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夜谈
听长琴长福抱怨这场雨,他便笑道:“行了,如今还抱怨什么?这里虽然比不得京城府里,可是比起战场上,好了何止一星半点?爷我还没说什么,你们两个倒嚼起舌头来了。”
长琴长福对视了一眼,心想爷您如今心里想的全是六姑娘吧?我们两个可是没着没落的,能和您比?
不过这话自然是不敢说出来的,只能用极小的声音咕哝着抱怨两句。忽听外面脚步声响,接着一个知客僧过来笑道:“方丈让小僧过来询问公子,今天晚上想用些什么饭菜?”
沈千山笑道:“你们寺里的素席一向是好的。只如今我们就三个人,倒是不好去让大师傅费心弄什么席面,就跟着你们一起吃吧,有什么吃什么。”
知客僧答应着去了,这里长琴长福将东西都收拾妥当,夕阳也终于收了最后一丝余晖,大地渐渐就被暮色笼罩。
沈千山踱步到窗前,忽然遗憾道:“错了错了,该请他们整治一桌素席,然后相请六姑娘的,啧啧,这么好的机会……唉!看来果然我是在战场上呆了一年多,连这些人情应酬都忘了,算了,现在再去麻烦人家,总是不好。”
在沈千山为宁纤碧抓心挠肝的同时,六姑娘也在房里因为他而长吁短叹。
“有什么?不就是偶遇了三公子吗?也值得姑娘这样烦恼?”山茶替宁纤碧倒着茶水,实在是看不惯姑娘一副苦瓜脸的模样。
叶丽娘因为连日赶路,所以觉着有些劳乏,因此这会儿已经回房里歇着了。眼前没有别人,宁纤碧倒也方便向自己的心腹丫鬟吐吐苦水,摇头道:“你知道什么?我恨死这个混蛋了,如果不是他的指使,四皇子怎么会明目张胆的破坏我的名声?害得现在都没人敢上门给我提亲。如果不是这场雨,我现在就要收拾收拾离开,偏偏这会儿的山道,恐怕我们也走不了。”
“正经是走不了的,姑娘难道没看见刚刚三公子和长琴长福?那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浑身还泥猴儿似得,咱们若要下山,怕是半道上就要把命丢下了。”山茶吓了一跳,连忙加重语气,劝姑娘打消这不现实的想法。
宁纤碧又苦恼的叹了口气,轻声道:“是啊,所以我苦恼啊,我不想和沈千山一起走,但是很明显,如果我们在这里住几天,那混蛋恐怕也会找理由住几天。如果我们明天就走,他大概也会找理由跟着我们一起,我现在已经让他害得名声有些不清不楚了,还禁得住同回京城?到时候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山茶想了想,点头道:“姑娘这顾虑的没有错,真要是和三公子一起回京城,不用说别的,咱们家那几位姑娘恐怕就是生吃了您的心都有了,只是这事儿到如今可怎么办?要不然,姑娘去和三公子说说?让他避避嫌疑,别和咱们一起走?”
宁纤碧皱眉道:“你说什么胡话呢?难道让我去找他?”她心想我要是去找那个混蛋,可不是自动送自己入虎口呢?
山茶苦恼道:“姑娘不去找三公子,难道还等着三公子自己认识到这其中的关窍?只怕……就算三公子明白了,也会故意装不明白吧?”
宁纤碧想一想当日周鑫恐吓尚书府孙少爷的事情,心中点头暗道这没错儿,如果让沈千山想通了这后果,只怕那混蛋更要亦步亦趋了,他巴不得我和他传出绯闻留言吧?唉!若是别人,能让他这样苦心积虑,还真是烧了高香,恐怕都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但偏偏,这个对象是自己,是上一世里被他伤的体无完肤心死如灰的自己,这份青睐还真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啊。
一边想着,便站起身来,对山茶道:“算了,不必多想,走一步看一步吧。”
山寺里的日子简单,吃完晚饭后,偌大一座寺院便再也听不到一丝人声。而如今不过是初夏,草虫虽然出来,晚上却也不会叫成一片,连蝉还没出来呢。
天边一弯细细的月牙儿挂在天上,空气中浮动着清新的花香。宁纤碧心情烦乱,就自己提着灯笼走出来,在院中漫无目的的逛着。忽见远方出现一点亮光,走近后才看到也是一盏灯笼。
这个时候儿僧人们多已歇下了,这来的人会是谁,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宁纤碧一边想着,便要转身回房,她一点儿都不想见沈千山,更不肯和他惹上一丝半毫的嫌疑,这深夜古寺,一男一女就算是挑着灯笼,恐怕也难逃什么幽会之名。她可没忘掉,西厢记里的张生和崔莺莺就有这么一出。
“宁姑娘。”
却不料还不等转身,沈千山便已经开口叫人,这家伙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夜视能力可不是一般好。
宁纤碧停住了身形,正皱眉苦恼呢,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心中的打算,她是准备找沈千山把话说开的,然而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但是现在……这古寺里,没有任何长辈和姐妹在,只有他们两人,说破大天,剩下的也都是弟弟和心腹,这不正是天赐良机吗?
一念及此,宁纤碧的心猛然放松下来,自己敲着额头暗道:我真是个笨蛋啊,多好的机会,我竟然差点儿错过去,太笨了太笨了。
于是便静静站在那里等沈千山走过来,及至在灯笼微弱的光芒中看着那人浮现出欢欣笑容的面庞,她的心里便不由得狠狠一痛,不知不觉的,回忆就又飞回了上一世。
如今你也会对我这样笑了吗?上一世里,可是只有白妹妹能得你这样的笑容,呵呵,在我那么努力想靠近你的时候,你冷若冰霜,如今我吃够了教训,想离开了,你却又追上来死缠烂打,这世上,还有比这个更可笑的事情吗?
不得不说,虽然宁纤碧尽量想遗忘上一世,虽然她已经决定对沈千山无爱无恨,但有些事情和有些情绪,并不会单纯因为她的意志而转移。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六姑娘,下午我实在是让雨淋得太狼狈了些。”沈千山盯着面前这张只能算作是清秀的面孔,心中因为期待和幸福而鼓胀的满满当当。
宁纤碧垂下眼帘,回头看了看僧房,那里亮着烛光,想也知道,山茶和芦花这会儿恐怕正在做针线。而叶丽娘的僧房里也亮着灯,恐怕她是在看那些药材吧。
“三公子若是无事,我们不如出去走走吧,有些话到今日,也该说开了,省得你我徒添烦恼。”
宁纤碧忽然鼓起了勇气:是,沈千山是很混蛋,但他应该做不出禽兽不如的事情,她算是了解对方:冷酷无情是真的,但却绝不下作。
沈千山心中一惊,复又一喜,他心中充满了期待,却也充满了惶恐,只因为他不知道宁纤碧接下来会出什么样的牌,从战场上生死中磨练出来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夜,不,就是这一段谈话,关系着他终身的幸福,要么就是拨云见日,要么就是乌云蔽日。
“哦,好……六……六姑娘请。”
关键时刻,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三公子也禁不住有些结巴了,他伸出手,请宁纤碧前行,完全忘记这根本就是违背了“男尊女卑”的准则。
宁纤碧看着他,眼中禁不住有微微的星光闪烁:如果是上一世里,你这样对我,那该有多好。只可惜,覆水难收,如今这些柔情体贴,我却是再也不想,更不敢要了。
她很快就扭过头去,不想让沈千山看到自己眼中这点不争气的泪光,万一这货再因此误会自己喜欢他怎么办?
好在沈千山的夜视力还没有强到这样逆天的程度,只是他看着宁纤碧在自己身旁默默走着,心中的期待的确是越发高涨了,这就是脉脉含情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的节奏啊。
所以说,造化有时候真是很弄人的,如果没有沈千山这一刻的误会,他就不会抱着太大的期望,那么失望后也就不会那样失常,不会那样愤恨,也许日后两人的磨难,喔,严格的说,是三公子单方面的磨难也就不会那么多。可见老天爷在这一世里为了补偿穿越后被害惨死的六姑娘,对未来小王爷下手是多么的狠辣残酷。
两人默默走着,不能说并肩而行,因为宁纤碧很注意拉开彼此的距离,然而一直走出院子,走到后山,她才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说,难道要开门见山的直接和沈千山说“你他妈别纠缠我了,上一世里我就等于是被你害死的,这一世里你要再敢纠缠,我就下毒毒死你”吗?原谅她,这话她还真说不出口。
正在冥思苦想,却不料沈千山竟然忍不住先开口了,他的目光里盛满了柔情,轻声道:“去年出征时,承蒙姑娘关爱赠衣,沈某感谢不尽。那件衣服我一直珍藏,战场上刀枪无情,我唯恐它有一点儿损伤,所以都不舍得穿,只有在领旨受封的时候,才会披在身上……”
第一百六十七章:了断
“等等。”宁纤碧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没错,六姑娘懵了,完全懵了:“你……你说什么?关爱赠衣?什么……什么意思?我给你衣服?什么时候的事儿?”
沈千山提起这件事,心中本来全都是满涨得幸福,却不料只得到宁纤碧这样的反应,一时间不由得也愣住了。
好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一张脸不由得也有些发白,却仍然尽力维持着平静淡然的表情微笑道:“六姑娘还真是贵人多忘事,难道你不记得了?去年出征前,您送我的驼绒大氅?”
“等等等等,这……这不可能,沈公子你一定搞错了,我去年根本就没有去送你。”
宁纤碧这会儿根本顾不上去照顾沈千山的面子了,斩钉截铁的一口否认:开玩笑,这样天大的误会如果让沈千山继续误会下去,那还了得?别说跳进黄河了,就是跳进太平洋她都洗不清了吧。
“没有搞错,那衣服里的字条,分明是你的字迹,我一直随身珍藏着,六姑娘,不信你就自己看。”
沈千山从怀中掏出那张一直被自己珍视着的字条,事到如今,他怎么会不知道这里面应该是出了差错?然而对于他来说,这字条就如同是一根救命稻草,是他全部的希望,哪怕丢脸,他也要将这件事彻底搞清楚,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明明白白。
宁纤碧接过字条一看,脸不由得就发绿了,好半晌,她才抬起头,面无表情的摇头道:“虽然这是刻意模仿了我的笔迹,但是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三公子,这不是我写的,我也从来没有给三公子送过什么衣服,若是三公子一定要弄明白事情经过,或许可以让我看看那件衣服,从针线上,我应该能够认出来是谁的手笔,只要是我们府中女孩子做的,我就可以认出来。”
沈千山摇摇头,那张字条既然不是宁纤碧给他的,他自然也就不会再视若珍宝。只是一时间他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而更让他恐慌的,是此时宁纤碧对他的态度,那绝不是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孩子会表现出来的冷漠态度。
“这张字条是谁写的,如今并不重要,包括那件衣服到底是谁送的,在我心里也不算什么了。重要的是,六姑娘你……”沈千山犹豫了一下,他想一鼓作气的把自己的心意表白出来,战场上讲究的就是一个一往无前,然而在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子时,不知为什么,他竟然会被心中从未有过的恐惧扯住后腿,以至于这句话只说出了一半。
虽然只有一半,但是沈千山很明白,宁纤碧只要不是傻子,她就应该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意,那么接下来,就是等着她的反应了,生死胜负,将在片刻后见出分晓。
想到这里,沈千山不自禁的舔了舔嘴唇,这是他紧张之下会无意流露出来的小动作。
宁纤碧握了握拳头,她和沈千山这两世里的所有牵绊,就要在今夜彻底地断开来了,从此后桥归桥路归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想到这里,一颗心蓦然放松下来,于是她勇敢直视着对面那个男人的眼睛,沉声一字一字道:“三公子人中龙凤,将来定有如意姻缘,请您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不想传出什么闲话。”
“什么如意姻缘?若是我说,我喜欢的只有你,我只想娶你呢?”
终于真真切切明明白白的从宁纤碧嘴中听到这个答案,绝望之后,沈千山反而能把一切顾虑都抛开,他盯着宁纤碧,眼中是势在必得的气势。
宁纤碧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我的心从不在你身上,从前,现在乃至以后,都不会在你身上,我一直以来以为自己做的够好,没想到还是让公子生了误会。只不过,我觉得这和我无关,是公子一厢情愿,今夜约公子出来,就是为了和你彻底把话说清楚。”
“你又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你的心就不能被我感动?六姑娘,我自问对你一片赤诚,为什么你不肯给我这个机会?恕我直言,婚姻之命,并非你我所能做决定,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我一定要娶你,恐怕令尊令堂也不会让你任性吧?”
沈千山紧紧握着拳头,他的气势看上去很惊人,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慌乱和愤怒,是的,愤怒,他根本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得罪了宁纤碧,为什么从一开始,她对自己就一直都是冷漠以对?这么多年来,他对她从未有过任何的放松,他很肯定宁纤碧没有心上人,只有一个疑似的心上人蒋经,事后也证明他们两个只是纯洁的兄妹关系。在这样的情况下,沈千山想不到她有拒绝自己的理由,不是他狂妄自满,这天下,又有几个男人会比自己更优秀?他更不相信宁纤碧的野心是要做皇妃或者太子妃。
却听宁纤碧冷笑一声,淡淡道:“我竟不知道,三公子原来如此钟情于我,若真走到那一步,为了回报公子的错爱,民女也只有青灯古佛伴一生了。”
这绝不是恫吓,在沈千山看来,宁纤碧绝对是那种说到做到的女孩子。而且她此时脸上的神情是如此的坚定从容,所以他一点都不怀疑对方的决心。
事实上,宁纤碧还真是吓唬他的,就算没办法,不得不再嫁入睿亲王府,当这男人死了就完了,干什么要把自己的青春给陪葬进去?
但沈千山不知道,所以在得到这个答案之后,他会有多么震惊也就可想而知了。
震惊之后便是愤怒,总算他如今的定力确实不错,在战场上,冲动是大忌,甚至可能把几万士兵送进地狱去,身为主帅,如果不能冷静判断形势,就是失职。沈千山经历过太多的生死离别,太多的埋伏诱惑,所以锻炼出了这份泰山般的冷静。不然的话,他现在很可能已经失控了。
“沈某这一生,除了君师和亲人,从没有将任何人看在眼里,唯有在姑娘身上,丢了这一颗心。从我们相识到现在,除了那一句话,沈某自问没有任何获罪于姑娘的理由,在姑娘面前,沈某小心翼翼,唯恐惹了姑娘厌弃,却不料,谨慎至此,竟还只得到姑娘这一句冰冷冷的话。沈某恳请姑娘解惑,你究竟是为什么,竟对我绝情至此?”
听到沈千山因为愤怒和绝望而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宁纤碧心中长叹一声,她垂下眼帘,淡淡道:“没什么为什么,公子可听说过强扭的瓜不甜?我的心不在你身上,仅此而已。”
“那在谁身上?”
沈千山不服,他当然不服,这天下还有什么男人能比得上他?除了自己和蒋经,又有哪个男人能够靠近她?和她朝夕相处,让她芳心暗系?连蒋经那样漂亮能干的男人她都毫不动心,沈千山根本想象不出还会有别的男人有机会博取宁纤碧的芳心,就连百草阁里那个温煦,事后也证明是天涯帮帮主的男夫人。如今她却这样说,怎能不让沈千山愤怒疑惑?他一片痴心,最后就换来这个女子的轻视和敷衍吗?
“在谁身上都好,只不在你身上。你也不必问我为什么,事实上,理由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嫁你,不想和你有一丁点儿的瓜葛,这是我的真心话。”
宁纤碧平静的看着沈千山,其实她的心里也在打鼓:今夜这番话,对向来自视甚高的沈千山一定打击不小,这厮……该不会愤怒到失控吧?真是这样的话,自己恐怕只有假装摔下山或许才能逃过一劫了。她很有自知之明,比武力,沈千山一根手指头就可以完败她。
好在沈千山的定力没有让宁纤碧失望,看着对方那受伤的狼一般愤怒的双眸,即使灯笼的光如此微弱,宁纤碧都能感觉到那眸子里的痛苦愤恨。
他就这样紧紧盯着宁纤碧,宁纤碧却是微微垂首,似是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听沈千山冷冰冰硬邦邦的道了一句:“打扰六姑娘了,既如此,从此后咱们便老死不相往来,祝你早日觅得佳婿。”说完一拱手,他便转身决然离去。
在他身后,一直微微垂头的宁纤碧终于抬起头来,一直到沈千山的身影消失,她才在嘴角边露出讽刺的笑,淡淡道:“为什么?为了你上一世的绝情和不负责任,为了上一世里被赶出府的廖嬷嬷,为了一个惨死在丈夫漠视和表妹毒害下的女人。沈千山,我是两世为人,你欠我的你知道吗?没有对你心爱的女人下毒报仇,没有对这一世的你报复暗害,我已经很宽宏大量了。”
她冷冷说完,眼中方露出一点怅然,叹息道:“其实,这一世里的你并不知道这些,我也不能告诉你,所以,也算是我对不起你了。但我实在没有办法再接受你,再接受和上一世里相同的命运。也唯有祝愿你能在将来寻到一个有情人,夫妻和美前程锦绣吧,但愿那场滔天大祸,不会再降临亲王府,但愿你不会因为恨了我,又重新喜欢上白采芝,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配不上你,真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轻狂
当然,这番忠告纯属马后炮,沈千山也注定不可能听到。不过宁纤碧也不在意了,她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
沈千山的这个态度,就已经说明他不会再纠缠自己,只要他不再纠缠,薛夫人就算是瞎了眼睛,也绝不会挑自己这个伯爵府里一个庶子的女儿做儿媳妇。如此看来,一切后续的麻烦都没有了,这可真是一个太完美的结局,果然还是私下里把话说开比较好。
想到这里,宁纤碧心中唯一一点沉重也无影无踪,她面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轻轻伸展了一下胳膊,脚步轻快的向自己居住的僧房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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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沈千山不顾主持方丈的挽留,便离开了白云寺。
得到消息的山茶和芦花纳闷不已,昨天宁纤碧和沈千山之间虽然激烈,然而也不过就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两个丫鬟对此事茫然不知,所以今天难免就觉得奇怪。
“姑娘,刚刚听小沙弥说,三公子天不亮就下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急着走。”宁纤碧一起床,便听到山茶在自己耳边报告,她怔了怔,方淡淡道:“他本就是随军回京,却半路偷跑出来,如今大概也是觉着不太好,所以又回去了吧。”
山茶笑道:“姑娘这话一听就知不是什么真心猜测,仗都打完了,如今是在京城外,哪里还有什么半路偷跑的说法儿?若说别人也就罢了,但这可是三公子,从皇后那里论,他就是皇帝的外甥啊,祖母又是大长公主,他说不喜欢沽名钓誉,谁又敢说个不字儿?”
宁纤碧瞪了山茶一眼,冷哼道:“我为什么要真心猜测?他走不走和我有什么关系?行了,让芦花打水给我洗脸。”
山茶知道姑娘不喜欢沈千山,因只好出去喊芦花,不一会儿,小丫鬟端着水盆胰子大白方巾进来,第一句话就是:“姑娘,听说三公子天不亮就走了,真奇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竟走得这样急。”
宁纤碧眉头一皱,冷哼了一声,没理会她,这里山茶偷偷向芦花使了个眼色,小丫鬟这才反应过来自家丫鬟不喜欢这个话题,连忙嘻嘻笑着补救道:“奴婢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到那些姑娘们都在京城里翘首以盼,若是知道三公子不把她们放在心上,不知道该有多失望呢。”
山茶笑道:“怎么说不放在心上?也许三公子这一大早就离开白云寺,便是想到把姑娘们撂开不好呢。”说完就见芦花摇头笑道:“姐姐是哄我,再不可能这样儿,不然的话,三公子昨儿何必冒着大雨来白云寺,原本不就是为了躲着吗?”
宁纤碧见两个丫鬟都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便用方巾胡乱将脸一擦,然后扔进水盆里,冷笑道:“你们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还有能力撵他走?这寺庙又不是我说了算。”
山茶和芦花对视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道:就算不是姑娘说了算,姑娘也有能力把三公子气走。不过看自家姑娘脸色不太好,这话可不敢出口,于是便都退出去了。
不一会儿,叶丽娘也梳洗完毕,过来这边房里,一进门,第一句话便是:“奇怪,听说三公子天不亮就……”不等说完,便见宁纤碧伸出两只手交叉着叫道:“打住打住,今天一早芦花和山茶就在我耳边念,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丽娘姐你饶了我吧。”
叶丽娘忍不住笑起来,点头道:“好,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了。不过姑娘,我看今儿天色倒不错,这样咱们下午是不是就回府去啊?”
宁纤碧摇头道:“不必,山寺清净,索性在这里再多住些日子,难得有这个机会,下次还想跑出来住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儿了呢。”说完却听叶丽娘急道:“那京城里还有许多药材呢,姑娘不想去看看?”
宁纤碧笑道:“急什么?那些药材难道拉回去就能卖光了?何况这些事情有岳大哥操心呢,我只看你得了的那几味珍稀药材就好。”说完惬意伸了个懒腰,轻笑道:“人说偷得浮生半日闲,呵呵,我如今既然偷了,就索性多偷几日罢。”
依照宁纤碧的心思,她是打算在寺里再住个三五日的。算着沈千山回去后,有可能去伯爵府拜会,当然,若是对方恨了自己,连带着也恨了伯爵府,不上门就最好了。
不过宁纤碧不敢做这样乐观的估计,所以就想在白云寺里再住几日,她倒是喜欢这山寺的环境和悠闲,只是三五日已是最多了,再多的话,恐怕姜老太君和宁世泊夫妇也不肯同意,宁彻宣也还要读书呢。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快到晌午的时候,就有伯爵府派来的媳妇传话,只说姜老太君有些不舒服,三老太爷诊治后,让宁纤碧回去用针灸配合推拿给老太太治病,马车已经在山下等着了。
如此一来,宁纤碧说什么也不可能再在白云寺里泡蘑菇,只好哀叹着和宁彻宣叶丽娘山茶芦花还有那几个小厮一起下了山,乘马车回到伯爵府。
到了宁馨院,仔细给老太君诊治过,老太太年纪大了,听着症状似乎有些像肩周炎,一只胳膊疼得抬不起来。也难怪宁德荣让她回来,这确实是针灸配合推拿治疗的效果最好。
于是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果然姜老太君觉着身上松快了不少,眼看着天色不早,姜老太君便笑道:“你一回来就奔我这里,还没回去见过你娘呢,这会儿回去换件衣服,见见你娘,若是乏累了,就不用过来给我请安了。”
宁纤碧笑道:“也没觉得乏累,孙女儿先回去换件衣裳吧。”说完离开宁馨院。
刚回到白芍院,就见肖姨娘正在廊下看鸟儿喝水,见她回来,满面笑容道:“哟,姑娘可回来了,昨儿那场雨也真是太会赶时候,妾身想着,不然的话,姑娘昨儿应该就能回来,今日上午也不至于错过三公子进城了。”
宁纤碧看了她一眼,只见她面有得色,不由心中冷笑,却也不愿意搭理这以己度人的女人,只敷衍的问了好,便往余氏房中来。
余氏如今管的差事却又多了两样,分别是几位小爷的族学用度和厨房里的菜蔬采买,厨房那原本是元氏的地盘,然而姜老太君连着几日吃不到合口味的新鲜菜,有些恼火,就硬是把菜蔬这一块让余氏分管,又狠狠敲打了元氏一番,让她不敢暗中下绊子。
余氏正和兰姨娘商量着说昨日特意去乡下买的农家自己摆弄的菜蔬,老太太吃着高兴,想着明天再派人去采买,正说着,见宁纤碧回来,两人便住了话头。余氏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早些回来?今儿上午城里可热闹呢。”
宁纤碧淡淡道:“让雨阻住了,且丽娘姐也是昨日傍晚才到。”说完便问余氏道:“姨妈呢?怎么不在这里说话?那我该去给她请安才是。”
余氏和兰姨娘互相看了一眼,知道宁纤碧这就是故意躲避那个话题的意思,两人也十分无奈,余氏只好道:“你姨妈在她院子里,这两日消化有些不好,你回来倒正好给她看一看,不过还是等晚上用完饭吧,这会儿却要去给老太太请安。”
宁纤碧答应了,也不给余氏说起沈千山的机会,径自回房换了衣裳,这才和余氏兰姨娘宁彻宣等一起往宁馨院去请安。
“姐姐等下别生气。”几个人在路上走着,宁彻宣便凑过来,见母亲和余氏在前面,他就悄悄告诉宁纤碧道:“听说今日上午三公子进城,仍是万众瞩目,他看见宁家的几个人,还特意下马到了楼上,也见了几位姐姐,神态很是和蔼可亲,完全不似之前冷冰冰的模样,还提到什么大氅,等他走了很久,几位姐姐还是兴奋得不行,只怕这会儿姐姐回来了,她们不知要在你面前说什么呢,姐姐到时候听着就是了,不用理会她们。”
宁纤碧叹了口气,暗道沈千山这是什么意思?见我不可能和他在一起,所以就要挑着我们家的其他姐妹吗?只是你对她们是真心实意吗?若不是,何苦害了她们的一辈子?难道也要让她们落得和我上一世里一样的结局?到时候,也不知那些姐妹还有没有重生的机会了。
想到此处,不禁暗暗摇头,果然,到了宁馨院,宁纤月宁纤语宁纤巧等都已经到了,看见她,少不得上来表示了下亲热,姐妹闲话了几句。
宁纤碧就觉着宁纤月和白采芝格外的神采飞扬,两人的态度也十分亲密,完全不是素日里的淡然了。宁纤巧却是有些失落,坐在姐妹们身旁,也不怎么说话。
她略想了想,心中便了然,暗道是了,五姐姐一直就等着三公子,存了这份痴心妄想,连亲都不议,如今怕是沈千山给了她什么错误的暗示,让她以为自己真等到了呢。难怪白采芝对她的态度也热情起来。四姐姐却是因为已经订了亲,和三公子再无可能,也难怪她失落。
第一百六十九章:劝姐
正想着,便见宁纤巧坐过来,苦笑道:“实在是看不得她们的样子,有什么?不就是三公子多说了几句话吗?便把她们轻狂成这样子,好似已经和亲王府定了亲似得。如今我才知道还是六妹妹沉稳,从前三公子对你,可不止这几句话,也从没看见你轻狂过。”
宁纤碧看着宁纤巧,见她虽然这样说,眼中却满是不甘和痛苦,心中不由得一软,见宁纤月正问白采芝湘绣的针应该怎么走,完全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根本没注意这一边,她方拉了宁纤巧的手诚恳道:“四姐姐,你心里不用抱着什么不甘的念头,妹妹掏心掏肺劝你一句话,亲王府不是好入的,你能脱离那里,其实是件幸运的事,四姐姐别埋怨大太太和大嫂子。”
“六妹妹……”
宁纤巧吃惊地看着她,不知为什么,这一瞬间她蓦然就想起过去这些年沈千山对这位妹妹的百般讨好,而这位妹妹却始终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就如同这一次,所有人都上街去迎接沈千山第二次凯旋还朝,就连她这已经定了亲的也不例外,然而宁纤碧却是以住在佛寺接叶丽娘为名,直到今天下午才回来,如今想一想,她恐怕就是故意要避开这次迎接的事情了。
从前宁纤巧等人都觉着宁纤碧这是惺惺作态,动辄就要冷嘲热讽几句。然而如今她已经是定了亲的人,和沈千山可以说是再无可能,思考问题自然就不会再钻进牛角尖,回想起来,从始至终,宁纤碧对沈千山根本就不是什么欲擒故纵,她是真的从心里不想接纳对方。
“为……为什么?六妹妹,这天下的男人,除了太子之外,难道还有能比得上沈三公子的吗?妹妹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拒他千里之外?你……可是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沈千山现在已经是正经的将军了,在边关时他是副帅,众人都亲切叫他少帅。如今回京,副帅这个战时头衔自然不能再用,然而以他的功劳,封个大将军都是绰绰有余,不过是因为年纪太轻,不能封的如此之高,不然置朝廷众多老将军的面子于何地?可即便如此,一品将军的封号也必定跑不了,然而宁府中人称呼他为公子已经习惯了,所以宁纤巧此时仍称他为三公子。
宁纤碧淡然道:“我并不知道什么姐妹们不知道的事情。只是我有预感,亲王府……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地方。四姐姐想一想王妃和薛夫人,再想一想亲王的头衔和沈阁老这二房的势力,你我都是在大宅门中长大的,四姐姐说,那里会是一个好地方吗?”
宁纤巧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果然便惊出一身冷汗。然而她仍有些不解,暗道就算如此又如何?亲王府是京城中最有势力的人家,这是毋庸置疑的。就算有些倾轧和勾心斗角,哪个宅门里没有?不过不会那么惨烈就是了。难道六妹妹就因为这个,便不肯对三公子交心?这……似乎有些太冷静了吧?
虽如此想,宁纤巧却没有问出来,左右和自己都没关系了。有宁纤碧这番话,她心中反而安慰畅快些。抬头看着宁纤月和白采芝说的亲热,她忽然忍不住就冷笑道:“果然是当局者迷,我当日也曾以小人之心度妹妹之腹,如今跳出局外,才知道妹妹是真心不想入亲王府。只可笑那两位妹妹还茫然不知,只以为妹妹是欲擒故纵过了头,弄得鸡飞蛋打呢。”
宁纤碧微微一笑道:“旁人怎么想的,与咱们何干?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宁纤巧愣愣看着她,好半晌方惭愧道:“难怪之前三公子独对妹妹倾心,单是这份见识气度,我是自愧不如的,恐怕阖府上下也没人能在这方面胜过妹妹。只是我仍忍不住替你不值,若是那两位妹妹知道妹妹是真心不愿意和三公子有牵扯,才会让她们得了可趁之机,真不知心里会怎么想。”
宁纤碧含笑看她道:“四姐姐又着相了不是?她们如何想,和咱们又有什么相干?还是那句话,过好咱们自己的日子就好。”
宁纤巧沉吟了片刻,忍不住摇头笑道:“真看着你是从佛寺里回来的是吧?动不动就把着相用上了。是,归根结底,我的确是着相了,这心里总有一份不甘。不过六妹妹放心,我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今日得你开解一番,迟早会把这一点不甘丢去的,唉!只是……也要给我几天时间。”
宁纤碧笑道:“拿得起放得下说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却哪有那么轻松?四姐姐能这样想,已经不易了。”
两人说的高兴,姜老太君虽然和曲夫人耿氏以及元氏等说话,其实众人视线却一直都在这边,见她们姐妹几个虽说的融洽,个个都是笑容满面,却是泾渭分明,众人不由都有些奇怪。耿氏便来到宁纤碧宁纤巧面前,笑道:“四妹妹和六妹妹说什么这般热闹呢?也说来给我们听听啊。”
宁纤碧不等说话,便听宁纤巧笑道:“我说六妹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好的,若是觉着不错,看看咱们能不能托侍郎府那边周旋周旋……”不等说完,便被宁纤碧推了一把,她就咯咯的笑起来。
耿氏看到宁纤巧确实笑得开怀,心中这份诧异就别提了。她和曲夫人都非常清楚,从迎接三公子凯旋还朝回来后,这位四姑娘就没放过脸,两人心中也知道原因,也叹息恐怕自己都被女儿(小姑)怨上了,要说一点后悔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可谁能想到沈千山从战场上回来后,会忽然打出这样不合理的牌来呢?
因此这心里一直就是提着的,生怕宁纤巧越想越不甘心,再闹起来,到时候她们吃些埋怨也就罢了,却怕这事儿传了出去,对她的闺誉有损,万一信儿传到侍郎府,那可就更是大大糟糕。
谁知如今走过来,听了宁纤巧这番话,她显然是暗示自己对侍郎府那桩婚事很满意,并没有什么后悔的念头,所以才会在话里表现的这样亲热。不然的话,这番话实在不适合在宁纤碧面前说出来。
因耿氏这里和她们说了几句话,便仍回到曲夫人身边,悄悄和婆婆说了,这下曲夫人也十分讶异,拿眼不住看着宁纤碧,好容易等到众人从宁馨院散了,刚回到晴波院,她就将宁纤巧拉到自己房里细问,待听说了宁纤碧那番话,婆媳两个良久无语,好半天,曲夫人才叹气道:“素日里我把六姑娘已经看得很高了,如今才知道,她比我想的还要冰雪聪明。”
耿氏笑道:“可不是,最可贵的是六姑娘宅心仁厚,她和四妹妹说这番话,明显是宽四妹妹的心,也是让咱们好做。”说完却听宁纤巧道:“固然有为我宽心的意思,只是我听着六妹妹话里话外,她是真的这样想,其实也不奇怪,娘和嫂子想想,以六妹妹的这份儿聪明,她会笨到连欲擒故纵的尺度都把握不好,以至于玩的过火了吗?只能说,她是真心这样想的,是真的不想嫁入亲王府。”
耿氏冷笑道:“王妃和夫人之间的暗斗,可以说是举城皆知,六妹妹的话不无道理,进了亲王府,就要卷入那些漩涡中,那地方……确是不好呆的呢。”
宁纤巧叹气道:“是啊,命里八尺难求一丈,我听了四妹妹的话,也寻思开了,三公子只有一个,喜欢他的女孩儿那么多,我又不是其中最出色的,去妄想什么?就是五妹妹和白妹妹,今日得三公子多说了几句话,你看把她们逞的那个得意,叫我说,不如悠着点儿,省得竹篮打水一场空时,连个下来的台阶都没有。”
耿氏和曲夫人听了这话,哪里还不明白宁纤巧终究是有些郁闷,于是连忙把话岔开,说起过一个月就是宁纤眉的女儿周岁生日,该送什么礼物的事情。
宁纤碧猜得没错,第二日平静度过了一天,到第三天一大早,她正在屋里试验藿香正气丸的方子,就听门外脚步声响,接着是海棠的声音道:“姑娘快换衣裳,老太太让您过去呢。”
宁纤碧将手中的方子放下,皱眉道:“什么事情这么急?不是刚刚才请过安吗?老祖宗的胳膊也强许多了,总不至于现在就又要让我过去施针推拿吧,那可是过犹不及了。”
海棠笑道:“听说是三公子过来了,几位爷和姑娘们都去了宁馨院,老太太特地打发人来叫六姑娘。”
宁纤碧一听是沈千山来了,更不想节外生枝,皱着眉头道:“你去回老太太一声,就说我不太舒服,不去了,反正这么多人迎接他,也给够了他面子。”她好不容易才和沈千山分说清楚,让对方熄了念头,自然不肯再见那人,万一事情又有反复怎么办?
第一百七十章:争如不见
海棠笑道?“刚刚我和廖嬷嬷说过了,嬷嬷的意思是,姑娘还是过去一趟的好,不然倒显着姑娘刻意避嫌疑似的,三公子也算是咱们府里的常客,别的姑娘们都不避嫌疑,只有姑娘不肯去,这让人看了,有什么意思?”
宁纤碧仔细一想,也是,廖嬷嬷说的没错,自己虽然不想再节外生枝,却也不想过于与众不同。左右不过是去应付一番罢了,沈千山事情想必忙着呢,说几句话的功夫,自己何必连这个面子都不给他?万一再恼羞成怒,又生波澜怎么办?
想到此处,不由得叹了口气,暗道真是苦恼啊,怎么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呢?都是沈千山的错儿,好好的,你跑过来干什么?打发人来把礼物送上不就行了?我才不信你在边疆一年多,连点皮子都弄不到,哼,听说你几次大捷,每次光战利品就能拉几百辆车。
一边想着,到底还是回房去换了衣裳,来到宁馨院。
进去时,众人多已到了。沈千山坐在姜老太君对面,论理他是晚辈,只该坐在下手,万没有相对而坐的道理。只是如今他刚回朝便被封了一等轻骑将军,那是正一品的武将,他又是亲王府的人,这身份倒也足够和姜老太君相对而坐,因此在众人的劝说之下,他也就没再客气。
眼角中的余光瞥见宁纤碧进来,饶是三公子已经知道今生和这个心仪的女子有缘无分,那颗心脏仍是忍不住扑通扑通的跳了几下,于是姜老太君的话也就没听清楚,等到回过神来,不由得面上就是一红,又听姜老太君“善解人意”的笑眯眯重复道:“我是说,这一回宁夏国吃了教训,应该再不敢来犯咱们大庆朝的边境了吧?”
沈千山摇头笑道:“从古至今,宁夏和金月就是咱们中原的死敌,一直到现在,只从我出生起,边境上的战火哪一年还熄灭过?那两个国家都是最无耻的,就算是打痛了打怕了,回去休养一阵子,又会卷土重来,他们都是游牧民族,最擅长骑射,咱们的军队若不是后勤粮草供应的充足,还真是有些拙于应付,以至于这竟成了两个最头痛的问题。这一次恐怕也不会例外。”
姜老太君皱眉道:“啊哟,若是这么说,不定什么时候,公子还是要上战场的?”
沈千山笑道:“我只是因为这个身份,每次一签停战协议,就要回京。如果依照我的心愿,宁愿在边疆驻守,让那宁夏金月再不敢犯我边境。”
这几句话掷地有声,只听得宁纤碧心里都是砰砰直跳,想起在现代电视中看到的那些边塞场景,想起自己曾经读过的那些边塞诗,一瞬间,也禁不住就热血上涌,暗道只可恨我生做女儿身,不然的话,或许也有机会去边疆,体验一下“一片孤城万仞山”的奇绝,唉!可惜啊可惜。
她正在心里叹着,便听身旁白采芝喃喃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三公子果然是好气魄。”
这两句话声音极小,原本沈千山和姜老太君等并没有听到。然而宁纤月如今已经存了一些心思,闻言便立刻道:“白妹妹说的是什么?我虽没听清,却觉着十分磅礴呢,你再大声说一遍给我听听。”
白采芝脸上就飞了两朵红云,只垂首说“没什么”,这里宁玉兰坐在姜老太君下首,见此情景,不由得心中一动,微笑道:“芝儿说的什么,也说出来给我和你外祖母听一听,让我们也高兴高兴。”
白采芝这才起身,来到姜老太君面前,含羞带怯道:“我……我没说什么,只是刚刚听三公子说的热血,所以……所以就想起那两句诗。‘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说完又施一礼,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一时心有所感,让……让三公子见笑了。”
沈千山含笑道:“没什么,姑娘这两句诗正合景,我虽不敢自称什么龙城飞将,然而却也希望可以声名远扬,震慑的那些鞑子不敢犯我边境。”
他很少对女孩子这样和颜悦色的说话,当下不但是白采芝心中大受鼓励,就连宁玉兰和姜老太君心中都忍不住一跳,彼此对看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异。
宁纤巧如今已将自己素日里的女儿情怀放下,她知道自己是没希望了,但因为从来也没有过希望,所以前天晚上得宁纤碧劝慰后,心情倒也能放开,只是终有些不甘,听见这话,便忍不住笑道:“说起龙城飞将,我那时候也读过这首诗的,但不知这龙城飞将指的是谁?”
大庆朝乃是唐朝安史之乱后分出的和宁纤碧本来历史完全不同的一条岔道儿,所以唐朝之前的历史是完全重叠的。在龙城飞将这句诗的方面,也一直存在着争议。
当然,就和宁纤碧本来的历史上相同,文人们大多认为这龙城飞将指的是李广,因为李广没有封侯,自尽而亡,让总觉着自己是“怀才不遇”的文人们更易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至于另一种争议说是卫青:切,靠着裙带关系上位,还一路平步青云,得皇帝无边宠爱信任,到最后竟在武帝朝难得落了个善终,这样彪悍的就好像开外挂的人物,想也知道文人们怎么可能待见?宣传他的厉害,不就等于是贬低自己和李广这种出身寒门的英雄吗?
因此时宁纤月也急于表现,立刻便笑道:“四姐姐怎么糊涂了?上课的时候,老师难道不曾讲过?龙城飞将自然是指飞将军李广,怎么你连这都忘了?”一边说着,眼角余光却是得意洋洋的看向沈千山。
宁纤巧笑道:“我倒确是忘了,哦,原来龙城飞将指的是飞将军李广啊。”话音刚落,便听宁彻宣断然道:“李广从来不曾到过龙城,更没有获得过什么龙城大捷,怎么可能是他?”
宁纤月扭头一看,登时就恼了,她好不容易才在三公子面前说上话,谁知就让这个小兄弟驳斥了,因便冷笑道:“李广被称为飞将军,除了李广,这龙城飞将还能有谁?”
宁彻宣昂首道:“飞将军虽是李广,然而龙城大捷却是卫青打下的,所以我认为这龙城飞将,指的是卫青。”
他这话一出口,沈千山的目光登时就是一亮,兴致盎然的看向宁彻宣。
在座的少年男女对于这个问题,都是看书听老师讲,老师说龙城飞将是李广,那就定然是李广。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所以几乎没有什么争议。要不然,宁纤月也不会把飞将军作为标准答案得意洋洋的说出来。而宁纤巧之所以会那么问,也只是心里不甘,说句话罢了,并没有想过真的会有什么不同答案。
但沈千山和那些只知道死读书的书呆子却是不同,他精读兵书,对于卫青和霍去病是十分推崇的,而王昌龄的边塞诗也是他十分喜欢的诗作,反复研读之下,发现王昌龄的诗中不乏推崇卫青之作,因此心中便存了疑虑,暗道龙城飞将,怎么想都觉着似乎和卫青沾边儿,只不过这份心思他一直没说出来,素日里事忙,也没有下功夫去研究这样一个问题。此时一听宁彻宣说出这样的答案,他心中忍不住就是一动,目光灼灼看向对方,期待他能说出一番与众不同的见解来。
却不料面对宁纤月和宁彻守等人的辩解,宁彻宣竟然看向宁纤碧,期期艾艾道:“的确,老师们都说是飞将军李广,但是……姐姐曾经告诉过我说,这个龙城飞将指的就是卫青。”
又是她……
沈千山心里一翻个儿,忍不住就往宁纤碧看过去,却见她轻垂臻首,淡淡道:“我告诉过你是卫青,难道没和你说过缘由吗?”这意思很明显,我是不打算解释的,你自己去说。
宁彻宣得了姐姐的话,细细一回想,立刻便有了底气,昂然道:“六姐姐说过,龙城大捷是卫青创下的,而李广从来没有去过龙城,他甚至在汉匈战争中,连胜仗几乎都没打过,要是他是龙城飞将,还谈什么不教胡马度阴山?他连能拿出手的胜绩都没有。”
说到这里,宁彻宝不服了,皱眉道:“‘卫霍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李老将军不过是因为运气不济罢了,如果他有卫青霍去病一样的运气,怎么会到死都没有封侯?”
这是千古文人们最痛恨卫霍的一点,也是他们最同情李广的地方,到死都没有封侯啊,就因为时运不济,和自己是多么的相像?而偏偏,宁世泊和宁彻宣都是文人,他们考虑问题也自然是站在文人的立场上,不可能去站在武将的立场考虑,因此被宁彻宝这样一说,宁彻宣就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如果是别的问题,宁纤碧就算再怎么忍不住,也一定会掐着手心告诉自己忍耐。然而偏偏,今天讨论到了李广和卫青的问题。
第一百七十一章:为本命而战
卫帅啊,她的历史本命啊,怎么说她都没关系,但是自己的本命已经受了太多不白之冤,尤其是在文人的,都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了?现在面对满屋子人,还要让他被当做一个只靠裙带关系和运气才登上高位的外戚?这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宁纤碧此时的心理,只有粉丝才能够理解,一旦涉及到本命,理智就往后靠边儿站。因此她再也顾不上收敛什么锋芒,慢慢抬起头来,淡淡道:“运气?李广当将军的时候,卫青可还没有上战场呢,在卫青成为将领之前,他就是汉朝有名的将领,那时候没人和他争,他的运气在哪里?若说是当时的政策不允许他在战场上大放异彩。那么之后呢?武帝没有不重用他,是他自己不争气,在重要的战斗中数次迷路,最后一次更是因为迷路,让卫青不得不在缺少支应的情况下独立迎战数倍于己的匈奴大军,即使如此,卫青仍然得胜,这也能叫运气?”
沈千山微微点头,宁彻宝却不服道:“卫青乃骑奴出身,李广却是飞将军,这份赞誉卫青和霍去病可没有。说明匈奴看重李广远在卫青霍去病之上。”
宁纤碧微微一笑,沈千山看出她眼中的讥讽之意,心下不由一动。果然,就听她淡然道:“哥哥也知道李广的飞将军是匈奴人的赞誉吗?你为什么不想一想匈奴人为什么赞他飞将军?是因为他被俘后逃得太快了,像飞一样,所以才叫他飞将军。这其实不过是奚落而已,匈奴人难道是傻子不成?会赞誉敌军将领,做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
宁彻宝张了张嘴,一时间却是无话可说。宁彻守在一旁道:“这话有失偏颇,也有可能是匈奴人觉着李将军的队伍来去如风,才赞他为飞将军。”说完就听宁纤碧摇头笑道:“真正来去如风,屡屡出乎匈奴意料的军队是卫青和霍去病的铁骑。李广的军队,除了在他带领下迷路之外,还有什么建树?哪里当得起来去如风四字?”
宁纤月在旁边听的皱眉,忍不住道:“你们是不是跑题了?大家说的可是王昌龄诗里飞将军到底是说谁的事情,你们怎么扯到李广和卫青两人的功绩和队伍上面去了?”
宁纤碧不等说话,沈千山便接过话道:“要知道王昌龄诗中的龙城飞将到底指谁,自然要把李广和卫青的功绩作对比。虽然历代以来,大家都认为这首诗里的龙城飞将是指李广,不过我倒是和六姑娘的看法一致。李广之能,实不足担当‘不教胡马度阴山’的重任,倒是卫青从出征伊始,生平未尝一败,这才是真正的不败名将,是胡马不敢度阴山的主要震慑。”
他都这样说了,谁还不知趣的去和他争论?宁纤月与白采芝都不动声色的看了宁纤碧一眼,沈千山却已经回过头来,对白采芝和宁纤月道:“不过两位姑娘只是在学堂里听课而已,便能记得这样诗句,也着实是有才了。”
这夸奖实在是违心之极,沈千山心里都有些看不起自己,只是又有什么办法?他喜欢的女人不喜欢他,难道自己还要上赶着去赞她?自己从前对她已经够讨好了,结果又如何?倒还不如把这些赞扬用在别人身上,也让她体会一下被人无视的滋味。
宁纤月和白采芝没想到三公子会这样照顾自己两人的面子,不由得都是一愣,接着脸上便有一缕飞红,白采芝退回了座位,心里像是吃了蜜一样的甜。
宁纤碧大大松了口气,暗道沈千山果然还是原先的骄傲性子,这可真是太好了。正庆幸着,便见对方站起身道:“老太君,晚辈还有些俗务在身,就此告辞了。”
姜老太君连忙起身相送,一边笑道:“回去帮我给你祖母带个好,如今暑天将至,要她好好保重身体才是。对了,六丫头,你那里不是特意做了去暑的药吗?正好让三公子拿些回去给大长公主。”
老太君的话一出口,宁纤碧和沈千山就是一愣,不过两人都很快反应过来,宁纤碧下意识里就要推脱,却不料话未出口,沈千山就已经先笑道:“多谢老太君记挂着,家里的祛暑药还有一些,不用麻烦六姑娘了。告辞。”
他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去,这里姜老太君等人都诧异的看向宁纤碧,不过也不及多想,将沈千山送到门口,看他昂扬出了院子。姜老太君便把余氏叫到身边,小声问她道:“三公子怎么了?可是六丫头又得罪了他?”
这些年沈千山对宁纤碧有多么照顾,众人又不是瞎子,哪会不看在眼里?姜老太君原本还很清醒,当不得三公子三番五次的示好,那程度,再进一步就是赤裸裸示爱了,她又怎么可能没个盼想?睿亲王府是伯爵府的靠山,只是这靠山再好,若说有一天疏远了,也不是不可能的,谁知道什么时候不小心就会得罪了呢?一旦联了姻亲,那可就完全不同了。
因此姜老太君才有此一问,刚刚是她头一回开口给这两个小儿女制造机会,却不想竟然一下子就被驳了回来。老太太既然把三公子对宁纤碧的照顾看在眼中,自然也知道自己这个孙女儿对人家有多么恶劣,所以想也不想的,便认定了是宁纤碧得罪了沈千山。
余氏这会儿也是一头雾水呢,听了老太君的话,摇头小声道:“媳妇也不知道啊,奇怪,三公子一路风尘仆仆从边关回来,芍药是前两天才从佛寺回来,在此之前,他们两个根本就没有见面机会,芍药就算想得罪三公子,也得有机会啊。”
姜老太君想想,这也有道理,心中不由得深以为异。不过想到沈千山刚刚对宁纤月和白采芝的态度,老人家心里也画魂儿了,暗道莫非三公子出去征战一年,就变心了?还是说他这次回来,看着六丫头在她姐妹们中实在不显,所以更愿意亲近五丫头和芝丫头?喔!若说起来,芝丫头的容貌才情是好,女红厨艺也样样精通,放眼京城,也难找到比她更好的。只是芝丫头终究是罪臣之女啊,且若论起蕙质兰心,不得不说,还是六丫头更胜一筹。
老太太这里寻思着,宁纤月和白采芝已经兴奋的有些忘乎所以了,宁纤语宁纤萝等也在旁边凑趣,宁纤巧看着她们的模样,对宁纤碧恨恨道:“我着实看不惯她们这轻狂样,有什么?不过是多说了句话而已,瞧瞧把她们逞的,好像这就嫁进了亲王府一般,啧啧,当真是不知羞耻。”
宁纤碧笑道:“她们如何,与咱们什么相干,四姐姐何必多想?”说完来到姜老太君面前笑道:“刚刚祖母提醒了我,的确是夏日快到了,还是该回去备一些常用药才是,左右这里也无事,且让姐妹们陪老祖宗乐呵乐呵,孙女儿先告辞了。”
姜老太君点头,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安慰这个孙女儿,她知道宁纤碧虽然行止端庄稳重,性子也是高傲的,今儿被沈千山暗地里扫了面子,不知道心里怎么难过呢,却不知这一切都是她的好孙女儿导演出来的,这会儿人家心里一点儿都不难过,说是心花怒放也差不多。
因眼看着宁纤碧都退到门口了,姜老太君忽然叫住她,含笑道:“前几日你三爷爷来和我说,百草阁的生意很是兴旺,尤其你亲自秘制的那六味地黄丸和乌鸡白凤丸,卖的可好。听说你如今又要研究新方子,我的意思,你一个女孩儿,镇日里忙着这些,倒是把别的落下了。我和你三爷爷说了,让他出钱,我也给你添一份,你看看是在府中也好,或是去外面也好,找一些看上去可靠的小丫头过来帮帮你,总不能因为那药做的秘密,就只由着你一个人忙活吧?闹到现在供不应求的。地方若是不够,你在这后院相看着,看看看中了哪里,就建几间房子,由得你做药去。”
宁纤碧先前听了姜老太君的话,心里还不由嘶嘶嘶直冒冷气,心想怎么着?这是看见三公子如今对我不假辞色,所以也要落井下石了?老祖宗可不至于这么势利吧?
及至听到后来,不由喜得一颗心都要炸开了,也顾不上众人此时都在屋里,便如同一只小鸟般的飞回去,摇着姜老太君的胳膊欢快道:“老祖宗是说真的?果真这样,便是疼我了,孙女儿如今也觉着人手不够呢。其实也不用多,有丽娘姐帮我,再买三五个小丫头,也就足够了,物以稀为贵,那药终究不用生产太多,不然倒卖不上价钱。”
姜老太君含笑看着她,一双眼中深邃如海,让宁纤碧一下子醒悟自己刚刚太过兴奋之下,竟然把真话秃噜出来了,你一个女孩儿家,做药就是,还考虑什么物以稀为贵啊?再看姜老太君那了然的神情,她心中就又开始打鼓,暗道不会吧?难道如今我这事儿不但是父母知道了,连祖母也都知道了?老天,我这保密工作还真是失败啊。
第一百七十二章:祖母难做
“行了,和你母亲去吧,看把你高兴的。”
姜老太君摇摇头,于是宁纤碧和余氏告退,元氏看着那娘儿俩的背影,想起如今也算是日进斗金的百草阁,心中贪婪之意大盛,便来到姜老太君面前笑道:“何必让六姑娘去外面找人?再怎么忠厚的,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偷个空子把秘方卖了怎么办?叫我说,不如让五丫头去帮帮她六妹妹……”
姜老太君一下子便知晓元氏的心意了,不由得心中腻烦,暗道五丫头若是随了你,就这么个锱铢必较的性子,即便去了亲王府,也定然是要被人瞧不起的。因淡淡道:“这个你们不用操心,五丫头会什么?就凭着她几年前去她三爷爷那里看的药材?那一次坚持到三天了吗?这会儿亏你怎么想出来这主意的。你看着六丫头摆弄这些像是轻松,你不看看她从四岁起就跟着她三爷爷,如今十一年了,这还是你三叔赞她天分奇高,一万年也出不来一个这样的,五丫头别的也就罢了,这些怎么能和六丫头比?”
宁纤月在旁边也笑道:“就是,母亲真真糊涂了,我哪里有六妹妹那份儿本事。我如今在家,不过是把女红厨艺这些都好好儿学一学,这方是女儿之道,白妹妹说是不是?”
白采芝含笑点头道:“五姐姐说的没错。”
元氏原本生气女儿不给自己面子,不过转念一想:也罢,今日看三公子对女儿的态度,明显不同于以往,倒是把那个六姑娘给冷落了。想来他在外面一年,终于长了些见识,总算能看出自家闺女和她那六妹妹谁的颜色更好了,一旦这份心思能够实现,以亲王府的权势,别说一个百草阁,就是十个百草阁,也不放在她眼里了。
这般想着,几人也欢欢喜喜的辞了出去。这里姜老太君把身子往后一倚,坐在榻上默默出神了一会儿,方对身边的赵嬷嬷道:“这些年,咱们府和亲王府的关系如此亲厚,固然是因为三老太爷治好了大长公主,然而我心里却清楚,恐怕也是三公子对六丫头好,所以刻意和咱们走得近。如今三公子回来,看他的心思,似乎倒是变了,我知道六丫头根本没有这个心思,却难免还是觉着对不起她,从私心里说,唉!我更希望采芝能有这个缘分,罪臣之女,这个帽子压得她实在太重了。”
赵嬷嬷笑道:“老太太这样做再妥当不过,六姑娘也是求仁得仁,她原本就看得明白。”
说完却见姜老太君摇头苦笑道:“妥当?我心里却知道,我对六丫头和芝丫头虽都是一样的疼爱,但这心却还是要偏着芝丫头一些,想着她比六丫头可怜,在这府里,素日也不显山不露水,因为什么?还不是这个罪臣之女的身份?唉!难做啊,一个是孙女儿,一个是外孙女儿……”
莺歌恰巧走过来,听见老太君这话,便忍不住笑道:“老太太,您又给自己添烦恼了不是?奴婢看来,六姑娘是真对三公子没什么心思,您什么时候看见她像刚刚那样欢喜过?连风度仪态都顾不上了,六姑娘从小就是个小大人似得,连奴婢都是第一次看见她这小女孩儿般的真情流露。奴婢觉着她是真的在心里高兴呢。更何况,三公子究竟喜欢谁,这又不是老太太能做主的,这会儿却说对不起谁?”
一席话说得姜老太君也忍不住笑了,点头道:“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转得快,看的也通透,可不就是这么说的?罢了罢了,我也别给自己找不自在,倒是把那小牌拿出来,我再好好儿看看。“
莺歌便笑道:“奴婢去给您拿。”一边说着,往里屋柜子里去了,又喊清歌道:“你把老太太那花镜找出来,难道不知老太太就是为了戴那个镜子?前两天二老爷给老太太送来这东西,老太太到现在新鲜劲儿还没过呢。”
不说姜老太君在这里放下了一段心事,只说宁纤碧和余氏回到白芍院,余氏就将宁纤碧叫到房中,疑惑道:“芍药,三公子怎么了?莫非是你得罪了他?”
宁纤碧怎么敢叫余氏知道她和沈千山的事儿?闻言连忙笑道:“娘说的话让人怎么答?我何尝和三公子见过面儿?他回来才几天?”
之前她在佛寺里遇到沈千山的事情,已经嘱咐过宁彻宣叶丽娘山茶芦花和那几个小厮,不许他们说出去。那几个小厮都是她和宁彻宣的心腹,又得了银子,这件事自然就瞒下了。
余氏心中虽然疑窦丛生,然而想着女儿说的也的确有道理,何况之前自己不也是这么和姜老太君说的?因也没什么话说,正想找些闲话母女两个唠唠,却见宁纤碧站起身来笑道:“好了娘,女儿先去各处相看下地方儿,之后再往街上去买人,不在这里耽搁娘亲办事了。”
她说完,便一阵风似地出去,只把余氏撂在那儿,好半晌,才指着她离开的方向,对兰姨娘道:“你听听,她说的多好听,竟是不耽搁我办事,明明就是怕耽搁了她办事吧?”
兰姨娘笑道:“太太何必在这些事情上和六姑娘较真儿?倒是今日三公子的态度……”不等说完,便听余氏叹气道:“罢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六丫头之前就和老爷与我说了,她是说什么也不想嫁入亲王府的,如今这倒是遂了她的意。”
兰姨娘实在觉着不甘心,却也没有办法。肖姨娘如今虽然是风平浪静了,然而平日里少不得阴阳怪气拉长声。她还指望着宁纤碧给自己和宁彻宣做靠山呢。虽然对方不能进亲王府,给宁彻宣也带来好处这一点让人失望,但这毕竟是六姑娘的愿望,她从小就有主意,办事儿也有根有底,既不肯进亲王府,想来也定是有她的道理,既如此,自己也不能自私的只想着儿子,也该祝福六姑娘求仁得仁。
且说宁纤碧,如今有了姜老太君的话,真正是如鱼得水了,平心而论,这后院里的百草阁她自己和山茶芦花等人张罗着还好,若是加上叶丽娘,就显得有些挤,如果再加几个小丫头,那就更别提了。
把府里各处都转遍了,足足用了两天时间,最后宁纤碧和难得回来一趟的宁德荣方选好了地方,就是杏林苑。
杏林苑的空屋子多,宁德荣如今又不怎么回来住,连碧松等丫头小厮也都搬去了百草阁,只在后面服侍他的起居,有时候前面实在忙了,几个小厮也能过去帮把手。因此这杏林苑如今等于是空下来了。偏偏它因为还在宁德荣名下,也没人在这里住着。
听说女儿选了杏林苑做制药的地方,宁世泊头一次表示了反对,摇头道:”这怎么能成?你三爷爷是长辈,如今你竟然占了他住的地方,哪有这样的道理?”
宁纤碧笑道:“这就是三爷爷给我出的主意呢,何况又不是把所有屋子都占了,三爷爷的卧房书房等还保留着,若是回来,仍然可以住人的。不过是将原先就没什么用的空屋子给打通罢了,且三爷爷的杏林苑里本来就有许多医书工具,是再理想不过的场所。”
宁世泊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最后宁纤碧没办法,到底把宁德荣在百忙之中叫回来,让他亲自和姜老太君宁世泊说了几遍,只说的老头儿口干舌燥,最后姜老太君和宁世泊才同意下来。
这往后打通房子整修的事儿却不是宁纤碧擅长的了,好在宁彻守如今也已经成家,每日里也没什么事情做,见妹妹需要自己,便立刻把事儿揽上身,又认真跟宁世源请教了这里面的门道儿,都弄通了,又去找蒋经,请他帮忙找几个信得过的工匠。宁纤碧见他做事十分有章法,也便放心了。
原想着这事儿弄妥当后,她就要出去找人,却不料天公不作美,要出门那天,正赶上下雨。所以只好作罢。这一等便是又等了五天,地面都干透了,接连两个晴天后,宁纤碧起了个大早,去给姜老太君请了安,便坐了马车出府。
在马车上,山茶便道:“姑娘,这选做药的小丫头着实不是个简单的事儿,要伶俐,还要聪慧,最重要的是年岁还不能大了,这却要去哪里找?”
宁纤碧叹气道:“你问我我问谁?少不得只能去人牙子的市场看看了。”说完却听芦花道:”姑娘千金贵体,去人牙子市场这种地方,是不是有些冒失?唉!早知道就该把这件事情托付给表少爷,他一定能办得妥当。”
宁纤碧看着她,摇头笑道:“没错,表哥是能办得妥当,可也不能因为表哥能干,咱们就一个劲儿的用人家啊,何况这一次挑选做药的丫头,我是必要精心的,你们几个素日里也是聪慧灵巧了,在做药这方面还不怎么符合我的标准呢。”
第一百七十三章:人生何处不相逢
车经过百草阁的时候儿,叶丽娘等在这里,见马车停下,便上了车,第一句话也是问宁纤碧去哪里,听说是去人牙子市场,她便叹气道:“也好,那里多得是可怜孩子,姑娘买了她们,从此后让她们吃饱穿暖,不用挨打骂,却也是积德了。”
马车辘辘而行,过了两刻钟,方听车夫在外面道:“姑娘,这里就是人牙子市场了,您看看,今儿人正经不少。”
宁纤碧下了马车,果然,只见前面大概几亩大的一块空地上,着实是人头攒动。
看着那些人流,她心里就有些打鼓,凑近了叶丽娘小声道:“这么多人,丽娘姐,咱们……咱们该不会遇见什么卖身葬父然后被恶霸调戏强买的女孩儿吧?”
叶丽娘笑道:“姑娘放心好了,那些都是戏文和传奇脚本上说的,哪里有那么多卖身葬父的女孩子?何况就算是卖身葬父,也不会在这里,都是路边直接弄个地方罢了,这是市场,哪肯让她们把死人放在这儿?”
宁纤碧这才放了心,来到女市这边,把面纱揭开,和叶丽娘一起入了市场。
那些牙婆子看见几个人的穿戴,便知道是大家小姐,她们心里都十分奇怪,暗道这样的富贵家孩子,怎么会跑来这里亲自挑选丫头?那大富之家买丫头,不是都直接通知我们把人送上门吗?
她们却不知道,宁纤碧这一次是立意自己选丫头。送上门?谁知道那些婆子收了好处,能不能选出自己想要的?制药的帮手若是这么好找,她也不至于到现在都亲力亲为了。
这里等着卖的女孩子却是不少,然而年纪多在十岁以上,依照宁纤碧的心思,最好找七八岁左右的,这样回去后处几年,感情也处出来了,轻易不会因为利诱而把自己的秘方卖出去。就算当中有些心思灵活之人,也可以尽早观察到撵出去。
所以一连走了几个摊子,都没有中意的。正失望的时候,就听山茶小声道:“姑娘你听,那牙婆子正在骂的那个小女孩儿,恐怕也就是七八岁的年纪吧,看身量不超过十岁的。
宁纤碧精神一振,连忙顺着山茶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就见一个牙婆子正在扭一个瘦弱小丫头的胳膊,一边滔滔不绝的叫骂,她心中生气,暗道这混账婆子如此狠心,等下就仗势欺负她一把,啊呀糟糕,表哥没来,我却仗谁的势?
只是眼见那牙婆子已经拿起藤条了,宁纤碧当下再也顾不上,连忙紧走几步到了跟前,冷声道:“住手。”
牙婆子一看主顾上门,登时眉花眼笑,也顾不上抽打那瘦弱女孩儿,连忙迎上来招呼宁纤碧。这里叶丽娘和山茶便仔细看那小女孩儿,只见她衣服破烂,头发也是散着的,脸上的黑灰左一块右一块,一双眼睛却是出奇的清亮。看见她们,她也不说话,只是目光倔强的盯着,过了一会儿,方又疑惑地看向宁纤碧,眼神十分灵动。
此时那牙婆子听说宁纤碧要试试这小丫头,不由得大急,连忙说这女孩儿是个聋哑,谁都不肯买,宁纤碧若是肯买的话,五两银子她就卖了。
彼时人牙子市场上是有价格的,像这样小女孩儿,寻常作价也就是五六两,牙婆子表面上像是给她们省了银子,表示自己想尽快把这孩子脱手,事实上她却是欺宁纤碧等人刚来,不懂行情,再加上她心里也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盼着宁纤碧被自己骗过,听说这小丫头是聋哑,就丢开手去。
宁纤碧向小女孩儿看过去,却见她目光清亮,眼神中满是戒备之色,似乎是在打量自己值不值得托付依靠。她不由得觉着有些有趣,于是走上前,看向那个小女孩儿笑道:“你是聋哑的吗?听不到我说话,也不会说话吗?”
牙婆子在旁边挤出笑容,勉强道:“姑娘还信不过我怎的?”一语未完,便听旁边的叶丽娘冷冷道:“我们姑娘和她说话,你插什么嘴?有没有点规矩?再说,你有什么值得让人信的地方吗?不过是个牙婆子罢了。”
那牙婆闹了个大红脸,愤愤道:“这是怎么说话呢?又不是在你们府里,讲究那么多规矩。算了算了,你们既然这样难缠,这生意我不做了还不成?”说完就把那小女孩儿一拉,咕哝道:“你听见了没?人家府里规矩大着呢,像你这样儿的去了,没几天就打死了。”
宁纤碧直起身,柳眉一竖,冷冷道:“什么话?刚刚你不还是说她聋哑吗?这会儿和她说,她就能听到了?既如此,这孩子我买下来了。”
“姑娘。”叶丽娘连忙到她身边叫了一声,小声道:“且不用和这牙婆置气,咱们是来买小丫头的,又不是打抱不平来的。”
宁纤碧听叶丽娘这么一说,心中也知道自己刚刚冲动了,她只是觉得同情这小女孩儿,看见对方的戒备之色,想着她孤苦无依着实可怜,又察觉到牙婆在骗自己,因此一时冲动,却忘了自己来这里的初衷,是选适合做药的女孩儿的。
想到此处,不由得就有些打退堂鼓,那牙婆也看出她们有了退意,便陪笑道:“这市场大着呢,姑娘要选丫头,去哪里不行?不值得在这么个倔强丫头身上动心思,要是信得过小的,小的给你介绍几家?”
话音未落,便听山茶冷笑道:“罢罢罢,我们才信不过你呢。”说完簇拥着宁纤碧就要离去,一边咕哝着:“真是奇了,这么个瘦巴巴的小丫头,有人买就该偷笑,你竟不愿意卖,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宁纤碧心里也奇怪,只是她既然决定离去,这事儿就不想再管。却不料刚迈开步子,那小女孩儿竟猛地冲了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裙子就跪下了,呜哩哇啦说了一串。
这一串话说的又快又急,宁纤碧没听懂,叶丽娘也惊讶了,小声道:“奇怪,你们听见她说什么了吗?我怎么没听清?莫非是鞑子那边卖过来的孩子?”
“不是,这不是咱们听不懂的话,大概是她口齿有些不清,又说得急了。”宁纤碧摇摇头,想起之前婆子说这小女孩儿是聋哑,她总不敢睁眼说胡话的,如今看来,应该就是知道小女孩儿说不清楚,所以才敢信口胡诌了。
“你慢慢儿说,看看我能不能听懂。”
宁纤碧将小女孩儿拉起来,却见那牙婆面色一变,上来就要把人拽回去,一边赶她们道:“走走走,既然不在我这里买人,别耽误我做生意。”
宁纤碧冷冷看了她一眼,越发觉着这牙婆行动鬼祟,更后悔没让蒋经过来,或是让宁彻宝陪自己过来也好啊。
心里后悔,那小女孩儿却抓紧了她,这一回她听了宁纤碧的话,把语速放慢了,一个字一个字咬的很重,饶如此,也是说了两三遍,宁纤碧方大致听出来,诧异道:“你是说,你还有一个妹妹,要一起卖给我才肯走是吗?”
那牙婆一下子就急了,大声叱喝道:“你那妹妹早卖了,还在这里做什么春秋大梦?趁早儿给我滚回去……”不等说完,便听叶丽娘皱眉道:“你就有话,不会好好儿说吗?怎么?看这架势,还要动手怎的?”
这里面的事情看来还不是很简单的,只是小女孩儿着实说不清楚,那牙婆子也冲上来,要拽小女孩儿回去,只说她不卖了,叶丽娘和山茶芦花虽然护紧了她,然而力气哪里比得上这个牙婆子,一时间乱作一团。
恰在此时,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咦?怎么了这是?怎么还打起来了?”
宁纤碧回头一看,就见长福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不由得一愣,心中这个懊恼就别提了。
长福看见宁纤碧,也不由得呆住了,不自禁便往扭头往身后看去,心中捶胸顿足的嚎叫道:天啊天啊,这……这是怎么回事啊?这……六姑娘怎么会在这里?爷……爷他偏偏……
刚想到此处,就听沈千山清朗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怎么乱糟糟的?”
看见长福的时候儿,宁纤碧就做好心理准备了,然而这会儿真的见到沈千山,她心里还是不禁升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这……这到底是怎么了?老天爷,玩人不是这么个玩法吧?真以为人生何处不相逢吗?
心中嚎叫,面上却是十分从容,宁纤碧微微退后一步,施了一礼对沈千山道:“三公子。”其余的一个字都没多说,显然就是不想和对方多话。
沈千山看见她,也愣了一下,心中也升起一股怪异绝伦的感觉,嘴角边泛起一丝苦笑,暗道这是怎么说的?既然无缘,怎么两人在这种地方都能遇到?若说有缘,她却已经明明白白的拒绝了我,难道我还是那不知羞耻的没脸之辈?
心中百味杂陈,面上却也是从容点头,淡淡道:“六姑娘。”想了想,便又转头道:“燕来,你过来看看,哪个是你说的小丫头?”
话音落,从沈千山身后便走出一个带着斗笠面纱的女子,只看她身段,就如风拂扬柳一般,真真是曼妙非常,就连白采芝,也未必能比得上。
第一百七十四章:拜托
宁纤碧有些诧异,看向沈千山,却见他对自己微微一笑,也不隐瞒,淡然道:“这位是飞燕阁的燕来姑娘。”说完又对那面纱遮挡容貌的燕来姑娘道:“这位就是伯爵府的六姑娘,想来你也应该听过她的名声。”
此话一出,叶丽娘和山茶芦花的脸上一齐变色,飞燕阁是京城有名的青楼,她们虽然是伯爵府的丫头,却也知道。这燕来既是那里的女人,哪怕她是个清倌,自然也不是什么好路数,沈千山竟然当着她的面儿介绍宁纤碧,这把伯爵府的千金贵女置于何地?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女孩子出名,不管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可着实都算不上什么好事儿。
燕来姑娘伸出纤纤玉手,将斗笠上的面纱揭开,顿时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孔,对宁纤碧轻轻福身,轻笑道:“原来是六姑娘,燕来早就久仰大名了。”
宁纤碧惊讶于这个女子的美貌,似乎比白采芝还要更胜一筹,奇怪,上一世里沈千山身边并没有这样的女人,不然的话,白采芝恐怕未必能独得夫宠,这一世里,改变的事情果然很多呢。
她微微点头笑道:“原来是燕来姑娘,果然是容色倾城。”
这话纯粹是客气话,但以她的地位,没有拂袖而去就算是很给燕来面子了,不管对方是多红的花魁,也是个妓女,如何能和伯爵府贵女相比?不得不说,沈千山虽然不细心,却也不至于连这点礼数都不懂,之所以故意这样做,显然是他心中对宁纤碧由爱生恨,这是小小的报复了一把。
只可惜他不知道,在宁纤碧心里,并没有什么尊卑之别,所以看到对方从容颌首,根本连半丝火气都没有的模样,他心里不由得有些挫败郁闷。
燕来也知道自己是没资格和宁纤碧多说话的,于是转向沈千山笑道:“蓉儿说她的姐姐口齿不清楚,眼睛很亮,就是有些瘦,将军帮妾身打听打听,应该很容易打听出来的。”
宁纤碧一皱眉头:口齿不清,眼睛很亮,很瘦,这不就是自己身旁的小女孩儿吗?蓉儿又是谁?想到此处,她便看向紧紧抓着她的女孩儿,和蔼道:“你认识蓉儿吗?看没看见,那位姑娘似乎是受她所托来找你的。”
却不料小女孩儿抓她抓的更紧,看着燕来的眼睛里已经出现了恐惧之意,她大声叫着:“不去不去……”一边拼命往后缩。
沈千山和燕来也看到这小女孩儿了,也是诧异非常,燕来惊讶道:“你是晴儿?乖,过来给我看看,我是受你妹妹蓉儿所托过来找你的……”
不等说完,原本紧紧躲在宁纤碧身后的晴儿却不知为什么,又忽然冲了过去,一下就把燕来撞得退了两步,然后她一把拽住对方袖子,哇啦哇啦大叫起来。
旁边的牙婆已经完全惊呆了,沈千山两次凯旋,都是万众夹道欢迎,那牙婆当时也在其中,怎会不认识对方?因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发现晴儿冲撞了燕来,她不由得急了,上前一把拽住晴儿,挥手就要给她一巴掌,一边大叫道:“作死的蹄子,你敢冲撞贵人,杀了你也不够赔的。”
那一巴掌尚未落下,就被沈千山把她的手紧紧攥住,这贵公子微微皱眉,手上轻轻一耸,就把婆子给推出了几米外,一个腚墩儿坐在地上。
长福冷笑道:“不开眼的婆子,公子和六姑娘燕来姑娘的事情,你也想插手?赶紧滚远点儿,有多远就滚多远去。”
那牙婆十分委屈,却是一声不敢言语,只爬起来揉着自己的手腕,不过这一会儿功夫,那手腕已经肿了起来,可见沈千山是用上了力道,以示薄惩的。
这里燕来却已经有些手足无措了,面对晴儿的无礼,她似乎是要解释些什么,然而对方根本不听,只推搡着她,一边呜哩哇啦地叫,偏偏她一句都听不懂。
沈千山见燕来十分狼狈,眉头一皱,揪住晴儿的衣领,却见宁纤碧赶上来道:“三公子手下留情,这孩子口齿不太利索,我们先听听她要说什么。”
沈千山看着她,忽然冷笑一声,将晴儿轻轻抛到她身边,淡淡道:“我不过是把她扯开罢了,难道在六姑娘心中,沈某就是穷凶极恶到连一个小女孩儿也不放过的凶徒吗?”
宁纤碧看见他眼中的伤痛神色,不知为什么,便想起对方为了自己一剑杀掉那个无赖的事情,心下怅然,她微微垂头道:“公子不要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千山盯着她,却终究又别开了目光,对燕来道:“既然找到人了,你去和六姑娘说这件事吧。”说完便转身退开了几步。
燕来无奈苦笑,到宁纤碧的身旁低声道:“姑娘也知道飞燕阁是什么地方吧?蓉儿是前天被卖进去的,妈妈看她年纪虽小,却是伶俐聪明,模样也好,便安排她到我身边服侍,顺便也跟着我学习一下。许是投缘的关系,我见到蓉儿,便觉着是自己的妹妹一般,那天晚上听见她在被窝里哭,细问端详,才知她有个姐姐,因为人倔强,说话不清,所以经常受牙婆打骂虐待,然而即便如此,仍是百般护着她,蓉儿还小,不懂那飞燕阁是什么地方,央求我把她姐姐也买来,只是我怎忍心让这孩子也落入火坑。从蓉儿的话里意思能听出来,似乎那晴儿颜色也不错,牙婆有心也要把她卖进妓院,却只因为口齿不伶俐,所以卖不上高价。我想着她大概是想等到晴儿大一些,口齿伶俐些再卖,因此昨夜遇见三公子,一见投缘之下,我便央求了他这件事,想把晴儿买了送去他府上安置,却不料今日三公子陪我前来,晴儿却不认我们。”说到这里,不由得又是一声苦笑。
宁纤碧这才明白前因后果,暗道难怪牙婆子不愿意卖晴儿,原来是有这个心思。唔,这么说来,看晴儿的态度,恐怕也知道蓉儿是去了什么地方,不然她应该不至于把自己的脸弄成这样一塌糊涂,也不至于冲燕来发火。只可惜,这孩子终究还小,把希望寄托在买她的人身上,还盼着对方能救她妹妹出火坑,不然的话,她怎么会刚刚拉着我,让我连她妹妹一起买。
想通了这一层,宁纤碧不由得也无奈了,蹲下身子握着晴儿的小手道:“你听见这位姑娘说的了吗?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这会儿她完全忘了自己买丫头是要有条件的,只觉着这姐妹两个实在可怜,一个已经进了火坑,这一个她说什么都要拉一把。
晴儿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却是倔强的闭着嘴不肯说话,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妹妹要回来。就在此时,便听沈千山淡然道:“六姑娘怎么会来这里?”
宁纤碧起身笑道:“哦,我本来要买两三个小丫头回去帮我做药,然而这会儿遇到了晴儿,却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说完却见沈千山走过来,看了眼晴儿,又抬头对宁纤碧道:“既如此,六姑娘不如把那个蓉儿也买回去吧,昨晚我亲眼所见,那是个极伶俐聪明的小丫头,这个晴儿骨架也算是灵活,稍加训练,她们两个应该会是你的好帮手。”
宁纤碧不等说话,叶丽娘便犹豫道:“虽然那个蓉儿的身世可怜,只是她毕竟在青楼呆过,何况老鸨既看中了她,哪里有那么容易放人?”
沈千山看了宁纤碧一眼,傲然道:“不过是在青楼呆了一天而已,六姑娘不是寻常女子,应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心生芥蒂吧?至于老鸨那里?呵呵,我沈千山要买人,她难道还敢和我漫天要价?”
宁纤碧心想若是这样,倒也不错。只是这两个丫头是不是适合制药的料子可说不准,大不了买回去做寻常丫头也就是了。因想到此处,便点头道:“既如此,我便出钱将她们姐妹买了就是,飞燕阁那里,倒要拜托公子关说了。”
沈千山一怔,旋即想起是自己刚刚说了大话,只是他心中仍是有些不甘心,遂冷笑一声道:“六姑娘宅心仁厚,沈某佩服,飞燕阁那里,也不一定用沈某出面,令表兄如今也是京城里一号人物,想来老鸨也不敢拂他的面子。”
宁纤碧摇头笑道:“这是公子刚刚应承下来的。若是可能,我也不愿意麻烦公子,只不过你大概不知,我表哥是从来不涉足那些地方的。”
她说完,便对叶丽娘道:“去和牙婆结账吧,晴儿咱们要了。至于蓉儿,等下你去百草阁,就和岳大哥说一声,让他派人跟着沈公子的小厮去飞燕阁,将蓉儿也买下来。”说完又对沈千山微微一福身,淡然笑道:“公子刚正善良,行此积德之举,民女这里代蓉儿晴儿姐妹两个谢过了,我还要再选两个丫头,就此别过。”
第一百七十五章:赎身
燕来姑娘看着宁纤碧款款而去的身影,不由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看向沈千山,呐呐道:“这位……这位六姑娘当真好生刚强,她……她这便走了?把……把剩下的事情都交给将军了?”
沈千山看着宁纤碧的身影,目光里也满是复杂,他身边的长福长琴也知道公子之前在白云寺,似乎是和这位六姑娘闹僵了,当然,公子心里真正怎么想的两人也清楚,这么多年的单相思啊,能是说忘就忘的吗?所以长福才会在最开始看到宁纤碧的时候手足无措。
这会儿正不知该怎么办,便听自家主子咬牙道:“行了,还在这里做什么?没听见刚才六姑娘说的话吗?就当做好事,送佛送上西了。”
长福抹了把冷汗,答应一声便要去追叶丽娘,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得停住脚步,对沈千山道:“爷,那……要不要和六姑娘解释解释,您前儿也是第一次去飞燕阁……”
不等说完,脑袋上就被沈千山拍了一巴掌,听他怒气冲冲道:“跟她解释什么?她爱怎么想便怎么想,我去哪里难道要她管?她是我什么人?”说完似乎不解恨,到底又照着长福的腿踢了一脚,好在这小厮素来机灵,早从爷的第一句话就听出端倪了,所以一个高儿蹦的老远,沈千山这一脚就没踢到。
燕来温柔看着沈千山,却见他赌气回头道:“走吧,既然蓉儿晴儿的事情都解决了,你也不用再放在心上,天要晌午了,看看找一家酒楼吃饭。”
燕来看了看半空的太阳,心想自己到底要不要提醒沈将军,现在离晌午最起码还有一个时辰呢?但她是多么聪明的女人,这不过是在心中想想而已,表面上自然要柔顺恭敬地答应一声,跟在沈千山的身后款款而去。
“爷,妾身毕竟是这个身份,和爷一起去酒楼,许是太惹眼了……”
上马车之前,燕来看着翻身上马的沈千山,柔柔说了一句,却听他冷哼道:“惹眼又怎么了?这么些年我就是太不惹眼了,这世上哪里有道德完人?怎么?莫非燕来姑娘是怕我污了您清倌儿花魁的名声?”
燕来的泪水立刻便涌了出来,摇头幽怨道:“爷怎能说这样的话?燕来只怕给您的名声抹黑,似我这样的女子,便是清倌儿又如何?将来也难免要沦落到倚门卖笑的,今生能与爷有这样一刻,下一刻我即便是立时死了,也心甘了。”
沈千山心里正是烦躁,在这里遇见宁纤碧委实太过出乎他的意料,虽然嘴上说得硬,但是心中却难免还是患得患失。
就如同长福猜测的,这么多年的单相思,那是他说一句忘掉便真可以忘掉的吗?如果现在还有希望,他一点儿都不介意去给宁纤碧赔礼道歉,然而明明两个人就是没有希望了,得到了宁纤碧那样干脆肯定的拒绝,他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可能继续纠缠。
这一腔无处发泄的郁闷在看到燕来的泪水与哀伤后,似乎突然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沈千山头脑一热,忍不住便柔声道:“行了,不要哭了,你既然不愿意倚门卖笑,那我替你赎身如何?”
燕来的眼泪一下子就止住了,整个人如同呆滞般的看着沈千山,饶是她在欢场中锻炼出了泰山般的定力,此时也不由得失态之极,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毫无形象的定在了那里,如同被使了定身法一般。
“公……公子当真……”醒悟过后,燕来再也顾不上其他,连忙就追问了一句,这些年来,不知道多少人要为她赎身,大多都是脑满肠肥,爱她一时颜色的商贾之辈,她本性清高,根本不愿意把自己给那些人。另一些则是自命风流的文人才子,可这些人,吃穿都是靠父母,多的是空口无凭之人,赎身之类的话,基本上是说过就忘,燕来从最初的惊喜到最后彻底像听笑话一样的麻木,已经完全对自己的人生不抱希望了。
然而此刻,这话是从沈千山嘴里说出来的,这位大庆朝第一的少年名将,他去了飞燕阁,可是燕来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心对方的魂都不在自己身上,但是偏偏,从这个少年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升起了巨大的希望,她相信这少年是一个一诺千金的真男人。
“那就这么说定了,上车吧。”沈千山淡淡说了一句,等到燕来掩饰不住满面的惊喜坐进马车后,他叹了口气,轻轻一夹马腹,大黑马便跟在马车旁边,缓缓前行。
心里怎么会这么乱?不过是为一个苦命女子赎身而已,怎么就会有一种心虚?明明都知道那个女人根本不在意的,难道自己还放不下?在被人家那样拒绝了之后,还是放不下吗?
意识到自己真正心意的沈千山不由得又轻叹了口气,摇头喃喃自语道:“多希望时间可以倒流?如果能重活一回,宁纤碧,我一定离你远远儿的,决不让自己的心再为你沉迷了。”
宁纤碧在人牙子市场上走了一趟,收获还是不错的,除了蓉儿晴儿,这会儿恐怕跟着叶丽娘之外,她又挑了两个小丫头,模样只是普普通通,但眼力和手上活儿确实好,然而只因为两人的身子着实瘦弱,模样普通,一笑露齿,这在古代人眼中是有些破相的,所以即使牙婆子已经把价钱压到了三两一个,还是没人买。
宁纤碧就将她们买了,回到马车里,看着两个拘谨的小女孩儿,她不由得奇怪道:“我看市场上那些待卖的女孩儿,个个都是十分齐整,收拾的水光溜滑,怎么你们却这样瘦弱?难道牙婆子不知道,越是不给你们吃好一点,就越卖不出去吗?”
两个小女孩儿还没有名字,平日里牙婆子不过是四儿五儿那样的叫,此时五儿听见宁纤碧的话,便乖巧笑道:“姑娘不知道,若是要去大户人家做买卖,就是我们两个,自然也要收拾齐整的。不过在市场上,就不是那么讲究了,何况我们两个……往往人家一看就说不要了的,就……更不值得在我们身上花心思,一天里能有一顿饭吃个半饱就不错了。”
她说到此处,忽然想起这样说姑娘会不会厌弃自己,到底是心思玲珑的,想到刚刚姑娘似乎很看重她们的动手能力,因便怯怯看了宁纤碧一眼,小声道:“姑娘莫要嫌弃我们,只要……只要能吃饱,我和四儿都是能干的,让我们干什么活都行。”
山茶笑道:“姑娘,这两个孩子真可怜见儿的,难得是这份心思,着实灵活。”
宁纤碧淡淡笑道:“心思灵活我喜欢,但是你们两个记着,我最不喜欢动歪心思的,你们若是实心实意跟着我,不去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将来何止吃饱饭,我可以让你们吃穿不愁,再大了,你们若喜欢哪个忠厚老实的,我给你们添嫁妆嫁出去,这一辈子也可衣食无忧。若是动了歪心思,别怪我不讲情面,打一顿撵出去后,你们两个也知道自己这容貌很难找活计,到那时,便是流落街头活活饿死,也不是不可能的。明白了吗?”
两个小丫头齐齐答应明白。这本来就是一个讲究忠贞品德的时代,两个小女孩儿又不到十岁,宁纤碧在她们刚刚触及希望的时候说出这一番恩威并施的话,对两人的影响不可谓不大,不用她强调,两人便当做人生准则般的铭记在心中了。
回府之后,蓉儿也已经被叶丽娘赎了出来,和晴儿一起在白芍院等着,见宁纤碧回来,又带了两个女孩儿,海棠便迎出来笑道:“姑娘该给几个小丫头起个名儿,回头带着去大太太面前报备一声。”
宁纤碧笑道:“正好过一会儿我也要去看大嫂子,你带她们去沐浴梳洗一番,她们的身子太瘦了,只怕寻常小丫头的衣服穿着也显肥大,没办法,先找出两套将就着,回头你和山茶先帮她们做两套,过几天大概娘亲又要裁缝们上门给丫头做衣裳,再帮她们做便是。”
海棠答应下来,领着四个小丫头去了,这里宁纤碧琢磨了一阵,等四个小丫头收拾干净出来后,她便笑道:“蓉儿和晴儿的名字仍这么叫,四儿改名叫芊芊,五儿改名叫芸儿。”
四个人答应了,便跟着宁纤碧往晴波院来,走到院中的时候恰好看见含玉,见了宁纤碧便迎上来笑道:“刚刚我们奶奶还念叨姑娘呢,可巧儿这就来了。”她因为宁纤碧的救命之恩,对她格外的感念。
宁纤碧笑道:“是吗?那我先去见大嫂子,这几个小丫头是我买来做药的,没用公中的钱,只是倒要和大伯娘报备一声,她毕竟管着这府里的人事。”
含玉笑道:“是,之前听大太太提起了,原本是要从公中出钱买的,只是老太太说有三老太爷和她贴补姑娘,这便是老太太疼姑娘了。如今既选好了人,也要登记到册子上,日后发月钱和其他的月例,可不是都要从账面上走呢。”
宁纤碧嘻嘻笑道:“这是大伯娘和姐姐疼我,替我着想了。”说完让含玉带着四个小丫头去回曲夫人,她这里则带着芦花往耿氏屋子里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宴群臣
可巧宁纤巧此时也在这里说话,看见她来了,便起身让座,她如今已定了亲,对沈千山再没有想头,又得宁纤碧开解,心中对这位六妹妹的芥蒂尽去,因几人便一起说笑着。
耿氏的肚子已经鼓胀起来,宁纤碧诊完脉,便笑道:“胎象还算稳固,总算这一胎便是坐住了,日后嫂子行动就可以自如些,也不能老坐着躺着,生孩子也要体力的。”
耿氏谢过了她,这里宁纤巧便道:“咱们走吧,嫂子这会儿想也乏累,六妹妹到我屋里说说话儿。”说完便扯着宁纤碧出去,姐妹两个去了宁纤巧屋中说话,不提。
转眼间过了三天,这三天里,宁纤碧将蓉儿等四个小丫头交给了叶丽娘带着,她则专心“攻克”那藿香正气丸,眼看着夏天便要到了,今年多雨,这藿香正气丸若是能做出来并推广,不但对于防治肠道炎症很有用,对于防疫也会有不小的作用。
宁德荣仍是每天在百草阁忙碌着,这一日回家来,看了宁纤碧已经完成一大半的药方,老头儿捻着胡子频频点头,又叹气道:“六味地黄丸和乌鸡白凤丸我还只道药材少,不须芍药怎么费心思,如今这藿香正气丸足有十几味药,难得芍药你一步一步研究出来,啧啧,除了天分,老头儿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也算是被父亲赞有天分的,比起你,真真什么都不是了。”
宁纤碧笑道:“怎么什么都不是?我这身本事,可全都是三爷爷教出来的呢。更何况,这方子虽复杂,但多是在前人的基础上添减而得,也算不上……”
不等说完,便听外面脚步声响,接着芦花挑帘子进来笑道:“姑娘,天渐黄昏了,咱们该回去了。”
宁纤碧看了看天色,便起身向宁德荣告辞,又笑道:“三爷爷难得回来一趟,今晚就留在这里吧,免得人说我把你的杏林苑占了,让您老在府里都没有立足之地,就算您老人家心系百草阁,好歹也考虑照顾一下孙女儿的名声不是?”
宁德荣哈哈笑道:“好好好,今儿我就睡在这里,我们芍药都是议亲的年纪了,说不得看对了眼那就是要定亲的,这种关头,可万万不能传出什么坏名声,不然三爷爷真是万死难辞了。”
“三爷爷,你……你再这么为老不尊,孙女儿以后都不过来看你了。”宁纤碧对着这老顽童,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一想到沈千山从此后不会来纠缠,应该还会有人家来提亲的,她心里又隐隐觉出欢喜。
这欢喜倒并非是因为会有人上门提亲,而是如释重负般的欣慰。因一路来到白芍院,恰好在院门口遇到了蒋经,宁纤碧便笑道:“今儿表哥竟也回来?您莫不是和三爷爷商量好的吧?”
蒋经笑道:“我不过是不常来后院罢了,姐妹们都大了,我一个外男,总往后院跑算是什么事儿?怎么到了妹妹嘴里,就像我成日里夜不归宿了似得。”说完看看宁纤碧身边只有山茶,他便凑近了一些,皱眉道:“妹妹可知道这两天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件事?”
宁纤碧奇道:“我哪里会知道?这几天所有时间都用来研究藿香正气丸了,怎么?京城里有什么稀奇事?”
说完却听蒋经叹气道:“还能有什么?这两天人人议论的无非是三公子替飞燕阁的燕来姑娘赎身的事,啧啧,三公子洁身自好了这么多年,真没想到,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蒋经语气里的讽刺和不满简直就是溢于言表,宁纤碧愣了一下,接着绽开笑容道:“英雄美人,自古佳话,那燕来姑娘又是清倌儿,三公子爱她颜色,替她赎身,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怎么表哥这么副语气?可是因为那燕来姑娘容貌倾国,竟没落到你手里的缘故吗?”
蒋经瞪了她一眼,恨恨道:“烟花女子能有什么好的?个个都是烟视媚行之辈,我想那三公子素日为人也十分谨慎清高,怎么这次如此糊涂?这也倒罢了,他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我是为妹妹不值,真不知你怎么竟能如此淡然?我想一想……”
“表哥……”蒋经不等说完,宁纤碧便打断他,正色道:“妹妹再说一遍,三公子如何,和我们都没有关系,尤其是我,我是真的巴不能和他老死不相往来,难道到今日,表哥也不相信妹妹,仍然以为我在欲擒故纵吗?”
蒋经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身边的这位妹妹似乎从来都是对沈千山不假辞色的,根本不是什么欲擒故纵。
他只因为之前一些事,认定了沈千山对宁纤碧势在必得,也觉着宁纤碧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所以下意识中就把这两人凑作了一对,如今经宁纤碧如此郑重提醒,方知自己错的离谱。
因错愕过后,便郑重道歉,此时两人已经到了堂屋门口,只听从里面传出说笑声,敢情蒋姨妈和余氏还有宁世泊都在。
进了屋才发现,不止这三个人,就是兰姨娘肖姨娘宁彻宣也都在,宁纤碧不由得笑道:“今儿怎么人这样齐?可是爹爹又要升官,所以召集齐了一起庆祝吗?”
宁世泊忍不住笑道:“芍药什么时候成了官迷财迷,动辄就想着升官发财,天下好事儿哪有都落到咱们头上的道理?不过明日是太子殿下的生日,殿下今年也是弱冠之龄,皇上要在东宫大宴百官,我虽然官职卑微,有幸得沈阁老提携,也能位列其中。”
宁纤碧心中好笑,暗道看把父亲高兴的,难道你不送太子礼物?不过是给钱赴宴罢了。表面上自然不肯扫宁世泊的兴头,笑道:“如此说来,爹爹今晚千万少吃些,明天赴宴好空着肚子,便能多吃些御膳了。”
一句话说的众人笑起来,余氏假装叱道:“胡说什么?传出去像什么话?人人都要说你小家子气的。”说完就对芭蕉道:“今晚老太太礼佛,不用去请安,你去看看厨房那边的饭好了没有?若是好了,便摆饭吧,老爷累了这么多天,早点吃完也好早点儿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宁世泊就起床了,余氏清点了礼物,其实不多,不过是四样东西,给太子贺生辰的礼物若是拉半马车去,那只能让人瞧不起。只是这四样东西也很金贵,其中有两样还是姜老太君把自己压箱底的陪嫁给拿了出来。虽然大家都明白太子是不会在乎的,也不会因为宁世泊的礼物轻而怪罪他,别说太子宅心仁厚,就是小肚鸡肠,难道还会把宁世泊这样的小官放在眼中。但这毕竟是尊重之意,所以还是要用心预备。
寿筵是在中午举行的,论说应该在晚上,之所以挪到中午,便是皇上体贴臣子了。
因为是给太子贺生辰,所以太后和后宫妃嫔们也参加了,勋贵命妇们多也被邀请到后宫,然而不知为什么,却没有邀请宁家人,虽然姜老太君这几日身子不好,然而曲夫人也算是有诰命在身的,依太后对宁家的态度,这却稍微有点反常了。
不过这点小反常没人放在心上,毕竟宁世泊已经过去了,他现在是伯爵府唯一有实权的官儿,足可代表伯爵府,所以一家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丝毫没有猜测或者好奇疑惑。
宁世泊此时却是有些坐立不安了,虽然面前是美酒佳肴,然而对着皇帝屡屡看过来的目光,他根本就是食不下咽。
皇帝是什么意思?看那眼光根本不是什么关爱臣子的眼神,反而倒有些不甘不愿似得。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什么时候惹了皇上厌弃?若真是这样,就算有沈阁老支持我,也没有我好果子吃啊。
正当宁世泊在心里努力思考着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办事不力得罪了皇帝陛下时,他便听到皇上缓缓叫了一声:“宁爱卿。”
大堂里本来是有些小声议论的,既然是饮宴不是上朝,就不宜太严肃了。然而一听到皇上这指向明确的称呼,所有声音便一下子静止,就连正要往场上走的歌舞伎都在女官制止的动作下悄然退了回去。
“臣……臣在。”
坐席上只有宁世泊一个人姓宁,他慌忙站了起来,刚要步出席位跪下恭听圣训,便听皇帝懒洋洋道:“你就在那儿站着吧,朕也没什么事儿,只是今日看到你,不由得便想起你那个女孩儿,叫什么来着……是……”
“回皇上话,小女闺名纤碧。”宁世泊赶紧回答,心中更是惊疑不定,暗道莫非是芍药闯了什么祸事?不可能啊,她都两个多月没进宫了吧?何况就算闯了祸,她不可能不告诉我啊,那孩子不是没担当的。
正想着,眼角余光便看到皇上嘴角终于堆起了一丝笑容,淡淡道:“没错,是叫宁纤碧,朕有日子没见了,如今记性也大不如前,一时竟想不起来。是这样的,你那个女儿,端庄温柔,知书达理,难得的是,还有一股不让须眉的胆色,朕很喜欢她,想着这样的女孩子,若是随随便便就配了一个纨绔子弟,未免也是可惜了,前儿恰好太后和大长公主提起千山的婚事,朕才发现这小子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千山可不仅仅是朕的外甥,更是大庆朝的少年英雄,寻常女子也配他不上,所以朕有意将你那女儿,宁纤碧是吧?嗯,朕有意将她赐婚给千山,你这个做父亲的意下如何啊?”
第一百七十七章:赐婚
意下如何?意下如何?宁世泊脑袋里上百根弦一齐崩断,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惊喜砸中了,他还能意下如何?更何况,这是赐婚,皇上亲口赐婚啊,他就算有“意下如何”,敢说出来吗?
被砸中的不仅仅是宁世泊,同样坐在席中,并且还是坐在太子身边的沈千山也被砸中了,不过他的心情要比宁世泊复杂一万倍,是惊喜还是惊吓,他根本说不清楚,但身体的本能仍然让他在皇帝话出口的时候就站起来大叫了一声:“皇上……”
“回禀皇上,臣……臣感谢圣恩。”
宁世泊此时根本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他只能凭身体的本能反应将头扭过去看了沈茂一眼,在看到沈阁老先是愕然,接着又欣慰的点头后,他心里就有了成算:这件事,看来沈阁老事先并不知情,但是毫无疑问,他对皇上的安排感到满意。
因此宁世泊压根儿就没听到沈千山那声叫,确定了沈茂的心意后,他就确定了自己的女儿已经得到睿亲王府的认可,最起码是大多数人,尤其是当家做主的人的认可。
于是他立刻步出席位跪了下去,在沈千山说话之前,便一个头重重磕下,高声谢恩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
太后和大长公主都微笑起来,只有睿亲王妃和薛夫人还没回过神,但是睿亲王妃也很快就笑开来了,剩下薛夫人,虽然也已经反应过来,但是她面上的表情却是阴晴不定,幸亏众人此时的注意力都在宁世泊身上,不然她这副脸色若落在有心人眼里,可着实不妥。
“千山有什么意见么?”
意外的,在宁世泊谢恩后,皇帝竟然抬眼看向了沈千山,并且询问起了他的意见。
群臣当中就有人微微皱起了眉头,显然,他们也想到了,这件事或许是皇上的意思,太后和大长公主的意思,但绝不是沈小将军的意思。
有人就难免暗自腹诽,心想这种事情皇上您不商量好了再来,万一沈小将军出言反对甚至誓死反对,宁大人这边却都谢恩了,您要如何收场?
他们当然不知道皇帝和大长公主太后之所以私自商议定了这件事,就是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沈千山的心意。皇上之所以问这样一句,也是因为他有强大的自信,他是谁?他是皇帝,自己最看重的外甥对宁家六姑娘一往情深这件事若是都不知道,他还做什么皇帝啊?
很可惜,皇帝的情报网并不是无孔不入的,所以他一点儿都不知道白云寺后山那一对小儿女的决裂。而人牙子市场上的事情,情报网虽然报上来,他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觉着外甥不能被一个妓女给迷住。这样的情况下,给他和宁纤碧赐婚,让宁纤碧能够光明正大的和沈千山朝夕相处,拴住他的心无疑是最重要的。所以,才有了今天这看似仓促的赐婚。
皇上在问我有什么意见,我有什么意见?有……什么意见?
沈千山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想起了宁纤碧在佛寺后山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她明确拒绝了自己。他想告诉皇帝,我是单相思,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宁家六姑娘根本就不想嫁我,请皇上收回成命。
然而这一番话在口中转了又转,打滚了又打滚,却始终没有气势冲出口去。
沈千山当然明白,这件事只要他拒绝,甚至都不用说明,只要在这大殿中跪一跪,求皇上收回成命,那皇帝姑父九成九就会真的收回成命,虽然是得罪了他,但他向来宠爱自己,而且自己也的确是有功在身,日后也不用怕皇上姑父给自己小鞋穿,所以,他完全可以拒绝的。
但正因为他明白,所以这番话怎么也不能出口:一旦出口,那就什么都完了,那个女孩儿,今生今世也不可能再和他有一丝关系。当庭抗旨没事儿,但如果抗了旨意,之后忽然又和宁纤碧化解了恩怨,想要娶她,那就根本不可能了,他沈千山再狂,也没狂到把无上君威视若儿戏的地步,又不是不想活了。
“嗯?千山……”
高高在上的皇帝对外甥的反应有些奇怪,他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莫非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千山这表情叫惊喜吗?好像……有一点不对劲儿呢。
“没……没什么,臣……臣只是太意外了。”
沈千山的心脏咚咚咚跳着,就算是面对千军万马,他也没像此刻这样紧张过,这时候他所做的一切,已经根本不由心脏和大脑把握,所有的举动都是他的本能,是他心底深处最真实的渴望和喜悦。
所以他跪了下来,内心挣扎着骂自己卑鄙,他却还是垂首道:“皇恩浩荡,臣……叩谢圣恩。”
对不起,六姑娘,我……我终究不舍得,不舍得将你就这样彻底推开,我终究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我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从来都没有不是吗?你喜欢什么,我都会鼎力支持的,你喜欢医书,我去给你弄,你不喜欢拘束喜欢自由,我带你出去游遍名山大川。相信我,我会好好疼你,好好爱你的,我……我真的会对你好,只对你一个人好。
沈千山听到皇帝爽朗的大笑起来,一瞬间,他心中百味杂陈,既惊喜又惶恐,宁纤碧在佛寺后山的话历历在耳。然而他真是舍不得。这份自私让从出生起就骄傲狂妄却光明磊落的沈千山惶恐,忍不住就在心中为自己开脱起来。
“好,朕明日就亲下旨意,嗯,算一算,朕在位二十多年,这还是头一次为一对有情人下旨赐婚,呵呵,宁爱卿,千山,这也算是无上恩荣,你们两个可不要辜负了朕的一片好意啊。”
宁世泊和沈千山少不得再次领旨谢恩,至此,这桩婚事便是尘埃落定,再没有更改可能,除非一方暴病而死,不然的话,只要活着,就不能不娶不能不嫁,不然便是抗旨,是抄家灭门的罪过,连沈家都不例外,更不用提宁家一个小小的伯爵府。
而宁纤碧此时,对寿宴上的一切还毫无所知,她已经用完了午饭,刚刚将藿香正气丸方子上的最后一味药添上去,只要傍晚的时候交给宁德荣,让他把这药报上去,获得证书,这藿香正气丸就可以正式生产了,毫无疑问,在这个多雨又炎热的夏天,这味药的收益将会十分可观。
这几天为这味药的确浪费了不少精神,宁纤碧将方子袖在怀中,起身伸了个懒腰,回头一看,站在自己身后服侍的芦花已经小鸡啄米一样的点脑袋了,她不由得十分好笑,推了推芦花道:“好了,我也乏了,要回去歇会儿午觉,你也跟着我一起回去吧。”
芦花醒过神来,不由得笑道:“刚刚确实困的不行,只是让姑娘这一吓,忽然就清醒了,恐也睡不着,奴婢服侍姑娘回去睡一会儿吧。”
主仆两个一边说着,就往外走,宁纤碧笑道:“尽胡说,我什么时候吓你了?不过是推你一下罢了。”说完又听芦花笑道:“那怎么不是吓?奴婢本来服侍姑娘呢,却半道儿开起了小差,还让姑娘抓了个现行,这难道不是吓?”
两人说笑着回到白芍院,见芭蕉在外面,宁纤碧过去问了句,知道余氏也正在午睡,便悄悄儿回了自己房间,海棠见她回来,连忙从榻上起身道:“我算着姑娘忙了这些日子,今儿天气又热,许是要困,床铺都预备好了,姑娘要不要睡一会儿?”
宁纤碧换了一套薄薄的家居衣裳,对海棠笑道:“有你在这房里,色色都是妥当的,海棠,你真是我的好丫头,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就知道我想午睡?”一边说着,就躺了下来。
海棠忍不住笑道:“奴婢多谢姑娘夸奖了,是了,才刚太太房里送了西瓜来,已经湃在井里,姑娘醒了便可以吃。”一边说着,用拂尘在床周围赶了赶,然后放下银蓝色的纱帐,悄悄儿退了出去。
宁纤碧这一觉睡得舒服,加上这些天劳乏,不知不觉便睡沉了。
正是香梦沉酣的时候儿,忽然就听外面有咚咚脚步声响,她在睡梦中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梦中便出现了一个奔跑着的丫头,忽然那丫头停了脚步,缓缓转过头来,对着她妩媚一笑,然后张开血盆大口,只把宁纤碧吓得一个激灵,便醒了过来。
“六姑娘呢?快,天大的好消息,姑娘在哪里?老爷和太太让她过去呢。”
是樱桃的声音,宁纤碧一下子坐了起来,不知为什么,虽然樱桃说是好消息,但她却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知道这大丫头一向稳重,如今竟然语气激动呼哧带喘,很显然,刚刚梦里的脚步声也应该是她了,能让她跑起来的,会是什么天大的消息?
“什么消息?”
宁纤碧撩开帐子,坐在床边穿绣花鞋,却见樱桃走过来,眉眼间都是笑容,福身道:“姑娘快去堂屋里,让老爷太太亲自告诉姑娘吧,是天大的喜事儿。”
宁纤碧看着她,很想问个究竟,但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此刻竟慌得厉害,以至于她根本不敢问出口,只好强作镇静道:“好,樱桃姐姐先回去吧,我换套衣裳就过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天大打击
樱桃答应一声去了,大概是看出宁纤碧表情有些沉重,这大丫头走到门口了,仍不忘回头说道:“姑娘,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您就放开心怀吧。”说完笑着去了。
宁纤碧慢慢站起身,海棠已经拿出了一套新衣裳,看见她这个表情,不由得诧异道:“姑娘怎么了?樱桃姐姐都说是好消息了,奴婢怎么瞧着您倒是有些害怕的样子?”
宁纤碧又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樱桃道:“你说,会不会……会不会是沈家上门提亲?”
一句话让海棠愣在那里,她仔细想了想,摇头道:“若是沈家上门提亲,樱桃姐姐也不至于欢喜的竟连仪态都忘了吧?她从来最稳重不过的。或许也不仅仅是有人向姑娘提亲,老爷今儿不是去参加东宫寿宴了吗?也许是老爷那边儿有什么好消息也说不定。”
宁纤碧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儿,兴许是双喜临门,才会让樱桃欢喜的失了方寸。”一边说着,海棠已经帮她换好了衣裳。宁纤碧又仔细想了想,越发觉着海棠的猜测没错:就算是沈家来提亲,的确不至于让樱桃欢喜成这个样子。
一念及此,心中就安定了许多,于是她缓步往堂屋而去,走到门口,便见到屋里兰姨娘和肖姨娘相对坐着,不同的是,肖姨娘脸上隐带着愤恨,兰姨娘面上却是春风般的笑容。在肖姨娘的下首,宁彻宣与蒋经坐在一旁,对面那张椅子显然就是给宁纤碧留着的。
宁纤碧迈步进门,先向宁世泊和余氏以及坐在余氏身旁的蒋姨妈见礼,听宁世泊让她坐,她便坐到了兰姨娘旁边,一边强笑着道:“究竟有什么好消息?爹爹竟这样的大张旗鼓,把姨妈和表哥都请来了。”
宁世泊嘿嘿笑道:“这消息我刚刚告诉了老太太,接着便是告诉你们,只是你们要注意保密,不然的话,明天圣旨下来,府里就没什么人惊喜了,明白了吗?”
圣旨?
宁纤碧这下是真正放了心,但凡是和圣旨有关的事情,那就应该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吧?看来果然是父亲又升了官儿,或许当场就有人想要交好,提出了议亲之类的事,所以樱桃才会在去请自己的时候那样失态,虽然……这理由怎么想都觉着有些牵强。
余氏笑吟吟道:“真是的,吊胃口到现在……”不等说完,忽然反应过来,不由得瞪大眼睛,失态叫道:“老爷说什么?刚刚你不说是芍药天大的好事儿?怎么……怎么如今又和圣旨相关了?皇上莫不是有哪位嫔妃病了,所以又想起请芍药去看?”
宁世泊看了她一眼,摇头笑道:“这话说得,若只是去看病,何用下旨?更何况又算什么天大的好事儿?我说的是……”说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得意之情,嘿嘿笑了两声后,才看向满脸疑惑的宁纤碧,一个字一个字道:“赐婚。听明白了吗?皇上要给咱们家芍药赐婚了。你们听清楚了吗?是赐婚啊,皇上也说了,登基二十余年,头一次赐婚,对象之一便是咱们家芍药,你们说,这还不是天大的好事儿吗?”
座中众人一时间全都愣住了,忽然就听“扑通”一声,只见宁纤碧坐在地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宁世泊,即便如此,众人也没反应过来,上前搀扶她一把。
倒是宁世泊,这一路上如在云端,如今这会儿倒是镇静了些,见宝贝女儿坐在地上,他连忙上前扶起宁纤碧,一边笑道:“芍药可是欢喜得傻了?呵呵,其实大可不必这样,爹爹刚才……”
“爹爹刚才说我只是赐婚的对象之一,但不知,另一个对象是谁呢?皇上要把我赐婚给谁呢?”
宁纤碧握紧了拳头,她还没有从巨大的惊诧绝望中挣脱出来,所以看向自己父亲的目光都是带着狠意的。然而心中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这赐婚不要如同自己猜想的那般,哪怕就是把她赐去大漠草原里和亲也好,她是一个现代女,不怕那风沙万里大漠无垠。
宁世泊看着女儿平静中隐含恐惧和狠意的眸子,这才想起之前宁纤碧和自己说过,嫁谁也不要嫁入睿亲王府。天可怜见,他心里本就觉着沈千山不错,虽然女儿郑重其事拜托了,但也只认为那是小女儿的任性,和余氏的意见也都是一旦睿亲王府上门提亲,这事儿还是可以好好斟酌斟酌的。
谁知今天竟然是赐婚,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亲自赐婚,而且还要明着下旨给伯爵府,这是多大的荣耀?宁世泊虽然是个好父亲,然而在那种时候,哪里还会记得女儿曾经的嘱托,直到此时方想起来,他心里不由得就觉着有一些不安。
“是……咳咳,芍药其实也应该知道吧,除了……三公子,还有谁能值得皇上这样郑重其事?”宁世泊咳了一声,想一想自己终是负了女儿的嘱托,心中不由得就有些发虚,虽然他坚定认为这是为了宁纤碧好。
因看着宁纤碧一瞬间就像是被人抽去了所有的生机般瘫坐在地上,宁世泊负愧之余,少不得就要为自己辩白几句,小声道:“芍药,当时皇上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直接就把这事儿定了,爹爹别说官小位卑,就是……就算是位高权重,也绝不敢……绝不敢当着那么多大臣来拒绝皇上啊。”
宁纤碧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这一刻,她是真的觉得生无可恋:重生一世是为了什么?机关算尽是为了什么?学医,制药,开百草阁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再一次跳进火坑,再一次去接受那些悲剧命运吗?就为了再嫁给自己如今恨之入骨的男人?再去面对薛夫人和王妃那些笑里藏刀的嘴脸?
这一刻,宁纤碧是真的万念俱灰,然而心中强烈恨意涌上的同时,她最在意的还是另一件事,抓住宁世泊的袖子,仿佛是抓住了自己最后一根稻草,她哭着问道:“爹爹,沈千山知不知道这个消息?他……他知不知道?”
宁世泊犹豫了一下,以为女儿是怕沈千山那边对赐婚有异议,连忙安慰道:“怎么会不知?当时皇上还问他的意见来的,三公子别提有多开心了,还跪下和我一起谢恩……”
不等说完,便觉着衣袖一松,宁纤碧看着半空中的虚无之处,仿佛那里就站着一个人,然后她猛然挥起拳头,不管不顾的砸了过去,一边疯狂大叫道:“骗子,混蛋……骗子……”
话音未落,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头一偏就晕死过去。
这下宁世泊和余氏全都慌了手脚,连忙命人将姑娘抬去里屋,宁世泊这里就匆匆出门要小厮去请宁德荣。未料一出门,便看到沈千山竟失魂落魄站在门外,一瞬间,宁三老爷只觉着仿佛是一道霹雳砸下来,向来圆滑的他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哦,三……三公子什么时候儿到的?”
宁世泊恼怒地瞪了门口两个小丫鬟一眼,心中怪她们不先通报,却听沈千山苦笑一声道:“大人不必怪她们不通报,是我不让的,我……我在门口遇见了庄管家,知道大人在家里,他大概也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没有通报就把我请了进来,恰好在外面,听见大人和六姑娘说这件事,我便站在外面听一听……
宁世泊无语,心想你大概也没想到会听到了这样一个结果吧?他心中此时着实是百味杂陈,然而沈千山的地位和身份毕竟在这里,于是连忙道:“三公子请先进屋坐,我先命人去请我家三老太爷回来……”
不等说完,却见沈千山摇摇头,无精打采的道:“算了,六姑娘这会儿若是再见了我,还不知能闹出什么事呢,宁大人请自去忙碌,我……不在这里坐了。”说完,他便转身出门。
宁世泊看着那少年挺拔的背脊比往常更加挺直,脚下却似虚浮无根,好几步都带出了一些狼狈的踉跄,心中不由得大起同情之感。
这是谁?是沈千山,沈阁老的独子,皇上和皇后的外甥,大庆朝战场上的少年名将,天下苍生心目中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以说,这是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子。就算宁世泊很少八卦,也知道沈千山是天下绝大多数待嫁女孩儿心目中的一个梦想,那么多的的闺阁女儿,千金小姐,甚至不奢求能做他的妻,只以做他的妾为荣。
而他的心系在自己的女儿身上,赐婚之后恐怕是实在忍不住高兴,这才过府一趟,却不料竟让他知道这样残酷的事实:宁纤碧不喜欢他,不但如此,甚至是视他为洪水猛兽,听说皇上亲自赐婚,竟悲愤的晕了过去。这样的打击,别说面前这位天之骄子,就是普普通通的山野村夫,也接受不了如此侮辱啊?有哪个男人能够忍受未来妻子对自己毫不在意?不,宁纤碧的态度甚至已经不能说是毫不在意,而是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了。
这一刻,一向娇惯疼惜女儿的宁世泊心中也泛起滔天怒火,暗自握紧了拳头,心道芍药太不懂事了,不行,一定要好好和她谈一谈,明天圣旨就要下来,这件事再无更改可能,她如果还是这么执迷不悟下去,结果只能害了她自己。沈千山那是什么人?就算是公主郡主,在他面前也不敢这样放肆,你一个小小伯爵府庶子的女儿,凭的什么就对人家不理不睬横眉冷对?招你惹你了?
第一百八十章:万念俱灰
就因为宁纤碧太过激烈的反应,这本该越看女婿越不顺眼的老丈人都对准女婿同情万分了,可见沈千山在此刻是多么的悲催可怜。
不说宁世泊这里忙着派人去请宁德荣,又在心里计划着和女儿恳谈。只说沈千山,他原本就是回府后忐忑不安,所以才过来伯爵府探听口信的。
虽然在白云寺后山,宁纤碧和他把话说开了,然而人没到了真正绝望的地步,总还是习惯性会把事情向好的方面想去。就如同沈千山,他心里想的便是:这一回是皇上赐婚,天大的荣耀,六姑娘心里就算再不待见我,也该高兴吧?至于府里的事情,嗯,有我护着她,谁又能把她怎么样?实在不成,我就建议父亲和大伯分家,各过各的日子,如此一来,六姑娘心中应该就没有芥蒂了吧?是了,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不喜欢我,这也没关系,只要成了婚,做了夫妻,朝夕相处之下,只要我待她好,到时候不喜欢也会变为喜欢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都是至理名言不是吗?
然而他万万没料到,自己来到了伯爵府,却见到了这一幕情景,宁纤碧竟然厌恶他到了这个地步,因为是赐婚,没办法拒绝这门婚事就晕倒了,这样激烈的反应,就算说是深恶痛绝也不为过吧?
沈千山实在想不明白,对方为何就会如此痛恨自己,明明这么多年,自己对她简直就是掏心掏肺的好,哪一天晚上,他不看着伯爵府的方向,琢磨着她是否安睡?今天心情如何?有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即便碍着男女有别,但凡有机会,他也是极尽所能的投其所好。而自己从她手里又得了什么东西呢?不过就是那么一只药泥小猪,还是自己抢来的。可就算如此,那只小猪也是他最珍视的东西,夏天为了不让那药泥化掉,他甚至不惜用珍贵的冰块为它做一个小小的冰窟。
然而,这一番苦心竟全是付之流水,没错,流水,呵呵,流水有意落花无情,他沈千山,也算是世上最悲惨的男人了吧?别的男人悲惨,总还知道个理由,可自己呢?他妈的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六姑娘怎么就会对自己这样的恨之入骨?
万念俱灰的不仅仅是宁纤碧,此时飘飘荡荡深一脚浅一脚往二门外去的沈千山也同样是万念俱灰,周围有下人走过,纷纷向他见礼,他也不理睬,直到一个怯生生的悦耳声音响起,他的目光才微微转了转,看向一旁那个行完礼正惊讶看着自己的女孩儿。
“白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沈千山浑浑噩噩的问,在他想来,这已经快到伯爵府门口了吧?白采芝一个女儿家,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却不料白采芝的神情比他还要惊讶,轻声道:“公子,这里是后院,我刚从园子里出来,就看到了公子,莫非……公子想要游园吗?您什么时候来的?长福长琴两个小厮呢?怎么没有跟着?”
沈千山的神智微微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的头四下里转了转,方苦笑着摇头道:“我还以为要出伯爵府了,却没料到,竟然走到了园子里来,果然是糊涂了吗?”
他说完转身便走,听到身后的白采芝追了上来,一边喊着自己的名字,不知为什么,三公子一时间竟忍不住悲从心来:这才是女孩子对他该有的态度吧?不说是趋之若鹜,最起码也是敬重有加?若是知道能够嫁给自己,即便不是欣喜若狂,也该在暗地里偷偷欢欣,不是吗?可他怎么就遇上了宁纤碧?遇上了这么个怪胎?偏偏他还喜欢了那个古怪的女人。
这一瞬间,沈千山的心中不仅仅是悲伤,更有一丝愤怒也渐渐滋生出来。他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感觉到白采芝已经追到了身后,便停下脚步,回头微笑看着她道:“白姑娘那件大氅做的很好啊,连我们府里针线上的人也没有姑娘那份儿手工,在边疆时,也幸亏是它替我抵御了无数寒冷,沈某在这里谢过姑娘了。”
他说完,便郑重的施了一礼,原本想要看看白采芝的反应,然而真看到对方被巨大的惊喜击中的呆愕模样,他却又觉得索然无味,苦笑一声,便转身昂然离去。
白采芝的确是忘了该如何反应,上一次沈千山对她和宁纤月,的确流露出与以往有些不同的态度。然而这一次,这几句话,他……他甚至还郑重行了礼……一想到此处,白表妹便不由得心跳加速,双手紧紧拧着帕子,她唯恐自己是在梦中,只得轻声对身旁的香桐道:“你……你掐我一下,看我疼不疼?”
“姑娘,不是梦,刚刚三公子的确是要谢姑娘来的,说姑娘的大氅很好,比他们府里针线上的人活计还好呢。”
香桐在旁边抿着嘴儿笑,心中也泛起了小小的心思,暗道姑娘这样漂亮,不信三公子不动心,若是真有一天,姑娘能够入睿亲王府,且不管是妻是妾,到时候必定我也可以陪嫁过去吧?或许……也有机会……想到此处,不由得连忙把头低了下去,唯恐白采芝看见自己脸上的红晕。
白采芝这会儿还真是没有心思去看身边丫鬟的反应,她整个人都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喜陷入了巨大的患得患失中,只知道看着沈千山的背影喃喃道:“沈公子说我比他们家针线上的人都好,这……这不会是明褒暗贬吧?”
一念及此,她不由得着急了,一把抓住香桐的手,慌乱道:“香桐,你说,沈公子这话是不是来讽刺我呢?”
香桐少不得要安慰她几句,看出自家姑娘这是当局者迷了。好不容易安抚了白采芝的情绪,却见她往前走了几步,又蓦然站住身子道:“不对,这件大氅是我以……他……他怎么会忽然知道的?他……他是不是心里生气了?所以才故意拿这话来刺我?”
香桐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少不得就要问问端的,白采芝想了想,香桐是自己的心腹,这事儿就算告诉她也没什么,因便说了出来。接着又摇头道:“这事儿透着古怪,三公子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上一次见面,他连提都没提过啊。香桐,你说他是不是生气了?所以刚才故意那么说。”
香桐也认真起来,考虑了一会儿,才摇头道:“不像呢……”不等说完,便听白采芝急急道:“不行不行,这事儿我要去问问六姐姐,一定是三公子和六姐姐见了面,所以才知道了,我要问问六姐姐,三公子当时是怎么说的。”
她说走就走,香桐也只能跟在后面,却不料到了白芍院,才知道里面的人都忙疯了,听说是宁纤碧昏倒,白采芝的问题显然是找不到人问答案了,少不得硬着头皮进去假装探望了一番,接着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娘,三舅舅的院子里出了什么事?我听说六姐姐昏倒了,娘知不知道这件事?”
宁玉兰还真不知道这件事,听白采芝说了,不由得也奇怪,不过看着女儿魂不守舍的样子,她便笑笑道:“有什么?你六姐姐从小到大也没闹过什么病,如今大概是中了暑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如今可是得意了,越发没日没夜的忙起来,就中暑也不奇怪,你刚才既知道了,就该去探探她才是。”
白采芝见母亲这里也没有什么答案,但她心里却认定了是有事发生,少不得说几句“我去探过了,不像中暑,晚上再过去一趟吧”之类的话来敷衍了两句。
当然,到了第二天,白采芝就知道昨天宁纤碧昏倒的原因了。
赐婚圣旨惊呆了伯爵府里所有的人,接着整个伯爵府便如同炸开锅一般的兴奋起来,下人们奔走相告,不到晌午便有一拨又一拨的贺客上门,大家都觉得宁府六姑娘虽然容貌不是十分出挑,但真是一个福泽深厚的人。沈小将军啊,全京城但凡是有闺女的人家,尤其是那些勋贵人家,谁不是眼巴巴看着他,却没料到这样一个京城第一少,最后竟便宜了宁纤碧。
众多贺喜中,有真心祝福的,也有羡慕嫉妒恨的,更有愤愤不平的。然而这些情绪全都掩藏在那一张张笑容灿烂的面孔下,不得为人而知。
伯爵府中大部分人自然都是欣喜不已与有荣焉,然而也不是人人都能这么欢喜。例如不得不和余氏合力接待的二太太元氏,她心里就已经吐血了,宁纤月知道了这事儿,也险些昏过去,当晚就发起烧来。
元氏心中恨得要命,却偏偏还要带着笑容迎接款待那些女眷,不能露出丝毫嫉恨,两三天下来,可说是苦不堪言,最后也顾不上自己的面子,到底是称病不出了。
倒是曲夫人,有感于宁纤碧之前对大房的那几分情义,所以着实是真心帮着余氏忙活了几日。宁纤巧原本知道赐婚的事情后,还愤愤不平,只觉着宁纤碧以往劝自己的话简直无比虚伪,这边安抚好了自己,说她不稀罕什么睿亲王府的勾心斗角,却是一转身,便要去做沈千山的新娘,还是圣旨赐婚这样天大的荣耀,怎不由得她不平。
然而,当她去宁纤碧屋里借探望之名看了看后,小姑娘这份心思就不翼而飞了,原本准备的讽刺话语更是一句话都没办法出口。
第一百八十章:情难绝,终须绝
宁纤碧的悲伤和绝望不是装出来的,坐在床上,宛如失了魂魄般,原本就苗条的身子更是瘦了一圈儿。原本她虽然端庄沉稳,却总是带着生气和灵动,如今这些东西在她身上却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了。
看见宁纤巧来,也只是敷衍的说了两句话,便再也不肯开口,倒把宁纤巧心疼的为她掉了两滴眼泪,搂着她哭道:“好妹妹,这是怎么说的?如今这件事你也逃不了,这便是你的命,命好命歹都要打起精神来,你……你怎能作践自己的身子?让三叔三婶看了,得有多心疼?”
宁纤碧默然不语,心中却浮现出父亲对自己说的那些话,重生这么多年,父亲还是头一次这么严厉的训斥她。不过宁纤碧不怨宁世泊,那个重生的秘密埋在她心中,原本就没有人知道,又怎能怨宁世泊斥她无理取闹?
到了这种地步,宁纤碧当然可以说出实话。父母和弟弟以及表哥是她最信任的人,然而这话可以对蒋经略提一提,却万万不能对宁世泊余氏她们说:圣旨赐婚啊,这事情确是改变不了了,再说出上一世的事也已经于事无补,就算自己这会儿想出家都不可能。这种情况下,把上一世的经历告诉父母,不是擎等着他们担忧挂怀吗?父母这一世里好不容易有一个美好幸福的生活,这些苦痛自己吞了就是,反正她天生就是个苦痛承受器般的存在,何苦还要让亲人跟着自己一起痛苦?更让他们担惊受怕?
心里是这么想着,却怎么也转不过弯儿来,吃喝的东西,她看着就从心里烦,却不得不每天强逼着自己吃一点,如此挨了几天,宁世泊和余氏实在无奈了,只好将她送去白云寺,让她散散心,尽快接受这件事情。
宁世泊和余氏都不明白这次女儿为什么会这样的小心眼,似乎就认定了和沈千山在一起不可能有好结局。但是宁纤碧不告诉他们,他们也只有无奈的份儿,除了这件事,他们也不能再为女儿多做什么了。
无巧不成书,宁纤碧心情不好,被父母秘密送到了白云寺散心。沈千山也是心烦意乱,只觉着在京城怎么都不自在,那些酒肉朋友和皇室兄弟们对他的恭喜就像是一把把刀子,刺得他鲜血淋漓。
有心去皇帝面前求情,请他收回成命,但是每当走到宫门前,他就生不出决心跨过去,即便跨过去了,也是找些别的话来说。他在心里为自己找理由,只说这是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下的旨意,如今天下皆知,万万没有收回成命的可能。然而真正内心深处的想法,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他自己。
就算皇帝不可能收回成命又如何?他便拼死为宁纤碧努力一把,也算是全了这场相思之义,从此后他对那个心心念念想着的丫头也就是仁至义尽了,她再有什么样的结果都和自己无关。
然而为什么这话却始终不能出口?还不是因为他其实还是害怕,害怕自己恳求之下,皇帝心软,真的会收回成命?说到底,在情之一字上,他怎么可能做到真正的无私?
不想求皇帝收回成命,却又改变不了宁纤碧的心意,沈千山陷入进退维谷的两难之境,即便燕来善解人意,在他身边用尽了浑身解数替他开解,也终究不能让他的烦恼略减去一分半分,于是烦闷之下,沈千山也带着长福长琴往白云寺而来,打算在这里静静心,顺便也躲避一下京城里那些朋友。
沈千山和宁纤碧都没有想到,他们会在白云寺再次重逢,当在后山上独自漫步的两个人彼此看见对方时,那份惊讶和错愕也就可想而知。
惊讶和错愕过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恨。宁纤碧冷冷瞪着对面那个无耻的男人,咬牙切齿的冷笑道:“沈公子当真是好心机手段,当日答应我的好,却不料你一转身回去,便搬出了皇上这一座大靠山。呵呵,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的将军就是不同了,连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也不给我,也对,这也怪不了三公子,谁让我自己愚蠢,明知道你是这天下最无情冷酷的男人,却还想着你总算是光明磊落一诺千金,竟就把底线都告诉了你,到底招致今日的无妄之灾。呵呵,三公子的手段,我当真是佩服得紧啊。”
沈千山从错愕中回神的时候,愧疚心虚之余,还带着一点点欢喜,对宁纤碧,无论他怎么被对方泼冷水,然而心中却始终有一点小火苗,也正是这一点小火苗始终不灭,才让他一反常态的优柔寡断起来。
然而此刻面对宁纤碧这刻骨铭心的仇恨眼神,他心中那微弱如游丝的火苗终于“扑哧”一下,被对方浇下来的这最后一盆冰水给全部浇灭了。
从怀中掏出那只药泥小猪,沈千山眼中的深情和痛悔让此刻心中已被恨意淹没的宁纤碧都有些动容。
“从我们初见那一刻起,这么多年,我自问对六姑娘,不敢说是掏心掏肺,也总可以说是不遗余力了。但凡听说你喜欢什么,凭它怎么难?我就是削尖了脑袋也要弄来讨你欢心。我喜欢你,可是素日言语中不敢有一丝调笑亵渎。原本盼着精诚所至,终能金石为开。如今才知道,这不过是痴人一梦罢了。”
沈千山说到这里,终于抬眼看向宁纤碧,一字一字道:“沈某不曾负姑娘,奈何姑娘对沈某成见已深。沈某不是那不知羞耻的纨绔之辈。今日回去,我便去皇上面前恳请他收回成命。”
虽然这一刻的沈千山让宁纤碧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然而听到他这样说,她还是忍不住升起了一丝希望,目光一亮,宁纤碧顾不上刚才自己还把这个男人讽刺的一无是处,连忙急促问道:“当真?你愿意去求皇上收回成命?”
沈千山的拳头微微用力收紧,药泥小猪本就被日光晒得有些软,再被这一捏,登时就有些变形。他沉声对宁纤碧道:“沈某说到做到。但是你也应该知道,这是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道赐婚旨意,如今天下皆知。即便沈某恳求,皇上也未必会收回旨意。”
宁纤碧当然知道沈千山说的有道理,面色不由得黯然下来,但她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平心而论,她知道沈千山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难得了。
“即便皇上不收回成命,沈某在这里答应姑娘,你嫁入我睿亲王府后,行动自由,我们两个,互不干涉。但求姑娘忍一时之苦,五年之后,沈某必定想方设法与姑娘和离,换回姑娘的自由身。我喜欢了姑娘一场,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我对你的……最后一次承诺,即便拼了性命,这一次……我也不会食言。”
话音落,沈千山忽然惨笑一声,将手中已经变形的药泥小猪拿到面前,在猪身上轻轻一吻,喃喃道:“这只小猪,从我知道了自己的心意那天起,便天天陪在我的床头,看到它,便如同看到姑娘的音容笑貌,可以令我无比心安。只是从此后,沈某再也不需要它了。”
他说完便一扬手,深棕色的药泥小猪在空中划过一道暗沉的弧线,转眼就落入遍山的青草丛中。
沈千山向宁纤碧一拱手,沉声道:“沈某对姑娘,仁至义尽。姑娘对沈某,深恶痛绝。从此刻起,便如姑娘所愿,你我再无半分关系,即便姑娘入我沈家门,也定会还你自由身。同样的,沈某如何,也无须姑娘置喙。”
他说到这里,面上便堆了讽刺笑容,冷笑一声道:“是了,我真是个傻子,姑娘什么时候还关心过我的事?更别提说话。罢了罢了,总之,我不会再厚颜纠缠姑娘了。”
他说完,再深深看宁纤碧一眼,将心中所有的爱恋和痛苦都释放出去,接着便转身离去,一直到下山,也没有再回头。
看着对方孑然独行的背影,宁纤碧头一次对自己的决绝产生了怀疑。
是自己做错了吗?这一世的沈千山,已经不是上一世的沈千山,自己却因为前一世的事情而对他耿耿于怀,更造成了今天这样让两个人都痛苦的局面,是自己错了吗?那个骄傲男人在这一世里,他是真爱上了自己吧?
可是转念一想:那又如何?因为他情深似海,所以自己就可以放下所有执念,再欢快的投进他怀抱中吗?情深似海?自己上一世里何尝不是情深似海?那个男人可曾多看过自己一眼?如今情深似海的换成他了,自己难道就要感激涕零,重携他的手去过幸福生活?
笑话一样,心中芥蒂未去,前一世里的枉死之恨未去,对这个男人,她的心已经铸成了一道高高的冰墙,防备从未曾卸下,这样的自己,凭什么要因为对方的情深似海就去接纳他,和他打造幸福的未来?做不到,她根本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