怎么知道工场的位置。”海澜冰冷的眼光扫了一眼众人,“必然是我们之中的某个人透露出去。”

    整个工场鸦雀无声,甚至可以听见每个人紧张的心跳声。

    海澜突然记起那晚在望江酒楼门前看见海中天,心中若有所悟,暗暗叹息:“人言兄弟如手足,此言虚啊!”

    “老爷,我们存糖已经没有,现在蔗糖价格突然爆涨,要不要暂时停工几日。”

    “糖价爆涨?”海澜诧异,他瞥了一眼海九道:“这是怎么回事?”

    “具体原因属下也不知,这几日成都市面上的蔗糖突然缺货,引发蔗糖价格爆涨,我们的成本是十文钱,若按现在的糖价买入,可能就要涨到十五文,这样我们亏得太多,属下的意思是暂时停工几日,等新糖进货后再生产,或者我们提高雪泥的售价。”

    海澜突然恍然大悟,好毒辣的连环计,先控制糖源,再毁掉自己存糖,企图从根源上掐断雪泥的生产,现在自己的雪泥已经出事,若突然停产反而证实了谣言是真,不成!绝不能让他得逞。

    “无论如何不能停产,要想尽一切办法搞到糖,价格不论,还有,要利用我们自己的渠道从扬州直接进货,要快!至于雪泥的售价,”海澜沉思了片刻道:“价格不变,还是五文。”

    海家雪泥虽受重创,但元气未失,第二天又采购原料再次投入生产,但糖价却变得奇高,使海家雪泥的成本骤然上升,但为了争夺市场,彻底击败望江楼雪泥,海家依然不受谣言影响,凭借雄厚的实力,仍然保持五文钱的低价位。

    可就在这时,李清组合拳的第三拳悄悄出手了。

    这一日凌晨,天色灰麻麻的,驷马桥附近行人稀少,只有一些卖菜的、卖早食的小贩早早地出了摊,有人突然发现望江酒楼内搬出一架巨大的告示牌,几个小贩丢下摊子径直跑过去,一个认字的人大声念了出来:‘望江酒楼雪泥配方及制作方法!’

    下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所需材料、制冰的办法、蛋筒、以及怎样制作雪泥,全部公开于光天化日之下。

    这犹如一颗重磅炸弹突然在成都上空炸响,冲击波以望江酒楼为中心迅猛向四周蔓延,不到一个时辰,望江酒楼前的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捕捉到商机的商人、大户人家的管家、但最多的却是怀着发财梦的小商贩,甚至有读书人将方子抄下来,摆了桌子,以五十文、一百文的价钱替不识字之人誉抄。

    广场上的人还没有散去,可更多的人却闻讯赶来,数条人流向广场上厚实的人群源源冲撞而去,告示牌下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头,兴奋、激动、惊异,各种表情挂在人们的脸上。

    到了下午,成都的行市和墟市到处是捏着方子来买原材料的人,糖、奶油、牛奶甚至硝石都成了抢手货,但是成本比重最大的蔗糖不仅价格高得惊人,而且还难以买到,成了一块不可跨越的拦路石,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时,突然有消息传来,蔗糖在望江酒楼有售,且远远低于市价,这对无数小本经营的商贩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望江酒楼前再次排起长队。

    突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次日的成都街头遍地是卖雪泥的流动小贩,物美价廉,人们在赞誉的同时,却又百思不得其解,望江酒楼为何要将这种赚钱的秘方突然公开。

    “啪!”地一声,茶杯被狠狠摔到地上,碎成粉末。

    “无耻!卑鄙!”

    四个字从海澜的牙缝里字字挤出,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再也忍不住咆哮起来:“王八蛋!老子要撕碎了你。”

    李清这一招阴损之极,他先囤积蔗糖提高糖价,紧接着又重创海家雪泥的名声,最后突然将雪泥的配方公开,自己则从雪泥的商战中脱身,而将无数小摊小贩推出来和海家竞争,这样,海家的前期投入、亏本销售造成的损失,统统要它自己吞进肚里。

    海澜颓然地倒在椅子上,虽然雪泥的损失对他算不上什么,但这种失败的滋味让他难以下咽,这是十年来的第二次失败,第一次失败就在一个月前,对手竟是同一个人。

    “父亲,这件事就交给孩儿去办吧!”

    闻讯赶来的海中恒刚刚知道此事,他不禁怒火中烧,这个李清实在是欺人太甚,不过是个酒楼的东主,竟敢骑在海家的脖子上撒野。

    “杀!”海中恒的心中突然迸出个恶狠狠的‘杀’字。

    不料,已经缓过神的海澜却向他摆摆手道:“去读你的书,此事不用你操心,你若能中了进士,才是我海家最大的荣耀。”

    “你们都下去,让我静一静!”

    门关上,房间里一片漆黑,也很安静,海澜的头脑迅速冷静下来,在商海沉浮几十年,自己经历的失败和挫折已经不计其数,哪一件不比此事严重得多,这次商战自己不过损失了几千贯钱,这在海家每年十几万贯的贸易额中不过毛毛雨,或许是自己这些年太顺了,故而连这一点小小的挫折都会失态。

    海澜微微睁开了眼睛,他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三弟海霸来了,脚步声越来越响,门‘砰!’地被推开,海霸兴冲冲地大步跨进门来。

    “大哥,阆中的消息来了!”

    海澜却没有他想象的那样会跳起来,只瞥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先把门关上。”

    海霸如被一盆冷水泼面,急退后一步,将门关了,房间里又陷入黑暗,他小心翼翼看了大哥一眼,

    “大哥,阆中的消息来了。”

    “说吧!什么结果?”

    “我派出去的人在阆中调查了几个月,这个李清原本是在阆中酒楼里开店,卖雪泥赚了钱,这就说明他并非什么宗室,后来派去的人又街头遇到一个卖假药的小贩,说李清原本是在仪陇街头卖棒冰的,我的手下再赶去仪陇,才知道这个李清还办过什么抽彩,曾被官府抓过,又从县丞那里得知,他最早只是一个大户人家的西席,大哥,小人物啊!”

    “小人物?”

    海澜冷笑一声道:“可就是这个小人物两次打得我海家灰头土脸,如果他是小人物,那我海家又是什么。”

    “可是—”海霸急要说话,却被海澜摆手止住。

    “他是宗室也好,小人物也好,现在已经不重要,他住的地方已经被官兵把守,望江酒楼旁边那座空了十几年的军营也突然驻军,这说明什么呢?老三,你说说看!”

    “难道......”

    “没错,这只能说明章仇兼琼在后面给他撑腰,所以他才敢这般出手,才不怕我们的报复。”

    “难道这口恶气就忍了吗?”

    “谁说我要忍了,不过要看清形势才能对症下药,急不得,我们海家立足百年不倒,就是能在每一次的失败中吸取教训,这次也应是一样,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同一个地方再次跌倒,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倒不急这一时。”

    海澜说到此,突然又笑笑道:“所谓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说起来还要感谢他,要不是这次与李清的较量,我还真没发现我的身边竟然藏着一头狼。”

    次日,海澜以公开的身份出现在望江酒楼,李清亲自设宴招待了他,这样,两人几个月来的争斗就暂时告一段落。

第六十三章 杨家(一)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这自然是白居易的〈长恨歌〉,杨玉环,蜀州司户杨玄琰四女,十岁时父亲去世,她被送到洛阳的三叔家寄养,开元二十二年,咸宜公主在洛阳成婚,婚宴上杨玉环被咸阳公主胞弟寿王李瑁看中,并娶为妻,她性格婉顺,深得寿王母武惠妃的喜爱,要求李隆基下诏册立她为寿王妃,武惠妃去世后,李隆基寝食难安,高力士便引李隆基见杨玉环,李隆基惊为天人,为防天下人妄议,遂找借口废其妃号,强逼寿王休之,随后又命其出家替太后窦氏荐福,天宝二年十一月,杨玉环依然在太真观里独守青灯,可在她的老家,却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杨大哥!前方可就是导江县吗?”

    李清一指前方隐约可见的城墙,夜空晴朗,漫天星斗,远远地,城墙如一条黑带横在广袤的平原之上。

    “不错,那便是导江县,不过现在城门已经关了,咱门住一晚再进城。”

    鲜于仲通出使南诏,后来信将杨钊推荐给章仇兼琼,并暗指其用处,章仇兼琼焉有不明之理,遂命其为成都县尉,李清见章仇兼琼已知道杨钊的作用,生怕其抢先笼络杨家,便鼓动杨钊回乡显耀,杨钊欣然从之,二人骑马从中午出发,晚间便到了县城,导江县便是后来的灌县,今天的都江堰市,离成都极近。

    “前方不远便是我堂妹家,也就是玉环的三姐,我们可去借宿一晚。”

    在不经意间,杨钊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不由想起堂妹的风liu姿态,杨钊所说的堂妹便是杨玉环的三姐杨花花,后来的虢国夫人便是,她先嫁入裴家,现夫死寡居,其人风liu不羁,与杨钊素有勾搭。

    杨花花的家为寻常农家独院,为一低矮围墙所环,四周种满浓密的青竹,靠竹林一侧的围墙早已被人爬坏,露出个缺口,使院门徒然而立,杨钊二人下了官道,牵马沿田埂行了不到一里,便到杨花花的家,却远远看见一年轻女子关门要走。

    “妹子,慢行一步!”

    杨钊一眼认出那便是堂妹,惟恐今晚美事落空,便急切地大喊起来,随手将缰绳抛给李清,沿着狭窄的小道两步冲上斜坡,拦住杨花花的去路。

    “花妹子,是我!”

    杨花花心事忡忡,并未听见先前杨国忠的喊声,抬头突见一男子拦住去路,先是一惊,随即听到他叫自己名字,立刻想了起来,借着朦胧月色,果然是自己几年未见的堂兄杨钊。

    “杨大哥几时回来的?”

    语气平淡,眉眼间竟带有些冷意,这也难怪,他老婆靠人救济,娘几个连饭都吃不饱,还不时来她家打秋风,可以推想杨钊在外面混得多么潦倒。

    “花妹子休要小瞧我,我现在刚刚升为成都县尉,不信你可看我官牌。”说完,杨钊摸出腰牌递了过去。

    同是县尉,杨钊可比张仇牛气得多,就好比现在的省会公安局长和小县公安局长相比。

    杨花花抚弄杨钊的腰牌,眉毛挑出喜色,眼睛渐渐放出光来,她急拉过杨钊喜滋滋笑道:“果然出息了,你出去这么几年,我还当你忘了我,快!快!快进来。”

    她忙回头开了门,便把杨钊往屋里拉,却突然发现站在不远处的李清,见他年纪和自己相仿,但身上袍襟随风轻拂,显然不是用麻布织的粗笨货,竟似乎比杨钊还穿得好些。

    “那是你朋友么?”

    杨钊回头看了看李清笑道:“他是我兄弟,可是有钱的阔佬。”

    又向李清招招手道:“兄弟过来说话。”

    李清牵马走上前来,眼睛却上下打量这个年轻的女子,她年纪约二十五、六岁,衣服虽半旧,但身段丰满、骨骼风骚,生得眉毛修长、杏眼含烟,在月光下脸庞竟如白瓷一般光洁,杨钊说她是杨玉环的三姐,那她就应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虢国夫人了,自己曾瞻仰过一幅〈虢国夫人游春图〉,上面的虢国夫人画得躬腰驼背,脸上肥胖平板,哪及眼前此女万一,自己还笑那李隆基眼拙,现在看来也定是那画工索贿不成,故意所为。不过历史上此女得宠后生活糜烂放荡、败坏朝纲,不是一只好鸟,印象先入为主,李清的心中竟对她生出一丝鄙夷。

    鄙夷归鄙夷,但面子上还须过得去,李清呵呵一笑,上前向杨花花拱手施礼道:“小弟李清,见过三姐!”

    听说李清是阔佬,杨花花早喜笑颜开,她这两年日子过得着实艰难,先是丈夫早死,接着是可倚靠的妹妹突然被贬出家,原本殷实的娘家也渐渐败落,全靠典当借债度日,仿佛老天爷对杨家不满,竟将所有的不幸都抛给了他们,可今天却似喜事来临,三哥杨钊做了官,还带回一个有钱的年轻人。

    “奴家当不起叔叔的礼,快快请进。”

    杨花花偷偷瞥了一眼李清,见他长得身材高大,肩膀宽阔,正是她喜欢的那种男人,虽他背对月光,看不清面容,想来也不会太差,她心中喜动,急手忙脚乱地将二人让进屋来,却半天也摸不到油灯,只得尴尬笑笑道:“好久没点灯了,你们谁带了火石?”

    话音刚落,一团火已经在李清手上点燃,借着火光,李清迅速将屋内扫视一遍,他所站的房间是堂屋,正中墙上有一个佛龛,光线昏暗,看不清供的是哪路神仙,佛龛下是一张大竹桌,椅子也是用竹子编成,紧紧靠着自己,做工粗糙,竹背的竹条已经弹开,尖尖的戳人生疼。在佛龛左侧是一个空门,挂着一张破烂的麻布当帘子,里面想必是杨花花的卧室,堂屋的两侧各有一厢房,门上空荡荡的,却连一张破麻布也没有。

    正当李清打量这个房间的时候,杨花花已经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找到了油灯,她又拾起油壶晃了晃,里面似乎还有点油,浅浅倒上一层,凑上李清手中的火,灯嘴上出现了一颗黄豆大的火苗。

    “徽儿在哪里去了?怎么不来见我?”

    杨钊找了一圈,却没有发现杨花花的儿子,诧异地问道。

    “我把他送到娘那里去了,刚才就是要去接他,可巧你们就来了。”

    杨花花拎过白瓷壶,先给二人一人倒了碗白开水,方才笑笑道:“明天去接他也一样,你们吃饭没有,灶下还有一些剩饭,可能不够你们二人吃,一人匀一点,我去拿碗。”

    李清和杨钊对望一眼,李清急忙止道:“不用,我们自带有酒菜,有碗筷就行。”说完,他起身到院子里取酒菜去了。

    不料回来的时候,他却突然发现二杨的手竟牵到一起,见他进屋,两人急忙将手甩开,李清暗骂一声:“老子就是个一百瓦的电灯泡,还要找什么油灯。”也无可奈何,只作没看见,笑呵呵地将几个油纸包摊在桌上。“这是我酒楼大厨特地做的,三姐也来尝尝!”

    当晚,李清便和杨钊住了下来,另一个房间放了杂物,两人只能挤在一张床上,夜冷被薄,李清被冻醒,勉强半睡,但寒意阵阵袭来,李清被冻得瑟瑟发抖,迷迷糊糊中觉得身旁似乎没有人,他突然反应过来,伸手一摸果然是空的,再侧耳细听,隔壁似乎有些动静,李清大喜,一把将杨钊的被子拖到自己身上来。

第六十三章 杨家(二)

    次日清晨,李清在鸟鸣声中睁开了眼,一团白雾在窗前萦绕,隐隐可见窗外根根墨竹,宛如仙境一般,他再不忍赖床,起身朝屋外走去,刚一出门却正好看见二人从内室走出,杨钊的衣服上沾满草屑,脸色苍白、神色慌张,而杨花花看上去则象乘坐了一夜的马车,精疲力竭,困顿不堪,头发散乱,眼睛下面呈现黑圈。

    “二位早!”

    李清笑了笑,不忍看他们的表情,径直走出大门去,清新而刺骨的风扑面而来,这是冬日的清晨,大地被一层薄薄的白雾覆盖,地上到处是湿漉漉的枯叶,院子两边各有一畦菜地,几十棵大白菜被冻得打了卷儿,菜叶上凝结着白霜。李清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股凉意在全身流动,将体内的浑浊荡涤干净。

    杨钊慢慢走到他身后,表情有些尴尬,迟疑一下道:“昨晚对不住,冷落兄弟了!”

    李清嘿嘿一笑:“你是怕我告诉大嫂吧!”

    杨钊突然脖子伸得老长,活象一只发怒的公鹅,他通红着脸忿忿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与花花清清白白,我们经年未见,昨晚秉烛夜聊,故而有些精神不济,你这人,怎么往歪里想!”

    李清懒得理他,心道,你们就是花花绿绿又关我屁事,只是今晚老子得省省电了,便拍去他肩膀上的草屑笑道:“我感激都还来不及,我知道大哥昨晚是怕我冻着,所以故意把被子留给我,让我能睡个好觉,哎!有你这样的大哥,也是小弟前世做善人修来的福气。”

    杨钊突然打个大喷嚏,揉了揉红肿的鼻头瓮声道:“既然如此,那老弟今天可要随我进城?”

    “大哥要去县衙,我去做甚,我想四处走走,这里风景秀丽,正适合养老,我想看看能不能置些产业。”

    “养老?”杨钊突然一阵迷糊,他若要养老,自己是不是该准备棺材了。

    “我要去娘家接徽儿,不如李大哥和我一起去,正好顺路给李大哥讲讲导江县的风土人情。”一旁竖耳侧听的杨花花突然接过话来。

    李清正愁睡觉没个枕头,杨花花便送来了,顿时对杨花花的恶感去了三分,大喜道:“那就麻烦三姐了。”

    李清又回头对杨钊道:“我今天就在杨家,大哥拜访过县令后,可径直到杨家来找我。”

    杨钊瞅了杨花花一眼,狐疑问道:“他跟你去做什么?”口气酸溜溜的,如同变质的牛奶一般。

    “我的事不要你管,你要忙什么就忙去。”

    昨夜昏黑,她未曾看清李清的模样,而现在再看他,杨花花的眼前一亮,好一个清爽的男儿,再看杨钊,面目龌龊小气,腆着将军肚,又见他多事,只恨不得一脚将他踢出门去。

    杨钊见她看李清的目光开始迷离,知道她老毛病又犯,心中一叹,又拿她无可奈何,只得恨恨而去。

    杨玉环家离这里较远,有十里的路程,但对杨花花来说十里还是太短了,她只盼这路没有尽头,让这个素日少见的男儿陪她一直走下去,杨花花的父亲去世时她只有十二岁,随后便和母亲去了乡下,平日所接触的都是粗鲁男子,嫁的丈夫又是个痨病鬼,吃的药比饭还多,今天突然看见与一般年轻人气质大不相同的李清,芳心立刻被吸引过去。

    她骑在马上,两眼不停的偷偷打量李清,见他额头饱满,鼻子修长高挺,脸上棱廓分明,浑身散发着强烈的阳刚之气,杨花花不由心神俱醉。

    李清牵着马东张西望欣赏一路的田园风光,道路两旁都是一望无际的稻田,秋收早过,稻田里光秃秃的一片,不少人正赶牛推犁,为下一轮耕种翻土施肥,不时有老农停下手中活,拄着锄头望他们呵呵直笑。

    “三姐,你们这里的人倒也友善,都盯着我笑。”

    杨花花斜瞟了他一眼,咬着唇儿笑道:“你在前面牵着缰绳,不知底细的人见了,还以为是新姑爷回门呢!”

    李清呵呵大笑:“新姑爷不是戴着双翅帽,头上插满鲜花吗?再说,你也没穿喜服,哪里象回门之人。”

    “那时娶亲时的装扮,回门是指圆过房后回娘家。”说到‘圆房’二字,杨花花的脸微微一红,眼波却盈盈一转,注视着他的反应。

    “三姐,远方那山影可就是青城山么?”

    杨花花突然气结,只顺他手指方向看去,没好气道:“是!”

    “三姐,你成亲的那会儿,可是头上搭个红布头,牵个红条子,什么一拜天二拜地,最后夫妻对拜,是吗?”

    “哼哼!......”杨花花懒得再理他。

    下了一座桥,终于到了村口,村口有一家小杂货店,店门开着,里面却没有人,杂乱地堆放着一些米面粗盐,几个买货的老农蹲在树阴下,一边聊天一边抠着脚丫子。

    再往前走,便是零散的一户户民居,掩映在绿树浓荫中,没有丝毫初冬的景象。

    杨家在村东头,被一圈浓密的柳树包围,屋前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浅浅地铺着一层鹅卵石,每次走到这里,杨花花总要光脚跳到溪中戏水一番,天气虽冷,但从小养成的习惯却改不了。

    她跑到溪边,拉起裙摆打了个结,露出一段白藕般的小腿,又甩掉了碎花绣春鞋,挽起袖子、光着脚丫,小心翼翼地踏进溪中,弯下腰去,象个女孩似的朝岸边拂水。

    “李大哥,你也下来吧!水其实不凉。”

    李清微笑不语,只斜倚在一棵树上看她戏水,本以为她叫自己同来是想趁机敲诈些钱财,但走了近半个时辰,却一个钱字也没提到,大出他的意外,不知不觉对她的鄙视之心尽去,对这个日后将深刻影响大唐风气的女人,竟有了几分兴趣。

    “这一带风景秀丽,我打算在你家前面官道旁建一座客栈,三姐可愿替我看店?”

    杨花花一呆,突然醒悟过来,“看店,不就是做掌柜么?”她喜得浑身乱颤,连声应道:“愿的!愿的!”

    她心中欢喜,捧一把溪水洒得老高,禁不住纵声大笑起来,几年来积在胸中的阴郁一扫而空,也不顾鹅卵石滑,几步蹦到李清面前,深深地施一礼笑道:“花花见过东家。”

    李清把鞋扔给她,笑道:“你娘家可到了么?”

    “到了,那几棵柳树后便是。”杨花花一指前方,突然,她的手僵立在空中,半天没有收回来。

    “他们又来了!”

    她声音颤抖,眼中充满惊惶,一把抓住李清的胳膊,“李大哥,他们又来了!”

    李清顺他手指望去,透过稠密的柳枝,前面一座农家院的门口拴着五、六匹马。

    “他们是什么人?”

    “要债的!”杨花花突然想到自己儿子,甩开李清,急向大门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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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杨父死后,杨家确实落魄,杨玉环也由此被送到洛阳三叔家去寄养。

第六十四章 杨家(三)

    “裘掌柜,你们也逼人太甚,我前两天刚还过,你们今天又来,这还让人活吗?”

    “前两天是五月的利息,今天是六月的利息,杨老太,这已经十一月了,年底要还一半的本钱,我能不急吗?还有你老爷子的二十贯棺材钱!”

    “什么!”老妇人声音虚弱,却出奇的愤怒,“那二十贯钱不是你们东家的心意吗?现在怎么又反口了,哼!看我女儿失势,个个乌眼鸡似的,说过的话统统当放屁!”

    “这是什么话,白纸黑字写着欠条,不用还?你当我的东家是菩萨转世吗?”

    裘掌柜是一个身量高大的黑胖子,满脸煞气,目光凶狠,眼睛瞪得要暴出,更显得面目狰狞,他身后站了几名彪壮大汉,几乎将小屋挤爆。

    杨母半躺在土炕上,她身子极为瘦弱,两颊有两团病态的嫣红,一个小丫鬟蜷缩在她身边,吓得瑟瑟发抖,杨花花则死死地搂着儿子靠在母亲身旁,她脸色苍白,嘴唇几乎要咬得出血,在房间里角则着蹲着个少年,长得敦实憨厚,脸憋得通红,头埋在膝盖里一声不吭,他正是杨玉环的亲兄弟杨末。

    杨家四个女儿都已经出嫁,只剩一个十六岁的儿子跟着母亲过活,家里还有个小丫鬟,是个孤儿,也跟着他们过活,自杨玉环被贬,杨家便断了收入来源,只得慢慢卖掉祖宅薄田,杨母身子弱,常年靠药养着,药材昂贵,渐渐地手中的一点积蓄也花光,不幸今年春天又生了脾胃病,万般无奈只得去借高利贷,本想典些首饰还债,但高利贷利滚利,典来的钱连还利息都不够。

    杨母已经心力憔悴,话都快说不出来,她一指橱柜吃力道:“我这屋里什么都没了,你们若看得上眼的,只管拿好了。”

    黑胖子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就没办法吗?”他一指墙角的杨末吼道:“把他带走!”

    几名大汉一拥而上,左右将杨末架起,杨末拼命挣扎,无奈人还年幼,哪里挣得脱,“娘!娘!”他又急又怕,竟大哭起来。

    杨母大惊,死命挣起身子喊道:“快住手!你们难道不怕王法吗?”

    “王法!欠债还钱,无钱以身为奴,这就是王法里写的。”

    杨母几乎要急疯,“求你再宽容两日,我去借钱来还。”

    “借钱?”黑胖子嘲讽道:“你若能借到钱,还会问我们借吗?”他手一挥,“带走!”

    杨末被几名大汉架在半空,脚乱踢乱蹬,大声哭嚎。

    “你们不能带他走!”杨花花上前一把抓住兄弟,死活不肯放手,儿子则紧抱着她的腿哇哇大哭不止,屋子里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的从院中传来:“请等一下,他们的钱我来还。”

    李清走进屋,他拱拱手对裘掌柜道:“老哥,他们欠的钱,我来还!”

    裘掌柜倒退一步,上下打量李清,见他穿着考究,倒不敢轻视,“你是他家什么人,为何要出头?”

    “我给钱,你销帐,以后大家各走各的路,两不相欠,老哥又何必多问?”

    他左一个老哥,右一个老哥,裘掌柜脸色缓和很多,点头道:“说得也是!”

    他手一挥,“先放了!”

    杨末脱了身,跌跌撞撞跑到母亲身边,死死拉住母亲的手再不肯松,杨母用袖子替他擦去脸上的眼泪鼻涕,细细端详他片刻,突然一把将他死死搂住,短短片刻,母子俩仿佛已历经生离死别。

    她泪眼朦胧,不明白此人为何要来救他们,旁边的杨花花只痴呆呆地望着李清。

    裘掌柜取出一叠单子道:“这本钱是五十五贯,加上利钱,共是八十二贯,还有十几年前的一笔老帐二十贯,东家说利就少算一点,连本带利算四十贯,这一共是一百二十二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也有杨夫人的手印,杨夫人,我算得可对?”

    杨母茫然地点了点头,她也忘了自己究竟借了多少,至于利息该怎么算,更是糊涂,但有一点是知道的,这笔钱若不还,她的儿子就没有了。

    李清也不细算,直接应道:“这一百多贯钱我不可能带在身上,我用银子来还,这样可好?”

    “这倒没问题!”

    李清从皮囊里掏出几镒银子,往裘掌柜面前一推,“你们是放利子的,应该知道现在的银价,黑价要高于官价,我让一点,你们也让一点,一共是六镒,一百二十两银子,就算了结这笔帐。”

    裘掌柜看了看银子下面刻的标识,见是官银,黑脸上露出一丝丑陋的笑容:“成交!”

    他又将借据交还李清,斜一眼杨母道:“有这样的亲戚,也是你们福气,此帐就此了结!”说罢带一群人扬长而去。

    目送要债的人走远,李清这才笑笑回过头来,却发现杨氏姐弟跪在地上,他急将二人扶起,又对杨花花笑道:“要跪到什么时候,若要谢我,去弄两碗饭来,我肚子可饿了。”

    杨花花脸上一红,急应了一声,跑去厨房做饭,此时杨母已经知道了李清的来历,挣扎坐起身谢道:“李公子此番救我娘俩一命,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她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一只玉佩,递给李清道:“这是先夫一辈子不离身的东西,虽不值钱,但我无以为报,就把它送给公子吧!”

    李清那里肯要,接过玉佩又放回桌上,“夫人到了这个景况都不舍卖掉,可见它对夫人的意义非同寻常,给我,我也没什么用,再者一百贯钱对我不算什么,若我承担不起,也不会出头。”

    杨母见他不收,只得拿回,她叹口气道:“公子高义,我焉能不知,你出头之时,根本就不知道要还多少钱,大恩不言谢,此恩我记在心上了。”她一推儿子,“给李大哥磕个头,把恩记住。”

    杨末后退两步,‘扑通!’跪下,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兄弟,不要这样!”李清一把将他拉起,心中却有些惭愧。

    “娘!家里米不够了,我去些买米来。”杨花花出现在门口,说是去买米,人却没动,直瞅着李清,李清突然醒悟,定是她身上没钱了。

    他笑了笑,一把抄起爬在他身上的裴徽,丢向空中,惹得他哈哈大笑,这才把他递还杨母,“我去帮三姐背米。”

    二人走出门,杨花花瞥了她一眼,眉花眼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你?”

    “你没有带包,浑身上下又没个口袋,这钱放在哪里?又见我这个有钱的冤大头在,我不信你还肯再去赊帐。”

    “你这死家伙,嘴上不能留点情吗?”她举拳狠狠在他背上捶了两下,“就算我有这个想法,你也不能说出来,让人家面子往哪里搁呀!”

    李清嘿嘿一笑,没有吭声,心中却暗道:“你说‘圆房’的时候,怎不想想自己的面子该往哪里搁。”

    杨花花脸上潮红,胸脯微微起伏,又咬着唇白了他一眼,低声道:“那你今天晚上还住我家吗?”

    李情吓了一跳,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个、那个,我睡觉有些认床,你家的床我不适应,昨晚一夜都没睡着,弄得今天好没精神,今晚我打算和你兄弟睡一床,就不去你家了。”

    他是随口之言,杨花花却以为他是指昨晚之事,一阵心虚,急忙岔开话题道:“我是想请李大哥晚上到我家去谈谈开客栈的事。”

    “谈客栈就不用去你家了,你那里黑灯瞎火的,就在你娘家谈,等会儿吃午饭时就谈,这事和你娘也有关系。”

    “客栈的事和我娘有什么关系?”

    “这个....,掌柜的!来五十斤米。”

第六十五章 杨家(四)

    老高书写得太沉重,偶然轻松一把,调剂一下,不喜的书友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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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末吃得狼吞虎咽,连吃了三大碗饭依然不肯罢手,杨母爱怜地敲了儿子一下笑道:“犊子!你就知道吃,也不怕李公子笑话你。”

    杨末难为情地将饭碗放下,眼睛却偷偷地瞟了一眼饭桌上的菜,他已经好久没吃到肉了,李清见状,呵呵笑道:“你这样喜欢吃肉,那就跟大哥去成都,大哥是开酒楼的,肉管你吃个饱。”

    杨末虽有些木纳,却明白李清的意思,他立刻摇摇头道:“娘身子不好,我不能离开。”

    旁边的杨花花却笑道:“李大哥要在附近开客栈,聘我做掌柜,老五就来给我做伙计好了。”

    杨母闻言,心中微微诧异,她早发现女儿看李清的眼光有些异样,回头又细细打量李清一番,见他***徽儿的小脑袋呵呵直笑,而徽儿在缠着他,要再往天上飞,她心中暗忖:“难道他是因为花花才出手相助不成?自己这个女儿寡居,惹来不少闲话,若能嫁给这个年轻人,倒是件好事,况且他似乎还很喜欢徽儿,做徽儿爹爹也不错。”

    李清不知杨母已经动了招婿的心思,更不知道自己还要当爹,此时他已经被裴徽磨的几乎疯掉,假如他再丢裴徽飞一圈的话,恐怕杨花花就得到外面的小溪里去捡她的儿子了。

    好在小丫头端一盘蒸南瓜从厨房出来,裴徽立刻被那金黄香甜的老南瓜吸引住了,撇下李清,吵着嚷着要吃糕。

    李清浑身蓦地一松,长长吐一口气,对杨母笑道:“我是打算在这附近开个客栈,但这里人头不熟,我见三姐做事颇有几分泼辣,便想请她做个掌柜,夫人也可以一并搬过去住,也方便照顾,我给夫人四成份子,亏了算我的,赢了大家分,平时我每月再给客栈五十贯钱作日常开支,三姐,你看这样可使得?”

    “使得!使得!”

    杨花花大喜,如此一来,自己真的一点后顾之忧都没有了,也不管母亲兄弟在场,一双妙目直向李清瞟去,眼光炽热得几乎将他融掉。

    杨夫人却面色平静,只对李清淡淡道:“公子大恩,老身铭记于心!”

    当晚,杨花花也不回去,和母亲睡一屋,李清则和杨末挤一小床,李清体大腿粗,几次将杨末踢下床去,到一更时,杨末实在忍无可忍,将李清拍醒。

    “大哥,求你能不能往里面去一点,我只有一条腿在床上。”

    “你还有一条腿呢?”

    “还有一条腿自然在地上。”

    “你长得倒也奇怪,让我想到一种分尸的把戏。”李清一骨碌坐起来笑道:“反正睡不着,我给你讲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大哥,那是你睡不着,这已经快到二更了,明儿再讲吧!”

    “这是什么话,圣人曰,朝闻道,夕可死,你怎的这么不谦虚,快些起来!”

    杨末想到自己的恩还没报,须得给恩人些面子,不得已,只好爬起来。

    “大哥你说吧!我听着。”

    李清敲了他头一下笑道:“孺子可教,好!我给你讲的第一个故事叫一饭千金,说西汉韩信没饭吃,眼看饿死,这时来了个老太婆,挎个篮子,篮子里装着饭.........。”

    “喂!醒醒!我还没讲完。”李清一脚将杨末踢醒。

    杨末死命睁开眼,眼皮仿佛被糨糊粘住一般。

    “大哥,你已经讲了三遍,我记住了,恩!有个人叫韩信,没饭吃......”

    “不错!不错!我再给你讲一个结草衔环的故事。”

    “大哥!你饶了我吧!”

    这一夜一直折腾到四更,东天发白,杨末才终于夕闻道,朝死去。

    一早,急促的敲门声将李清惊醒。

    “杨末,你娘叫你呢!”

    半天不见动静,李清脚一蹬,那一头竟然是空的,“这小子,到也勤快,这么早就去干活了。”

    可敲门声依然不停,“李大哥,开门!”李清听出是杨花花的声音,无奈,只得爬了起来。

    却猛地发现杨末竟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嘴张得老大,呼呼地拉着风箱,耳朵各用一团乱麻塞着。

    李清吓了一跳,这么冷的天,睡地上去干嘛!他急将杨末抱上chuang,又给他掖好了被子。

    杨末翻了个身,嘴中梦喃道:“韩信休走!我要杀了你。”

    这时门又猛敲,“李大哥,你晚上怎么还锁门!”

    “有你这头母老虎在,不锁门恐被你吃了。”李清只得慢吞吞起身去开门,先搬开桌子,拿掉顶门的扁担,又拔去门栓,这才将门打开,却见她身着素白长裙,披一件翠绿色的披风,加上脸上白净如玉,眼珠乌亮,倒给人一种清爽飘逸的感觉。

    李清上下打量她一眼,突然哑然笑道:“怎么,三姐今天要去相亲么?”

    “相你个头!你昨天不是说想去青城山吗?我今天带你去。”

    李清这才发现她身后放个篮子,里面盛了些饭团面饼,旁边叠放一块厚实的麻毯。

    “好呀!我这就去叫杨末起来。”

    他刚转身,却被杨花花一把拉住,“别叫他!就我们俩去。”她的脸一红,低下头去,嘴角却闪过一丝媚笑,又略略偏头,眼波微转,斜瞟了李清一眼。

    李清心突的一跳,心中暗忖:“和你一起去,别人或许愿意,那是他们不知道你的老底,不知到你将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我怎会不知,若跟了你去,将来的绿帽子都会将老子压死,老子还想做番事业,在你的石榴裙下,只能是替你数钱的命。”

    想到此,李清干笑一声道:“我昨天只是问三姐那里是不是青城山,没说我想去,青城山我早玩腻了,不如三姐带我去导江县城去走一圈,看看风土人情,如何?”

    杨花花暗道,昨儿还说想在这里买地养老,今天就玩腻了,当老娘是三岁小孩吗?她不由柳眉竖起:“那都江堰呢?那里也风景极佳。”

    “我看见水就晕。”

    杨花花见李清推三阻四,心中开始不快,她也明白是李清对自己没兴趣,但在她记忆中还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她,渐渐地心境转变,她对李清已经不再是喜欢,征服的yu望在她心底冒泡,她要煮沸这个男人。

    “花花,你过来!”杨母突然出现在门口,她在门缝中已窥视多时,她是过来人,只看一眼李清的态度,便明白女儿这桩婚事彻底是没戏。

    “花花,你看李公子眼圈乌黑,定是你兄弟的床太小,挤得李公子没法睡,就让李公子好好休息一天,青城山改日再去吧!”

    杨花花脸一沉,正要说不,却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杨钊冲进院来,后面还远远跟着个衙役,他一见李清便叫道:“兄弟,我要赶回县衙,你可要跟我回去?”

    “出了什么事?”

    “昨晚发生一起凶杀案,县令连夜派人来叫我回去侦破此案,我要赶回去,你走不走?”

    李清大喜,从没发现杨钊竟如此知趣。

    走!当然要走,恩已经施了,若再不走,将这个虢国夫人惹恼了,实在是不智之举。

    他拱拱手对杨母道:“我实在不放心店里的生意,改日再来看望杨夫人。”

    “那青城山呢!你几时和我去!”

    杨花花的眼睛突然瞪着他,紧绷着嘴唇,脸上的娇媚一扫无余,仿佛一张画皮被拿掉,只剩一个凶狠狠的泼妇,李清才突然发现那画工其实画得一点不差,微妙微肖,她此时可不正是《游春图》中的模样吗?肥胖平板,眉眼间甚至有一丝凶相。

    李请无奈,只得摸着下巴想想,又道:“现在寒冬腊月的,也没甚好玩,不如等明年春暖花开再去,岂不更好!”

    他心中却暗忖,明年老子把帘儿小雨一起带来,看你还有什么花花肠子。

    杨花花无奈,只得恨恨道:“那就说定了,明年春天我等你。”

    吃过早饭,二人遂告辞离去,杨花花阴沉着脸,一直送李清上了官道,她最后才开口道:“那客栈的事情怎么办?”

    李清笑了笑道:“我虽不一定来,但可以派人来操办,我是东主,你是掌柜,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突然又想起一事,从皮袋里掏出二百两银子递给杨末道:“建好客栈还需一定的时间,这两百两银子就做你们的生活费,你娘身子骨不好,千万别吝啬了,钱不够就来问我要。”

    李清在给杨末一件一件交代后事,旁边的杨钊却听得目瞪口呆,不由想起李清在阆中给他发饷的情形来:恩!你今天打坏两只碗,须扣你五文钱;你今天表现不错,再给你多一百文的赏钱。

    而现在,几百两银子眼都不眨砸出去,还居然说是看在自己的面上,杨钊不由摸摸自己口袋,里面只有一把铜钱和几颗瘦小的碎银,他心中一阵糊涂,他真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吗?

    “三姐、杨末,你们回去吧!我们走了。”

    “大哥保重!”杨末向李清挥手道别,杨花花则咬着嘴唇,望着他渐渐远去,变成一个小黑点,慢慢消失在地平线上,她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到何时,就是到她死,她也一定要将这个男人征服。

第六十六章 归程

    青城山便是李清穿越到唐朝之地,就在导江县北,李清先将杨钊打发回成都,自己独自一人来到青城山,在那里他呆了半天,缅怀两年前的遗迹,感觉自己是在给祖坟扫墓一般。

    下午滑脚又去了都江堰,这也是他两年前想见而未能见到得的。

    岷江奔腾南下,却在此处被一道大坝拦住,它翻卷着咆哮着撞上大坝,却遇到分水堤,刷得一下裁割为二,直窜出去,两股水流分别撞到一道坚坝,立即乖乖转向,却在又在另一道坝上撞一下,五次三番,桀骜的脾气渐渐被磨圆了、磨顺了,显出另一种成熟的魅力,悠闲而缓慢地在成都平原上散步,滋润着两岸的土地,养育了万千子女。

    李清瞻仰都江堰,仿佛少时没上大学,老了再补这一课,已过千年,早已物是人非,他见天已近中午,便寻路去了码头,渐渐地路上行人多了,他放缓马速,离白华津渡口越来越近,人也越来越多,最后只得下马步行,绕过一堆木材,终于看见了码头,这里是岷江五津的第一津,人员往来众多,货物流量极大,在码头上一溜停泊着几十艘大船,有载人的客船,也有货船。

    当李清靠近客船码头,立刻有十几个拉客的小娘迎了上来。

    “大哥,坐我们船吧!我们船上有马厩。”

    “我们船最奢华,还有胡姬艳舞!“

    “我最便宜!”

    十几个小娘七嘴八舌,拉扯着他衣服不肯放手,李清被吵得头昏脑胀,一指其中顺眼点的小娘道:“就你吧!”

    那小娘大喜,不顾竞争者的怒目,拍开李清身上的乱手,一把拉着他便向码头走去。

    几个小娘鄙视地盯着李清的背影,恨恨啐一口:“呸!又是一个喜欢看艳舞的。”

    ***************

    小娘拉着李清一路前行,一边走一边介绍道:“我们船是最是奢华,只坐五十人,不似他们要坐几百个死杠子,只是船资贵些,要三百文,而客倌带有马,就要五百文。”

    她瞥了李清一眼,见他听价后面色平常,浑不似别人那般惊惶失措,也没有什么等人、忘物之类的借口,心下稍安,一指最前面的大船笑道:“便是那艘船!”

    李清顺她手指望去,只见一艘朱红船在岸边起伏,船不大,雕梁画栋,果然是一艘豪华客船,走近一些,却见船上坐的人并不多,稀稀拉拉只有十几人,再看别的船,每一艘都挤得闷闷当当,活象那沙丁鱼罐头,即便如此,那黑心的船主仍然嫌船中太宽敞,只继续拼命塞人,妇人的吵嚷声、男人的怒骂声、小孩的哭叫声,声声让人揪心。

    “坐那种船要多少钱?”

    小娘哪肯回答他,只当作没听见,她又恐李清后悔,急牵过他的马先上了船。

    “坐那种船只须五文一人。”

    不知何时,李清的旁边竟多了一人,只见他年约三旬,面目削瘦苍白,留有三络黑须,他目光清朗,眉头似展不开,总带一点愁容,他见李请眼露讶色,又笑笑道:“虽两者价格悬殊,可我还是宁愿多花一点钱,图个舒适。”停一下又笑道:“只是我走得匆忙,身上钱还差一点,公子可否愿替我补个零头。”

    李清发现此人有些眼熟,又听他说得坦白,早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便笑笑应道:“人在外总会遇到难处,我帮你就是,不知你还差多少?”

    那人哈哈一笑,拍拍李清的肩膀赞道:“果然不错,我身上只有二十文,尚缺二百八十文的零头,就烦请公子替我垫了,将来若有缘再见,我还给公子便是!”

    ***************

    小娘将他俩引上船,又问船家拿了回扣,这才欢天喜地而去,这时船上只坐了不足一半人,但船老大见开船时辰已到,便不再等,扯开破锣嗓吆喝一声,解下缆绳,用长篙在青石上一撑,客船晃晃悠悠荡离驳岸,缓缓向下游驶去。

    从导江县距成都约一百多里,骑马一个时辰便到,可坐船却要走三、四个时辰,两岸的景色如画,清野绿水,大片树林一眼不见边际,农舍便散聚在林中,房顶上已经飘起大片白色的炊烟,李清突然惊觉,午饭时间到了,便转身向饭厅走去。

    船共分三层,一层的一半僻为客舱,为乙等位,另一半则是厨房和马厩以及船上伙计的住处;二层是甲等客舱,地方宽大,只摆放三十张椅子,全是一色紫箩藤椅,椅上叠有洁净的被褥、毯子。椅边各有一几,几上有细点,旁边又摆放一大邑白瓷花瓶,两枝黄色腊梅在瓶中怒放,使舱内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再上一层则是饭厅和休憩处,也摆有几十张桌椅,此刻,该船的特色,西域艳舞正演得热烈,鼓声震天响,琵琶拨弦如暴雨,李清进得门去,却发现此艳非彼艳,只见舞女身着窄袖紧身服,肩披红帛,大翻领、**胸,下着绛红百褶裙,鼓点声声催得急,急转如风裙飞去,这便是唐朝赫赫有名的胡旋舞。

    饭厅里气氛热烈,客人们鼓掌拍桌,叫好声、喝彩声不断,不时有人扔进大把铜钱,将舞池里铺上薄薄一层铜黄。

    “兄弟,坐这里来!”

    缺钱人老远便看见他,招手唤他过来,李清绕过两人,走到他桌前坐下,那人大喜,急取过一只酒杯,给他满上一杯道:“兄弟,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李清见他望舞姬的眼光炽热,当下微微一笑,也不等他开口,便从袋中取出一贯钱递去,那人抚掌大笑,“兄弟知我心也!”

    他接过钱甩上肩膀,两步便跨到舞池边上,冲跳舞的胡姬眨了眨眼,突然用劲将钱绳崩开,一千枚铜钱如瀑布坠落一般,从他手中飞溅而出,‘哗哗’落满一地,琵琶声骤然升高,鼓点急如奔马,胡姬媚笑如花开,连旋三个大步,挨到他的身边,那人大笑,一把搂住胡姬,整个大厅里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气氛达到了高潮。

    他摘了胡姬头上的珠花,信手别在胸前,一路拱手,慢慢走回位子。

    “今天多谢兄弟了!”兴奋溢于颜表,额头上已津津见汗。

    “高兄助我良多,这点小钱算什么?”

    他微微一怔,随即笑笑道:“你怎么认出我来?”

    李清笑道:“你的眼睛颇有特色,总让别人感觉欠你几百贯钱似的,我怎会忘记。”

    高展刀大笑:“所以李兄便还钱给我了吗?”

    “高兄做事有这么便宜么?”李清亦笑道:“上次见你,你刚从魏老记店里品酒出来,这次见你,你又迷醉在胡姬的胸脯里,除这酒和色外,不知你还好什么?”

    “那自然是好钱,千金散尽还复来,那日太白醉酒,作的好诗啊!”

    “想不到高兄还有此等雅性,那日听高兄只读了几年私塾,便以为只是杀鸡屠狗之辈,喝两碗老酒,在路上调戏几个小娘,如此而已,不料高兄竟是李太白之友,失敬了!”

    高展刀脸一红,“那李太白去年来京不到半年,便红极一时,我识他,他却不识我,这首诗是他在常去的太白居墙上所书,我喜它奔放豪迈,但却只记得这一句。”

    李清端起酒杯微微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高兄,我敬你一杯。”

    “不错!不错!便是它,我记起来了,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

    两人酒杯对撞,一饮而尽,皆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艳舞渐渐到了尾声,客人各自归位,已到了午饭时间,开始有伙计提着食盒来回穿梭,给客人上菜上饭,琵琶声和鼓声突然高调,传来裂帛之声,又嘎然而止,厅堂中响起一阵掌声,艳舞表演结束。

    乐师收拾东西出场,那胡姬却提着舞裙赤脚奔来,狠狠拧了高展刀耳朵一把,夺回珠花,又勾魂似的冲他回眸一笑,这才红脸离去。

    李清呵呵大笑:“高兄此时若去,必能抱得美人归,如何?要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高展刀只嘿嘿一笑,斜瞟一眼那胡姬的绛红百褶裙笑道:“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没处揽佳人,此女虽奔放热情,只是此地却不遂我意,不去也罢!”

    吃罢午饭,二人来到甲板上,高展刀舒展一下腰腿笑道:“若非在船上,不然我非跳进江里扑腾一番。”

    李清见江水清澈碧蓝,也动了冬泳之心,亦笑道:“不妨!靠岸后,我们寻个清净之地,一起下江畅游两圈,只盼那时高兄不要叫冷才是。”

    高展刀却摇摇道:“只说说罢了!这么冷的天可当不得真,再说,我一路寻找李兄,可是有大事,误了,大人可不饶我。”

    “是节度使大人么?”

    “是!”高展刀仔细打量他一下,突然笑道:“恭喜李兄,你要做官了。”

第六十七章 官从天降

    鲜于仲通出使南诏已有数月,他的使命是说服皮逻阁出兵协助大唐一起平定滇东爨归王(这个爨字实在难,以后就简写为寒),皮逻阁早有吞并滇东的野心,却又趁机向唐朝讨要物资,一番讨价还价后,双方终达成协议。大唐的战争机器迅速开动,李隆基遂派中使孙希庄、御史韩洽、姚州都督李宓率兵三万征讨滇东,南诏也派大军将洪光乘率二万军协助唐军进剿,由于南诏在西川以南,李隆基又命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总督此次战役,一时间,章仇兼琼权势暴涨。

    十一月中,鲜于仲通返回成都,连夜到章仇兼琼府上汇报出使细节,夜已经深了,桌上的饭菜冷了又热,热了再冷,但二人依然躲在书房内密谈,已经二个时辰过去了。

    章仇兼琼背着手慢慢在屋里踱步,眉头拧成一条直线,他眼中带一丝忧虑。

    “朝廷原本的想法是打算扶持南诏在南面牵制吐蕃,但照你现在的说法,我大唐现在的策略反而是让南诏坐大,最后成为我大唐之患吗?”

    “是!属下这次接触皮逻阁,才发现其是一个极有眼光也极有手腕的枭雄,野心更大,他早就想吞并滇东,却迟迟不动手,等待机会,我怀疑这次寒人暴乱,便是其在幕后挑唆,他最后火中取栗,坐收渔人之利。”

    “那照你的想法,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鲜于仲通欲言又止,他想说借此次战役的机会,名义攻滇东,而趁机灭了南诏,一举解决心腹之患,可他嘴唇只动了动,最终没有说出来,扶持南诏是皇上的一贯立场,若他的意见提出,岂不是否定了皇上几十年来的南诏战略,现在皇上已不象从前那样纳谏从流,若此话传到他的耳中,极可能就是自己官宦生涯的结束,他能指出问题所在,已是不易,可要他再拿出解决的方案,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在国家利益和个人前途之间,鲜于仲通犹豫良久,终于选择了后者。

    “我也不知,届时再亡羊补牢吧!”

    章仇兼琼深深地盯了他一眼,心中暗暗一叹,话题一转,他又笑笑道:“上次仲通向我推荐李清,此人确实不错,我已收他为门生,想趁最近手上有一点权力,再提携他一把,你看如何?”

    鲜于仲通见他不再追问,这才放下心来,可听他后一句话,却又微微吃了一惊,“兼琼兄是想荐他做官吗?”

    “不错!”

    鲜于仲通点点头:“如此,是李清的幸运,不过此人眼光和能力确实不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章仇兼琼却微微一笑道:“这一点你倒说错了,我之所以准备荐他做官,并不是看上他的什么能力和眼光,而是他心中存的仁德。”

    “仁德?”鲜于仲通一楞,“兼琼兄可否能说得明白些。”

    章仇兼琼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方徐徐道:“这一次他将海家打得灰头土脸,手段高超,确实让人赞赏,但我更欣赏的却是他的仁德,他没有在雪泥里放砒霜或是巴豆,直接致海家于死地,海家死不足惜,但百姓何罪,他又无偿公开雪泥配方,让无数贫贱小贩得一谋生的手段,这就是他不同于一般商人的地方,所以他应该比一般商人走得更远。”

    “兼琼兄说得不错,在仪陇的时候,我就担心他久涉商海,早晚会步入歧途,现将他从商海里拔出来,倒是一件好事,我愿与兼琼兄联名荐他,只是不知兼琼兄准备荐他何官?”

    章仇兼琼把玩杯盖,突然淡淡笑道:“我准备荐他为义宾县主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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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义宾县是今天宜宾的一部分,也是岷江的最后一站,岷江往下走便注入了长江,在两江交汇处则是南溪县,南溪县是南溪郡的州治所在,地理位置险要,经济发达,人口众多,相对而言,义宾县则象一个年长色衰的小妾,俯首在正房南溪县的脸色之下过活。

    义宾县也有一个码头,但它仿佛就是大公园旁边的小绿带,大多数商船、客船都不在此停靠,径直去下游的南溪县,或直接转船上了长江。

    但这几天,义宾县码头却异常繁忙,码头上的货物堆成山,随处可见挑夫、纤夫以及打杂搬运的苦力,少说也有上万人,这些都是从邻近各县临时征集的民夫,但更引人注目的却是军人,一队队士兵在码头上来回巡逻,脸色严峻,灰黑色的铁甲在阳光照射下闪着冰冷的光芒,整个码头一带戒备森严。大唐帝国征讨滇东的战役已经打响,南溪郡成为这次战役的后勤大本营,从剑南各地调集而来的物资正源源不断运来,南溪县已经不堪重负,于是便将部分物资转到了义宾县。

    大江上船来船往穿梭不断,但大部份江面都被军船所占,运载军品的沙船队,遮着油布,装满了粮食、麦杆和干草,还有辎重船,船上装载着各种重型攻城器,尚未组装云梯、巢车、楼车、投石机,在战船的护卫下,一艘一艘用粗索连接,延绵十余里,一眼望不见头,气势壮观浩大。

    这天中午,岷江上远远漂来一船,风帆鼓圆,飞驰如箭,渐渐靠近军船队,可行的江面陡然变窄,船速开始减缓,这是一艘岷江上常见的中型客船,船身宽大,分上下两层,可载客一百多人,可这艘客船上人却不多,仅十余人,船首站一人,正踮脚眺望江岸,他身着仆从常穿的短襟黑宽裤,一双眼睛却乌溜溜乱转,显得精明能干,此人便是望江酒楼大堂经理张旺,如今改行,做了官老爷的听差,这个官老爷,自然就是义宾县新任主簿,堂堂的大唐九品官李清。

    渐渐地,义宾县的轮廓在薄雾中显现出来,义宾县是个下县,县城不大,只有一千多户人家,依江而建,呈圆月形围着码头分布。

    “义宾县到了!”

    张旺突然雀跃跳了起来,却忘了自己站在船头,险些掉下江去,却被正好走来的高展刀一把抓住,他满身的酒气,眼中布有几根血丝,这也难怪,本以为自己保护李清的任务已经结束,不料李清却说义宾县人生地疏,僚人众多,比那海家还要更凶险几分,便要求将他也调来,节度使大人自然欣然同意,只拍拍他的肩膀说声好好干,便一脚将他踢到这鸟都不拉屎的偏远小县,想到此,高展刀恨恨地回头向那厮的座舱望去,他竟然还有两个美娇娘相伴。

第六十八章 帘儿

    帘儿现在确实可以称为美娇娘过了年后她步入了十五岁的芳龄几个月时间她的身体生了微妙的变化身体变得丰满胸脯也渐渐挺起来皮肤更加白净细腻尖尖的下颌转圆脸上的稚气渐去再不是李清初见她时的黄毛小丫头眉眼间多了一丝成熟女子特有的娇媚。

    在去阆中躲避的日子里她每天总想着他担忧他的安全惦记他每天有没有换袜子吃饭时又担心他是不是随便吃点冷饭剩菜应付和他在一起时总嫌得他吃相不雅睡觉打鼾可离开他后才现他的吃相和打鼾竟是如此可爱或许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就象一碗白米饭天天吃似乎没有味道可是每天都离不开它。

    没有海家的威胁她心中安宁竟生出一丝嫁人之念而这个人自然是头枕在她腿上看书的李清她低头望着自己的男人心中泛起一丝温柔她知道他在想什么甚至知道他手上的小动作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清躺在她腿上眯缝着眼象是在看书可快半个时辰书页似乎还没有翻过从他遐意的神情便可知道他其实在享受帘儿腿上美妙的弹力一只手却有意无意地挨着帘儿的臀部他不敢过分这妮子脸皮薄自己若摸实了不定会跳起来跑掉。

    从杨家回来后李清便被章仇兼琼找去得知自己要当官开始他有些犹豫章仇兼琼看出他的心思暗示他可以效仿鲜于仲通做一名官商。

    李清立刻猜到章仇兼琼将他安排在义宾县的目的这里交通便利确实是做买卖的好地方再加上有官场身份掩护倒真的可以不动声色地将生意做大。

    到了义宾县先要买一栋宅子作为商行最好有私人码头其次要建立资金流他已经和王宝记谈妥王宝记柜坊会在南溪县开个分店至于生意上的负责人他也已经想好他本人不好出面可以交给帘儿再由小雨协助她嘿老公做官老婆做生意在他的前世不也是常式吗?只可惜她现在还不是自己老婆。

    想到老婆他心热了起来抬眼偷偷向帘儿望去却正好与帘儿眼睛相碰帘儿妩媚一笑却让李清心中‘砰’砰’乱跳心中骤然紧张做贼似的将手收回可又见她好象并不在意胆量渐增触摸她臀部的手由手背变成手掌并慢慢张开五指不过想到对方竟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李清喉咙里不由出一声哀鸣一个帘儿十五岁一个小雨十四岁自己是不是有点恋童癖。

    虽然这个时代女子十四、五岁结婚的比比皆是可是作为一个现代人他知道那对一个未育成熟少女意味着什么他做不到不管她是否为爷爷守孝他一定要等到她育成熟后才迈出那最后的一步。

    可是帘儿真的才十五岁吗?

    贤惠、温柔、体贴自己的饮食起居、衣服鞋袜每一件小事每一个细节她都安排得妥妥贴贴;又练达能干自己手下的婚丧嫁娶事无巨细她都会考虑周全无一遗漏深得手下人的敬爱刘野的后事她买地买棺材请道士度又在阆中闹市给刘野的姐姐置办房产买地养老控制家属情绪一切都安排的有条不紊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这哪里又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做得到的事。

    “公子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到义宾县后该先从哪里入手义宾县是产酒的地方‘春酒’、‘重碧酒’在成都市场上卖的都是高价这是一条好路子还有离南诏近可以贩运一些利润高的东西过去如瓷器、锦缎、还有蔗糖都可以赚大钱若有可能我还想去天竺看看还有日本、高丽和他们做生意利润都很高。”

    他越讲越兴奋可帘儿的眉头却微微皱起“公子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有话就说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当不当讲的?”

    “我觉得既然你想赚钱就不应该接受这个官位我不知道别人当官是为了什么但我觉得当官就应该为百姓做点实事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而不能只想着自己怎么财想着自己怎么升官别人我也管不了也不想管但公子既然坐了这个位子就不应该只想着赚钱我希望公子能够做一个好官最后让百姓能记住你。”

    李清突然沉默了眼中闪过一丝惭愧亏自己还是现代人见识却不如一个普通的唐朝小女孩从他接受这个官职起至始至终都在考虑如何利用这个官职赚钱却从未想过替百姓做点什么。李清挺身坐起脸微微的红了额头竟渗出汗珠。

    帘儿微微一笑取出手帕替他擦了擦汗道:“其实赚钱也未必不能为百姓做事比如你卖酒自然要从百姓手上先买来他们也能赚到钱又比如你办工场要雇工人工人也能拿到工钱所以公子也不必太自责。”

    李清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便拍拍她的脸笑道:“你说的是商人而不是做官商人是考虑自己如何赚钱而作官却是创造赚钱的机会让百姓去赚钱这就是两者间的根本区别我早就已经考虑好以后我会在南溪县成立一个商行生意上的事交你做若你有不决之事时再来问我。”

    听了这话帘儿的脸色竟惊得白她一把握住李清的手身子微微颤“公子你的意思难道是要我和你分开不成?”

    李清望着她已经隆起胸脯心中热他嘿嘿一笑道:“若你以后肯改口叫我官人我就将商行设在义宾县。”

    帘儿突然反应过来她一声不吭头慢慢地埋进他的怀里死命地抱住他的腰不放声音的低低叫道:“官人!”

    偏这时舱外传来‘扑哧!’一声轻笑声音极小但李清和帘儿都听得清清楚楚帘儿突然象中箭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脸臊得通红丢下李清一阵风似的朝舱外冲去‘你个死妮子竟敢在窗外偷听看我不揪掉你的耳朵!”

    李清望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突然想到她的另一个优点她不妒让自己又多了个小雨享尽齐人之福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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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面上已经出现拥堵由于南溪县已经完全被军方征用几乎所有民船都被赶到义宾县靠岸就是这样义宾县的大半码头还是被军方征用只留下窄窄的一段驳岸供民船上下等着靠岸的船舶分成几队已经排到三里之外照这个情形最少也要等上两个时辰。

    可李清的却心情大好笑咪咪地等待着船靠岸。他突然听见有人一声长叹一扭头却见高展刀的脸苦得快拧下水来直勾勾地盯着义宾县城眼睛里竟闪烁出几颗绝望的火花。

    李清摇摇头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高兄不用如此绝望你可知道这义宾县的‘重碧酒’醇厚绵甜最适合你的口味你若在此住上两年保管你不想再回成都。”

    高展刀望了他一眼苦笑一声道:“你当我是酒坛子么?”

    李清微微笑道:“高兄放心我在此最多两年然后我们一起去京城。”

    高展刀一怔旋而大喜“你此话当真?”

    李清点点头“自然当真!”他伸出左掌笑道:“若不相信我可与你打个赌!”

    “赌什么?”

    李清眼睛微微一合“你不是常说千金散尽还复来吗?我若输了我把望江酒楼给你。”

    “那我若输了呢?”

    高展刀脸色渐渐肃然眼睛眯成一条缝。

    李清淡淡一笑道:“你若输了就在我身边再留十年。”

第六十九章 县尉县丞(一)

    为解决客船拥堵的局面,有官府的衙役先来收船单,这样速度果然加快了些,李清的坐船如蜗爬一般渐渐地靠了岸,义宾县的码头用青石铺砌,如楼梯一般层层向上,江水拍打着青石,飞溅起白沫,岸上到处是从各地赶来接亲友的人群,数百辆马车拥挤在狭窄的一条过道里,有十几个衙役在现场维持着秩序。

    “这艘船可是成都来的李主簿大人?”

    一名衙役远远站在岸边一角,手拢着嘴向李清的座船大声叫喊。

    “是的!是的!”张旺慌不迭答道。

    话音刚落,立刻搭上几只抓钩将李清的座船拖到一边,两个码头杂事搬上一块踏板,岸上早等候了五六个公人,见船靠岸,立刻腾腾跑上船,为首之人打量了一下船上数人,却见高展刀年纪最长,长须白面,颇有几分官相,而他身旁的年轻人,虽骨骼宽大,容貌不凡,但毕竟年轻了些,估计是主簿的贴身保镖,想毕,他便径直走到高展刀面前拱手施礼道:“在下唐胜,本县县尉,李主簿一路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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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人年少英俊,如此年轻就担任主簿一职,可见能力超群,前途不可限量啊!”

    自唐县尉认错人,这句话他已经说了不下三次,他是一个四十岁左右壮实男人,本乡人,退伍军官出身,紫脸堂,鹰钩鼻,眼光锐利,可今天他却走了眼,那个他错认为主簿的人只是保镖,而他以为是保镖的人才是真正的主簿。

    唐胜嘴上恭维,心中却暗忖:“想不到李刺史这么重视的人,竟如此年轻,看来海家也是笨蛋,竟然两次栽在一个乳臭未干毛头小子手上。”

    对于李清,公文上的任命状说他干练有为,造福一方乡民,故被推荐为官,但公文背后的消息却更准确、更全面,此人商人出身,由剑南节度使和剑南采访使联名推荐,朝中嗣宁王担保,吏部只用一个月便批下来,这种少见的效率,立刻引起南溪郡乃至剑南道官场的普遍关注,李道复当即发密函给唐胜,命他盯住李清。

    “呵呵!唐县尉客气了,李清尚未登岸,就屈尊唐县尉大驾亲自来接,愧不敢当啊!”

    唐胜笑道:“天已经快黑了,主簿一路劳顿,本该让主簿早些休息,但不知怎的,我一见李主簿便觉眼熟,好似几十年不见的老友一般,就想亲近亲近,我和几个弟兄今晚已备下薄酒,万望李主簿不要推却才是。”

    李清听他说得肉麻,心中暗骂一声:“老子今年才二十五岁,你几十年前见鬼去!”

    嘴上亦应酬笑道:“也好!正好趁这个机会结识一下弟兄们。”

    义宾县城不大,建在岷江边的一座低缓的山丘上,它背后是连绵起伏的群山,老君山、七星山、龙头山、观斗山,环绕四周,山中林木茂盛,大片的原始森林莽莽无际,在山中生活着众多的原著民—僚民。一座半圆形的城墙将县城包围,城内民居房屋修建得密密麻麻,见缝插针,由于房屋大都采用石料,故整个城内是一种灰白的基调,偶然一些黑色的砖木建筑点缀在其中,一条二丈宽的石板路横穿全县,这条石板路叫横街,便是义宾县的朱雀大街,但街道两旁的商铺却冷冷清清,偶然才能看见一座酒楼或者客栈,在横街的尽头便是县衙。

    李清的住处却是和县衙反方向,在横街的另一头,几辆马车缓缓地停在一座半旧的大宅前,这是一座空置的宅子,原是一富商的祖宅,富商迁去长安后,便将这座宅子送给县里。

    李清跳下马车,借着落日余辉打量这座宅子,这里将来就是他的家了,从外面看,房子虽旧些,但倒也宽大,住得下他带来的人,一道白色的围墙很明显是刚刚刷过,手一摸还能捻下未干的石灰。

    “房子虽旧些,倒也宽敞,正适合李主簿住,前几日我都命人打扫过了。”唐县尉说完,拱拱手又笑道:“李主簿先休息,晚上我来接你。”

    帘儿见他走远,便过来悄悄问道:“公子今晚真打算和他去吃饭么?”

    “我其实也不想去,可他们盛情邀请,不去倒不好。”

    李清笑笑,心中却有些诧异,帘儿的口气似乎不太赞成自己去,她从不过问自己的交往,今天这是怎么了?李清不由向她望去,却见她眼中隐隐带着一丝忧虑。

    “出了什么事?”

    “公子要当心一点,刚才在码头的时候,来接我们的衙役和码头上的衙役似乎有些不和,我见他们有几个人还怒目相视,这里面有些蹊跷,公子初来乍道,不了解情况,等会儿吃饭的时候说话要谨慎些。”

    帘儿心细如发,隐隐发现了些端倪,她又看出这唐县尉似乎热情过了头,已经不是初见面应有的客气,不由替李清担忧,毕竟他从未做过官,不一定知道官场凶险。

    衙役不和李清倒没有看见,可听了帘儿的话,他心中却微微一笑,难道自己又要卷入官场斗争不成?

    “不碍,我当心点便是!”

    他一挥手,对众人笑道:“大伙儿先把东西拿进去。”

    进来后才发现宅子极大,共分三进,每一进都有院墙相隔,前面是客房和下人住的房间,中间是一个不大的院子,四角各植一棵百年老桂,院子正面是客堂,两边是厢房,再往后便是内宅,最妙的内宅里还有一个精致的小园林,园内黄色的迎春花已经怒放,想来原来的主人颇有几分雅意。

    李清正在端详一块奇石,突听身后有脚步声,便笑道:“小雨可喜欢这里?”

    “公子,我喜欢,这里可比阆中的老宅要好得多。”小雨如梨花雨露般的面容出现在他面前。

    小雨比帘儿小一岁,却比她长得高,发育也比她快些,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她虽也有些心智,但比起帘儿的老成练达还是要差很多。

    李清上前摸了摸她的耳垂笑道:“怎么!没被拧掉吗?”

    小雨脸微微一红,突然想起此来的目的,惊道:“我险些忘了,我们没带粮米,今天的晚饭可怎么办?”

    “让帘儿姐带你们出去吃就是了,她人呢?”

    “公子,我在这!”帘儿匆匆走来,皱眉道:“不光晚饭,他们准备的被子又潮又脏,晚上可怎么睡觉?”

    李清笑笑,没有回答。

    “我早就叫张旺和老余去了,就怕买不到,这一路店铺稀少,竟比我们仪陇县还要冷清许多。”

    说话间,张旺和老余二人空着手回来了,他们真的没有买到被褥。

    “怎么!买不到吗?”

    张旺一脸沮丧道:“小姐,这义宾县有些邪门,我们跑了好几家店铺,都没有被褥。”

    “这怎么会,被褥是日常居家用品,哪能买不到,或许你们没找对地方。”

    “不是的,他们说日用品不赚钱,义宾县都没得卖,要去南溪县买。”

    “不光如此,这里物价还奇高。”一旁的老余忿忿接口道:“我们腹中饥饿,便想买几个馒头,成都一个馒头只卖一文钱,可这里的馒头个头小还不说,竟要三文钱一个。”

    “还有米价,成都米价三十文,可这里也要四十文一斗,其他的物什都至少要比成都贵两成。”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义宾人的收入还要超过成都不成?”李清感到有些困惑。

    这时,仆嫂宋妹跑过来连声叫道:“老爷!老爷!外面有人送被褥来了。”

    被褥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送来,全部是簇新的上好细麻,有近二十床,他见李清被簇拥出来,急上前施礼道:“我家老爷怕大人夜里睡不好,特命我送些被褥来,他让我转告大人,本来要到码头迎接大人,可临时有公干到南溪县去了,请大人见谅!”

    “你家大人是谁?”

    那管家急从怀中取出一帖,双手恭恭敬敬递给李清,“我家老爷就是本县的县丞,王昌龄,王大人。”

第七十章 县尉县丞(二)

    王昌龄,字少伯,京兆长安人,早年贫贱,年近不惑始中进士。初任秘书省校书郎,后授汜水尉,因事贬岭南,开元末返长安,改授江宁丞,为人铮直敢言,后又屡遭贬谪,现在是义宾县县丞。

    李清听说县丞竟然就是唐朝著名诗人王昌龄,他仿佛一脚踏空,半天才茫然接过名帖,一纸素笺上写着遒劲大器的三个字:王昌龄。

    他来唐朝已有二载,见过杨国忠、虢国夫人、章仇兼琼、鲜于仲通,都是历史上的名人,可他们全部加起来,也比不上‘王昌龄’三个字,‘秦时明月汉时关’,自己幼时在父亲怀中呀呀认读的诗,而它的作者竟给自己送来了被褥。

    ***************

    夜已经深了,李清赴宴归来,他疑惑重重,唐县尉酒醉后的一句‘唯酸儒皆可杀’,道出了他与王昌龄间的深刻矛盾,是什么原因造成二人之间的矛盾,为什么县令不管,更让李清疑惑的是,唐县尉的几个心腹,个个长相凶恶,竟然不时冒出几句黑道切口,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李清刚进屋,帘儿便迎了出来,“公子怎么才回来,有人找你,在书房里,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

    “找我?”自己刚到义宾县,人地生疏,怎么有人找,他突然醒悟,急问道:“是什么样的人,多大年纪?”

    “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问他姓名,他不肯说,只说你知道。”

    不待帘儿说完,李清便冲进了书房,一定是他,王昌龄。

    李清的书房在客堂旁边,因为没有书架,所带来的书籍只是凌乱堆放,李清推门进屋,却见一人在灯下读书,他头发已经花白,皮肤黝黑,背微微有些驼,若不是身穿白锦袍,李清定以为是哪个乡间老农走错了路。

    “李清不知玉壶先生要来,让先生久等了。”他眼一瞥,发现王昌龄看的竟然是《贞观政要》。

    来人正是王昌龄,因向朝廷上书土地失控,触怒了权相李林甫,前年从江宁县丞被贬为义宾县丞,刚刚从南溪县赶回,便赶来拜访李清,不料还是晚了一步,得知李清已经被唐胜请走。

    听李清称自己为玉壶先生,王昌龄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引用自己的‘一片冰心在玉壶’,是一种含蓄的恭敬,他呵呵笑道:“有人直称老夫昌龄,也有人称少伯,更多的却称老夫王江宁,想不到今天又得了一匪号,王玉壶,委实有趣。”

    他起身向李清拱拱手道:“在下王昌龄,本县县丞,这么晚还打扰李主薄休息,实在过意不去。”

    “先生客气了,请坐!”

    李清见桌上茶已凉,便回头叫道:“小雨,重沏一壶茶来,用我上次买的蒙顶茶。”

    片刻,小雨将茶放在桌上,换了旧茶。

    李清笑笑道:“这是我从成都带来蒙顶茶,先生请品茗,看看味儿如何?”

    王昌龄眼睛闪过一丝亮色,随即端起茶杯,轻吹一口气,细细茗了一口,连声赞道:“不错!不错!合座半瓯轻泛绿,开缄数片浅含黄,这就是蒙顶三品茶中的极品,听说在成都市价十贯一两,且有价无货,李主薄果然出手不凡,此茶我心仪已久,只是囊中羞涩,盼而不得,想不到竟在此处喝到,不枉此行啊!呵呵!”

    李清亦笑道:“我囊中虽有银子,但腹中却无学问,这茶被我糟践了,我带有一斤,愿分半斤与玉壶先生,不知可愿笑纳?”

    王昌龄大笑,“此等好事上门,我有心推却,但喉咙却不干,收了!收了!”

    李清急唤来小雨道:“将我那两瓶蒙顶中拿一瓶过来。”

    坐下又问道:“不知先生今夜晚来,有何赐教?”

    王昌龄脸上笑容微敛,沉吟片刻道:“李主簿可知我何会收下你的茶?”

    见李清不答,他随手取过《贞观政要》,“就是这本书,若我摸到的是一本淫诗艳赋,你就算给我一百斤蒙顶极品,也休想让我收下。”

    他又翻到《谏太宗十思疏》一章道:“这下面的第十一思,‘藏民富’是你写的吧!说的很好,说得非常好,一语切中当朝弊端。”

    王昌龄放下书,面色凝重,缓缓走到窗前道:“世人皆说开元盛世,一派歌风颂德,焉不知盛世只是官府的盛世,下面却是百姓的苦难,再看看这几年,土地兼并、蓄奴成风,一年比一年严重,长此以往,土地被少数人zhan有,财富被少数人占用,官府无钱,百姓无粮,早晚必酿成大祸。”

    他又叹了口气,冷冷道:“可今上位者,却贪图奢华,好大喜功,就说现在,平定一个小小的部落叛乱,竟耗去了剑南道一半的仓禀,还有大食、还有吐蕃、还有回纥,我大唐百姓就算不吃不喝,也供不起百万甲兵啊!”

    “大人之言虽有理,但也不能以偏概全,李清以为攻打滇东是为了国家的利益,倒并非好大喜功,是为了阻止南诏东进,养兵虽耗费粮饷,但无兵之国,难过三世,万邦朝拜,又有几个是冲宋襄之仁而来。”

    李清突然想到积弱百年的两宋,空有百万兵,也一样被异族所灭,大唐的强盛,就在于它军事的强大,百万甲兵守万里河山,并不为多,关键是它要有相应的经济基础支撑。

    王昌龄却摇了摇头道:“你错了,滇东并非是仁义施得太多,恰恰相反,若不是筑城使竹灵倩的残暴,滇东百姓会造反吗?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激起民变,却不知用仁德去安抚,反而诉之以刀兵,我看民心难平,早晚会给南诏白白做了嫁衣。”

    李清听他分析犀利,见解独到,心中赞叹,眼睛却盯着他道:“王大人如此妄议今上,不怕李清告发吗?”

    王昌龄霍然起身,逼视着李清愤愤道:“我王昌龄就是这样一个人,看见不平就要说,所以才被一贬再贬,我早已不在乎,大不了回家种田去。”

    李清微微一笑,走到门前高声叫道:“小雨,把另一瓶也拿来。”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李清不敢再和先生分享这蒙顶极品,全部送给先生吧!”

    王昌龄脸色回缓,拍拍李清肩膀笑道:“我只是嘴皮子凶,可做实事却不行,我听说新任主簿原本是成都的一个商人,特地派人去成都打听,回报说去年成都街头爆发一场雪泥商战,当事者就是李大人,好漂亮的手段,老夫自愧不如,老夫很惊讶,也很高兴,你若来,一定能将义宾县的局面打开。”

    李清点了点头,“我来义宾县只两个时辰,就有太多的疑问,请先生替我一一解开。”

    王昌龄细细地又品了口茶,清了清嗓音方才缓缓道:“义宾县原本也不是这样,它虽不比南溪县,但也交通便利,商业繁盛,可自从来了一个人,这一切都被改变了。”

    “是谁!”

    王昌龄实在恶心这个名字,转了个弯道:“他就是今天请你喝酒的那狗贼。”

    如果李清面前坐的是一个普通的县丞,那他一定会认为这只是一场狗咬狗的斗争,可对面坐的偏偏是王昌龄,‘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渡阴山’的王昌龄。

    李清长长吐了一口气道:“请先生明言!”

    “这个人原本是小军官,不知怎么竟巴结到益州刺史李道复,去年授义宾县县尉,他又是本地人,更如鱼得水,一年来势力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嚣张,渐成本地一霸,到后来,县里的每个店铺都要向他交月钱。”

    李清恍然大悟,难怪这里的东西这么贵,原来还征了附加税,可是他只是个县尉,令、丞、簿、尉,他是最小一级,上面还有刺史,还有节度使、还有朝廷,怎么谁也不管?他心中胡思乱想,王昌龄后面的话却一字不漏地听入耳中。

    “偏偏我们的县令又是个酒鬼,一天十二个时辰,四个时辰睡觉,四个时辰酿酒,四个时辰喝酒,那有时间管正事,所有的事情都落在我和此人身上,他若不闻不问,我累点苦点倒也罢了,可他就是见不得我做事,想着法子来坑我,我白天领着乡亲们把桥修好了,他晚上就会派人来将桥拆掉;我办一所官学,他就派流氓天天来滋事,先生打跑了,学生也不敢来,此人,我是恨之入骨,但也无可奈何。”

    “那大人为何不培养一点自己的势力对付他呢?”

    王昌龄叹了一口气,“他手下有上百个打手,县里谁敢和他斗,上面又包庇他,要不是我有点名气,早就不知死过多少回,说起来李大人可能不信,这个大唐的县尉竟和黑帮有关联,我也是最近才听说,他有个兄长,据说就是你们成都什么峨眉堂的堂主。”

    “什么!”李清霍地站起,失声叫道:“峨眉堂!”

    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章仇兼琼会将他放到这里来做主簿,原来章仇兼琼根本就没打算让自己与海家罢手。

第七十一章 上任首日(一)

    李清到今天才领教了章仇兼琼的老奸巨滑,不可能这么巧,必定是他的有意安排,竟是要他跳出成都在暗处继续和海家斗,官场上的事就是这样,不能点破,靠的是领悟,斗的是心机,李清领悟倒是领悟,可心中却委实不快,他算什么,章仇兼琼手上的一枚棋子么?而他下的这步棋竟让自己毫无退路,就仿佛是过了河的小卒,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他又看了看王昌龄,见他满头白发,脸上皱纹粗糙,为百姓操劳得苍老不堪,浑浊的老眼却充满期望地看着他,只得暗叹一声,也罢!自己就当一回龙城飞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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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薄的职能就相当于现在主管财政的副县长、县委常委,这倒是李清的专长,次日一早,他要去县衙报到,他已经换上簇新的官服,头戴唐巾软裹幞头,内穿裤褶服,身着外套浅青色团领窄袖绣禽袍,用碧色革带系着,上面挂一把短刀,脚蹬乌皮靴,这就大唐九品官的典型官服,李清穿上倒也精神百倍,喜得他在铜镜前左右顾盼,就仿佛要出门的新妇一般。

    坐上老余新租来的敞蓬马车,李清精神抖擞地上路了,惹得一路之人惊异,纷纷在他身后指指点点,李清更是得意,恨不得高举一牌:新任父母官。

    离县衙还有一箭地,就见一群光屁小孩欢叫着从里面跑出,其中两个还抬了个特大号的酒葫芦。

    义宾县衙门不大,却很破烂,就象后世那些希望小学的前身一般,为砖木结构,朱颜褪尽,一面大鼓吊悬在大门左侧,上面破个大洞,且鼓锤也不知被谁拾去做了烧火棍,李清迟疑一下,确认这座房屋不会突然倒塌,这才拾阶进了衙门,里面光线昏暗,地面凹凸不平,公案老旧且断了一条腿,用一根竹棍顶着,又在下面垫了两块砖,仿佛一个三条腿的老头拄根拐杖一般,县令不在,公堂已成了蜘蛛们的天堂,使李清有一种进盘丝洞的感觉。

    “里面有人吗?”

    喊了半天,除了另一个李清在答应外,再不见有人出来应承,在李清想象中,官衙应该威严肃穆,两排衙役执棍而立,上面明镜高悬,下面坐一个七品县令,那模样,李清突然想到了柳随风,虽然仪陇县县衙黑了点,可就应该是那股子威风,而眼前的县衙,就仿佛是一座废弃的山神庙,香火皆无。

    “你-找-谁?”

    明镜高悬下突然传来吃力而断续的问话,声音仿佛从地下冒出,诡异得不带一点人间气息,李清吓了一跳,他这才发现县令的座椅旁立有一老人,少说也有八、九十岁,驼着背,胡子头发灰白,长长的拖着,身上穿的衣服和身后幔帐一般破烂肮脏,而且颜色竟完全一样,仿佛一只变色龙一般,是以李清进来时,竟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我是新任主薄,想拜访县令大人,不知道老人家可知他在何处?”

    老人摇摇头,喉咙里发出嘶哑而颤抖的声音:“县里狗太多,我要守住这个位子。”

    “那你是—”

    “我是县令他爹。”

    李清从县衙走出,仰头望天,天空碧蓝无云,仿佛蓝湛湛的大海,他想长吐一口气,可他吐不出来,他想大吼一声,可胸中着实郁闷,这就是他以后要面对的县衙吗?他突然感到一丝茫然,竟不知自己该去哪里上班,还有他的俸料,又该问谁要去?

    “李大人!”远远地传来一声呼叫。

    李清精神一振,他已经看见一个皂衣红袍的衙役从街头奔来。

    衙役跑得满头大汗,到了李清近前弯腰喘两口粗气道:“王大人命我来转告,他在码头等候主薄大人。”

    李清诧异,怎么会在码头,难到要自己和他去南溪县不成。

    “上车!我们一起去。”

    不等衙役应答,李清一把将他拽上了车,“老余,去码头!”老余扬起马鞭,马车飞快地向码头方向驶去。

    “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李清笑问道,见此人身材瘦高,两只招风耳颇有特色。

    “大人,我姓张,名奕溟。”回答得干脆利落,但眼中却有些紧张。

    “呵呵!这名字起得倒不错,”李清也看出他有些不安,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不用紧张,我是有话要问你。”

    “大人请说,属下知无不答。”

    张奕溟是王昌龄的铁杆支持者,也是本地人,一早县丞训话,要大家全力支持新任主簿,言外之意,李清是自己人。

    “这县衙如此破败,你们在何处办公?”

    张奕溟叹了一口气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县衙已经名存实亡,大家快一年不进县衙了,现在全县的处理公务有两地,一个是唐县尉的当铺,我们叫它尉所,另一个在码头,是王县丞临时借用协助军方处理公务的地方,我们叫它丞署,每天来找王县丞办事的人络绎不绝,可有唐县尉的制肘,要想做点事着实艰难。”

    “县里乱成这样,为何郡里不管?”

    “管,他们当然想管!”张奕溟冷笑两声道:“他们是想升唐胜做县令,可是他无德无能无功名,又凭什么能当县令,不过—”说到此,他的眼睛突然有些黯然。

    “不过什么?”

    “不过这次滇东战事后,恐怕他们就会找到提升他的借口,支援前敌有功啊!”张奕溟突然激动起来,“可是所有的事情明明都是王县丞一个人在操劳,他又做过什么?”

    “你听谁说要提升唐胜?”

    “没有人说,但这些都是明摆着的事,谁都能看得出。”

    李清诧异地望着他,一个小小衙役竟然也有这等见识,看来这义宾县倒也有些风水,‘张奕溟’,李清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王昌龄的丞署便在码头旁的三间石屋内,一早就被一大群商人和百姓围住,七嘴八舌,吵吵嚷嚷,李清在一旁听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李大人,请到这边来!”被百姓包围的王昌龄突然发现了李清,拨开人群,挤过来笑道:“昨晚忘记给你说了,县衙暂时不用,以后都到这里来处理公务,来!来!我早已给你准备好了。”

    他拉着李清要进屋,可那群百姓哪里肯干,纷纷拦住去路道:“大人!我们已经来过多次,你今天无论如何要替我们解决此事。”

    王昌龄面露难色,拱拱手道:“各位乡亲,此事的原由大家都看在眼里,请再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再想想办法,一定会为大家解决过河的难处。”

    一众百姓也知县丞无奈,又叫嚷一会儿,皆摇摇头叹气散去,王昌龄这才将李清引进屋内,“李大人,以后你就在这里办公。”他又从橱里抱出厚厚几大叠文书,重重往李清面前一放,微微气喘道:“大半公务我都替你处理了,这是去年全县人口赋税考校,还得麻烦大人自己操劳统计,最迟三月底前要将结果报到郡里去,千万不可误了期限。”

    这几大叠资料若堆起来少说也有一丈高,有每一户的租赋记录,有全县人口统计,有全县土地状况,有全县商税情况,不光统计盘算,还要去一一核对库廪,看得李清眼睛发直,这和他前世每天的工作又有何区别,自己究竟做的是哪门子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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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上任首日(二)

    “王大人,我难道没个下属么?”

    李清见王昌龄的意思竟是要让他亲自动手,不由有些愕然,难道真要让一个堂堂的大唐九品官亲自去拨算盘不成。

    “以前的主簿是有两个下属,可均在去年退仕,因为主簿一职空缺,我倒没有再补,本想过些日子再说,不过李大人若急要,我倒可以调两个人过来。”

    李清想起颇有见地的张奕溟,便笑道:“那个张奕溟给我,他是本地人,我用得着,另外再找一个书法好、精算计的老吏,有这两人便足矣。”

    王昌龄摇摇头苦笑道:“李大人好眼光,张奕溟是我最得力的手下,还有什么书法好、精算计的老吏,这样的人就连南溪县都难找,不过李大人运气确实不错,我手上真有这么一个。”

    他走到门口,找一个衙役低声嘱咐两句,那衙役领命去了。

    “此人姓邵,名天行,老举人,原是县衙替人写状纸的,因字写得好,现在替人抄书为生,偶然也替我捉捉刀,就是脾气又臭又硬,吃软不吃硬,李大人得顺着他点。”

    李清点点头,突然想到一事,又问道:“适才修桥是怎么回事?听大人的口气,竟似件天大的难事,大人能否给我讲讲,看我能否帮上忙。”

    王昌龄眼中闪过一丝怒色,“昨晚我不是给你讲过吗?我白天修桥,那人晚上就来拆桥,说的便是此事,本县七山一水两分田,山势高绝,水流湍急,其中有一条红水河,在本县东北七星山脚下,七星山产一种极品好茶,叫七星茶,有几百户茶农靠采茶为生,也有不少客商去收购茶叶,但无论来去,都要渡红水河,河上本有一座木桥,但突然坏掉,随后河上便出现一条渡船,渡船本也不错,但船家收费奇贵,渡一次就要五十文,后来才知道,这个船家竟是那唐胜的家丁,后来我领百姓们连修了两次桥,都是白天修好,晚上就被毁掉,无奈,百姓和商人若想过河,要么花高价坐渡船,要么走几十里山路去南溪县过河,适才百姓们求我再修桥,我并非不想,但一来手中拮据,实在拿不出钱来;二来修了也是被人毁掉,不如不修。”

    “大人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任他盘剥百姓吗?”

    王昌龄一叹:“我上过三次书,皆石沉大海,我又能如何?”

    李清想了想笑道:“修桥之事便交给我来办,不要官家出一文钱,二个月内,我保证修一座结结实实的石桥。”

    王昌龄喜出望外,但又有一些担忧,“此事就让李大人费心了,只是报表之事也要抓紧,迟了考课时可要记下过的。”

    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若李大人肯去修桥,这报表就由我来做。”

    说着,便走进一人,此人年已过四十,浑身精瘦油亮,没有一丝多余的肉,他走到李清面前躬身施礼道:“在下邵天行,参见主簿大人。”

    李清大喜,他的到来就意味着自己不用和这些枯燥的帐表打交道,急回礼笑道:“王大人说邵先生有些脾气,我看王大人此言虚了。”

    “王大人并没有说错,若非李主簿肯出头为百姓修桥,这活我绝对不接,我本来就不拿县里一文钱,又不在公人名录中,自然可以不做。”

    李清笑道:“邵先生为我做事而误了赚钱养家,我又岂会让先生为难,我自当补偿。”

    突然,一阵马蹄声驰近,马上人跳下便大喊道:“李主簿可在这里?”

    声到人到,门口拖出一条长长的人影,李清见此人光头独眼,认得在昨晚饭桌上见过,人称独眼祝三皮,现任仓曹,是唐胜的左膀右臂,他大步走进石屋,却见王昌龄正与李清并肩而立,不由倒吸口冷气,后退了两步。

    “李主簿,我家唐大人有请,请李大人跟我去。”

    “呵呵!祝仓曹请转告唐大人,月末就要提交报表,只剩五日时间,等忙完这一阵,我再请他喝酒。”

    王昌龄瞥了李清一眼,见他虚于委蛇,心中微微有些诧异,‘难道他还想脚踏两只船不成?’

    他是个直性之人,最不善伪饰,故与李清初识,也敢慷慨陈词,痛贬朝政,旧唐书说他‘不护细行,屡见贬斥’,倒也不虚,也正是他不知变通,所以平生不得志,最后横死妒吏之手。

    祝三皮听了李清的话,也有些疑惑不定,此人昨晚还和大哥称兄道弟,今儿就和酸贼并肩而立,可听他口气又不象忘本,便冲李清拱拱手道:“既如此,我这就回去禀报唐大人,希望李主簿好自为之。”

    王昌龄望他远去,回头对李清道:“李主簿,唐胜此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既然早晚会翻脸,我看大人还是明说的好。”

    李清微微一笑,并不答他,又唤过张奕溟叮嘱几句,张奕溟应了,急向码头另一侧的军营跑去,他这才回头对王昌龄笑道:“唐胜随后必到,想来会有一番争论,王大人请暂时回避。”

    果然,不到一刻钟,四十多匹怒马狂奔而来,马上之人携剑带刀,杀气腾腾,马蹄踏破碎石,激起了滚滚灰尘,路上百姓吓得连滚带爬,纷纷躲避不迭。

    “李大人,我昨晚盛情相邀,以诚相待,你怎么今早便翻了脸,弃我而去!”唐胜并不下马,扯马在李清面前高立,厉声喝问。

    李清见他拔刀张弩来恐吓自己,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呵呵笑道:“唐县尉说哪里话,李清身为新任主簿,第一日自然要交接政务,我不与王县丞交接,难道还要和唐县尉交接不成?”

    唐胜眼中狐疑,显然对李清之话半信半疑,自己在酒桌上已说得很清楚,与酸贼不可共日,他不可能不知,看来此人心口不一,不是一只好鸟,想到此,唐胜冷笑一声道:“交接结束后,李主簿便可搬到我那里去,我已经为李主簿准备专门的官署,如何?你收拾一下,我在此等候。”

    李清笑容突敛,脸色肃然道:“我本是一介商人,蒙皇上垂青,不计我出身,任为一县主簿,既吃了这碗官饭,李清想的自然是如何升官,可思来想去,我大唐政治清明,要想升官发财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为百姓做点实事,,所以我来找王县丞,就是想找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做,唐县尉,抱歉了,道不同不与之谋,你请便吧!”

    唐胜突然一阵大笑,笑声突停,半眯着眼冷冷道:“李主簿,你的意思是说我不给百姓做实事,是这样吗?”

    “不敢!李清只是耳闻而已,并没亲见,我正打算在红水河上替百姓建一座石桥,如果唐县尉真有心为百姓做事,那能否来协助李清将此事办好,若是我看走眼,李清愿摆上三天的酒席替唐县尉赔罪,如何?唐县尉可愿让我看一看你的爱民之心。”

    从官职上说,李清是从九品上阶,唐胜是从九品下阶,两人相差一级,故李清命唐胜来协助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李清的话击中的唐胜要害,他哪里肯去修桥,一时间脸色大变,胸中怒火渐生,眼睛一瞥屋内堆如小山般的文书,心中有了定计,他的马慢慢后退,给手下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十几个人向李清的屋内冲去。

    “李主簿,官家的帐簿文书岂能放在这等简陋之处,若丢失了,你我都吃罪不起,我看还是拿走妥善保管的好。”

    唐胜说完,却见李清嘴角挂着嘲讽的冷笑,一声不语,任自己手下所为,唐胜惊异,突有所感,不由回头望去,顿时大吃一惊,只见一队士兵正杀气腾腾正朝这边跑来,已不足五十步,他突然想起一事,惊得冷汗淋漓,码头上堆满军品,军控极严,自己率几十人携剑带刀而来,若被他反咬一口,这后果,唐胜简直不敢想下去。

    “快走!”他一掉马头,顾不得再抢文书帐簿,只率领手下纵马仓惶逃去。

    李清望着唐胜剽悍的背影,见他不时回头恶狠狠盯着自己,突然想起一句老话:“庆父不死,鲁难不已。”

第七十三章 除恶(一)

    李清并没有立即动手建桥若不先除掉这个唐胜就算建铁桥、钢桥也没有用何况他李清还想做一些实事临走时捞一把万民伞遮遮太阳也要先拔掉这根毒刺总之唐胜已经成为李清仕途上的一块绕不过的绊脚石。

    不过唐胜虽有益州刺史李道复的撑腰又有南溪郡刺史的包庇但要想踢掉这块绊脚石对李清来说并非什么难事甚至只是小菜一碟倒是他的一百多黑道爪牙帮凶要将这群人荡涤干净防止留下隐患、日后祸害百姓更不能让义宾县将来成为峨眉堂在川南的据点这才有些难度须得费一番思量。

    这一日李清处理完公事回府一进府门远远便见管家张旺紧张地站在中院门口见主人回来他急上前禀报:“老爷有客人来访!”

    李清见他脸色白嘴唇竟在上下打颤心中微微诧异。

    “谁在等我?”

    “哈哈!阳明是老夫。”早有一人大笑着从客堂走出李清又惊又喜来人竟然是剑南道权倾一时的节度使大人章仇兼琼他急走两步倒头便拜“恩师在上受李清一拜!”

    “起来!起来!我不喜欢膝盖软的男儿以后见面施一礼便可。”章仇兼琼拉起他呵呵笑道:“如何?李主薄做得顺利吗?”

    “前几日刚刚交了年表恩师怎么来了义宾县?”

    “我是来南溪郡督办军务顺便来看看你。”

    李清见他身着便装又探目向后看去后面还有一人也是穿着便装的南霁云见李清的目光望来他微微颌脸上浮出一丝笑容李清心中顿生一股暖意急将章仇兼琼请进书房南霁云只在门口一站便如一棵老松般纹丝不动。

    “恩师抱歉!本来还有一些极品蒙顶茶都被我送给玉壶先生了这是本地新茶请恩师品茗。”李清笑着亲自将一杯茶端到章仇兼琼面前。

    “玉壶先生?”章仇兼琼微微一征随即笑道:“洛阳亲友若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看来阳明和王江宁的关系不错此人诗品人品皆好可惜不懂官场规则妄议朝政在朝廷里挂了号我有心助他却也无能为力还有那县尉阳明和他处得如何?”说到此章仇兼琼目光斜视李清似笑非笑。

    李清苦笑一声“恩师的好手段学生算是领教了。”

    章仇兼琼哈哈大笑拍拍李清的肩膀道:“做人得有始有终你既然答应我将海家拔掉怎能半途而废石家不济我还得指望你。”

    上月石家与海家爆米战海澜运用李清的办法抢先囤积大米引益州市场上的米价上扬等石家从地高价买入米来应市时海澜突然放货米价暴跌使石家损失惨重。

    章仇兼琼见李清不语笑笑又道:“你既做了官自然应以政务为主海家之事你就记在心上不必刻意去做但抓住机会了就决不要放过不过现在你就已经绕不过去给我说说你准备怎样对付这个县尉你可别小瞧此人他不光涉黑而且他的女儿可是李道复最得宠的小妾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嚣张。”

    李清笑笑道:“对付唐胜的办法我倒是有点眉目只是他的那一百多个爪牙却让我伤脑筋象一根根毒刺若不顺便拔掉他们我担心将来会给义宾县留下隐患久思不得其法还请恩师指教。”

    章仇兼琼想了想问道:“他的手下可都是峨眉堂的成员?”

    “除去几名曹吏其他大部分都是。”

    章仇兼琼微微一笑“想法把他们调走就是了你只要从大局考虑便会有办法。”

    “请恩师明示!”

    章仇兼琼摇了摇头拍拍李清笑道:“我只是顺路来看看你军务繁忙倒不好久留我去了记住!官场规则虽多但民誉却最重要你以后多为百姓做些实事积累民誉将来向上爬才会有本钱官才会坐得稳主簿官虽小但我大唐宰相大多都是从这里起步的好好干不要让我失望。”

    “恩师教诲李清记住了。”

    ........

    李清将章仇兼琼一直送到码头临别时章仇兼琼眨了眨嘴角微微向北一努遂哈哈大笑而去。

    “北面?”李清走了两步突然恍然大悟一拍自己的脑袋北面那不就是成都峨眉堂吗?章仇兼琼指的大局就是要自己从峨眉堂下手将唐胜的手下调走姜不愧是老的辣。章仇兼琼只轻轻点拨一下李清便有了腹案他淡淡一笑想起了整日大喊无事可做的高展刀。

    ***************

    岷江源于岷山弓杠岭和郎架岭流经成都、眉州嘉州、最后在南溪郡汇入长江岷江原本水流湍急自都江堰修建后它的水流变得沉稳平缓极利于航运促成了巴蜀的商业繁盛每日岷江上千帆竟船来舟往将大量的蜀锦、瓷器、茶叶、纸、米、油运出巴蜀又将所缺物资运入如此大规模的货物运输也养活了大量的运货苦力为争夺生意、争夺地盘这些苦力渐渐地聚成了几大帮派其中又以成都的岷帮为最岷帮原是峨眉堂的分舵三十年前其舵主死于内讧副舵主一怒之下率众离开峨眉堂开山立派创立了岷帮三十年来展壮大最后竟与峨眉堂分庭抗立成为成都的两大帮派之一。

    这一日成都江津渡口和往常一样热闹码头上熙熙攘攘两艘客船刚刚抵达到处是扛着大包小包的散客吵吵闹闹向官道涌去不断有拎着短扁担的脚夫上前搭讪还有不少马车掮客穿行在人群中寻找合适的目标从江津到成都尚有十几里路程尽管官道两旁停满载客马车但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用两条腿走回成都。

    最后一个下船的人身材高大身着白缎锦袍头戴竹笠看不清面容他手里拎着个竹箱下了船便快步向镇里走去。

    江津渡口是成都最大的码头货物吞吐量极大需要大量劳力久而久之它的附近竟形成了一个大镇名为江镇近万户人家镇内客栈、妓院、酒楼一应俱全更重要的是这里就是岷帮的总舵所在地。

    戴竹笠之人走进镇中很快寻到一间客栈住了下来他进了房取下竹笠三缕长须飘撒在胸前目光清朗竟然是李清的贴身保镖高展刀高展刀奉李清之命到此地做一件大事。

    他关上门又反锁了这才从床下拖出竹箱打开里面有两个包裹其中一个露出一角黑衣另一个呈长条形沉甸甸的高展刀小心地解开里面是一只一尺长的木匣推开木匣露出两把锋利的匕刀锋闪着蓝湛湛的冷光显然是淬过毒这两把匕是从成都试剑堂所买这个试剑堂则是海家的产业。匕极普通它唯一的特殊是在刀把上刻有‘试剑’两个字。

    高展刀一连在江镇镇住了三天每天都去码头上晃悠这一日他又来到码头码头上有些异样到处是身着紧身黑衣的岷帮帮众。

    这时江面上漂来一溜小船前后左右护卫着一艘白色画舫画舫上八名彪状大汉环状而立身着岷帮黑色武士服个个面色凝重眼色冷漠象八座冷冰冰的花岗石人。

    来船便是岷帮帮主的座船眼看帮主的画舫靠岸岸上一众手下早列成两队摒息静气等着帮主上岸不料船帘一挑先钻出来个满头珠翠的姐儿脸上搽得粉白分不清鼻子眼睛只见正中有两颗红点想必那就是樱桃小嘴了她探头东张西望一番突然两颗红点歪向一边回头怨道:“三哥这就是成都么?我看还不如嘉州好玩。”

    “呵呵!这只是江津离成都还有十几里呢!”

    女人身后钻出个汉子来他身高八尺虎目狮鼻阔脸膛颇有几分草莽之气只是那眼袋却浮肿得吓人将好好一双虎目弄成水泡泡的金鱼眼他便是岷帮第三代帮主杨善清江湖上人称老和尚便是这却是揶揄他对女人不挑货色。

    岸上帮众见帮主露面纷纷上前跪倒:“属下参见帮主恭迎帮主回家。”

    偏那女人不识趣指着下跪的帮众咯咯乱笑宛如一只要下蛋的母鸡她身后的杨帮主勃然大怒一记老拳将她打翻下水去犹自怒骂道:“老子婆娘都不敢放肆你一个婊子算老几。”

    那女人落水引一阵混乱急有人跳下水将她救起送进里舱做人口呼吸去了杨善清也不管坐上滑竿被众人簇拥着离开了驳岸。

    他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双充满杀机的利眼盯上了。

第七十四章 绊脚石(二)

    第二天天刚亮,岷帮总舵的后宅里突然爆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众人抢进帮主卧室,却见那妓女赤身裸体坐在床头,脸孔惊惧得变了形,她指着床上一个劲尖叫不止,众人这才发现,他们的帮主眼睛瞪得如铜铃大,向上翻白,浑身乌紫,胸前钉着一把匕首,血已经凝固,杨善清早已死去多时。

    “怎么回事?说!”

    杨善清的堂弟眼睛都要暴出血来,一把揪住那女人的头发将她甩下地来,脚踩着她的脸,明晃晃刀子已经拔了出来,指着她的脖子嘶吼:“说!是谁干的,不说老子剥你的皮!”

    那女人宛如一条被钉住头的白鱼,身子在地上扳动,恐惧到了极点。

    “放开她!”一个低沉雄壮的声音传来,门口的帮众纷纷让路,副帮主来了。

    “你踩住她的脸让她怎么说!”

    杨善清的堂弟见是副帮主进来,也慢慢收了脚,帮主死了,副帮主便是老大,他冷冷地瞟了副帮主一眼,此人外相粗鲁,但心计极深,帮主突死,极可能就是他下的手。

    副帮主身量极高,长得如黑熊一般,黑面髯须,两只胳膊竟比寻常壮汉的小腿还粗,他武艺高强,是岷帮的第一高手,若李清此时见他,定会大吃一惊,此人不是别人,就是在阆中因买雪泥发生过争执,后来又得李清恩惠的南诏人王兵各(参见卷一第三十二章),他来成都后,加入岷帮,凭一身高强的武功,渐渐出头,很快便坐上副帮主的位子。

    “你把衣服先穿上!”

    那妇人浑身颤抖着爬起,摸着衣服穿了,方结结巴巴哭道:“大爷,我也不知,我一醒来,他、他就这样了。”说到一半,她忽然见刀子朝自己脖子劈来,两腿一软,竟吓晕过去。

    ‘刷’地一声,一条软鞭绕住砍向女人刀,一抖,刀应声飞起,直钉在屋顶横梁之上,刀把还在巍巍颤动。

    “副帮主,你这是做甚?”杨善清的堂弟霍然回头,愤恨地盯着王兵各,“帮主因这女人而死,焉能不杀!”

    王兵各冷笑一声,一脚将那女人踹到门口,“把她先关起来!”

    又回头对他冷笑道:“她只是个婊子,帮主英雄一世,怎会因她而死,但帮主夜亡,只有她在场,若仓促杀了,细节之事问谁去?”

    王兵各是个精细之人,早估出此事的后果,最大的嫌疑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宿敌峨眉堂,最近海家和石家的商战中,岷帮和峨眉堂都插手过,峨眉堂吃了亏,另一个嫌疑人就是他自己了,帮主死掉,他是最大的得益者。

    杨善清的堂弟名叫杨二,仗着大哥的权势,在帮中飞扬跋扈,更自视为下任帮主,如今大哥一死,他便起了异心,只是他自知在帮中不服众,惟有先将王兵各扳倒了,他才有机会。

    “副帮主,此事蹊跷之处甚多,你要给弟兄们一个交代了,否则,弟兄们心可不服!”

    “杨二,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帮主是我杀的吗?”

    王兵各一把上前揪住他衣领,恶狠狠道:“你有何根据就敢妄下结论,说!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休怪我不讲兄弟情义了。”

    那杨二素见王兵各凶狠,也知此时绝不能服软,他心一横,反手揪住王兵各的胳膊,亦撕破脸皮吼道:“这难道不明显吗?我岷帮开山几十年来从未发生过这种事,你去年才来,帮主便死了,你就成了老大,这不是你干的,还会是谁?哼!恐怕不会如你的意,弟兄们的眼睛可亮着呢!”

    王兵各眼睛微眯,笑意越来越浓,这是他杀人的前兆,他缓缓转身,拖着杨二走到门口,对执法堂堂主冷笑道:“严堂主,我岷帮帮规的第二条是什么?麻烦你给这位老弟兄讲讲。”

    那执法堂堂主心中凛然,知道王兵各是要杀人立威了,便立刻躬身道:“帮规第二条,以下犯上者,死!”

    王兵各猛地将杨二摔到地上,用他刚才踩那女人同样的手段,一脚踩住他的嘴,防止他狗急乱吠,“那严堂主说,他该如何处置?”

    严堂主深深盯了王兵各一眼,见他双瞳中杀意已现,便不再犹豫,返身大喊:“杨二以下犯上,污蔑副帮主,按帮规当杀,来人!将他拖下去砍了。”

    早抢过来几名彪壮大汉,一拳将杨二的嘴先打哑,随即象拖死狗一般,将他拖了下去,杨二愤怒之极,却只能啊啊大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兵各用冰冷的目光扫了一眼杨二的手下,目光所过,皆缩头噤声,没人再敢说一个不字,他点了点头,缓缓地走到床前,顺着匕首的来处朝上望去,突然,他发现了一条亮线,是一块瓦被人揭了去,没盖好,露出的一条缝。

    “你们看那里,匕首定是从那里射入。”

    众人纷纷顺着王兵各的手指方向看去,目力好的果然看见隐隐有一条亮光,但大部分人什么都没看到,但口里却跟着叫嚷:“是!一定是有人夜里潜进来,暗害了帮主。”都一致认为帮主必然是被外人所杀,主动替王兵各撇清了干系。

    王兵各拔出匕首,仔细地观察,他也发现了匕首把上的‘试剑’二字,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海家的兵器,这明显是栽赃给峨眉堂,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他也正需找一个借口确立他在帮中地位。

    “弟兄们!大家看看这刀,海家试剑堂的匕首,这就是说,我们帮主是被峨眉堂的狗贼暗害。”王兵各猛地振臂一呼:“荡平峨眉堂,给帮主报仇!”

    “给帮主报仇!”怒吼声响彻九霄。

    ***************

    李清一早便去了南溪县,昨天王宝记传来请柬,今天南溪县分店开张,请他去捧场,资金流对李清的生意极为重要,就仿佛现在的银行一般,唐朝虽然银子已经在使用,但毕竟量少,而铜钱沉重,一贯是六斤四两,若拿上万贯去做生意,压也要将船压沉了,所以柜坊的出现对于商业的发展极其重要,一般大的柜坊在各大城市都有分号,比如在成都王宝记存钱,指明长安取钱,拿着柜票和信物便可轻松上路,到长安后,再由长安的王宝记将钱取出,同样,南溪县开了王宝记分号,李清在成都的钱就可以汇到南溪县。

    南溪县在义宾县南约五十里,山多坡陡,仅有一条狭窄的官道相连,一般民众皆走水路,但这一个月的南诏战事,南溪县码头已被军方征用,官道成了唯一的通道。

    这是天宝三年的四月初十,清晨,初春的阳光已将暖意给远方葱郁的山林抹上,官道早已经繁忙起来,人人想趁天不亮赶路,可上了路,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并不明智,路上马车一辆接一辆,南来北往,拥挤不堪,密密麻麻延绵十数里,马车夫高高站在车顶,焦急地搭手帘向前方眺望,拄杖步行的人在马车间穿行,反而比马车走得快,李清的马车也混夹在其中,虽然他是官老爷,但就算有现代交警来,此情形也无法帮他开道。

    “公子,照这样走下去,我们恐怕中午才能赶到南溪县。”

    帘儿眉头微皱,四月的阳光虽然温暖,但长时间的直晒下,在等待的煎熬中,空气变得异常灼热,她的鼻尖已经微微见汗。

    李清将书放下,取出手绢替她擦去脸上的汗珠笑道:“你不要这么急,去王宝记只是应个景,他们刚刚开张,钱不一定运得过来,你且放下心,心静自然凉。”

    “估计今晚是回不了来,你晚上可要陪我去买东西。”帘儿俏眼眨了眨,到后车厢寻粉匣儿补妆去了,李清暗暗摇头,女人的变化真是在瞬息之间,帘儿居然也会化妆了。

    他心情轻松,昨夜高展刀从成都赶回,大事已济,现在要等的,就是两大黑帮间的火并,照他的推测,岷峨两帮已势同水火,只需一颗小小的火星,就可点起熊熊烈火,况且是帮主被杀这种大事,岷帮找不到真凶,又岂会轻易放过峨眉堂?此番战势汹汹,峨眉堂必会把各地的帮众调回成都应战,义宾县的帮众想来也不例外,等唐胜的爪牙被调走,他的下一步计划便可实施。

    就在这时,车后传来一阵吵嚷声,是挑夫和客人间的争执,官道行走艰难,有许多步行的客商大包小包携带不便,挑夫们便从中寻到了商机,替人挑担,一天来回数次,每天少则几百文,多则上贯,但其中却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挑夫脚快,客人得跟上,有些客人跟不上的,只好中途放弃挑夫,这一来二去,便容易发生矛盾。

    李清身后的吵嚷声就是这样的情况,客人肥胖难行,挑夫赚钱心急,不忿之下难免恶语相加,两人便发生了争吵。

    挑夫喉咙粗大,神情凶恶,一只黑亮亮的老拳在胖商人面前晃动,“不挑就不挑,老子还不想干了,只是老子从义宾县帮你挑到现在,少说也有二十里,难道只值三百文吗?”

    商人怒道:“你不讲理么?我们讲好五百文的价钱,你现在挑了一半路程不到,我给你三百文,已经不错了,你还想要多少?”

    “要不是你这死猪走得慢,老子已经走了一个来回,这损失自然要你承担,拿五百文来,少一文老子就不干。”

    “明明是你找上我的,现在又说我走得慢,还恶语中伤,我就偏不给你。”

    挑夫耍横,挑着担迈开大步便走,嘴里笑道:“嘿嘿!你不给我,就以为老子没办法了吗?”

    胖客商大惊,不知哪来的力气,冲上来将行李死死拉住,“强盗!你把我东西放下!”

    这时,又有几个挑夫赶来,围着胖客商吵吵嚷嚷,显然和这挑夫是一伙的,其中的挑夫头子甚至还动了手,胖客商倒也倔强,死活抱着自己的行李不放,拼着身上挨老拳,就是不肯软言求饶。

    “住手!”李清眉毛倒竖,忿然走下马车,胆敢在堂堂的大唐九品官面前放肆,挑战他的官威,是可忍,孰不可忍。

    几个挑夫被李清的话吓了一跳,纷纷放开手转过身来,自古以来,官为天,民为地,民是不敢与官斗,但几个挑夫见李清只穿一身便服,身上又无半点堂皇官气,更没有随从帮衬,哪里肯相信,遂不理他,撸起袖子叫吼吼又将胖客商围住。

    但那挑夫的头却慢慢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望着李清,“李东主,是你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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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万户侯介绍:
他是珠算能手一级,眼疾如闪电,拨珠似飞燕。
他的字写得极好,字字圆浑丰润,纸背处又透出遒劲张狂。
他无意间堕入唐朝。
英雄辈出、美女如云的唐朝。
财富与权力,让你可望而可得的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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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拾阶朝上走,敲得天宝算盘瘦。
请君暂上凌烟阁,搏个黄金万户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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