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热闹
那日之后,丑妇带着平安去了一趟小柳镇镇外偏僻的“谭善寺”,谭善寺建于前朝,当时的“谭善寺”很有些名声,引得各地百姓官家都来拜佛。人都说,一朝皇帝一朝臣,这“谭善寺”仿佛也随着大流,随着而今历唐建立,“谭善寺”也渐渐被隐没在历史长河中。
而今,已然荒无人烟。
那一日,丑妇牵着平安的小手,跨进这座曾经辉煌,如今破败荒芜的寺庙。她们进去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出来了。
进去的时候,荷包鼓鼓,出来的时候,身上只剩下十枚铜板。
……
他们当晚就回了南畦村,第二天早上,村里人家养着的大公鸡打鸣声此起彼伏之时,小柳河畔的茅草屋前也热闹非凡。
丑妇弯着唇瓣,一双眼却望向自家不大的院子门前停着的牛车。牛车前站着一位精神抖擞的老汉。老汉沟壑丛生的老脸,每一层褶子都实实在在向世人表达着他这个主人的不满和心里不舒服。老汉一路上抿着嘴唇,到了丑妇家门前,那张老脸更是有着戾气。
一双眼非常不满地看着门栏口的丑妇和平安。
平安害怕地向着丑妇身后缩了缩。丑妇安抚地拍了拍孩子的背。才再看向院子里。
“哎哟,翠花儿,你可出来了。快快,快来见过爹爹。”是刘氏,她名义上的大嫂。她为人最善欺负人,却也能舍下面子,达到她的目的。
刘氏善于隐忍,肚子里可不知有多少的坏水。
刘氏上前来,就要拉了丑妇到那老汉的身前去。丑妇任由她拉着向前走去,她放软的态度,自然让刘氏高兴,至少这翠花儿再没有像前日那样的强硬。
比起昨日强硬的翠花儿,她还是更喜欢现在这样软软的翠花儿,因为好拿捏。
“你可不知道,前天个俺们回到家,首件事吧,就是与老爷子唠叨,说了你的想法和要求。翠花儿,你可不知道,当时呀,老爷子一听到那话,气的当场就说:‘别!这样不知轻重好赖的子嗣俺柳家不敢要!’,听老爷子话里口气和意思,像是就不想认回你了。这事儿啊,能走到今儿这样,还是咱娘的功劳。咱娘一听老爷子话里意思不对,当下是又求又劝,这才让得老爷子低了头,今儿来接你回家呢。翠花儿啊,这可是咱家老爷子第一次低头退让啊。”
丑妇听了就点点头,也不说什么。
“翠花儿,你还不给老爷子说句好话?”丑妇被刘氏胳肢胳肢胳膊,刘氏还装作亲密,眨眨左眼,给丑妇暗示。
丑妇面上无他,心中冷笑。啥叫说句好话?刘氏那是叫她伏低做小!
本来吧,要真是爹亲娘亲,一家子伙都亲,她说些软话,逗逗他们,也不是不行。但是,如今他们打得那样个的龌龊主意,骗了自家的女儿去嫁个药罐子……,真要只是身体差一些,倒也罢了。她却是在之后打听了那家人好一些事情。
那家人,是小柳镇上的名家望族。主人家姓罗,罗家扎根小柳镇,几代经营下来,已经是小柳镇上富贵第一家了。据说此代罗家当家人的曾祖父曾经还做过翰林院的编修,虽然只是一个正七品的文官,但是地位比这小柳镇的县太爷还要高上许多。
那罗家这一次给他家的大少爷娶亲,是如罗家大管事所言,为了冲喜。但是!冲喜之后……恐怕就是**!
“杏林堂”的王大夫是个有名望的老大夫,是做过御医的。他铁口直判:罗大公子只余半年寿命!
更从别处打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罗家娶亲真正的目的是给罗大公子陪葬,怕罗家大公子在地底下没人服侍!
古代的社会,大户人家的阴暗,她管不着,但是,抱歉啊,她还不想死!
丑妇望向一直面无表情的老汉,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人乎?
“大嫂子,我在这里住了五年,五年的时间,我和平安相依为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当年我被逐出家门,剥夺姓氏,也曾想过,有一日,爹娘会来接我回去。”丑妇平静地诉说。
刘氏面上一喜,接过话茬:“翠花儿,你终于盼来了。老天爷是仁慈的。即便,即便你犯过错误,爹娘和大哥大嫂还能真不管你了?这不就来接你回家吗?”
丑妇不理会刘氏,只是自顾自地说:“而现在,柳家真的派人来接我回去了,我突然发现,我还是喜欢现在和平安相依为命的生活。”
院子中几个人听了丑妇的话,脸色有些不满。刘氏脸上的笑容僵住,有些不自然地问:“翠花儿……,你这是咋个意思呐?啊?”
丑妇平静无波地眼把院子里的人全部看过一遍,忽然笑了。
她没看刘氏,转过身,牵了一旁的平安进屋:“你们都回去吧。”
“大姑,你是什么意思!”正在变声期的鸭公嗓忽然响起,站出来在丑妇身后质问丑妇,不需要仔细听,就能够听到这声音里的气愤,和……隐约的焦急。这声音她听过,是罗家后门见过的柳宝通。
丑妇继续往屋里走,脚步没有停留。她没有回答柳宝通的话。
可惜,她想做什么,总是有那些个讨人厌的人阻拦。
“大姑,你戏耍咱们呀?说要全家人亲自来接你的是你,这会儿说不回去的又是你。大姑,你是怎么个意思呐!”
“我没什么意思,回去吧。再吵闹……,你想把四邻八乡的邻居都引来吗?”
柳宝通听到这话,非但没有收声,反而眼睛一亮,声音又故意放大开来:“大姑!当年的事儿……,侄子按理是没资格怪大姑的。可是大姑,当年柳家也是情非得已,并没真的逼死你吧。现在,爷奶也都老了。想着盼着自己的姑娘。……大姑,你忍心让咱爷奶伤心吗?大姑,你咋变了,以前你在柳家的时候最心善最懂事,最孝顺了。”
柳宝通提起当年,是提醒她的错处,让她自己心中首先有愧疚。接着就说起柳家老爷子和老太太想闺女,一般女儿听了都会心软。最后又说起曾经她的好她的孝顺,这就是说她现在不孝顺。
在又是愧疚又是心软又是被人指责不孝顺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一般人,都会慌了心神吧……
丑妇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柳宝通。
被柳宝通故意声嘶力竭地哭诉指责之后,果然,围在茅草房院子前的人越来越多。都是村里人,听到声响,起来看看情况。
听了柳宝通一番话,都知道,柳家人想要接丑妇回去。
有人劝道:“丑妇啊,你可是守到了啊。这事儿,该高兴高兴。柳家老爷子和老太太真是疼女儿啊。”
“你这孩子,还站着干嘛?快去收拾收拾,随了你爹娘回家去吧。”劝说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柳宝通眉眼中得意之色一闪而过。秀才他都考到了,一个不知所谓的村妇能有什么见识?她还能比得上他?
……
丑妇忽然大笑。
倏然间,又收住笑声,眼如冰雪,冻人透骨,一条冰冷的视线直直射向一直沉默的柳老爷子和柳家老太太:“念在你们给了我生命,抚养我长大。我刚才忍了,就是给你们留体面了。”
她这具身体的亲娘卢氏皱起眉头:“什么忍了不忍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俺们柳家的体面需要别人留吗?”
柳老爷子也不甘示弱,“俺们柳家的体面是自己挣回来的!”
柳老爷子一句话,居然引得围着院子的邻里乡亲拍手称好。说柳老爷子有骨气,柳家子孙有骨气!
都知道柳家大孙子小小年纪考了秀才,将来绝对不是他们这样的。现在与柳家交好,说两句好话,绝对没错。
再说,柳家来接这个私德败坏的女儿回家,对丑妇来说,应该是好事儿。
“呸!”
所有人都呆滞了,不可思议地瞪着屋檐下的丑妇,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有几人掏了掏耳朵。
第十章 真相
“大姑,你咋骂人呐!”一绑着麻花辫儿,头发上攒着银簪子的小姑娘跳出来,委屈地对众人哭诉:“大姑,俺们想接你回去,你不领情也就算了,咋骂起人来呐!”
另一个与这姑娘长相颇为相似的姑娘接住话茬:“是呀,大姑。这几年俺们知道你过得艰难。这不来接你回家了。咱奶常念叨大姑人好,心善,最孝顺。咱奶说,大姑的脾气最好,从不骂人的!”
这两丫头一唱一和的,丑妇响起小柳镇罗家的弄堂见过她们俩。这两丫头挺不好糊弄的,还很会挑事端,这点,像极了她们的娘老子。
瞧瞧,这周围的邻里乡亲,面上都偏向那边了。
虽然她这个人呢,不是很看重别人的感受。但现在情况不一样啊,这可不是前世,不是女人能顶半边天的现代社会。
这里是历唐!历唐啊,历史中都没有的朝代!可无疑没变的有一点——封建制度!
所以难免她要做一回随大流的事儿——活在当下!
在哪儿过活,就得适应哪儿的规矩体统。这叫游戏规则。以往的经验告诉她,不守游戏规则的话,会死的很惨的。
丑妇脚下一顿,终于转过身去,走到院子中间,“哦,是柳家俩孙女啊。”不轻不重很随意地说道:“昨儿我去小柳镇上赶集去了。”
她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叫人听不出头绪。
见柳家人听不明白,丑妇适时提醒两句:“听说,小柳镇上住着一家很是了不起的人家,主人家姓罗。”
外人自然听不懂,小柳镇上是有一家姓罗的大户人家,这,这大家都懂的事儿,有啥问题吗?!看热闹的人面面相觑,不解地望向丑妇。
只是来了的柳家人面上变得不太自然。
柳家的老爷子眉头又皱紧几分,目光中闪过思索。人老成精,丑妇忽然提起罗家……许是心虚,柳家老爷子不得不多想一些。
其他人就更不要说了。柳迎春,柳迎夏两姐妹定力不够,差点就要惊呼出声。只是被柳宝通及时打住,她两姐妹急急咬住自己个儿的下嘴唇,这才勉强吞下到了嗓子眼儿的惊呼声。
柳宝通看着最自然,不过还是被丑妇捕捉到他眸子深处的疑虑防备之色。
“大姑,咱今天家里说得上话的人都来全了,那可不就是为了接你回去吗?你不回去也就算了,咋扯这些个莫名其妙的话头来?咱就事论事,今儿个就只说接你回家这个事儿。你别往歪处扯。”柳宝通义正言辞,那话说得再自然不过,还有一股子气性儿在,仿佛是受了丑妇多大的委屈一样。
到得这时,丑妇不得不翘起大拇指赞他一声,这样的人才,这个年纪,能把害人的事儿做的滴水不漏,说的话更是占住理儿,不简单呐。这要是生在现代社会,她还得高看他一眼,把他收敛在手下做事儿。
不过,现在嘛……丑妇已经没有多大耐性与柳家人周旋。
她打了个叹气声:“罢了,你们要接我回去,这原是好事儿。都有这份心,那我就问一问你们,这接我回去是干嘛的啊?都五年过去了,才想着来接人,怪不得我要多想一想了。”
柳宝通想说,但是有些话不该他说,他用手臂戳戳自家老爹,柳有才不笨,见儿子递来的眼色,当下就看向丑妇身后:“翠花儿,当年……未婚生子,本来就是不光荣的事儿。……只是你到底是姓柳的,留着柳家血,爹娘又年纪大了,也就顾不得什么颜面了。只要把你接回去,他们就开心了。也放心了。”
“哦……”丑妇垂眼:“是开心了,也放心了。既然这样子的话,那你能和柳老爷子当着今儿个大家伙的面发誓,这辈子,就留我在娘家住吗?我想好了,我这辈子,不想再嫁人了。”
柳家人脸色剧变,什么叫做留她在娘家一辈子?!要这样,他们费这老些力接她回家作甚?当祖宗供起来啊?!
刘氏是多么精明一个人,当下最先反应过来,立马笑脸劝说起丑妇:“咋能呢!翠花儿啊,你还年轻呐!这养个孩子不容易。你是担心嫁不到好人家吧。你放心,有你爹和你哥在,绝对给你找个好人家。”安慰地拍了拍丑妇的手:“以后那不嫁人的傻话,可别再说了。啊?”
丑妇是真的厌烦了。这家人怎能这么不要脸呐。
她家平安还没吃早饭呐!谁又功夫与这群自私鬼周旋。
当下丑妇立即变脸。
鼻中哼出一声不满的讽刺,冷笑着说:“行呐!你们这是打定主意了是吧?”
其实吧,事情发展到现在,那些个邻里乡亲还是听得云里雾里的,就没把这事儿弄清楚。
“我说,柳家老爷子和老太太,你们要真还有一点儿良心的话,就别逼着闺女去死呐!”
柳老太太卢氏面上铁青,“说啥呢!接你回去,那是为你好。你还真能够一辈子不成亲?有个娘家,还给你周旋出头,也好嫁个好人家。不然,谁给你主持公道去?俺们一家人全心全意为着你,咋成了逼死闺女的凶手啊?俺这老天拔地养你这么大,俺容易吗?你就是这么戳俺心肝儿的啊!”卢氏刚开始说着还好,越说还越觉得自己个儿委屈,呜呜哭起来,拿着袖子擦眼泪。
她这一哭,刘氏也好,柳迎春柳迎夏都忙跑到她身边,顺气的顺气,安慰的安慰,柳迎春还拿杏眼瞪向丑妇:“大姑,你懂不懂为人子女要孝顺老人,不能忤逆老人啊。”
卢氏这一哭,这一委屈,这一番话说出,哪个看热闹的还不指责丑妇?怪罪的怪罪,话里劝说的劝说,都是责怪丑妇不懂事的。
丑妇也不生气,平安被这样的四面八方涌来的责骂怪罪声吓得脸色惨白,四岁大的孩子,能忍到现在不哭不闹,只是自己个儿即便吓得脸色惨白也不做甚。真是难得稳重懂事的好性子。
只是,是孩子,该哭就要哭。忍着可不好。
“儿子,要是害怕,就哭出来。没事儿,阿娘护你。”奇迹的,平安听到丑妇很随意的两句话,居然心里没那么害怕了。又想到昨天阿娘到“谭善寺”把身上的钱几乎花个精光,他觉得,阿娘一定不会丢下他,随着那么一大群据说是他长辈的人回去。
“行了行了,别留鳄鱼眼泪了。”丑妇冲着卢氏挥挥手,她嫌烦,但此举,却让在场之人摇头暗怪。
丑妇也不理会,忽然就说:“我虽然是未婚生子,脸上不体面。但也知道好女子不事二夫。我那男人大家伙虽然没见过。但他是最要体面的人。我就为他守着了。”这话当然是临时编出来的,她连那人的模样都没见过。只有那双如冰的眼睛沉在记忆深处。
“这样说,你们听不懂,那我就再说明白一点吧。那罗家的大少爷,我不嫁!”
话一出,众方反应各不相同。
啥?丑妇要嫁镇上的罗家大少爷?!
真的假的?真嫁给镇上的罗家了?
还有人想起来,罗家大少爷是个病秧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药罐儿不离身的。
柳家人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一大家子人,五颜六色的脸色。
看到这里,邻里乡亲又不是傻子,还能不明白柳家此举?
当下,就有人相互之间说起来:“原来是要嫁女儿啊。”
“是啊,我就说,都五年了,咋突然想起接女儿回家呐。”
“罗家耶,那个罗家。其实柳家把女儿嫁过去,也不算亏待她啊。”
“唉!这你就不懂了吧。罗家虽然好,罗大少爷却是个短命的。要不然,罗大少爷都二十的人了,咋没娶到老婆?……他们家条件好,娶妻自然要门当户对,那有些条件的人家,谁家愿意把个闺女嫁给个病痨子?还是不知道啥时候就翘辫子了的病痨子?”
“喂!你这人!你也别这么说啊,罗大少爷虽然身体不好,但也好好活着。再说了,这丑妇为嘛叫做丑妇,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说句实话,要不是罗大少爷身体不好,能娶丑妇吗?”
“罗家再不好,那也是乡绅,只怕丑妇嫁过去,只是个姨娘。”
“估计罗家是许了柳家人好处的,不然……,柳家这是要卖女儿啊。……说来,丑妇都没名没姓了。”
……
各种讨论声,柳家人面色更加难看。
只觉得大家伙儿看他们的眼神带着戏谑,这也许只是他们的心理作用。毕竟他们做的事情不光荣。
这个时候,丑妇仿佛没有听到众人的讨论声,只是淡漠疏远地望向柳家人,尤其是柳家老爷子和老太太,“闹了一上午了,柳家老爷子老太太,烦劳你们怎么来的,还怎么把你们一大家子带回去。快晌午了,我家贫寒,这里就不招待你们了。”
说着,就要进屋子去。
但是,事已到此,柳家人还能够放过她吗!
第十一章 考虑
“俺那也是为你好!”一直绷着脸沉默不语的柳老汉终于说话了,他是咬着牙,凶狠地地瞪着丑妇低吼出这句话的。
无语,无语,无语望天啊!!丑妇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心道:翠花儿啊翠花儿,那真是你亲爹?把自己闺女往火坑里推,还能表现出一副为你好的模样。
“哪儿好了?罗家是什么人家,罗家大少爷又是咋样的人?柳家的老爷子,您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呐?”丑妇终于露出獠牙,不再客气质问,人家是打定主意不要脸了,她嘎哈还给人家送脸面呐?
柳家人都怔住了,这样的丑妇是他们陌生的,这样咄咄逼人!
别人说柳家人卖女儿,那也不会当着柳家人的面说出来。何况大家心里都清楚,丑妇的名声并不好听。所以,即使是别人心里都猜出柳家人卖女儿,却也不会站出来为丑妇说句公道话的。
这也是柳家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逼迫丑妇的原因。
这块遮羞布,只有丑妇自己揭开了才有用。
他们是算准了丑妇的呆傻和实在,算准了丑妇啥不知道,算准了就算她知道了,也会顾着脸面,啥都不会说。
而今,这块遮羞布揭开了,丑妇自己揭开的遮羞布。让柳家人怒目相视。
有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说,说出来了,那就是将背后的丑恶正式地显露在人前了。就如同是柳家人卖女儿的事儿。
如此,柳老汉恨死了这个不知检点的闺女,这是丢他的颜面!
“胡说啥?你要能嫁给罗家大少爷,哪怕是个姨娘,那也是柳家的体面!……要是当年你没干那不检点的事儿,俺们早给你找到门当户对的庄户人家的好孩子成亲了。如今娃儿都好几个了吧。”
丑妇笑着目视柳老汉:“柳家老爷子,当年事当年了。可别忘了,我如今是无名无姓,无祖宗荫庇的孤女。这是看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当年我丢了柳家的面子,柳家就把我扔出来。如今,我对柳家又有用了,柳家就又要把我收回去?”
丑妇唇边的嘲笑,配上她每一句话出,提醒了那些个看热闹的邻居,他们想起来了,当年柳家是如何对待丑妇母子的。再对比柳家人的言行,现在,他们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奇怪。也不议论了,只看着对立的两方,想要看一看,事态最后会如何发展。
不顾柳家人越来越铁青的脸色,丑妇手指从柳家人脸上一个一个的指过去,厉声喝问:“说,罗家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不顾名声不顾脸面,跑来我这穷地方逼我嫁人!”
嗖!
柳宝通惊蛰的眼瞬间瞪向丑妇,“大姑!慎言!爷奶爹娘的好心,你就是这么糟蹋的呀!这是好事!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好事呀?”丑妇似笑非笑,转脸问:“好事是好事,只是是对谁好哇?”
柳宝通是个秀才,他自认比这些庄户人高人一等,鼻中哼出一声,高声说:“对谁都好!柳家好了,大姑就好。家族的荫庇是多重要,大姑离家五年,还能够不懂?”
丑妇心中对柳宝通越发反感。
“好吧,既然你们认为是好事,那就是好事吧。”
柳家人反而不懂丑妇的意思了。她这话是啥意思?
“这样吧,胳膊掰不过大腿,这事儿,我再考虑考虑,后天早上给你们答案吧。……总算柳家生养我一趟。”
话都说到这里了。
柳家人面面相觑,这丑妇之前态度那么强硬,现在却软化了一些,这是好事。……总不能真的逼得她太紧吧……,狗急了还要跳墙呢。
“不过,我也希望你们回去好好想一想,嫁给罗家大少爷做姨娘,可真的是好事?”
丑妇说完这话就带着平安准备进屋去。
这一次柳家人没再阻拦她,只是刘氏的声音在背后响着:“是好事,是好事!咋就不是好事了!能嫁给罗家,就是姨娘,那也是长脸面,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俺们老柳家是干好事儿!”
背对着众人回屋的丑妇,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但愿,你能一直认为这是好事儿。
……
时间一点点过去,丑妇和平安还是一样的生活。外边人怎么样他们不管,多少双眼睛此刻紧盯着这个破旧的茅草房。
然而,他们盯了半天又是半天,就是没见这座茅草房里有任何动静。
再说柳家人回到自己个儿家中……
“宝通啊,你说,你大姑真能答应了?”刘氏总觉得不放心。
柳宝通面上看不出什么来,话语却让人听得有些背脊发寒:“这事儿,大姑同意不同意有啥区别吗?”
言下之意就是要……
“啊!”刚巧,这话被柳有才听到,柳有才并不笨,相反,他还很机敏,他惊叫出声:“宝通的意思是要……?”
“啊!”……
这一下,惊起所有在场的柳家人。
卢氏面上有些不高兴。她作践自己个儿的闺女,那是她。可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的闺女被别人作践,她是百般不愿意!就算那人是她亲孙子也不行!
柳宝通生了七窍,特灵通。卢氏怎样表现,他就怎样应对。
“奶,您老别不开心。老人都说,闺女是给人家养的,儿子才是自己个儿的依仗。将来您老和爷做不动活儿了,还能指望闺女给您养老?”语带威胁之后,立马又许之以利,“奶,只要孙儿这回能够如愿进去罗家开设的‘善学堂’听课,孙儿不是吹牛的人,定然要给柳家考回一个举人回来。到那时,咱柳家再也不是普通的庄户人家了,爷奶,您二老脸上光荣呐。谁见到您二位不说两句好话来?”
卢氏心动了,她仿佛已经看到南畦村的老老少少,同辈的人给她道贺,仿佛看见了小柳镇上的罗家大老爷亲自登门拜访。
不只是卢氏,在场的柳老汉,柳家大房和二房,还有最小的幺子三儿子,他们每一个人仿佛都看见那时候光鲜亮丽的自己。
卢氏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才硬是木着脸道:“嗯,是奶想差了。还以为你是没心肝儿的,连自己个儿的亲大姑都要算计的。奶想差了,原来你是为俺们整个家好的。……柳家好了,你大姑就好。到时候你考个举人老爷回来,罗家还能够亏待你大姑?”
柳宝通听到卢氏安抚的话,眼神闪烁,面上也有一刻僵硬,刘氏和柳有才面上也有些不自然的僵色。
但此刻,没有人注意到。
……
第十二章 新娘子换人当
第二日晚
柳家却来了稀客。
屋子里,一阵诡异的氛围。
“好了,这事儿就是这样了。”要是丑妇在此,她肯定认识这个坐在上手喝茶的中年男人,他正是罗家的大管事。
大管事放下茶杯,从炕上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看这模样,是要告辞了。
但,此刻柳家人全都不愿意看他告辞。尤其是大房的人。
大房的刘氏面色惨白,眼神慌乱,她急着要抓住大管事的衣袖,嘴里喊着:“大管事,大管事,咋能!咋能让俺家的迎春嫁过去呐?”
这话却是刺到了大管事,只听大管事冷哼一声,不客气地说道:“怎么就不能让你家的迎春嫁来我罗家?怎么,是瞧不上我罗家,还是瞧不上我家的大少爷?”
柳宝通脸色一白,他最清楚这个大管事在罗家的老爷面前的地位,要是能让这大管事在罗老爷面前说两句好话,是很管用的。
但是,相反,要是这大管事在罗老爷面前埋汰他们几句,同样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柳宝通不着痕迹地挡住刘氏,却问大管事:“大管事,之前都商量好的,罗老爷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了?”
大管事用手指在柳宝通脸上点了两下,狠狠叹了一声:“你小子是个人才!没被你娘老子带歪。”
柳宝通躬了躬身,大管事才道:“也罢,既然是你小子问的,我就与你说一说。”
“请讲。”
大管事又坐回了炕上,“你小子那天不是带着两个妹子来小柳镇吗?那天晚上有个乞儿在怀里抱着两个泥人儿,大晚上来敲罗家大门,说是在城外的‘谭善寺’观音菩萨坐下捡到两个小泥人儿。”
柳宝通看大管事一眼,知道事情绝不简单,因而拦住又要叫嚷的刘氏。
“这泥人儿原本不稀奇,却在泥人儿底下刻了人名。一个是我罗家大少爷的名字,一个嘛,喏,你自个儿看吧。”却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匝,推给柳宝通。
柳宝通顺势接过,果然在小泥人儿的底下刻着字儿,靠近一看,柳宝通倒吸一口气。拿着木匝的手也有些不自主的抖。
“宝通,上面写的啥?”刘氏着急地问。
柳宝通不理,却惊叫一声:“大管事,这是陷害!这这……这怎么还有生辰八字?!这是赤裸裸的陷害呀!是谁这么狠毒下如此毒手?迎春,迎春还是个啥都不懂的小姑娘呐!这是坏人名节!”
大管事好笑地摆摆手:“没用,……你与我说这个没用。我信不信无所谓,反正大老爷是信了。”
言下之意就是,这事儿,你们要不自己去大老爷面前说去,要么,早点儿准备嫁妆。
“大老爷很看重大少爷,那晚上谭善寺出了两个泥人儿,第二天清晨,就听见有人说,罗家大公子和柳家的大孙女儿原本都是观音座下的仙童,本来是该都出生在一起的,结果下凡历练的时候,跑丢了一个,所以罗家大少爷从娘胎出来就一直病怏怏的。只要啊,两个仙童再次在一起,罗大公子的病情就会好转。仙童本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
“胡说!胡说!是谁人造谣?”刘氏面色惨白,慌乱急了。却忘记了,她所说的话是否会让罗家的大管事不喜。
大管事不语,却皱眉。
只说:“这事儿啊,我们大老爷是信了的。而且很看重。尤其是在听到那些个传言之后,听人说,这些话是从一个出来历练的老神仙嘴里说出的。那老神仙还说,要不是看在这两人都是观音座下的仙童,他也不会泄露了天机。”
“俺不要当啥仙童!俺也不是那啥仙童!俺不要嫁给病秧子,俺不想守寡!俺,俺,俺就是不嫁!”不知道是谁泄露了大管事的来意。门口冲进来一个姑娘家,冲着大管事就是又哭又闹,大吼大叫。
大管事皱眉,本来这柳家的大孙女就不是大家闺秀,如今还侮辱他主家,心下对柳迎春更加不喜。
“哼!你同意还是不同意有啥区别吗?再近一步说,你柳家同意不同意,作数吗?”
柳宝通顿时面色惨白,这个话儿,他今天才说过没有多久……,就在他说他大姑的时候……
大管事撇撇袖子:“好了,我看你们还是趁早准备嫁妆,……大老爷因着柳家大孙女是观音座前的仙童下凡,对她正有好感。娶,可是当正妻娶进门的。……说不得,这传言还是真的,到时候迎春姑娘嫁进来,我们家大少爷病好了,那可是头功一件。”大管事睥睨柳宝通:“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家啊,真正做得主的是你小子,……该怎么做,才最好,你小子,可想清了。”
大管事笑了笑,临走还对柳家众人道:“后日我们罗家来迎亲。……当初答应你们的条件,还是作数的。而且,大老爷说了,迎春姑娘嫁到罗家,大少爷只要有了好转,小柳镇的河道主簿的缺儿还空着呐。大老爷瞧柳家大爷是个能干的……”
留给众人一个意味深明的笑容,大管事在暮色中离开了柳家。
……
今日一章太过简短,明日补偿。鞠躬拜谢,各位兄弟姐妹,祝,不老的我们,六一快乐。
第十三章 事了
“哥,俺不嫁!俺不嫁!俺不嫁呀!”柳迎春抓住柳宝通,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声嘶力竭之后便是苦苦哀求:“哥,俺,俺不嫁,好不好?好不好?……俺,俺不想嫁呀,那,那可是个病鬼,俺,俺嫁过去还有命呐!”
柳迎春何尝不知道,她自己哪里是什么金童玉女,要真实金童玉女啥的,她还过现在这样的生活不?
她还嫁给一个病鬼不?
再说,观音菩萨座下的仙童,会是个生下来就病怏怏的?那不得是个福源浅嘛?
刘氏是柳迎春的亲娘,闺女儿比不上儿子,可也是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十月怀胎不容易。天下父母心呀,能有几人像丑妇亲娘卢氏那般叼狠呐?!
刘氏上前拥住哭的死去活来的柳迎春,母女两哭成一团,忽然,刘氏抬起头,袖子狠狠一抹脸,冲着柳宝通就道:“俺不管,俺家的迎春不嫁!要嫁……,要嫁就让那女人嫁!宝通,你,你,你想想办法!”
卢氏听到刘氏这么说,心中尽管不舒服,但是终究看了看抱成一团哭得可怜的两人,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她就没有想一想,这两人为啥哭!她们会哭难道丑妇就不会哭了?
还真应了那句老话:会哭的娃子有奶吃。
柳家的男人们都烦,柳老汉被哭烦了,不耐烦地挥挥手:“哭啥?俺这还没死呢!哭丧啊!”
柳家人还是有些怕这个目前当家作主的柳老汉的,当下,屋子里的哭声果然小了。
柳宝通不知道在想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句话都不说,只抿着嘴唇瞪着地面。突然,他唰地一下转身,冲着屋外就奔了出去。
刘氏被吓了好大一跳,这么一惊吓,居然止住了哭声,只嘹着大嗓门儿在柳宝通身后叫问:“你嘎哈去?啊?你妹子正难受,你当哥还有心思往外走呐!丧天良的!丧天良的!俺咋生了你这崽子呐!”
刘氏现在正是伤心的时候,平常的时候,她是舍不得骂柳宝通一句的,趁着这股子气,刘氏才开声儿卖了,何况,在她心里,柳宝通就是考了举人老爷回来,那也还是她肠子里爬出来的娃儿。她还骂不得吗?
柳宝通却是跑了老远,充耳未闻。
……
只这时候,小柳河畔的茅草屋一如往常的安静祥和。夏夜的河风,吹散空气中余留的一丝热气,茅草屋靠着河畔,时不时有几声蛙叫声传来。
这个时间点,也还不算晚,树上的知了鸣叫声时高时低,和着初上的月牙儿,倒也十分有趣,自由一股田园静谧。
丑妇嫌屋子里热,就带着平安,母子两人搬了两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丑妇一下一下扇着手中的破芭蕉扇。芭蕉扇是用芭蕉叶制作的,可以带来凉意,还可以驱赶蚊虫。丑妇心疼自家儿子白嫩的皮肤,一点儿都不敢让蚊虫近了平安的身。
当然,完全杜绝蚊虫,在这个落后时代的庄户人家,是不可能做到的。丑妇要做的就是防微杜渐。
“阿娘,那丑小鸭后来怎么了?”丑妇低头瞧见自家儿子晶亮的眼睛,再次感叹孩子他爹的基因真好。
“丑小鸭呀?丑小鸭最后变成了白天鹅。它在湖泊里游泳……”
“阿娘,平安也要成为白天鹅。”
丑妇微愣,突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抱着平安笑说:“我的平安本来就是白天鹅。”
“啊!那……那要不然,平安就努力成为最优秀的白天鹅。”平安有些烦恼。
“嗯,平安要成为最……”
“嘭!”突然一声突兀的声响打断了母子之间祥和的氛围。
平安吓了一跳,母子二人顺着看过去,却见一个人影正从院子外走来。
他走的很急,等他走近了一些,借着月光,丑妇和平安才看清来人。
丑妇不语,但是,她冷冰冰的一张脸,已经代表了她的不愉。
“大姑,罗家来人了,去老宅了。”来人是个少年,他见丑妇,一声大姑,已然表明他的身份。
丑妇瞧了一眼柳宝通,耷拉着眼皮,“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柳宝通在背对着月光,丑妇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也可以听到磨牙的声音。柳宝通垂在身侧的手掌改握成拳头,死死地捏住,月光下,丑妇的视线还算不错,他紧握的拳头有些微微地颤抖,似乎正在刻意隐忍什么。
慢慢地,丑妇勾唇而笑。
“罗家来人,与我何干?倒是你一溜通地跑来我这里,为了是啥呐?”
柳宝通真的生错人家了,这种人怎么会是庄户人家教养得出的?
那双眼,在月夜下,就是一双毒蛇眼呀!
“大姑,我来做啥,大姑你不知道?”话中尽是讽刺,“大姑,那是你侄女,今年才十四!”
丑妇又是一声“哦”,就没了下文。
少年毕竟是少年,与丑妇这样的新社会女强人比定性和耐性,怎么玩儿得过人家哟。
果然少年定性少,有些焦急,气狠狠道:“大姑,你那天赶集去过镇外的‘谭善寺’对不?”
柳宝通其实心里很复杂,他自认为聪明比别人强,不比镇上的公子少爷差。他自认聪明高人一等,只要有了这一次到罗家“善学堂”读书学习的机会,他就有五分的把我考到举人。
到那时,便有机会考个同进士,从此,仕途官途,不再是卑劣的“农”,而是高贵的“士”。
换的他入“善学堂”的机会,不过是将一个被赶出家门多年的“大姑”送出去罢了。他有野心,但是那野心是拿不相干的人换来的!而今,他要拿自己的亲妹子换取这个机会,这个事实,让他倍感难受,并且难以抉择。
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逼得眼前这个女人亲自承认这一切都是她的预谋,这样,流言才不攻自破,一切还会回到原地。
这本是他的一通撇清流言的计谋。
但是,柳宝通左思右想,虽然不想承认,可,内心里也好,从各方面推测也罢,一切的一切最后都指向眼前这个女人——他喊做“大姑”的女人。
一切推测指向她,都说明一件事——“谭善寺”里传来的流言,这件事背后的黑手,遥控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就是她——人人都觉得又傻又笨,毫不起眼的丑妇!
所以,柳宝通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他想丑妇能够推翻他的话,一方面又希望丑妇承认他的指责。
他满心期待,却突然,对面的壮女人“哈哈哈”抱着肚子狂笑。
“你……大姑,你笑什么!”柳宝通眼似毒蛇,脸沉如湖。
丑妇收敛笑声,正色才道:“乖侄儿,你也不嫌累得慌。你到底想要证明什么呢?证明你高人一等的聪慧?证明你算无遗漏的巧智?那你还跑来我这里问些有的没的?”
柳宝通脸色大变,他心中所思所想,他以为藏在最深处的阴暗居然被别人窥视到?还是他从来看不起的“大姑”?
柳宝通脸色难看极了,却还咬牙问,“大姑,这么说,你赶集那天是去过‘谭善寺’了?”他打蛇随棍,依然紧要这一点。
丑妇摇头叹息,“哎,看来还是妹子比面子重要。不算完全泯灭人性呀。”却突然话语一转,厉声回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去过‘谭善寺’了?那都是你说的!我可一句话也没有说!”看看天色,又道:“还是早些回去吧,天够晚了,你留在我这里,也不怕我这屋子四周方圆百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柳宝通立即想到,庄户人家爱瞧热闹的习惯,也明白丑妇的意思。
但是……但是!那是他妹子啊!
忽然,“嘭”他朝着丑妇跪下,脊梁骨挺直,“大姑,从前是我小瞧你了,我们都是聪明人,事情到底是怎样的,我们自己心里清楚。大姑,我知道今天问你任何事情是问不出来了。”
丑妇挑眉,也不叫柳宝通起来,只是牵着不言不语,细细观察的平安转身要紧屋子去,头也不回地对着柳宝通说:“你回吧。寒舍简陋,贫苦之家,不敢承你一跪,罪过罪过。”
她说的是“寒舍简陋,贫苦之家”,是讽刺她们家生活环境简陋,敌不上柳家,是她们家的富贵敌不上柳家,却不是说她自己承受不了柳宝通这一跪。
柳宝通岂会听得懂?
他只看到丑妇要进屋子了,心急之下,那头就朝着地面重重一磕,喊住丑妇:“大姑!您忍心吗?那是迎春呐!那时你还没有离开家,迎春是你一手带大的呀!您忍心看您一手带大的孩子嫁给罗家,嫁给罗家大少爷吗?”
丑妇手心被抓,力道加重一些,低头,只见平安气息不稳,迎着月光小脸上还可以看到怒火,却是死命咬牙忍住。
丑妇顿住脚步,她回头看柳宝通。柳宝通见她回头,心中升出希望来。这个大姑最是心软的。那时候他和迎春迎夏犯了错,都是她替他们担下的罪名,受的处罚。那个时候,就算大家知道错不是她犯下的,只要她主动承认,大家也会当做是那么回事的。
“大姑,迎春才十四岁呀,她那样子受不得委屈吃不得苦的,大姑,您咋忍心看她去罗家受罪呐!”
“柳宝通,你既知道我并不笨,难道还吃准我的软弱永远不会改变吗?”
她声音沉静似湖海,有一股冰寒夹在其中。
柳宝通听到这个声音,只觉得头顶发麻,背后冷汗淋漓。抬眼小心看向丑妇,却对上一双平静无波,如老僧入定的眼。
仿佛站在高处睥睨如泥的他。
“不知罗家许了你等什么样的好处,却要回头把我算计进去。若只是我,便也就忍了,千不该万不该,你们连我的儿子也要算计。当我不知道吗?杏林堂的王大夫铁口直断,罗大少爷活不过半年。嫁了我,你们接下来是不是要把我的儿子送去皇宫做个太监?这样时间久了,我们母子两人也会被人渐渐忘了,从此,世间再没有我们木母子俩了?”
咻!
柳宝通顿时抬起头,刷拉一下,脸色惨白。
他想说……,你怎么知道的?!
然而,丑妇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冷哼一声,笑了:“你呢,也别这样作态。嫁给罗家,那是好事儿。好事儿呐!当初,你娘拍着胸脯亲口说的。有四方邻居作证的。”
柳宝通赤红了眼,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他怎样都没有想到曾经他娘用来搪塞丑妇的原话,这会儿被用来搪塞他。
他的呼吸有些不顺,用力咳了几声,才顺气。
“你既然今天跪我一跪,我也不让你白跪。”即便丑妇这么说,柳宝通不敢再生出希望来了,丑妇变了,变得他再也不敢稍有一丝的放松。
“送你一句话,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算计别人等于算计自己,你,好自为之。”
说罢,带着平安进了屋,徒留柳宝通脸色黑一阵白一阵的跪在屋外。
……
后来,罗家真个来娶柳迎春,柳家无法,最终在刘氏哭哭凄凄声中将柳迎春嫁去了罗家。听说,拜堂的时候,罗大少爷体弱,是罗家一个远方表兄代为拜堂的。洞房花烛的话,咳咳……这个少儿不宜。
后来,又听说,罗家大少爷在娶了柳迎春之后,还真个身体有了好转,尽管微末,但也足够罗柳两家人热闹地开心一场了。
罗家求自家子嗣身体康复健康,柳家求罗大少爷不死他们才能得到更多好处,也才能抱着柳迎春的性命。
不过是各有所求,各有所需罢了。
这一切,却与丑妇无关。
近四千字送上,补足昨日字数简短的缺儿。
第十四章 插曲
今日是个好日子,听说镇上的王员外家要嫁女儿,王员外三代扎根儿小柳镇,比不上罗家,却也富贵非常,至少,是在这小柳镇上如此的。
庄户人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日子过得平常。少有的几样乐趣里,就有好些离不开小柳镇,别的不说,就说今个儿王员外嫁女儿,南畦村里好些人家都议论开了,一个个绷足了劲儿,都说要去小柳镇上看王员外嫁女儿咧。
那一个个鼓足劲儿的态势,仿佛要娶王员外家女儿的是他们家一样。
丑妇拾掇起平安,拿出压箱底儿的大半新的衣裳给平安换上。
“阿娘,俺以前就听说镇上富贵人家嫁女儿娶媳妇儿热闹着咧。……阿娘,你以前都不带俺去凑热闹,今个儿怎么还给俺换上过节才舍得拿出来穿的好衣裳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丑妇整理床铺的手微微顿了下,回头瞧着自家包子面带困惑,眼睛在包子身上的衣裳上转一圈。
半新不旧的衣裳,明显还有点偏小了,儿子却说是好衣裳。不知名的情绪环绕在丑妇心头不离。
“阿娘?阿娘?”丑妇发呆太久,平安喊醒她。
她不着痕迹遮掩失态,道:“平安大了,阿娘带你上镇上去,其实是想给你寻一夫子启蒙。”
“啊!”平安惊呆了,有些结结巴巴:“阿,阿娘是说,……是说给俺找夫子,让俺上学堂吗?”
丑妇看着平安急促的小模样,笑着点头:“就是平安想的那样,阿娘没出息,也要让平安上上学。平安出息了,阿娘就等着享清福咯。”
“哦,拜夫子,要体面。所以阿娘才会给俺换上过年节才穿的衣裳呀。”
“走了,还磨蹭?天都大大亮了,还得赶山路呢。”从这里道镇上,她之前已经有了经验……没有车,真的很不方面呐。
……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刚到镇上,就听到鞭炮声震天,喜气的乐声和人群的热闹,丑妇还好,在现代,什么样的热闹没见过。这样的热闹真的还没看在眼里。
但是,平安不同,他是被锁在山脚小村子里的娃,今日见到这般热闹,小脸上泛起微红,丑妇知道,这是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场面感染了。
她面上也柔和了,不着痕迹牵起旁边小包子白嫩的手掌,领着小包子朝着人群里走去。靠近了,才能够看得更清楚。
大红花轿想来已经接到新娘子了,高头大马头上系着大红花,唢呐声,擂鼓声,……好不热闹。
听说新郎官的身体不好,那高头大马上并没有坐人,只是象征性的让个小厮在前头牵着马走。
“阿娘,马!马!那是马耶!”平安跳了起来,指着高头大马兴奋地叫道。
丑妇刚要笑着回应一声,却身边传来一道不和谐的讽刺。
“乡巴佬,没见过马啊。”声音不大,却也足够让丑妇母子听得一清二楚。可见这声音的主人并没有一点儿想要遮掩的意思。
平安收敛起喜庆,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和丑妇一起朝着那声音方向望去,那人竟然是个少儿郎。
“看,有什么好看的?小爷我是你们这群贱民能够看的吗?”少年凶狠,不过十一二岁,却凶似狼,见丑妇母子看向他,他竟然凶狠地威胁:“再看,再看,小心小爷我让人挖来你俩的眼睛泡酒。”
平安条件反射,双手立即捂住眼睛,见之,那少年哈哈大笑,“笨蛋!胆小鬼!小爷不过是吓吓你,贱民就是贱民,胆子和老鼠一样小。”
闻之,平安脸色更加惨白,嘴唇有些哆嗦。丑妇心中感慨:小包子他爹难道只遗传了好皮相给小包子?亦或者是小包子他爹本来也就只有一个好皮相,其实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正感慨着,平安出人意料地放下遮住眼睛的手,竟然挣脱开她,走向那少年。
“你,你,你一口一个贱民,你,你当你是谁?俺们是,是朴实,朴实的庄户人家!”平安小脸涨红,怒目相视,他从来没和谁红过眼,更不要说与人正面相争,他显然没有与人吵架的经验,说起话来即使有理,也显得结结巴巴。
“啊呸,小崽子,你在教训小爷?哈哈哈,话都说不溜,回去好好练一练,舌头打结啊。”少年哈哈取消。其实丑妇很奇怪,这少年非富即贵了,身边却无人服侍,连个跑腿的小厮都没有……
平安被这么一激,居然不结巴了,“俺们是庄户人家,你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俺们不和你比。圣,圣人也曾经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皇帝爷爷都认可了,难道,难道你还能够比皇帝爷爷厉害?”
丑妇惊诧?平安能说出这样的大道理来?看来,回头得好好问一问平安了。……她可不是三岁孩子,这话出自《孟子》的《尽心章句下》,这个时代可不是人人都有书读的。平安从哪里知道这话的?显然是听谁说的。
那少年也很是诧异,“呀,没想到你还读过书呀。”这话本来该是赞赏,但是跑到这少年嘴里,居然有一股取笑和嘲弄的意思在。
“哼!”平安撇头不理他。
事实再一次证明,嘲弄和取笑,你若不在意,别人也那你没辙。所有嘲笑最终都化作泡沫,一丁点儿的作用都没有。
那少爷被扫了面子,第一次动怒,居然咬住平安话中漏洞,“你居然大逆不道!居然敢称呼圣上为爷爷。你冒充龙子龙孙,这是大罪!我要让人来抓你们住牢房!”
平安才多大的孩子,前头能有那番表现,已然是比别人强上许多。此刻一听“牢房”两字,平安心慌了,他一个孩子,还是在穷山脚下长大的孩子,他只知道,年长的男性要叫“叔叔”,“伯伯”,“爷爷”,而皇帝在他的脑海里就是白胡子慈祥老爷爷的形象。
平安想也没想就叫了皇帝陛下“爷爷”。
如今被这贵气少年不加掩饰的指出来,慌得他眼泪悬在眼眶里,饶是如此,依然倔强地不肯掉落下来。
丑妇这时候巧妙地挡在平安面前。平安莫名心安。
那贵气少年却是不屈不饶地纠缠,不满瞪向面前这个挡住平安的女人:“喂,丑八怪,你要亮瞎小爷这双眼了!”
嚣张!
丑妇淡笑,只答:“小公子莫怪,前头被你欺负了,又把你辩驳地哑口无言的小子,不巧正是小妇人的儿子。至于公子说的冒充龙子龙孙,这个罪名太大,恕小妇人和家里小子不敢担待。都说,当今陛下英明仁厚,天下百姓无不归心称赞。天下是圣上的天下,百姓都是圣上的子民。陛下爱民如子,小妇人的儿子叫陛下一声‘爷爷’倒也不错。”丑妇并不想与眼前这个贵气小少爷斗法,说出去,她脸上都燥得慌。
这可是欺负小孩儿啊……!
丑妇望向贵气小少爷涨红的俊脸,才慢悠悠问道:“小公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呢?”
贵气少爷面上表情精彩纷呈,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应丑妇,人家说得头头是道,反驳她的话,就是造反。他傻了才辩解呢!
“哼!牙尖嘴利!长舌妇!”
丑妇却不理会这话,……总要给人家孩子一点儿台阶下不是?
她笑着施礼:“既然误会解开,小妇人和儿子就此离去。只望小公子以后见到乡民不要再一口一个贱民了,辱的不是淳朴的乡民,却是那辱人的人。辱人者人恒辱之,就是这个理儿。告辞了。”
施施然牵起身后的平安,母子二人就这样大大方方地从贵气小公子眼前离去。
等到再也看不见丑妇母子,对街酒楼二楼的窗户边,传来一声轰天爆笑声。
“哈哈哈……,你们家的这小子也有今日?瞧他那张脸,跟调色盘一样,五颜六色的,尽个精彩!”说话的少年二十岁出头的模样,样貌极俊俏。一双桃花眼似会勾人魂,平日都带着蛊惑人心的色彩,今个却盈满夸张的大笑,毫无形象可言。
“陆九郎,你不怕京城的少女瞧见你现在这模样,都要失望吗?注意点儿形象啊。虽然我也爱看那小子吃瘪,可没像你这样夸张。”桃花眼的少年名唤陆九郎,他左侧一少年,与他年纪相仿,此刻一边批评陆九郎,一边将手中的扇子狂扇不止。
“滚!张琛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情绪激动的时候,都会狂扇你那把破扇子!”
“陆源,你丫的再侮辱爷的扇子,爷跟你没完!”
二人正不可开交。
那坐在正中间一直没有说话的男子,一直平放在膝盖上的手掌轻轻抬起,修长的手指在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了敲,说来也奇怪,他这一番举动之后,那陆源和张琛远霎时停止了打闹。
那男子虽然年轻,却显然很有威仪。
他眉目如画,面容俊秀,浅褐色的眸子迎着清晨一缕阳光,本该温暖如阳的眼眸中,却淡漠如尘。
薄唇一向没有任何弧度,此刻却稍稍弯起,很少有什么事情让他感到有趣。无疑,刚才那通闹剧入了他的眼。
“没想到,穷山僻壤的小镇里,还有那样的村妇……”他声若好玉,好玉有声,清澈如湖。
陆源恢复一本正经,面露思索:“那村妇长大五大三粗,见识却不少……还有那孩子……”
张琛远也露出思索:“那孩子皮相极好,说出去这二人是母子,别人都不信,而且,我总觉得,那孩子的眼睛很熟悉……”
那清冷如画的男子抿唇,最后道:“不过一村妇……,想来是家里哪个哥哥弟弟读了些书,回来教会她罢了……我等本来就是游学出来,不过是经过这小柳镇,何况家里急招我等回去,看来……当今圣上……”
气氛顿时陷入沉重之中,三人表情严肃……就连后来的,那个楼下刁难丑妇的贵气小公子气哼哼上楼,听到那话,心中怨气也尽数消散。
“二哥,明日启程?”小公子问。
“不,马上启程。”
气氛更加沉重。几个人端起饭碗,快速地吃饭。包厢里静悄悄的。
他们很快忘记了丑妇,同样,丑妇从来没有记住他们。此刻,丑妇带着平安到镇上有名望的夫子家拜访。却遇上了叫丑妇再一次看清现实的难堪。
第十五章 道听途说的害处
小柳镇上的学堂并不多,最出名的就是罗家所设立的“善学堂”。但是,“善学堂”是供给镇上的富家子弟,有名望的人家上的。
小柳镇上不可能除了这些富家子弟之外,就没有其他读书人了吧?
所以,小柳镇上还有几个零散的学堂。规模……就很小了。
丑妇心知给小孩子启蒙的重要性。所以在挑选学堂挑选夫子的时候很是花了一番心思。启蒙夫子不一定要很有才学,但是品性一定要上佳。孩子的德行在小的时候就会定性了。
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启蒙夫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阿娘,咱真,真要进去?”平安有些局促,站在一个小院子前良久,他脸上的潮红足以看出他的兴奋难忍。
“傻小子,不进去阿娘带你来这里作甚?”丑妇手中拎着刚刚在集市里买来的一只老母鸡,手中还拎着一条草鱼,用草绳穿过的草鱼还鲜活地蹦跳呢。
她从家里箱底儿里找来攒了好久的钱,一部分用来买手中的东西,这些是准备送给夫子的见面礼。还有一些是准备交学费的。
一个现代人太清楚学习的重要性了。所以她可以咬咬牙,将家里不多的银钱拿来给平安上学,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种投资。
听说这个小院子里的老夫子姓曾,是个老秀才,为人严谨,最是孝顺,与人为善,待人亲和,对待学子,有功就赏,有过就罚,可谓奖罚分明。这样的人,虽然古板一些,但是就品行来说,不失为一个好的启蒙者。
所以丑妇今日带着平安来此。
“咚咚咚。”丑妇以手扣门。
门内无声,门却自己个儿开了。丑妇心想,可能是门没有关紧。也没多想,就牵着平安的手跨进小院中。
进了小院,就听到朗朗读书声。
平安更加兴奋,有些迫不及待。丑妇取笑儿子:“没定性,猴急的傻小子。”却惹来平安不好意思的抓头挠腮。
小院不大,推开院门,十七八大步就到正堂。
“哎哟!”平安脚傍到凹凸不平的石子儿,一声惊叫惊动了屋内读书的学子。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屋内的学子大多是稚童,黄口小儿调皮的紧,一个个好奇的目光从敞开的窗口往外瞧来。
从来没有被这么多的视线同时聚集过,平安慌了,只是咬住嘴唇不语。
这时,半开的大门被人彻底推开,从里迈着学究步的是个灰白胡子的老者。老者面容严肃,隐有不愉之色。
真有点鲁迅先生的横眉冷对,只不过鲁迅先生是横眉冷对千夫指,这老者却是横眉冷对外来人。
丑妇心里“咯噔”一声响,她有预感,今日给平安拜夫子的事儿,并不会很顺畅。
人在屋檐下,有求于人,当然要笑脸以对。
丑妇把平安往身前带,脸上笑容如花。当然……,那老夫子看到丑妇一张脸是否真“如花”那就不得而知了。
丑妇笑道:“曾夫子吧?打扰了。”微微施礼,算作礼貌。
那曾夫子却面容严肃,说话的时候也不正看着丑妇母子,那模样显得有些倨傲。丑妇不着痕迹地皱眉,但又想,这是古代,是封建社会,本来就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
却不料曾夫子回一句:“有事儿等老夫下课了再说。”
好吧,听说,曾夫子严谨;听说,曾夫子一切以教学为重;听说,曾经有人打断曾夫子上课,被他从学堂赶了出去……
好歹人家没有直接给他们赶出去,算是够意思了吧。
于是,丑妇讪讪,和平安静立在屋外等候曾夫子下学堂。
其实并没有等多久,一个个孩子背着自己个儿的书包,带着好奇的眼神从丑妇母子身边溜过去。
有皮猴的孩子还冲着平安做了一个鬼眼。
“其实这是友好的象征,他们不一定是不喜欢你,相反,他们是对你好奇才会这么做的。”丑妇安慰儿子。
平安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腼腆。但是,听到丑妇这么一说,放开了些,冲着那几个做鬼眼的皮猴笑了笑,那几个皮猴一呆,反倒是不好意思再捉弄平安了。
此时,学堂中人走尽了。曾老夫子徐徐从学堂里走出来。他站在廊檐下,“你是哪位?找老夫有何事?”
“哦,小妇人免姓,夫子且称小妇人一声阿丑。这是阿丑的儿子,叫做平安。”平安向前走了一步,规规矩矩地站在曾夫人面前。
“嗯。”曾夫子只“嗯”了一声,再无下文。
丑妇只好接着说道:“曾夫子,小妇人家的小子眼看着年纪也长了,小妇人儒慕读书人的高雅,便想着送来小子,跟着夫子学些知识。认几个大字。”
丑妇说的客气,但是她眼尖的发现,在她说完这话之后,这个夫子的视线在她的手中溜了一圈。然后四平八稳地冷面对着平安上下打量一下。
曾夫子沉吟片刻,有些为难道:“孩子年纪太小了。”
丑妇诧异,这是回绝?
但是刚才放学那一会儿,她亲眼看到也有几个和平安一样大小的孩子在启蒙呐。
曾夫子转口又问:“你是从哪里来的?”
“小妇人和这小子家住南畦村,自然是从南畦村来的。”
那曾夫子“哦”了一声。
“夫子,家里小子年纪小归小,但胜在聪敏。”
此话还没说完,就听那曾夫子冷哼一声:“胜在聪明?一个庄户人家的孩子,能比别人家的孩子聪慧吗?”
什么话!
丑妇顿时怒火中烧,平安脸色惨白。
“夫子,请恕小妇人刚才听差了,还请夫子再重复一下刚才的话。”丑妇捏了捏儿子的手,示意儿子别担心。
曾夫子似乎也觉得自己失言了,叹了一口气,语气缓和道:“唉,还是年纪太小。庄户人家的孩子不比镇上的孩子,老夫亦能够体会你想要自家的儿子出息的心情……,这样吧,再过三年,你再来找老夫,老夫决不再推辞!”
丑妇心里的火“蹭蹭蹭”地往上直冒,都是道听途说惹的祸!
“听说曾夫子为人严谨,最是孝顺,听说曾夫子与人为善,待人亲和,听说曾夫子对待学子,有功就赏,有过就罚,可谓奖罚分明。”丑妇深吐出一口气,突然……:“都他娘的狗屁都不是!”
曾夫子听到丑妇的赞美不住地用手摸着自个儿的胡子,很是享受的模样,突然僵在原地,苍老手指颤抖地指向丑妇:“你,你,你!……你骂人!”
“哈哈,曾夫子,你是夫子,可别带头乱冤枉人啊。我刚骂人了吗?我有吗?我那是骂的人啊,我还以为我骂的是混蛋呢!”
“你,你,你不可理喻!你泼妇!你,你你给老夫滚出去!老夫再也不要见到你这刁蛮的村妇!对对对,”那曾夫子话头一转,颤抖着手指指向平安:“带上你这傻儿子,滚出老夫得学堂!”
“走就走,你不想见我,我还不想见你这老学究呢!都说夫子是教化众人,普度愚民的善人。今日瞧了你,哈哈,我只当圣人也会放屁!”
第十六章 意外收获
原来嫌贫爱富是自古就有的。中华大地上流传下许多的传统美德,同样,也遗留了许多历史都不曾解决的弊端。
她是那样的高傲,她站在云端挥斥方遒,她仿佛生下来就是金字塔顶端的发光体。
然,她死了,又活了。然后,现在,她知道了,死而复活的代价就是蛰伏。
在没有拥有绝对的能力之前,她必须以绝快的速度融入这样落后而畸形的群体。她是一个村妇,必须扮演好村妇这个角色。
然后,才会有未来,未来,才会有不同。
丑妇牵着平安的手掌,母子二人走在热闹的大街上,却融不进这样的热闹和繁华之中。
“阿娘,要不,咱把这只老母鸡卖了吧。”平安提醒丑妇:“……家里境况不咋好……”
“不卖。”
“啊……啊?那不成啊,咱家还得过日子呐。”平安焦急,有些愧疚地自责:“都是俺不好,俺让先生不满意了……”
“啪!”话未说话,后脑勺吃了一记毛栗子。
毛栗子是俗语,意思是敲脑门儿。
“说啥傻话呐。”丑妇停下脚步,将平安的小身体板正,直面面地对着她自己个儿,她放缓了语调,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她说:“儿子,你告诉阿娘,……这次见先生,先生没收下你,你真的觉得是你的过错吗?”
平安迅雷不及掩耳地抬起头,慢慢地,慢慢地,清澈如湖水的眼底映出一些些湿润,泪花在眼眶中打转……,他用小孩子最直接的方式释放自己的委屈,向大人表明自己的难过。
缓缓地,平安摇摇头,带着鼻音的稚嫩嗓音软软地响起:“阿娘,俺……俺很听话。见了先生也没无礼。没有对别人恶言相向,没有胆怯。……阿娘,俺已经很努力了。”
“嗯,原来平安这么努力呀。可是平安这么努力是为了讨好那个曾夫子吗?”丑妇有意识地引导平安。她的儿子,高傲在骨子里,不需要委曲求全,不需要为了讨好哪个人就去承担下莫须有的罪名!
即便她此刻只是一介村妇,但她骨子里的骄傲是绝不会因此而消散,而埋没!
忍让从来不是目的,它只是达到目的的手段!从来就只能是手段!
平安一边点头,一边回答:“俺想要上学堂,俺……想要念书。先生不教俺,怎么办……”这话就是默认了。他想要通过讨好曾夫子,让曾夫子答应教他读书。
丑妇听到这个答案,并没有不快,她的手很粗很结实,此刻摸上平安的小脑门儿:“儿子,阿娘虽然没有念过书,也考不了秀才。但是,大字还是识得两个的。儿子,我们家穷,但穷的得有骨气。刚才那个曾夫子上来就打量阿娘手中的礼,回头还问咱是打哪儿来的。他是嫌贫爱富呀。……这种的人品,就是他愿意教平安,阿娘也不敢把你交给他教呀,没得教歪了咋办?”
平安仔细回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曾夫子一来就打量阿娘手中的礼,“阿娘眼真毒,俺还是后来仔细回想才想起来这回事儿呢。”
“所以,儿子,阿娘教你的第一课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动声色,一切又了然于心。”平安似懂非懂,丑妇没再具体地解释,话头一转,又说:“阿娘接下来要教你的第二课就是,宁折不弯是好品,你此刻却学不得,只因咱家此刻状况不佳,为五斗米折腰并不丢丑,但却绝不能委曲求全。今日曾夫子看不起咱母子二人,咱同样对他看不上眼,咱暂且忍让着他,但,儿子,今日曾夫子的事儿,你无错,就无需认错。忍让从来都只是手段,却绝不是结果和目的。”若是早晨那几个贵公子瞧到此刻的丑妇的话,必然不会再轻视于她,丑归丑,然,此刻的风采和自信,无形中展露出一股杀伐果断,一种对事实的凝练!
这样的人,即便此刻蛰伏,将来也会一飞冲天!
谁敢说,她只是一个村妇!
平安看呆了,即便他只是一个孩子,一样被这样的丑妇影响到。
“卖豆腐咯,又香又滑的白豆腐哟。快来买哟,一个铜板一块豆腐哟。”正是此刻,街头传来一阵喝卖声。
丑妇看了看被放在地上的老母鸡和猪肉,“儿子,老母鸡,咱不卖,自己留着,兴许还能下蛋咧。这猪肉,阿娘给你红烧吃。再买一方嫩豆腐,回头挑些野菜,阿娘与你烧野菜豆腐汤喝。”
“嗯,好,俺听阿娘的。”
……
豆腐摊前,丑妇正在结账。
前头卖豆腐的是个美妇人。
忽听美妇人冲着身后叫道:“阿郎,你把昨晚坏掉的豆腐扔了。再放也卖不出去,还占地方。”
忽然,一阵馊臭味儿弥漫开来。
却听美妇人喝骂:“俺让你把坏了的豆腐扔掉,你噶哈拿来前头。”捏着鼻子冲着那捧着臭掉的豆腐的青年汉子猛挥手:“拿走拿走,你把坏豆腐拿前头来,这不是赶走自己个儿的客人嘛!臭死了,快拿走!”
青年汉子看起来比较老实,马上讷讷应道:“哎,哎,就丢,俺就丢。兰娘莫气,俺,……俺……”汉子虽然木讷,对着那叫做兰娘的美妇人却红了脸。
那兰娘见此,舒了一口气,软声道:“你呀你,哎,俺兰娘当闺女那会儿,八面玲珑的。中意俺的人可多了,俺咋就偏偏选了你这个木头疙瘩哟。”虽然是抱怨,但是兰娘嘴里说出,却让人感到温馨。
那汉子马上脸又红了,埋下头就说:“俺,俺去丢坏豆腐。”
“这位大哥,且慢。”丑妇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哥大嫂子,这豆腐你们家不要了?”
“都是这木头疙瘩,昨天做早了。放坏了不是。不要了不要了,坏了还咋要?”兰娘责怪青年汉子。
“给我吧。大嫂子既然不要了,我买。你看,多少钱?”丑妇说着就从兜里掏钱。
“啊?!这可坏了……,你要这个作甚?哎哎,算了算了,俺也不问了,既然妹子你要,那送你吧。”兰娘从青年汉子手中接过坏豆腐,又递给丑妇:“都坏了的东西,也不好意思收钱,你拿去吧。”
“这不行!咱们庄户人家实在,该给的还得给。呐,你拿着,大嫂子。”说着扣下钱在桌板上,拿起东西,带着平安快速地消失在豆腐摊前。
那兰娘看傻眼了:“这是咋个回事啊……这妹子脑子不好了吧?坏豆腐就是勉强吃,也吃不下,下锅可是一股馊味儿啊。”
第十七章 聪慧的平安
又说丑妇捧着一桶子又酸又臭的坏豆腐,两眼放光……咳咳,是两眼精光乍现,如同手中眼中的不是不值钱的豆腐,而是金砖美玉。
当然,事后证明,这虽然比不上金砖美玉,那也绝对是金光闪闪的大元宝!
丑妇带着平安片刻不离的回到南畦村。丑妇回到自己个儿的破茅屋就开始捣鼓那一堆又酸又臭的坏豆腐了。她那边正聚精会神地捣鼓坏豆腐,这边可就苦了平安了。
平安小小一张脸,白嫩嫩地皱成小雏菊,……好吧,这个形容有些不雅,但胜在形似神似。
丑妇啊丑妇,你说你自己个儿捣鼓那堆个没用的坏豆腐吧,嘎哈还把平安也给带累了?
只见丑妇将一块块坏掉的豆腐从桶子里捞出,放在她家唯一一个菜板上,还是坑坑洼洼的那种,菜板上还摊着一层白麻布……,本来该用薄些的布料,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布料了,不得已才用了白麻布。就这白麻布,还是丑妇翻箱底儿给找半天才找到的。
当下,丑妇再次感慨自家的穷困潦倒……,这庄户人家,就算再穷,也不至于连零星半点儿的尺头都没有。再一次,丑妇赚钱的欲望那是大大的旺盛啊!
丑妇这里捞坏了的豆腐,平安也没能幸免于“臭”。
平安揪着小脸,一张脸宛如怨妇一样,每每在菜板上多摆平整一块儿坏豆腐,都会用他形状姣好的眼觑向丑妇。平日里灿烂的星眸也满满地染上委屈。
“哈哈,哈哈……”再也忍不住,丑妇丢下筷子,抱着肚子笑倒在一侧,实在是……,“咳咳,儿子,咱家没镜子,不然就让你瞧一瞧,怨妇是咋个模样子啦……哈哈哈哈……”
“轰!”平安性聪慧,再加上他身份尴尬,才南畦村里没少被人背后议论,他平日不表露,却都听在耳力,久了,便听懂了人在他背后说的那些下里巴人的话。就比如这怨妇吧……,就曾经是一年长的大脚媳妇儿说的,说他阿娘不得是个怨妇咧……
只是这个时候,他阿娘说他像怨妇,平安整张脸涨得通红,……阿娘无恶意,但……
“阿娘!俺是男子汉!俺不是怨妇!”平安捏着粉拳向丑妇抗议。那小模样,看的丑妇刚刚平顺下来的情绪又一阵波动……
“哈哈哈……太,太他娘的逗趣了,儿啊,咱家穷的咧,要是富裕一些,阿娘准保给你穿花裙子,保证羡煞一群老少爷们儿,姑姑婶婶的。”
平安一张笑脸更加怨怼……,没错,就是怨怼,丑妇揉揉眼,她没看错,……你能想象一个小正太用一张怨怼的眼望向你时是什么感受吗?实在是太可爱太……他娘的逗趣了!
“阿娘,第一,你不该说粗语,这有辱斯文。第二,你不该想着给俺穿花裙子,俺长大是要保护阿娘的,是爷们儿!”平安一本正经地指出丑妇的错处。
丑妇这下错愕了,她呆呆地看向摇头晃脑一本正经指责她错处的平安,忽地,嘴中“啧啧”有声:“我说,儿子啊,咱家没个爷们儿啊,这话谁教你的?”
“我听来的。”平安小脸骄傲地扬起,很有些炫耀的意思在呢。
“还有之前和那贵气少年斗气的话,也是听来的?听谁说的?”
“那日去小柳镇赶集……,阿娘没注意呢,俺听到了,一个秀才老爷说的,后来另一个人就骂人了,那秀才老爷就指着那人喝道‘有辱斯文’……”平安小心翼翼抬起小脑门儿:“阿娘……,俺猜,‘有辱斯文’就是骂人的时候用的话……难道,猜错了?”
丑妇嘴角僵硬地抽动几下,……错?……对,错了!
她本来就觉得自家的儿子聪慧不比常人了,如今……还是证明她错了!她还是低估了她儿子的聪明才智。
无人启蒙,仅凭着那日赶集时候,一老秀才和另一人的对话,就能猜出“有辱斯文”的意思,还能够借着那老秀才的一段话把那贵气少年给反驳回去。……能做到这些的,别看表面没什么,背后可是需要胜于常人千百倍的观察力和记忆力,以及无人能敌的分析透析能力。
而凭死去的丑妇……,她生不出这样的孩子的。
想到此,丑妇的额头上冒着冷汗,艳阳之下,生生被惊起一层浪,脚下冰寒之气顿起。若不是接受这具身体,清晰地记得平安生产的过程,她几乎都要不敢相信,平安会是这具身体里出生的!
正是因为无法否认平安是她生的,所以,她更加担心。孩子不像之前的丑妇,倒像是她!但她才来此地,平安不可能像她,那就只能像孩子他爹。
好事否?坏事否?
孩子他爹到底是何人!平生难得一股不安弥漫在心田。
“阿娘?阿娘?”平安唤醒丑妇,“阿娘,你咋脸色这么难看?别是中暑了?”说着,冰凉小手搁上平安黝黑宽阔的额头。
一股嗖臭味弥漫开……
“去去去,臭小子,故意的吧!臭死了,把你那抓过臭豆腐的手拿开去……!”丑妇被平安这么一打断,甩甩头,把那不安甩在脑后。倒是抬眼,看到自家儿子眼中促黠之色:“哼哼,故意的吧。”
“没,没,俺才没那么坏心眼儿,俺是为阿娘好。阿娘看啊,你中暑了吧,俺把手往你额头上一搁,‘臭神’就把阿娘治好了。”他还平白无故编出一个“臭神”来。
“这么说,阿娘还得感谢平安了?‘臭神’既然这么管用,阿娘也非得请他来一趟不可了。”说着,也不用筷子了,手往臭豆腐的桶子里一泡,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来,抬起手,就往眼前小包子鼓鼓的脸颊上一抹。
“哎哟,好臭!阿娘坏!阿娘最坏!”小包子抱着脸跳脚躲开,可还是晚了,还是被丑妇得逞。羞愤地瞪向丑妇,嘴里嚷嚷“阿娘最坏”。
“哈哈哈,看,神明是最公平的,‘臭神’也把平安的病治好了。”
“俺是啥病?俺没病!”平安想也不想,立即否认。
“你刚才不说了吗?傻病,可不就是傻病。”啥病?傻病!
平安一愣,知道自己被眼前笑得眯眯眼的阿娘耍了,憋着嘴,怒望向丑妇,也不抱怨,也不说话,半晌哼哼道:“平安学会了。”
咦?丑妇不解:“学会?学会什么?”
“挖坑等人跳。”平安波澜不惊。小包子波澜不惊,很有几分高人子弟的气质。丑妇……望之无语。额头上隐现黑线三条。嘴角明显乱抽。
她儿子……他老爹的!别让她知道,他爹是谁!否则……否则……,否则就逃得远远的。儿子如此狡诈,老子……老子还不得是狐狸他祖先!
不过如此,丑妇也觉得宽慰,为何?因为在之前面见曾夫子也好,还是面对柳家人也罢,平安聪慧有余,却显内向木讷。
如今这一番母子打闹,丑妇才知,儿子是聪慧的,性子是可以磨练的。本性也是善良的,唯一不足的就是,见的世面太少了,眼界不够,但你能指望一个四岁的娃子,还是庄户人家的娃子眼界多高?……但这一点,却是她今后能够补救的。
丑妇在心中郑重地发誓,绝对要把儿子教好了,不让他走“歪门邪道”。而有一句话叫做“无心插柳柳成荫”,丑妇注定不能如愿了。
“儿子,别闹了,咱先把这些豆腐给捡练好了。”丑妇抓住平安。望了望天,天色渐晚。
“阿娘……,这些豆腐又不能够吃……挑了也没用的……”平安终于将心中所思所想说出来。他本来觉得阿娘是因为把家里银钱都换了那只老母鸡和猪肉给他上学,结果他没上成学堂。阿娘只能省吃俭用。
丑妇抿抿唇,“儿子,有用没用,不能光看表面的。你不信阿娘能把这堆烂豆腐变成美味珍馐?”
平安沉默,丑妇都快以为儿子不相信她了,平安却抬起眼说:“是娘的话,或许可行。”
丑妇笑了。
她儿子还是不信的,只是因为是她说的,所以他信。
这个回答她很满意。若是她儿子回答她“相信”的话,她反倒要犯愁了。这至少证明平安他有自己的判断力,不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但是同时,他又对她充满信任。即使与他心中判断出的结果大不相同,他还是选择相信她——他的阿娘。
不听之任之,说风是雨,又能对自己人抱着信任心。……丑妇越来越期待“包子养成记”了。她已经兴奋地两眼放光,平安却被她这“如狼似虎”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
哎呀,阿娘呀,你那眼神是要吃了俺吗?!
第十八章 遇,南宫尘
接下来,平安在门旁隔着一张桌子看丑妇捣鼓那些在他眼中一文不值的坏豆腐。看着丑妇沥干臭豆腐上的水分,看着丑妇将家里土灶上唯一的八成满的瓦罐里的菜油全都倒进铁炒锅里,然后拾掇柴火,放在大灶里开始烧火,热油。再然后,将那些个放在菜板上的坏豆腐一块一块丢进冒着热气的油锅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平安觉得,那豆腐掉进油锅里,臭味儿变成了香味儿,但再仔细一闻,还是臭味儿,但那味儿却引人食欲。
“阿娘……”平安从大门口挪移到灶台边上,两只眼睛星星亮。
丑妇嘿嘿一笑,故意逗着平安玩儿:“嘎哈?‘臭神’是需要敬仰顶礼膜拜的,你靠那么近嘎哈?一边儿去呆着。”
平安手扯丑妇衣角,小脸儿笑得如花灿烂,好一个天真无邪:“阿娘,俺闻闻,再闻闻啊。”
“噗嗤”,丑妇笑了出来,吩咐平安:“等等哈,阿娘说能化腐朽为神奇,待会儿油炸臭豆腐捞到瓷碗里,让你给尝尝。”
平安就满脸欣喜,催促丑妇快点儿再快点儿,猴急的模样哪里还有刚才半分的沉稳和聪慧?
丑妇欣慰,这才是四岁大的孩子该有的表现嘛。
“好了好了,看你口水涎着,整个小馋猫。”丑妇拾掇干净灶台,端起破旧的瓷碗到了桌前,平安迫不及待地跳上板凳,也不用筷子,两只屈起捏着一块儿豆腐就送到嘴边。
“唔!香!”平安咂嘴:“哇,烫,烫……”
“笨蛋,就这样还没放料子,你就满足了?”
平安一听这话,跳起来,惊奇地问丑妇:“阿娘?放了调料是不是更好吃?”
岂知,丑妇苦了脸。
“儿子,……这臭豆腐好吃归好吃,但是也没到让人赞不绝口的地步。阿娘还想要凭借它赚第一桶金呢。咋办?……没有那种调味料……”在现代,臭豆腐之所以好吃,一是在于豆腐,二是在于炸豆腐的火候和本领,三嘛……其实更重要的是用来拌臭豆腐的酱料。
丑妇苦恼,平安也有些失落了。
忽然想到什么,惊叫道:“阿娘,俺想起一样好东西。”
丑妇兴致缺缺,她要甜酱、辣子、香葱、味精,最好还要点香菜。可这时代,真的是吃食……哎,一言难尽,就说调味料,连酱油都没有,哪来的甜酱?辣子?那是什么?你随便走出这屋去找个人来问问,保准他一问三不知。
味精?哦……,你说的是提高香味的玩意儿吧,那是大户人家用的,而且是用鸡汤骨头汤熬制出来的高汤调味的,像庄户人家,抱歉啊,没那么奢侈,煮菜能多放一些粗盐,那就鼎好鼎好了。忘记说了,这个时代,连调味最简单的食盐都是缺乏了,而且像盐井盐湖所有能产盐的产业都是控制在国家手中,也就是说控制在皇帝手中的。老百姓家一般每月用盐量是有定数的。
香菜的话……,貌似没听说过。
香葱倒是有的,但是……光有葱,其他啥都没有,那还是没用!
平安的“好东西”再好,能给她提供以上所需吗?因此丑妇听到平安那么说,也还是兴致缺缺。
“阿娘,来嘛!来嘛!”平安连拖带扯,外加撒娇当作开挂,才把兴致缺缺地丑妇拖着向着深山而去。
都说庄户人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话绝对不是说着玩儿的。平安这样的小孩子都能对南畦村背靠的南山小径熟门熟路。一路上平安就抓着丑妇绕开进山的大道,专挑幽径的小路走。
看平安那般献宝,丑妇也就无奈随他了,……总要瞧一瞧他口中的“好东西”吧……,孩子的积极性是不能够轻易打消的。这是后代教育带给我们的真谛啊。
“快看,就是这。就是这!”平安双眼一路上在草丛中寻找穿梭,终于,他眼睛一亮,欢快地跳起来,指着那呆在矮丛中的一小棵绿色植物叫道:“阿娘可别小瞧这个东西了,阿娘砍柴,平安饿时,常常抓了小鱼,将这东西碾碎涂在小鱼上烤着吃,可香着呢。”说着,似是回味无穷,嘴角哈喇子又要滴下来。
丑妇嘴角微抽,她儿子……该不会是个吃货吧?!大大地吃惊啊!
实在看不下去平安那小脸上的模样,丑妇转眼向着平安所指之处看去。
“咻!”这一看,她眼前一亮,双眼精光一闪。快速奔到那一棵绿色面前。蹲下身去摘下一些它枝头上的果子看看。
“儿子,你可真是阿娘的福星哟。”倏然间,丑妇蹦起来,“啪”一声抱住呆愣的平安,又是亲又是吻。
唰!平安的小脸红到耳根,“快放手,快放手!被人瞧见要笑话。”半大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笑话不笑话,只是他的平常反应罢了。
丑妇盯着眼前的绿色,这是花椒!没找到其他的,但是找到花椒了。
她眼珠一转,以前的丑妇只顾着砍柴赚钱,没注意过这些细节,所以,她现在的记忆力也没有这些东西,就比如眼前这个花椒一样。但是平安注意到了呀。
“儿子,阿娘看今日天气晴好,不若咱娘俩在南山中再转悠一会儿?”丑妇声音中透着诱惑。
平安疑惑望天,……天气晴好?咋滴“晴好”?
“阿娘……,太阳落山了……”平安讷讷。
“哦,落山了呀……落山好呀。来,为了庆祝太阳落山,阿娘奖励你,就允你伴随阿娘左右,夜游南山。”
平安傻眼,无言以对。论狡猾,貌似还是丑妇多一些,不过再过几年,又当如何,却是不知。
眼看丑妇手脚绝快,摘了好些花椒子,那棵不大的花椒树上只留下一小半花椒,其他的,全部带走。
二母子走远,原来那棵花椒不远处有一颗老树,树枝繁多,树丫繁茂,正直夏暑,绿叶茵茵。
“咳咳……!”寂静无声中突然一声咳嗽声,这声音不似是伤寒之后的咳嗽,倒像是憋笑憋久了再也忍不住地喷笑。
“哎哟,笑死小爷了。”你道这个人是谁,不就是今日清晨,小柳镇上遇到丑妇和平安的那贵气少年吗。
“天气晴好……”贵气少年摇头晃脑说道,又似自我调侃:“太阳落山了……极品母子!”
“哈哈哈……”几乎是与贵气少年一起笑出声的,是另一棵老树上的年长一些的青年男子。说来这二人也是熟人,就是今日清晨坐在酒楼上,笑看贵气少年与人争吵的陆九郎和张琛远。九郎惯常桃花眼,笑地勾魂。张琛远一把扇子狂扇不止。
只是他们中间那个冷厉,面貌却如青山秀水的青年男子难得地嘴角挂弧,眼中映出浅浅笑意来。
他这一笑,却惊地身边人大叫不止。
陆九郎性子更类少年人,多了几分开朗与活跃,因此平日也是大喇喇的,就在刚才,他不小心瞄到他身边这人笑了,他惊跳起来,仿佛见鬼,指着那不多话的青年叫道:“啊!我想起来了,就说那男孩儿的眼似乎相熟,原来是与你一般无二。南宫,你确定你没有碰过那女人……额,我的意思是,你确定你没有被人暗算的时候留下种?”陆九郎见南宫尘冷厉的眼扫来,当下觉得自己说错,立马改正。
这下,连向来沉稳的张琛远也正眼相待,仔细看南宫尘的眼睛,然后,越看,眉头越是紧缩。
“南宫,……你之前少笑容,还不觉得相似,但你一笑……,那男孩儿爱笑,这一笑,两双眼好似模子刻出来的。你……”接下去的话,却是再也没说出来。
那贵气少爷气极了:“胡说什么!你们两个坏东西。尽是胡说!我二哥才不会没眼去看那丑八怪!就算是在外留了种,那也不会挑上那女人!”
南宫尘却似乎眉头紧锁,似是再回忆什么。
他身边二人都是他好友,怎能够不知道他的每一个举动背后的含义?二人见南宫尘如此。也露出担忧之色。
南宫尘的身份,注定了他孩子的娘亲绝对不能是五大三粗,大字不识的一介村妇!
寻思片刻,南宫尘优雅地抬起他修长形状优美的手,却是果决地摆了摆手,声音极轻极缓,却极有分量,似乎很少人能够违背他的意见:“先回京城,京城事急!”
……
每一日都晚更新,很内疚。有没有那种定时更新的系统啊……
第十九章 臭豆腐飘香(一)
小柳镇上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热闹喧嚣,但是今日一成不变的大街上却有一处不同景色。往常,兰娘的豆腐摊子旁是没有其他小贩摊子的。
今日,这里却多了一个摊子。
“臭豆腐咧,又香又好吃的臭豆腐咧,免费试吃,免费试吃啊,不好吃的不要钱,好吃的叔叔阿姨,老少爷们儿买上一份咧……快来尝,新鲜出炉的臭豆腐咧……”正是丑妇以着天生的嘹亮嗓门儿叫卖声。
为什么选兰娘的豆腐摊旁搭摊子,丑妇是有用意的。
但是,显然,这个用意,暂时被人误解了。
兰娘气哼哼,拉住又要进屋的青年木讷男子,嘴里就是一溜通的怨怼:“俺还说呐,这位娘子咋扔下几钱买俺那又酸又臭的豆腐咧,原来人家在这里等着呐!……亏她好意思卖给别人坏了的豆腐呐……,铁柱哥,你说,那整桶子的豆腐,她才给几个钱呐?你瞧瞧,她这一份五块豆腐,却要一个铜板儿呐!”
兰娘性子直爽,有啥说啥,同样,豪爽的人,有一个通病,那就是一旦有什么事情让他们不得爽气,那得了,那张嘴啊,跟没个把门儿的一样,直说个不停。
叫做铁柱的木讷青年显然已经习惯了兰娘那张嘴,只是抓着后脑勺听着,也不插嘴。他深知,这个时候他说啥,兰娘也是听不进去的。
兰娘这边儿抱怨,丑妇那边儿却是生意兴隆。
她和平安一大早就背着一大通玩意儿从南畦村跋涉到镇上。这个时间刚刚好正是家家户户上街买菜打油,热闹的时候。
一开始,还真没人买。为嘛?还不是这臭豆腐臭的很。但是当丑妇一喊“免费试吃”,那就有人来吃了。
……不过也别想得那么好……,第一个试吃的是个小乞儿。那小乞儿也是饿极了,不然谁愿意吃这臭烘烘的玩意儿?
但这一吃吧,就立马两眼放光,只管将空竹签递给丑妇,“娘子,娘子,俺……俺还要。”
丑妇不是坏人,但也不是啥好人,接过竹签,又给加了两块臭豆腐,喷上调料,递给小乞儿的时候就说:“这试吃每人就两块臭豆腐,是有定数的。看你饿的,才给再加两块啊。……”丑妇当然不会小气这几块豆腐,前提是在她有钱的情况下。
但是,恰恰,现实与之相反。
不过,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自然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路人原本只是好奇地向这里张望,却被小乞儿馋嘴的模样给勾出口水来。
便有一个绑着小辫儿的小男娃,拉着自己个儿爷爷的手往这边儿来。
“阿爷,我馋。”
丑妇眼睛一亮,这爷孙身上打扮,就是家里有钱的主儿。
“这玩意儿臭的,罗哥儿还是不要吃了,爷带你去‘珍馐坊’。”年长的阿爷皱起鼻子,还拿手捂住鼻子,一边拉着罗哥儿要走。
丑妇一看,这不能啊!等了半天,可不能放走这第一人!
“哎哟,这位大爷,‘珍馐坊’是顶顶出名的。一看大爷就是见过世面的,‘珍馐坊’可不是普通老百姓吃的起的啊。爷,大爷!您吃惯了山珍海味,可我敢打包票,您绝对没吃过这道小吃!”
激将!
年长者,或许智慧无穷。他们看得透年轻人的小把戏,就比如丑妇现在使出的激将法。但是,他们更多的时候会因为自己的见识不凡,更加不肯认输。
就比如眼前这位大爷。
“哈哈,娘子说笑了吧。想当年老夫走南闯北,吃遍咱历唐大街小巷,名城闹事,你这玩意儿,老夫承认,是第一回见到。但食物嘛,新奇是要的,好吃才最重要。不好吃的,再新奇也是空。娘子还是本本分分做人,捣鼓这些没用的东西。没得吃坏了肚子。”
这人说话忒的不客气,上来就指责,虽然没有直接骂人,却那话威力,却不比骂人不遑多让!
若遇到别家娘子,没得就羞红了脸。丑妇却不咸不淡,回那大爷一句:“大爷,您这说话忒的不客气。您都没尝过,咋知道不好吃?别是大爷您见到新奇的东西,不敢尝鲜吧?”哼哼,这老大爷一看就是白身出身,“走南闯北”,这可就是商人了。作为上一世的资深商者,商海浪涛中淘出来的人,阅历丰富,对付这样的人,还真不能简单地点头哈腰。话语中刺刺他,他才肯老实。
那老者一听丑妇的话心里不开心,不服气。想一想,他在小柳镇上也是鼎鼎出名的,走南闯北的商人,最见不得别人说自己“不敢尝鲜”,那等于没胆子,不敢冒险!
“哼!老夫就尝尝你这臭豆腐!”说罢,重重抛出一枚银光闪闪的物件。丑妇手一伸,稳稳接住。
那老者冷哼哼说道:“娘子,你可拿稳了,这一两白银可不是那么好拿的。老夫和孙儿都尝一尝你这臭豆腐,若是尝完之后,老夫这孙儿还想再来一份,这一两白银,就当是老夫向娘子赔罪的钱。若是不然,娘子只管将这摊子收拾收拾,再也别来坑害别人了。”老者就差说“你别来骗吃骗喝”了。
丑妇有趣地挑眉,这老者倒是个狠角色,她不过激将他一下,他就要她关门大吉。一两白银在普通庄户人家那也是很值钱的,得攒上半年,在丑妇家里,就从来没出现过这么大的钱。
银钱可能晃花了眼。
丑妇笑笑,一边把玩手中能晃瞎眼的银元宝,一边冲着老者意味深长地说道:“金钱迷眼呐……大爷!小妇人不才,能够猜透你几分用意。”果然,老者面容一整,“哦?”颇有几分讶异,却也但笑不语。
老狐狸!
丑妇心中腹诽,同时,她面容也是一整,看那老者道:“大爷是和小妇人赌,这臭豆腐却是小妇人和身边儿子共同研制出来的。”笑望老者。
那老者再次一哼,这一次,颇有些不屑,眼睛只在丑妇和一直安静的平安身上停顿一下,嘴中不屑:“贪心不足!”手中却又一次抛出一枚银光闪闪的元宝。
丑妇将手中两枚银元宝丢给平安:“儿子,接稳了。这位大爷赏给咱的。”没等老者生气,她话语一转:“儿子,开工。”
……
昨日没法,这是补昨日一更。接下去是今日一更。
不知有多少人看《丑妇》,兄弟姐妹儿,若是认为《丑妇》还有可取之处,不妨给些评论。没人是真勇敢,敢在漆**路上独自前行,给些光,淇耀的创作之路才不会走歪。毕竟小说是写给自己看的,更是写给志同道合之人看的。
第二十章 臭豆腐飘香(二)
十块臭豆腐下油锅,立即一股又香又臭,很是矛盾的味道弥漫开。经过和老者的这一番,丑妇的臭豆腐摊子前已经围上一群人。他们或许是看热闹的。
而且,显然,这些人都认识老者。
很快,臭豆腐在油锅中发黄膨胀,丑妇用油沥子将膨胀发黄的臭豆腐捞起来沥干油,摊子上除了油锅,就是调味料。
只见丑妇掀开一层油纸,露出那些瓦罐竹罐子来,先从瓦罐中舀来一勺黑红色的粘稠酱料。又从竹罐子里倒出一些水来。这时候,老者才看清楚,那竹子做的罐子其实是将竹的两端锯开,但是上下两层都封实,只在一端口凿了几个洞口。要用的时候,将洞口朝下洒上一些。
还有那黑乎乎的酱料,……老者自认走南闯北,还真没见过。
这时候,不知道是更香还是更臭了。老者捏着鼻子,接过丑妇递来的竹签子,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吃下去。刚才真是受了这妇人的蛊惑了,怎么就与她赌了!
丑妇眸中精光一闪:“大爷,您若是不吃,咋知道不好吃?您是故意不想买第二串吧?那您就是成心赖账了。”
老者老眼怒瞪,丑妇只管笑容可掬。可惜,她那张脸,从来没有好看过。
“哼!”老者眼光扫向身后身旁,这些人可都认识他!让人传出去他朱贵赖账,哈哈,明儿他就别在小柳镇上混了!
一咬牙,就吞下去一块。那边小孙子罗哥儿本来闹着要吃的,却真的见到那黑乎乎的酱料吃不下,这一下,他爷爷先吃了,他就看他爷爷的表情,反正他是打定主意了,爷爷是吃的行家,若是爷爷表情还不错,那他就……他就吃了吧。
若是爷爷表情痛苦,那……那还是让爷爷一个人中毒吧。
罗哥儿的表情映在平安眼里,……其实两个孩子一样大,只是平安更善于观察人。大抵上是从小的生活坏境造就的吧。
“唔!”老者一口吞下一块豆腐,眼睛却挣得老大。
那边,围观的群众却一个个提醒吊胆,看朱老爷那表情……,难不成难吃得难以下咽?
一个个在心里猜测,然后一个个庆幸自己的“明智”。
却在他们心里洋洋得意的关口,突然一个个的瞪大了眼睛。
俺的娘咧!
没了?一个竹签上五块豆腐,……他们就眨了一下眼睛呀!就没了?
再一个个望向朱老爷,朱老爷的表情……那叫一个……哎!他们还真形容不出来,只是看着朱老爷的表情,那真的就是仿佛吃到了人间美味。
朱老爷可是吃的行家!这是小柳镇上无人不知的!
朱老爷又说了一句话,“娘子,给老夫再来一份,啊不!两份!”额……,众人的眼睛呀,已经不是瞪圆那么简单了,这下,他们的下巴齐刷刷地掉地上,碎一地的声音啊。
这……真这么好吃?
瞧着,真丑!
闻着,真臭!
小孙子罗哥儿最了解自家爷爷,早把那串臭豆腐塞进嘴里,呜呜叫着:“烫呀烫!”却还迫不及待伸出手去叫着“我还要。”
这可是实打实的活人试验啊!众人几乎可以听到别人吞咽口水的声音……额,也许,或者,还有自己吞口水的声音。
都想要买来吃,也不贵,才一个铜板儿,却有五块豆腐。
可是啊,朱老爷还在前面站着呢!朱老爷地位超然,他们还是等这位爷走了再……嘿嘿。
在眼前爷孙吃了八串臭豆腐后,丑妇笑眯眯,又递出一串:“给,买八送一。”
老者再次眼露惊奇,买八送一……买八送一!竟然可以想到这样的花招。可惜,他瞧了瞧肚皮,太鼓了,于是挥挥手:“撑了,积食不好。”
哦?还会养生之道?
丑妇也不勉强,只是把手中那串臭豆腐递给一直含着手指流着哈喇子的那位小乞儿,……若非有他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勾不来那位小少爷。当然,她们母子也赚不到二两白银。
“喏,给,这位大爷赏你的。”
小乞儿乐呵呵接过,不忘说几句好话:“多谢朱爷,朱爷慷慨,仁善。谢过谢过。”小乞儿混迹市井,说不出大道理,却也学得一些油滑,一些长褂嘴边的好话。谢过那位“朱爷”,小乞儿笑嘻嘻又要谢过丑妇:“娘子娘子,今个儿借了娘子的豆腐,俺吃了个饱,不用再饿肚子了。来日,俺定当还了娘子今日的豆腐。”
此话一出,每人表情说不出的奇怪。平安“轰”的一下子,嫩白小脸涨得通红,“吃就吃,胡说八道!俺娘也是善人,你谢过俺娘的善心就好,瞎说八道什么!”
就有人憋红脸,想笑又忍着。这卖臭豆腐的娘子是被小乞儿吃豆腐了?
可这娘子……可不像她儿子那样招人喜啊。这豆腐吃的……
“小乞儿,小乞儿,俺信你!”还当那人群中仗义执言的少年人是啥好人,平安就想要去谢过这人仗义执言,岂知,那庄稼汉打扮的少年接下去的话……“俺信你!你是真肚子饿了。”
哈哈哈哈……
这一下,人群暴动出轰然大笑。各个意有所会。
丑妇额头上青筋暴跳……,小乞儿肚子真饿了,才会吃她豆腐?!
靠!
忍不住骂出一声脏话!
却是经过这一番调笑调侃,丑妇这外来者不知不觉中被围观群众们接受,渐渐被小柳镇的镇民们接纳。
这叫接地气,融入群众啊。
朱老爷和他孙子罗哥儿吃饱了,又经过这一番群众“交流”,显然,已经不再排斥丑妇和平安。
丑妇青筋跳归跳,唇角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人们愿意调侃你,不一定是出于恶意,比如眼前情况,便是善意地调侃。他们打成一片,这就是事实,不是吗?
“咳咳,”忽而,朱老爷咳嗽两声,,引来人们的视线,调侃声渐息。
“娘子,你赢了。那二两白银,朱某给的不亏。”前一刻还自称“老夫”,这一刻已经改唤自个儿“朱某”。
丑妇会心一笑。
“小妇人独养小子不易,无奈才抛头露面。原本还想,第一日开张,没个好人照应。却,没想到,竟是遇到贵人了。来来来,平安过来,与娘一同谢过贵人善心。”却是一手拉平安,一面真诚以待。
朱老爷摸着山羊胡,这娘子前一刻还露嚣张,这一刻,待人倒也真诚。之前那一丝丝对她的反感,倒是不知不觉中消散了。
须知,这世道,妇人抛头露面,并不时新,也不鼓励。
此刻听这娘子不诉苦,只道家中境遇……原来是个寡妇!
朱老爷没曾往深处想,她说“独养小子”,自然而然,朱老爷就认为丑妇是寡妇。
倒也对她同情起来。
但是,同情归同情,但生意归生意。
“无妨。”他倒是生受了丑妇和平安一鞠躬。抬手作势要扶起丑妇,却不是真扶起,……丑妇还是个寡妇,真那么做回有人说三道四的。
“娘子,这叫做臭豆腐的吃食倒是美味新鲜……,朱某冒昧,真是娘子和自家小子研制出来的?”
丑妇点头,然后回头望向那边愤愤不平的兰娘。兰娘只觉得自个儿帮错人了。正怒瞪丑妇。
此刻丑妇向她看去,她也没收敛自个儿的怒容。
丑妇微微愕然,片刻就了然于心,……原来……兰娘是误会她要抢她的生意呢!
丑妇指着兰娘,却对身后围观之人说:“其实,还有一个有功之人。……这豆腐便是兰娘子豆腐坊的豆腐。……没有兰娘子的豆腐,小妇人也做不出这道美味来。”
兰娘子卖豆腐,小镇上无人不知。朱老爷却是不知道的,他们家的大厨房采买,可都是有规定的下人负责的。
此刻听到丑妇这般说,倒是好奇起来,走到兰娘子的豆腐摊前看看。
兰娘子也是吓了一跳。这丑妇……不是要与她争生意吗?
倏然间,明白了什么。兰娘子整张脸刚才还愤愤不平,此刻却是红到耳根了。哎……再抬眼望向丑妇,只觉丑妇双眼之中满是诚恳,就愈发愧疚地觉得自己怪错人了。
这人……原来是要帮自己。但是……她怎么就能肯定她的臭豆腐能够大卖呢?
“嗯,不错。没想到小柳镇上还有人家做豆腐能做地这般精致的。”朱老爷却看了一会儿,又是闻又是看,惊叹称赞。
“你叫兰娘子?是这家豆腐坊的主人?”
兰娘子一惊,收回看向丑妇的目光,忙道:“哎,朱老爷,正是小妇人家的豆腐坊。小妇人的夫君在屋里呢。”
“哦。”朱老爷“哦”了一声,“今后,你每日向老夫府上供应十方豆腐。”十方豆腐不多,但是豆腐本身就是辅菜。十方算多了,主要是,还很稳定,每天十方。
兰娘子眼前一亮,忙笑着应道:“哎,好嘞,以后小妇人的豆腐坊每日清晨向贵府上供应十方豆腐。”
朱老爷看看天,问丑妇:“明日还在这里卖吗?”
“小妇人要养家糊口,是在这里卖的。”丑妇答。
“那好,明日我有事与你谈。”
丑妇只笑,不语。
朱老爷走后,兰娘子感激地看向丑妇。
“妹子,误会你了,姐姐道歉。”
丑妇摆摆手,道一声:“没事儿,我忙。”已经和平安卖臭豆腐。
丑妇干活,平安收钱,和记住谁谁谁买了多少。
不得不说,平安记性真好,且能干。
一直忙到晌午时分,才收了摊子,和平安回去南畦村。
却没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离他们的摊子不远处一闪而过。
……
这是今日一更。淇耀想要成功,求众位成全。
第二十一章 挑衅
晚间,小柳河边的茅草房
平安倚在丑妇怀里,嫩白小手中左一把右一把铜钱,哗啦啦的铜钱声煞是好听。平安小脸通红,双眼放光,嘴里唠叨着:“这些给阿娘买大红尺头,给阿娘做新衣。那个给阿娘买胭脂,涂在脸上更漂亮。还有,还有,这一把铜钱够不够给阿娘买个簪花带头上?”
丑妇微愕,看了平安眼神一刹那呆滞。却又很快反应过来,“阿娘又不做新娘子,买那大红尺头嘎哈呀?阿娘也不爱胭脂红,涂了像是猴屁股,才不要。簪花呐……阿娘更喜欢木簪子。”
平安疑惑了,放下铜钱,趴在丑妇胸前,“阿娘,俺记得阿娘以前看到邻居家的月儿姐姐出嫁时候,可是羡慕那一身大红色儿的衣裳呢。咋就不要了?”
丑妇心道,那原主可不是想要那身红衣裳,是想要穿着红衣裳嫁人呢。说到嫁人……,这原主若是只是想要找个人嫁了,也不至于就能千辛万苦与家人作对,留了平安生下来。这原主是想要嫁给那人呢!
可那人……是能随便高攀的吗?不说别的,就那一双眼,不是她给自己脸上贴金,纵横商海无数,什么样的人没有遇到过?!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有那么一双眼的人,……心智眼界都是极高的。他能容忍一个乡野村妇嫁给他?娶她?哈哈,说不定会不动声色送她下地狱还差不多。
心中虽这样想,却也不能和平安说。若说一开始,她因为不承认丑妇的身份,对平安疏远冷漠。那么后来,她承认丑妇的身份,决定用丑妇的身份过活,她是出于“平安是我儿子”这样的信念才对平安好。并不是纯粹地对平安好的。
可是如今,平安改变了她。在她没有发觉的时候改变了好。平安对她的好太纯粹,纯粹到她自个儿都忘记了自个儿是一个冷漠冷血之人。
好吧,她认栽还不行?
“儿子,你都说给阿娘买这个那个的,你自己个儿想要什么呢?”
平安埋下头,丑妇不催促,好半晌,他才抬起头,……“阿娘。十枚铜板儿可以买一叠纸和一支笔吗?最下等的那种就好!”末了好急急加上一句。
丑妇心一疼,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经验。若是在现代,说出去,她某某财团幕黑女黑老居然会因一句童颜就心疼……,怕是要被人笑死,……还会被人利用死了。
关心一个人,就是一个弱点。有弱点,就会被利用。所以,她从不曾给自己留下任何的弱点。但是现在,她想放下了。然后和平安好好过日子。
丑妇抱起儿子,亲亲他的小脸:“儿子,咱明天再去小柳镇的时候,就给你买纸张和笔墨。”
梭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丑妇凝眸往外看。
“娘……”平安有些困,抬起小手小巧秀气地打了一个哈欠。
“困了?好。娘给你盖被子。”手下一边轻柔地给平安盖被子,耳朵却竖起老高,此刻精神高度集中,听着外面的响声。一双眼虽然垂下,余光却仿佛能够射穿屋门墙壁,看到屋外一样。
屋里安静下来了。屋外才又轻轻响起一声猫叫。
丑妇差点笑出来了。难道做贼的能想到的就是学猫叫?眼珠一转,心下已有主意,看来……她们家该换一间牢靠的大房子了。
丑妇垂眼,凝视平安,平安安详的小脸上,睡着了还带着甜甜的笑容。丑妇此刻才发现,为自己活,活的精彩。为家人活,活的不虚此行!
儿子,娘定为你打造一个美满快乐的童年。丑妇心中发誓。
……
二日清晨,母子二人又是大早上就出门了。
平安觉得阿娘今日有些不同,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同。走在半路上,突然惊叫出声:“啊!俺懂了!阿娘今天锁门了!”往常丑妇都不乐意锁门,说是“家徒四壁,鬼来光顾”。还是平安每回硬要关的。
今日却是丑妇自动自发地给关门了。
丑妇有了一点当母亲的架势,慈和地摸了摸平安的后脑勺。母子二人一路有说有笑去往小柳镇上。
小柳镇上兰娘子豆腐摊旁,兰娘子远远看见这一母一子手牵手,有说有笑地向着她这处走来。
忙从怀里抽出一条帕子隔着空挥舞:“哎哎,妹子今日来得真早。呀,平安吃了早饭了吗?”昨日闲话家常,兰娘子已经大致了解丑妇和平安的事情。
她不愿意叫丑妇“丑妇”,因此,叫她妹子。平安十分懂事。兰娘子虽然年纪比丑妇大,也成亲好一阵子,但是,就是没有孩子,所以见到平安这么乖巧聪慧的孩子,那是从心眼儿里疼爱的。
今日早上还给留了一个肉馒头。
平安谢过兰娘子,“多谢兰姨。”
“好孩子,咱家的平安最懂事。”平安一句道谢,兰娘子眼睛都欢喜地眯起来。后头跟来的铁柱,也就是兰娘子的丈夫,看到兰娘子打心眼里喜欢平安,也跟着欢喜。他们家……子嗣艰难,却不是兰娘子的过失,是代代如此,像他祖父祖母是到三十之后才有的他爹,他爹也是在四十岁后才老来得子有了他。
因此,一家人都没有对兰娘子有什么怨言。何况,兰娘子实在是能干体贴,会办事。这样的好媳妇儿谁家会怪罪?
“哟,丑妇,又来炸豆腐了?”经过昨日那一番“盛况”,显然,小柳镇上的人开始熟悉丑妇了。
面对那位大婶的打趣,丑妇只是笑着应和:“是咧。昨日卖的好,今日特地起个大早。朱老爷今日还要找我谈事儿,特意来早点儿呐。”朱老爷想要谈什么事情,丑妇心知肚明。
很快,摊子搭建好了。火也堆了,油也热了。臭豆腐摊子前热闹起来了。
“王小哥的三份好了。”丑妇是负责重活的,像打包啥啥的平安来干。母子默契空前之好。
“喂,丑妇,俺的呢?俺先来咧。”
“别急别急,陆大婶儿,你的也起锅了,看,不让你白等,给你再加一块儿,怎样?”平安在这群老少妇孺中应对得宜,显得游鱼得水。母子二人忙的额头上滴汗。
“臭豆腐咧,卖臭豆腐咧,好吃又香喷喷的臭豆腐咧……杨家臭豆腐咧……”
街头不远处一道叫卖声引得丑妇臭豆腐摊前的客人皆是一惊。看向那街头。丑妇和平安也顺着声音望去。
赫然又是一道炸臭豆腐的摊子。
“臭豆腐,一份七块儿,快来买快来尝哟。一份七块儿……”
丑妇望过去的时候,正好与吆喝的妇人视线撞个正着。那妇人撞上丑妇的视线,绿豆眼儿中露出挑衅。好似是在说:“瞧,俺卖的比你便宜。俺还卖不过你?还怕没人买俺家的臭豆腐?”
丑妇嘴角一扯,早料到会有投机取巧跟风之人,没想到才第二天就……,还真是快!
平安扯扯丑妇:“阿娘……,她学俺们,咋办?”
“没事儿,她是鹦鹉学舌,学得四不像。放心,儿子,她抢不走咱的客人。”
第二十二章 羞辱
对面街角那家臭豆腐摊前不一会儿就围上一众人。
平安再拉丑妇的衣角。
丑妇自信一笑:“儿子,你看着,不出一炷香的时间,那些买臭豆腐的人就会又回到我这摊子来。”
臭豆腐臭豆腐,要是真这么容易模仿,她嘎哈还捣鼓半天,难道就为了赚朱老爷的那二两雪花银吗?
笑话,这可是一个生金蛋的老母鸡!
“阿娘,是昨天那位朱老爷还有小少爷。”平安眼尖,看到那对爷孙向着新开的臭豆腐摊子移步而去。
那一边新开的臭豆腐摊子门庭如市,反倒是丑妇这里,一时间门可罗雀。
平安不服气,哼哼说:“阿娘,昨天那些大爷大婶儿还在咱这里买臭豆腐的。”
丑妇知道平安是不惯那些昨日笑脸相迎,现在全都跑去那边新开摊子的客人。但是,……人性如此。
丑妇从来不会放弃一个教育自己儿子的机会。她总是不经意地却又适时的将生存的道理传授给儿子。
丑妇或许无才,或许不会吟诗作对子,但是她会的是实实在在生存的技巧和道理。
“儿子,娘曾经听一位夫子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忘,天下攘攘皆为利来。咱娘俩摆摊卖豆腐,那是商贩,那些叔叔婶婶阿姨大爷啥啥的来买豆腐,那是客人。你听说过商贩和客人的利益相等的吗?自然是谁便宜就买谁家的。”
平安苦着小脸:“啊?那她们家卖的比咱家的便宜,那不是说,咱家的豆腐没人买了?要不……要不俺们也卖便宜点儿?”
丑妇摸摸儿子的小脑袋:“不急。还有一句话叫做‘货比三家’。”
平安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丑妇教育儿子的时候,眼睛还不忘观察别人。她看到朱老爷买了那家的臭豆腐,小心尝了一块儿,面上虽然波澜不惊,但是丑妇还是敏锐地捕捉到朱老爷眉宇瞬间皱起又疏松开。丑妇见此,弯唇一笑。
接下来,就看到朱老爷抱着他孙子罗哥儿向丑妇的摊子走来。
“朱老爷,您来了,候您多时了。”丑妇擦净手掌,不阿谀也不怠慢地走出一步,向着朱老爷浅浅施了一个礼。平安有样学样。
朱老爷淡淡“嗯”了一声。丑妇眉宇微皱。这声“嗯”显得有些轻视,至少与昨日自称“朱某”的朱老爷态度,反差太大。所以她拿眼觑向朱老爷。
朱老爷下巴微微扬起,双眼微微眯着,是用眼下的余光看她的。这是不屑,但是朱老爷昨天还好好的,为什么今天就对她不屑呢?
丑妇垂下眼,遮住眸中的思索之色。只待朱老爷先开口。
朱老爷既然对她不屑,他又还是坚持来找她,那只能说明朱老爷有求于她!当然,朱老爷一定不会认为是他“有求”于她的。
时间过去一些,朱老爷见丑妇不说话,皱起眉头,他昨天吃过这摊子的臭豆腐之后,回去路上就被人堵了路。本来他还很不悦,在弄清楚那人真是好心一片的份上,才露了笑脸。
朱老爷又看了丑妇一眼,……真没看出来这女人竟是……这般不堪!亏他昨日还那般对她以礼相待,还对她的处境感到同情!
朱老爷越想越气,觉得自己昨日那番作态,实在是侮辱了他!
“哼!”气到最后,朱老爷干脆鼻孔喷出一声“哼”。
“老夫问你,你可是未婚先孕,你这儿子是不是与有妇之夫苟合生下的!”竟是问得赤裸裸!
丑妇惊愕,惊愕之后,顿时一股怒气排山倒海而来!
她怒睁双眼,怒视朱老爷,他竟敢这样作践她儿子!此刻果真如她所言,那些跑去对面摊子的客户又回到她的摊子前。
没想到,那些客户竟然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
“不守妇道!”朱老爷火上浇油,“作孽啊作孽,害的你家小子也跟着抬不起头来。将来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作孽障孽畜。”
丑妇气笑了,她的儿子却在强作坚强,苍白地笑着,只为安慰她。
不知何时,兰娘子跑到丑妇身边,一下子挡住了丑妇,怒视朱老爷,就要说些什么,却被丑妇抬手拦下。
“朱贵呀朱贵,你说那么多不就是想我把臭豆腐的秘方交给你吗!”丑妇不再谦恭,反显得冷然。
呵呵,不是只有他朱贵能够打听她的事的,她也可以!
朱老爷面容上闪过一闪即逝的僵硬。却好似心虚一样抬高下巴,不屑看向丑妇:“老夫生意遍布各地,还能为你这一个铜板儿一份的小吃食失了身份吗?”
围观的群众就有人暗自点头,心道:就是,朱老爷的生意可大着呢,怎么也不至于为了这臭豆腐就威逼这对母子。想来朱老爷是真的瞧不上这对母子。
“没有?没有吗?……那你故意当众这般羞辱我们母子是何用意?你朱大老爷生意大大的,遍布各地!为何却要为难我们这对孤儿寡母!你先是在众人面前这般羞辱我母子二人,令他人瞧不起我的品行,这样,即便是我家的臭豆腐再好吃,恐怕人们也会顾忌到我的坏名声,不买我家的豆腐。我母子本是孤儿寡母,赖以为生的就是这行当!你这是逼迫我母子二人山穷水尽,到得那时,你是不是想要重做好人,发以善心给个八两十两的银子买了我母子二人赖以为生的臭豆腐秘方去!到时,我母子二人还得感恩戴德!朱大老爷!你说!你是不是打得这个主意!”
丑妇面貌平凡,中气十足地喝问朱老爷,却逼得朱老爷脚下不稳,心中有惧,倒退一步,还是在身后好心人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
若是有心,便可以看到朱老爷此刻花白鬓角,有着山川褶子的额头都挂满汗珠。眼神讶异中带着惊恐!
她都猜对了!……他心里的如意算盘,她居然都了然于心!这……
不行!事情发展到现在,他不能就此罢休!
否则……,否则明日他就会成为小柳镇上商会的笑料!
朱老爷眯起老眼,老眼之中精光闪烁,满满都是算计。
“胡说!满嘴胡说八道!难道你德行有亏,还不允许别人说吗?世风日下,你的丑事岂能挡住悠悠之口!”
丑妇冷眼看着朱老爷满嘴仁义道德,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不胆怯,不心虚,反而向前跨出一步,一大步!这一步,显得她光明磊落!让她充满……侵略性!
丑妇仰起脸,露出她并不精致却干净的脸庞,高声喝问:“敢问朱大老爷,从何处得之我母子二人的事情?”她却不是真的要得到朱老爷的答案,并非真的想知道朱老爷从何得知,是何人告知的,只听她并没有给朱老爷回答的时间,又接着说:“旁人所言,就一定属实?当年事情,难道我这个当事人反而不如旁人清楚了?!我是未婚生子又如何?说我和有妇之夫苟合生下平安。我且问问众位在场的叔婶爷奶,……我自出身南山旁的小山庄南畦村,……整个南畦村,不!整个小柳镇,可有男子能够出色如我儿平安!”声如鈡雷!
众人浑身一颤,仿佛被蛊惑一般,转眼都各自拿眼打量平安。
平安,俊俏也。
平安,肤如凝脂眉如刀剑。鼻若琼弓唇似瑶华!
美态也!
最为难得一双眼,聚精传神深邃似湖!
不过小儿也!已现潘安之姿!
答案……已然不用多说。
朱大老爷面色灰白,老唇猛颤!显然是气的。
这时,又听丑妇说:“当年却是我未禀明家人,却非未婚先孕。实则我与家郎君已然拜过天地,有老庙观音菩萨作证。”
听到此时,众人释然,古人最敬重鬼神神仙,不会轻易拿鬼神说笑。因此人们相信,丑妇此话是真。
不得父母祝福,却被天地认可。这也能够被众人勉强接受。
“好!你既然这么说,那你家郎君此刻在何处呀?”朱老爷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当年家郎君与我拜堂之后,就上京赶考了。只是……,只是如今却毫无音讯生死未卜。”丑妇还真的说着作凄然状。
围观众人中多有妇孺面露同情。便开始责怪朱老爷不厚道。
朱老爷的身份,他们是不敢当面斥责的,却也止不住背后议论。
偏偏朱老爷耳不聋眼不花,听得真真的!他气的全身发抖。
什么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就叫!
丑妇那话是编出来的,小小平安却当真了。他两眼红通通,却是高兴的,没想到他是有爹爹的!
第二十三章 暗算
朱老爷只觉老脸热辣辣地烫人。周围指指点点的目光实在是难以忍受。
“朱老爷,请走好。”丑妇挥着手中抹布,在朱老爷远去的背后猛挥手道别。不知道是不是众人的错觉,只觉得朱老爷脚下一歪,险些摔倒。
“嘿!朱老爷,且留步。”岂止,兰娘子却迈着小碎步追了过去,朱老爷并没有走多远,众人只见到兰娘子追上朱老爷,福了福身子:“朱老爷,承蒙您看得起,关照俺家豆腐坊的生意,丑妇是俺昨日刚认下的妹子,俺这生意因她得到,既然如此,俺兰娘子的豆腐坊也就做不得朱老爷家的生意了。朱老爷莫怪。”说着在朱老爷错愕的目光下就跑开。
朱老爷站在原地,老脸青一阵白一阵,好不精彩。最后狠狠一咬牙,迈步走开。
“兰姐姐,你其实不需要如此的。生意是生意,你心疼我我知道。”丑妇知冷知热。
兰娘子却说:“不管妹子的事儿,只是经过今天这件事儿,俺瞧不上朱老爷的为人,俺不愿意自己个儿辛苦做出来的豆腐给这样的人吃食。”丑妇微愕,最后释然,拍了拍兰娘子的肩膀:“嗯,姐姐心意,我心领了。这里生意我先忙开。”
兰娘子挥手:“去吧,去吧,但可不许你累坏俺们的小平安。”这是笑着打趣。
朱老爷走了,丑妇笑逐颜开,又开始招呼开来:“李大婶儿,您又来给东小子买炸臭豆腐了?今儿要几份?”
李大婶儿面皮微红,之前她还弃了丑妇的臭豆腐到对面儿去买,后来是因为对过那家的臭豆腐实在是差丑妇家的臭豆腐太远,无论是火候还是味道。
现在却又因为那家味道不好,才又重新回到丑妇摊子前买豆腐。结果人家丑妇在经历了朱老爷那番羞辱之后还不着恼,主动招呼起她来。李大婶儿顿时对丑妇好感倍增,要她说,那朱老爷真不是东西,别说他那些话不尽不实的,纯属无赖。就是那些话都是真的,也不该在这大街上,人来人往之处,就给人家母子难堪!
这是要逼死人嘛!
李大婶儿笑着应道:“哎,给东子买,家里这小孙子昨天吃了你家卖的臭豆腐,可爱吃,吃完就又嘴馋,缠着俺给买。今天多买些,来……来三,啊不!四份!”
丑妇知道李大婶儿心虚,觉得自己亏欠她,于是笑笑应了一声“好咧”,却不多言。
其实哪有什么亏欠不亏欠的,这是李大婶儿自己心理作用。由此可见,李大婶儿这个人虽然爱跟风,但是却是实实在在的老实人!
不是老实人,才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觉得自己理亏咧。
丑妇的生意很快又兴隆起来了。热闹的程度,就仿佛朱老爷那一出从来没有出现过。
街角阴暗处,却有人将一切看在眼底。
“编!编!真能编!”变声期的少年声音带着阴狠和不服气:“我倒是不知道我们这位大姑竟然是个说瞎话都不眨眼的主儿!从前,她倒是装得像个老实人,我们全家人都没看出来。”
“大哥,说不定……俺觉得,大姑她说得那样肯定,面上都没有心虚,俺觉得……事情也许真的像她说得那样呐。”又一个男孩儿的声音,只是这道声音显得童音多一些。
“二郎,你不懂!当年……当年我也已经懂事了。大姑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我,我难道还不懂吗?别忘了,我几乎是大姑带大的!”
“可是,……”另一个人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嘴巴。
“别可是了,你难道忘了,大姑她差点儿就害惨了你迎春姐姐吗?要不是你迎春姐姐命格极好,镇得住,说不定现在就是死尸一具!……大姑她是,她是扮猪吃老虎,说不定,说不定她早早就不安好心了。”后几句话却说得一点儿底气都没有。理智告诉他,丑妇不可能早早就算计到一切,除非她是神仙!能够算到以后的事情。但是感情上,他只能这样认为。
“哼!大姑到底是妇孺,见识少。今天让她编出一堆瞎话混过去了。下一次,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变声期的少年眸光冷厉,声音暗藏极大恨意和算计。
惊得身旁年纪略小一些的二郎腿脚发软,惊呼一声:“大哥,你还想嘎哈!大姑今天就算过了这劫,回到南畦村,也没了落脚处了!”
……
这一章字数少了,明日补齐。今日发的也晚了,明日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