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定局
可是,这样骄傲的男人,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自己对他的伤害,恐怕也不亚于上一世里他对自己的伤害吧?那么,算是扯平了吗?呵呵,扯平了,各过各的生活,相敬如冰有名无实的过几年,再一拍两散。最重要的,是沈千山刚刚说过,这几年里,自己是自由的,他不会干涉自己。
或许,能够有这样的结局也不错了。宁纤碧漫无目的的在山上走着,忽然脚下一软,似乎是踩到了什么。她连忙挪开脚,低头看去,就见一团棕黑色的东西躺在草丛中,仔细辨认了一下,才看出这原来是刚刚被沈千山扔掉的药泥小猪。
当时这只小猪是怎么被对方抢过去的,宁纤碧已经不记得了,她更没想到沈千山会把这只小猪一直带在身边。定定看着那团已经看不出形状的药泥,好半晌,她才蹲下身子,轻轻将药泥小猪捡起来。
“造化弄人,沈千山,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捉弄我们呢?你不知道我对你的恨是从何而来,所以你也不知道上一世里我因为你吃了多少的苦,那些痛苦,比你今日还要痛还要苦你明白吗?你知道在我死前的那一瞬间,我有多么的不甘,多么的痛悔愤恨吗?”
药泥从她手中跌落,宁纤碧无力坐在草丛中,放声痛哭起来,似乎是要将从上一世带过来的那些蔓延了多少年的痛苦一次性全部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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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沈千山之前猜测的那样,皇帝怎么可能收回成命给自己打脸,所以到最后,这一道赐婚的旨意还是被忠诚的履行,例如现在,薛夫人就正在充满怨气的和心腹的嬷嬷丫头们商量着聘礼的单子。
出乎所有人预料,婚事连推迟延期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太后病了,经过太医院和宁德荣的会诊后,普遍认为太后这一次的病情虽然发病缓慢,却是后势汹汹,情况着实不容乐观。
皇上侍母至孝,这种消息自然让他无法开怀,于是有那善于钻营的臣子便趁机提出可以排名进中国历史上最不靠谱事情前三的“冲喜”之法,最重要的是,病急乱投医的皇上竟然还答应了。
可皇室里的皇子和公主们不是没到婚嫁之龄,就是到了婚嫁之龄却连个对象都没有的,一时间去哪里找合适冲喜的对象?这种时候,沈千山和宁纤碧的婚事被皇上想起,也就是顺理成章了。
于是,明知道沈千山和宁纤碧好像是闹了别扭的皇帝也顾不上再给这对小儿女冷静的时间,大笔一挥,便定了成婚的日子,一个月后的八月初八,据说这是钦天监算出来的一年里最好的日子,诸事皆宜,尤宜嫁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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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来端着一碗冰镇酸梅,盈盈走到屋里,看见珠玉正在绣花,便凑过去悄声问道:“爷在屋里?做什么呢?”
珠玉点点头,小声道:“还能做什么?看兵书呗。唉!婚事眼看一天天近了,爷这个样子……”剩下的话她没有出口,然而燕来也能看得出,这个大丫头确实很关心沈千山,见他临近成婚却闷闷不乐,显然心里也不好受。
珠玉对燕来的印象也不错,倾国倾城的清倌儿花魁,被爷赎了身,却甘心只做一个侍女,丝毫不想那些歪门邪道,行事又有分寸眼色,这对珠玉来说,简直是太难能可贵了。
“我进去看看吧。”燕来叹了口气,将冰镇酸梅汤端进去。沈千山从书中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淡淡道:“我早和你说过,以你的才质,做一个侍女太可惜了,不如我替你……”
“公子不必多言,燕来是公子赎出来的,就是给公子做牛做马也是应该。公子觉着以我的才质做侍女可惜,却不知,在燕来心中,这样日子便是天堂般的生活了。”
沈千山知道,若不是自己替这倾国之貌的女孩儿赎身,她很快就会成为达官贵人争相品尝的妓女,纵然是花魁,纵然一笑千金,然而随着年华老去,境遇恐怕也要凄惨。如今能留住清白身,在府里悠闲度日,实在是她的造化。既如此,将来倒也要费心替她安排一个好人家嫁了,也不辜负这冰雪聪明的绝美女子来人世一遭。
叹了口气,他如今脑子里心里全都是宁纤碧,虽然已经拼命的压抑自己,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但是人的情绪,哪里是自己想控制就能控制住的?若是别的事情,沈千山自问有这份定力,然而事涉宁纤碧,他确实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好不容易刚刚看到燕来,方将心神转移了一些,于是他放下书,拿起酸梅汤喝了一口,一边淡然道:“燕来是你在飞燕阁的名字,你还想要吗?若是不想要,就自己另起一个名字吧。”
这是燕来一直以来的愿望,闻言不由得惊喜看向沈千山,大声道:“奴婢谢谢爷,那就请爷给奴婢赐个名字吧?”
沈千山摇头笑道:“不成,我在这上面可不擅长,你自己就是个才女,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还是自己起吧。”
“既如此,奴婢愿意更名点滴。”燕来见沈千山这会儿为自己的名字费精神,不由得又是高兴又是感动,没有高兴别的,只是见他似是因此从愁绪里暂时解脱出来,所以才高兴。
“点滴?这名字也太奇怪了吧?”
沈千山抬头看她:“怎么会叫这么个古怪的名字?”
“奴婢原本姓雨,点滴正是雨水之声。”燕来淡淡笑道:“而且,人都说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偏偏爷对奴婢有涌泉之恩,奴婢却连点滴回报也没有,所以奴婢……”
“这种话就不用说了,没意思。唔,既然你姓雨,这个点滴之名倒也应景,只是未免有些怪异了,就叫做点点吧,显得可爱俏皮。”
“点……点点……”燕来,哦不,现在应该叫点点了,闻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喃喃道:“爷……这……这名字是小女孩儿们用的吧?奴婢今年都十六了,怎么还能叫这样稚嫩的名字?求爷另给奴婢赐名吧。”
“就是点点了,十六又如何?就不许叫点点了?”沈千山哈哈一笑,觉着心情似乎放松了一些,因从榻上起身道:“嗯,我出去走走,不用跟着……”
不等说完,就听外面珠玉的声音响起:“四皇子过来了?”接着周鑫的大嗓门便嚎了一声道:“千山,你在不在?听说你要成亲了?嘿嘿嘿,恭喜你得抱佳人如愿以偿啊。”
周鑫从来都是这样大咧咧的,他这些日子和蒋经去了一趟口外,如今他兼管着内务府,下一步就是想把口外这两条商道把在自己的手里。今日刚刚回京,一回府,便听管家说太后重病,睿亲王府的沈小将军已经被赐婚,要在八月里成婚为太后冲喜。
于是周鑫便先去探望了太后,接着出了宫,马不停蹄就跑到沈千山家来了,他和对方是熟惯了的,因此也不等通报,就直闯进来,毫不留情的一把撕开了表弟心中血糊淋漓的疮疤。
“有什么好恭喜的?”
对着别人,沈千山还可能强颜欢笑,然而面前这个,是一向推心置腹的兄弟。沈千山也不想在他面前装,这些日子里,装的也实在是太累了。因少不得遣了丫鬟们出去,关上门窗,这里便将自己的苦楚向这哥哥诉说了一遍。
周鑫只听得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起身怪叫道:“好她个宁纤碧,也太不识好歹了吧?我先前听到消息,还只为她高兴,想着她何德何能?竟然能攀上你这样一个年少英雄,偏偏你还对她是一往情深的,没想到她……她妈的简直是给脸不要脸……“
“殿下息怒……”沈千山是知道自己这个表哥的,皇子中那是最放肆无赖的一个,偏偏太后和皇帝还都喜欢,觉得这是真性情,这若是由着他,之后还不定骂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而他现在即使心里也恨宁纤碧,却也不愿意听人在言语上如此侮辱她。
“都这时候儿了你还护着她?”周鑫冷哼一声,他哪儿能不知道沈千山的性子,登时就觉得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立刻口不择言的骂道:“你是犯贱吗千山?这种不识好歹有眼无珠的女人,你受了气还不够?还要护着?你……”
说到这里,四皇子总算回过神了,觉得自己这么骂弟弟有点不地道,老话说得好,情到深处无怨尤啊,这弟弟再怎么英雄了得,偏偏喜欢上了那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又能怎么办?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想通了,周鑫少不得就要按捺下火气,坐下来悻悻道:“只可恨我回来的晚了,不然的话,当初说什么也要帮着你让父皇收回成命,笑话一样,你是天下多少女子的闺梦情人,如今却被她如此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一百八十二章:四皇子的礼物
沈千山苦笑道:“我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夜,没用的,皇上尊严高于一切,其实我也能理解。只是,既答应了六姑娘,我总要尽力而为……”
“别和我提她,还什么六姑娘,亏你这心胸宽广,竟然到现在也不恨她。”周鑫忍不住又狠狠拍了下桌子,到底忍不住,站起身困兽般的走了几步,烦躁道:“算算算,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你说的也没错,我就算帮着你一起去求父皇,恐怕也没用,父皇是天子啊,哪里禁得住人家这么扫他面子。”
想到这里,不由得越发愤恨,一拍桌子道:“哼!这又不是你的意思,是那女人想抗旨,不如我直接去和父皇说了,灭她的满门……”
不等说完,见沈千山豁然站起,连面色都变了,周鑫自然也知道他是绝不肯干的,不由得摆手道:“好了好了,我只是说说,看看你吓得那个样子,我说千山,你好歹也是英雄了得,怎么这时候就让儿女情长把你的英雄气概都消磨殆尽了?这样的气莫非你还想忍下去?”
“不忍下去又能如何?”沈千山叹了口气,坐下沉声道:“殿下不必为我烦恼,如今这件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六姑娘必然要进我家门,我也必然要娶她。”
“烦死了。”
周鑫抱着脑袋大叫一声,接着又看向沈千山:“那你打算怎么办?就……就你们两个这样儿,难道还能夫唱妇随合合美美的过日子?切!说到这里就忍不住生气,那宁纤碧真不知道好歹,就她那样刚强的女人,这也就是你,不知道脑袋里哪根弦坏了,换做别人,知道她暗地里做的那些事,谁肯要她?就算肯要她,去了婆家也没有她的好日子过。”
百草阁是宁纤碧的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但是绝不包括周鑫和沈千山。一个伯爵府的千金小姐,竟然暗地里做买卖,就算她再怎么做甩手掌柜,也总免不了要和男人们打交道吧?这种事一旦传出去,可以说,宁纤碧的闺誉就没了。然而若不是这份不让须眉的胆色和豪情,沈千山又怎么会对她越陷越深。
因此他叹了口气,对周鑫道:“亲王府也免不了勾心斗角,这是宅门中的常事,我现在倒也能微微体会出她誓不嫁豪门的道理了。”仅仅这几天,为了自己的聘礼,他冷眼看着,便知道大伯娘和母亲不知暗地里交锋了多少回。
周鑫也沉默下来,悻悻道:“哼!大宅子里的斗争算什么?很了不起吗?她还没见识过后宫的倾轧呢,若是见识到了,保准把胆子也能吓破。”
沈千山想到那后宫中竟有人敢暗害太后,不由得也无言以对,兄弟二人一时无言,过了许久,才听周鑫叹气道:“那把她娶进门来你要怎么办?莫非当祖宗供起来?”
沈千山收了惆怅黯然之色,他实在是怕了自己这个兄长,若自己还一味表现出愤恨不平委屈来,只怕他能到伯爵府闹,因此便淡淡道:“也没什么,我和六姑娘说好了,她嫁进来之后,我们互不干涉,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五年后,我和她和离,还她自由身。”
他说到此处,便皱眉道:“殿下,这话可一直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人知道,如今告诉了你,你也千万莫要告诉了别人去,不然我以后再也不信你了。”
周鑫点点头,复又恨恨道:“不该便宜那个女人,既然是下旨赐婚,你就要了她又如何?你不是喜欢她吗?哼,这五年里,怎么说她名义上还是你的妻子吧……”
“殿下这么说,只是因为你没真心喜欢过一个人。”沈千山苦笑摇头:“若是真心喜欢上了,你就知道为她考虑,像这样的下作事,也就做不出来了。”
“什么是喜欢?喜欢就是欲罢不能,看见她就情不自禁了,拼尽手段也要弄到手,得不到心也要得到人。”
周鑫蛮不讲理的一挥手,看到沈千山微微变色,他叹了口气道:“罢罢罢,咱们俩从根子上是不一样的人,你这人虽然狂傲,但骨子里也清高。我呢?无赖性格,喜欢了就缠着,缠着也得不到,那干脆就抢过来好了。让我看得到吃不到,还给什么狗屁祝福,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双宿双飞,那我可做不到。”
沈千山细细一想,周鑫还真是这么个性子,所幸这人虽然好色,但是也只祸祸自家人,没看见他对外面的什么良家民女动过什么心思,不然的话,这事儿恐怕还真是不好收场。
“千山,事情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你不会对那个女人还抱着什么心思吧?”愤怒发泄的差不多了,周鑫便忍不住关心起沈千山的婚后生活来:“你有打算好要怎么做吗?”
“怎么做?”
沈千山茫然了,淡淡道:“还能怎么做?我都说过了,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千山,你为那个女人付出的,不嫌太多了点吗?”周鑫冷笑一声,接着摇头道:“怎么?你这是要表现给她看,你心里只有她一个,不管她怎么对你,你都要为她守身如玉?她打了你的左脸,你就把右脸也凑上去给她打?”
沈千山勃然变色,怎么说他也是个大男人,骨子里的大男人主义是根深蒂固的,若是两情相悦,他自然愿意为宁纤碧做任何事。但现在明摆着就是人家不领情,自己怎么可能还这样做?那不真成了刚刚周鑫所说的“犯贱”吗?
因此沈千山当然要反驳,却见周鑫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在这里和我就说的天花乱坠也没有用,真要是为了表现出你对人家完全没有想法了,你就在成婚后多纳几个妾,是了,那个宁纤碧不是还有个表姐妹吗?我听蒋经说过,那女孩儿对你也不错啊,既如此,就让她也跟着陪嫁过来。嗯,是叫白什么吧?听说她爹是个贪官,在狱里畏罪自杀了,这样身份,能嫁给你做个姨娘,倒也不算是委屈了她。”
沈千山登时就是一愣,旋即皱眉道:“这怎么能行?殿下不要乱点鸳鸯……”
不等说完,便听周鑫冷笑道:“怎么叫乱点鸳鸯?我和你说千山,你不是说要有名无实互不干涉吗?那你就做出个样子给人家看看,别让人家六姑娘想着你这般守身如玉,是不是对人家还贼心不死?人家不喜欢你已经够了,难道你还要让人家瞧不起你?天天防备着你会不会犯贱上门,再哪一天兽性大发,让人家行使夫妻之义怎么办?”
周鑫这话让沈千山心里“咯噔”一下,就如同被一柄大锤敲到一般,仔细想了想,他不得不颓然承认:周鑫说的有道理,以宁纤碧对自己的成见,没准还真会这样想。
周鑫见他沉吟不语,显然是被自己说中了痛处,他心中得意,连忙又道:“更何况,千山你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何患无妻?那个宁纤碧看不上你,但是爱慕你的女人有的是。你也不可能老陷在那张情网里拔不出来吧?我可不觉得你是这么没用的家伙,既如此,你索性多纳进来几个女人,慢慢儿的,把那点儿情丝移到这些女人身上也就是了。这样五年后人家离开王府的时候,也省得你又心痛难禁。
前几句话也就罢了,唯有最后这一句话,却真是触动了沈千山的心事,想到宁纤碧对自己的态度,想到自己若不在这五年内移情别人,到时候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少不得又要痛彻心肺,这样的痛苦他已经经历过一次,绝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更何况,就如同周鑫所说,自己是个男人啊,什么是男人,顶天立地拿得起放得下才叫男人,宁纤碧既对自己无情,自己又何必定要苦苦单相思?那天在山上不是就说好了吗?从此后谁也不干涉谁,这段感情,也该丢开手了,他要用实际行动告诉宁纤碧:我是真的不会再纠缠于你,不是说说而已。
想到此处,便重重一点头道:“殿下说的有道理,我会考虑……”
周鑫翻翻白眼:“行了,还考虑什么?这事儿便这样说定了。我这次去口外,回来的时候倒是凑巧收了两房扬州瘦马,那可是天下驰名的女人,性子又温柔,模样儿就更不用提,比起当初飞燕阁的花魁燕来也不遑多让,我还没动呢,回去给你送过来,也不用太抬举她们,看看做个妾还是通房,都随你的便。”
沈千山欲待说不要,却也知道周鑫这性子是说一不二的。何况自己既然下定决心要从宁纤碧的阴影中走出来,总不能就这样等着吧?依照他的心思,除了宁纤碧,什么样的女人他都不想要,可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还怎么移情?少不得不喜欢也要逼着自己喜欢了。
想到此处,便郑重谢过了周鑫,不过他心里也有些好奇,不由得疑惑道:“殿下向来是随心所欲的,去口外这一路上也是旅途寂寞,既有了这样上好的两位佳人,怎么会不下手?”
第一百八十三章:心如止水
周鑫挠了挠脑袋,烦恼道:“别提了,这一次不是和蒋经一起去的吗?那家伙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最古板守礼的,我当着他的面儿,怎么好意思就和美人胡天胡地?他又不肯和我一起,说不定还要在心里鄙薄我。”
“原来如此。”沈千山笑了笑,心中却是惊涛骇浪一般,他知道这位皇兄和蒋经走得近,然而他一直以为这两人就是交情比较好的朋友罢了,却没料到蒋经对周鑫的影响会这般大。就是周鑫的父母,也未必能禁管住这家伙,何况蒋经还没有开口禁管呢,这皇兄在对方面前就这么自觉了?
想到此处,沈千山心中不由得便有些怪异感觉,只是他自然不肯说出来,只是微笑道:“是了皇兄,那蒋经也快十八岁了吧?想来他和齐家姑娘的婚事也渐渐近了,殿下可是预备好了礼物?”
“急什么?怎么着还不得一年?到时候再琢磨也来得及。”周鑫挥挥手,不知道怎么的,他下意识里不愿意多谈这件事,于是便对沈千山道:“好了,我要走了,这出去了两个多月,内务府还有一大摊子事儿呢。你的事咱们便说好了,回头我就让人把那两房扬州瘦马送过来。至于那个姓白的女人,你也考虑考虑,嘿嘿嘿,我可是听说,那是京城闺秀中有名的美人儿。”
沈千山无奈,只好笑着点头道:“好好好,我知道了,多谢皇兄关心,你快回去吧,走,我亲自送你。是了,飞燕阁的燕来姑娘,我已经替她赎了身,只不过她身世可怜,我不太忍心把她转赠给殿下……”
“转赠给我干什么?那样的大美人儿,你收了房不就得了?也让那个宁纤碧看看,哼!美人儿于我弟弟,不过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而已,何况她那么个丑八怪?”
周鑫挥挥手打断沈千山的话,心中就忍不住嘿嘿冷笑,暗道宁纤碧啊宁纤碧,你敢看不起我弟弟,你愿意守活寡,好啊,我就让你慢慢儿守着,五年?五年后谁知道是什么样儿?千山心地宽厚想放过你,我可不想。
然而转念一想,忽然想起宁纤碧是蒋经的妹妹,似乎还是他很看重的唯一一个表妹,于是四皇子的心不由得“咯噔”一声,暗道还真不成,这若是我丛中破坏,让那个臭女人守一辈子活寡的话,只怕蒋经非怨我不可,到时候他再哭着来求我,我哪里禁得住他哭求……唔,别说,我还真没看见过他哭,不知道他哭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一定是披头散发的吧?哇,那一定很美貌……
沈千山哪想到身边这个无良皇兄的思维早都跳跃到爪哇国去了,他很认真的将周鑫送出府门,正要往回走,便见薛夫人身边的丫头走过来笑道:“刚刚看着爷送四皇子,奴婢没敢说话,爷快去太太房里一趟,太太选了三柄如意,不知道用哪一柄做聘礼好呢,让爷去商量。”
如意如意,称心如意,呵呵,偏偏这门婚事,宁姑娘是最不如意的。沈千山心中苦笑一声,摇摇头,无奈的跟着小丫头去了。
且说周鑫,出了亲王府的大门,他因为怕晒,便坐进了马车里,四皇子可一向是最讲究享受的。因马车里闷热不太透气,他便撩开马车帘子向车外四处看着,却冷不防看到前面一个正和马车里人说话的男子,只看了一眼,他便认出那是蒋经。
一看见好友,周鑫登时来了精神,“嗖”一下就跳下了马车,正要上前,便看清了和蒋经说话的人,竟是一名秀丽女子,他的好色之名可不是白担着的,虽然对这女子印象不是很深刻,还是依稀记得,这似乎便是那个齐家的女孩儿。
想到她和蒋经的事情,还是当日沈千山牵的线儿。却不料人家这一对儿看上去倒是挺好,沈千山和宁纤碧那一对虽然凑到了一起,却是糟糕之极。一念及此,四皇子心中也不由有些唏嘘。
不过感叹之余,周鑫却也觉得很不舒服,他不着痕迹的瞪了那马车一眼,正要喊蒋经,忽然就觉着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头一看,便看到马路对面,另有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此时正站在马旁看着自己,见他看过去,那男人便移了目光,向蒋经和齐芷兰看过去。
“咦?那个男人很眼熟啊,会是谁呢?看他的模样也算是出色,自己不该记不住啊。”周鑫耙着头发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记起来,不由得一拍大腿,心道我操!那不是天涯帮帮主的弟弟吗?只见过一次,难怪印象不深了,咦?他怎么会注意到蒋经和齐家的女人?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讶异又看了一眼马路对面,却见之前的男人已经不知所踪,而这时齐芷兰的马车也辘辘离开了,蒋经和小厮退避到一旁,于是周鑫便大咧咧上前,一拍蒋经肩膀,哈哈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才分开多长时间,就又看见你了。走走走,陪我去内务府一趟,正好这么些天没回来,抓你个苦力,帮我看几本账,你不是不知道,那些孙子在弄虚作假这方面,个个都是好手,没个贴心人帮衬着,我还真是挠头。”
周鑫要拉人,哪里会在乎别人的感受,蒋经也知道他的性子,没奈何下,只好苦笑一声,随着周鑫往内务府而去。
转眼间就到了七月末,再过十几天,便是宁纤碧嫁进睿亲王府的正日子。不得不说,宁家是十分知道轻重的,宁纤碧和沈千山不和的事,除了极少数的几个家里人,外人并不知道。因此提前就上门贺喜的人便络绎不绝。
余氏这些日子真正是忙得不可开交,姜老太君和她盘算过了,这流水席面最起码是要开三天的,到了成婚前一日,便是下聘的日子,那一天,亲戚朋友们都会上门道贺,仅那一天正日子,就不知道要招待多少客人,何况此前还会有一些远亲或者宁世泊不太熟的朋友们到贺,还要开流水席招待百姓或者那些僧道乞丐,这些事既繁琐,又偏偏要巨细无遗,因此余氏和兰姨娘日夜盘算忙碌,短短几天功夫,就瘦了一圈儿。
而越是这时候,元氏羞愧嫉恨之下,竟称病不出。曲夫人倒是对三房芥蒂尽去,真正实心实意的帮忙,然而她心中最重要的,是那个没出世的孙子,耿氏如今已经七个月了,肚子很大行动不便,她还要分一部分精神照顾对方,自然不能全心全意的帮着三房忙活,幸亏还有蒋姨妈帮衬着。
阖府上下喜气洋洋热火朝天,宁纤碧却是只安静躲在屋里绣着嫁妆。她对这桩婚事没有任何的期待和欢喜,然而这些嫁妆,将来离了亲王府,自己也是要带走的,自然要精心一些,也算是表现出对这桩赐婚的“重视”。
没错,她恨这赐婚,可是她知道自己反抗不了,不但不能反抗,如今即便强颜欢笑,也必须要装出一副欢喜的模样,天威难测啊,没有亲身经历过古代这种君主集中制,是绝不会想象到皇帝的喜怒有多么可怕,她再不情愿,也不能为父母和家族招祸。
所以她必须强颜欢笑。好在沈千山已经答应她,到了睿亲王府,自己是自由的。其实何必和离?就算是被休,只要能让她离了那个想一想就觉得窒息的地方,她都是甘心情愿的。
不过这总算也是沈千山的一番心意吧,两人毕竟是圣旨赐婚,有些事还不能做的太绝对,少不得就要耐心等待了。宁纤碧不得不承认,恰是因为沈千山那番话,才能让自己恢复平心静气的态度:没错,他答应过两人互不干涉,只要他能遵守诺言,自己的幸福,终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屋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海棠走进来,看见宁纤碧在绣花,她便笑道:“姑娘也不要成天关在家里,出去走走散散心,刚刚就看到表姑娘出去了。”
宁纤碧抬眼看着她,微笑道:“有什么意思?外面日头也大,倒不如坐在家里,看看,我这一朵荷花绣的如何?”
海棠走过来看了两眼,笑着夸赞道:“果然好看,真精致,这配色也好。”
宁纤碧自己把胳膊抻直了,上上下下端详了几眼,笑道:“我也觉着不错,只是素日里我不怎么在这方面用心,若是你们来绣,怕是要比我绣的好。”
海棠摇头笑道:“姑娘别来臊我们,尤其是奴婢,山茶芦花和玉儿还常跟着姑娘出去,奴婢却是成天在屋子里坐着的,论起这女红,也比不上姑娘的。怪道三老太爷说姑娘是天才,可不是天才呢,平日里也没看姑娘在这些地方用过心,可这活计若是拿出去,谁不称赞?”
宁纤碧放下绣绷,摇头苦笑道:“哪里是什么天才?你不知道,我在这些上,也费过好多心思呢。”上一世里无所事事,可不就是苦练这些据说是古代女子安身立命的看家本事呢?结果这些活儿倒是出色,却也没为她换来什么尊敬与柔情。
第一百八十四章:陪嫁
“姑娘。”海棠见她神思有些恍惚,不由得轻轻叫了一声,语气中满是担忧之意。
宁纤碧甩甩头,把自己脑海里那些关于前世的记忆都甩出去,见海棠担心,她便拉着对方的手坐下,笑道:“知道我为什么总是把你放在家里,轻易也不让你出去吗?”
海棠呐呐道:“奴婢手脚笨……”不等说完,便见宁纤碧摇头笑道:“傻丫头,我不信你不知道我的真正用意,这屋里的东西在别人眼里,或许不值什么,但你知道的,那些方子,医书,还有那套西洋的玻璃器,都是我的命根子,我只把你和廖嬷嬷留在屋中,是因为我最信任的便是你们两个,自然,山茶玉儿芦花倒也不差,只是不如你稳重细心。”
“姑娘。”海棠觉着鼻头有点发酸,因连忙笑着岔开话题,指着柜子道:“刚刚姑娘说玻璃器,奴婢方想起来,那套玻璃器具还是三公子给您的呢,当时您高兴的什么似得,最后却也没用上。”
宁纤碧知道海棠是有意提醒自己,沈千山对她有多好,让她开心些。因叹了口气,看着那柜子半晌,方无奈的笑一声,摇头道:“我们的事情,你不懂,这一世,我和他总是有缘无分,便是这缘,也不过是孽缘罢了。”
海棠听到宁纤碧的话,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失声道:“姑娘怎么这般说?莫非……您知道了……”
“知道什么?”宁纤碧愣了愣,抬头看向海棠,却见她惊愕过后,便期期艾艾低下头去,显然不想说话,因知道她定是有事了,再三逼问之下,海棠方吞吞吐吐道:“听说……听说四皇子回来后,送给……送给三公子两房扬州瘦马,说是……要三公子收房。”
宁纤碧愣了愣,前世里沈千山房中妾侍虽有几个,却并没有什么扬州瘦马。不过转念一想: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命运回到了上一世里的轨道上,纵有改变,又能有多少?不过是换了几个人罢了,反正就算没有扬州瘦马,还会有别的妾侍,沈千山的地位在那里,又怎么可能只取一瓢饮?
想到此处,也便淡然下来,轻声道:“嗯,这也是人之常情,三公子素日也没有这方面的名声传出来,算是洁身自好的了,他如今这么大,就有几个通房丫头或者妾侍,也是应该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姑娘……奴婢……奴婢那天不小心看见,好像……姑太太……”海棠咬着嘴唇,见宁纤碧看过来,索性豁出去般的道:“姑太太来找太太哭,说是表姑娘这辈子太孤苦了,又有这么个身份,将来许不到好人家去,倒不如放在陪嫁单子上,跟着姑娘陪嫁过去,反正三公子也要有房里人的,表姑娘过去了,总比那些姑娘不知根底的女人贴心,且有六姑娘照拂,她也就不用担心表姑娘受气了。”
“呵呵呵……哈哈哈……”宁纤碧放下绣绷,一时间只觉着命运怎会如此滑稽,她先是忍不住冷笑,接着便放声大笑起来,笑得腰都弯了。
海棠让姑娘这癫狂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扶起她,恨恨道:“姑娘不用伤心,姑太太这件事做得委实不地道,仗着老太太疼她,便肆无忌惮了。哼!这话就是老太太,怕也没颜面说,她就跑去太太房里,不过太太当时就回绝了,奴婢原只是担心她再来算计姑娘。”
“没关系,让她来。”
海棠还不等说完,就见自家姑娘慢慢直起了身子,脸上又恢复了素日里的淡然,唇角边甚至还残留着一抹微笑,然后她优雅的抬起手掠了掠额前头发,笑得无比灿烂道:“既是姑母和表妹的心思,怎么好不成全?倒让母亲在老太太面前落下了恶名。姑母说的对,三公子总会有房里人,让白妹妹跟我去,比那些陌生的女人贴心,哈哈哈……这主意真真不错。”
命运让她重生一回,总不会只是恶作剧开玩笑吧?莫非从一开始,这一世已经注定了,结局她还是要嫁进睿亲王府中,只不过这一次,她知道一切前因后果,她可以冷眼旁观白采芝用尽手段,然后在她最得意的时候给予狠狠一击,甚或是置之死地,这可是她送上门让自己虐的。很好,可以这样淋漓痛快的报复,很好……
刹那间,宁纤碧的胸膛甚至因为这股瞬间的快感而起伏不停,对那一桩她视若洪水猛兽的婚事也平添了一丝期待:结局不能改变吗?那就轰轰烈烈拼一场。五年后……呵呵,五年后,心愿得偿抽身而退,到时还可以站在云端看睿亲王府一夜之间土崩瓦解烟消云散,呵呵,这是何等快意?原来上苍让她重生一回,便是要彻底化解她心中的怨气和不甘,很好啊,既然如此,她怎能辜负了?
“海棠,给我更衣,我这就去找母亲,姑母张一回嘴不容易,不用拂她的面子。何况姑母说的也没错,可怜天下父母心,就是无耻了些,也不是不能原谅。”
海棠目瞪口呆,原本她把这事儿说出来,是要宁纤碧提防的,免得宁玉兰母女做不通余氏工作,跑过来打她的主意,谁料姑娘竟会是这个反应,一时间,海棠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不行。”
却不料余氏听了宁纤碧的话,一口便回绝了,恨恨道:“你姑母那是痴心妄想无耻之尤,当日你昏倒,你那妹妹也过来了一趟,我不信她一点儿都不知道这里面的情由,哼!明知道你如今苦恼,还要把她女儿塞进去,怎么?想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做梦去,我才不会给她们这个机会。”
宁纤碧少不得柔声劝道:“母亲息怒,姑母说的有道理,白妹妹自小来咱们家,柔弱无依,又和我亲近,这会儿她跟了去,自然处处以女儿马首是瞻。母亲知道女儿和三公子是不对付的,三公子怕也是生了我的气,这一辈子,我也不图和他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了,只是这样,我在亲王府里的正妻地位总不能丢了,不然还能不受气吗?白妹妹温顺美貌,正好帮我收拢三公子的心……”
余氏瞪着她,不等她说完,便气呼呼道:“三公子之前对你是什么样子,你心里不清楚?若不是你任性,用得着别人帮你收他的心?你自己难道还不行?我和你爹本来欢喜不尽,想着苍天有眼,你这孩子总算也有一个钟情不悔的人疼,谁知你……一辈子的幸福啊,就砸在你自己的手上了,如今你竟和我说,要靠你那妹妹来收三公子的心,你……你气死我了……”说到最后,不由得语声哽咽,趴在桌上痛哭起来。
宁纤碧深深叹了口气,无奈的看着余氏,连忙又上前劝慰了一番,却是不敢再提白采芝的事儿了。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却听余氏道:“你那姑母只怕不会死心,她既打定了这主意,还能不去老太太面前央求?刚刚你说的……也有些道理,等你爹爹回来的时候,我再和他商议吧……”
宁纤碧谢过了余氏,便转身出门,一时间心中也是唏嘘不已,最终却只余悠悠一声长叹。
且说白采芝,赐婚的事已经是突如其来,可以说是打乱了她所有的算盘。然而还不等她用心图谋,重新修复和宁纤碧的关系,皇上却又下了旨意,这一次将婚期都订了,让白采芝更是慌张无措,只道自己几年的心事终要化为流水。
倒是宁玉兰,见女儿终日颓废,想着女儿素日里和自己说的话,终究还是不忍心,她心里其实早就有了陪嫁这个算计,只是等闲也不想说出来,毕竟陪嫁这个身份实在是太低贱了,有许多大户人家,要给女儿添陪嫁的人时,都是找依附的亲戚女儿,这样的人谨小慎微惯了,嫁过去不会成为女儿的阻力,还有可能成为助力,她一点儿也不想让女儿生活在宁纤碧的阴影下。
然而见女儿终日闷闷不乐,宁玉兰心疼之下,到底还是把这话说了出来。这个主意就如同在白采芝面前打开了一条金光大道,让她一下子就激动起来,见母亲还不愿意,她便积极劝说,只说宁纤碧如今得罪了三公子,听说三公子都恳求皇上收回成命了,只是没有成功而已。如此一来,三公子哪里还会和宁纤碧夫妻恩爱?这可不正是自己的机会?
因三说两说,把宁玉兰也说的心动起来。母女两个遂商议妥当,第二日先由宁玉兰去找余氏商议,当然,她们知道余氏肯定不会答应,原本宁纤碧出嫁,余氏就没有给她安排陪嫁人的打算,何况就算陪嫁,她又怎能甘心陪嫁一个处处比女儿强的?在宁玉兰心中,白采芝自是比宁纤碧强百倍了。
所以这事儿到最后说不得就还要去恳求姜老太君出马。总算白采芝也知道羞耻,因心知肚明今儿母亲大概会为自己的事奔走一天,她一大早便出府,只说去郊外佛寺上香散心。却不料马车刚刚出了城门,便听到身后马蹄声响,撩开帘子回头一看,竟是沈千山带着几个侍卫从后面赶了上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剖白”
沈千山只是气闷,所以今日无事,便叫上了几个侍卫陪自己一起去郊外猎场射猎。却不料老远就看见了白采芝的马车。
因为宁纤碧的关系,伯爵府的马车就没有沈千山不知道的,当日他也想得简单,只要把这些马车记住了,一旦六姑娘外出被自己看见,还怕不能当街制造“巧遇”吗?
因这会儿不免就是心下一怔,他以为宁纤碧也是心里烦闷,所以出来散心。本来有心想要停下打声招呼,然而想到两人已经决裂,自己又何必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因想到此处,便一夹马腹,大黑马长嘶一声,就从马车前绝尘而过。一直到驰去老远,他才想起刚刚那仓促之间呼唤自己的声音似乎并不是宁纤碧。
既然如此,少不得勒住马僵,见身后侍卫们停下来,他便淡淡道:“您们先往前面去,在白玉亭等我,后面好像倒是熟人,我去打声招呼。说完拨马回来,走到马车前,果然,就见白采芝伸出了脑袋,正满面怅然的看着前方,见他回来,对方脸上方现出欢喜的神色。
沈千山心中一叹,想起那件黑色大氅,到如今,他自然已经明白,那精心制成的大氅,便是出自这位白姑娘之手,只是她担心自己不肯穿,或者不重视,所以知道自己喜欢宁纤碧,便假托宁纤碧之名送给自己,只盼着自己能珍惜那件衣服。
问世间情为何物?
脑海中不自禁便涌上这句话,一时间,沈千山只觉百感交集:世间事怎么偏是让人如此无奈?他喜欢宁纤碧,却求而不得。白采芝喜欢自己,自己却又偏偏没办法喜欢她。
不喜欢是不喜欢,但是想到这女孩儿对自己一往情深,就如同自己对宁纤碧一般。却偏偏又得不到自己的回应,也如自己得不到那位六姑娘的回应,都是单相思,不由得便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于是来到马车旁,笑着对白采芝道:“原来是白姑娘,今儿怎么有空出来?”
白采芝紧张看着这个俊逸的男人,她知道,若想跟着宁纤碧嫁进亲王府,母亲那边的阻力绝不会小,就算是祖母向来疼爱自己母女两个,这样的事情也未必能答应。这种时候,这个男人却出现在她面前,这是连上天都在暗中帮助她吗?
这是我的机会,我最好的一个机会,拼成功了,便一切如愿。不能成功,从此后便要死心,关键是,它值得一搏。
想到此处,白采芝下定了决心,她缓缓钻出马车,车夫连忙拿下小凳子,于是她缓步走下来,然后站在沈千山身旁,垂着头,轻声又怅然道:“我有些话想和公子说,不知道……能不能有这个机会?”
沈千山看看远处的青青草地,将手一摆,正色道:“姑娘请,无论你说什么,沈某洗耳恭听。”
两人慢慢往草地上走,白采芝正在心中暗自想着要怎么开口,从哪里切入。就听沈千山淡淡道:“那件衣服我放在柜子里,无论如何,是姑娘对沈某的一片心意,姑娘一片苦心,沈某谢过了。”
白采芝身子一颤,心中却已是欣喜若狂,她正愁自己没有合适的话题切入,却没料到沈千山竟然给了她这样一个好借口,当下不由得转过身,勇敢抬头看着对方,轻声道:“公子说……说我一片苦心,你……你真的体会到我的苦心了吗?’
沈千山有些诧异的看着她,在他印象中,白采芝从来都是柔柔弱弱的,却没料到这女子竟也有宁纤碧那样的刚强一面,一时间,他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公子一定是以为,那件大氅,我……我怕你不珍惜,所以就……假借六姐姐的名头,盼着……盼着您能好好对待我的一番心意,是吗?”
白采芝不愧是聪明之人,他知道沈千山最欣赏宁纤碧的刚强自主,因此也就在他面前刚强了一把。不过究竟是谈到这么羞人的话题,即便是她,也没有那个脸面侃侃而谈,少不得便垂下头去,说话也有些结巴了,还不得不安慰自己说:这是刚柔并济,是最好的火候儿,总比那一味刚强或者一味软弱的好吧。
沈千山见白采芝戳中了自己的心事,还能说什么,因微微点了点头道:“姑娘果然冰雪聪明……”不等说完,便见白采芝再度抬头,连呼吸都急促了好些,那双剪水明眸中也变得水汽蒙蒙,快速道:“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日您出征在即,去找六姐姐,恰好被我遇到,我……我看出你心中有些郁结,回头问六姐姐,果然,她……她为了不让你误会,什么都不肯送你。我那时很担心,战场之上,刀枪无眼,若是……若是公子因为六姐姐的事情心灰意冷,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不敢想那样的情景,所以连夜做了那件大氅,只说这是六姐姐的,盼着公子有了这个念想,在战场上能够珍惜羽毛,莫要鲁莽受伤……”说到此处,她不由得一低头,任泪水滴落。
这本就是白采芝当日送大氅时便已经想好的后招,只不过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她真的有机会将这个后招用出来。此时,这番深情话语配着她泫然欲泣的表情,就算对她没有丝毫情愫的沈千山,也不由得动容。
“白姑娘……”沈千山喃喃说了一句,却不知该说什么好。若他不是对宁纤碧钟情,他或许还体会不到白采芝这番情意,然而如今,他也是情场失意的人,又怎会不明白这份刻骨铭心的无奈酸楚?
“如今,公子如愿以偿,终得和六姐姐共结连理。我……我心里难受得紧,然而我知道,这是……是公子长久以来的愿望,我也……也唯有祝福而已,六姐姐那个人向来嘴硬心软,只求……只求公子莫要记恨她的过错,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公子坚持,采芝相信公子终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到时候,无论采芝身在何方,都会为公子和六姐姐送出最诚心地祝福。”
面对白采芝这一番表白,沈千山真的只有长叹一声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正在心中小心思考着措辞,却见面前的白采芝又微微一笑,真个如百花盛放云破月明,端的是美丽无双风情万种,只听她长长舒出一口气,接着又垂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一向柔弱,行事也不敢向六姐姐那样大方,没办法,我六岁的时候,爹爹就犯了事被抓进狱中,我和母亲很是过了一段凄凉日子,以至于一直以来,我都不得不谨小慎微的生活着,即便伯爵府的人都对我很好,这性子竟也改不过来了。”
她说到这里,便抬起头,脸红红的看着沈千山,轻声道:“今天……今天对公子说出这番话,我还是头一回这样大胆呢,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想着这段心事埋在心里很多年了,若没有这个机会倒也罢了,但是……偏偏如今有了这机会,我……我不说出来,总觉着会遗憾一生。所以便忍不住了。果然还是六姐姐说得对,人活一世,便该这样痛快淋漓的过着。只不过,我怕我终是没有六姐姐那样的洒脱,所以……这大概是我这一生中唯一一次的大胆举动,公子……公子可以笑话我,但求你别……别瞧不起我,这是我的一份诚心……”
“沈某怎么会瞧不起姑娘?”沈千山苦笑一声:“姑娘恐怕也知道吧?六姑娘对沈某,根本就是深恶痛绝。说起来,你我乃是同病相怜,沈某又怎忍心去践踏姑娘的一番真心。”
白采芝袖子中的拳头轻轻握紧,之前说了这么多,无非是为现在要说的话铺垫罢了,于是她垂着头轻声道:“公子……公子别怪六姐姐,她的性子的确是古怪一些,连我们也看不透,只是……她是个好人,性子又淡然,公子就算生她的气,求您也别纳太多房妾侍,六姐姐是个恬静的,我怕……我怕三公子日后不理她,那些妾侍便会趁机欺负她,宅门里的事情,公子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沈千山一愣,旋即眉头便皱紧了,沉声道:“姑娘放心,我这一生虽和六姑娘无缘,却也不会任由别人欺负她的。不过,沈某不明白,姑娘何出此言?”
“我……我只是听说,四皇子送了两房扬州瘦马给公子做通房,所以……所以忍不住替六姐姐担心。”
白采芝抬起头,似乎是满面忧愁,涩声道:“六姐姐一时半会儿怕也是转不过弯儿来,公子天之骄子,又哪里禁得住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我……我没有别的心愿,只愿……公子能……能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即便纳妾,也挑那忠厚老实的,不要……不要让六姐姐受气……”
第一百八十六章:后盾
说到这里,她飞快的向沈千山施了一礼,小声道:”这……这是我的一片私心,但愿不要令公子为难,我……我今日叫住公子已是冒失,如今说这些话,更是不该,我……告辞了……”
话音落,她抬起头,看向沈千山的目光中,是一片难舍难分的神情,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呐呐道:“这……是我最后看你的机会了,就让我……让我放肆一回……”
话音未落,她便扭头跑走,一边伸出手擦去眼角边的泪水。
沈千山默默看着那从来都是端庄柔弱的女孩儿头一回在他面前失态,竟然提着裙角奔跑离去,一瞬间,心中亦是百味杂陈。
想起对方的话,不要让人欺负宁纤碧,他不由得苦笑一声,暗道是人就有私心,你六姐姐看不上我,难道让我为了她也独守空房?呵呵,我这片真心被莫名其妙的抛弃,还要为她守身如玉,凭的什么?但是若有了通房小妾,就算是安分的人,看着当家奶奶和丈夫不往来,只怕也难免要生出心思吧?毕竟有几个人能像你六姐姐那般淡然?好在五年后,我也便还她自由身了,倒也不至于受很多气。”
白采芝回到车上,想起刚刚自己的大胆举动,不由得仍是一颗心怦怦乱跳,她大口喘息着,见香桐凑过来,便一挥手道:“什么都不用问,今天的事也不许说出去,不然别怪我对你们无情。”
有这些话和这些表现,沈千山该明白自己的暗示吧?他能顺着自己留下的暗线想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吗?毕竟那番话欲语还休,可若直接挑明了,不免显得自己有野心和企图,再为他不喜怎么办?情人眼里出西施,六姐姐的刚强看在他眼中是好事儿,如果我也那么直言不讳,万一再让他以为我放荡无耻怎么办?
她在这里默默思想着,越想就越觉着沈千山是个聪明人,一定能够领悟自己的暗示。不由得越发得意起来,暗道宁纤碧啊宁纤碧,这可不是我挖你的墙角,是你自己把这个天下间最优秀的男人推到了我身边。
白采芝根本没有想到,她还是太高估了此时沈千山的智慧,被宁纤碧和即将到来的婚事弄得心烦意乱的三公子根本没想到她这是自荐枕席的节奏,还以为她只是单纯替宁纤碧担心,基于那点“同病相怜”的思想,三公子把她想的非常高尚,还在心里默默祝福这样一个善解人意却注定与自己无缘的女孩儿能够获得属于她的幸福。如果他这个想法被白采芝知道的话,别的不敢保证,这位表姑娘心里吐血三升是一定的了。
然而世事便是如此难料,白采芝确实喜欢沈千山,只不过这份喜欢带着许多功利性,说到底,她喜欢的未必就是这个男人,而是这个男人能够给她带来的荣耀和财富,如果沈千山不是沈千山,而是家世普通的刘千山李千山,就算再怎么英俊潇洒高大威武年少英才,眼高于顶的白姑娘也未必就能看得上。
她原本以为自己在沈千山面前的一番做作能成为跟着宁纤碧嫁入亲王府的契机,却没想到沈千山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倒是不被她看好的宁玉兰在府里的公关,因为宁纤碧令人费解的大方态度和姜老太君对这个外孙女儿的心疼,而有了令人欣喜的成果。
晚上回来,宁世泊听说了这件事,原本是坚决不同意的,忽然清歌过来请他去姜老太君房里一趟,余氏和兰姨娘便明白了,这是老太太被宁玉兰说服,所以要做儿子的工作呢。
两个人心里都不怎么是滋味儿,虽然宁纤碧不是兰姨娘的女儿,然而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更何况自己娘儿俩得她帮助良多,这会儿知道宁玉兰想让白采芝跟着嫁到亲王府,她心里哪能不替宁纤碧担心委屈?
宁世泊在宁馨院足足呆了一个时辰,连晚饭都没回来吃。直到天黑沉了,方沉着面孔回来,余氏和兰姨娘欲待上前问他结果,却见他一言不发,径自往宁纤碧的屋子里去。
进了屋,海棠和山茶玉儿芦花等人都在,叶丽娘和蓉儿等小丫头也是忙了一天,这会儿都在向宁纤碧汇报这一天的成绩。见宁世泊进来,便都站起身参见。
宁纤碧抬起头,看见父亲的模样,便知道他有话对自己说,于是遣了丫头们退下,她这里笑吟吟扶着宁世泊坐在椅子上,假装好奇道:“爹爹这几天都不理女儿,怎么今日忽然过来了?”
宁世泊看着女儿脸上的灿烂笑容,再看看她尖了的下巴,不由得一阵心酸,心中原本谴责的话就说不出来,愣怔了好半晌,方长叹一声道:“早知今日,为父便是拼了这条命,那天也不该替你答应下皇上的赐婚。”
“爹爹……”
宁纤碧心中一震,知道宁世泊是愧疚了,于是拉住他的袖子正要劝慰,却见他苦笑一声,挥手道:“芍药不用劝爹爹了,爹爹已经知道,这都是我的错儿,原本你早就郑重其事的恳求过,只我那会儿想着,你小小一个女孩儿,能懂什么?又哪里知道生活的艰辛?睿亲王府里虽然也有内斗,但是若有沈阁老和三公子的关爱保护,还有大长公主对你也是青眼有加,将来你总不会受气的,还有富贵荣华可享,何等的幸运?如今……唉!罢罢罢,说什么也晚了,我只后悔当日没听你的话。”
宁纤碧默然半晌,方轻声道:“父亲不要自责多想,原本倒是一桩良缘,之所以弄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是女儿之过,是女儿任性。爹爹放心吧,日后女儿必定不会这样冲动莽撞了。”
宁世泊摇头苦笑道:“知女莫若父母,你的性子我和你娘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是那种肯轻易低头的人吗?你心里既然对三公子存了成见,这疙瘩恐怕是怎么也解不开了。三公子又是什么人?那是大庆朝如今气势最高的少年,他又怎肯对你伏低做小?何况他也没有什么错处。三妻四妾自古便是天经地义,为父尚且不能免俗,又何况三公子?且以你的态度来看,人家纳妾也是无可厚非。”
宁纤碧知道这是父亲在暗中开导自己,让她看开。因此微微一笑道:“爹爹多虑了,女儿知道该怎么做,女儿的心不在他身上,他莫说三妻四妾,就是三宫六院,跟女儿又有什么关系?”
宁世泊皱皱眉头,看着她道:“芍药,你当真就这么看得开?就连你姑母想让你表妹陪嫁到睿亲王府,你也不在乎?”
宁纤碧淡淡笑道:“女儿今天已经和娘亲说了,爹爹何必还来问女儿?祖母向来疼姑母和白妹妹,若是她也觉着这对白妹妹来说是个好结果,那何不顺遂了她们的意思?”
宁世泊呆呆看着女儿,只见她面容平静,显然是真的不反对白采芝陪嫁:这要是何等的心如古井,才能做到这样的平静?还没过门,却要为丈夫张罗陪嫁的妾侍,何况以白采芝的容貌身份,嫁进睿亲王府,只能做姨娘,不可能做个贱妾,女儿对那人人称赞的三公子,怎么就会这样的厌恶呢?这……根本就是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啊。
这一刹那,宁世泊是真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只是他也奇怪:若自己是为女儿着想,那三公子这些年来,应该知道宁纤碧对他的态度吧?他为什么也会答应那桩赐婚?他就不觉得没面子吗?若是甘心等宁纤碧回心转意,为什么现在又收了四皇子送去的扬州瘦马做通房?照他那个态度,恐怕把白采芝添在陪嫁单子上,对方也是不会拒绝的吧?
胸中千言万语,最后全都化作嘴边的一声长叹,宁世泊看着面前这个孩子,只觉着眼睛酸涩,忽然他站起身来,将宁纤碧紧紧搂在怀中,哽咽道:“芍药,这一次是爹爹对不起你了。你放心,爹爹一定会为了我的乖女儿好好上进,将来若是你有一天觉着日子不如意,爹爹就是拼了性命,也要让你有和离的资格。”
以沈家的权势,除非郡主公主,不然寻常勋贵家的女孩儿也休想获得和离的资格,即便宁世泊平步青云,做到一品二品大员,也是不行的。想到这一点,宁世泊忍不住又加了句:“总之,好好活,和离不成,就算是豁出去被休,你还有爹娘,还有你弟弟,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是为你遮风挡雨的地方,明白吗芍药?”
“爹爹……”
宁纤碧扑进父亲怀中,禁不住泪如雨下,古代对女子的严苛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被休回娘家的女孩儿,尤其是这些礼教森严的富贵之家,没有能得好的,要么一死,以还家门清白。要么就是夹着尾巴苟活。如今宁世泊能够说出这一番话,怎不令宁纤碧动容?
第一百八十七章:安排
上一世里,若是自己也知道父母对自己的爱如此深沉,连自己被休也不在乎,自己又何必在那个睿亲王府消磨了青春和生命?只可惜,一切不能从头来过,时光终不能倒流,好在,还有这一世,这一世,她一定会活得好好儿的。
“傻孩子,别害怕,有爹爹呢。”宁世泊却不知宁纤碧心中的复杂情绪,他此时的心思也是百味杂陈:这还没成婚就先想着女儿女婿和离或是女儿被休的父亲,恐怕从古至今,普天下也只有他一个了吧?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说起来,这苦果又何尝不是自己酿出来的。
“爹爹,女儿这是高兴,不是悲伤害怕。”宁纤碧听到父亲的叹息,知道他会错了意,于是从父亲怀中离开,伸手抹了把眼泪,含笑道:“女儿不懂事,还以为爹爹从此后不会理我了,却不想爹爹对女儿还是这样的好。爹爹放心,女儿会好好活着,快快活活的潇洒活着。就算有那么一天,女儿也会回来,孝敬爹娘承欢膝下,女儿再不会……”
她想说再不会忧愁度日,为人所害,然而想起这毕竟是上一世里的事情,这会儿说出来,只怕要把宁世泊吓个半死,因此也就没有多说。
“嗯!”宁世泊点点头,却听宁纤碧又道:“还有,爹爹万万不可因为女儿的事情,就和沈阁老疏离,沈阁老为人正直,爹爹正该和他亲近才是。至于女儿和沈千山,其实也不是他负女儿,是女儿实在厌恶他,爹爹也不用问原因,这一世里,若细究起来,都是女儿的错。然而女儿……罢了罢了,爹爹就当女儿是放肆任性惯了,再让女儿放肆任性这一回吧。”
宁世泊原本生沈千山的气,做父母的,听说女儿还没嫁过去,女婿就收了两房美妾,哪里还会高兴?他们自然不会把这个怪罪在宁纤碧身上,父母嘛,涉及到自己孩子的时候,总是会不讲理一些的。因此宁世泊便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和睿亲王府不要走那么近,要靠自己努力一步步上进,为将来女儿回娘家积攒筹码。
然而此时听了宁纤碧的话,他才幡然醒悟:是啊,沈阁老为人刚正,学问极好,自己并非存了利用之心,又怎能因为沈千山就疏远这样一位亦师亦友的重臣呢?更何况,女儿说得对,三公子原本对她是多么关爱热心,之所以能弄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是因为自己闺女?
想到此处,他心里的滋味就更是说不出的复杂了,看着宁纤碧,好半晌才无奈摇头:“唉!芍药你原来也知道这件事情,你是难辞其咎。既如此,这条路终究是你自己选择的,就好好儿走下去吧,无论有什么结果,都别怨天尤人。”
宁纤碧点点头,轻声道:“父亲放心,这条路女儿会好好地走下去,绝不后悔。”
话已至此,宁世泊再也说不出别的来了,摇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眼看婚期将近,海棠山茶玉儿等也都各怀心思,只是姑娘不开口,她们也实在不好意思打探,万一让姑娘以为自己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那可不就是糟糕之极?
眼看再过三天就是成婚的日子,而白采芝的名字,最终还是添在了那张陪嫁单子上,在亲王府的聘礼过门的同时,随着嫁妆一起送到了睿亲王府。
沈千山哪里有心思看这个,倒是薛夫人看到了,心里还觉着气平一些。白采芝伶俐聪明,容貌又是拔尖儿的,虽是罪臣之女,行事却处处透露出名媛千金的优雅和平,如今添来给沈千山做妾,她是极满意的,因此便决定这女孩儿一进门,就抬她做姨娘。
伯爵府从这一天开始也热闹起来,要摆流水席,招待那些关系远的亲戚,到出嫁前一日,才算是正经日子,那一天也将是最忙碌的,亲朋好友都会上门。今天不过是预热而已,饶是如此,余氏兰姨娘等也十分忙碌,连肖姨娘,这会儿不管心里对宁纤碧有多少不满,也一样要喜笑颜开的帮着张罗。
外面热闹和宁纤碧都没有关系,今天来的人和伯爵府的关系都不算亲近,几乎全都是过来巴结的,所以她根本不用露面。上午在房里做了一会儿针线,见海棠山茶在屋里,似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她想一想,便明白其中的缘故了。
因就招手叫她们过来,又对山茶道:“你去把小丫头们和丽娘姐都喊过来。”
山茶心中一震,便知道姑娘是要安排自己等人的出路,因连忙出去,将玉儿芦花和叶丽娘蓉儿晴儿等都喊了过来。
宁纤碧见人到齐了,便放下针线,微笑道:“海棠和山茶玉儿芦花跟了我许多年,就是蓉儿晴儿你们四个,虽然跟我的时日短,但你们伶俐聪明,又好学,我也是极喜欢的。如今我要出嫁了,论理,该早些给你们做些安排,只是我一直没有想好,实话说,心中确实舍不得。然而这也没办法,拖到现在,也没办法拖了,我心里却还没有个章法,少不得还是听听你们自己的意见吧。若愿意跟我陪嫁过去的,就跟我过去,不愿意的,我每人给二十两银子,你们留在府里,自有老爷太太重新安排,也不会亏待了你们。”
话音未落,就见海棠山茶玉儿芦花齐齐抢着道:“我们愿意跟着姑娘。”
叶丽娘也笑道:“我都不用问,这条命都是姑娘救回来的,姑娘若不要我,又让我去哪里呢?我们当家的也在百草阁,虽然人多不知道,但我们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这就是姑娘的产业,我们夫妇两个自然是要跟着姑娘一起的。”
宁纤碧笑道:“正是这样,丽娘姐就是不跟我过去,我也不放你呢。”说完蓉儿晴儿也道:“我们几个本就是无根浮萍,是姑娘买来跟着您做药的,哪有不带着我们的道理,我们也不算是这府里的人。”
宁纤碧点头道:“没错,到时候你们还是跟着丽娘姐学习。”说完便看向海棠山茶,她心里却有些犯难:上一世里,自己出嫁时山茶已经嫁人,自然不可能陪嫁过去。这一世命运改变的那部分,连山茶的姻缘也变没了,她从前还问过山茶对上一世里她喜欢的男人的感觉,可山茶根本就是不屑一顾,只说先跟着姑娘,嫁人的事日后再说,到底蹉跎到如今。
她这里在心里安排着措辞,想着要怎么开口,山茶是个急性子,便抢着道:“姑娘,奴婢和海棠从您那么点儿的时候就服侍,到如今也有快十年了,您总不能把我们扔下吧?若换了别人,哪里知道您的习惯?一时间都用不顺手。”
宁纤碧犹豫道:“海棠自然是跟着我的,只是山茶,你在这府里,真的没有亲厚的人?你……舍得这里,跟我陪嫁去亲王府吗?”
山茶眉头一挑,讶异道:“姑娘这是什么话?奴婢在这府中,除了姑娘和海棠玉儿,再就是几个老太太太太房里的姐妹,还能和谁亲厚?若论起她们,自然也希望姑娘嫁过去过得好,那奴婢这熟悉姑娘习惯的定要跟着服侍,姑娘才能好嘛。”
宁纤碧见山茶说的决绝,便点点头,轻声道:“这也罢了,那你和海棠就跟着我过去吧。”海棠是上一世里就忠心耿耿服侍她的,宁纤碧心里可从来没想过要把她留下来。
“姑娘,您……您不会把我们两个留下吧?”
玉儿和芦花一听,就急了:这是怎么说的?怎么咱们两个有被姑娘撇下的危险呢?因便立刻急着道:“姑娘,我们自然是不敢和海棠山茶姐姐比的,然而刚刚山茶姐姐说服侍您小十年,我们可也差不多,我们心里早就定好了,姑娘走到哪里,我们便跟到哪里的。”
因为一时情急,玉儿和芦花也顾不上自称奴婢了,直接就你你我我起来。这一下,轮到宁纤碧头大了,抚着额头道:“你们两个也要去?我……我难道要带着八九个陪嫁的去亲王府?知道的说我们是主仆情深,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伯爵府里没有你们的嚼用,所以打发到亲王府去占便宜了呢。”
一句话说的几个丫头都忍不住笑起来,但旋即玉儿和芦花便醒悟过来,这可是自己最后的争取机会,因忙上前攀着宁纤碧的胳膊,声泪俱下道:“姑娘也不能这样偏心,海棠和山茶姐姐都跟着姑娘,就我们被撇下,姑娘怎能如此狠心?呜呜呜……”
话音未落,就听山茶道“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就别争了,我和海棠当初被卖进来,那是孤身一人。你们两个如何能和我们相比?你们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儿,父母兄嫂都在此处,这屋里若说该有人留下,除了你们再不做第二人想。”
玉儿和芦花擦了眼泪道:“虽是家生子儿,然而我们被派来伺候姑娘,便是姑娘的人。家生子儿怎么了?家生子儿用着更放心,我们早就和老子娘说过了,一定跟着姑娘陪嫁过去的,如今被撇下,我们……我们日后在这府里,就算有去处,心里又怎么能不悲伤?呜呜呜……”
第一百八十九章:表现
宁纤碧这下也傻眼了,忽听海棠淡淡道:“你们两个也知道,咱们姑娘之前和三公子的事,如今还没过门,那位三公子已经纳了两房美妾,连表姑娘也要跟着嫁过去,你们自己想想,也该知道姑娘在亲王府过得会是什么日子了,那绝不是什么享福的地方儿,你们还要跟去吗?”
玉儿和芦花先是一愣,等到反应过来海棠的意思,不由齐齐涨红了脸,对海棠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我们是那烟视媚行的下贱货?只想着跟姑娘过去攀三公子?姐姐未免也瞧得我们太轻贱了。谁稀罕跟着姑娘过去享福?恰恰是知道姑娘过去,只怕日子不好过,这才要跟着过去的。俗语说的好,人多力量大,一旦有什么事情,咱们也能帮把手。”
海棠见两个丫头越说越气,脸都涨红了,眼泪哗哗往下流,她们却只拿袖子去擦,反而不肯让人看见。心里便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刺痛这两个小丫头了,只好来到宁纤碧面前央求道:“姑娘可看见了?都要吃我呢,罢了罢了,您就答应了她们吧,不然非在心里把我恨死不可。若是姑娘答应下来,倒算是我将功赎罪,谁让我刚刚说的话伤害了人家那小心肝呢。”
一句话说的山茶和叶丽娘等不由得都笑起来,山茶也道:“姑娘就带着她们过去吧,亲王府家大业大,难道还没有她们吃的?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呗,姑娘从来都是特立独行,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想法?”
事已至此,宁纤碧也无奈了,只好点头道:“罢了罢了,既如此,都跟着我去吧。”说到这里,便冷笑一声道:“吃多少穿多少也不用他们亲王府出钱,我若是连自己的丫头也养不活,还有什么脸谈把百草阁开遍天下。”
于是这事儿便定了下来。到得第三天,那些关系亲厚的亲朋好友和勋贵女眷上门,宁纤碧少不得就要出来见礼。众人一开始都隐隐听到风声说,宁府六姑娘不愿嫁进睿亲王府,所以沈小将军去御书房跪了半夜,求皇帝收回成命。因此时少不得细细打量着,似乎是要从宁纤碧眉梢眼角间看出些端倪。
然而这些人最终却失望了,宁纤碧的表现恰到好处,向来平静的女孩儿这会儿添了一丝娇羞,敛目垂首,无比的安静温柔,行动举止看着都是那么舒服。于是一时间,女眷们自是夸赞不已。
好容易应付完了这些人,宁纤碧便仍回自己房中。却不料恰好在院子里遇到蒋经。于是便福身见礼,却听蒋经道:“我从回来,就听说妹妹不喜欢这桩赐婚,只是那会儿我却不能来寻你了,让人看见不像话。只是四皇子送了两房美妾过去,这个我却是气不过,和他吵了一架,至今也没再说话。六妹妹,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哥哥只劝你一句话:“殊不闻刚极易折情深不寿?您如今要去亲王府,那时便没有姨妈姨父照应了,凡事……看开一些柔软一些,不求别的,只求自己过一个舒服惬意,就当哥哥求你了,成不成?”
宁纤碧一直垂首,耳边听着蒋经的温声细语,关爱之意全都在这短短两句话中。一时间,心中只觉又是惭愧又是温暖又是感动,竟百感交集。因垂首哽咽道:“妹妹知道了,请哥哥放心,这一世里,妹妹知道怎么活。百草阁那里,还要请哥哥帮忙照应几天,不过我想应该也没什么事。四皇子那里,终究是不好得罪的,错儿也不在他和沈千山身上,都是妹妹任性。哥哥看还是找个什么时间,登门和他和好如初吧,你根基有限,将来要在商场中大展拳脚,是万万不能离了他的。”
蒋经叹了口气,淡然道:“哥哥的事不用妹妹操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好了,回去吧,这会儿秋风起,正经有些凉意。你明日就要出嫁了,做哥哥的没什么好东西送你,就选了几样寻常物件,都已经命人给你送到房里了,你回去看看喜欢不喜欢。”
兄妹两个感情何等深厚?然而只因为是表亲,此时却是连说句话都要看看四周有人无人?让宁纤碧忍不住又在心中狠狠咒骂了十几遍“万恶的旧社会。”
回到房中,只见玉儿和芦花还有蓉儿晴儿等都高兴的满地乱窜,宁纤碧不由得奇怪:“这是怎么了?敢情是我答应了你们跟过去,所以便这般不稳重了?”
“不是啊姑娘,您过来看看,表少爷送了好多东西来呢。”
玉儿见宁纤碧和海棠山茶回来,连忙上前像喜鹊似得叽叽喳喳禀报。这时宁纤碧才看到,桌上床上都堆着东西。
蒋经是个细心的男人,他又没有兄弟姐妹,如今也算是家财万贯,因此给这个最看重的表妹的东西能差到哪里去?不但不差,反而是巨细无遗,举凡各种上等的绸缎沙罗,各样新奇的点心,还有两大盒子京城老字号的别致首饰,甚至就连各种吉祥花样的金元宝银元宝,都替宁纤碧准备了许多。
之前他欠宁纤碧的钱,一早就还回来了,本来岳磊都在积极准备着开分号的事,谁知步骤又被赐婚这件事打乱,不得不暂时耽搁下来。
宁纤碧看着这些金银元宝,心中叹了口气,暗道不用说别的,只这些元宝,恐怕便是上千两银子了,这大概是他怕我进了亲王府受气,所以在各样东西上都极尽所能的送过来。唉!表哥对我,那还真是没说的。嗯,算了,他做哥哥的疼我这个妹妹是应该的,大不了等他和齐家小姐成婚时,我也多多奉上贺仪便是。
想到此处,心里不由得又有些甜丝丝的,暗道这一世里虽然自己仍是不如意,然而总算身边亲人或多或少,都因为自己而得到了幸福,这已经是上天眷顾了吧。
到了晚间,宁纤碧少不得去宁馨院请安,姜老太君自觉愧对了这个孙女儿,便拉着她的手说了半个时辰。之后又想让宁纤碧在自己房里睡,祖孙两个好说说体己话,却听余氏笑道:“老祖宗,芍药明日不到四更就要起来呢,恐她扰了您。”
姜老太君心说我这一夜还能睡得着吗?只是余氏既如此说了,她也就不再坚持,若是自己这祖母都要和孙女儿说体己话,那人家母亲怎么办?这个最得意的孙女儿,可是明天就要出嫁了啊。
离开宁馨院,宁纤碧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刚刚她已经说得很清楚,对于白采芝陪嫁到亲王府的事情,她没有任何的想法和意见,这是真的。比起上一世里,这一世的姜老太君让她认识到了对方的更多面,不用说她素日里对自己也是慈爱的,又是被白采芝蒙蔽。只说宁德荣出事时,这老太太坚决地态度,就足够让宁纤碧从心里尊敬爱戴她了。
只是,她已经极尽所能的开解祖母,然而祖母能不能真的放下这个包袱,那就不一定了。宁纤碧叹了口气,知道老太太为外孙女儿做了一回不地道的事,这根刺,恐怕要扎在她心里一辈子了。天可怜见,她真的不想让祖母的余生就在愧疚中度过。
“我出嫁后,母亲也当多开解开解祖母。”回去的路上,余氏便像小时候那般牵着宁纤碧的手,芭蕉和樱桃默默跟在后面,她们心里对姜老太君都有意见,只不过连余氏都不能说什么,她们就算抱不平又能如何?
听见女儿这样说,余氏不由得冷哼一声,喃喃道:“问心无愧的话,还用得着开解吗?你爹爹原本铁板钉钉的不肯答应,结果过来说了一个时辰,回去就答应了……”
“娘,女儿都跟您说的很清楚了,白妹妹陪嫁过去,是帮女儿呢。您素日里也听了进去,怎么这会儿却又钻进牛角尖去了?”宁纤碧无奈的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余氏哽咽道:“我……我就是心里不平,老太太只顾着她自己的外孙女儿,你还是她孙女儿,却把你置于何地?”
宁纤碧笑道:“娘,若说这府里最了解女儿的人,不是您和父亲,而是祖母。她老人家知道我的性子,知道我这一世里会活得好好儿的,所以才会替白妹妹考虑。娘您放心,女儿就算嫁过去了,也绝不会卷进亲王府的暗斗中,女儿定然会好好过日子。”然后等着和离那一天,再回来你和爹爹膝下尽孝。
最后一句话宁纤碧没有说出来,不过余氏只听到前面几句话,能够感觉出女儿的坚决和自信,她心里也便安稳了好些,因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轻声道:“你放心,百善孝为先,无论你祖母做出什么事,她总是我婆婆,我自然会孝敬她的,你嫁出去后,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千万要记着孝敬公婆,不用过多牵挂府里,明白吗?”
第一百八十九章:体贴
宁纤碧点点头说“明白。”母女两个到底又去房里说了会儿话,期间兰姨娘和宁彻宣也进来,没有外人,宁彻宣对这个姐姐的担忧和依恋才显露出来。上前拉着宁纤碧的手道:“姐姐,那天爹爹问我,若是将来姐姐受了气,不能在亲王府住了,回来后我能不能照顾姐姐。我向爹爹下了保证。所以姐姐不用怕,从前都是您照顾弟弟,为我遮风挡雨。现在我一天天长大了,先生也夸我的学问好,将来我也要像爹爹一样,努力地考举人考进士,然后做官,做大官,还要让表哥帮我做生意。那样姐姐一旦要回来,便可以吃穿不愁了。弟弟要证明给姐姐看,如今,弟弟也可以为您遮风挡雨,所以,若是受了委屈,千万别忍着,您别忘了还有我。”
“好,好好好,姐姐将来若是不如意了,就回来找宣哥儿,就靠着宣哥儿过活。”宁纤碧看着弟弟那双坚定真诚的眼睛,忍不住一把搂住了他,眼泪扑簌簌落下:虽然这一世还是要嫁给沈千山,还是要重复上一世里的悲剧婚姻,但是……相比起这点悲剧,她收获的亲情和关爱真是太多太多了,这一世的她,比上一世里不知道要幸福多少倍。原来,上天对自己的补偿,竟是在这里。
宁彻宣这一番话只听得余氏和兰姨娘也是珠泪连连,少不得也上前拉着宁纤碧,只说她要是不如意,别有顾忌,实在不行就回娘家来。大房二房若为这事儿歪嘴,就是把家分了也没什么之类的话,无非是让宁纤碧安心罢了。
肖姨娘恰好走到门外,先是听见宁彻宣的话,之后便又听到余氏和兰姨娘的话,想了想,终是冷笑一声,也不进屋,便转身下了台阶,回自己房里去了。
宁纤碧也和余氏兰姨娘宁彻宣说了几句,重点提出肖姨娘,淡淡道:“母亲和姨娘宣哥儿都记着,有的人是不能惯毛病的,所谓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说的便是这样人。你存着忍让之心,想着有一天等她自己醒悟,那更是做梦。之前肖姨娘不安分,经过那几件事,让我把气焰敲下去了,方有这两年的安生日子过。等我离开后,恐怕她还会兴起点风浪,母亲和姨娘宣哥儿必要记着,不要惯出她的臭毛病,这回松了,下次便不好禁管了,三房这些年的好名声,别因为她的带累,再成了整个伯爵府的笑柄。”
余氏兰姨娘都点头答应,余氏便哭道:“都要出嫁了,也不知要面对个什么样的摊子,如今却还是操心我们的事,难道我们还不如你?你就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了。”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兰姨娘便道:“姑娘明儿还要早起,太太放她早些回去休息吧。老爷这会儿还在书房,婢妾恐他伤心,不如派人请回来,小厨房炖了清心败火的银耳莲子汤,让老爷喝几碗。”
余氏答应了,派宁彻宣去请宁世泊回来,宁纤碧则是回自己房间。
回房后却见宁德荣也送了礼物过来,老头儿也是细心,除去吃穿等物,还有两张证书,却分别是“右归丸”和“五子衍宗丸”的。这一下宁纤碧当真是喜出望外,没想到这两样药都通过了,右归丸和这五子丸配合着吃,是专治不孕不育的,这对于许多不孕不育的男女来说,都是一个福音,而且这部分群体虽然很少被人提及,却是数量庞大,这一下,百草阁的药可以说是更上层楼了。
拿着那两张证书,看着一片喜气的房间,高兴过后,宁纤碧却又有了淡淡的一缕惆怅。
来到窗前,推开窗子,八月初七的上弦月已经落到了西边。她想起自己上一世里出嫁的前一天晚上,也是这样的弯月。只是那个时候,她是多么兴奋啊,还以为自己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觅得一段如意姻缘,因为她要嫁的丈夫是这世上最英雄了得的少年。
想到沈千山,想到上一世里自己对他的痴迷,宁纤碧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难言滋味:那个男人在做什么呢?呵呵,这样因为自己的任性而不被赋予任何期待的婚姻,他还会放在心上吗?应该是不会了吧。这样也挺好,他不在意,自己也不用在意,这一世里,两个人便擦肩而过好了,虽然这擦肩而过的时间有些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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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
如意从床上睁开眼睛,便看到今夜刚刚要了她身子的男人正坐在窗前榻上,窗子开着,他看着天上明月,似乎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如意的声音,沈千山转回头去,看着女人从床头拿起一件衣服要下床过来,他便淡淡道:“不用忙乎了,你睡吧,我出去走走。”说完便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如意愣了一下,接着一双细长柳眉不禁皱起,她看着男人消失的方向,忽然喃喃自语道:“爷心里的那个宁家六姑娘,究竟有什么魅力呢?我竟不信,还有女人能把爷这样的男人不放在眼里?”
她忽然冷笑了一声,在床上柔柔的伸了个懒腰,轻声自语道:“这样也好,若不是她瞎了眼,这样的男人哪里轮得到我?”话音未落,忽觉一阵冷风吹来,这才发现窗子还开着。
“唉!”如意轻轻叹了口气,无奈的叫外室小丫头进来关窗子,一边在心里想着:终究是不够细心,不过也是,这样少年了得的人物,怎能像那些没骨气吃软饭的小白脸,对哄女人最拿手呢?做人也不能太不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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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小径一路悠悠而行,想到今晚的性事,沈千山心里有些懊恼。
他恨宁纤碧无缘无故的厌弃自己,更不想让人看轻,以为自己是强求那个女人:那好啊,自己就不强求她,她不喜欢自己不是吗?那这五年,自己就不动她了,靠着那冰清玉洁的身子,说不定五年后,她还能有自己的幸福生活。
一念及此,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愤恨赌气,还是心中对宁纤碧始终狠不下心。他只知道,今夜的男女之欢,并没有让他感觉到一丝的快乐。虽然那个如意已经尽量的顺从取悦自己了。
“爷,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
不知不觉就走到明天要作为新房的院落前,却见雨点从院中奔出来,沈千山有些奇怪,漫不经心道:“睡不着,随便走走,这已经后半夜了吧?你怎么也没睡?”
雨点就是当日的燕来,原本是把名字改成点点,但她终究没办法接受这样萝莉的名字,就加了姓氏,改作雨点了。
“奴婢想着明天有许多事需要忙碌,便觉着睡不安稳,索性也就不睡了。”雨点一笑:“珠玉也在里面呢,爷饿不饿?若饿了,正好进来,奴婢和珠玉弄点夜宵给爷吃。”
她们两个是沈千山的贴身丫鬟,所以今夜就被薛夫人派到了这新房中守着,想也知道,这两人都有机会成为沈千山的女人,虽然最终她们因为看得通透而退出,可是想到爷今晚去了那个扬州瘦马的房里,两人心中怎能没有淡淡惆怅?
却不料在院中说话到后半夜,正觉着有些发冷,便看见黑暗中一个人提着灯笼走过来,两人都是熟悉沈千山的身形,一看就知道是自家爷过来了,因此雨点连忙迎了出去。
“也好,倒真觉得有些饿。”
沈千山微微一笑,将灯笼交给雨点,然后迈步走了进来,珠玉忙在葡萄藤架下的石登上又铺了一个坐垫,服侍他坐下,又为他倒了杯茶水,雨点则已经到小厨房做夜宵去了。
“你们觉着,这个院子如何?是不是有些偏远了?”一边吃着宵夜,借着大门口红灯笼的微光,沈千山四下里打量着院子,忽然问了一句。
平心而论,这院子是在亲王府后院靠西北的角落,以沈千山正室的身份来说,确实偏远了些,离着睿亲王妃和薛夫人甚至是沈千山的书房都很远,就连那两个扬州瘦马如意轻怜的屋子,她们因为是小妾,因此住在给白采芝安排的院落里,那可是要比这院落近得多了,任是谁看到这样的安排,恐怕心里都会划魂儿:这正室奶奶,莫不是刚成亲就被打入冷宫里了吧?
不过别人不清楚内情,珠玉和雨点心里却是明镜儿似得,作为沈千山身边伺候的丫头,又都是眼眉通透之人,爷那天回来在房中的暴怒,大吼的那些话,还有四皇子来时说的那些,她们若是再猜不出来,那真是蠢笨如猪了。
因此雨点便连忙笑道:“虽是稍微远了点儿,不过六姑娘那个人听说是喜欢清静的,这院子不入别人的眼,她说不定就会喜欢,何况离着大长公主也近一些。”
她这一说,珠玉就也连忙附和了几句,不过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爷,这院子位置或许没什么,可前后院会不会太空旷了些?这院子又大,房间又多,点缀的东西却是少的可怜,不过就是后院种了几棵杏树桃树,这前院一组太湖石,这……委实有些简陋了吧?我看白姨娘那个院子,倒是比这里齐整的多,虽说……六姑娘开罪了爷……”
“我不是因为和她赌气,才不往这院子中安排东西。”
沈千山听出雨点和珠玉话中的一丝,原本他也不用解释,但不知道为什么,这话情不自禁的就脱口而出:“白芍院的后院建了百草阁后,房前屋后都是她种的东西,打理的也十分雅致,她是个不俗的,我这俗人若安排了,恐怕她还看不过眼,到时让她自己安排就好了,她应该也喜欢自己布置。”
第一百九十章:绸缪
雨点和珠玉这才明白过来,彼此对望一眼,心中同时叹了口气,暗道六姑娘那般对爷,可爷这一片痴心,表面上似乎是已经斩断情丝了,然而心中却还是想着,这大概就是“情到深处无怨尤”吧。
“前两日听四皇子说,还要为您张罗纳两房妾,爷要不要再准备两个院落?”珠玉想了想,终于还是好奇的问了出来,却见沈千山摇摇头,淡淡道:“要那么多女人做什么?还嫌这亲王府的后院不够乱吗?”想到宁纤碧当初拒绝自己的理由之一就是亲王府里的勾心斗角,沈千山心中一片烦乱,站起身冷哼道:“希望到时候大家都收敛一些,不要闹得太不像话了,不然,就让爹爹和大伯好好儿整顿整顿,祖母还活着呢,她们现在就这个模样,可是嫌她老人家活得太长?”
珠玉和雨点对看了一眼,心中都是暗自凛然,暗道公子这番话,竟是将两位太太都带进去了。想也知道,这亲王府中若不是那二位斗得欢,哪里能有这般热闹?
正想着,就听沈千山又道:“珠玉,雨点,这些天你们跟着我,服侍很是尽心尽力,虽我身边也有别的丫头,不过论聪慧和伶俐,却都不如你们两个,你们做事也稳重,深得我的心思。因为如此,所以我不愿意让你们在我这里受委屈,明白吗?”
珠玉和雨心中一动,复又一痛,她们明白沈千山这话里的意思:不是你们不如如意轻怜那两个外来的,而是因为你们是我真正的贴心人,我这颗心这辈子恐怕也不会再交给别人了,所以不愿意祸害了你们。
两人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失落,忍不住便落下泪来,珠玉轻轻叫了一声“爷”,就听沈千山又淡淡打断她道:“原本,那位白姑娘我也是不想要的,然而宁家定要将她添在陪嫁单子上,我命长福去给她递话,她又坚决不肯听我的劝,只说自己的名字已经添在了单子上,这一世里便是我的人,若不能进王府,情愿自梳明志,我没办法,正好母亲也喜欢,这才让她进门,但是你们两个是通透性子,不像她那般认死理。将来爷必然替你们找一个好归宿。
雨和珠玉彼此看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的冷笑,暗道那位白姑娘,可未必就是善茬儿,不进亲王府就自梳明志,还真是抓准了爷的脾气。至于一往情深,若爷不是亲王府里的男人,而是普通百姓,她还会一往情深吗?
也许是女人天生的直觉,也许是心中嫉妒,珠玉和雨心中对白采芝一点没有好感,反而是宁纤碧,虽然在她们看来,这位正室奶奶有眼无珠,竟然不认自家爷这样优秀的男人。却也不失为真性情,她不喜欢,便敢说出来闹出来,丝毫不慑于王府权势。这样的女子,若是喜欢爷,也必定就是真心,因此反而得到了她们的认同。
沈千山怔怔看着门前那一串大红灯笼,明明是喜气洋洋的,然而衬着他此时有些悲伤地心境,竟显得无比刺眼。
注视良久,他方转过身来,轻声道:“六姑娘恐怕是不想打理我房中的事情了,她不是那好弄权的人,何况对我还有芥蒂,以那些事我会交给白姑娘打理。只是这些年来,生意分红和地里的租子,加上几次皇上的赏赐,我这身家也着实丰厚了些,倒是不宜全露出来,所以这府中属于我的那两间库房钥匙,就由你们保管着,一旦遇上什么紧急要用钱物的情况,事急从权,你们便做主吧。”
“爷……”
珠玉和雨万万没料到沈千山竟然会将这种天大的事情托付,一时间不由得都愣住了,却见主子从怀中掏出两串钥匙,分别递给她们一人一串,轻声道:“这便是老祖宗当日单独给我用的两个库了,呵呵,老祖宗疼我,盼着我能够富贵绵长,给这两个库分别命名金满银满,虽俗了些,却是老祖宗一片关爱祝福之意,你们也知道这两个库是在哪里,从今后,那里便归你们打理,明儿一大早去点点东西,素日都锁着,倒也不用什么婆子媳妇守着,知道我的意思了吧?”
珠玉和雨接过钥匙,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样大的事,爷竟然就托付给她们了,这是何等的信任?而且听爷话里的意思,那是他的小金库,不打算让任何人染指的,要不然其他库房里都有婆子媳妇把着守,是为了取用东西方便。这里却不设任何人,沈千山护食的性格便可见一斑了。
但是珠玉和雨点也能够理解:亲王府产业众多,皇上倚重沈茂,素日里年节下来的赏赐,可比给睿亲王的丰厚多了,这些钱都是入在公中,由睿亲王妃打理,薛夫人为此心中愤愤,却因为那亲王的爵位将来大概会落在自己儿子身上,不得不隐忍着,这种情况下,沈千山哪肯动自己的钱?公中的钱不知被睿亲王妃暗地里弄去了多少,他不比沈茂忠厚不计较,心中已经有了本账,肯替公中省钱才傻呢。
“行了,明日还要忙碌一天,早些睡吧。”沈千山叹了口气,淡淡嘱咐了二女一句,便转身出门,沿原来的小径,仍回去自己书房了。
呆呆看着男人落寞的身影,雨点不知不觉已经是泪流满面,擦着眼泪道:“这辈子我和爷恐怕也有缘无分了,然而芸芸众生之中,我能在他身边服侍,能做他的贴心人,这已经是上天眷顾,珠玉姐姐,我……我再无所求了。”
“好你个不知羞的。”珠玉脸上也淌着眼泪儿呢,却伸手去拧雨点的脸,一边假装咬牙道:“你这蹄子就知足吧,来了不到半年,瞧瞧爷有多信任你,我是服侍了三年,才能得到今儿这份信任,你若还有所求,老天爷也要落雷劈你的贪心。”
雨点笑道:“是啊,我也没想到爷能这样信我,想来这也是一种缘分,爷把我救出了火坑,让我免了那被人践踏的凄惨命运,我也只有肝脑涂地报答爷了。只是我真真想不到,人人都说咱们爷有多么冷酷无情,战场上眼也不眨就可以杀几十个鞑子,可是谁能想到?私底下他这样的温柔和蔼。”
“温柔和蔼?”
珠玉愣了一下,忽然摇头叹气道:“你千万莫要因为这个,就以为爷的心是软的。做爷的贴心人是荣幸,却是一步不能踏错,嗯,也不是这么说,别的地方行错了一星半点也就罢了,唯有这……唉!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意思了,爷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还害着单相思的少年。只是雨点你千万记住,爷今日能对咱们另眼相看,便是因为咱们自尊自重,所以才有爷的这份欣赏和信任,你千万莫要在将来头脑一热,想着自己姿色倾城,比别人又差不到哪里去,所以邀宠献媚,若是那样,你这辈子就完了,爷对这样的女人,不是一般的厌弃。”
雨点笑道:“这还用姐姐说?我自然明白。青楼里没给我别的,除了琴棋书画之外,便是这颗玲珑剔透心肝。”她这话说的十分骄傲,对于自己的长处,雨点在知心人面前是不掩饰的,若没有这份玲珑,她当日在飞燕阁也不可能长袖善舞。那时恐怕谁也没想到,那些恰到好处的笑容下面,竟掩藏着一颗赤子之心。
“不过姐姐为什么会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骄傲过后,雨点的八卦心思也被勾了起来,却见珠玉黯然摇头道:“从前,你还没来的时候儿,我身边也有一个姐妹,叫珠香,我们两个都是夫人安排在少爷身边的,目的便是做通房丫头……”
雨点万万没料到沈千山无情的时候会冷酷到这种地步,听完了珠香的遭遇,不由得喃喃道:“那……那她现在境况如何?”
珠玉叹道:“还能如何?嫁给了那样人,她还能有好下场吗?上次我去偷偷瞧她,白头发都长出来了,拉着我的手只是哭,说如今连饱饭都难得吃一顿。她原先就比我年轻漂亮,可是如今,看上去竟似比我老了二十岁。我也没办法,只能给她留几两银子,恰好她那丈夫回来,因我是爷身边的人,他倒不敢扎刺儿,我便暗中敲打了他一番,但愿从此后珠香的日子能好过点儿吧。”
她说到此处,雨点也不由得唏嘘不已。姐妹两个感叹了一阵,方双双回到门房里安歇了。
第二天一大早,亲王府和伯爵府同时忙碌起来。待把各色安排妥当,也就到了吉时,于是沈千山穿着新郎官的衣服,在长琴长福和其他仆人的簇拥下,骑马往伯爵府去迎新娘子。
他离开后,亲王府不但没有消停,反而更忙碌了。够点份量的宾客成群结队上门来,沈茂作为男方父亲,有些客人就不得不亲来门口迎接,一边心想倒是让千山这臭小子逃过去了。唔,不知当日自己去迎娶新娘,自家老爹站在这里迎客的时候,是不是也产生过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第一百九十一章:成婚(上)
虽然宁纤碧和沈千山两个这会儿已是貌合神离,然而伯爵府和亲王府这喜事办的却是一点儿也不含糊,一些人心中暗暗希望看到,也是沈千山和宁家人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宁纤碧不哭不闹,如同一个正常的新娘子般,身着大红嫁衣,蒙着盖头由丫鬟和喜婆们扶出绣房,再三拜别了姜老太君和宁世泊余氏等人,顺顺利利坐进了花轿里。
鼓乐喧天声中,花轿缓缓而行,沈千山骑着高头大马,身上披着大红花,眉眼温柔的注视着那顶花轿,心中既是甜蜜又觉苦涩:无论如何,他还可以拥有这个心爱的女人五年时间,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这五年里,她宁纤碧是他沈千山的妻,这一点,任是谁都改变不了的。
在沈千山心生感慨的同时,坐在花轿里的新娘也是百感交集:这一世里,自己再次踏上了这条路,苦心算计逃避,却终究还是没能逃得了这命运。只是她和轿外男人的心思却是调换了一个个儿。这一世,换他对自己情深一片,换自己对他冷漠无情,那么结局会是什么呢?自己还会被白采芝算计着,在不甘中死去吗?呵呵,如果这样还能被算计死,那真是死了也活该吧?至于那个抄家的命运,嗯,算一算,那恰恰是发生在五年之后,自己应该还是可以逃开的,就算逃不开,到那时,和离也应该更容易。
白采芝的轿子,应该就在人群后吧?论理,对方这个陪嫁的,是不能和她的轿子一起进亲王府的,尊卑有别,她要在宁纤碧出嫁第二天,一顶轿子送到亲王府去,虽然是姨娘,但总归是罪臣之女,亲王府低调一点处理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就因为要稍稍抬高她的身份,所以宁玉兰恳求了姜老太君,让白采芝和宁纤碧今天同日出嫁。即便如此,对方的轿子也只能在队伍后面远远缀着,也没有什么鼓乐衬托,可以说是挺冷清的,然而这就已经是非常照顾她了,白采芝心里也很清楚,今天如果嫁的不是宁纤碧,而是宁纤月或者宁纤巧,曲夫人和元氏是绝不会让自己跟着一起出嫁的。
轻轻撩开了轿帘,前面长龙一般热闹非凡的队伍,喜庆的锣鼓声阵阵传来,而她这里,却只有香桐香药两个丫头随行,还有抬着轿子的四个轿夫,这待遇,何止是天壤之别。
想到自己今天早上去宁纤碧房中时,她对自己说的话:既然要给人家做妾,便要有做妾的心理准备,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忍字心头一把刀,还是刀刃,往后的岁月里,她就要本本分分的守着这把刀刃过日子。
白采芝心中不能断定宁纤碧这番话是警告还是体贴。若说警告,以对方向来厚道的性格,似乎有些不可能。那大概就是体贴了,怕自己到了亲王府后,忍不了那些勾心斗角,须知一个姨娘,就是薛夫人身旁的婆子,也可以轻贱她的。
六姐姐,虽然你心慈,只是你也太低估我了。
放下轿帘,那长长豪华壮观的队伍和奢华的八抬大轿却仍在白采芝脑海中盘旋,她捏着衣角,忽的冷冷一笑,轻声道:“忍字头上一把刀,还是刀刃吗?那又算得了什么?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呵呵,这道理,我从小儿就明白的。
这一支长长的成婚队伍,绕过繁华的前门大街,引得无数人争相观望,人人都想一睹小沈将军做新郎官的风采,以至于道路竟然数度被堵塞,明明小半个时辰就可以到的路程,竟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差点儿误了拜堂的吉时。
好不容易总算到了门口,感觉到轿子停了下来,宁纤碧终于大大松了口气,心中蓦然想起上一世里,自己在这儿掀起轿帘,却正看到沈千山回头深情望着队伍后面那顶轿子的情景。
于是她忍不住伸出手,将盖头向上掀了掀,然后偷偷把侧面的轿帘挑开了一条缝。
“怎么了?可是早上起来的匆忙,没时间用早饭,这会儿觉着饿了?”
去不料刚刚掀开轿帘,沈千山便从马上探身凑过来。
宁纤碧呆呆看着那张帅气耀眼的面孔上挂着关切之意,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仿佛上一世和这一世的两个时空蓦然交错,让她不知道何为幻何为真?莫非苦难的上一世只是一场噩梦?还是说得到了这个男人爱情的今生是一场美梦?好像……也是噩梦吧。
“怎么了?”
沈千山见宁纤碧眼中竟怔怔流下泪来,不由得身子就是一僵,连忙压低了声音问,却见宁纤碧最终还是摇头苦涩一笑,将轿帘放下,隐住了自己的面孔。
她……果然还是不愿意的吧?却慑于圣旨威严,只能暗自流泪。
一瞬间,沈千山的心闷痛得几乎不能呼吸,他想起大殿里自己跪下谢恩的情景。只为一己之私,他却害了这女孩儿的一生。若早知如此,他真的宁愿孤独终老,也绝不会接旨谢恩。
他却不知宁纤碧在轿子里想的是:他是一直看着我的轿子吗?所以才能在我探头时,毫不费力的就抓个正着?可恨啊,为什么不去看白采芝?上一世里,你不是很爱她吗?这一世里,你们不是也各自剖心过吗?你还盯着我看做什么?难道是觉着害得我还不够,必要看我流泪伤心才高兴?
各自剖心的话自然是白采芝告诉宁纤碧的,姐妹两个要一同嫁入亲王府,战斗或许无声,但必须从现在开始就要进入状态了,白采芝又怎么会不用这个自觉顺手的武器?不过宁纤碧的表现实在是让她有些失望,却又夹杂着欣喜:对方十分不在意,虽然这样一来,打击的力度就要小很多,但也说明,她是真的不把沈千山放在心上,那自己的可趁之机就会多很多。
当然,这话要是让沈千山知道,恐怕会仰天长啸大声喊冤了。天知道那天和白采芝的巧遇,只是对方剖白心迹而已,他都没说几句话,那女人就在说了一大堆话后扔下他跑了,之后更是成了为宁纤碧陪嫁的妹妹,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不说拜堂时沈千山心中的失落痛苦和宁纤碧的感慨万千,总之在人前,这一对小儿女却是和和美美,少不得人人赞一声天赐良缘什么的。之后沈千山便送宁纤碧到新房坐下,那新房却委实是有些远了,宁纤碧一边走着一边计算时间,暗道奇怪,沈千山这厮把我安排在哪里住着啊?怎么走了二十几分钟还没到?
及至好不容易走到新房坐下,宁纤碧这一天已经被折腾的骨头都要散了架子,只是还不好立刻就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正盼着沈千山识趣些,赶紧离开这里,好让自己自由一会儿,便听他道:“桌上有些喜饼之类的点心,你若是饿了,就添补一点。我要去前面敬酒了,回来偷偷给你带几样好吃的。”
宁纤碧愣了一下,不等说话,便听见脚步声响,转眼间,沈千山已经是出门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屋里静悄悄的一点人声都没有,连海棠山茶叶丽娘等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想来是有人带着她们去别的屋子安置。
然而这一片静谧中,宁纤碧却不太敢随意的活动身体了,过了好半天,她才偷偷掀开盖头,抬眼四处打量着这喜气洋洋又精致典雅的卧房。
完全和上一世里不同的记忆,宁纤碧记得:上一世的新房是奢华而冰冷的,有名贵的古董,奢侈的金丝拔步床,还有珍贵的八扇沉香木大屏风,上面的图案真可说是巧夺天工,至于其他富贵物件,就更是数不胜数。
然而那样的豪华,当时虽令她欣喜,以为沈千山是舍得为自己付出。过后却终于明白:那不过是对方对自己的一种变相补偿罢了,甚至连补偿都根本不精心,将一个好好儿的房间装扮的华丽又俗气,可见对方根本就没有用心过,恐怕连看都不曾看过一眼。那种巨大的落差感,在她看到白采芝的新房后尤为明显。
然而今天,她看着这雅致不俗却又煞费苦心的新房,从床上走下来,一样一样的看过去。
雨过天青色的透明淡雅窗纱,乃是江宁织造压箱底的贡品,因其精致难得,每年即使上贡,不过区区百匹,只自己这房间的几扇窗户,恐怕就用去了一匹有余。
还有那靠在床前的贵妃榻,紫檀木的塌面上,铺设着一张白老虎皮,坐上去柔软又光滑,那种舒服的手感令人沉醉。宁纤碧恍惚记起,这一世的沈千山似乎曾经猎到过两只难得一见的白老虎,可说是轰动一时,想来,这虎皮应该就是其中一张吧。
另一扇窗户前,则是一张紫檀八仙桌,上面放置一个香炉,淡淡轻烟袅袅而上,散发出一股极淡雅的香味儿,并非那些普通花香,应该是用几种香料混合,最恰到好处的就是这个“淡”字,扑在人面上,只觉着心旷神怡。
第一百九十二章:成婚(下)
这房间极大,放置的东西不少,却是错落有致,丝毫不给人半点拥挤之感,宁纤碧一步步走来,看着这些煞费心思的摆设,甚至就连一盏烛台,都是造型别致,许是知道她喜欢药材的关系,那烛台上往往雕刻着极为精致的药材花草,有芍药,有菖蒲,有红花,还有雪莲贝母等等,十分精巧。
上一世里,便是白采芝的房间,也没有雅致到这个地步。一时间,宁纤碧站在地中央,怔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些摆设,都是他亲自弄的吗?应该是吧,除了他,别人又哪里有这份眼光和用心?竟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落俗套。其实他准备的时候,早已经知道我对他的厌恶了吧?他究竟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布置这些东西的?
想到此处,宁纤碧甚至有些不敢再想下去,她是女人,再怎么刚强,也总容易心软,想起沈千山临去时说的那句“回来带些好东西给你吃”。六姑娘的心中,竟微微有了一丝期待。
这无疑是极危险的事情,宁纤碧赶紧拍拍自己的脸:若真是这样就被打动,就决心忘了前事,从此后夫妻恩爱,那之前的大闹算什么?那这十几年来的坚持算什么?难道就因为那个男人表现出了一点柔情,自己就要把所有的原则和仇恨都丢了?
不……不行,不要沉迷进去啊宁纤碧,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单纯的征服?怎么知道他不会在要了你的心后,就会再次弃如敝履?别忘了,你现在不是那个软弱的只能等着别人来施舍的宁纤碧,你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追求和理想了,你有百草阁,你要把它开遍全国知道吗?爱情?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真正的爱情全是悲剧忘了吗?不然林黛玉怎么死的贾宝玉怎么疯的?祝英台是怎么化成蝴蝶的,这些惨痛教训你都忘了吗?
一边想着,她就缓缓地呼出一口浊气,然后又使劲儿揉了揉自己的脸,微微笑着自语道:“不管怎么样,这房间是真好,嘿嘿嘿!以后在这里住着,一定是无比舒服。”
话音刚落,就听门“吱呀”一声响,宁纤碧吓了一大跳,向门口看过去,却见海棠和山茶进了屋,见她不在床上好好儿坐着,两个小丫头惊得低叫了一声,连忙关上门奔过来道:“姑娘怎么不好好儿坐着?这……这可是不吉利。”
宁纤碧嗤笑一声,暗道不吉利?有什么不吉利的?上一世倒是忍着骨头疼一直坐到晚上,结果又如何?新郎一夜不见人影,最后自己更是被害死了。
她含笑看一眼海棠和山茶:“嗯,你们是偷偷给我送东西来吃了?”
海棠摇头笑道:“不是,我们本来都在听着教导呢,好在长福过去了,把那个讨厌的婆子赶开,让我们过来服侍姑娘,又安排芦花她们去用饭,我们也是心系姑娘,便赶紧过来了。姑娘,奴婢怎么觉着,这王府对姑娘似乎有些……”
她不等说完,便听山茶笑道:“行了海棠,不过是太太给了个下马威而已,你看看这房屋的精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若不是三公子,啊不对,若不是爷确实将姑娘放在心上,又怎么会让太太对咱们姑娘都生了忌惮之心,在这大喜日子,就迫不及待要通过咱们敲打姑娘了?”
宁纤碧知道海棠山茶进了王府后,竟然被薛夫人安排人去教授规矩。她心里便叹了一声,暗道何必呢?既不喜欢我进门,何必不早点和皇上说,还省得我嫁进来。不过转眼间就听到山茶这一番话,她心里也不由得暗暗点头,心想大概是了,薛夫人做不了沈千山的主,生怕自己恃宠而骄,他儿子又护着自己,所以迫不及待要表现出婆婆的威严,唉!其实有什么奇怪的,这女人还是上一世里的性情,也难怪她总是在和睿亲王妃的争斗中落于下风。
不愿意多想王府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宁纤碧回到床上,海棠连忙将盖头帮她盖上,又端过来一盘喜饼,让她偷偷垫补一下。
“到底是我自己的丫头,就是知道心疼我。”宁纤碧笑着说完,吃了两块饼,然后问海棠道:“我来这里的时候用了不少时间,想来这应该不是后院的中心,你们可知道这是在哪里?”
海棠山茶彼此对看了一眼,宁纤碧察觉到她们眼中强忍的忿忿之色,淡淡道:“好好儿和我说说,不必瞒着。”
海棠也知道自家姑娘的性子,少不得只好将这院子的位置说了一遍,山茶怕宁纤碧生气,又连忙笑道:“叫奴婢看,是爷知道姑娘喜欢清静,才安排的这么偏,若说爷慢怠姑娘,也是冤枉他,姑娘看看这屋里的陈设……”
她不等说完,便听宁纤碧轻声一笑,接着吐出一口气道:“他为我,也是煞费苦心了,如此方不枉我和他再纠缠五年。也罢,即便不能白头偕老,做一世朋友,倒也算是这一世的圆满了。”
海棠和山茶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自家姑娘这几句话什么意思,忽听宁纤碧道:“行了,你们也定然饿的紧,去吃几块喜饼吧,离天黑还早着呢。”
这一场赐婚着实热闹,皇上虽未亲至,然而几位皇子却是全部到齐,且还专门派了贝壳子过来赐下金玉如意等吉祥富贵物件,又说太后今日精神很好,要第二天沈千山和宁纤碧陪同大长公主入宫觐见。其次皇后和各宫嫔妃都各有赐物贺礼,不提。
如此轰烈,沈千山被灌酒也就是意料之中了,虽然他也算是天赋异禀千杯不醉,可是挨个桌子敬下来,也有些不胜酒力,幸亏周铭拽了蒋经一起跟着他,帮他挡下了一半的酒,不然,在战场上威风凛凛万夫莫敌的小沈将军,恐怕不等进新房就要一头醉倒了。
闹哄哄的直热闹到黄昏后,夜幕降临,沈千山方在皇子们的起哄下向新房走去。
“爷,您这脚步都不稳了,要不要先去书房喝点醒酒汤?”长福扶着自家爷,在通往新房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一边笑嘻嘻地劝。
“哥哥也忒爱操心,爷如今要喝醒酒汤,何必去书房?三奶奶那里……”长琴奇怪的看着长福,心想这道理他怎么都不知道?然而说到一半,忽然想起宁纤碧对沈千山的态度,不由忙住了口,有些惶恐的看了沈千山一眼。
“不用去书房,就去新房吧。”沈千山停了停身子,然后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看:“嗯,刚刚我步子不稳了吗?”
“是啊,爷没觉出来?”长琴巴不得他转移话题,连忙恭敬回答。却听沈千山苦笑一声:“嗯,没觉出来,只觉着走路时好像是踩在一团云彩上,可脑子怎么这么清醒呢?若是真能一醉,或许还好些。”
这话有些苦涩,长琴长福都没敢吱声,却听沈千山道:“长琴去厨房用食盒装几样好菜,再装两碗白米饭,你们奶奶想必饿坏了。”说完叹了口气,又继续向前走。
长琴一愣,接着便往厨房而去,一边忍不住小声嘀咕:“啧啧,这新婚夜还想着新娘子是不是饿着,恐怕也只有我们爷这独一份儿了,唉!爷对六姑娘,真真是一往情深,只是那六姑娘可恶,怎么她就不领情呢?”
来到院子外,看着屋里的灯光,沈千山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恍惚:那个心爱的女子,她会是什么模样在等着自己呢?大红盖头下的她,想必会美得炫目吧?自己能挑开她的盖头,却不能与她同床共枕,这是何其残忍的事?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爷……”
长福小声提醒了一下:“咱们该进去了,六姑娘……不,三奶奶想来等急了呢。”
“你觉着她会着急?”沈千山呵呵一笑,见长福瞬间低下头去,他便沉声道:“是吧?你也知道她根本不会等我的。”
“奴才也为爷抱不平,爷英雄了得……”长福听见自家爷这句话,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情绪,喃喃低声的抱怨,不等说完,便听沈千山淡然道:“英雄又如何?难道你不知英雄难过美人关?”
可三奶奶算哪门子的美人啊。长福在心里咕哝:不用说别的了,就爷身边的几个女人,如意轻怜,雨点珠玉,最漂亮的还是那位白姑娘,那可是宁府里的表姑娘,容貌才情就算放眼整个京城,恐怕也没有能与其争锋的。这样人物,便是给哪家少爷做正室也绰绰有余,却因为对爷一往情深,竟自愿贬低身价入王府做个姨娘,啧啧,爷也是的,放着这么好的女孩儿不喜欢,却偏偏喜欢那个除了做药就一无是处的六姑娘,偏偏还得人家白眼。
这番腹诽自然只敢在肚子里,长福可是很清楚“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的威力,真要说出口,以爷的性子,怕不一脚把他踢出王府呢。
第一百九十三章:洞房(上)
主仆两个在大门外站着,长福只觉着自家爷实在是失了威风,他现在也猜出沈千山大概是要等长琴拿饭菜过来了,顺便给自己做做心理准备。因好容易看见远处出现了一盏灯笼光,知道是长琴回来,刚刚松了口气,却不料就听院内一阵说笑声响起,回头一看,只见两个喜婆从院中走过来。
这两个不开眼的,咋这会儿就混出来了呢?长福心中暗骂。果然,那两个喜婆看到沈千山,都愣了一下,接着满面笑容的上前拜见,一个便笑道:“爷既然过来了,怎么不进屋?新娘子还等着呢。”
另一个也笑道:“可不是,小的们就是等到现在,估计爷也该到了,所以出来看看,没想到果然迎见了。”话音落,长琴也已经赶过来了,两个喜婆看见他手中的大食盒,这才恍然大悟,彼此丢了个眼色,心中都感叹这宁家六姑娘真是个有福气的,名声在外,却能得这堂堂的小沈将军如此关爱。
沈千山这才迈步进了院门,而在屋中一直看着院子里动静的海棠山茶也连忙把这消息传达给宁纤碧知道,于是实在饿不住又吃了一块喜饼的六姑娘连忙回床上端庄坐下来,果然,不一会儿,喜婆就伴着沈千山推门进来。
说了一些吉祥话,喜婆和海棠山茶便都退了下去。这里沈千山拿起如意,看着那红盖头怔怔出神,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竟是迟迟没有动作。
“你不会是生我的气,所以想让我在这里坐到天亮吧?”
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将沈千山从思绪中拉回来。新郎不掀盖头,新娘当然只能枯坐在床上等着。
“是我失礼了。”沈千山微微一笑,宁纤碧的话平静柔和,还带着一丝调皮,让他的心猛然就跳了一跳,一瞬间更是柔情无限,因此走上前,只轻轻一挑,便将盖头挑落在地。
宁纤碧长出了一口气,这碍事儿的东西终于拿下去了,亏自己在现代时还想着一旦结婚,绝对不要西方式的婚礼,一定要按照中国的成婚习俗呢,现在看来,这中国的成婚习俗也不是没有糟粕的,只说这盖头,大夏天的,是想闷死人吗?
当然,这只是因为六姑娘对这桩婚姻不抱任何期望和憧憬,不然别的新娘子这会儿正该是含羞带怯的时候,一袭红盖头,遮住了眉梢眼角的春情笑容,怀着憧憬和希望,等待注定陪伴自己一生的那个人将它轻轻揭开,这是多么浪漫旖旎的事情啊。
“很好看吗?”
察觉到沈千山在自己面前不动,那道目光只在自己的脸上和身上停留着,宁纤碧满不在乎的伸出手掠了掠刘海,抬起头毫不羞怯的和沈千山对视着。
我靠好帅!
这是她看见沈千山后第一个想法,身上的大红吉服和状元帽为沈千山平添了几丝斯文儒雅之气,更显得他丰神如玉英姿勃勃。原先在轿子中匆匆一瞥还不觉得,此时在柔和烛光下,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这个男人的魅力。
难怪人家都说灯下看美人,其实这灯下看帅哥也是一样的享受啊。
宁纤碧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前一世就是栽在这男人的外表下,那除了是自己没出息之外,这男人也必须为此承担责任:没事儿长那么帅干什么?身份家世地位是拔尖儿的,又文武双全,还长得这么好看,这明显是不给天下广大男同胞们活路啊。
“好看。”
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宁纤碧的胡思乱想,眼中映出那男人的温柔笑意:“是真的很好看。”
“嗯,平时不怎么收拾打扮,所以今天就能显得漂亮些吧。”宁纤碧撇撇嘴,又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珠花:“啧啧,能不好看吗?这顶凤冠最起码也值上千两的黄金呢。”
“这是皇上赐的,万金难买。”沈千山哭笑不得:这么浪漫旖旎或者说苦大仇深的时候,他想过宁纤碧各种反应,却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温柔端庄中仍然不失天真活泼,这桩之前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婚姻,竟然能够让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调整了心态吗?
“对啊,内务府的精品,戴在我头上,能不好看吗?”宁纤碧自嘲一笑,然后歪头看了看沈千山:“嗯,你也很帅。”
“帅?”
沈千山有些发懵,古代还是很少有人用这个词来赞美男色的,所以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也是人之常情。
“好看的意思。”
宁纤碧微微一笑,然后伸手撩起沈千山身上的袍子仔细看了看,又去他腰带上摸了摸:哇!好多明珠哦!她吞了口口水:“咱们这两套行头都是御赐的吧?将来落魄了,也可以当不少钱呢。嗯,就这么决定了,为了补偿我,今晚过后你这身衣服是我的了。”
“咳咳咳……”沈千山忽然咳嗽起来,看着宁纤碧哭笑不得道:“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若是你愿意,我保你一世富贵,怎么会有落魄的一天?”
他不等说完,就听宁纤碧轻声道:“居安当思危,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敢说自己的富贵就会长长久久?”沈千山啊沈千山,我不计前嫌的提醒你,已经是非常大度了哦,如果这样你都还不知道提前未雨绸缪,那我可也没办法了。
沈千山一愣,旋即微笑道:“今天好像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谈这种不吉利的话,不觉得太煞风景吗?”
“嗯,是煞风景。”宁纤碧再度摆出笑容:“所以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上吧,这两套行头是我的了。”
沈千山用手撑住额头,他能够明显感觉到:今夜的六姑娘似乎有些不同,虽然是更可爱了,但是……话题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跳跃?她什么时候变成守财奴了?
“没有用的,这是御赐之物,根本不可能当出去或者卖掉,除非是将来你的弟弟妹妹成亲,或许你可以给他们,这也是无上荣耀。”沈千山解释完,便看向宁纤碧,沉声道:“更何况,五年的期限,我是为你定的,难道你不觉得,该补偿的是我吗?”
“嗯,好像某人说过要拿饭菜来给我吃吧?”宁纤碧揉揉肚子,果断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饭菜呢?为什么还没看见?我已经饿得前心贴后梁了知不知道?”
沈千山眼中一抹失落之色一闪而逝,但是旋即他就笑起来,他能够感觉得到:宁纤碧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和之前微微有些不同,或许她还是很排斥厌恶自己,但是最起码,她在洞房花烛夜表现出了最大程度的善意,这就足够了。或许,他不是不可以奢望之后他们两个也能有琴瑟和鸣的一天。
“长琴。”
沈千山扭头喊了一句,就听门外有人应了一声,接着长琴提着大食盒走进来。
“等半天了。”长琴咕哝了一句,见沈千山瞪了自己一眼,连忙又笑嘻嘻的冲宁纤碧见礼:“奴才见过三奶奶。”
“行了,正经要等明天再拜见,去吃你的吧。”
沈千山咳了一声,一使眼色,于是长琴把食盒放在桌上,便灰溜溜的出去了。
“长琴性子直了些,不如长福伶俐。”沈千山从食盒中取出几样精致菜肴,宁纤碧看到主食有馒头花卷和米饭,不由笑道:“种类挺丰富的,也不是不伶俐啊。”
“嗯,不如长福。”沈千山淡淡道:“不过我喜欢他性子忠厚,世间事总没有完美的,长琴算是不错了。”他说完,就递给宁纤碧一双筷子,然后自己拿了另一双筷子,坐在宁纤碧对面:“快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觉得你现在更需要醒酒汤。”宁纤碧看着他:不是吧,这家伙不是在席间敬了一下午的酒吗?难道他那些狐朋狗友们就没趁机给他塞点饭菜,到如今要他来和自己抢食物。
“你觉得我醉了?”沈千山疑惑地看着她,一边回想自己刚刚的言行:他觉得挺好的啊,难道真是醉了的人不自知?
“你没醉,不过我觉得酒气很浓。”宁纤碧中肯的点头,忽然一笑,转头叫道:“海棠。”
海棠应声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醒酒汤,来到沈千山面前,把醒酒汤放在桌上。
“这是……给我预备的?”
沈千山怔怔看着醒酒汤,心中觉着有一种滋味在慢慢发酵,还有一种从心底生出的希望更是疯狂滋长着。
“无关体贴,是感谢你做出的牺牲。”似乎是看出了他眼中的欣喜,宁纤碧毫不留情的一棒子砸下去:“不用感激我,你不要会错意就好。”
“宁纤碧,你真是世上最刻薄的女人了。”沈千山恨得咬牙,任何人在希望过后尝到失望,都不会有好声气。
“我承认。”宁纤碧大大方方的点头:“真的,有时候我自己都会震惊于自己的不讲理,不过,有些事情是不能改变的。”她看着沈千山,心想你也尝到这种滋味了沈千山,你说我刻薄,呵呵,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自己上一世是多么无情。
“你……”
沈千山咬牙,忽然赌气似地将醒酒汤一饮而尽。
第一百九十四章:洞房(下)
“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做一世有实无名的朋友吧。”宁纤碧伸出手,笑着看沈千山:“好不好?我们彼此做知己,不做夫妻。”
沈千山举着碗的手一震,好半天,他才哈哈一笑,然后站起身来,淡淡道:“或许这对你来说,已经是退让。但是很抱歉,六姑娘,我这人并没有什么宽广的胸怀,实在无法接受和自己的妻子做朋友这种事,哪怕这个妻子只是名义上的。”
他说完,便昂首走出了房间。这里宁纤碧面无表情,一直等到关门声响起,她才耸耸肩,喃喃道:“我都决定原谅你了,哼!你倒还小肚鸡肠起来,切,不做朋友就不做朋友,你愿意老死不相往来更好,当我会怕啊。”
话音落,她便低下头去继续吃饭,只不过心情多多少少还是受了影响,以至于这些饭菜吃到嘴里,都觉着有些索然无味。
所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沈千山和宁纤碧的洞房花烛夜,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虚度了。
第二天一大早,宁纤碧在睡梦中被海棠叫醒,她洗了脸之后,坐在镜前让山茶给自己梳头,廖嬷嬷坐在旁边,向她小声报告着昨夜沈千山的行踪:“爷昨晚儿没去别的房里,是在书房歇了一夜,书房里一直亮着烛光呢,不是老奴说啊,这事儿是姑娘过分了……”
“嬷嬷,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宁纤碧最怕廖嬷嬷的唠叨,闻言连忙讨饶:“没事儿,时间长了就好,您老就舒舒心心的在这府里住着,什么事儿都不用管。”
你们夫妻俩这个模样,我怎么可能舒心?
廖嬷嬷心里叨咕着,但是这位六姑娘从小儿就有主意,她也不敢逆对方的意思,只能在心里一声长叹了。
正当廖嬷嬷心中不安时,就听见外面脚步声响,接着沈千山在珠玉和雨点的陪伴下走进来,看见宁纤碧已经梳洗的差不多了,他便笑道:“你起的倒是早,我还想着你大概没醒呢。”
“海棠,打水给爷洗脸。”宁纤碧看了沈千山一眼,也有些诧异于这个男人的忍耐力:他竟然还会过来,不用说,这定然是顾及到要和自己去沈茂和薛夫人面前请安,这种时候,他还能这样想着自己,宁纤碧心里只有苦笑。
沈千山洗了脸,就坐在镜子前,宁纤碧这会儿已经梳完了头,见他坐下了,就对山茶道:“去给爷梳头吧。”说完目光停留在雨点和珠玉的身上,笑道:“燕来姑娘我是认识的,另一位是……”
“她们是我的贴身丫头。”
沈千山淡淡说了一句,接着雨点和珠玉上前拜见新奶奶,雨点便笑道:“姑娘,奴婢如今不叫燕来了,爷给我赐名叫做点点。”
宁纤碧刚刚从芦花手里接了茶过来漱口,闻言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呛咳了好一会儿,海棠和芦花玉儿忙着替她拍背顺气,沈千山在不远处往这边瞟了一眼,悠悠丢过来一句:“你是做了奶奶的人,稳重些好不好。”
什么叫做了奶奶的人?这话听起来怎么就那么不对劲儿?宁纤碧嘴角抽了抽,冷哼一声,转头对雨点笑道:“是不是当初赎身银子爷出的不少,不然你怎么得罪了他,让他赐给了你这么一个名字?”
“我刚刚说过,你是新奶奶了,注意身份。”沈千山气得又剜了她一眼,什么叫得罪了自己,才赐给这种名字?这名字很难听吗?
雨点哀怨的看了沈千山一眼,见主子正瞪过来,目光里充满了威胁之意,她只好委委屈屈道:“回奶奶的话,这……这个不关爷的事,是奴婢感念爷的点滴之恩,所以才改成这个名字,不过后来配了奴婢的姓氏,所以如今叫雨点。”
“你刚刚还说过是你们爷赐的名。”宁纤碧笑眯眯戳破了雨点的谎言,知道她是故意用这个名儿来缓和自己和沈千山之间的气氛,因此示威似得瞪了沈千山一眼,悠悠道:“嗯,配了姓氏后,雨点这个名字还是不错的。”
雨点怔住,看出这是爷和奶奶暗中较劲呢,只是做下人的又能怎么说?没想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儿。
好在这时候忽听外面有人禀报道:“启禀爷和奶奶,白姨娘与如意轻怜两位姑娘来向奶奶请安。”
沈千山皱了皱眉头,却听宁纤碧淡然道:“让她们进来吧。”
雨点松了口气,忙不迭退到一旁,不一会儿,白采芝就和如意轻怜两个走进来。
宁纤碧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茶杯慢慢拨着盖子,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三个打扮一新的女子:这一世里改变的事情太多了,除了白采芝,这如意和轻怜都是上一世里没有的人物,想来应该就是四皇子给沈千山的那两房妾侍了。
“起来吧。”
三人盈盈福身,宁纤碧便面带笑容的吩咐了一句,然后对她们道:“坐下吧,我这人没什么规矩,日后不用天天过来我这里。”
反正沈千山的后院这一世和她没关系了,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嗯,只要不是折腾得太过分就成,不然的话,自己不出头恐怕也不行了。
宁纤碧想到这里,便意识到沈千山对自己所做的付出还是打动了自己的心,不然依照她的心思,这几个女人掐的越厉害越好,她乐得在旁边看热闹,怎么又会反悔呢?
“六姐姐,昨晚睡得可好?”白采芝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笑吟吟问宁纤碧,一边不动声色的看了如意轻怜一眼。
这两个女子十分漂亮,那个轻怜也就罢了,看上去是个软弱的,但是这个如意,只从她眉梢眼角的神情便可看出,这绝不是一个甘于人下的女孩子,只怕自己心里想的那些心思,她心里也未必没有。
这让白采芝很是轻蔑:一个扬州瘦马,竟然也敢想着要占沈千山的宠爱?还敢在言语中隐隐和自己争锋别苗头,你凭的什么?
只不过她表面上当然不会和对方计较,这不是自降身价吗?因少不得就要通过对宁纤碧的亲热称呼来暗中告诉对方:看见了吗?不但我的容貌比你强,我和正室奶奶的关系也比你亲热一千倍,奉劝你趁早打消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宁纤碧当然也明白白采芝的用意,心中冷笑一声:这个如意看上去也是个厉害的,不错,上一世里沈千山几个通房最后都被白采芝收拾下了,这一世,对方恐怕要费些周折。
宁纤碧还是很喜欢给白采芝添些周折的,因此便淡淡答应了一声,然后转向如意轻怜,假装好奇道:“听说你们是从扬州过来的?人人都说扬州好,但不知是怎么个好法儿呢?”
白采芝一窒,那如意却是眼中一亮,她的声音又好听,登时便在白采芝面前滔滔不绝的讲述起来。
一旁的轻怜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脸的无所适从,宁纤碧注意到,她不止一次的拉了如意的衣角,对方却根本不管不顾,一味讲的兴高采烈。
“行了,咱们该给爹娘和老祖宗请安了。”
到最后,还是沈千山实在看不过眼,出声打断了如意,他在一旁冷眼看了半天,只觉着心中烦躁,终于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宁纤碧站起身来,微笑道:“也是,那你们回去吧,以后要齐心协力,好好儿服侍爷,我这人好清静,平时没事儿,就不用过我这里来了。”
一语未完,如意的脸就有些涨红,她本来也想交好这位新奶奶,虽然对方是白姨娘的表姐,不过那又如何?越是被表妹撬了墙角,心里该越恨才是,若新奶奶真是这样,那自己岂不是就有了可趁之机?
只可惜,今天早上宁纤碧连消带打,算是表达出了她对这两个美艳女子的不耐烦,当下不但是如意失望,就是白采芝,表面上虽然没有什么异常,心里也是气得哆嗦了。
沈茂上朝去了,原本他今日休沐,就是为了在家里喝儿媳妇敬的茶,却不料边疆传来了消息,所以一大早就有太监过来传皇帝的口谕。将他召进宫中去了。
薛夫人解释的时候,面上全是淡淡的骄傲之意:丈夫能被皇帝看重到这个地步,这是何等荣耀光彩的事?也因为这个,她对宁纤碧的不满也稍微淡了一些,于是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便问沈千山道:“白姨娘呢?怎么不见?叫她过来,我带你们一起去给老祖宗请安。”
沈千山面色一变,抬头沉沉看了自己母亲一眼,他不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会在新婚第一天就给宁纤碧没脸,即使白采芝是宁纤碧的表妹,但是在新婚第一天就要带着一起去给大长公主请安,这也会让妻子不舒服的吧?
知子莫若母,薛夫人只看儿子的眼神,当然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得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淡淡道:“也没什么,儿媳妇身子秉弱,大概你以后还是要倚重白姨娘些,那孩子也是个好样儿的,又伶俐,所以我想着带她一起去老祖宗那里,说起来你也是,新婚之夜去书房,这让人怎么看?”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目光便从沈千山身上移到宁纤碧身上,心中暗自冷笑道:这不是我给你没脸,而是你给我儿子没脸,还想着我能对你好?做梦去吧。
第一百九十五章:请安
这是谁多的嘴。沈千山心里恨的牙痒痒,他去书房的事,特意吩咐长福长琴不许传出去,却不料薛夫人还是在今天一大早就知道了,很显然,是有人给母亲通风报信。
宁纤碧看着沈千山隐含愤怒的面色,不由得心中好笑:暗道你书房中的烛光亮了一夜,连廖嬷嬷都知道了,还指望着能瞒过别人去?
沈千山也不是笨蛋,自然一下子就寻思过来,心中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之所以有了这种漏洞,不过是他心中还存着奢望,想让那龙凤烛能燃到天亮,这样,或许两人还有可能白头偕老。
想到此处,不由得看向宁纤碧,暗道我书房里的龙凤烛亮了一夜,但不知她房中的蜡烛又燃到何时?若是她不愿意白头偕老,一定会吹灭蜡烛的吧?这样我的苦心岂不是白费?更是可笑了。
宁纤碧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看懂了沈千山这一眼的意思,还不等反应过来,便下意识的笑道:“王府里的蜡烛果然就是好,昨儿爷的蜡烛到天亮,我房里的蜡烛也是到天亮呢。
她觉得自己这暗示挺到家的:看见没?你对我仁义,我也不会给你抹黑,该注意的地方,我也注意着呢。
她房里的蜡烛也是到天亮了。
沈千山的心不禁颤了一下,再看宁纤碧,就见她轻轻垂下了视线。
他们两个在这里“眉目传情”,可把座位上的薛夫人气坏了,心想你们两个有今日这份心有灵犀,怎么昨晚倒是不肯在一块儿呢?你们这是玩儿谁呢?难道我不盼着儿子媳妇好?偏偏你们不肯好,现在又在我面前演这一出,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儿媳觉着怎么样?让你表妹和我们一起去见老祖宗?”
薛夫人冷冷问了一句,接着啜了口茶,又重重哼了一声。
“儿媳听太太的。”宁纤碧当然不会因为这件事惹薛夫人不快,事实上,对方到现在能忍住气,用白采芝来打击自己,这算是有修养了吧。要说起来,宅门里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最起码大家都要讲究一个泱泱气度,这若是在小门小户,婆婆知道儿媳妇新婚之夜把儿子挤兑走了,怕是要跳脚骂人吧?更有甚者大概鸡毛掸子就直接上了。
薛夫人却没料到宁纤碧会来这一出,不由得被重重噎了一下,好半晌方生气道:“既如此,那就让白姨娘过来吧。”
来到大长公主的寿宁院,睿亲王妃和几个未出阁的女孩儿都已经在这里坐着了,等到看见白采芝也跟着薛夫人和宁纤碧进来,大家脸上不由得都添了狐疑之色,独有五姑娘沈璧珍“哈”的轻声一笑,面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宁纤碧是真的感激敬重大长公主,上一世里,她在王府中唯一感到的温暖便是来自这位慈祥的老人,此时又再度以孙媳妇的身份站在她身旁,不由得也是感慨万千。
薛夫人眼看着对自己冷冷淡淡的儿媳妇对自己的婆婆却是一副亲热样子,心里这个腻歪就别提了,暗道现在就看人下菜碟,着实可恶,不但可恶,而且愚蠢,难道你不知老太太没有几年活头,你的婆婆是我吗?
睿亲王妃那是什么人,自然看出了这一点,她是以打击薛夫人为乐的,见此情景便对大长公主笑道:“老祖宗和千山媳妇真是投缘,她从前就是孝顺你,夏天消暑丸冬天保心丹的送个不停,如今总算天遂人愿,让她成了您的孙媳妇儿,日后倒可朝夕相处,这真是太好了。”
薛夫人的脸一下子就有些沉,虽然只是一瞬间,便又重新堆起了笑容,然而这屋里的都是些什么人?有心人早就看在眼里了。
宁纤碧在心中摇摇头,暗道这薛夫人说起来还真不是擅长心机计算的妇人,从小儿富贵,结果到现在,竟连个喜怒不形于色都没锻炼出来。唉!说起来,这女人倒也不是可恨到家的,最起码她比起睿亲王妃,心里倒没有什么歹毒念头。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上一世自己嫁进来后,亲王妃的院里,可着实是死了几个人的。
众人说了几句话就散了,沈千山宁纤碧却是被大长公主留下来,薛夫人都快走到门口了,才对白采芝笑道:“千山忙着呢,他爹今天进宫又是为了边疆的事儿,怕是不久也要叫千山过去,我反正没什么事儿,你就跟我去我房里说说话儿吧。”
白采芝自然答应,于是两人方出了门。这里大长公主看着她们走了,才微笑对宁纤碧道:“这是说小话给我听呢,嫌我把家里大部分事情都交给大儿媳妇了。唉!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今儿不该贸然留你,让你婆婆心里不舒服了。”
宁纤碧笑道:“老祖宗多心了,太太不是那样人呢,我也愿意陪老祖宗坐一坐,老祖宗最近身体如何?”
大长公主笑道:“我还好,原本说你和千山也不大,可以先订了亲,之后再说成婚的事儿,谁想到太后病了,你们倒是因为冲喜的事这么急着成婚,好在听说太后娘娘的身子果然好了不少。原本今日我们是要进宫的,只是边疆那边儿又来了战报,连茂儿都进宫了,恐怕这事儿小不了,所以改天吧,也让太后再歇歇。”
宁纤碧自然答应,大长公主看着她的面色,眼里有几分思量,好半晌才道:“我恍惚听人说,你不喜欢这门婚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千山欺负你了吗?”
宁纤碧吓了一跳,心想怎么搞的?沈千山这家伙的保密工作做的也太差劲了吧?这种事情能让大长公主知道吗?”因看了他一眼,微微垂头道:“哪有的事儿?老祖宗您肯定听错了。”
“我虽老了,却不糊涂。”大长公主微微一笑,看着宁纤碧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我自夸,千山样样都好,这京城里除了皇子们,我就没看见还有谁能比他更好的,你怎么会不喜欢?”
宁纤碧咳了两声,偷偷向沈千山看去,那意思很明显:你在那儿坐着跟木头桩子似得干什么?还不赶紧跟你祖母解释解释,等菜呢?
沈千山不动声色回了她一眼,微笑道:“老祖宗不用听那起小人以讹传讹,您说的没错,孙儿样样都好,六姑娘怎么会看不上我呢,是不是?”他这意思也很明白:你让我解释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就看不上我啊。
“那是怎么回事?”大长公主狐疑的看着他们两个,这两个孩子让她糊涂了,看刚刚两人那眉梢眼角,很明显是心有灵犀,但是孙子这话里也似乎有话啊。
“那个……是这么回事儿。”没办法,看到大长公主怀疑了,宁纤碧也不得不补救一下:“老祖宗您也知道,之前四皇子送了他两个女人,又偏偏都是色艺双绝的……”
“咳咳咳……”沈千山猛然就咳嗽了起来,不着痕迹的看了宁纤碧一眼:喂喂喂!你还真好意思啊,就推到我的头上来了,你不想想我是为什么收了那两个女人?不是让你扫了面子,我至于让她们进门吗?
“原来如此。”大长公主长长舒出一口气,摇头笑道:“唉!小孩子家家,难怪闹点脾气,这事儿也是千山做的不太地道,也不知道四皇子怎么想的,怎么就想起给你送人了?你也是的,何必就收了?不过芍药啊,这猫哪有不偷腥的?男人都是这么回事儿,我知道千山是喜欢你的,不然当初他也不至于为了赐婚欢喜成这副模样……”
大长公主絮絮叨叨又说了些什么,两人都已经不在意了,倒是因为这番话,彼此心中都生出了些苦涩,好不容易等老太太念叨的累了,这才脱身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也没什么可说的,沈千山说到做到,就和宁纤碧做了有名无实的夫妻,虽然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疙瘩,然而在人前他却从没有表现出来,包括宁纤碧回门,他也是全程陪同,让余氏和宁世泊十分感动,姜老太君和宁德荣看见他如此大度,根本不计较之前宁纤碧的无理取闹,也都是十分欣慰,当然,欣慰之余,愧疚也是难免的,于是宁纤碧就倒了霉,被祖母父母三爷爷轮流拎着耳朵念了一天,原本她想在家住几晚上的,这下也不得不落荒而逃。
沈千山为宁纤碧精心选的院落自然是考虑到她的兴趣,房间多,地方也宽敞,无论是晾晒药材还是制药,都非常方便。于是宁纤碧便在这小院里着手自己的制药事业,对府里的一切事物都不参与,这倒让白采芝和如意觉得扎手,等闲也不敢过来试探,毕竟沈千山去她们房里过夜的次数少的可怜,而宁纤碧对他的无理显然并没有冲淡他对对方的爱意。
这些事儿只有薛夫人心知肚明,少不得要叫宁纤碧过去敲打,然而宁纤碧每次只是淡淡听着,回头该怎么做还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