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自大唐正使病倒,改由副使主事以来,大唐对南诏继承人的态度一扫往日的暧昧和含糊,变得明晰起来,韦坚正式宣布,大唐王朝支持二王子于诚节继承云南王位,大唐的明确表态仿佛一只重磅炸弹,立刻在南诏高层掀起了巨大波澜,唐朝的巨大影响力使许多摇摆不定的官员开始慎重考虑自己的决策,同时,大唐的突然表态让吐蕃措手不及,使吐蕃尚不及和南诏各阶层沟通完结,也匆忙抛出自己的立场,支持大王子阁罗凤即位,为向南诏施压,吐蕃半个月后在神川增兵三万,但大唐也毫不示弱,李隆基下令向姚州增兵八万,另向滇东派兵八千,在昆州置都督府,由昆州刺史张虔陀兼任昆州都督,巩固对滇东地区的控制,维护内地与安南都护府(今越南一带)的联系通道。
渐渐地,南诏内部两大派系的较量、大唐与吐蕃的较量都浮出了水面,一时间,南诏成了大唐上下关注的焦点,上至皇帝大臣,下至庶民百姓,都在谈论发生在苍山脚下、洱海湖畔的事情。
春雨把纷纷扬扬的滋润平均地撒在南诏都城的每一个角落,宫殿和民房,大街和小巷,都被密密的小雨冲刷得干干净净,温暖的季节里,这场雨仿佛象情人的人,格外使人恬静而舒适。
但春雨却未能将生机带进南诏王宫,在一座殿堂里,皮逻阁两眼无神地盯着灰白色的穹顶,静静地回忆他的过去,他自感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腰腹以下失去了知觉,身子瘦成一把干柴,几近油尽灯枯,他一直处于神志迷糊状态,但这两天的头脑却是这一生中最清醒的时刻,他要安排好后事,让南诏的千秋功业在他身后能够实现。
于诚节荒淫无度、目光短浅,不可立,相反,阁罗凤雄才大略,年富力强,可将他的事业继承下去,这是皮逻阁在好几年前便定下的大计,这些年他的目光在四周游睃,却忽视了身边,直到去年身体恶化,他才发现国内已经生变,手下大臣对于诚节的支持要远远大于阁罗凤,这是他始料不及的,虽然他知道南诏统一时间不长,部族势力依旧强大,但没料到竟强大到这个程度,尤其是以白崖城部为代表的白蛮势力,经济文化水平较为发达,南诏大部份清平官和大军将皆出自此部落,白崖城部现任大酋长便是于诚节的外公,换而言之,于诚节现在已经成为白蛮的利益代言人。
“苍天!你真要让我南诏迈不过这道坎吗?”
皮逻阁忧心如焚,现在局势复杂,他不敢强行立阁罗凤,否则会引发南诏内战,让唐朝与吐蕃从中得利,只能徐徐图之,可是他的身体还能支持多久?
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皮逻阁去处理,他要说服群臣为了南诏大计支持阁罗凤,他还要说服大唐,他要在他死之前将棋局布置好,但他最担心的是滇东,那是南诏战略东扩的关键,现在滇东的情况怎么样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报告,难道出了什么事不成,他艰难地翻了个身,忍不住咳嗽两下,咳嗽引发的疼痛似要将他身体撕裂开来,皮逻阁痛得一下子晕厥过去,几名医者赶忙上来治疗,过了半天他才渐渐苏醒过来,喘着气对身旁的侍从道:“去...叫...阁罗...凤。”
......
滇东变故一直瞒着皮逻阁,这是阁罗凤的意思,在这次王位之争中,他居于劣势,所依仗的资本只有大军将段忠国的三万军队,而这三万军正是皮逻阁待事急时前往滇东平乱的后手,驻扎在南诏与滇东的边界,但滇东的潮起潮落比不上太和城的风起云涌,为争夺王位,阁罗凤悄悄召回了段忠国,命其部队驻扎在太和城以东三十里外,并向朝野隐瞒了滇东发生的事。
在细雨纷飞中,阁罗凤刚刚将吐蕃大使倚祥叶乐送出大门,一直目送百余名强壮的吐蕃军人簇拥着他远去,二人有着共同的目标,不需要试探、不需要客套,直奔主题,只商谈一个时辰便达成合作意向,将吐蕃先锋布置到浪穹(今云南洱源)一带,牵制驻扎在大趋城的大军将洪光乘部入太和城。
阁罗凤额头饱满而宽广,紫脸堂,长鼻阔嘴,一双鹰眼炯炯有神,他是皮逻阁养子,少年起便极有胆略,开元二十年,皮逻阁为统一六诏,便设下计谋,以祭祖,请滇西其他五诏首领到蒙舍诏松明楼赴宴,正是十八岁的阁罗凤率五百勇士,将其他五诏首领及其他们的侍卫尽数杀光,并火烧松明楼,由此被皮逻阁看中,立他为继承人,这一晃便是十几年过去,他随父亲南征北战,打下了南诏王国,但他非皮逻阁亲子的身份一直制约着他,使他的王位继承权遭到了诸多实力部落的反对,尤其南诏各部中实力最强的白蛮更是反对。
“大王子,国王命你火速进宫。”
一匹快马飞奔而来,国王的贴身侍卫在马上高声呼唤,他神色慌乱、声音焦急。
“父王难道不妙了吗?”
阁罗凤的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他还没有布置完全,如果皮逻阁在此时去世,局势就将失控,那对他极其不利。
“回大王子的话,国王从早上到现在已经晕过去三次了。”
看来父王的情况确实严重,阁罗凤顾不得检讨自己在此事上犯的严重错误,翻身上马跟着侍卫向王宫驰去......
间歇性的病痛已经渐渐好转,皮逻阁在侍女的扶称下吃力地半躺在床榻上,指了指身旁的小椅对阁罗凤道:“坐!”
阁罗凤忐忑地坐了,又仔细看了看父王的气色,见他脸部浮肿,面皮绷出一点晶莹之意,目光暗淡,仿佛一支即将熄灭的火把,他心中也为之怅然,自己的心到底还是软了,若在趁于诚节在长安之时,下一剂猛药,那现在这个王宫便是他的了,结果于诚节提前赶了回来,他的优势便成了劣势,此时此刻,阁罗凤的所思所想是如何能让父王好转起来,助他击败于诚节,可父王眼前这个样子......
皮逻阁看出阁罗凤的忧虑,他喝了一点参汤,眼睛里渐渐有了点神气,淡淡笑道:“你弟弟不更事,如果是仅仅是他想染指此位,事情倒好办了,只需我一道命令,你要注意的是他身后之人,他们势力强大,平时在我的压力下不敢作为,可现见我不行了,便纷纷跳了出来,这样也好,让你看清了哪些是支持你的人,哪些是反对你的人。”
他一边说,一边注视着阁罗凤的反应,见在神情平常,似不为自己的话所动,便笑着问道:“怎么?难道为父说得不对吗?”
“父亲的话当然正确,自古做大事的使不得妇人之仁。”
阁罗凤怅然道:“只是他们反对的是我,而并非南诏,再者我南诏人口本来就稀少,若大动干戈,恐怕我南诏会元气大伤,父亲艰辛所创之业就会毁于一旦,我实在不想为一己之私坏了南诏大业。”
“你能从大局着想,实在让我欣慰,说明我没有看错人,”
皮逻阁又咳嗽几声,他忍住疼痛,脸一沉道:“那我来问你,滇东是怎么回事,为何不见你向我汇报!”
阁罗凤吓得连忙跪下,“父王,滇东那边尚无消息传来,孩儿已经派人去了,正等着回信。”
皮逻阁连声冷笑,“如果你十天前这样回答,我倒还相信,可现在只能说你有事瞒着我,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将段忠国调回来了?”
阁罗凤见父王心知肚明,他不敢狡辩,只得低头不语,算是默认了。
皮逻阁瞥了儿子一眼,摆了摆手,让他站起来,又长叹一口气,道:“我给出使滇东的赵全为交代过,每半个月要发一封信来,若有大事,更要随时报告,可这已经快一个月了,他音信全无,我便猜一定是唐朝出手了,你手上无人,调回段忠国也无可非议,但却坏了我的大事,你可知道,只要拿下滇东,我就可以断了大唐与安南都护府的联系,我们南诏便可向南发展,不出三年,便可成千里之国。”
阁罗凤不敢站起来,颤声道:“孩儿知错,请父王责罚。”
“算了,事已至此,我也不怪你,我的身子不行了,只希望你能记住我的话,将来即位后,要利用吐蕃和大唐的矛盾,谋取最大的利益,对外先占滇东、再取安南,对内要平衡各部间的矛盾,发展贸易、增强实力,待大唐内部生变,再趁乱攻取巴蜀之地,如此,我南诏大业成矣!”
阁罗凤郑重地点了点头,“若孩儿得位,一定按父王的话去做。”
皮逻阁笑了笑,从枕下取出一块孔雀金牌,递给了他,“凭此金牌便可以调动我的黑羽卫队,应该能助你一臂之力。”
他见儿子眼露喜色,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再三叮嘱道:“你二弟不是做大事之人,对付他身后之人便可以了,你要留他一命,切不可兄弟相残!”
“孩儿谨遵父王之命!”
.........
阁罗凤从王宫出来,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这支黑羽卫队人数虽然不多,但个个武艺高强,尤其擅长暗杀,是父亲当年铲除异己的利器,如今归了自己,无疑如虎添翼。
他想起父亲的叮嘱,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不杀于诚节?父亲大人,你未免想得太天真了吧!”
雨越下越密,黄昏时分,天色灰蒙蒙的,这是个在家里休憩和准备美食的好季节,大街上浮动的油纸伞也越来越少,大街上已飘满了从各家各户聚集而来的肉香和酒香。
在于诚节的府里则更多了几分脂粉的香味,收集美女是于诚节平生最大的爱好,这些年来,他收集的美女已不下百名,娇小的安南、高雅的大唐、热情的波斯、柔顺的高丽、淫荡的扶桑,当然最多的还是本地美女,爽直而更加地道,总之是春兰秋菊,各有滋味,使于诚节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度过,也由此,他的府中还多了一股子药味,壮阳补肾的药味,于诚节的性福生活,南诏国人人人皆知,皮逻阁自然也明白,但他的国王父亲似乎有意纵容他,任他沉溺于荒淫的生活中,国家事务也从不说与他听。
不过‘林欲静而风不止’,集团利益的需要将于诚节推到了争夺王位的起跑线上,正如大油大荤吃腻了要换换口味一样,在赵全邓等人鼓动下,于诚节对权力忽然有了十二万分的兴趣,开始做起南诏国王的梦来。
这不,在春情盎然的季节里,于诚节的衣服居然穿得整整齐齐,一本正经地在客堂接见大唐的使臣,大唐刑部尚书韦坚,作陪的有于诚节的师傅,南诏清平官赵全邓,当然于诚节只是个象征意义,真正在谈事的还是赵全邓和韦坚。
谈话已经进行了近两个时辰,于诚节实在忍无可忍,他借口内急,偷偷溜了出来,在春雨和夜幕中,他性致高涨,习惯性地向后院走去,却不知道,在前方十丈外的一棵大树上,一双眼睛正闪烁着冷芒,盯着他大步走来,手中锋利的宝剑悄悄出鞘。
第一百三十五章 匕现
被皮逻阁之死折腾了一天的太和城终于安静下来,到了傍晚时,戒严令悄悄解除,但街道上依旧人烟稀少,近些日子,先是吐蕃使团被杀,真凶没抓到,现在国王又突然暴毙,南诏这到底是怎么啦!每一个南诏人心中都是沉甸甸的,谁又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立新主,那就意味另一场拼杀,或许只有呆在家里才是最安全。
黑夜深沉,大街上薄雾弥漫,飘溢着淡淡的杀气,不少人家都打出悼念已故国王的白幡,在雾色灰朦中显得异常诡异。一队一队巡逻士兵在大街上穿行,他们有的是属于支持于诚节的部队,有的是属于支持阁罗凤的部队,但彼此都穿着一样的军服,只能用沉默来表示自己的立场。
赵全邓的府第在城南,他是南诏清平官首席,所居宅院也是最大,家人仆役超过百人,此时皆已睡了,只有赵全邓的书房里依然亮着灯,在忽暗忽亮的灯光中,赵全邓睡不着,他斜靠在椅上,默默回想着今晚与阁罗凤的摊牌,他放弃了愚蠢而扶不起的于诚节,转而支持头脑清醒、有眼光的阁罗凤,为了国家的利益,当然也是为了自己,阁罗凤已经答应封他为内算官(南诏首相),明天他要去说服那些固执的白蛮大将,将阁罗凤推上王位,只有阁罗凤登位,南诏才能强大,才能和大唐分庭抗礼。
他又细细看一遍阁罗凤给他的承诺书,小心地将它叠好,贴身放妥。“既然阁罗凤答应了这些条件,明天,无论如何要说服大军将赵附于望和大军将杜罗盛。”
赵全邓望着黑沉沉的夜空,心中有些焦急,“天怎么还不亮!”
此时是三更,是太和城睡眠最深沉的时刻,在赵全邓府斜对面住着一个南诏大商人,姓刘,做茶叶生意,一直往来于大唐和南诏,这些日子南诏局势不稳定,到处都在调兵遣将,他的商队正在路上,已经好几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一次可是五千贯的货物,刘掌柜心急如焚,整日坐卧不宁,神经变成雷达一般,门口的一点风吹叶动,都当是他的商队回来,夜已经到三更了,半睡半醒的刘掌柜本能地从床上跳起来,他听到了一点响动,万赖寂静中他听得很清晰,外面是有动静,连衣服也来不及穿,他风一般冲出客堂,直奔大门,可到门口却突然停住脚步,不对!深更半夜,他的商队怎么可能进城,不是他的商队,但好奇心还是让他从门缝向外望去。
街道上静悄悄的,没有人,偶然一片落叶被风卷起,飘向夜空,夜空沉闷,暗藏着杀机,忽然,他觉得眼睛一花,对面赵大人的府外似乎有个人影闪过,正当他在凝望赵全邓府邸之时,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蒙着面罩,鬼一般的眼睛正阴森森地盯着他,随即又一下子消失,他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缩进屋里,站在门厅前颤个不停,随即又关门落锁。
夜色更深,沿着街角传来了沙沙的奔跑声,还有轻微的马蹄声,这些声音就在刘掌柜家附近停了下来,客堂里的刘掌柜起身、坐下,再起身再坐下,最终还是克制不住窥视的欲望,透着过门缝偷偷向外张望,他越看越心惊,张大的嘴巴竟然没有能回过去,他看见了对面有数百条黑影在闪动,如追影随风般,一些分布在房角,一些聚集在大门口,都是南诏军人,他们动作异常迅速,房子和树木都屏住了呼吸,树叶轻轻摇曳,府前的黑影群动了,象约好似的,缓缓地抽刀出鞘,在月黑星疏的夜里,刀刃寒光逼人,几个黑影飞身跃入高墙,很快门锁破裂,整扇门吱嘎被拉开,一名身材高大的军官一挥手,手势决断,大群军人一涌而入,骤然,赵府里传来怒吼和打斗声,随即是哭声,但只片刻,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那群军士迅速冲出大门,眨眼间便消失在长街尽头,刘掌柜惊恐地堵住耳朵,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即无力地垂下了眼皮,待附近的巡逻的士兵赶来,赵全邓府里只有一片死亡的气息。
就在南诏士兵封锁附近街道之时,一条黑影身上负着一人从越过高高的城墙,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和赵全邓一样,阁罗凤也是一夜无眠,在他面临绝境之时,忽然峰回路转,赵全邓来找他,要将南诏重新交回他的手上,这使他又看到登位的希望,是的!他无时无刻不在渴望那个位子,他有无数的理想要去实现,他要在自己手上诞生一个强大的南诏帝国,他闭着眼睛,在回味着与赵全邓达成的一个个妥协,大军将与清平官至少要有一半出自白蛮;将来南诏设立太学,至少一半的太学名额要留给白蛮子弟;白蛮保留自己的宗教;南诏实行均田制后,白蛮在永业田和口分田上都享有优先.......
这样,无论军政、文化、经济上,白蛮人都享有特权,这也是白蛮支持于诚节登位想得到的东西,所有的条件阁罗凤都一口应下,他是个务实的人,首先是要坐上那个位子,再慢慢废除这些特权,他熟知中原历史,历朝历代,所有的政治结果都是妥协的产物,所以汉人文化中才会有中庸的说法。
阁罗凤不由又想到赵全邓告诉自己的秘密,滇东丢了,吐蕃使团被杀,父王被毒死,这一切都是出自一个大唐果毅都尉之手,此人才是大唐皇帝的秘密使者,是这次南诏使团的幕后主宰,初听到这个秘密,阁罗凤联想到最近的形势,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父王一死,南诏内战便到了爆发的边缘,要不是赵全邓及时醒悟,他还真看不清眼前的局势,好毒辣的手腕,一个小小的果毅都尉竟然会是大唐皇帝的密使,连阁罗凤也不得不佩服李隆基会用人,只可惜,唐王朝还是低估了南诏人。
长长伸了个懒腰,阁罗凤觉得自己有些疲惫了,他将桌上所签署的承诺书副本小心翼翼地收进一只木盒,心情愉快地朝内室走去,今天他要好好放松一次,可还不等他走到门口,一名侍卫来报,‘那个叫王兵各的男子,说有紧急大事要求见大王子。”
“紧急大事?”
阁罗凤轻松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虽然交往不长,但他已经知道王兵各为人稳重,他若说有大事,那一定是天大的事,果然,赵全邓家被人灭门的消息象一道惊雷,将阁罗凤炸懵了、惊呆了,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全身颤抖,象看见了一条五步蛇的游人一般,他向后退去,踉踉跄跄地靠在椅子上,一下子坐了下来。无数的希望和理想仿佛一堆五颜六色的泡沫,只存在了几个时辰,便骤然破灭了。
“李清,你好狠的手段啊!”阁罗凤喃喃自语,刚刚听赵全邓讲了前因后果,便立刻领教了他的厉害。
他心一阵剧烈的疼痛,忽然抽出手帕捂住了嘴,白色的丝巾渐渐被染红。
“大王子,你怎么啦!”
刚刚问讯赶来的段附克被惊呆了,他忽然回头盯着王兵各,厉声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王兵各缓缓地跪了下了,他是在送巫钰麟出城时,发现赵全邓家出了事,本以为这是好事,不料却是这个结果,陡然间,他明白了,自己的愚蠢坏了主公的大事。
阁罗凤轻轻拭去嘴角上的血迹,摆了摆手,“这不关兵各的事,不要责怪他!”
叹了一口气,他对段附克道:“刚刚得到消息,赵全邓被李清杀了,还是全家灭门,不说我猜得到,一定是化装成南诏士兵干的,明天这笔烂帐还是会栽到我头上。”
段附克眼中露出骇然之色,现在主公刚刚和赵全邓签约,墨迹未干,他便痛下杀手,使刚签的约立刻变成了一纸废文,这把刀也太快、手段也太狠了一点吧!
想到此,他毫不犹豫道:“主公,把签约的副本给我,我这去找赵附于望和杜罗盛,揭穿李清的阴谋。”
阁罗凤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你揭穿了又有什么用,赵全邓背叛于诚节,他们一定会说杀得好,这件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再者,他们也不会听你解释。”
他沉思一下,疑惑道:“我唯一觉得奇怪的是,赵全邓和我签约异常隐秘,相隔不过几个时辰,李清怎么会知道,难道他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杀赵全邓吗?”
王兵各跪在地上,头深深埋在胸前,主公的绝望使他悔恨得心都要滴下血来,钢牙几乎被咬碎,听见阁罗凤的疑惑,他霍地抬头,挺直了腰,右手高举化掌为刀,只见劲力劈过,左手食指应声被斩下,他斩钉截铁道:“王子殿下,我曾与李清结拜,只因一时之仁坏了殿下大事,现在我自断一指,从此便和他再无半点关系,我现在就去将他人头提来谢罪!”
阁罗凤惊讶地望着他,忽然明白过来,赶紧撕下一块衣襟为他裹住伤口,又拍了拍他肩膀赞许道:“我喜欢你的坦诚,此事你不必自责,也不要恨他,彼此都是为了自己国家的利益,连我都欣赏他,心狠手辣,计谋深沉且大事决断,将来绝非池中之物,这是个大才,兵各,你和他结拜,并不辱你,只可惜我与他是敌非友,否则连我也想和他结拜一番。”
阁罗凤慢慢站直,颓意尽去,明亮的目光里闪烁着坚定与自信,他微微一笑,“赵全邓的消息必定会被封锁,我猜得没错的话,明日他们一定会以赵全邓的名义邀请我前去登位,趁机杀死我。”
段附克急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去丽水重整旗鼓杀回来。”
阁罗凤摇了摇头,断然道:“我如果走了,轼父的罪名就坐实了,失去了民心,将来再翻身就更难了,再说,我既然知道他们的企图,索性将计就计,冒一次险,说不定还能扳回局面。”
他回头看着段附克,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紧盯着他的眼睛,叮嘱道:“假如我回不来,你和段忠国就立我的儿子为王,若大唐不承认,你们就投靠吐蕃,寻求他们的支持。”
望着主公决然的眼光,段附克缓缓跪下,“臣一定不负主公的重托。”
王兵各也坚定地说道:“明天我来贴身保护主公,只要我有一口气在,谁也休想动主公一根毫毛。”
.......
阁罗凤猜得不错,就在他决定明日赴约的同一时刻,在于诚节的府上,李清将一封带血的合约交给了正瞌睡惺忪的于诚节,扑鼻的血腥味顿时将他惊醒,他刚要接信的手象被蛇咬一般,忽然缩回,害怕道:“李将军,这是什么?”
李清见他害怕,冷冷笑道:“这是你的太傅赵全邓已经投靠阁罗凤的证据,要不是我得到密报先下了手,哼!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什么?”于诚节简直不敢相信的耳朵,“我师傅他、他投靠了阁罗凤?”
他的手哆嗦着接过合约,打开,眼睛匆匆一扫,脸色吓得苍白,他一向依赖、视之为父的赵全邓竟然背叛了他,仿佛天塌了下来,于诚节心神大乱,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半天才颤声道:“那我不做南诏国王了,将它让给大哥,你看这样行不行?”
李清瞥了瞥眼露惧意的于诚节,心中暗骂一声,‘没出息的东西!’却哈哈笑起来,忽然笑声一收,盯着于诚节森然道:“自古以来帝王人家最是无情,若阁罗凤登位,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你全家,其次是杀你的两个弟弟,他决不会容许任何一个威胁他位子的人活在这个世上。”
于诚节抱着头蹲在地上,痛苦地撕扯头发,就象一个失去父母的孩子,嘴角咧了咧,最后竟哀哀地哭了起来,“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实在害怕啊!”
“起来!起来!”李清笑咪咪地将他拉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要害怕,有我在呢!我们大唐是坚决支持你的,这不光是放在口头上,更要用行动来表示,只要你听我的安排,我保证你明天能登上南诏国王之位,只希望你那时候别忘记赏我一点好处,呵呵!”
在李清细心劝慰下,于诚节惧意渐去,他不好意思地抹去眼泪,诚恳地道:“假如我能登位,我一定会重重赏你,恩!我赏你二十名美女,三千两黄金。”
李清哈哈大笑,“美女就免了,折成一千两黄金,一共四千两,你看如何?”
于诚节也笑了起来,“好!我答应你,另外你还可以在我南诏的宝库里任挑一件宝贝。”说到这,他忽然想起李清刚才说的话,脸上笑意顿去,变得惊恐地问道:“刚才你说先下了手,难道是说......”
李清缓缓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酷,“没错!赵全邓已经被我杀了,现在趁天还没亮,你立刻将支持你的大军将赵附于望和杜罗盛找来,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他们商量,但是你千万不能说赵全邓是我杀的,而是阁逻凤杀的,否则,连他们也会背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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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写得连老高自己都有点不忍心,虽然我已经尽量不写血腥,从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来写这次灭门行动,但结果总是一样的。本来想写不杀妇孺,可事实上根本不可能,一是要在极短的时间上结束行动,在那种条件下是顾及不了太多的,二是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人,一旦赵全邓的妻妾知道他已经投靠阁罗凤,说出来会坏了大事。所以我想,既然让李清做了,索性就狠一点。
历史上唐朝确实是支持于诚节,也派特使去帮他,但最后还是阁罗凤赢了,唐朝之所以在滇东失败、在南诏失败,我找不到细节,但按老高理解,和唐朝特使的手段不够狠辣有关。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南诏内讧(上)
天际已由鱼肚白渐渐变成褐黄,又染上一抹霞红,仿佛少女羞涩的脸庞,启明星也开始黯淡下去,黑黝黝的苍山拉开厚厚的黑幕,露出里面墨绿的本色,新的一天又降临到了太和城。
李清从于诚节府中告辞,在一群士兵的护卫下向骑马向驻地而去,清晨空气寒意阵阵,虽然一夜未眠,众人都精神十足,没有半点懈怠,前面是赵全邓的府第,已经被封锁,只得绕道而行。
这时,一直默默无语的武行素忽然问道:“将军,你说消息封锁得住吗?”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依照李清与两位大军将定下的计策,先封锁赵全邓已死的消息,然后再以商议立新国王的名义诓阁罗凤入城杀之。
李清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当然封锁不住,那些血腥味,住在周围的人怎么可能闻不到。”
武行素诧异道:“那、那他还会来吗?”
“或许会来、或许不会来,但我以为不管是谁,即将到手的东西突然失去,都不会甘心,就算是我,也一样,况且是以王后的名义邀他,让王后给他安全保证。”
李清凝视着已经微微泛白的远空,微微笑道:“所以我赌他一定会来!而且会带着他的三千护卫军,堂而皇之的来。”
“三千!”身旁的武行素和高展刀同时一惊,异口同声道:“可我们才三百人,怎么可能打得过。”
“你把刀子!”李清指着高展刀笑骂道:“行素不明白倒也罢了,亏你还跟我这么久,难道你也不明白吗?”
“阳明的意思是......”高展刀若有所悟。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南诏的内战,南诏人自己打去,和咱们有什么关系。”说完,李清一催马,加快速度而去。
武行素和高展刀对望一眼,忽然明白过来,李清的言外之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虽然阁罗凤住处隐秘,但周围有三千军的护卫,送信人还是可以很清晰地将信息传达给他,当血红的太阳刚刚露出云端,遗南王后的正式邀请函便送到了阁罗凤的手中,国不可一日无主,今日要定下南诏的第二代国王。
太和城约有三万多驻军,主要是一万禁卫军和二万戍城军,禁卫军持中立立场,皮逻阁死后便效忠于王后,而两万戍城军分别由大军将赵附于望和大军将杜罗盛率领,此二人皆是百崖城部人,是于诚节的铁杆支持者,除了这两支军队外还有数千零星小部队,或支持于诚节,或忠于阁罗凤。
在文官方面,五名清平官中赵全邓已死,段附克和阁罗凤在一起,另外三人中,两人支持于诚节,一人中立,而南诏的百姓和中下级官员却大多支持阁罗凤,但让阁罗凤处于下风的,并不在这里,而是各率五万军的大军将洪光乘和大军将罗奉,分别驻扎在大趋城和永昌(今云南保山),他们都希望于诚节能登位,阁罗凤几次派人去拉拢他们,皆被二人斩使明志。
之所以阁罗凤敢入城争位,他的宝就押在一万禁卫军的身上,现在又有王后保证他的安全,一旦于诚节的人毁约发难,禁卫军极可能会站在他这一边,加上一些零星士兵,最后的结果是一万五对二万,还有民意支持,他阁罗凤未必会输。但阁罗凤却迟迟未动,他还在等候城内传来的消息,他的黑羽队在天不亮便已经进了城......
南诏王宫内,宜南王后神色凝重,在她对面坐着大唐的代表,一位年轻的将军,大唐皇帝的密旨确认无误,他可以全权代表大唐,这份密旨已经不是李清新婚之时拿到的金盒密旨,而是在杀吐蕃使团后,李隆基八百里加急传来的新旨。
宜南王后约四十余岁,花容虽去,但气质雍容端庄,说话轻言细语,如沐春风,让人倍感亲切,她是虔诚的佛教徒,待人和善,从不过问政事,深得南诏百姓爱戴,在这场王位争夺战中,她的态度便是临门一脚,直接关系到王位继承者的正统性,对于诚节的支持者来说至关重要。
陪宜南王后会见李清的,还有清平官王迁和禁卫军统领杨格孝,两人都是持中立立场,南诏的局势已经到了悬崖边,到底是支持哪一个王子,他们惟王后马首是瞻。
皮逻阁虽死得突然,但宜南王后早有心理准备,再她看来,丈夫是去了另一个极乐世界,而对于两个王子的下毒嫌疑,她也并不太相信,皮逻阁喝过的那碗药事前事后都验过,并没有毒,没有证据,况且人死不能复生,所以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追查国王的死因,而是南诏不能乱。
她定了定心神,徐徐说道:“李将军,南诏是大唐的属国,大唐皇帝要求于诚节即位,南诏理应遵从,虽然先王没有来得及立下遗诏,但是我南诏实行继承人连名制,阁罗凤已经继承了先王的‘阁’字,又是长子,所以,于情于理都应由他来继位,希望将军能转告皇帝陛下,尊重南诏人自己的选择。”
“自己的选择?”李清的嘴角浮出一丝淡淡的嘲讽,“目前的局势难道还需要我再赘述吗?倘若王后决定让阁罗凤登位,那南诏人选择的是什么,和平还是内战?我国陛下也是希望南诏不要乱,所以审时度势,选择了大多数人都支持的于诚节即位,这正是尊重南诏才做出的决定,况且从正统的角度来说,于诚节才是云南王的长子,民意支持,伦理合情,那为什么就不能选择于诚节。”
李清话语犀利,据情据理,说得宜南王后哑口无言,这时,旁边的清平官王迁却冷笑一声道:“你们皇帝的眼光也未免看得太高,‘大多数人支持’,请问!这个大多数人指的是什么人,是国以民为本的百姓吗?如果是的话,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十个百姓有九个都不希望于诚节登位,他生活糜烂、荒淫无耻,他若即位,会给南诏百姓带来什么?若大唐皇帝真心希望南诏稳定,那就请他支持真正的大多数人意见,而不要只看几个握权者的脸色。”
李清眼微微一瞥,见禁卫军统领杨格孝坐在那里一直沉默不语,他才是李清来王宫的真正目的,试探禁卫军的态度,南诏的什么正统、民意,在他看来统统是狗屁,他是大唐将军,扶于诚节登位才是关键,这一万禁卫军若能保持中立,那事情便有了九成把握。
“到底是民为本还是士为本,这个问题可以留到以后再讨论,不管是于诚节即位也好,阁罗凤登基也好,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南诏不能乱,不知三位可赞成我的意见?”
李清见三人都点头赞成,便继续道:“为保证公平、公证,我希望禁卫军能保持中立,王后可能答应?”
宜南王后犹豫一下,向二人望去,不等王迁说话,禁卫军统领杨格孝立刻表态道:“王后,李将军所言句句是实,臣以为,无论是大王子还是二王子,都是先王所器重的,我们没有理由偏袒任何一方,大家应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寻找一个妥协的方案,否则任他二人争下去,我南诏必爆发内战。”
乍一听,话确实在理,光面堂皇,但它回避了问题的实质,那就是这样的公正是建立在双方力量不对等的基础之上,李清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眼中悄然闪过一丝会意的笑容。
王迁脸色一变,他刚要反驳,不料宜南王后直盯着李清的前胸,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她忽然意兴萧索地摆了摆手,“杨统领说得对,此事我不想再过问,就由杨统领和李将军商量着办,王大人,二位王子的谈判就由你来做居间,我有些累了,你们去吧!”
王迁的心一直往下沉,不知王后为何在关键时候情绪变低落,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近来学得乌龟法,得缩头时且缩头吧!
李清正要告辞和杨格孝一起离去,王后却叫住了他,“李将军,且慢走一步,我还有话对你说!”
李清吃了一惊,在如此要命的时候,王后还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他急回头向杨格孝望去,只见他微微向自己使了个眼色,便大步走了出去。
待二人走后,宜南王后又将周围侍从赶走,房间里就只剩下两个贴身丫鬟,王后一直沉思不语,过了半晌,她忽然低声道:“你,就是阿婉痴恋的那个大唐将军吗?”
李清一呆,忽然想起什么,急忙低头向胸前望去,只见阿婉送给自己的那串项链不知何时竟露出一条边来,他心神震动,脱口而出,“难道王后就是阿婉的母亲不成?”
宜南王后点了点头,“前几日阿婉从滇东托人给我送来一封信,信中提到一个大唐将军,刚才我正好看见你脖子的项链,才知道,她说的大唐将军原来就是李将军。”
说到此,宜南王后的眼中闪过一丝怒色,挺直了腰,盯着李清斥道:“但是阿婉把什么都给你了,你却把她们娘俩孤苦伶仃丢在滇东不管,你还算个男人吗?”
李清站起身怒道:“我几时不想管她,是她自己要当什么巫女,死活不肯跟我走。”他刚说到这,话却突然哑了,仿佛一道闪电击中了他,他惊呆了,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娘俩’,难道阿婉她、她怀孕了......
呆立半天,李清象一尊被解除咒语的石像,忽然活了过来,‘我要做父亲了!’他心乱如麻,惊喜交集,激动地在房内走来走去,此刻,南诏大事已暂时被他放在一边,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上前半跪在王后面前诚恳地解释道:“我确实不知道阿婉竟怀孕了,若是知道,我决不会将她留在滇东,请您放心,我这就派人去把她接来,不!我要亲自去接她。”
或许是满意李清的态度,宜南王后的眼光变得柔和起来,微微一笑道:“我已经派人去了,你能这样说,说明阿婉没有看错人,你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我就放心了,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我的女儿我会照顾好她,若她将来还想跟你,我也不会阻拦。”
迟疑一下,李清又道:“难道她不肯做巫女了吗?”
宜南王后摇了摇头,“她现在就是想做,也做不成了,不多说了,你快去吧!”
李清默默地跪下来,恭恭敬敬向宜南王后磕了个头,又从怀中取出帘儿的来信,递给她道:“这是我妻子写来的信,里面有她对阿婉的态度,请你转交给她,让她尽管放心来长安找我。”
说完,李清大步朝门外走去,望着他器宇轩昂的背影,宜南王后喃喃道:“看在你救我女儿的份上,看在你会是我女婿的份上,我不拦你,只希望你们做得不要太过分了。”
李清走出王宫,只见禁卫军统领杨格孝正站在前面等他,见他出来,杨格孝迎上前毫不犹豫道:“请李将军转告二王子,我杨格孝坚决支持他为南诏国王。”
李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凝视着太和城高高的城墙,眼中流露出自信与傲岸,最后一道环也合扣了,如此,阁罗凤只要进城,便再也插翅难逃,这里再没有自己的事,该去收网了。
“杨将军,这次行动由赵附于望和杜罗盛两位将军负责,杨将军要赶紧去和他们一起商量着办,否则功劳若只做不说,那可是只有劳而无功啊!”
杨格孝猛然醒悟,李清说得对,若他不表现突出点,这拥立之功可就白白便宜了别人。
........
近午时分,阁罗凤再次接到了催促他进城的信,他也得到黑羽队的消息,太和城已经被禁卫军接管。
“大王子,我总觉有些不妙,不应该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看还是不要去的好!”
段附克遥望太和城,见那里平静如常,按理,二万戍城军比禁卫军人多,不应该那么顺利让禁卫军接管城池。
阁罗凤心中也有些忐忑,早知道就应该将段忠国的五万军留一部分下来,现在已经晚了,今天箭已上弦,不容他不发。
“我也知道此事有风险,可是现在是王后来请,若我不去,就等于自己让出了王位,白白便宜了于诚节,你放心,我也不会那么傻,只要能进王宫,我至少就有四成的希望。”
他回头揽过尚未成年的儿子,爱怜地抚摩他的头,道:“假如爹爹回不来,你要好好照顾母亲和姐姐,知道吗?”
阁罗凤的儿子只有十三岁,身体瘦弱,但眼中却流露出成人般的倔强和刚毅,他缓缓跪下,大声道:“若父亲回不来,孩儿长大后一定要杀死于诚节,为父亲报仇!”
“好!好样的。”阁罗凤将他交给段附克,语重心长对他说道:“从此时起,我的儿子就改名为凤伽异,为我的继承人,我不在,你就是他的父亲!”
段附克‘扑通!’跪倒,重重地向主公磕了几个头,颤声泣道:“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站起身,将凤伽异抱上马,一挥手,在数百骑的护卫下,向东北方向飞驰而去,黄尘滚滚,渐渐消失在崇山峻岭之中,阁罗凤一直目送他们远去,霍然回头,目光炯炯地盯着太和城,绷直的嘴角傲然一笑,“于诚节,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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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章
卷六 会挽雕弓如满月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返京
的长安已到仲春阳光从窗格里透射进来将暖意带内屋角蟠龙玛瑙炉内青烟袅袅房间里异香弥漫暖洋洋地空气中洋溢着催眠的味道。
但大唐皇帝李隆基却没有丝毫睡意他在御案前奋力批阅奏折堆积如山的奏折压得他的心中沉甸甸的他已经几天没有进御书房了但每天来的奏折却并不因此而中断。
前几日是他的六十岁寿辰注举国欢庆张灯结彩尤胜上元节且都是官家出资李林甫又刻意讨好所耗费的钱帛不计其数可在奏章里却只字未提李隆基也猜得到只是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数字。
批着阅着他开始觉得头脑眩晕注意力集中不起来望着堆满案的奏折李隆基暗暗叹息一声心中竟产生一种畏惧。
这也难怪他已是六十岁的老人可仍然象年轻人一样夜夜行房怎么还能有精力应付纷繁的国事或许无数朝代的衰败都是种因在这些不起眼的小事中好色自然要透支精力透支了精力自然就会昏庸。
当然不能指责红颜祸国也不能一味责备君王好色有自制力的人毕竟是少数问题的关键是君王为何能拥有如此多的女人打住有点走题了。
李隆基将一叠奏折随手一推奏折斜斜倒下桌上地上。落得到处都是他按着眉头颓然地倒在椅子上。
高力士
李隆基低低呼唤一声却没有人答应一阵轻快地脚步声走近
皇上老奴在声音低微而悦耳。
不是听了几十年的声音李隆基登时记起高力士操劳他的寿辰。累得病到了他抬起疲惫的眼皮眼前是一名约四十岁左右的宦官和一般宦官普遍白胖相反此人面皮微黑身材高瘦若不是他声音尖细。乍一看倒象一名从西域归来的将军。
他也是李隆基十分信任的宦官名叫边令诚在高力士染病期间暂代替他几日不等李隆基吩咐他手脚麻利地从地上拾起奏折轻轻将它们放在桌上随即垂手站在一旁等待皇上吩咐。
你帮朕分一分中书省传上来的放一边翰林院传上来地则放另一边。还有就是御史的折子单独放置。
这是李隆基的批阅习惯以往的高力士不等他吩咐。总是会做的妥妥帖帖如今高力士不在。这些小事也需要他亲自安排了。边令诚答应不一会儿便将上百本奏折整理完毕御案上只剩下小中大三叠折可见边令诚对大唐的人事结构十分熟悉。
做得不错
李隆基赞了一声却现了一个奇怪地现象在御史类竟只有一份奏折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难道天下真是太平吗
李隆基笑了笑随手拾起奏折。只看了两行便立刻被里面的内容吸引住了。他又翻回封面是御史中丞王鉷上的折子说姚州都督李弹劾果毅都尉李清在东假传圣旨擅自封寒崇道为南宁州都督洋洋洒洒数千字说得活灵活现每一个细节都讲到了仿佛亲耳所闻亲眼所见。
李隆基又看了几遍心中一阵冷笑他相信这个李说的是真的李清也敢这样做他若不敢就不可能替自己解决如此棘手的南诏问题问题不在这里王鉷是李林甫的心腹这份奏折李林甫怎么可能没看过上面却没有他的批阅而且御史的奏折就只有这一本可能吗
借别人之手行事这是李林甫的一贯做法只一眼李隆基便看透了李林甫地心思他嫉妒李清在南诏的功劳恨他与韦坚合作欲对他下手。
李隆基心中忽然一阵厌烦随手将这本奏折扔给边令诚道:宫里人中你算有几分见识你来说说这事如果是真朕又当如何处置
边令诚望着奏折仿佛在看一块诱人地胡饼他想看吗他想看他并非自幼入宫年轻时他也曾饱读诗书游历大好山河朝为读书郎暮登天子堂这曾经是他的梦想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也曾为他向往但后来入宫年纪又长使他地锐意消退暮气渐生虽然他也曾在李隆基面前表现过他的才能但生理的残疾让他自卑宫廷的险恶使他胆怯他不敢和高力士争权只打算默默无闻地残了此一生。
不过高力士的病倒了却使他在茫茫黑夜中看到了一丝光明这几日他替代高力士使蛰伏在他内心深处的那一颗种子因雨逢时竟悄悄地滋生抽芽机会终于来了皇上竟将大臣的奏折让他来评述。
边令诚却不敢看奏折仿佛又是一块烧红的碳让他迟迟不敢拿起这是高力士才享有地特权拿起它会有什么后果他比谁都清楚。
他微微抬头却一眼瞥见皇上严厉的目光手一哆嗦拾起了奏折他收拾过不计其数地奏折却从没有象今天这一本如此沉重机遇靠自己把握既然已经迈出这一步他便再没有回头路。
边令诚深深吸一口气匆匆浏览一遍有人竟敢假传圣旨这可是灭门之罪边令诚刚要开口却仿佛有一只胳膊将他往后猛地一拽等等事情决不会这样简单否则皇上就不会如此神色凝重还让自己参详。
他的脑海里在迅思索忽然想起昨日皇上给玉真公主说的话你给朕推荐的李清只带三百人去南诏竟解决了让朕愁十几年的南诏困局这是朕今年收到的最好的一份寿礼。
话语欣喜还开怀大笑多少年也没见皇上如此高兴过现在竟有人在这个接骨眼告李清假传圣旨边令诚迅摸准了皇上此时的心情不屑恼火。
想到此他猛地下定决心拿自己的未来作赌注押它一宝边令诚毫不迟疑道:皇上老奴年幼时家境贫寒有一次母亲生病家里无钱去医治我便去医堂偷药结果被抓住了可那医者并没有打我更没有抓我见官反替我母亲免费看病说我为孝而为不能算偷。今天李清所做之事和老奴十分相似或许他是假传了圣旨但皇上要想想他当时的处境只有三百人且职位低卑更重要是他在为皇上效命假传圣旨的最终目的也是为皇上解决南诏困局而并非一己
说到此边令诚又偷眼看了一下李隆基的脸色见他目光柔和脸色淡然知道自己押对了心中不禁暗暗窃喜又继续道:老奴虽不知前因后果但我想皇上一定也给了他临时处置之权既如此他也不算假传圣旨只是做的尺度上没把握好所以依老奴之见皇上只责备他几句让他以后当心便是了皇上千金易得一将难求啊
说完边令诚垂手而立等待皇上的落李隆基盯着他半天没有说话他忽然又道:那朕再问你南诏如果突然被一拆为二不复从前的强大那朕先要做的是什么
边令诚想了想声音低低道:老奴以为先要做的是防备吐蕃。
说的很好深合朕意
李隆基笑了笑从御案下取出一面金牌递给边令诚道:这两天从南诏归来的李清就该到长安了你带朕的金牌去接他只要他抵达长安就立刻带他来见朕。
边令诚接过金牌走出房门的一瞬间一颗心悄悄落地随之而来的是眉眼中掩饰不住的狂喜在他身后李隆基盯着他的背影暗暗地点了点头
李清率领三百骑护送着大唐最后一批出使南诏的官员返回了长安一路餐风宿露。这一日他们已经遥遥看见了沐浴在金光中地巍巍长安城终于到家了将士们不约而同地爆出一声欢呼连一路不芶言笑的十几个文官也忍不住笑逐颜开赞善大夫杜有邻满脸风尘的脸上竟忍不住老泪纵横南诏内讧险些波及到他们。大唐使团驻地据南安门不远震天的喊杀声临死的惨叫冲刷不掉的血迹成了这些文官挥之不去地夢魘。
这里离延光门约还有五里地此时正是仲春。树荫浓绿杏老花谢官道上许多去郊外游玩的长安市民来来往往都诧异地看着这支奇怪的队伍穿着大唐地军服却一个个皮肤黝黑满面风尘不少士兵盔甲残破上面还有斑斑血迹路人不敢多看。赶紧离他们远远的。
李嗣业纵马来到李清身边感慨道:交了差。我就要返回安西了此次和阳明南诏一行。让我受益太多最重要的还是结交了你这个兄弟。
他伸出硕长的手臂按住李清的肩膀眼中流露出一丝留恋诚恳地说道你也来西域吧那里才是你施展才华的地方。
李清默默地点了点头拍拍他地手道:我也很想若有机会我一定去
这时高展刀与武行素也催马上来。武行素这些日子一直沉默不语人也变得消瘦。眼看已经到了长安他再也忍不住迟疑一下对李清道:我决定回去后便辞去军职那里没有我出头之日我要跟随阳明。
李清急忙摆手这怎么行这次你立了大功回去后必有封赏少说也是校尉甚至还会升到果毅都尉正是你出头之时跟随我最多做个小吏又何苦
武行素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我从东起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不会因为你说两句就改变主意你如果不收我那我们的交情就一笔勾掉而且不光是我你再看看弟兄们甚至在成都分手的南霁云都是和我一样的想法。
李清抬头向众人看去只见所有的人都停下了马围成一圈默默地注视他所有人的眼中都充满了不舍李清只觉眼角有点酸勉强对众人笑道:我们都住在长安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我会经常请大家去喝酒。
这时高展刀却上前笑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次阳明立下大功皇上定会升你的官从皇上免你太子舍人来看以后你应该是军职若是派到地方上去你便可以趁皇上高兴提出将他们都带走我想才三百人皇上应该会答应的。
一句话提醒了李清这倒是个机会去地方上为官躲开太子对自己的拉拢一举两得是最好不过。
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事便对大家笑道:险些忘了走之前敲了于诚节一笔竹杠大家拿去分了每人十两黄金另外阵亡地弟兄要给双份。
十两黄金相当百两纹银在黑市上可兑得一百五十贯钱虽然羽林军不同于一般的府兵可以不用自备兵器粮食日常用品甚至还有一点津贴但每年也不过几贯而且这次去南诏是件苦差有钱有门路地都说情脱了身随行的大多是清贫人家子弟。
听说李清要给他们每人十两黄金狂喜之下众人竟忍不住大声欢呼起来直看得一帮文官眼中羡慕暗叹自己没这么好地运气不料李清又对他们微微笑道:各位大人自然都会严守朝廷戒律不过这一路车马津贴也该是有的况且也不是公款十两金子大家都有份就算是给大家的一点茶钱若不收下可是不给我面子哦
众文官面面相视心中想要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这时杜有邻哈哈一笑李将军说的是钱虽不多若不收下真是不给面子了老夫第一个收下。
众官见有人带头而且还是太子岳父皆喜笑颜开纷纷表示一定要给李将军面子云云心里却暗赞李清会做人有财大家。
倒不是李清想给他们而是于诚节送别给金子时他们在一旁都见了倘若不堵住他们的嘴恐怕士兵们的钱也捂不了多久。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杂沓的马蹄声只见旌旗招展似有大队人马开来这里是延光门外的官道并非主干道官路较狭窄沿路地百姓们纷纷向两边逃避惟恐惹了这群马队渐渐地马队走近约五六百人都骑着马还有十几辆马车里面人员混杂有衣甲鲜明的军士有满脸凶蛮地家丁护卫着中间近百名男男女女均年纪不大个个红裙绿裳衣着艳丽正吵吵嚷嚷朝这边快而来。
杜有邻打手帘看了半天忽然脸色一变大叫道:不好是长安那帮小混蛋大家快闪开
注:李隆基的生日是八月五日因情节需要将它提前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崔夫人的眼光(上)
马车辚辚,李琳和李清在回府的路上,今天大朝,结束以后百官便可以直接回府,李琳不停地感慨,自己当年在阆中酒楼初见他时,他还是一个准备开店的小商人,这一晃几年功夫,他便成了从三品的州府都督,还是一个刺史,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想到最后李林甫一党的表情,李琳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皇上的封官早已准备好,可笑李林甫那帮人拼命反对一场,末了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李林甫这些年还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不过你放心!有皇上护你,他也暂时不敢拿你怎样!”
李清微微一笑,“其实关键是皇上并不想废太子,所以杜有邻案才会雷声大、雨点小,最后必将不了了之,皇上对李林甫已经有了猜忌,如果他不知收敛,恐怕皇上也不容他了。”
话虽这么说,但李清却知道一点历史,李隆基应该是将杨国忠培养起来以后,才取代了李林甫,那自己呢?自己又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这却是他想不通的,也懒得去想它。
“我以后是叫你李都督还是叫你李刺史呢?”李琳眨了眨眼睛笑道。
李清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世叔不要这样,在世叔面前,李清还是李清,不是什么李刺史,更不是什么李都督。”
李琳见他在自己面前恭谦如常,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暗忖道:“世叔说到底还是外人,要是他是自己的女婿该有多好!”
李琳叹了口气,女儿的终身大事一直是他的心腹大患,这件事何时才能解决?据说今晚女儿受赵岳之邀去曲江池参加诗会,那赵岳虽是新科状元,但人品低劣,又依附李林甫,着实让他不喜,岑参倒不错,可惜人心高气傲,‘和亲事件’后便再也没来过。
想来想去,还是李清最合适,皇上也有此意,虽然他也姓李,但毕竟不是同族,只要皇上特准倒也可行。
李琳在替女儿婚事操心,他对面的李清思绪却飞到了遥远的西北,沙州,也就是后世的敦煌,浪漫的起点,中国文化的后院,他曾经去过,莫高窟、鸣沙山、月牙泉,事隔千年那里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回到家里,正逢午饭时间,李清升官的消息已经早一步到家,爆竹声声,胜似过年,帘儿和小雨的喜悦自不必说,就连李清的下人也个个扬眉吐气,暗暗思忖着要不要写信回老家炫耀一番,为此,帘儿特地给每个家人封了五贯的红包,以示庆贺,直看得李琳的家人眼热不已,自己老爷升官时却似乎一文钱也没发过。
李清正和帘雨二女一起吃午饭,上午产婆来过,胎位已正,保胎初步成功,此消息和李清升官好比双喜临门,使饭桌上的气氛更加喜庆。
“公子,听说当了大官,正妻一般都有诰命,不知帘儿姐几时才有?”小雨心直口快,心中所想便脱口而出。
“小雨!别乱说,诰命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再说我也不稀罕。”这却是帘儿的心里话,她没有娘家,这诰命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她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丈夫去沙州,她能不能跟去,还是要一个人留在长安,她心事忡忡地给李清斟了一杯酒,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道:“李郎,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不能和你一起去沙州。”
“为何?你担心身子不方便吗?”
李请的筷子停在空中,见帘儿眉头忧虑,便将筷子放下来,握住她手柔声道:“产婆不是说了吗?胎儿已经保住,咱们就坐马车去,慢慢地走,欣赏塞外风光。”
帘儿摇了摇头,“我听惊雁说,你若在外领兵,家属不能随行,就相当于留在长安为质。”
李请一呆,这却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此事倒真要去问问,帘儿孤苦一人,决不能将她留在长安。这时,李清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好象安禄山就有一个儿子留在长安为质,后来被李隆基杀了,而自己并无子嗣,以李隆基的精明,他怎么会放心自己去沙州领兵,如果是想留帘儿为质,那为何又不封她诰命,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蹊跷不成?
正想着,门外却传来宋妹的声音,“老爷,门外有人找您,他在马车里,不肯下来。”
“这会是谁?”
李清迟疑地站起来,对二女道:“你俩慢慢吃,我去去就来!”
他几步走出大门,却见不远处果然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一名管家模样的人见李清出来,急忙上前哈腰道:“李大人,我家老爷请你上马车。”
李清望着那辆马车,依稀有些眼熟,“你家老爷是?”
管家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崔翘!’李清恍然大悟,可是又有点奇怪,又不是第一次来,为何还要躲在车里,他上前几步,车门却开了,却见崔翘坐在车内,背靠车壁,用袖子遮住半边脸,见李清走来,一把将他扯进车厢低声怨道:“贤侄,你倒是高升了,却把我给害苦了。”
他用力过猛,却忘了用袖子遮脸,让李清一下子便看到了他此时的尊容,只见他的左眼圈乌黑,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嘴角也高高肿起,脸颊上破了几处皮,沿着破皮向上,是十几道长长的血痕,象是被指甲抓的。
早上在丹凤门见他还是好好的,怎么半天不见便成了这副模样,李清忽然想起他家的那头母老虎,心中便猜到了七八分。
“崔世叔,这怎么是我把你害苦了?”
“你就别问了!”
崔翘苦笑一声道:“若你还没吃午饭,便到我家去吃饭,若吃过了,便去再吃一次,算我求贤侄帮我这个忙了。”
下面我就给大家细细讲一讲崔翘脸上伤痕的由来,大家还有印象的话,应该还记得崔翘的老婆,也就是李琳的妹妹,年轻时是出了名的风流,现在老了却是出了名的悍妇,每天除了调教丈夫外,她其余的时间便是忙于收集各种市井消息,有她在,大唐的左右拾遗也该失业了。
就象现在的党外人士一般,长安也有一帮不在官位却关心国家大事的闲人,俗称消息灵通人士,早朝未散,李清升官的消息便象长了翅膀一般通过各种渠道飞到了他们的耳朵了,于是,茶馆、酒楼、澡堂子,到处可见他们在举办新闻发布会,那个、非官方的。李清的音容笑貌、他的老底、他的婚姻、甚至他家养的狗猫、他屁股上有颗黄豆大的红痣,都通过飞溅的唾沫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有几个也姓李的老汉逢人便泪汪汪道:“这孩子有了出息,我那可怜的弟弟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崔夫人也属于一个消息灵通人士,她身份高贵,出门不便,专门招了两个长腿小厮,一个叫‘千里眼’,一个叫‘顺风耳’,姑且就这样称呼吧!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专门替她打听消息,拿计件工资,多劳多得,于是乎,两人整日里没命地在长安街头奔忙,源源不断地给崔夫人带来了各种各样的市井消息,上至皇帝娶妃,下至老太生娃,崔夫人都一一笑纳,分门别类地放进她那庞大的身躯里,就象某种动物一般,有空的时候再拿出来慢慢咀嚼。
今天一早,千里眼蹲在街头的茅坑里,听隔壁一党外人士,不!消息灵通人士讲一场最及时的新闻发布会,内容就是早朝时李清血战李林甫,官拜沙州大都督,千里眼顿觉消息十分重要,腚都没来得及刮便冲回府报告。
崔夫人自然认识李清,上元夜还让他来相过亲,一个商人出身的芝麻小官,可此时她的嘴巴却半天也合不拢,乖乖,三十岁不到便当了从三品的都督,和自己丈夫一个品阶,若到四十岁不就是宰相的命吗?
崔夫人的细鱼眼睛眨巴眨巴,又想起半年前那次相亲来,自己当时是什么态度来着,她细细回忆了当时的情形,自己最后好象并没有回绝他,对,那场相亲还没结束呢!只进行到一半,被另一件事情打断了,自己不是还没表态吗?嘻嘻!崔夫人的嘴笑咧到了耳根上。
于是,当丈夫一回家,崔夫人便将他堵在书房内,似笑非笑地问道:“老爷,你还记得上元节相亲的那件事吗?”
崔翘当然记得,就是那天晚上,他知道自己的另一个女儿还活在世上,并因此被妻子狠狠修理一顿,三天下不了床,但知妻莫若夫,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她尾巴一翘,崔翘便知道她想亮哪根羽毛,不就是想再打李清的主意吗?崔翘没好气道:“现在说还有什么用!人家都成亲了。”
声波还来不及穿墙而出,一只三分骨七分肉的斗大粉拳就迎面击来,迅猛无比、干净利落,‘砰’地一声,崔翘被打得一个趔趄,这便是他左眼圈乌黑和嘴角高肿的由来。
崔夫人双手叉腰,柳眉倒竖、眼露凶光,现出了她的真身本相,“这么大的事,你却不跟老娘汇报,说!是哪家的女人,竟敢坏我女儿的亲事。”
崔翘好容易才等到眼前的金星消失,才哀声道:“只是一个小户人家女子,与李清自幼定的亲,二月份时明媒正娶,你大哥作的证婚人,后来李相国和皇上也去了,你应该知道。”
崔夫人似乎有点印象,她立刻在资料库中一查,立刻便想起了那件谣传皇上也曾出席的婚礼,果然是李清,她的资料上显示女方娘家没有任何背景。
“似乎还有机会!”她暗暗想道。
“那我去给皇上讲讲,让李清休掉那个女人。”崔夫人得意一笑,转身便走。
崔翘知道她是说得出做的出之人,以崔家的世家背景,皇上为了提升李清的地位,说不定真会答应她这个荒唐的请求。
崔翘哪里会容忍她去破坏帘儿的幸福,对帘儿的歉疚和对她当年逼死自己所爱之人的愤恨,在这一瞬间突然爆发出来,他的脸胀成了猪肝色,激动得浑身发抖,心中愤怒到极点,崔翘再也克制不住,一步上前,从后面狠狠地将她推翻在地,崔夫人缓缓地抬起头来,细鱼眼变成了金鱼绣球眼,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丈夫,几十年来他从来不敢这样,今天,他竟敢、竟敢,她忽然野性大发,喉咙里发出一声夜枭般的嘶鸣,猛地扑向崔翘.......
恶斗的过程就不必多说,至于肢体的亲密接触会不会诱发崔翘分泌出另一种雄性激素,也不好意思详说,反正最后的结果是崔夫人屈服了,同意再和李清谈一谈,先探探他口风,免得出丑,而崔翘的脸上也由此多了十几道长长的血痕和几处破皮。
第一百五十八章 崔夫人的眼光(下)
马车走得极散慢,就仿佛周五下午办公室的文员,拖沓近半个时辰都还没有到崔府,这却是夫人吩咐的,要准备盛宴,崔夫人还要亲自下厨,让未来的准女婿尝尝准丈母娘的厨艺,也是一份筹码,更重要还得等女主角回来,崔柳柳那死丫头不知野到哪里去了,几乎全府的家丁都出动了,得把她找回来,再装扮成淑女,应付了今天再说,当然,崔翘也希望马车走慢一点,让他脸上的肿眉胀眼消下一些,否则怎么待客,这正是:‘在家不知迎宾客,出门方知少主人。’
“贤侄,我的话要说在前面,我夫人的意思是想让你娶柳柳,你可有此意?”
崔翘心中叹了口气,话虽这样说,但他何尝不希望李清能娶自己的另一个女儿呢?前天,在朝堂上遇到李林甫,他竟问起了柳柳的婚配情况,其目的不言而喻,虽没有正式提亲,但今天一早柳柳被李银约到曲江池游玩,却从另一个侧面证实了李林甫想和崔家联姻的想法,他尚不敢将此事告诉夫人,以她的短视,保准一拍即和。
果然是为了上元夜,李清苦笑一声,自己就仿佛是一只刷上金粉的旧笔筒,底子未变,只是面子光鲜了,便引来这么多笔想插进来,他一直认为,家本来是男人休憩的港湾,是在外经历无数耳虞我诈后,唯一能真实面对的地方,可一旦引进太多的背景,这宁静的港湾便不再宁静,就如后世的少林寺,本该是佛门净土,宣扬佛法、劝人向善的圣地,可当那十万元一支的高香竖起之时,少林寺又成了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李清缓缓道:“娶了柳柳,帘儿怎么办?难道世叔没有想过吗?”
崔翘点了点头,他是过来人,这点人情事故他是懂的,李清决不能娶柳柳,否则会酿成两代的人伦悲剧,可李林甫又该如何应对,崔翘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此事为何不请教李清,他在朝堂上的表现,是有目共睹的,不定真有办法,想到此,崔翘急低声道:“贤侄,李林甫想为其子求娶柳柳,这可如何是好?”
李清陡然一惊,李林甫想和崔家联姻,崔翘的话清晰地表达了这个意思,这是件大事,倒不能小瞧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件事自己出面又有何用,且让太子去操心好了,李清虽上了太子党的战车,却始终有一点不甘心。
“李林甫早晚会被皇上所烹,此事世叔决不能答应!”
李清见崔翘脸上骇然变色,想了想又道:“此事用拖的办法,若李林甫逼急了,世叔便向太子那边靠一靠,注意把握一下度,我想李相国自然会明白。”
“那我夫人怎么办?我担心她会答应。”这是崔翘所担心的另一件事。
李清笑了笑,“不碍,我给嗣宁王说说,让他们兄妹好好谈一谈便是。”
崔翘心中又叹了口气,他知道李清只是替自己担心,却不太关心崔家的死活,李林甫就算不找自己,去娶崔圆的女儿不也一样吗?
.......
又转了一个弯,马车走进一条直巷,终于遥遥望见了崔府,崔府显得有些冷清,这是大部分出去寻找小姐的人尚未归来的缘故,李清刚进中门,抬眼便看见两片鲜红而薄薄的嘴唇,随即从这两片薄嘴唇的缝隙中发出一阵铁铃般的笑声,就仿佛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刺耳且令人生厌,或许崔夫人再年轻三十岁,应该是银铃声,此时老了,银铃也就变成了铁铃。
才半年不见,崔夫人又胖了一圈,原本崔翘在她面前象个未发育好的少年,而现在似乎更小了几岁,这也难怪,这半年发生了多少市井新闻,崔夫人又舍不得将那些过时的旧闻扔掉,这不胖,才怪呢!
崔夫人锐利的细鱼眼先习惯性地上下剥视了李清一番,那眼神仿佛富翁的遗孀在丈夫刚下葬后便急不可耐翻他的帐本一般。
崔翘见夫人目光无礼,立刻重重咳嗽一声,崔夫人惊醒,肥胖的脸上堆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刻薄的目光立刻变得秋水含烟,仿佛要将女儿不在造成的那种缺失气氛补上,又仿佛李清是她分别三十年未见的情郎,拉着李清的胳膊连声娇笑,“酒菜都已经备好,快快请进!”
不合年纪的娇笑和过于亲热的手,使李清浑身一阵肉麻,鸡皮疙瘩从脚底一直布满头顶,体重倒凭空添了三斤。
进了饭堂,迎面便是一张超大的圆桌,可围坐三十余人,似乎将崔家祭祖用的大桌也搬了过来,席上肉山酒海,当真是在祭祖了,李清一见,这才有些恍然,原来上元夜他来吃饭时满桌都是素菜,原来并不是她家喜欢吃素的缘故。
崔翘一见,眉头却微微一皱,这个蠢女人,只想用量来表示热情,却不想想,这么大的桌子吃饭,还能说话吗?
崔夫人不仅后脑勺象长了一只眼睛,而且这只眼睛还似乎带有透视功能,一眼便看穿了丈夫的心思,她回头狠狠瞪丈夫一眼,又随即拉开一张椅子,请李清坐下,笑咪咪道:“时间有点仓促,准备不周,让李都督见笑了。”
李清欠身回礼,心中暗暗发憷,“夫人实在太客气了,一顿午饭,李清哪吃得了这么多。”
他本来已经吃过午饭,若崔夫人摆几盘精雅可口的小菜,再置一壶小酒,他倒也能应付几杯,可这样大鱼大肉,不说吃,连看都看不下去。
“不多!不多!李都督这么大的身躯,怎能吃不下去,听说你是住在我大哥的府里,他们家最不注意吃,不如你就搬到我们家来住,包准你天天吃得爽快。”
话实在无聊,但崔夫人的表情却异常认真,就在等李清的答复,李清尴尬一笑,道:“谢谢夫人好意,李清过几日便要赴任,就不必了麻烦夫人了。”
李清的话却让崔夫人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她暗暗思忖,这纳采、问名、纳吉,少说也得七、八日,还要纳征、请期、亲迎,这一套做下来岂不得一个月,来不及了,干脆就象自己当年,什么都不要了,往洞房一推,新人上床大吉。
想到此,她心急火燎地拉了把椅子,和李清紧紧挨坐在一起,把自己的丈夫冷落到远远地一旁,三十人坐的桌子只坐了他们三人,颇有点滑稽,让李清不由想道第一天学书法时老师说过的一句话,‘疏处可以跑马,密处不透风雨。’
“李都督,”崔夫人要按自己的经验行事,“别喝茶,现在喝茶一点意思也没有....尽管喝安西葡萄酒好了,冰镇过,这酒后劲不大。”
她取过一个大杯,亲自给他斟了满满一杯,又给自己的三钱杯浅浅倒上一层,用丈母娘特有的眼光盯着李清笑道:“上元夜也没敬你,今天一起补了,祝李都督今天高升。”
按照她的经验,男人在喝下三杯酒后,自然而然会对女人感兴趣,那时她再提婚事就容易得多,至于自己女儿能不能做正妻,她是有十分把握,以自己大唐郡主的身份,李清现在的那个女人自然得让位。
贵妇人身上刺鼻的香味和热烘烘的气息让李清有些吃不消,尤其是她的目光,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就仿佛自己真是她的女婿。
盯着血红的葡萄酒,李清开始有些后悔,既然崔翘的眼睛与脸上已经被打肿,也就不在意再多挨两下,自己真不该来,他眼睛微微向崔翘一瞥,见他仿佛酒肉面前得道的高僧,眼观鼻、鼻观口,既对满桌的酒肉不感兴趣,也对妻子过分好客视而不见。
“这个.....夫人,实在抱歉,太子有令.....下午我得再去东宫一趟,这个.....酒,最多只能这一杯,不能多喝,否则太子面前失礼.....我恐怕不好交代。”
说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却将酒杯倒扣在桌上,苦笑道:“这个.....真不能再喝了。”
崔夫人的细鱼眼眯成一条缝,心中暗暗冷笑,‘想用太子来糊弄老娘,做梦吧!也罢,看样子此人酒量不小,多喝也无效,不如挑明了说。’
“李都督,听说你二月成婚,不知娘子是那位大臣的千金?能嫁给李都督真是她的福气。”
李清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要自己说是小户女子,她必定会跳起来大喊,‘那怎么行,不般配!’然后又会说,崔家怎样怎样名门,柳柳多么多么血统高贵而且贤良淑德,对自己又是如何如何一往情深,她现在不在只是去跟师傅学习刺绣云云。
既然猜到她的后续台词,李清又怎会给她机会说出来,看了一眼崔翘,便淡淡笑道:“我娘子也是大户人家女子,玉真公主牵的线,皇上亲自做的媒,这次李清提升,她也得了三品诰命,已经送到礼部备案,不日就将批下,多谢夫人关心了。”
李清猜得没错,崔夫人憋足了劲,就等他说是个小户人家,便要好好给他补一补婚姻与前途二者的关系,然后再说说崔大人本是个一文不名的酸儒,娶了自己后婚姻美满不说,还升了官,以他为榜样,鼓励李清娶自己女儿。
不料,李清的几句话却不软不硬,仿佛那塞瓶子的软木塞子,竟让崔夫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仿佛那后世的三峡大坝,将所有的郁闷之气统统憋回,使崔夫人的脸燥热得跟那座山城一般。
至于她会不会去找皇上去查问、找杨玉环去确认,那已经不重要了,等她确认完,自己已经离开了长安。
“夫人酒量好象较浅,李清真是失礼了。”
他再也不管自己走后崔翘会有什么待遇,长身而起,向崔翘和夫人躬身施了一礼,歉声道:“多谢大人和夫人的盛情款待,李清铭记于心,东宫确有要事,不能久坐,告辞了!”
......
崔翘将李清送出大门,想着帘儿,既替她高兴又替自己心酸,虽然她不能姓崔也不能叫自己一声爹爹,但与生俱来的舐犊之情却又使崔翘替她感到欣慰,能嫁给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好丈夫,也算是她不幸童年的一个补偿。
“贤侄,你说的不错,娶错了妻子,就将用你一生来后悔。”
李清见他未老先衰,笑容中带着一点凄苦,心中也替他难过,可婚姻之初,是他自己所选,他又能怨谁,自己又能帮他什么呢?
“世叔多保重吧!”
说罢,李清一拱手,大步下了台阶。
来时马车拖沓,去时却快如疾箭,崔府就象那闹鬼的屋,要离它越远越好,只一刻钟李清便赶回了家,帘儿和小雨午睡尚未醒来,连日的疲劳和天不亮便去上朝,再加上崔夫人那杯后劲不太大的葡萄酒,使李清也睁不开眼,向院中的躺椅上一歪,便和衣呼呼睡去,醒来时已到黄昏,天高云淡,空中一片金黄,李清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只觉神清气爽,精力无穷,一回头,见小雨正从屋里出来,便指指自己身上的一床精丝薄被笑道:“多谢你了!”
小雨递了一杯茶给他,圆润的小嘴却微微一撅,“这可不是我替你盖的,谢我做什么?”
“那是谁,帘儿吗?”
“也不是我,我们也不知是谁!”
帘儿从窗子里探出头来,似笑非笑看着他道:“看看这被子就不是我们家的,更不可能是下人的,听宋妹说下午只有惊雁来过,我估摸着是她的好意。”
“呵呵!帘儿,你那发夹还真不错,是几时买的?”
小雨抿嘴一笑,“公子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不好意思就算了,帘儿姐不会吃惊雁姐的醋,对了!”
她忽然想起一事,急道:“王大爷来了,已经在客房等你好久了。”
“王大爷?”
李清一愣,但他随即便反应过来,是王昌龄,他找自己有什么事?他忽然想起一事,惊得从躺椅上跳了起来,‘曲江流饮!’自己怎么忘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初见诗圣
李清大步冲到客房,李清所谓的客房其实就是李琳的外书房,因李清借住,李琳便将外书房改作李清专用的待客之所,还没进门便听房内传来阵阵笑声,其中夹杂着李琳清朗的笑语:“杜先生委实有趣,不如在我府上多盘恒几日,如何?”
“难道是杜甫?不好,被李琳看上了!”
李清一步跨进屋内,只见屋内坐有三人,正中身着紫缎宽禅衣、面目贵气和蔼的,自然是这间客房的半个主人李琳。
右首之人古铜肤色、桔皮深纹,宛如乡下老农进城,便是小雨口中的王大爷王昌龄。
再看左首男子,粗看似五十许,但细看却只有三十出头,时已至初夏,他还穿着春寒夹袄,头戴粗麻介帻,是穿街货郎担上三文一块的货,显得十分寒酸,他面色苍白,脸庞削瘦,但目光清亮湛然,嘴唇棱角异常分明,宛如刀凿斧锉,腰挺得笔直,正侃侃而谈。
李清进来,三人都停住了话语,李琳起身呵呵笑道:“老夫鸠占雀巢,贤侄莫怪!”
“哪里的话,让世叔替我待客,惭愧啊!”
李清又回头忙对王昌龄歉然道:“这两日太累,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内子也不叫我一声,让玉壶兄久等了。”
“嘿嘿!小雨姑娘变内子了吗?可喜可贺,是我让她不要叫醒你的。”
王昌龄拉过李清的手指着那名男子道:“这就是前几日我对你说的杜甫杜子美,住在城南少陵,我们皆称他为杜少陵。”
李清默默看着他,“他就是诗圣杜甫,历史上说他一生贫困,现在看来果然不错。”
杜甫字子美,祖籍襄阳,出生于巩县,早年南游吴越,北游齐赵,天宝初年进长安求仕,一直困顿了十年,得人推荐,才获右卫率府兵曹参军事的小官,其诗大气磅礴、哀民至深,凡读过他诗之人,无不肃然敬之,李清也不例外,急对杜甫躬身施礼道:“小子久闻先生大才,今得一见,实在是幸会。”
杜甫去年自齐鲁返京参加科举失利,未能考中进士,他身子单薄,不能肩挑手扛,且无一技之长,子女又多,生活日渐窘迫,靠朋友接济为生,前日,老友王昌龄忽然告诉他,有人愿聘他代为处理文案,聘金颇丰厚,杜甫虽清高,但有收入养家总比向朋友伸手强,他考虑了两日,刚作了决定,偏巧今天一早李清升官的消息便在长安传开,杜甫也颇为动心,为沙州都督兼刺史处理文案,不就是他的幕僚吗?
他来长安就是为了求仕,但因个性清高不善钻营而屡屡碰壁,虽也有人赏识他,但大多是无权无位,或位小卑微之人,根本就帮不了他,而李清却是长安新贵,若能在他手下谋一职,也有机会实现自己胸中抱负,事实上杜甫后来入蜀投奔剑南节度使严武,做他的幕僚,才得了一个检校工部员外郎之职(有检校二字,是指虚职,挂个名而已),大唐著名诗人大多是投靠权贵求取前途,象李白也是到处求仕无门,他们当时的处境,就仿佛现在北漂那帮不得志的文学艺术家一般,他们有真才实学,却大多生不逢时,惟有死后得其名。
杜甫刚才与李琳一番深谈,李琳也颇敬他的才能,也想聘他为自己的幕僚,这让杜甫确实有些两难,并非他不想去西域,正如李清对王昌龄所言,非进士出身而想挤身高品实在难之又难,所以杜甫还是想留京参加今秋科举,而做李琳的幕僚一则可以及时参加科举,二则照顾家人方便,可自己又是应李清之邀而来,这怎么开口,着实使他为难。
李清的年轻和谦恭都让杜甫有些惊讶,他急忙回礼道:“李将军太客气了,杜甫担不起。”见李清笑容亲切,面目和善,杜甫也渐去了拘束之心,他忽然又想起刚才李清之言,回头对王昌龄笑道:“少伯兄几时又被称为玉壶?”
王昌龄瞥了李清一眼,佯怒道:“这称呼是他独有,当日我在仪宾为县丞,他为主簿,现在我为布衣,他却为都督,可见上苍何其不公?”
李清哈哈一笑,“我手下无人,你们这帮老吏自然要跟我去。”
他看了看杜甫,刚要说话,李琳却忽然插口道:“贤侄,杜先生我颇为中意,我也有意聘他,不如你让与我。”
李清没有立即答复,他看了一眼杜甫,见他目光黯然,便知道他的心思,淡淡一笑道:“我当日便给玉壶兄说过,杜先生最好还是参加科举,其实留在长安最好,但这事关杜先生前途,李清绝不勉强,杜先生可自己决定。”
杜甫叹了口气,低声呐呐道:“李将军,抱歉了。”
李清见王昌龄脸色不豫,手一摆,止住他的话头,对杜甫笑道:“杜先生身边朋友众多,可否给我介绍一个有才学的朋友?”
杜甫见问,低头凝神细想,忽然想起一人,笑道:“我确实有一个人可以推荐,此人务实干练,文采出众,诗写得极好,尤其擅写边塞诗,他最喜到西域游历,上月刚才安西归来,正在长安求仕,不知李将军可有兴趣?”
“边塞诗?”
李清心念一转,便脱口而出,“杜先生说的可是高适?”
杜甫与王昌龄对望一眼,一起抚掌大笑,“正是此人!”
李清又惊又喜,高适后来任剑南节度使,非一般诗人可比,得此人为属下,是自己的幸运,急道:“我也久闻其名,不知他现在在哪里?”
王昌龄见有人替代杜甫,对杜甫跳槽的一丝不满也抛到脑后,他呵呵一笑,“不急!不急!今晚曲江诗会便可见到他。”说到曲江诗会,他忽然醒悟,“不好!再不走可来不及了。”
“是!是!快走,快走!”
李清连声催促,但李琳却叫住了他,“莫非贤侄也要去参加曲江诗会么?”
“我哪里会做诗,我去喝酒!”李清随口应道:“世叔有事吗?”
李琳的眼睛里闪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摇了摇头,却对杜甫笑道:“杜先生请暂留一下,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
“等会儿千万莫要报我的身份.....恩!只说我是你朋友,叫李阳明,须低调些。”
在李清眼里,诗人大多有点神经质,且嫉世愤俗,个个都粪土朝中万户侯,惟恐他们听了自己的名字去,便写个什么‘小人蹑高位,英俊沉下僚’之类的诗句流传千年。
王昌龄哈哈一笑,“你想得太多了,好!就依你。”
大街上人不多,二人纵马前行,穿过安仁坊,向长安西南而去,行至朱雀大街,李清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在叫他,一回头,只见一辆马车飞驰追来,车窗上露出一张白胖的笑脸,在拼命地挥手,却是太子李亨的贴身宦官李静忠。
王昌龄见是一名宦官,脸上立刻阴沉下来,低低一声冷哼,对李清道:“今晚我是司仪,不能晚去,不如我先一步,你自己来,就在曲江池杏园,只说是我的朋友便可。”说罢,王昌龄一催马,先走了一步。
“李都督,恭喜啊!”
不等到近前,李静忠灿烂的笑容就足以将整个朱雀大街照亮,可在李清看来,他的笑容里似乎还多了一分深意。
“李公公这是去哪?”李清一边问着,一边慢慢靠近了马车。
“我去你府上找你,你家人说你刚走,往曲江池去了,咱家好容易才追上,可累死了。”说到此,李静忠轻轻拍了拍胸脯,仿佛他是跑马拉松追来似的。
“李公公找我有事?”
李清微微一愣,应该是太子找他有事。
李静忠伸手拉过李清的手,笑容依然明媚,“也没什么,太子殿下只想问问你几时搬到新房去,他会派东宫侍卫来帮忙。”
可李清却感觉手上却忽然多了一支小纸卷,他心下凛然,亦拱手笑道:“那就麻烦殿下了!”
李静忠眼睛微眯,缓缓地点了点头,随即催马车离去。
李清一直出了启夏门,这才打开纸卷,只见上面写着一句话,‘明日巳时,太白楼寒月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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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杜甫衣食不忧,再不困苦潦倒,再不颠沛流离,那、那他还是杜甫吗?写架空书,难啊!
老高这几章不写诗只写人,也是浅浅而谈,毕竟只是初识,有些对诗人的评价也是我自己的观点,望大家包涵!
第一百六十章 曲江流饮(上)
每年新科及第总有曲江赐宴的盛事,新科进士们乘兴作乐,放杯至盘上、放盘于曲流、盘随水转,轻漂漫泛转至谁面前,谁就执杯畅饮,再罚诗一首,遂成一项文人雅趣,渐渐的,三五朋友聚会,也行此风,唐朝风流,文人们更要携舞姬歌女前来助兴。
时已至夏,夜间的曲江流饮颇为时尚,水面放一木盘,盘上明烛高杯,如明月随波,杯内琼浆玉液、身畔瑶池仙女,在万千星斗下,携美畅饮,却为人生一大乐事。
初夏的曲江池就是到夜间依然人影如织,熏香的夜风轻拂脸庞,成双成对的才子和佳人,留恋着夜色不肯归去,才子拍着胸脯在佳人面前说一说自己理想抱负,迎着佳人痴恋的目光,才子随手摘下浓姿半开花一朵,插在佳人发鬓,或换来佳人芳心、或换来老农臭骂。
李清抵达曲江池已是暮色初升,天际半明半暗,湖光水色、熏风垂柳,让他心旷神怡,可骑马绕了一圈,却不知杏园在何处,有心问一下路,可人家郎情妾意,如胶如漆,李清‘喂’了两声,要么水泼不进、声波弹回;要么空对山鸣,不闻回音,无奈,只得自己寻去,杏园么?总归杏树多处便是,可是杏树又长什么样子,李清挠了挠头,却是半点也想不起。
好容易见一人形影孤单,正牵着马对湖怔怔发愣,李清大喜,上前施一礼道:“这位公子,打扰了。”
那人回头,却不是公子,年已四十许,只见他头戴一顶硬幞头,额头饱满,目似朗星,长而挺直的鼻子倒和自己有点相似,颌下三缕长须随风轻摆,面色沧桑,略带一点仆仆风尘,他体形硕长,身着白袍,束胡革,腰挎三尺长剑,气势凛然,颇有三分侠意。
他上下打量一下李清,随即拱手回礼,微微笑道:“公子找在下何事?”
李清见他眉宇不凡,心中颇有好感,笑道:“我想去杏园却不知路,想请教先生。”
那人笑了,翻身上马对李清道:“去杏园,跟我走便是。”
“先生也是参加诗会的么?”
话一出口,李清便觉唐突,忙歉然道:“我见先生气质不凡,便以为定是参加诗会,话语唐突,有些失礼了。”
那人又看了一眼李清,忽然问道:“这位公子贵姓,我好象是第一次见你。”
“在下姓李,无名之辈。”
李清心念一转,听口气此人真是来参加诗会的,又不知是哪一位名人,又微微一笑补充道,“在下李阳明,西市商人,不会写诗只会喝酒,是王江宁之友,不知先生贵姓?”
商人在大唐地位极低,主要指在士大夫眼中,所以白居易才说,老大嫁作商人妇,或是商人重利轻别离,充满了贬低之意,但在普通的百姓眼中,商人却又十分寻常,和士卒、农夫并无区别,所以大唐商人地位虽低,但商业却繁盛,就是这个原因。
那人见李清坦然自称为商人,也直言说自己不会写诗,心中顿时对他印象大好,便豪爽一笑道:“我姓高名适,字达夫,也好饮酒,近十年来浪荡江湖,无依无凭.”
“他就是高适,杜甫要介绍给自己的高适,”
李清一阵惊喜,却又微微有些失望,总觉得他年纪应与自己仿佛,不料竟已是中年人,这也难怪,没有数十几年的苦读,怎能名满天下,故大唐入仕者大多三十以上,象自己二十七八岁便升都督,纯属怪异。
“先生哪是无依无凭!”
李清手一指他身下的火炭骏马,笑道:“它不就是你的依凭么?”
高适见他说得有趣,不由哈哈笑了起来,“李公子说得极是,天下无依无凭之人,倒真的没有。”
顿了一顿,高适又道:“我听王江宁说,他有个朋友是个官商,莫非就是李公子。”
“不错,正是我!做官治国,做商养家,公私都要兼顾才行。”
高适却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我并非是针对李公子,但又做官又做商,往往会公权私用,最后得不偿失,李公子要当心了。”
李清淡淡一笑,“我只是一介小吏,先生言重了。”
话似乎有点不投机,但此时两人已经来到杏园,李清老远便看见了自己的管家张旺,正指挥着十几个家人在湖边布置会场。
高适忽然发现自己的朋友,便向李清告辞,大笑着迎了上去,他的朋友李清却见过,另一位边塞诗人岑参,李清暗暗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很多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想象着很好,在脑海里描绘得绚烂多姿,可一旦真的接触了,却往往感觉到不是那么回事。
高适就是如此,虽然外表亲切,而且他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但李清却觉得自己与他有些格格不入,或许,象杜甫、李白这些诗人们只适合写写诗,从政却未必比得过杨国忠,这就好比后世的科学院院士只是某一领域的专家罢了,而地方领导却偏要将他们当作万能的神。
.......
杏园在曲江一角,占地颇广,每年三月三上已节时,吏部便会在这里举行新科进士宴会,但平常也对普通百姓开放,这里水流和缓,最适合文人举办曲江流饮的活动,王昌龄搞得这次夜饮,本是十几个朋友间的聚会,却因为李清对张旺的一句吩咐,‘拣最好的做’,张旺自然也不遗余力地宣传,结果只是十几个朋友间的聚会便成了一件盛事,这看诗之人却远远多于做诗之人,三教九流都往这里赶,就仿佛后世的什么搭台、什么唱戏一般,中国的文化就毁在这上面。
“李将军怎么对诗也感兴趣,倒是件稀罕事。”身后忽然传来一男子低沉而略带讥讽的声音。
李清回头,只见几步外站着一男一女,男的大鼻细眼,活脱脱一个李林甫的青春版,而女的倒长了一双丹凤眼,但笑起来丹凤眼会急剧缩小,变成细鱼眼,这二人自然就是李银和崔柳柳,他们一早便来到曲江池游玩,沟通心曲,夜了也舍不得离去,李银得他父亲的教诲要多结交文人,便携美趁兴而来,正遇李清。
“彼此彼此!”
李清向李银拱拱手,含笑道:“曲江流饮,一诗一酒一美人,我是为酒而来,李银兄自然是为美人而来。”
李银一早出来,尚不知朝中发生之事,心中记的,还是诬陷李清诱拐奴仆失败之仇,此刻他见李清眼睛向自己的手瞥来,心中更加得意,便将崔柳柳的手捏得更紧。
李清见他自作多情,淡淡一笑,对崔柳柳道:“你娘以为你被恶人挟持,全府上下寻你一天不得,已经报官了。”
崔柳柳从来就没有象她娘说的去学什么刺绣,她本是个任性随心的女子,先是爱慕李清,单相思一场,而此时在李银的有心奉承和迎合下,她的一颗芳心便迷失了方向,此时乍见李清,她仿佛做贼被抓住一般,心中又慌又乱,想将李银的手甩掉,可他偏又捏得紧,只得将头深深低下,不敢看李清的眼睛。
但耳朵却堵不住,李清的话一字不漏飞入他耳中,如果说是父亲找她,崔柳柳并不在意,可是母亲找她,效果就不同了,她急抬头对李银道:“李大哥,我要回去了。”
李银哄了崔柳柳一天,终于盼到暮色降临,他正心痒难耐,不料李清一句话,便击碎了他的美梦,心中不由恼怒万分,恶狠狠地瞪了李清一眼,又对施柳柳柔声道:“等参加完今晚的曲江流饮,我便送你回去。”
他打的主意是曲江流饮散场后,恐怕城门和坊门都已落锁,他们就得在外过夜了,岂不正遂了他的意。
不等崔柳柳表态,李清心中先向李林甫说一声得罪,又对她道:“我来时听你舅父说,你娘已经进宫,恐怕是要请皇上派兵来寻你。”
话虽然荒诞,但对崔柳柳却十分有效,就如同对孩子要讲童话,说历史他们就会睡着一般,崔柳柳心中果然十分害怕,也不想再和李银多说,甩开他的手,便向后面一直尾随他们的马车跑去。
“你!真卑鄙。”李银指着李清,气得浑身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又回头看了看已经跑远的崔柳柳,恨得一跺脚,追了上去。
“李公子,若真喜欢,让相国去崔府提亲,不更好吗?”
说罢,李清哈哈一笑,负手进了杏园。
杏园内亭台楼阁鳞次栉比,一角的空地上停了数百辆马车,大多是闻讯赶来看热闹的长安市民。李清诗人没见到一个,倒见不少拖家带口的游人,在草地上铺着厚厚的麻毯,堆满各种吃食,妻子幸福地依在丈夫的怀中,回忆当年的在此相识,也不知头上蚊子还是不是当年那群红娘,而小妾在旁边斟酒沏茶忙碌,却不时斜眼狠盯着男人的苦脸,想着回去后在床上再好好收拾他,一群小孩子在人群中嬉戏追逐,这若在白天倒也是幅明媚的游春图,可是,今晚诗人们的灵感不知是否还能找到。
李清正在东张西望,寻找去处,忽然耳畔传来一声低低地埋怨,怨声中仿佛蕴涵着二十年守寡女人的凄楚。
“阳明,看看你手下做的好事!”
李清扭头,见王昌龄正苦着脸向自己走来,他后面还慢慢跟着一人,也是一身白袍,腰束长剑,身材细高,只是暮色隐隐,看不清面容。
“怎么,张旺他做事不卖力吗?”李清向远处正勤勤恳恳干活的张旺瞧去。
“卖力!他就是做得太卖力,还雇了几百个孩子在长安城里四处宣传,你看看这画。”
王昌龄递过一张宣传纸,李清接了,借着淡淡的月光,见上面是一幅嫦娥奔月图,画得倒不错,关键是旁边的字,什么‘杏园桃花水,醇酒美姬盼’;什么‘胡姬艳舞,盛大奔放’。
如此一来,长安市民自然人人向往,难怪这里热闹得跟游园似的,还有人正络绎不绝赶来,脸上洋溢着对醇酒美姬的向往,自己刚才倒真不必问路,跟着人流来便是了。
“这个......张旺也是一片好心,想搞热闹一些,你也别怪他,他不懂!”
“我们十几个朋友聚会写诗饮酒,要这么热闹干什么。”
王昌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那你说说,这下该怎么办?”
“我的意思是换个地方,但王江宁却说要征求你的意见。”
王昌龄身后的白袍男子缓缓走上前来,他声音清朗,略带一点磁性,靠近了,李清看见了一张逸兴飞扬的脸,眉斜刺、眼如杏、目似丹,鼻头准直似卧蚕,两根长须八字飞,一缕美髯垂胸前,他年纪和高适相仿,笑容亲切和蔼,目光中带着一丝热切和期盼。
‘他是谁?’李清忽然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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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还有一章哦!
第一百六十一章 曲江流饮(下)
王昌龄就是这样,脾气有点象孩子,心中有气藏不住,可转眼他便忘了,忙拉过李清的手给白袍男子笑呵呵介绍:“青莲,他就是今天长安城人人在议论的李都督,我大唐最年轻的三品官,当然,那些生在皇室中的金玉之人不算。”
李清唬了一跳,忙低声埋怨王昌龄道:“我不是说不要泄露我的身份吗?你怎么忘了。”
王昌龄老眼眨了眨,摸了摸后脑勺尴尬笑道:“我一时生你的气,倒忘了。”
李清却已经不在意他的道歉,他忽然反应过来,怔怔地盯着那白袍男子,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王昌龄叫他青莲,那他就是李白了,后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伟大诗人李白,尽管李清来唐已经四年,他早就已经溶于这个时代,对无数的唐代名人,他已经见怪不怪,甚至刚才见到岑参,他连招呼都懒得去打一个,可就是这个‘李白’二字,竟让他的心中产生了强烈的震撼,正是那一篇篇脍炙人口的不朽诗篇,将他高高地推到天际,几近神话。
此人正是李白。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祖籍陇西成纪人(今天水),隋末其祖迁到西域碎叶城(今中亚),李白便出生在那里,五岁全家迁回蜀中,二十岁时李白开始游历天下,并四处求仕,渴望登上高位,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但屡屡碰壁,虽然已名满天下,但至今依然一职未得,他已年届中年,这次进京,便想再孤注一掷,以实现人生最大的理想:齐家、治国、平天下。
他刚从齐鲁归来,王昌龄的这个酒会,其实也就是为他接风,他见李清有些恍惚,便拱拱手沉声道:“李都督在南诏为国立功,不贪图长安繁华,却又主动去西域戍边,这才是我大唐的热血男儿,在下李白,绵州彰明县人,算起来也是李都督的乡党。”
李清的心已经平静下来,也淡淡向李白道:“青莲居士名满天下,若说不景仰,那是矫情”
对于李白,李清崇拜的只是他的诗,他的诗‘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可谓达到文学艺术的顶点,但对他的人品却并不如对杜甫那般景仰,他一方面说,‘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可转身又道,‘生不用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
他一方面说,‘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可永王李麟造反,一纸相招,他便从庐山隐居处热血奔来,甘为驱使。
他才高性狂,酒后戏耍高力士,诗讽贵妃杨玉环,可被李隆基赐金遣返后他又抑郁十年,或许是他不满翰林学士的虚职,或许是他不满无才学者位居高位,但治国岂能用诗来为之,民生之事烦琐细小,他又怎静得下心来;政治斗争残酷诡异,又岂是他浪漫情怀所能逢源。
他的人品应该不是卑下,而是才高者的寂寞,而是无人理解的痛苦,而是对平生不得志的激愤,他一生都在矛盾和茫然中度过,正如他本人诗中所言:‘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李清虽曾是现代人,但他已入唐多年,已融入那个时代,已位居高位,他倾慕李白,而李白又何尝不倾慕他。
他见王昌龄一连焦急,便笑了笑又对李白道:“既然青莲居士有心换个地方,那李清恭敬不如从命。”
王昌龄大喜,连声道:“那我现在就去给你那管家说说!”
他刚走两步,两辆马车从侧面驰来,当先一辆仿佛害怕迟到一般,车速迅捷,停车已经来不及,王昌龄后退也来不及,眼看就要撞上,李清几乎是出于本能,眼疾手快,一把将王昌龄拽了回来,“当心!”劲风扑面而过,将脸刮得生疼。
李清脸一沉,是什么人竟敢如此放肆,进了杏园还这般飞速,撞了人岂不是王昌龄的责任。
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后面一辆也在十步之外停下,两辆马车的车门几乎是同时打开,面前一辆下来一个年轻男子,年纪和李清相仿,身材不高,他头戴介帻,身着淡绿丝布交绫罗袍,腰束银带,是个六品官,再看脸上,面色惨白,显得体质有些瘦弱,但目光却明显带着一丝傲慢。
他看了看王昌龄,嘴角轻微一撇,干笑一声道:“我说是谁竟想以身拦我马车,原来是王江宁,当真是老当益壮,哈哈!”
王昌龄见到他,脸上也流露出一丝鄙视,去年此人还叫他前辈,这中了状元,当了官便换了称呼,据说此人是李林甫的红人,官拜从六品秘书郎,自己并未邀请他,倒自己跑来了,‘呸!还穿官服来,一个从六品有什么了不起,老夫的朋友还是从三品呢!也没象你那么张狂。’
王昌龄回头向李清望去,却见他满脸惊讶盯着黑暗处,顺他目光望去,王昌龄呆了一下,他虽不好色,但眼中忍不住流露出一种惊艳之感。
只见暮色中渐渐现出一袭素白长裙,在月光,她不作任何修饰,也没有任何化妆,仿佛刚从月间飘落下来的仙子,她的脸庞呈透明的晶白色,两汪深潭般的眼眸里,眼珠宛如千年寒玉,冰冷而透射人心,可就在她看见李清的一刹那,寒玉又变成了七彩宝石,射出炽热而绚丽的光芒,本象岩石般刚硬的双唇,忽然变得轻柔而丰满,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嘴唇只动了动,一个字也没有能说出来。
不用再多说,读者们都知道她是谁,李惊雁在万般悲愁下,答应了大哥的请求,陪赵岳来参加曲江流饮,虽然后来她也后悔,但出于礼节,她还是来了,但万万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李清,她惊喜交集,一时间忘了周围的一切。
“郡主,你没有事情吧!”
谦恭的问候声将她惊醒,她看见一个让她厌恶的人正站在身旁,李惊雁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不想和他并肩而立。
赵岳的脸刷地变成惨白色,猛地一回头,恶狠狠地盯着李清,太明显了,郡主看见到此人竟似完全变了一个人,他究竟是谁?
此刻李清的心中却冒出一股酸意,他没想到李惊雁竟然会陪另一个男人来,在李清看来,这就是约会,而且这个人他听说过的,去年的新科状元,才学极好,连岑参也在他之下,但他是相国党人,他觉得自己有义务立刻就告诉李惊雁,他父亲是中间派,她切不可和相国党人来往。
最后好容易将自己劝相信了,让她去跟赵岳约会吧!自己并不喜欢她,吃什么劳什子醋,多管人家闲事?全是帘儿和小雨不好,开玩笑开得自己心里有了鬼,自己已经结过婚了,怎么可能再娶她,再说都是姓李,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话虽这样说,可见赵岳朝她走去,心中实在止不住那股儿酸涩,他忽然恨起李惊雁来,她怎么能答应跟别的男人单独出来,而且还是晚上。
“你是什么人?”
赵岳眼光斜视李清,口气傲慢,他职位低微,还上不得朝堂,并不认识李清。
李清却不睬他,只对王昌龄道:“玉壶兄不是要去换地方吗?我陪你去好了。”
此时李白负手站在几步外,笑吟吟地望着这几个年轻人,仿佛站在云端里悠悠哉哉看撕杀一般,王昌龄却一把抓住李清的胳膊,将他拖了回来,他是过来人,中间的微妙一看便知,更何况李惊雁见到李清时的表情变化,就算瞎子也看得出来,他才不管李清想什么,他是李清的朋友,更是他的大哥,既然郡主对自己的小兄弟有意,那又岂能便宜了赵岳。
赵岳碰了个钉子,心中恼怒,只得将李清的相貌牢记在心中,返身对李惊雁低声道:“郡主,别理他们,咱们到别处去。”
李惊雁却没有动,她目光低垂,坚定地摇了摇头,“对不起赵公子,我身体不好,我要回家了。”
“郡主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参加我们的诗会吧!”
杜甫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他身上衣服已经焕然一新,当真的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虽然身子还是有些单薄,但神采奕奕,笑容里充满了喜悦和自信,他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人,高适、岑参也在其中。
李惊雁忽然抬头凝视着李清,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勇气、充满了期盼,所有的羞涩和胆怯都在这一刻通通消失了,她决然、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问道:“公子,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她的眼睛已渐渐闪现出泪光,李清心中突然有些感动,这份情感的直白,对拥有特殊身份的她,又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在阆中酒楼,那惊鸿一瞥,白云仙子裙琚轻旋,他记忆曾经模糊,可此时此刻又清清楚楚地重新回到他的脑海里。
这一瞬间,李清刚刚对她生出的一丝怨恨,仿佛夜雾见了朝阳,消散怠尽,一种男人特有的自豪充溢在他胸膛,他微微一笑,向她点了点头。
李清的点头,俨如浓烈的春意,立刻将李惊雁脸上、眼中的冷意驱逐得干干净净,她仿佛是童话中被施了魔法的冰女,而李清的微笑就是解除这魔法的咒语,也就从这一刻起,大唐冷郡主便从此消失了。
“郡主、你.....”
赵岳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霍地回头盯着李清,如果还能有一个词能形容他此时眼神,那就是‘仇恨!’
“你到底是谁!敢不敢报上你的名字。”
“我若是你,就不会自取其辱,人家是堂堂的州刺史,豆卢军都督,你算什么!”
众人闪出了一条路,一名六十多岁的男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缓步而来,虽没有说过话,李清却认识他,前左相、知政事李适之,现被封为太子少保的闲职,张九龄死后,他便是大唐文坛领袖,在文人中享崇高的地位,他是岑参专程请来的贵宾,他的到来,无疑为今晚的诗会画上了浓重的一笔。
他冷冷瞥了一眼赵岳,掩饰不住眼中的厌恶,这个人曾是他最得意的门生,见自己失势,便毫不犹豫投向李林甫,当真是个小人。
“这里不是朝堂,赵大人,你走错地方了。”
赵岳见了他仿佛是鼠见了猫,连连后退几步,又不甘地狠盯了李清一眼,一转身便跑得无影无踪。
李适之上前,亲切地拍了李清的肩膀,由衷感激道:“今天若不是李都督,我此刻就会在大理寺冰冷的牢房中,哪有机会来曲江饮酒。”
李清苦笑一下,忙躬身向他见礼,“少保大人过奖了,李清的路还很长,请少保大人将来多多提携。”
“你就不必我提携了,只要好好辅佐太子,你将来的成就将远在我之上。”
李适之忽然觉得此话不该在这里讲,便哈哈一笑,对众人道:“时候不早了,就开始吧!老夫的酒虫可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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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没有一片云,一轮圆月在青碧的曲江池里穿游,孤独地撒下一地清冷的光辉,地上、水面、树上都染了一层银白色,夜非常静。
远处,诗人们的笑声将夜宿的水鸟们惊得无家可归,杜甫的《望岳》正徐徐吟出,抒发他此刻的豪情和远大抱负,激起一片喝彩声。
李清和李惊雁却沿着曲江池并肩而行,欣赏曲江夜色,他们身后,几个侍女和家人远远地跟着,在忠诚地履行自己的职责,或许,此刻的李惊雁更渴望成为一个平常人家的女儿,不被下人监视,她忽然眉头一皱,向自己的贴身丫鬟做了个手势,丫鬟会意,立刻拉着侍女和家人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下人一走,李惊雁立刻活泼起来,她踮起一只脚,单脚在岩石上跳着,忽然童心大发,脱去绣春鞋,一手拉起长长的裙摆,将白玉一般的脚浸入浅浅的水中,沙石细软,水滑温凉,她用脚轻快地拍打着水花,喜滋滋地笑道:“公子,你不来试试吗?”
李清摇了摇头,微微笑道:“我若也下去,我们岂不成了两个摸鱼的顽童?”
李惊雁见他不肯下来,伸手撩起一串水花,如珍珠般散落,梦吟般地回忆道:“我从小就渴望光着脚踏进曲江池里,可从来就没有实现过,八岁那年,乳母躲着家人想偷偷带我下水,结果被发现了,乳母被我祖父重重责打一顿,赶出了王府,这一晃多少年过去了,我以为此生再也没有机会,今天却实现了这个梦,公子,我心里好高兴。”
“你们皇室就是规矩多,我以前认识一个女子,她家门口就有一条小河,她和她妹妹天天都要下河戏水。”
李清忽然想到了杨花花,自己回来似乎还没见过她,也没她消息,或许是想儿子回老家了吧!
李惊雁莞尔一笑,“我知道,你说的是杨花花,她妹妹就是杨娘娘!”
李清没好气道:“三个女人一台戏,真是不假,那你还知道什么?”
李惊雁顽皮地眨了眨眼睛,象个小女孩似的嘻嘻笑道:“我还知道公子想把一匹癞马卖出去,便搞一个什么抽奖,结果抽中的人把公子告了官;恩!还听小雨说,公子和疯狗打过架。”
“胡扯!我什么时候和疯狗打架,这两个家伙,掀我老底也罢了,还随意篡改,回去找她们算帐去。”
说罢,李清挽起袖子,那架势仿佛真要回去打架一般,惹得李惊雁咯咯地笑弯了腰。
“算了,她们两个,我打不过!”
李清跳到一块青石上,拾起一把石子,一颗一颗向水面里打着水漂,李惊雁提着长裙小心翼翼向他走来,忽然脚下一滑,她立足不稳,急叫道:“公子!公子!”
李清见她要摔倒,急忙伸手向她拉去,却没注意自己的脚下借力之处全是青苔,一滑,他自己却先跌入水中,‘扑通!’一声水花溅起,将李惊雁也连带扑倒。
“你没事吧!”
李清慌忙将李惊雁扶起,手触之处,几乎就是她的身体,两人象触电一般,吓得同时撒手,长裙拖水,李惊雁再次失去平衡,一下子摔到在他怀里,将他压坐在水中。
忽然,两人都呆住了,仿佛雕塑一般,一动不动,李惊雁仰着晶玉般的脸庞,痴痴地凝视着他,李清几乎是在抱着她的整个身躯,从她那双痴情的眼睛,从她那纯洁无邪微微倾斜的双肩和修长柔软的手臂,从她那美妙、同时又好象有点儿娇懒的姿态,从她那甜糯而带磁性的声音,都仿佛送来一股淡淡的处女幽香,让人感觉到一种难以察觉、温情默默地魅力,一种含而不露、还点儿羞怯的柔情,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东西,然而会使人砰然心动,会激起某种感情,当然啦!它激起的绝不是胆怯。
李清忽然一把搂过她的香肩,向她樱唇重重吻去,李惊雁宛转相就,四唇相接,她顿觉天旋地转,迷失在她此生第一次踏入的最美妙的天堂之中。
“李郎,你娶了我吧!”李惊雁紧紧抱着他,声音颤抖着,带着一丝哭腔。
李惊雁的话仿佛是一根棍子,一棒将李清打醒了。
他没有说话,而是将李惊雁默默地从水中扶起来,坐在青石上。
“你....你讨厌我吗?”
李惊雁感受到了他的冷淡,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泪水涌出她美丽的眼睛,最后竟失声哭了起来。
李清叹了一口气,仰望着天上的圆月,半晌才道:“惊雁,我若娶你,帘儿怎么办?你的身份,能做妾吗?”
李惊雁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她脱口道:“如果我不要任何名份,只要跟你,你愿意接受我吗?”
李清忽然感到鼻子一酸,眼睛有点湿润,他温柔地将她披散在脸湿发拢好,又脱下外衣给她遮住身子,“别说傻话了,你是郡主,郡主嫁人怎么能没有名份。”
李惊雁缓缓挺直了腰,眼睛红红的,脸庞映照着圣洁的光辉,她坚定地摇了摇头,“李郎,你错了,只要能跟你,我宁可不要这个郡主身份,不说是妾,就算没有任何名份,我也心甘情愿!”
“你.....”李清忽然无言以对。
这时,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李惊雁贴身丫鬟惊慌而焦急地呼喊,李惊雁放开李清的手,却又猛地扑入他怀中,搂住他脖子重重一吻,低声轻呼两声,“李郎!李郎!”
随即泪如雨下,转身飞奔上了岸,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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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李惊雁被五、六个侍女拥进马车,马车绝尘而去,李清无力坐到大石上,俯视水中一轮孤月,他心乱如麻,头一次生出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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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西北望 射天狼 第一百六十四章 河西走廊的马匪
州即今天的敦煌四千余户人口近二万人为下二个属县一个名敦煌县为州府所在另一个为寿昌县著名的玉门关便在这里。
永徽二年沙洲升下都督府隶属河西节度府管辖是其下八大都督府之一常驻军编制为四千人。
天边渐渐翻起了鱼肚白漫漫戈壁滩的尽头翻腾着紫红的朝霞半掩在胡杨树的官道后面向苏醒的大地投射出万紫千红的光芒。
唐朝的气候要比后世温暖湿润河西走廊上牛羊成群物产丰茂祁连山的融雪带来大量的水分河流湖泊比比皆是沙州已经到了河西走廊末端虽然相对干燥大部份是茫茫的戈壁滩但也有不少湖泊河流一些比较有名的如大泽湖甘泉水冥水以及张掖河它们的存在为动物们提供了水源也为树木生长提供了条件故随处可见大片的胡杨林还可以看见一群群觅食的羚羊充满了生机盎然。
一只苍鹰在天空盘旋它一声长鸣似乎现了什么远远的只见一条黑线在苍茫的大地上蠕动苍鹰迅从他们头顶上掠过这是由一百多辆马车组成的队伍近二千名唐军护卫左右警惕地探望着四周的情况一支弩箭破空射来苍鹰长翅一收躲过弩箭随即一冲上天变成一个小黑点瞬间便消失在远方。
这支车队自然就是李清的队伍他们行动极缓停停走走经过近二十天的跋涉终于要到目的地走了一夜的路他们已经疲惫不堪只这里是沙州以东的官道所谓官道也不过是稍平坦一点的戈壁滩却没有半点路的样子。
再行十余里在一片片胡杨林的背后便是沙州寿昌县在队伍的中间武行素使劲甩了甩他比常人长一截的手臂一脸遗憾的放下了钢弩。
呵呵武校尉你的箭还是没有鹰的度快啊
说话的是个红脸大汉近四十岁粗粗壮壮仿佛半截铁塔一般他是河西陇右两府节度使皇甫惟明派来护送李清的副将名叫褚直廉从州开始他便率一千五百名唐军护卫李清一行虽然现在吐蕃没有寇边但河西走廊上马匪出没强悍凶残必须万般小心。
武行素却不服气道:这里的风太快我尚不适应所以才略偏一二如再来一次我定叫这只黑鸟折翅马前。
哈哈
褚直廉大笑哪有一只鹰会让你射两次的。
褚兄为何如此开心
李清从远处纵马上前笑道经过二十几日的风吹日晒李清脸上的皮肤变得又黑又粗糙但目光却更加明亮锐利仿佛是一支尖利无比的梭镖。
褚直廉见李清过来急拱手笑道:一路行来枯闷无聊寻些乐子不过前方就是沙州我也算功成圆满了。
李清知他是个性急之人若让他纵马行军恐怕三天便到了只是帘儿有身孕故行走极缓慢着实让这帮当兵打仗之人憋屈惨了便歉然道:内子有身孕只能一路缓行委屈褚兄和弟兄们了。
你这是什么话
褚直廉脸上不悦上前轻轻给了李清肩窝一拳你知道我们这里什么声音最悦耳吗告诉你不是胡琴皮鼓也不是女人的而是婴儿出生时的哭声让人精神振奋看到希望算了我这话你现在是不懂以后自然会明白。
李清见他坦白爽直心中早对他有十分的好感也拍拍他肩膀笑道:这一路来风景虽壮丽但褚兄给我留下的印象却最深刻以后或许我们还有并肩战斗的机会希望那时褚兄多多赐教。
李老弟太客气了。
话音刚落前方便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数匹马向这边奔来激起漫天尘土褚直廉一听马蹄声神色立刻紧张起来不好前面一定生什么事了
他扭头对李清急道:这是我派去前方探路的弟兄从他们的马蹄声我便知必有事情生。
说话间奔马靠近果然是前方探消息的唐军斥候一军士翻身下马急报:禀将军一支马匪约一千人左右正在围攻寿昌县城请将军火救援
一千多人
李清一楞这还是匪吗还有沙州豆卢军怎么不出动竟任他们攻城吗
但形势危急已不容他细想他当即立断对褚直廉:对方有一千马匪人去少无益事不宜迟褚将军先率本部去解围我在此等候。
褚直廉点点头也好有些事我回来再给李都督解释李都督就在此切不可再往前。
说罢他一挥手大吼一声跟我来
一千五百骑兵如长龙出水密集的马蹄激起一大片黄云迅跟随褚直廉向前方奔去将两旁胡杨林中的鸟惊得扑翅乱飞。
此刻李清的身边只剩自己的三百骑兵和一百多家丁他心中也开始隐隐有些担心如果攻城的马匪向自己这边逃窜而来岂不是危险
子刚到便给个下马威
李清低低骂了一声立直身子向两边眺望一下远远看见正南方有波光粼粼好象是条不小的河流他路上听褚直廉说过沙州附近有条大河叫甘泉水估计就是它了河流对岸有一座泥土夯成的岗哨规模颇大但看样子似乎已经废弃他一招手将武行素叫来道:你派两个弟兄先去寻找过河的路我随后便来。
武行素答应立刻命令两名弟兄前去探路李清一掉马头便来到帘儿她们的马车前此刻帘儿和小雨都搬到李惊雁的马车上这辆马车车厢宽大可容七八人同坐里面舒适豪华车轮厢体做工考究路虽然坎坷不平但也不觉颠簸三女互相作伴一路闲聊也不觉寂寞昨晚赶了一夜的路帘儿和小雨都已经撑不住疲惫睡着了李惊雁换了身衣服刚也想睡下却听有马蹄声靠近不由精神大振立刻拉开了车帘。
李清与她虽然在曲江池互相敞开了心扉但毕竟二人接触不长不象帘儿与小雨跟李清多年感情自然成熟所以这一路来两人反倒鲜有说话即使偶有说话他也感觉不自然躲躲闪闪就仿佛李惊雁真是来观赏塞外风景。
车帘拉开露出一张俏丽的脸庞却比出时明显瘦了一圈显然是一路风尘劳累所至那天晚上她说要抛弃身份跟自己自己也只当她是说说罢了不料她真的这样做了就在出城门的那一刻她已经不是平阳郡主李惊雁而是和帘儿小雨一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还有她的父亲李琳是宗正寺卿他何尝不明白女儿此举的用意可他还是答应女儿跟自己走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想到此李清感觉肩上那份责任更加沉重。
两人目光相碰李惊雁的脸忽然红了目光下垂不敢看他只低低声道:帘儿姐感觉不太舒服已经睡了。
其实李惊雁还大帘儿几个月但她主动称帘儿为姊其实就是在向她表明自己决不想抢她之位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子知道帘儿在李清心中的份量是谁也无法代替的如果李清是看重门第之人他早就娶崔柳柳为妻了所以别看自己虽然是郡主身份可在他心中的重要性自己恐怕连小雨都比不上。
哦她们
李清又心不在焉随口道:那
话一出口便觉不妥立刻改口尴尬笑道:我的意思.你怎么知道是我过来便立刻拉了帘子。
李惊雁也笑了笑道:公子这话说得笨了难道我不会从窗缝先看看吗不过我倒真的没看我是听马蹄声到了车窗前还没有人制止便知道只能是公子。
这倒是否则这些家丁就没什么用了。
李清的脸色忽然大变直勾勾地盯着车窗。
公子你怎么啦李惊雁诧异问道。
不好上当了。李清猛地一拍自己脑门掉马便走。
自己的大队人马离昌寿县已经只有十里那群马贼岂会不知还在继续攻打县城等唐军去宰他们吗不可能
李清的脑海里的念头转得飞快自己近二百辆马车里载了几万贯钱还有粮草生活用品浩浩荡荡而来这些马匪以此为生怎会不知怎会不眼红。
他立刻明白过来攻打县城不过是个饵目的是要将唐军大队人马吸引过去他们真正的目标一定还是自己这一百八十辆满载钱粮的马车好狡猾的马匪
武行素
李清大声吼叫马上派人把褚将军叫回来还有所有的物品都不要了人全部过河躲到土堡里去要快
他骑着马在车队里来回叫喊将马车统统毁掉盖钱的油布扯开串钱的绳子也要全部给我割断
李清猜得没错他们刚到何边官道另一端的胡杨林里便惊起大片飞鸟马蹄声骤起开始有身着黑衣的马匪从树林里冲出来人越来越多到最后足足有七八百人衣服杂色马匹斑驳他们挥舞着五花八门的兵器长剑战刀长矛甚至步兵用的陌刀也扛在肩上但每个神情都是一样的贪婪凶狠以及闻到女人味的激奋。
这是一股河西走廊上最大的马匪约三千人主要由逃亡的唐兵当地羌人西域胡人及官府追捕的逃犯组成本来是各自为阵但从去年起便渐渐汇成一股往来踪影不定异常狡猾令官兵十分头疼。
由于他们存在极大影响了丝绸之路上的贸易往来的大商人都要结伴而行还需要官兵护送但小商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杀人越货之事时有生他们早在凉州附近便盯上了李清的车队从种种迹象他们判定这支车队的目的地就是沙州便在车队即将抵达沙州之时使了一招声东击西之计竟让李清一时上了当。
河水深而湍急少说深有一丈宽十丈这时先前派去探路的士兵跑来向李清
:都督前面五百步外有座桥。
前方隐隐有黑影横陈李清急回头眺望一道不高的小山岗挡住了视线但冲天的尘土和雷鸣般的马蹄声以及尖厉的叫喊声几乎要将人的心都震出来听声音约四百步远。
自己手下还有三百多士兵和家丁拼一拼倒不怕但还有这么多家眷孩子对方既然能想到此毒计又岂会和自己硬拼硬打可惜李嗣业不在南霁云也不在。
武行素你带两百名弟兄用冷箭抵挡一阵。
李清一挥手剩下的都跟我来
剩下的一百多士兵和家丁护卫着二十多辆满载家眷的马车向小桥方向飞驰而去。
公子帘儿姐晕过去了
身后忽然传来小雨的叫喊声李清勒住缰绳急向马车奔去车窗里是小雨和李惊雁焦急的目光旁边帘儿晕倒在软榻上她脸色异常惨白满脸是汗或许马车奔得太快颠簸太狠动了胎气所致但此时车决不再慢下来。
惊雁小雨你们把帘儿抱在怀里可以减缓颠簸。
二女闻命急忙将帘儿横抱在怀中又用褥子给她盖上忽然惨叫声已经从身后传来武行素的头一轮箭已经得手看来这群马匪不仅狡猾也颇有章法自己用来诱敌的钱财并没有干扰他们的追赶先抢人后取财
离小桥只有一百步了拦截的唐兵已经和马匪短兵相接战成一团但马匪却并没有被拦住他们立刻分兵三路一路和唐军撕杀另两路左右包抄而来最近处不足三百步武行素的唐军被缠住根本就回援不了
足有四五百马匪从李清他们正面驰来可以看见他们野狼一般凶残的目光可以看见他们因兴奋过度而扭曲的面孔狰狞得将孩子都吓得大哭起来。
汗已经从李清的额头上流了下来这要命的时刻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李清大吼一声冲了上去只见最前面一辆马车已经到桥边车夫仿佛吓傻了一般在拼命向桥上拉扯马车。
混蛋李清大骂一声狠狠一鞭向他抽去啪地一声他背上立刻出现一道血痕。
下车统统下车跑过桥去。
桥头立刻乱成一团二百多老人妇女以及孩子纷纷跳下马车有的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上被家丁们架着奔跑喊声哭声响成一片一群丫鬟和侍女抬着软榻也混杂在人群中堂堂的大唐郡主李惊雁也和普通的民众一样一边看护着软榻上的帘儿一边跟着大家奔跑。
看见了女人的马匪们更加狂暴他们身上散的腥气随风飘来。
弓箭射
剩下的一百名士兵纷纷张弓搭箭向马匪射去最前面十几个马匪被射倒在地后面战马躲避不及连着被绊倒几匹猛冲的势头为之一滞向两边迂回一些带弓箭的马匪跟着回射流矢乱飞十几辆马车的套马被射中激起野性拉着空车向前冲去。
马匪进攻受阻给妇孺们的逃跑赢得了时间只片刻功夫所有的妇孺老人都上桥向对岸奔去李清的心也稍稍定了下来。
留下二十个弟兄把桥拆掉其余弓箭掩护。
小桥已经老朽几乎不需要再用人力拆除战马疾驰而过轰鸣的铁蹄声引的共振让小桥吱吱嘎嘎剧烈摇晃着眼看要倒下后面的二十几个唐兵见势不妙吓得连滚带爬向后而逃轰一声巨响夹杂着战马的嘶鸣木桥轰然倒塌掉入河流中立刻被湍急的河水吞没。
马匪们被遗弃的马车阻碍稍稍慢了一拍十几个已经上桥的马匪紧急勒住缰绳险些随断桥一起掉入河中却被对岸唐军飞雨般的劲弩射中战马长嘶十几骑马匪连人带马被射倒或掉入河中或栽倒在桥头马匪们没带盾牌纷纷后退躲在马车后面。
这时一声嘹亮的号角声在远方吹响宛如冲破乌云层的第一道阳光将所有的阴暗和血腥洗涤殆净一千多骑大唐骑兵沿着甘泉水驰援而来如风驰电掣黑色的盔甲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马匪们见唐军强援已至长长地吹一声唿哨抛下被围困的二百唐军掉头向李清的车队处返去人抢不到但钱不能丢下马匪从装钱的马车旁掠过象俯身抓肥羊一般一人抓了十几贯钱飞马而走不料串钱的绳子大部分都已被割断钱散落一地想下马脱裤子打结已经来不及追兵已至最后马匪们只得拎着一根根绳子狼狈逃去。
李清望着马匪们呼啸远去心中投下一层阴影自己刚来之初便遇到这场风波是不是预示着自己仕途的不顺。
第一百七十五章 比箭
西域的秋天总是比中原来得早,胡杨叶早变成金黄色,沙州城里一片金黄灿烂,惟独都督府里的一棵胡杨树叶子依然浓绿,和这肃杀的秋色是这样不相称,就仿佛老太婆佩带玫瑰花一样。
都督府前车马喧闹,几百名盔明甲亮的大唐士兵们气势威严地排成数列,准备护送他们的都督远赴安西,和吐蕃军一战后,李清在豆卢军中的威望已经达到顶点,军人们对他们的长官并没有多大的要求,只要在战场上能看到他的身影,那他就是合格的主帅。
去安西是李清早就定好的计划,为了那三千安西军,确切说,现在只剩下不到二千人,他一定要将这支军队留在沙州,李嗣业、白孝德、段秀实,或许还有别的自己尚不知道的名将,这些都是最宝贵的资源。
在封赏圣旨之前,李隆基便下了密旨给他,同意了他提的几个要求,第一项便是将所借的安西军补充进豆卢军,但他必须去给高仙芝解释,去赔礼道歉。
离家远行,须告别妻儿,帘儿挺着大肚细心地叮嘱着随行的李惊雁,男人粗枝大叶。只有靠女人细心了,热水、凉饭;厚衣、薄袄;仿佛堂堂的大唐郡主变成随行的丫鬟,但这是必须的,想进李家的门,首先就要学会照顾男人,不管是她郡主还是丫鬟。
小雨不能随行,她要留下来照料大姐,此刻,初为人妇的她出人意料地变得文静而多愁,依在门口,望着马上气宇轩昂的丈夫,两眼通红地咬着丝帕。
“娘子,这一去最快二十天,最晚一个月,我一定会来。”李清向帘儿,向小雨挥了挥,放开缰绳,马徐徐而行。
“大家在路上要多保重!”
帘儿微笑着,向丈夫,向所有的将士们挥手道别,可眼里却闪着淡淡的泪光。
.......
安西都护府为大唐四大都护府之首,疆域万里,自唐初起,大唐便与突厥争夺西域,唐太宗时,西突厥发生内乱,连年不息,盛唐得到这个最大的便利,消灭了西突厥,逐步控制西域,开元三年,监察御史张孝嵩率兵万余人出龟兹数千里,大破大食阿弓达兵,使大唐的势力范围延伸葱岭以西,达到了历史顶点。
安西都护府以龟兹、于阗、焉耆、疏勒四镇为中心,天宝四年,安西都护府大都护为夫蒙灵察,但其常在京城养病,安西安西都护府的实际军权便掌握在副都护、安西四镇兵马使高仙芝的手上,李清要去拜访的,便是这位大唐高丽名将高仙芝。
从沙州出发,出了辖内的阳关便是安西地界,安西地广人稀,和今天一样,那里的人们逐绿洲而居,大唐除了主要设立军镇来驻军控制,除了安西四镇外,还有播仙镇、石城镇等,天宝六年,大唐对吐蕃决定性的战役便是由哥舒翰的陇右九曲之战和封常清的播仙镇之战组成。
穿过漫漫黄沙,这一天,队伍来到了蒲昌海(今天罗布泊)边缘,除了三百护兵外,李清还有几员新得的大将随行,武行素就不用说了,这位羽林军第一弩箭手一直便是李清亲兵队长,另外一位年约三旬,下颌生有三缕黑须,鼻子高挺修长,带着几分傲气的,正是刚从剑南节度使调来的果毅都尉南霁云,这也是李清向李隆基提的要求,和吐蕃一战,使他差点战败的原因便在于弓弩兵的运用不当,他手下没有精于弓兵的将领,南霁云恰恰能补这个缺,李隆基也欣然答应,命兵部将他从剑南调到沙州豆卢军。
另外两位是兄弟俩,不用说大家也猜得到,羌人荔非兄弟,历史上这两人也是赫赫有名的天宝名将,羊马城一战,荔非元礼以勇猛而名扬天下;荔非守瑜孤身一人阻安禄山南下,射杀数百贼军,逼安禄山绕道而行,最后他不屈投河而死。
李清给李隆基的要求里也提出了收编马匪一事,李隆基却回避了此事,只是准他组建两千民团协防沙州,于是,那支马匪摇身便整编成了民团,至于荔非兄弟,李隆基却不提赦免他们从匪之罪,无奈,李清只能私用他们,但这次带他俩出来,目的却是要调开他们,趁机将那支马匪彻底清洗干净。
蒲昌海在唐朝时尚未干涸,有赤河(今塔里木河)和且末河注入其中,沿湖两岸牧草丰美,林木葱郁,但此时已入秋,树叶凋零、牧草枯黄,数十只巨雕盘旋在李清他们的正前方上空,似乎树林里有食物,但苦于枝桠密集,巨雕们无隙可入。
“三位神箭手,要不要比试比试?”
李清一指天空那群巨雕,对武行素、南霁云和荔非守瑜笑道:“射杀那群巨雕,谁杀得多谁就获胜,如何?”
旅途上枯燥无聊,李清便想出这个办法来激发大家的热情,只可怜那群巨雕也是生态链中一环,却被李清这个枉为后世之人所相中,成了他的活靶。
果然,他这个提议立刻得到所有人赞成,大家精神大振,尤其是三位神箭手,皆傲然挺胸,不语而应,荔非元礼喋喋大笑,冲上来怪叫道:“既然是比试,那必然需要彩头,我倒有个好的提议。”
见众人眼睛都望着他,他不禁更加得意,眼睛斜向马车,手指了指李惊雁笑道:“不如请郡主拿一样东西出来,作为获胜者的奖赏,大家看如何?”
荔非元礼虽投降李清,却欺他年轻,一直不肯服他,一路上,他早被李惊雁的绝美身姿所倾倒,便厚着脸皮对李惊雁大献殷勤,一直不离她的马车左右,李清的亲兵们几次想收拾他,却被李清制止,他见李清不说话,便更加得意忘形,此时,他当众提出这个建议,只盼自己兄弟赢了,他也好得到美人之物。
李惊雁正伏在车窗上瞅着自己的李郎出神,让她随李清去龟兹,却是帘儿主动提出,当然是给她一个机会,但更重要的任务是盯住李清,省得他再带一个什么高昌公主、龟兹公主回来,自从南诏阿婉之事后,李清的信誉便在帘儿心中破了产,他如此年轻便居高位,自然是仕女、娇娘们的眼中目标,据说胡女更加热情奔放,他常在岸边走,难保不会湿足。
李惊雁忽然见所有人都朝自己看来,不由有些窘迫,急缩回到车内,李清见荔非元礼想要李惊雁拿东西做彩头,早知他心思,心中冷笑一声,上前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笑道:“有本事就自己上,却打兄弟的主意。”
荔非元礼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道:“如果都督愿和我比箭,那我奉陪!”
他明知李清武艺不行,却故意拿此话挤兑他,他的胆大妄言立刻使李清的亲兵对他怒目而视,甚至好几个还挽起了袖子,李惊雁也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担忧地望着李清,不知他该怎么回答,虽然李清完全可以凭身份不理睬属下无礼,但李惊雁的心中还是希望自己的爱郎拿出点英雄气概,战胜这个相貌凶恶丑陋男子。
这时,旁边武行素立刻插口向荔非元礼狠道:“我来替都督和你比!”
李清却抬手止住武行素,淡淡笑道:“和我比可以,但比什么箭、怎么比,则由我来定,可好?”
荔非元礼看了看南霁云手上的弓,又看了看武行素手上的弩,不由傲然一笑道:“好!就依你,但是输了就输了,不准你拿都督身份赖我。”
李清摇了摇头,上前对李惊雁道:“惊雁,你可有什么东西拿出来当彩头?”
李惊雁想了想,取出一把黄金短剑,“这是我爹爹临行前给我的,我身边男人能用的,就只有这个了。”
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本来想把它送给你,可如果被他赢了,怎么办?”
李清轻轻冷笑道:“你放心,他赢不了!”
李清慢慢来到荔非元礼面前,将手中金剑晃了一下,笑道:“就这把剑作为彩头,若你愿意,我就出题了。”
荔非元礼盯着那把黄金短剑,眼光炽热,毫不思索道:“好!你出题便是。”
“且慢!”
旁边的荔非守瑜纵马上前,他已经想到了李清所要比之箭,不由叹口气对大哥道:“我看就不用比了,你必输无疑。”
“你为何这样说!”
荔非元礼脸一沉道:“我虽然箭术不如你,但比他还是绰绰有余的,你莫要管,都督出题便是。”
荔非守瑜见他不听,苦笑一声道:“你非要自讨没趣,我也没办法了。”
他回头对李清道:“我家兄长自以为聪明,抓住了都督的弱点,都督不妨出题让他听听吧!”
李清微微一笑,对荔非元礼道:“你听好了,这次去见高仙芝,我们就比比看,看谁能说服他不但不要我们还兵,而且还要再给我们一千人,这便是我出的题,你敢比吗?”
“这算什么?”
荔非元礼怒声道:“我们讲好是要比箭,你这算什么箭?”
李清笑了一下,道:“我刚问过你了,比什么箭、怎么比,则由我来定,你也应允了,是不是?”
“是倒是,可是你....”
李清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冷笑道:“我这也是箭的一种,叫‘唇枪舌箭’,难道不是吗?”
‘唇枪舌箭?’荔非元礼不禁膛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旁荔非守瑜叹道:“大哥,你明白了吗?你和都督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就象你为何不去找小兵比试一样,都督是主帅,考虑是用兵用将而不是用枪用剑,你明白都督的意思了吗?你总在都督面前无礼,都督已经一容再容,你却不知好歹,若再不知尊卑,再不懂为将之道,恐怕回去后就没有你容身之地了。”
李清猛地回头盯住他,眼睛闪过一丝厉芒,荔非守瑜苦笑一声道:“都督好手腕,我也是刚刚才领悟都督为何要带我们出来。”
荔非元礼虽然粗鲁,但他并不笨,他也明白了李清是在借这件事情敲打自己,他的脸胀得通红,向李清躬身施礼,肃然道:“以前是属下失礼了!请都督恕罪。”
李清淡淡一笑,拍了拍他肩膀道:“以后跟着我好好干,将来总有一天,你也会和你的属下比箭。”
说罢,他一催战马,上前指着天上的群雕缓缓对三人道:“谁射下的雕最多,我就封谁为豆卢军第一箭,这就是彩头!”
他回头看了一眼李惊雁,微微一笑,随手将黄金短剑收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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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年报,昨晚加班到十点才回家,实在累得筋疲力尽,对不起大家,只能写这么多了。
卷八 天宝五年 上元夜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远谋
战马在河西走廊上飞驰这里是大唐养马的基地天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可此时茫茫的白雪将这片富饶的土地厚厚铺裹河水结冰天宝四年的冬日格外寒冷连树枝上也挂满了晶莹的冰条玉树琼枝延绵千里。
这支骑兵正是从沙州赶回陇右的李清一行夺取石堡城的盖世之功和杀死吐蕃赞普的胆大妄为就仿佛两个分赃不均的强盗使朝中吵翻了天太子党相国党明争暗斗;台上的台下的一直较劲不休迟迟无法定论。
可李清却已经不在意这些了他的心还沉溺在家中沉溺在他的刚刚出世的心肝乖宝宝身上她长得极象妈妈也有一双小小的弯弯的眼睛可她的神情却酷似自己那种无法用言语描述那种父女间独有的让他心灵颤抖的无限怜爱使他一直痴迷至今。
想到自己的女儿李清眼里立刻浮现出醉心的笑意似乎她的奶味还在淡淡回味在唇边她柔嫩的嘟嘟小嘴那种沁人心脾的感觉还留在脸上。
一行人早过了甘州再行五十里前方便是凉州李清见众人满头大汗热气腾腾便拉了拉缰绳让马放缓回头对众人笑道:大家到前面的驿站歇息片刻吧
说着他又留恋地回头向沙州方向望去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褚直廉战死后皇上便命李清暂时代理河西陇右节度副使之职皇甫惟明眼看要进京述职他必须赶去和皇甫惟明交接日常军务。
现在战马还不算乏不如我们再跑一段。旁边的荔非元礼笑道。
李清抬头看了看天色阳光清亮几片灰云懒懒地飘在空中。
也好大家再辛苦一下直接去凉州过夜。
走他扬手一鞭战马吃痛长嘶一声纵身跃出象一杆标枪笔直向前飞驰而去
州皇甫惟明的书房里窗帘都放得严严实实光线昏暗这位须花白的两镇节度使正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慢慢踱步陇右的意外获胜让他本来已枯死的心又近十五万人再加上新募军和私募之军林林总总少也有二十万就仿佛后世掌控了国有资产的老总皇甫惟明若不想己的人生目标那才是不可思议之事他的人生目标很简单拥立太子李亨即位而陇右之战后他要进京献俘机会终于来了。
但褚直廉的阵亡却又打乱了他的计划他走后何人来替他镇守陇右和河西这就是他所担忧之事。
在他书房里还坐着另一个人此人便是皇甫惟明的心腹大将王难得他默默注视着上司目光时而欢喜时而愁思闪烁不定。
褚直廉死后他便成为皇甫惟明最信任之人这次进京献俘他也将跟随他的任务便是率二万人押解吐蕃战俘兵在精不在多这两万人是皇甫惟明的私军是由两镇中挑出的最精悍之军组成包括从沙州豆卢军中抽走的那二千八百人。
使君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甫惟明浑浊的老眼闪过一道精光瞥了他一眼讲
王难得先挑开窗帘一角望了望窗外窗外亲兵环护戒备森严他这低声道:李清向安西借兵那高仙芝也极可能知道了豆卢军之事他若向皇上密报皇上岂能不生疑岂能不防备所以属下认为这次皇上命使君进京恐怕其中必有深意。
皇甫惟明轻笑一声颊边法令纹深浮露口气淡淡道:高仙芝说了又怎样他自己不也私募了一万突骑施骑兵吗还有那安禄山的五万私军你当皇上不知道万人这算少的皇上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再者我也相信自己屁股不干净之人是不敢随意告别人谅他高仙芝不
那李清呢他会不会告使君
李清夺取石堡城让所有在石堡城下失败之人都为之嫉妒王难得也不例外而且他还杀了吐蕃赞普王难得更是轻视太嫩了一点官场头脑都没有若将赞普押解进京现在少说也是国公了擅自杀了赤德祖赞所以朝廷的封赏才会迟迟下不来。
皇甫惟明却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不是什么事都能对下属讲的就是心腹也不行事实上他何尝不谨慎从李隆基派董延光驻防兰州皇甫惟明便心生了警惕如果李隆基任命董延光来替代褚直廉做陇右节度副使那他便立刻可以判定李隆基召他进京一定是想除掉他然后用薰延光为陇右节度使来稳定陇右局势。
但是李隆基却任命了李清来代理陇右节度副使而且又将董延光调回凤翔这让皇甫惟明放下心来说明李隆基暂时还没有动自己的计划可以进
对于李清皇甫惟明是观察了很久他起初一直怀疑李清是李隆基安插到河西陇右的一枚棋子但太子的密信中说李清此人还算可靠又从他处理豆卢军一事来看便知道他心是向着太子确实可以放心有他在一旦朝中有事自己还能回来。
想到此皇甫惟明微微一笑对王难得道:此事我自有分寸我已经加急给李清这两天他就该来了交代完我便动身我叫你来是想让你早一点准备免得行程仓促而考虑不周。
他从怀中取一本厚厚的清册递给了王难得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道:这是这次随我进京的两万士兵你早一点去将他们调配妥当。
王难得接过躬身施一礼领令而去皇甫惟明拉起窗帘房间里立刻变得明亮起来忽然他远远看见一亲兵领着一人匆匆而来遇到出去的王难得两人寒暄了几句便拱手告辞进了院子皇甫惟明看清楚了来人正是李清。
来得好快
皇甫惟明自言自语随手又将窗帘放了下来。
李清刚到州先去了官署却得知皇甫惟明在家里又掉马赶来虽然这个节度副使只是代理并非正式任命但皇甫惟明进京不在这陇右河西也就是他说了算责任重大李清不敢大意匆匆来见自己的顶头上司。
只到院子李清便见书房的窗帘徐徐放下他已经看到自己了舍去冬日里明媚的阳光他莫非有什么见不得光之事要和自己谈吗
李清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且不说交浅不能言深就算是多年老友但多时未见这初见也是叙旧而不是密谈。
李请和皇甫惟明实际上只见过两面一次是他初到沙州上任特地在中途来拜见过一次另一次就是上月陇右之战结束皇甫惟明专门来迎接他又见过一次后来他便回了沙州直到几天前接到兵部调令和皇甫惟明的急信这才赶到州第三次见他。
属下见过使君
李清向他行了个军礼皇甫惟明的脸上呵呵笑开了花一步上前。拉起李清的手却左右打量他的脸哑然笑道:上次见阳明留了胡子怎么现在又刮去了
李清摸了摸光溜溜的青下巴苦笑一声道:并非不想留只是留了胡子怕扎痛小女的脸回去便将它刮了。
我也听说了恭喜阳明老弟啊
他又从腰间摘下块玉佩递与李清笑道:这也是块古玉能镇邪避妖算是给小娘的见面礼。
多谢使君
李清接过收好这才将话题转到正事上来我急急赶来就怕误了使君的行程现在看来还好不知使君几时上路
我急唤你来也是为此事。
皇甫惟明拉着李清的手走到茶几边指了指椅子笑道:来我们坐下谈。
李清坐下又有侍女来给他上了茶皇甫惟明随手从桌上取来一份开元杂报指了指上面的消息笑道:夜袭石堡城阳明现在可是我大唐名人了。
开元杂报往全国李清也早已看过了他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却反而有点忧心道:我这次率军千里奔袭全仗手下的士兵们英勇无畏也算立了不小的功但朝廷却似乎一点说法都没有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士兵们眼睛都望穿了此次使君进京还望督促一下朝廷莫要让边关将士们失望。
听李清谈起此事皇甫惟明鼻子重重一哼道:此事全是李林甫在背后捣鬼只因阳明是太子党人他就百般刁难你放心此事太子定会为你全力争取。
说到此皇甫惟明眼光一挑盯着李清语重心才长道:其实做官最要紧的是站好队阳明一向深得太子信赖有无数人在弹劾你擅杀吐蕃赞普要求严惩于你可只有太子在极力为你辩护这份爱护下属之心古来少有望阳明也要忠心耿耿好好回报太子。
他的意思李清自然懂无非是在告诉自己他也是太子党人要自己听命于他李清肃然道:使君这次回去若能见到太子请替属下转告他李清敬他重他一切如旧。
但究竟是哪一种旧他却不说虽然说得有一丝含糊可是李清果断的表态却让皇甫惟明十分满意他起身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盯着他一字一句道:陇右我就交给你了这是我们太子党固有的地盘你要抓紧了有什么不决之事可向太子请示或派人向我禀报。
话点到为止皇甫惟明又拍了拍李清的肩膀笑道:明天一早在官署办理军务移交手续然后我下午便立刻离开陇右前往长安。
第一百八十八章 李林甫的拉拢
且说李清在明德门前遇到安禄山,就在这时李林甫也巡视到此,唤李清上前问话,李清翻身下马,大步向李林甫的马车走去,老远便听见安禄山谄媚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是从嗓子里挤出来一般,说不出的轻柔细语,“这次属下大破契丹,准备了一些薄礼,等一会儿属下便命人给相国送去,都是过年的土产,请相国笑纳。”
此人刚才还破口大骂朝中官员为酸儒、假仁假义,可一转眼又变了副嘴脸,看来此人能长期窃据范阳、平卢两镇决非是能对付契丹那样简单,否则王忠嗣也能对付突厥,为何他的朔方节度使却做不长?
“王忠嗣?”
李清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王忠嗣也是太子党,李隆基为何不忌惮他?后来安史之乱前王忠嗣消失了,为何消失,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李清似乎抓住了什么,可是又不真切,就仿佛发现一扇半开的窗,但窗外的景色却看不清楚。
时间不容他多想,他已经走到李林甫的马车前,只见安禄山正在向李林甫告辞,“正月初五,属下一定去!一定去!”
他慢慢后退,眯着眼向李清施了个眼色,不知他的意思是说来日方长还是要他紧跟相国,李清却没看懂,只含笑和他告别,只见安禄山走到队伍前,大喝一声:“掉头,从安化门进城,给相国让路。”
队伍立刻掉头,如潮水般退去,这时,两旁的民众群里忽然爆发出一片掌声,这掌声却是送给李林甫的,甚至有人高呼:“李相国!李相国!”李林甫欣然接受,他探身向人群挥了挥手,自然掌声更加热烈。
“一别大半年,李刺史别来无恙否?”李林甫笑容温和,仿佛两人是多年未见的挚友,让人无法想象半年前两人在朝堂上还斗个你死我活。
笑容可以泯去彼此的怨恨,但李林甫的笑容却是例外,多少人感化在他的笑容里,等他醒悟时已经尸骨无存,李隆基关于户部侍郎的任命让他发现了李清的巨大威胁,太子一倒,太子党树倒猢狲散,朝廷的权力平衡便被打破,李隆基在此时让李清进京,其用意究竟是什么?他看不清楚,但有一点他却知道,这李清将来一定会成为他的对头,目前扳倒他可能性不大,最好的办法是让李隆基主动丢弃他,杀人于无形,才是高明之举。
“李刺史变黑也变瘦了。”
李清摸了摸脸笑道:“人晒成了黑碳倒无妨,就是戍边太辛苦,倒是相国,精神更胜往昔,足见保养有方。”
“呵呵!原来如此。”他探头向后看看,笑道:“怎么?李刺史没带家属一起来吗?”
“妻女尚在沙州,属下却是从鄯州直接过来,故而来不及接来。”
李林甫随意一笑,“我劝李刺史还是将家属接回来好,以后回沙州的机会可能不多了。”
李清微微一怔,忙追问道:“不知相国此话何意?”
李林甫却不答,看了看天色笑道:“在我印象中,李刺史似乎还从未去过我府上,我尚未吃午饭,不如一起去,我再慢慢告诉你,如何?”
话说得轻描淡写,但目的却是要重新拉拢李清,眼看太子党瓦解在即,中间的可用之人李林甫是要收入囊中,韦坚、李适之等人不可留,但李清为后起之秀,现在又知道他其实为李隆基安插在太子党的一枚棋子,并非真的太子党人。
如此,更要将他拉入自己旗下,虽然李清在南诏、东宫案之事上得罪过他,但李林甫能做十七年宰相不倒,其手腕、眼光又岂能没有过人之处,只从皇甫惟明对李清的态度便知道太子党已经不能容他,自己只需再轻轻助一把力,李清就会滑出太子党的轨道,手法俨如第一次,虽用过,却十分有效,等李清站到自己的旗下后,李隆基自然也就不会再用他,一箭双雕之事,何乐而不为。
李林甫的意思李清明白,他在沙州时李林甫并没有象他想的那样处处刁难,后来也派人来查看沙州城墙事件,最后承认城墙是应该重修,也同意将他所垫付的钱拨还给他,经过大半年的磨练,李清对人对事已不象刚开始那样非黑即白,而朝堂的凶险之处,他也渐渐品出些味来。
但他不想得罪当朝权相,有这个机会他能和李林甫缓和一下关系,倒也不错,但此时却不是时候,长安风云聚会,他若冒然答应,李隆基会怎么想,李亨会怎么想,这些都要考虑到,至少等事态慢慢有了发展,他才能进行选择。
想到此,他向李林甫拱手歉然道:“刚到长安,属下有大量的事情要处理,不如过几日,我再专程来拜访相国,相国看这样可好?”
李林甫在官场混了几十年,怎会被他三言两语打发,他走下马车,揽着李清的肩膀笑道:“吃顿便饭能花多少时间,你回家也要吃饭,到我那里也是吃饭,两者又有何区别,别推辞,推辞可是不给我面子,跟我走就是。”
“属下还要准备述职的文书,确实没有时间,属下保证过几日一定来给相国拜年。”
“述职?”
李林甫微微笑道:“你的述职还有些时候,皇上又去了华清宫。所以至少也要排到上元节之后,不用着急,你可知道,多少人想去我府上吃饭而不得,你倒好,我请你去还不去,难道是李都督嫌我府上太小,容不下你这尊菩萨不成?”
李林甫目光锐利地盯着他,口气开始严厉,对他的称呼也由刺史改成都督,李清知道推是已经推不掉了,再推李林甫必然会拂袖而去,那却是得不偿失,只得答应道:“若相国不嫌李清粗鄙,那就打扰了。”
他将高适唤来,嘱咐他带其他人先回自己府上去,高适目光复杂地望着他,欲言又止,李清知道他忧心自己,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让他放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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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是第一次来李林甫的家,这还是平康坊老宅,李隆基赏他的新宅尚在建造中,虽如此,宅子的占地面积已经极大,在李清所见过的宅子中,只有他借住过的李琳府可堪一比,午饭设在小客堂,也就是李林甫书房的隔壁,这也是他自己常吃饭的地方。
饭菜很简单,荤素也就十几个菜,今天是正月初二,人们刚刚大鱼大肉吃过,故而对吃方面并不在意,李林甫亲自给李清倒了杯酒笑道:“昨天正月初一,李刺史想必是路上过的吧!”
李清赶紧站起,拎起酒壶给他回斟一杯,苦笑一声道:“我的除夕和新年都是在凤翔过的,和边公公对酒赏月,两人长吁短叹,很是思念家人。”
他端起酒杯,向李林甫示意一下,先一口喝下,又吃了菜,才放下筷子摇了摇头又道:“每逢佳节倍思亲,早知道如此冷清,我便将家人早早先送到长安来。”
李林甫笑而不语,端着酒杯注视他,眼中精光微射,他轻轻呷了一口酒,徐徐道:“李刺史是性情中人,我喜欢,若不是你娶妻在先,我一定会招你做我女婿。”
“皆姓李怎能成亲,相国说笑了。”李清干笑两声,将此话带过。
李林甫却淡淡一笑道:“这就是李刺史不懂了,规矩是人定,自然也由人来改,想变通还不容易吗?远的不说,你看那安禄山,家中就有二妻,却是皇上特准的,只说他是胡人便成了,也没见谁反对,其实谁都明白,但事不关己,又何苦去得罪人。”
其实李林甫心里想说的,却是当朝最大的一个变通,儿媳妇怎么变成贵妃,不就是变通而来吗?
两人很快便吃罢了午饭,李清正要告辞,李林甫却扯住了他,微微笑道:“李刺史且别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随我来。”说罢,他转身便进了书房。
李清走到门前却犹豫一下,他早听说李林甫不是一般人能进的,自己迈过这个门槛,会不会就因此打上相国党的烙印?至少在李亨那里,他将再一次有口难辩,李清也不得不佩服李林甫,举手之劳,便轻而易举将自己推到太子的对立面去。
得罪李亨是以后的事,但跨过这根门槛却是眼前要做的,他不想踏入,可是,他办得到吗?
“先坐下!”
李林甫显然是满意他的态度,摆手让他坐下,自己则坐到自己那张老旧的藤椅上。
李林甫的书房也点了火盆,温暖如春,但李清心里依然觉得是那么阴冷潮湿,他不想多呆,便开门见山道:“不知相国想给我看什么?”
“别急!别急!”
李林甫从桌子里摸出一本奏折,递与李清笑道:“你自己先看看再说。”
打开,奏折里写的竟是要求封赏豆卢军的功绩,可就在最后却批了一个‘再议’二字,李清认出,这是李隆基的笔记。
“相国大人,这.......”
“你们豆卢军在陇右夺取石堡城,扭转陇右战局,立下大功,我心里十分清楚,为此也上书皇上,要求大力表彰你们,就是你手上这本折子,我是想告诉你,你们豆卢军的封赏下不来,并非是我在其中阻挠,而是另有其人。”
“是谁?”
李清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他从边令城的口中得知,这此陇右战役的封赏十分丰厚,只要参加战役的士兵都得到赏钱和勋官,甚至连董延光那担任后备军的两万人也得了封赏,偏偏就他的豆卢军一样没有,让他李清如何去向弟兄们交代,本以为定是李林甫在阻挠,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他冷冷道:“正如相国所言,我豆卢军拿下石堡城,扭转陇右战局,就算我擅自杀了吐蕃赞普,那也是我的责任,和我手下儿郎无关,为何朝廷却要如此伤人?”
李清眼神的细微变化都被李林甫捕捉到了,见时机已经成熟,他身子微微前倾,鼻槽拉得老长,低声道:“其实是谁阻挠,侵犯了谁的利益,李刺史一想便知,还用我说吗?”
李清低头细一想,忽然,一个名字跳入他的脑海,“皇甫惟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有些事情不必说白说透,两人心知肚明便可,李林甫摸了摸硕大的鼻子,冷笑道:“正是他!前日他述职时,还强烈要求皇上处罚你和所有豆卢军将士,不过要等他回去后再处罚,老夫愚笨,想不出这是什么意思,我话已至此,信不信就由李刺史自己去判断了。”
李林甫说的话,他相信,但这并不是全部原因,起初是李隆基的借口,但皇甫惟明进京后应该就是他的阻挠,恼火归恼火,但却不能为此事和皇甫惟明翻脸,否则中间渔利的便是李林甫了,太子被废一事扑朔迷离,历史上李亨最后是登基的,但中间经历了多少波折,他却不知道。
但李林甫过分热情却从反面提醒了他,让他心生警惕,惟有保持中立,以旁观者的角度远离这场逼宫保储之战,待尘埃落定后,他再为豆卢军的将士争取该得的荣誉,远离太子,远离李林甫,紧跟李隆基,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想到此,李清淡淡一笑道:“多谢相国为沙州将士主持公道,李清铭记于心,此事属下自会去向皇上争取,战功摆在那里,任何人也阻挠不了。”
他站起身,向李林甫躬身谢道:“属下一路孤寂,今日到京便受相国的款待,恍若归家,但下午确实有事,属下要回去了。”
“李刺史是忙着回去打理生意之事吧!”
李林甫随手从桌上取过一份奏折,翻了翻,眉头一皱道:“这是御史中丞杨国忠弹劾某些官员利用职务之便经商牟利的奏折,李刺史可要小心了,你的名字便是第一个。”
他叹了一口气,眼睛斜看李清,“皇上转给了我,命吏部查办,我难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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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太子的决策
东宫太子李亨坐在台阶上呆呆地望着绵绵细雨一阵风吹来细雨斜飞打湿了他的端和襟袍但他却似乎毫无知觉人仿佛一座雕像般一动也不动昨天的内阁会议几乎已经决定了他的命运皇甫惟明被罢免夫蒙察灵被调走但最关键是永王李璘遥领安西都护府大都护刺透了他的内心滴下血来他几乎不用怀疑李璘就是将要替代他的新太子李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脑海里似乎还浮现着十年前他被册封为太子的情形仪容浩大威严肃穆那时他傲视大唐万里山河踌躇满志勾画他的宏伟事业;可就短短十年后他却形单影孤地坐在台阶上前面是凄风苦雨强烈的失落与强烈的不满象两条失控的魔龙完全吞噬了李亨的心让他心中充满了绝望和仇恨。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李静忠撑着一把油纸伞来到他身边他垂眼望着李亨眼睛里含着一丝怜悯他眼前的这个人完了现在长安城连守门的士兵都知道太子要垮了消息并非空穴来风废太子的那一天越来越近。
李静忠暗暗叹息一声心中也有一点失落毕竟服侍他十几年感情是有一点的但更重要却是眼看着利益要从手上滑走若李亨登位他将是既得利益者但失落归失落他也身不由已挣不脱背后那只覆盖大唐江山地黑手。
殿下。外面风雨寒还是回屋去吧
李亨思路被打断也感觉风寒刺骨便扶着李静忠的手站了起来慢慢走回屋内他披了一件厚袍沉思一下对李静忠缓缓道:你去一趟韦坚府内传个口信。约他今晚老地方见。李亨还有最后一个希望那就是王忠嗣他也是自己的支持者朔方河东拥兵十余万如果他能站出来替自己说几句公道话或者摆个姿态。或许就能动摇父皇的决心。
但王忠嗣不是皇甫惟明这一点李亨也清楚两次约他都借故不来他又肯为自己做多大牺牲呢李亨的手几乎要将茶杯捏碎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也绝不放弃王忠嗣既然不肯来见自己就让韦坚去劝他好了。
告诉韦坚今晚亥时一刻在寒月厅等我。
李亨说完。却见李静忠站着不动欲言又止。他重重哼了一声阴骛的眼睛盯着他。冷冷道:怎么难道连你也要欺我吗
李静忠吓得连忙跪下奴才不敢殿下奴才是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
李亨的声音依然冰冷他几时需要人来提建议但自己能用的人也只有他了李亨强忍住气问道。
奴才以为现在皇上已经回京。殿下现在夜间出去必然会被有心人现不如殿下写封信。属下带给韦尚书。
李静忠说地很委婉他意思是指有人会暗中盯梢但实际上他不想再背这个巨大的包袱。
李亨静静地看李静忠目光闪烁不定今天李静忠的反常让他心生了警惕他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写信李亨想到自己许多事情都被父皇所知而这个人却一直没抓到他忽然开始怀疑起李静忠来难道会是他吗
罢了你说得也有道理这次就不见了。
李亨拉长了声音冷冷道:我有些累了你去吧
一直盯着李静忠离去李亨才慢慢走到内室到门口他浑身打了个寒战头开始沉重起来。
太子妃正斜坐在榻上看书忽见太子进来便放下书迎了上来她嫁给李亨已近二十年容貌依旧美丽气质雍容端庄明亮的双眸安详而宁静嘴角上挂着露而不显的微笑从她的一举一动中都透出一种温柔典雅地气息。
走到近前她见丈夫两腮潮红脚步有些飘忽便轻轻握住他的手只觉冰凉彻骨急忙扶他坐下脸庞碰到他的稍不由惊诧道:殿下头怎么湿了可是淋雨了么
她又摸了摸李亨的额头感觉异常滚烫顿时吓了一跳殿下生病了
李亨轻轻点了点头他也感觉到自己有一点不适
韦妃更加着急赶紧先将他扶躺到床上替他除去鞋袜道:快上床躺下臣妾这就去叫御医。
她转身便要走李亨却一把抓住她纤细而白皙的手你等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韦妃停住了脚步她见丈夫满脸严肃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她虽身处深宫但从侍女的口中也听到了一点消息但她从不过问丈夫朝中之事也并不将此事太放在心上若丈夫被废她不做太子妃就是了。
李亨尽量让自己口气缓和一点微微笑道:这次新年你还没有回过娘家这眼看就过了不如你今天就回去看看顺便替我给你大哥送一封信你看可好
可是你生病了我怎么放心得下
韦妃摇了摇头柔声道:娘家随时可去也不急这一时等你身子好了我再回去。
李亨见她不明白索性直说道:我其实是想让你替我送信事关重大别人我放心不下。
韦妃这才听懂丈夫的意思想了想便答应下来李亨大喜赶紧写了一封信郑重交给她又再三嘱咐道:这封信只能交给你大哥若见不到他便把信烧了
韦妃将信小心收了又将杜良找来嘱咐她好好照顾太子随即命人准备车驾她要回娘家探亲
韦氏一族遍布长安而韦坚则是韦氏嫡传他的府第位于光德坊旁边便是药王孙思邈的宅子今天是正月十二离正月十四祭祖的日子还有二天韦坚两个在外做官地弟弟韦兰韦芝也回了老宅。
天已经擦黑了春雨似乎也下得累了渐疏渐消但天空还是灰蒙蒙的到了夜间却变成火烧似地暗红色。
韦府上下依然忙碌不停祭祖是件大事有大量的准备工作要做半点也马虎不得合府之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而韦坚却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他已经整整一天没踏出门了手按着额头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显得十分疲惫不堪确实他已经两夜没合眼了心中充满了焦虑只要一闭上眼太子被赶出东宫地情形便会浮现在眼前。
在他前方的白墙上有一横随意而泼的墨迹墨迹尚未干透旁边被砸出一个深坑露出
碎的灰浆就在墨迹下面在墙角有一个摔成三瓣的然韦坚曾经大雷霆。
火的原因只有一个韦坚刚刚知道了皇甫惟明一直就藏在他自己府中他不仅隐瞒了事情真相而且浪费了整整十天时间原本皇上还一时找不到费太子的罪名却在皇甫惟明的府上搜出了他与太子的私信使还有希望挽回之事因为他的自私而变得回天乏力。
废太子已成铁板钉钉
韦坚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坚毅的额头布满了老气横秋浑身的精明干练也消失了眼睛里是茫然和迟钝。
韦坚在考虑太子的后事皇甫惟明的罪名是私募新军而不是带兵逼宫说明皇上并不想大动干戈那李亨也应该不会重蹈前太子李瑛的惨剧最多是被贬为闲王那自己呢目前看来皇上还找不到借口极可能是明升实贬升为尚书右仆射。
这时门轻轻地敲了敲二弟韦兰在门外急促道:大哥太子妃来了
太子妃也就是韦坚的妹妹他霍然一惊起身开门出来嘶哑着嗓子问道:你是说韦妃她在哪里
大哥我在这。
韦妃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款款走来她轻轻向后摆了摆手命侍女停步自己上前对韦坚低声道:大哥。我有要紧事找你。
韦妃地最后一句话阻拦了韦坚参拜太子妃的礼节他立刻从茫然中惊醒脸上迅恢复了他惯有的精明不用说她的要紧事一定和太子有关来到房里说。他推开书房门让韦妃进去。
大哥那我先忙去。
说罢。韦兰转身要走可没有几步却被韦妃叫住兰弟你也来听听替你大哥拿一下主意。她虽不知信中内容但知夫莫若妻。凭直觉她便知道信里一定是太子有所求而自己大哥愚忠太子凡事不分原则最好有人在旁边提醒他。
韦兰迟疑一下向大哥看去韦坚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也好你也来吧万一自己出事这个家也需要有人顶着。
房间里很安静。韦妃已经离去韦坚则看着信沉默不语。信的内容很简单命他去说服王忠嗣停止述职。立刻返回朔方调动大军向李隆基示威施压。
这等于就是皇甫惟明的同一手法且不说王忠嗣肯不肯这样做就算他答应那他手下的将领呢士兵呢希望是有一线但极为渺茫而且搞不好还会触怒李隆基使他大开杀戒。
对李亨是缩头一刀。伸头也一刀可对他韦坚对王忠嗣却不一样了。韦坚心中长叹一声太子的令既然已下就算办不到他也必须去执行。
大哥此时是最敏感地时候你不能再管太子之事否则会毁了你。虽不知信上写的是什么但从韦坚的表情便可看出此事必然极为棘手。
韦兰大急道:你为太子已经尽了力趁现在还没有涉足太深赶快收回来吧何苦去趟那淌浑水。
韦坚拍了拍兄弟的肩膀微微笑道:我一直是太子党之此时若我后退那还有谁肯站出来岂不是寒了众人的心人须得有始有终既然我选择了他我就必须承负起这份责任若我沉默又和皇甫惟明之流有何区别。
他慢慢走到窗前凝望着暗红的天际过了半晌才自言自语道:太子并未失德今上却为一己之私而草率废立置国家动荡于不顾此绝非仁君所为当年张九龄为社稷稳定宁可罢相我韦坚不才也想效仿一二。
正月十三日天渐渐地开了大片大片地云朵在迅向东移动从重重的云层中偶然露出一抹蔚蓝色到了中午时分一缕阳光终于照在城楼上激起士兵们一片欢呼
眼看明日便是上元灯会第一天从京兆各县赶来长安观灯的百姓络绎不绝有亲戚则投亲戚没有亲戚则找一间干净的客栈住下。
明德门外吵吵嚷嚷上千名等着进城的百姓将城门挤得水泄不通越是焦急涌堵士兵放行的度也就越慢。
这时远方出现几辆马车被一队骑兵护卫着向城门而来为一辆马车宽敞坚固拉车的马儿满身黄泥气喘吁吁显然是经过长途跋涉马车里坐着三个年轻女人皆容颜秀丽其中一女怀抱襁褓正指着长安城向另二人说着什么她嘴角含笑一双秀目却弯成月牙这自然就是李清的妻子帘儿另二人不用说一个是小雨一个就是李惊雁她们是正月初二从沙州出经过十天的跋涉终于抵达长安目的就是为了和丈夫团聚一家人能一起过上元节。
孩子刚刚闹过一阵现在睡得正香甜大姐让我来抱一会儿吧李惊雁见帘儿抱得辛苦便伸手将小家伙接了过来。
她在孩子粉嫩地小脸上亲了一下又端详她片刻忽然笑道:大姐你现没有小家伙的鼻子倒越来越象他爹爹了。
小家伙地鼻子扁扁塌塌的现在哪里看得出来像谁。
一旁地小雨懒洋洋笑道:我看你是想那个人了才编出个理由来。
李惊雁顿时颊飞红晕啐了她一口却找不到话反驳便扭过头去不理她帘儿轻轻捶着胳膊在一旁笑而不语眼看要见到丈夫了她心中何尝不是一样激动呢这时马车慢了下来她扭头向车窗外看去只见要进城的队伍排成一条长龙前进极为缓慢只得耐着性子慢慢等。她忽然若有所感似乎有人在注视她略一凝神现对面二丈外也停着一辆马车也是有士兵护卫却见车窗处有一女子正盯着自己上下打量只见她约二十出头生得眉毛修长杏眼神飞皮肤细腻犹如白瓷一般。帘儿也觉得她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一下子却想不起来。
你可就是李清之妻对面女子忽然开口问道口气冷淡显得有些不友善。
正是
帘儿应了迟疑一下她也反问道:我看你颇为眼熟可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女子冷冷一笑你有诰命在身自然便记不得我我们在成都见过我姓杨叫杨花花。
[公告] 坚持每天更新,过年爆发
接近年关,实在是很忙,得到小封推这样的好机会,想多写一点也不可能,只有向大家道歉。
老高会坚持每天更新,过年放假,哪里也不去,专心在家写书,以答谢大家的厚爱,先向大家鞠个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