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长大
蒋郡王妃病倒隔天,刘郡王妃侧身坐到榻沿上,跟歪在榻上、闭着眼睛养神的孙老夫人小心的说着这事,孙老夫人听完,也不睁眼睛,语气淡漠的吩咐道:“打发个妥当人看看她去,跟她说一声,前儿我也是这么不舒服,吃了多少药都不怎么管用,后来到普济寺听了几天经,就觉得身上轻快多了,可见佛法无边,这才打发老二媳妇替我到普济寺守一阵子去,她这毛病儿和我一样,要不就让老二媳妇替我守完了,再替她守个半年一年吧。”
刘郡王妃听的浑身凛然,急忙恭敬答应了,退出去遣人看望蒋郡王妃传话去了。
蒋郡王妃送走东阳郡王府的婆子,一股子急气只憋的喉咙发甜、头晕目眩,病竟又重了几分,却半丝不敢声张,隔天就说自己好了。
俞盛世在外头没什么底气,是棵软柿子,可回到清江侯府和俞氏一族,这气势不说如长虹,也差不到哪儿去,从城外别院回来,也不回清江侯府,带着小厮直奔几位族老处,连撮带请,将几个族老弄进祠堂,又让人请了父亲清江侯俞老爷子过来,梗着脖子,气势汹汹、怒气冲冲痛诉陈夫人的罪过,直指陈夫人犯了七出之条,非要俞老爷子和族里给他个说法不可。
这一通指责让俞老爷子张口结舌,那天东阳郡王的斥骂和回来陈夫人的话,让他绝对相信俞盛世的指责句句是实,这一件件、一桩桩的事确确实是陈夫人做的,可就他来说,真是半分要换世子的意思都没有。
倒不是因为俞盛世怎么出色换不得,而是因为一来徐家可不是他、或是俞家能惹得起的,二来,俞盛世的外家虽说远在江南,可也是一方大族,俞家一半产业都是南边,全靠亲家帮衬,陈夫人的娘家不过一介商户,平时做生意什么的,还得仗几分清江侯府的势,二郎的亲事,就是攀得上东阳郡王府,也不见得能比徐家得力多少。可不管他怎么说,磨破了嘴皮子,俞盛世根本不信他的话,咬牙切齿就是不能再和那七出之妇同居一个屋檐下。
几位族老轮流劝说俞盛世,千言万语好话说尽,俞盛世本来就是个吃硬不吃软的,这好话越多,他这头犟的越高、脖子梗的越厉害,半步不肯让,挽袖子拉架子,横眉坚眼,牛气哄哄拖着条长凳堵着祠堂门坐着,扬言不给他个说法,谁都别想出去,族老口沫说干,劝不了俞盛世,只好转回来劝俞老爷子,媳妇要紧,儿子更要紧不是,这一场闹剧一直闹到日影偏西,折腾的俞老太爷和族老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双方才算勉强达成和解,陈夫人明儿起搬进家庙落发清修,从此再不得离家庙半步。
俞盛世得了这样的结果,心里不怎么托底的赶到城外,讨好的将这信儿说给俞瑶芳,俞瑶芳紧绷着满心的惊讶和意外,冷着张小脸,对这结果不置可否,只打发婆子小厮们侍候被她一张冷脸冷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俞盛世到另一个小院里先歇下,自己勉强压着脚步,和平时一样回到正院,在垂花门外突然停住步子,转圈四下看了一遍,伸手抓住藤黄的肩膀,用力摇着低低叫道:“把她赶出去了!真赶出去了!真把她赶出去了!”
藤黄被俞瑶芳摇的头发都要散开了,忙抬手捂着头上的发簪笑道:“大娘子,别摇了,唉!大娘子!藤黄要被你摇散了!”
俞瑶芳松开藤黄,咯咯笑着,掂着脚尖连转了两三个圈子才停下,看着藤黄吩咐道:“你赶紧走一趟,去寻恬姐儿,把这事告诉她,听听她的意思,今晚上就辛苦你,得了信儿赶紧回来,我急等着呢。”
“好!”藤黄也高兴的合不拢嘴,连连点头着,看着俞瑶芳问了一句:“大娘子跟不跟夫人说这事?”
“这个?”俞瑶芳两根手指轻快的敲着下巴,略忖道:“先不说,恬姐儿说过,越到最后关头,越要万分小心,阿娘那性子,阿爹又在这里住着,这是大事,还是等你带回恬姐儿的信儿再说。”
藤黄一脸的笑,曲膝告退出来,带着几个跟出门的婆子、长随,急急进城寻李恬去了。
隔天一早,俞盛世领了女儿的话,赶回清江侯府给媳妇收拾院子,一天两趟来来回回跑了四五天,陪尽殷勤小意儿,这天一早,总算见了徐夫人一面,接了徐夫人和俞瑶芳上车回去清江侯府。
徐夫人歪在车上,透过车帘看着车窗外喜气洋洋骑在马上的俞盛世,这几天虽说俞瑶芳还是拦着不让俞盛世见她,可俞盛世每天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俞瑶芳都细细说给她听。
徐夫人出神的看了好半晌,幽幽叹了口气,转头看着俞瑶芳道:“洪姨娘跟了他十几年,我嫁进来前就跟着他了,给他生了二子一女,我一直以为他心眼里是真正爱重洪姨娘,谁知道,”徐夫人顿住话,又转头看了眼外面骑在马上的俞盛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这十几年的情份,他就这么说丢就丢开了。”
俞瑶芳意外的看着徐夫人,徐夫人目光茫然的看着挂在车厢角上、晃动不停的银香熏球,仿佛自言自语般道:“你翁翁……当年都说他和你太婆夫妻情深,你太婆走后,我是热孝里嫁进来的,陈夫人和我同时进门,如今一句犯了七出,说送家庙就送了家庙,这人,怎么能这样呢?”
俞瑶芳有些怔神的答道:“这话去年恬恬也说过,说别看阿爹好象多离不得洪姨娘一样,真要发卖了洪姨娘,或是给阿爹再寻个更好的姨娘,阿爹转身就得忘了洪姨娘是谁,阿爹这样的,姨娘也罢,正妻也好,搁他不过是件衣服,要是有钱有本事,这衣服自然是越多越好,越新越好,越贵重越好。”
徐夫人听的新奇而愕然,瞪着俞瑶芳,俞瑶芳调度指挥了这件事,心境已经全然不同,上回又和阿娘有了那一番几乎敞开的谈话,再和阿娘说话,这份自信和随意已和从前全然不同,迎着徐夫人的目光,嘴角往下撇着,带着丝不屑的笑意道:“恬恬还说,这世间的男人绝大多数都是这样,就是那说着如何如何情深不忘,立志不肯继娶的,妻是没继,可那妾,一个接一个的往屋里塞,难道妾就不是女人了?这话再对不过。”
徐夫人听的直眨眼睛,俞瑶芳替她理了理身上盖的夹被,接着道:“所以哪,这人心,特别是男人的心,不能细想。阿娘也别多想这事,咱们这日子过的好不好,在咱们自己,阿娘往后得学会真贤惠,把家守住,拘着男人不出大错,这中间不用拘着什么手段不手段的,结果好才是真贤惠。”
“瑶瑶,你老实跟我说,从咱们搬到城外,你和恬姐儿都做了什么?”徐夫人直直的瞪着女儿看了半晌,突然问了一句。
“没做什么啊?我们能做什么?”俞瑶芳笑嘻嘻摊手否认。
“你不能,恬姐儿肯定能,你老实跟我说。”徐夫人往后靠了靠,点着俞瑶芳,想绷紧脸,却怎么也绷不出严厉来,俞瑶芳脸上的笑容不变,话里有话道:“前儿我和恬恬说闲话,还说到阿娘呢,阿娘这贤惠没贤惠到地方,经了这场事,往后我肯定比阿娘强,只要我好了,看这府里谁还敢欺负阿娘,就是阿爹也不行!”
徐夫人点着俞瑶芳的手指抖了几下,一股热气猛冲上来,直呛的喉咙发紧,泪眼模糊,好半天才恍过劲,拭着眼泪道:“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小妮子,胆大包天,你比阿娘强,我就放心了,阿娘没事。”
“阿娘,”俞瑶芳忙倒了杯温水递给徐夫人,徐夫人接过低头喝了,又平息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叹了口气道:“是阿娘没用……”
“不是阿娘没用,是阿娘心太善了。”俞瑶芳打断了徐夫人的话道:“阿娘光知道替别人着想,可这天底下有眼无珠的人太多了,你对她好,她只当你可欺,阿娘往后别总这么大发善心,谁对你好,你再对谁好!”
“你这妮子,不得了了,正想说你,早上你怎么能那么跟你阿爹说话?那是你父亲,你怎么跟……那么不客气?”徐夫人没好意思说俞瑶芳简直就是教训俞盛世,俞瑶芳不以为然的看着徐夫人道:“阿爹这样的,就不能客气着,从前你把他当天捧着,可捧成什么样了?差点就捧出个宠妾灭妻,搅得一家子家破人亡,阿爹不是能敬着的人,他就得这么时时教训拘束着才能走在正道上,不至于捅出灭门的大祸。”
第九十一章 作伐
徐夫人抬手抚着额头,好半晌才长叹了口气道:“你这妮子,这脾气随谁来?”
“哼!”俞瑶芳得意的往上翘着鼻子道:“舅舅说了,我这才是正经的徐家人脾气,舅母还说,阿娘最大的福气,就是养了我这么个好女儿!”
徐夫人的‘噗’的笑出了声,抬手弹着俞瑶芳道:“这脸皮也厚的很了!”俞瑶芳扑过去搂着徐夫人,脸贴在徐夫人脸上蹭了蹭道:“我是阿娘的贴身小棉袄,现在我长大了,谁再敢欺负阿娘,我绝不饶他!”徐夫人眼圈一红,搂紧着俞瑶芳,半晌没说话。
娘俩搂在一起,过了好一会儿,徐夫人才松开俞瑶芳,爱怜无比的抚着她的鬓角道:“一转眼,你都十五了,再过几年该嫁人了,阿娘真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阿娘,对了,阿娘给我说亲,我也不要那志向远大的,最好呢,就是家世好,性子温和,人要知足,不用太聪明但要懂事明理,不能太能干也不能不能干,别出外任,就是京城六部领点小差遣做做就行了,我不想离开阿娘。”俞瑶芳掰着手指,一样样和徐夫人列着条件,徐夫人无奈的挑眉笑道:“真是,不得了了,这婚姻也要自己作主了?好好好,就依你,你自己看中了再嫁,行了吧?”徐夫人被俞瑶芳摇着,一边笑一边应承:“对了,说到亲事,我病了这一阵子,被你拘的外头任事不知,恬姐儿的亲事有眉目没有?”
“哪有什么眉目啊,蒋郡王妃这一阵子一心一意忙着盯林家大郎、二郎,还有她那个侄儿的前程,哪有心思管恬姐儿的亲事,对了,阿娘,我倒有个好主意,你听听行不行。”俞瑶芳眼珠转了半圈,顺着话题笑盈盈道,徐夫人示意俞瑶芳说,俞瑶芳抿嘴笑道:“阿娘说恬姐儿好不好?”
“当然好,比你强多了。”
“这么好的小娘子,哪能便宜了外人,”俞瑶芳停了停,徐夫人脸色顿时变了,正要说话,俞瑶芳忙摆手笑道:“阿娘想哪儿去了,一百个宏志也配不上恬姐儿,我是说舅舅家。”徐夫人轻轻呼了口气,却又怔住了:“你是说你二舅家七哥儿?”
“不是,我上回不是跟你说了么,七表哥那样的少年才子不是好姻缘,我是说九表哥。”俞瑶芳一口说出徐思静,盯着徐夫人看她的反应,徐夫人高挑着眉毛,怔了好一会儿笑道:“好姻缘倒是好姻缘,就是静哥儿……好是好,就是太平常了,哪里配得上恬姐儿?”
“九表哥哪儿不好了?就是九表哥这样的才最好,知足本份,为人厚道热情,老实又不糊涂,什么事心里都有数,我看比七表哥好。”俞瑶芳力撑徐思静,徐夫人看着俞瑶芳,心念微动,看着俞瑶芳笑道:“恬姐儿真能看得上静哥儿?”
“阿娘怎么能这么说话,恬姐儿跟我一样,一个小娘子,哪好自己看的?阿娘难道不觉得是桩好姻缘么?”俞瑶芳摇了摇徐夫人的胳膊笑道,徐夫人仔细想了想认真道:“只要恬姐儿能看得上静哥儿,不觉得委屈,我也罢,你舅母也好,就是静哥儿,都是求之不得!”
“那阿娘就作个伐,把恬姐儿娶进舅舅家,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俞瑶芳大喜,拍手笑道,徐夫人笑出了声:“还肥水不流外人田,这话真是,那行,明天我就跟你舅母说说这事。”
回到清江侯府,在二门里下了车,俞瑶芳就招手叫过藤黄,将徐夫人准备明天和黄夫人提说李恬和徐思静亲事的事低低说了:“……你走一趟,悄悄儿跟恬姐儿说一声,也好让她准备准备,她们府上也不怎么清静。”藤黄答应一声,忙着要了车去勇国公府传话了。
徐夫人说是大病初愈回到清江侯府,其实俞氏和徐氏两族都知道徐夫人这趟回来,是两件病一起了了,隔天午后,徐夫人嫡亲的嫂子黄夫人就赶过来看望徐夫人,刚坐定没说几句话,徐夫人二堂嫂、史部尚书徐绪翰夫人高氏也进了二门。这一趟事里,是得了徐绪翰倾力相助的,黄夫人推回徐夫人,自己忙带着俞瑶芳忙出去迎高夫人,直迎到二门里。
黄夫人接了高夫人进来,徐夫人也已经迎在院门口,三人说说笑笑见了礼,一起进了上房。
女人家的闲话向来是说一牵二扯出三,从一个点说起,一会儿功夫就离题万里,发散到不知道哪儿去了。徐夫人姑嫂三人间的闲话就是这样,从陈夫人的目光短浅不贤感慨起,最后一路说到了儿女的亲事上头,一说到这个,高夫人的眉头就再也舒不开了。
“一提这事,不瞒你们说,这一阵子我就没睡过一天好觉!”高夫人愁肠百结,黄夫人明了的问道:“就为了海哥儿的亲事?”徐夫人被俞瑶芳断了这几个月的耳目,对这事自然是一无所知,茫然问道:“海哥儿的亲事怎么了?他这亲事,还不是由着二嫂挑拣?”
“外头自然是由着二嫂子挑拣,可这不是外头的事,让二嫂子自己跟你说,这事也是够愁人的。”黄夫人将话递给了高夫人,高夫人愁容里渗着烦恼,连叹了几口气道:“是海哥儿,唉,这孩子自小跟在他太婆身边,这性子惯的……真不知道怎么说他好,要说懂事吧,除了这件事,别的件件都懂事的让人心疼,可就是这亲事,横说不听竖说没用,我和他阿爹磨破嘴皮子也就算了,你六哥六嫂也颠倒过来、颠倒过去,不知道劝了他多少回,能讲的道理都说遍了,他还是倔的跟头牛一样,半点弯不肯转,要不是……他阿爹都要动家法了!”
“到底什么事儿?”徐夫人唬了一跳,高夫人摆着手道:“就是这亲事,不知道说了多少家了,他梗着脖子就是不肯。”徐夫人轻轻嘘了口气笑道:“这孩子才气高,心气必定也高,必是这些家小娘子没有能入了他的眼的,他想要什么样的,二嫂问问清楚,就照他的心意寻一个就是了。”
“问过,说是要寻个不流于世俗、与众不同的,你听听,这算个什么?咱们京城哪家的小娘子是俗人?哪个不是与众不同?唉!”高夫人重重叹了口气,徐夫人心里微微一动,想了想笑道:“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二嫂别生气,海哥儿这么说,是不是他这心里约约摸摸有这样的人了?”
黄夫人轻轻蹙了蹙眉头,高夫人重重叹了口气:“这话我问过他,他一句不肯说,他身边的小厮我也拷问过,”高夫人顿了顿苦笑道:“那几个小厮是我们家老祖宗挑出来,自小跟着他的,一个个嘴咬的死紧,就是说没有,他爹又偏疼他,倒责备我疑神疑鬼。”
“海哥儿是个有心眼的,”黄夫人轻声道:“看这样子,要么是真没有看中的,要么,这人他是真相中了,打定主意要娶的。”
“嗯,”徐夫人忙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这话还真不能说,真说了,往后这媳妇进了门就不好了,真要是……这事得旁敲侧击,那孩子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二嫂留心些,必定能看出来,他既然这么看中,只要家世不是太差,还是成全算了。”
高夫人目光微闪,端起杯子低头抿了口茶才含糊道:“谁说不是呢,咱们这不都是为了孩子好。”黄夫人扫了徐夫人一眼笑道:“二嫂也别太烦恼上火,海哥儿还小着呢,再说明年又要下场,只怕他真顾不上这事,这事不用急,先慢慢寻着,就是寻上一年两年都不是大事,这孩子的心思变的快,今天这样,明天说不定就又那样了呢。”
“就是这话,”高夫人忙笑道:“我也是这意思,也不急,慢慢儿寻吧。”徐夫人突然想起女儿昨天说的事,看着黄夫人笑道:“说到这姻缘儿,我倒到一桩好姻缘,静哥儿的亲事,六嫂有合适的人家没有?”
“他才多大?怎么着,你这儿有好姻缘?那赶紧说说,定了他的亲事,再给阿洁说门好亲,我可就没半分心思了。”黄夫人忙笑道。
“六嫂看恬姐儿好不好?”
“恬姐儿?”黄夫人很是意外:“你是说静哥儿?好是好,恬姐儿那样的,谁能说个不好?就怕她看不中静哥儿。”高夫人意外非常的看着徐夫人,又急回头扫了黄夫人一眼,却没开口,徐夫人没留意高夫人的神情,只看着黄夫人笑道:“只要你觉得好就成,恬姐儿那头,”徐夫人顿了顿伤感道:“这孩子可怜……她那头你放心,这事就看你的意思,只要你觉得好,那头我去说。”
“只要人家肯,我这儿自然好,静哥儿能娶到恬姐儿这样的,那是他的福份。”黄夫人爽快道,徐夫人欢喜不尽:“这可太好了,你也知道,我看恬姐儿就跟看瑶瑶一个样,把恬姐儿托付给你,我是再放心不过!”
第九十二章 烈阳
三个人又说说笑笑了小半天,黄夫人和高夫人起身告辞,两人的车子一前一后出了清江侯府大门,走了没多远,高夫人身边的婆子过到黄夫人车旁禀报道:“夫人,我们夫人说,前面正好路过我们府上,请夫人进府弯一弯,我们夫人有几句要紧的话要跟夫人说。”
黄夫人在徐尚书府二门里下了车笑道:“就这里说吧,这会儿也晚了,就不进去扰你了。”高夫人也不多客气,拉着黄夫人往月亮门旁站了站,低声道:“这话我本来不想说,可不说吧,我这心里又实在不踏实,就是刚刚小妹提的那事。”
“静哥儿和恬姐儿攀亲的事?”黄夫人反应极快,高夫人点了点头,瞄了瞄四下站的远远的众丫头婆子,声音压的极低道:“恬姐儿是个难得的小娘子,这不消说,她那家世,也没什么好挑的,要说助力,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犯着为了助力挑儿媳妇儿去,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高夫人口齿含糊粘连道:“她这命,十几年前那一场子事,她父母,连她祖父母,就那么呼啦一下子都没了,她外婆没了,这个不说了,也算高寿,可这宁远侯府紧跟着说没也没了,虽说是子孙不争气,这子孙不争气不也是命数?我就是觉得这妮子命格儿……那孩子是个没挑处的,我就是觉得,命这事,不得不信、不能不信,退一万步说,也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高夫人顿了顿,仿佛掂量着怎么说才合适:“我也不是说她这命就不好,她和静哥儿这八字,你得好好寻人合一合,一来要跟静哥儿合上,二来,也让人多看看,跟家里什么的,再多请几个人看看。”
黄夫人低头想了想道:“嫂子提醒的是,这妮子这样的……身世,也是不多见,你这话说的极是,这种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宁多想不能少想,我知道了,回头寻高人好好批批她这八字,好了最好……唉,最好是个好的,这事我心里有数了。”
“你可别怪我多事,这儿女发不发达的,咱们都不多求,只求着他们一辈子平平安安。”高夫人叹气道,黄夫人忙赞同的点头道:“可不是这话,多谢您提醒,行了,我得赶紧回去了,这事今晚上还得赶紧跟我们老爷说一声。”高夫人送黄夫人重又上了车,看着她的车出了门,站着出了好一会儿神,才转身进去了。
俞瑶芳满心欢喜的送走黄夫人和高夫人,舅母既满口答应了,恬姐儿的事就是有了着落,俞瑶芳轻快的回到上房,侍候着徐夫人躺下,从丫头手里接过美人槌,讨好的给她槌着腿笑道:“阿娘什么时候去勇国公府?”
“我正想这事呢,”徐夫人半闭着眼睛道:“这话刚才不好说,恬姐儿那头我就不去了,你亲自走一趟问问去。”
“不用问,阿娘放心,恬恬必定一百个愿意,阿娘什么时候去勇国公府?”俞瑶芳笑颜如花的满口打着保票,徐夫人又气又笑的白了她一眼道:“你和恬儿真是不得了了,这事得让我想一想,这一趟去勇国公府上,只能去探探话,若是上门就提亲,也显得对人家府上太不尊重了,这对恬姐儿也不好,可这探话,我去不便当,咱们和勇国公府素无交往,冒冒然上门探这个话,这也太……”徐夫人笑起来:“这也太不象话了,得寻个两头都熟的,托人家跑一趟,这样才合适。”
俞瑶芳想了想头道:“还是阿娘想的周到,阿娘想到合适的人没有?”
“让我好好想想,”徐夫人揉了揉额头道:“那勇国公府沉寂了这些年,我一时真想不出常跟他们府上走动的。”
“阿娘别急,好好想想,肯定能想出合适的人来!”俞瑶芳忙笑道。
东阳郡王府的文会和花会在京城算得上最奢华、也最频繁,六月中,常例又广请众人过府欣赏那号称京城品种最全、养的最好的满湖荷花。
原本赏荷都在六月上旬,可今年却迟了几天,这场花会也没连着办文会,因为东阳郡王府世子叶树盛陪着四皇子秦琨,前天一大早就启程赶往京城西北那连绵百里的二十多座草场清查帐目库藏去了。
午后,临湖的水阁里,清风徐徐,荷花、荷叶的清香扑面而来,孙老夫人歪在临湖的榻上,和几位上了年纪的夫人、老夫人赏花品茶说闲话,散落在湖边的亭台楼阁里,各家的夫人、太太和小娘子们三五成群,或钓鱼、或说笑、或看着女使们点茶,各自赏花取乐儿,东阳郡王府里一片安闲喜乐。
京城西北卫州门外,远远的,一群黑骑疾如星火飞驰而来,直惊的被夏日烈阳晒的头目昏昏的行人如泼冰水般机灵清醒,仓惶往路两边避让。
黑骑冲进卫州门,才勒紧马头,稍稍放缓马速,却仍以极快的速度奔进内城,直往东阳郡王府赶过去。
黑骑群中,叶树盛面色沉郁的落在四皇子秦琨马后,懊恼之余,又惊心难安。
昨天晚上他试探着提了府里花会的事,谁知道四爷竟紧赶慢赶查了一夜的帐,今天一早就这么急如星火的往回赶,叶树盛望了眼四皇子的背影,心里满塞着的那股子滋味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欢喜。
四皇子在东阳郡王府门前跳下马,扔了缰绳大步进了府门,冲过二门,却又猛然顿住步子,转头看着叶树盛道:“赶路赶得急,一身汗,先找到地方沐浴。”
“四爷跟我来。”叶树盛忙上前一步前引道,四皇子跟了几步,却又停下步子,招手叫过心腹小厮明风,俯身嘀咕了几句,明风微微点了下头,退后几步,转身进去了,叶树盛虽没听到四皇子的吩咐,却明了的几乎不用猜,扭着头站在旁边,只装着任事不知。
四皇子急匆匆沐浴好换了衣服出来,明风已经垂手等在外面了,见四皇子出来,忙上前一步低低禀报道:“回爷,说是这两个月犯太岁,法云庵圆明师太说最好别出门,免得冲撞了。”四皇子神情顿时一滞,脸色一点点往下沉,半晌才接过折扇,慢慢背到身后,阴着脸站了好一会儿,转头看着叶树盛道:“你跟老夫人说一声,今儿府里待客,我就不进去打扰她了,改天再来给她请安。”
叶树盛忙答应一声,将他送出府门,站在大门外台阶下,看着四皇子骑马走远了,才烦躁的长叹了口气,抬手一下一下拍着额头,往府里慢慢踱进去。
孙老夫人和叶立海听了叶树盛的禀报,叶立海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瞄着孙老夫人一眼,却没敢说话,孙老夫人脸色微显阴沉,垂着眼皮,慢慢的转着手里的佛珠,叶树盛看看父亲,又看看老祖宗,带着几丝小心轻声道:“还有别院那几个丫头,四爷也没收用,说是,”叶树盛又看了孙老夫人一眼:“不妥当,还说了一通修身养性的话。”
“难道也是为了那妮子?这也……”
“你这是什么话!”孙老夫人看起来心情非常不好,极不客气的打断了叶立海的话:“你也想的太多了!四哥儿从小德行上就修为极好,你什么时候见他放纵过?别说这男女之事,就是一口饮食,他何曾放纵过?”
“阿娘教训的是。”毕竟当着儿子的面,叶立海尴尬万分,孙老夫人这会儿却没怎么有心情理会叶立海的难堪,手里时快时慢的转着佛珠,半晌才开口道:“恬姐儿是个好孩子,这一头先不用管,四哥儿那头,”孙老夫人转着佛珠的手停了下来,停了好半天,才看着叶树盛道:“这事,你也别装不知道了,寻个机会,和四哥儿说透了,这样的心思,四哥儿……没法和人说起,你只说透了,也别劝他,就听听四哥儿怎么说。”
叶树盛意外的看着孙老夫人,叶立海更是诧异,孙老夫人叹了口气,也不多解释,只看着叶树盛道:“你记好,只要四哥儿愿意跟你说这个话就成,旁的先别管,若听到什么话,不拘四哥儿说什么,回来跟我说一声。”叶树盛急忙答应,孙老夫人转头看着叶立海道:“这事你别管了,不用多担心,有我呢,好了,你们去吧,我要歇一歇。”
叶立海忙和叶树盛起身答应,悄声退了出去。
孙老夫人也不叫人,慢慢歪在靠枕上,闭着眼睛想了好半天,才抬手摇了摇银铃,吩咐请刘郡王妃过来。
刘郡王妃进来,孙老夫人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问安声,也不睁眼,只慢声吩咐道:“那匣子里有一只白玉佛像挂坠,是已经坐化的智通大师施过神通的,你打发人给恬姐儿送过去,跟她说,她最近犯太岁这事我听说了,她是个好孩子,这犯太岁的事,不过半年一年,也就过去了,让她且小心些,若是过了年还避不过去,我这会儿还有几串极好的佛珠,到时候再给她送去。”刘郡王妃有些莫名其妙,却半丝不敢怠慢,急忙答应一声,上前接过匣子,告退出去。
第九十三章 传话
李恬打发了东阳郡王府的婆子,打开匣子,慢慢掂起匣子里古旧莹润、面容慈悲的羊脂玉佛像,举起来对着光仔细看了看,抬手取下脖子上挂着的银链子,将玉佛和那块非金非木的树叶放到一处,又挂回脖子上。
青枝看着李恬,忍不住问道:“五娘子,那婆子前半截话我听懂了,那意思是说五娘子避太岁这事,孙老夫人觉得好,可后头送佛珠的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打发五娘子出家?她也管的太宽了吧?”
“不是要打发我出家,”李恬抬手捏着佛像,心情好象很轻松:“看样子,四爷这亲事,也就年里年外就要定下来了,那佛珠的话是警告我呢,无妨,咱们和孙老夫人的意思一样,这事孙老夫人既然表了态,咱们只要小心些,就万事无碍。”
青枝轻轻‘噢’了一声笑道:“就是,皇子有什么好的,咱们才不稀罕呢,只要他别烦着咱们,我就天天念阿弥陀佛了。”
李恬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丝丝阴郁吩咐道:“你去寻水先生,把刚才的事一字不漏的说一遍给她听。”青枝清脆的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李恬心不在焉的捻着脖子上挂着的白玉佛像,刚拿起看了一半的话本,帘子掀起,璎珞紧绷着脸,眼神仓惶的奔进来,几步冲到李恬面前,抖着手将怀里抱着的匣子放到李恬面前的炕几上,看着李恬急急道:“五娘子,我去取咱们订的东西,撞上四爷了!”
“在哪儿?”李恬一下子绷直了上身:“别急,你慢慢说!”
“就在缕翠坊,我刚下车进去,掌柜的还没把咱们订的首饰取出来,四爷就进来了,盯着我就问我是不是勇国公府上的,问我叫什么,替谁取的首饰,又把咱们订的首饰拿过去,一样一样的看,看了一遍又看一遍,还问我五娘子是不是最喜欢玉饰,说咱们订的首饰真好看。”璎珞咽了口口水:“我不敢不说,更不敢多说,只好装傻,说自己是外院粗使的丫头,平时连内院都不能进的,他这才不问了。”
李恬抬手捂着脸,头几乎垂到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吩咐道:“请悦娘来一趟。”璎珞忙叫了悦娘进来,李恬已经下了炕,将璎珞遇到四皇子的事两句说了:“……烦你走一趟,看看外面是不是有人守着。”
悦娘皱了皱眉头,为难的点了点头,李恬一边往外走一边接着道:“回来到水先生院子里找我。”
悦娘从前门出去,不大会儿,就从后角门绕进来,一路进了水秋娘院子里,李恬正端坐在榻上,和水秋娘对面坐着喝茶,见悦娘进来,李恬放下杯子,往里挪了挪,示意悦娘坐下。悦娘侧身坐到榻沿上,看着两人道:“兜了个圈子,看不出有人守着,真要是那位四爷遣人看着咱们这前后门,肯定不能让人轻易看出来,不然这办事的人怎么能入得了这些皇子们的眼?”
“嗯,”李恬低头看着手里浓绿的茶汤:“只好试一试。”说着,转头看着璎珞道:“让玉叶去一趟天衣坊,就说上次订的那几件衣服的丝绦结子要换个样子,让她随便选一个花样换上就行,从后角门坐车出去。”璎珞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安排了。
水秋娘看了李恬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悦娘接过水秋娘递过的茶,一口喝了半碗,看着李恬和水秋娘闲闲的说着这茶如何,那茶哪能。
没多大会儿,玉叶急步进来,李恬忙放下杯子,悦娘也放下高高跷起的二郎腿,看着玉叶等她回话,只有水秋娘仍旧慢慢抿着茶,仿佛没看到玉叶进来。
“五娘子,”玉叶一边曲膝一边禀道:“我照着五娘子的例,让车子进了天衣坊二门才下的车,四爷就站在大门口,看着我进去了才走的。”李恬呆了片刻,才摆手道:“你去歇着吧。”玉叶告退出去,悦娘重又跷起二郎腿,看看李恬,再看看水秋娘,饶有兴致的等两人说话。
“这样的事情,多想无益,听天随命吧。”水秋娘看着满脸晦气的李恬安慰道,李恬深吸了口气又叹出来:“唉,他让人看着咱们这前后门,这个我也想到了,就是今天这块佛像,怎么就突然送了这佛像和那么几句话过来?出什么事了?”
“这事还能出什么事?上回打发林雯去普济寺,是看到了蒋郡王妃的心思,这回打发人送佛像给你,只怕是看到了四爷的心思,这会儿看到的这份心思,正旺着呢,”水秋娘停了片刻,看着李恬接着道:“孙老夫人那话,你听到的那层意思,是照你的心思想的,你反过来想一想,是不是也一样妥当极了?”
李恬细细品了品,不禁愕然看着水秋娘,水秋娘嘴角噙着丝冷笑道:“这位老夫人哪会做这种发狠威胁人的事,往后……若能避开她最好,若实在避不开,你记着,她的话,你要这么想一想,再翻过去想一想,揉开了,掰碎了,一点点儿的想。”
“这话还真是,翻过来一想,倒象她给五娘子许下什么话一样,这人怎么能这么说话?这不是坑人么?!”悦娘总算品过来了,忍不住拍着椅子扶手叫道,水秋娘和李恬都没理她,李恬满脸的苦笑,看着水秋娘道:“徐夫人在这个礼字上一丝不肯苟且,还要寻个两家都熟的妥当人过来先探话,我就怕这一探,再探出什么意外来,万一这桩亲事再不成,到哪儿再寻这么合适的人家去?!可这话又没法说出口。”
“嗯,你今年才十四,这会儿说亲都有些嫌早,这个急字实在急的没道理。”水秋娘微微皱眉道。
“道理是有,就是说不得。”悦娘晃着脚,看着李恬道,水秋娘赞同的‘嗯’了一声,看着耷拉着肩膀的李恬安慰道:“别想那么多,徐家这门亲事,黄夫人点了头,就成了八成了,东阳郡王府那位老夫人必定愿意看着你定下徐家这门亲,她既愿意,该不知道的,自然会不知道,四爷那边,一来他必定想不到这事,二来,他是男人,又在宫里没搬出来,不容易听到这个信儿,你且放心。”
一番话说的李恬一颗稍稍安定,就是不安定也没什么法子不是,李恬重重叹了口气:“走一步算一步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归能想出法子来!”
“我就喜欢你这话!”悦娘重重拍了把扶手,点着李恬夸奖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有什么好愁的?实在不行我带你闯荡江湖去,倒自在了!”
李恬白了她一眼,跟水秋娘告辞出来,转进垂花门,走了几步,想了想,转头看着璎珞吩咐道:“从明天起,一天至少遣人坐车出去两趟,一趟从前门出去,一趟从后角门出去,不拘做什么,让他守无可守,我可不想被他困在这院子里出不去。”璎珞怔了下,抿嘴笑应了。
京城另一头,徐思海从徐学士府出来,熟门熟路径直打马往清江侯府过去。自从徐夫人搬回清江侯府,徐思海三天两头过去看望的殷勤非常。
姚嬷嬷热情的迎进徐思海,笑容满面道:“七郎先喝杯茶歇一歇,夫人还在前头议事厅听管事嬷嬷们回事儿,一会儿就该回来了,今儿厨房正好做七郎最爱吃的清酱肉,七郎吃了饭再回去。”
“好啊,姑母的病刚好,怎么就忙成这样了。”徐思海随口应着话儿,姚嬷嬷眉开眼笑道:“能不忙吗?这府里上上下下全靠夫人一个人打点,好在有大娘子帮衬,七郎不知道,我们大娘子简直比夫人还能干……”
“嗯,瑶瑶妹妹这一阵子辛苦了,姑母这一病,她忙的也没空儿寻林家娘子和李家娘子玩耍了。”徐思海往自己想说的地方扯着话儿,姚嬷嬷笑道:“可不是,今天早上林家娘子还过来约我们大娘子去看李家娘子,我们大娘子哪有空儿过去?”
“这倒是,瑶瑶妹妹忙着,林家娘子和李家娘子倒没什么事,正该她们常过来看望表妹,李家娘子倒没来?”
“李家娘子一时半会只怕不好意思来。”姚嬷嬷笑起来。
“不好意思?出什么事了?”徐思海语气随意,上身却微微前倾,透着几分急切,姚嬷嬷抚掌笑道:“能出什么事儿?当然是好事儿,前儿我们夫人作伐,把李家姐儿说给九郎,舅夫人也答应了,眼看着这几天就遣人上门递话儿提亲了,这会儿,李家姐儿怎么好意思到咱们府上来?”
第九十四章 美差
一句话说的徐思海眼前一黑,手里的杯子‘咣’的一声落到地上,姚嬷嬷吓了一跳,这一声响震醒了徐思海,徐思海急忙掩饰道:“这茶有点烫,竟砸了杯子,哪个九郎?蒋九郎?没想到李家娘子和蒋家攀了亲,这是亲上攀亲了,吓我一跳。”
姚嬷嬷听徐思海如此说,一边摇头一边笑,赶紧叫人过来收拾了,重又点了杯茶递给徐思海,这才笑道:“哪是蒋九郎,是舅爷府上的九郎,就是静哥儿,李家姐儿和静哥儿自小一块儿长大,正经青梅竹马的好姻缘。”
“啊?哈!那是那是,”徐思海有些夸张的笑道:“你刚才说这几天就遣人上门递话儿提亲?这亲到底去提了没有?九哥儿好福气,这事我竟没听阿娘说起。”
“还没去呢,夫人一时没寻到合适的人,照礼儿,咱们这样的人家,提亲之前总得先递句话,两家都点了头,这才好正经寻媒人上门提亲,这探话儿的人,一头要跟女家熟,一头要跟咱们熟,咱们这头还好,勇国公府那边,这十来年极少跟人来往,一时半会的哪儿寻这么合适的人去?”姚嬷嬷耐心解释道。
徐思海暗暗嘘了口气,口里附和着,心里却飞快的打着主意:“那是那是……这合适的人……我倒想起来一个,”徐思海心里有了几分主意,看着姚嬷嬷笑道:“听冷家大郎说,他外婆,就是莱国公府上的周老太太,和勇国公府上倒是常来常往的。”
“咦?!”姚嬷嬷拍手道:“七郎就是聪明,我们夫人想了这两天都没想出合适的人来,你这一句话就提了一个,这话是,我想起来了,周老太太娘家侄孙女儿,嫁的就是勇国公世子李大爷,可不是个极合适的人儿,这可得谢谢七郎!”
“谢什么。”徐思海笑着站起来道:“我还有点事,就不等姑母回来了,烦你跟姑母说一声,我明儿再过来看她。”徐思海边说边往外走,姚嬷嬷只好一路跟着送出去。
徐思海上马出了清江侯,扬鞭急吩咐道:“去冷府。”
一连几天,李恬那辆蓝绸围子青油车或是前门、或是后角门,一天两三趟的出来进去,四皇子连扑了几次空,终于不怎么甘心的明白,盯得住车可盯不住人,只好悻悻的撤回了守要勇国公府前后和后角门的暗桩。
李孝祖自从那天和媳妇周氏商定了做生意的事,寻着机会和杨夫人提了这个想头,杨夫人又喜又忧又悲伤,喜的是儿子总算懂事了,知道家里艰难,要做挣钱帮衬,悲伤的是堂堂勇国公府世子,竟要去学生意!翻来覆去想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总算打定了主意,拿了三千两银子交给李孝祖,让他先置几间房子租出去试试。
要在房价昂贵的京城置房子,三千两银子实在少的可怜,李孝祖倒是个仔细不怕吃苦的,一个京城跑了七八遍,总算淘到一排位置不算太偏僻的旧宅子,可到底是三千两银子的宅子,位置不算太差,那房子就破旧的没法看了,李孝祖置下宅院,三千两用尽,只好再去寻杨夫人,好说歹说,总算又从杨夫人手里讨了五百两银子出来修缮。五百两银子修缮那处破的不能再破的宅子,实在捉襟见肘的很,李孝祖盘算的几乎白了头,这每一文钱都得用到刀刃上,为了省钱,几乎天天往楼店务跑去寻周氏那个堂兄,一来讨教修缮房屋的讲究,二来,眼睛盯着楼店务修缮处那些换下来的旧料、边角废料,软缠硬磨、好话说尽,一点点讨回来修他那三千两银子的破房子。
京城的东西厢楼店务管着京城数万间租赁给官员百姓的公房,归在户部统管。夏天雨水多,六月末,京城连下了两天大雨,这天一大早,雨势稍稍小了些,四皇子秦琨带着户部几个随官和勾当左、右厢楼店务公事等楼店务主事官,查看了一遍各处房子积水漏水情况,看到日近午时才转回楼店务,刚进了楼店务衙门,小厮明风凑过去俯耳低声道:“爷,那边角上站的那个,是勇国公府大爷。”
四皇子扭头看向远处小心翼翼缩在游廊一处凹进去的拐角里的李孝祖,打量了几眼,神色如常的进了楼店务,听楼店务诸主事官说了修缮打算和租赁等事,直细细听了小半个时辰,才站起来吩咐道:“禁中用度不多,这些银子调至慈幼局是善事,修好房屋,给那日子艰难的减些租钱,也是善事,修缮的银子别太省,赁钱能宽则宽。”
众人忙躬身应诺,四皇子站起来,大步出去,走了十来步,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住步子,抬手叫过左厢勾当楼店务公事卢安顺,往前走了几步,极随意的说道:“差点忘了,听说勇国公府世子李孝祖还算上进,往后要是少人用,这倒是个能用的。”
卢安顺能在左厢楼店务头头这么个大肥差位子上做了小十年,自然是个人精,四皇子话音刚落,卢安顺急忙感激谢道:“四爷处处替下官们着想,可不正缺人用,掠钱亲事官上少人,修选指挥上也少人,三个勾押官有一个也想动一动,下官正愁这人的事,愁的夜里都睡不安稳。”
四皇子‘嗯’了一声随口道:“旁的也就算了,这修房子的事不能等。”
“可不是,下官也是这么想的,屋漏心不安……”卢安顺恭恭敬敬送走四皇子,低着头,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捻着胡须,拧着眉头盘算不停,勇国公世子李孝祖?卢安顺想了半天,也没理出一丝印象来,勇国公府不是早就败落了?李孝祖想在楼店务寻份差使?卢安顺又想了半天,还是没有一丝印象,这么点子小事,照理说打发个小厮交待一声就行,四爷竟亲自发话,还指明要在修缮这一块寻差使,修缮可是楼店务里的肥差,嗯,看来这李孝祖的差使得好好安排安排,可不能太低了……
李孝祖晕头涨脑回到勇国公府,一路上仿佛听不到看不到,一张脸却笑的象开了花。李孝祖几乎是凭着本能,一路奔进自己的小院,冲进垂花门,却突然停住步子,抬手连拍了几下额头,媳妇儿这会儿肯定在阿娘那儿侍候着,李孝祖原地一个转身,穿过院子跳上院门台阶,刚要迈出院门,却又收了回来,站在院门内仰头朝天想了想,吩咐婆子道:“去请大/奶奶回来,就说我有急事寻她。”
婆子答应一声,急忙去正院杨夫人处寻大/奶奶周氏。周大/奶奶跟了着婆子回来,李孝祖一脸的喜笑颜开,正站在院门内等她,周大/奶奶疑惑的上下打量着周孝祖,这些日子天天愁的眉头一展,今天这是怎么啦?还这么急忙忙的叫自己回来。
李孝祖上前殷勤小意的扶住媳妇儿,贴到她耳边兴奋神秘道:“咱们转运了,天大的好事儿!”
“什么事?”周大/奶奶被李孝祖这喜气冲的也是一脸笑。
“你猜猜,你肯定猜不着!”李孝祖兴奋的眉头乱抖,周大/奶奶抬手打了他一下嗔怪道:“知道我猜不着还让我猜?!你快说。”
“想都想不到的好事儿!”李孝祖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一脸红光:“咱们那房子不是少几扇门板窗格,我寻了这几天,不是太贵,就是实在看不上眼,听说昨天楼店务拆了几间旧房,一大早,我就去看看能不能寻到点好东西。”
“你买到便宜的了?要不,是没花钱?人家不要的?”周大/奶奶忙笑道。李孝祖摇头如拨郎鼓:“不是不是,那算什么好事儿?没寻到,寻了半天也没寻到,谁知道,”李孝祖卖关子一般停了停:“谁知道卢公事,卢公事你知道吧?那可是左厢楼店务的头头,竟让人把我叫进去,说左厢楼店务修缮上缺人用,问我愿不愿意过来做。”
“真的?!”呆了好半晌,周大/奶奶一声惊叫,李孝祖仿佛想就料到媳妇儿的反应一般,眼睛还是笑的睁不开,点头如捣祘:“这还不算,卢公事说我仔细能干,一上来就给了个管事的衔,下头要管着二三十号人!”李孝祖忍不住挺挺了胸膛,很有几分骄傲。
周大/奶奶已经不知道怎么表达这份惊喜了,在廊下掂着脚尖连转了好几圈,突然扑到李孝祖脸上亲了一口,咯咯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能干的!”
满院的丫头婆子急忙拧脖子扭头装没看见,李孝祖被媳妇儿亲的一张脸通红,周大/奶奶正兴奋着,突然定住一般,紧抓住李孝祖胳膊道:“你没骗我?你怎么会骗我呢?卢公事没骗你吧?怎么有这般好事儿?那楼店务的差使多难得着,三堂哥打点了上千的银子,等了一两年,才得了份掠钱亲事官的差使,谁不知道楼店务修缮上的差使最好?你平白就得了这样的好差使,还是管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第九十五章 提亲1
“这事,”李孝祖下意识的往后园青桐院方向看了看:“卢公事拉着我问了半天南宁郡王府的事,我出来的时候,三堂哥好象有点不高兴,我跟三堂哥说这差使的事我真不知道,三堂哥倒没说什么,抱怨说咱们如今跟南宁郡王府常来常往了,都这么好了,也不跟他说一声,要罚我清风楼请客。”
周大/奶奶怔了一会儿,伸手挽了李孝祖,边往垂花门内走,边低声道:“听说南宁郡王府大郎、二郎如今常伴在四爷身边。”
“对对对,”李孝祖抢了句道:“今天四爷到楼店务了,说是查修缮!”
“那个,”周大/奶奶小心的点了点青桐院方向:“没想到五娘子交游这么广,你看看,从她搬回来,南宁郡王府、还有清江侯府几乎天天有人往咱们府上来,还有蒋家、徐家的小娘子,最多隔个三五天就得遣人过来送这送那,就是东阳郡王府这样的人家,一个月里头也得来个一趟两趟的,外头又不知道她们只去青桐院,别的地方弯也不弯,人家肯定以为咱们跟南宁郡王府、东阳郡王府这些人家又修好了呢,真要跟这些人家能常来常往的,外头谁敢小瞧咱们?对了,今年南宁郡王府花会,四爷不也去了?看样子南宁郡王府也抖起来了!”周大/奶奶一边想一边说,心思转的飞快。
“那咱们要不要?”李孝祖点着后园迟疑道,周大/奶奶皱着眉头站住,想了好一会儿,看着李孝祖道:“这事还没跟阿娘说吧?”
“嗯,”李孝祖挠了挠头:“我光想着给你说了。”
“那咱们赶紧跟阿娘说一声去,”周大/奶奶拉着李孝祖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低声道:“我就说五娘子是个好的,偏阿娘……我看她是真心对咱们好,你看她对三姐儿多好,如今三姐儿能跟徐家、蒋家娘子常来常往,不都是托了她的福?这趟你又领了这样的好差使,这不都是她搬回来的好处?!真想不通阿娘怎么就看她不顺眼,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等会儿你跟阿娘明说,这差使,人家卢公事就是看在南宁郡王府的面子上才给咱们的。”
“你放心,我记下了。”李孝祖忙点头答应。
李孝祖领了楼店务的差使,三娘子开始和京城几家清贵大族有了走动,杨夫人这一阵子心情极是舒畅,连带着脾气也好了不少,一早理好家事回到上房,刚坐下喝了半杯茶,婆子进来禀报:“夫人,周老太太来了。”杨夫人忙下了榻,出了院门,周老太太已经扶着小丫头,到了院门口,杨夫人上前见礼笑道:“老太太好,外头热,快请进来。”
周老太太和杨夫人寒喧着进了上房,在榻上坐了,杨夫人忙吩咐再添个冰盆上来,周老太太忙摆手道:“不用添,这样最好,这用冰也得有度,我们府上动不动就摆的满屋子冰盆,凉的我受不住,偏她们都说正好,我只好夹衣不敢离身,你这里最好,就这样。”杨夫人脸上闪过丝难堪,今年夏天冰贵,她没舍得多买。
“唉哟,你瞧瞧我这脑子,说了这半天话,还没恭喜你呢,听说你家大郎领了楼店务修缮上的差使?这可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好事儿!大郎可真是能干,往后你可有福喽!”周老太太这一番话说的杨夫人刚刚那丝难堪和不快顿时烟消云散,接过小丫头托上来的茶递给周老太太笑道:“哪有什么能干的?也不图他怎么样,有份差使拘着,省得无事生非罢了。”
“你家大郎这么好,还不叫能干?”周老太太夸奖,杨夫人客气,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周老太太才转到正题笑道:“我今天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带着好事儿来的。”
“又有什么好事儿?”杨夫人眼睛微微亮了下。
“是这么着,清江侯府徐夫人昨天寻我,说她娘家六嫂子,就是徐学士府上黄夫人寻了她,想和你们府上结亲,她跟你不熟,就托我过来问一问这事。”杨夫人大喜过望,掩饰不住喜悦和急切道:“徐学士府上?他家小郎君个个极好!是哪一个?瞧我这话问的,他们府上没成亲的哥儿也就那一个了,那敢情好,怎么不好?!”
“那就好,我就说,这事指定一说就准,徐家这个九哥儿和你们府上五姐儿自小一处长大,这可是桩难得的好姻缘。”
“五姐儿!?”杨夫人脸上的喜色嘎然而止,周老太太瞄着她,停了停才笑道:“除了五姐儿,还能有谁?”
“这事……”杨夫人强笑道:“五姐儿还小呢,这亲说的也太早了,上头还有三姐儿、四姐儿,姐姐们还没嫁,妹妹倒先订了亲嫁人了,这不合规矩。”周老太太皱了皱眉头,杨夫人紧握成拳头的手舒了舒,突然转身看着周大/奶奶吩咐道:“去把我箱子里那个黄花梨匣子拿来。”
周大/奶奶正伸长耳朵听的兴奋,得了吩咐,忙进去取了匣子出来,杨夫人接过匣子挥手道:“都退下吧,让我们自在说话。”周大/奶奶暗暗错了错牙,只好不情不愿的蹭到帘子外,支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
杨夫人打开匣子,低头看了看,轻轻推到周老太太面前笑道:“前儿听你说想寻对上好的碧玉镯子,正巧我这儿有一对,这是杨家祖上传下的古物儿,倒比现买的用着好,您拿回去用吧。”周老太太目露贪婪的看着匣子里那一对古朴碧透的鐲子,忙伸手掂起来,套到自己手上,举起来细细看了半天,慢慢褪下,小心的放回匣子里,眼睛盯着鐲子笑道:“这哪好意思,哪能收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这谢媒礼哪能少。”杨夫人盯着周老太太的神情,暗暗舒了口气道:“这各家有各家规矩,成亲出嫁都得有个大小先后,徐家九哥儿跟我们三姐儿年纪相当,我们三姐儿老太太也是常见的,你说说,这性格脾气长相,是不是哪一处都配得上?这事还请老太太多周全,若是成了,我还有重礼谢呢。”
“这也是……”周老太太听说还有重礼,笑的一张老脸开成了菊花:“凡事都得有个规矩,那成,我跟徐夫人说一声。”
“老太太跟黄夫人也是极熟的,哪还用得着绕上徐夫人?老太太就去问问黄夫人,这到底是徐家跟我们府上说亲,我们两家点头了,也就成了。”杨夫人关上匣子推到周老太太面前笑道,周老太太想了想笑应道:“到底是徐夫人托的我……我看这样,不如你先写份草帖子给我,这草帖子上头有生辰八字,可不好传来传去,也是个说法。”
“那成,我这就写给你。”杨夫人哪有不答应的,也不叫人,亲自研墨铺纸,端端正正写好李云裳的草帖子,小心封好递给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也不耽误,抱上匣子,杨夫人送她到二门里上了车,看着车子走了,闭目合掌念了半天佛,这才转身回去。
周老太太的车子转了个弯,旁边茶坊里,一个小厮急步出来跟上车子,拉了拉车旁的一个婆子,那婆子回头看到小厮,忙掀帘往车里说了几句话,缩头回来,拉着小厮往旁边避了避,俯耳说了几句话,小厮得了话,顺手塞了个荷包给婆子,转身奔了回去。
茶坊里,徐思海焦躁不安的看着小厮奔进来,小厮满脸喜色,奔到徐思海身边笑道:“爷,不用要八字了,说那头是要把三娘子订给九爷。”徐思海一时呆住了,片刻功夫反应过来,急忙往徐学士府上奔去。
午后的大太阳下,周大/奶奶揪着帕子,垂着头沿着小径慢慢往自己院子晃,仿佛觉不出午后烈日的厉害,陪房肖嬷嬷跟在后头道:“大/奶奶别出神了,赶紧先回去,这日头太毒,当心晒出病来。”
“嬷嬷,”周大/奶奶反倒停下了,转头看着肖嬷嬷苦恼道:“你说说,她怎么能这样呢?人家明明说的是五娘子,她非要……”
“大/奶奶又说傻话,三娘子是她生的,她当然把好事儿全留给三娘子,她跟五娘子没有情份只有仇,快回去,这毒日头不能晒。”
“那也不能这样,唉!嬷嬷你说,咱们怎么办?这事要不要跟五娘子说一声?”周大/奶奶被肖嬷嬷推着一路往前走,一路问道,肖嬷嬷长长叹了口气:“大/奶奶又说傻话了,你就是说了,五娘子又能怎么样?那头,”肖嬷嬷回头指了指正院:“那是你婆婆,惹恼了她,大爷可救不下你,说句难听话,她一顿板子把你打杀了,你还得顶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呢!千万别做傻事,再说了,三娘子跟大爷是嫡亲的兄妹,攀了这门好亲,对大爷只有好处,这嫡亲的妹子和堂妹子,那可差的远了,大/奶奶可别分不清亲疏远近!”
第九十六章 提亲2
黄夫人送走周老太太,刚回来坐下,女儿徐洁从后面屏风绕进来,黄夫人看着她笑道:“刚才是你躲在后头呢?”
“嗯,”徐洁侧身坐到榻沿上:“前儿在祝家,周老太太看着我衣服上的花样子好,我说是自己画的,她就让我空了画几幅给她,我昨天正好空,已经画出来了,听说她来了,想拿来给她的,走到后头听她说什么亲事不亲事的,就没敢进来。”徐洁细声细气仔细解释道,黄夫人从徐洁手里取过花样子看了看,重又卷起来笑道:“打发个人给她送过去吧。”
说着,叫了个婆子进来,吩咐她给周老太太送过去,徐洁左右看了看,回头看着黄夫人道:“阿娘要给九哥说亲了?”
“嗯,”黄夫人心里微微一动,看着女儿笑问道:“要是让你挑,你是愿意恬姐儿做嫂子,还是李家三娘子?”
“三娘子。”徐洁毫不犹豫的答道,黄夫人意外而惊讶的看着女儿,徐洁被母亲看的脸上泛起层红意,细声细气道:“恬姐姐太好了,好的……”徐洁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就象天上的月亮,好是好,让人没法亲近,在她面前,我连话都不敢多说,她说话,有时候我也听不懂,我还是喜欢三娘子。”
黄夫人拉过女儿,搂在怀里拍了拍道:“你说的是,恬姐儿是太好了。”
傍晚,一家人吃了饭,上了茶,黄夫人打发走众人,和徐学士说了徐夫人提亲和今天周老太太过来传的话,接着商量道:“这事得听你的意思,李家三娘子是不如恬姐儿好,我就是觉得恬姐儿太好了,咱们静哥儿配不上,再说,要是长子,这媳妇自然越能干越好,可静哥儿是最小的,这媳妇儿太能干了就不大好。”
“嗯,”徐学士想了片刻道:“静哥儿才具平平,不管是亲事还是前程,所求不宜过高,勇国公,”徐学士感慨的叹了口气:“当初我和他同在清风社,常一起会文论诗,他虽才华有限,却难得禀性忠厚,为人热情,极有长兄风范,我记得他最疼幼弟,最以这个幼弟为傲,他素乏捷才,一到联句就垫底,每次罚酒前都得说一句‘要是四弟在,你们捆一起也敌不了他一个!’后来那些事……唉,”徐学士又重重一声叹息:“只怕他也是池鱼,你若觉得三娘子好,就三娘子吧,勇国公那样的禀性,这孩子必定也是个忠厚的,再说,川南杨家门风又好,教养出来的小娘子也差不到哪儿去。”
“我也是这么想。”黄夫人笑道:“那我明天让人合合八字,若是妥当,就这么定了。”
隔天,合好了八字,黄夫人亲自上门和徐夫人说了勇国公府和周老太太提三娘子的事,细细解释了一通自己和徐学士的意思,徐夫人虽说有些恼怒,可听了黄夫人的解释,也挑不出什么不是来,这亲事本来就是两家你情我愿的事,人家两家都愿意,自己能说什么?
徐夫人送走黄夫人,想想李恬,唉声叹气了半天,带着俞瑶芳亲自去了趟青桐院,和李恬说了提亲的事,安慰开解了半天,才出角门回去。
李恬送走徐夫人,回到上房,一头扑倒在榻上,只觉得四肢无力,浑身上下沉的动不了,头晕晕不想动不想听不想想任何事,就想这么趴着,一直到地老天荒。
璎珞、青枝和悦娘等人围在榻前,无比担忧的看着李恬,悦娘上前轻轻拍了拍李恬的后背道:“这是他徐家没福份,别难过了。”
“五娘子,您不是常说,嫁人就是个缘份,一要随缘二要看开。”璎珞也忙安慰道,李恬无力的动了动手指,头埋在靠枕里含糊道:“你们先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先出去。”
璎珞和青枝、悦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敢出去,可也不敢再多说话。李恬趴了小半个时辰,才慢慢撑着胳膊坐起来吩咐道:“我没事,去趟前院,请三娘子回去吧,她已经得了门好亲,往后不用过来青桐院应酬了。”
三人一句话不敢多说,青枝看了眼璎珞,转身往水先生院子过去。
“这事,咱们就这么忍了?”悦娘见李恬缓过神来,坐到榻沿上,一脸的愤愤不平道,李恬由着璎珞和玉叶等人侍候着净了面,接过杯清茶,垂着眼帘喝了半杯,才抬头看着悦娘道:“徐家上门求娶我,李家要嫁三娘子,徐家答应了,这一路都是正大光明你来我往,你说说,谁有不是?谁对不起咱们?杨夫人是三娘子的亲娘,她自然处处替三娘子着想,有错吗?徐家觉得三娘子更好,就订了三娘子,有错吗?咱们不忍谁?”
“我就问一句,你别这么大火气。”悦娘有些讪讪道,李恬长叹了口气,低头喝着茶,只觉得满腹苍凉。
李云裳还不知道说亲的事,被青枝客客气气赶出来,委屈的两眼都是泪,站在园子里哭了好一会儿,才擦干眼泪,往正院寻母亲去了。
杨夫人定下徐家这门亲,正心情愉快之极,听了李云裳的话,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道:“你哪还有空学什么琴?这定了亲,也就一年两年,就该成亲了,你这嫁妆可不能大意,咱们府上没用绣娘,我刚刚算过,这绣品从现在开始不抬头的绣才能差不多,行了,往后别掂记琴啊画的那些没用的了,订了亲的人,也不好再多出去走动,还是好好操心操心你这嫁妆绣品的事,行了,你回去吧,我这儿还有一堆的事。”
杨夫人打发了李云裳,皱着眉头想了想,越想心里越别扭,别扭了好一会儿,突然叫了媳妇儿周氏进来,看着周大/奶奶道:“我记的东意伯府二房老二,叫周朝顺的,是个嫡出哥儿,今年多大了?”
“十七了。”周大/奶奶看着杨夫人,心里跳了跳,杨夫人轻轻‘嗯’了一声:“我记的这哥儿生的极好,人又懂事,你明天回去一趟,问问哥儿订亲了没有。”
“是要给二娘子说亲?”周大/奶奶忍不住探问了一句,杨夫人瞥了她一眼道:“二妮子是庶出,能攀得上人家?我看五妮子跟他倒般配。”周大/奶奶心头一阵乱跳,看着杨夫人咽了口口水,生硬的低下头答应了一声。
傍晚,周大/奶奶侍候了晚饭出来,眼看着四下无人,忍不住和肖嬷嬷牢骚道:“这也太过了,抢了人家的好姻缘不说,这会儿还要把好好的五姐儿说给朝顺那个浪荡子。”
“是过了,”肖嬷嬷也忍不住道:“五爷除了那张脸生的好,旁的还有什么好?”
“还好呢,他就是五毒俱全!”周大/奶奶转身冲正院‘呸’了一口:“这样的人,她还有脸说好?这心真是黑透了。”说完,转头看着肖嬷嬷道:“嬷嬷说说,这事怎么办?还让我去,回头这仇不都得拉到咱们身上了?”
“嗯,我看,这事无论如何得跟五娘子说一声。”肖嬷嬷建议道,周大/奶奶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意思,那就烦嬷嬷走一趟,现在就去,得把话说透了,周朝顺什么人,一点别瞒,一五一十说明白。”
“大/奶奶放心。”肖嬷嬷答应一声,招手叫过远远缀在后面的丫头婆子,转身弯到旁边小径,绕了个大圈子往青桐院报信去了。
第九十七章 提亲3
周大/奶奶从娘家回来,把自己怎么说、对方怎么说,一字不漏的跟杨夫人禀报了和周朝顺母亲钱二太太说的话,话到最后,周大/奶奶飞快的瞟了杨夫人一眼,低眉顺目道:“二婶说若是咱们家别的几个小娘子也就算了,她从前都见过的,就是五娘子一趟也没见过,听说是跟着林老夫人长大的,林老夫人脾气硬是出了名的,她得亲自看看这位五娘子。”
杨夫人的眉头一下子皱起来,她倒不怕钱二太太看不中李恬,她是不愿意、也不能让李恬知道这事,若是当面相看,那妮子伶俐成那样,哪会看不出来?可若不让相看,又实在寻不出合适的理由,杨夫人沉吟了好一会儿,勉强点头道:“这事宜快不宜迟,就明天吧,就在……”杨夫人想了想道:“就在吟风阁,那边上一片月季这几天开的正好,明天等钱二太太来了,你去趟青桐院,把五妮子叫出来,就说赏花儿,顺道把她带进吟风阁见见长辈。”
周大/奶奶垂头顺目曲了曲膝算是答应了,心里却是一股恶气直往上冲,让她去哄李恬,这要不是昨天悄悄儿打了招呼,真出了什么事,这屎盆子不得兜头全扣在自己身上!?那姐儿是个好惹的?她不敢去惹,拿自己当冲头!
隔天未末,错过了午后那毒辣辣的热气,钱二太太的车子进了勇国公府二门,杨夫人满脸笑容,刚要迎过去,只见车帘掀起,周朝顺先利落的从车上跳下来,抬手整了整幞头,又抚了抚衣襟,低头将丝绦结儿仔细理理好,这才转身要去扶母亲钱二太太,钱二太太却已经扶着婆子的手下了车。
杨夫人脸上的笑容僵成了愕然和恼怒,周大/奶奶嘴角带着笑,忍不住挑了挑眉梢,依旧低眉顺目。
“五郎也来了?”杨夫人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满,勉强招呼道,钱二太太脸色沉了沉,不客气的接口道:“这么大的事,他不看看怎么成?我们这样的人家,说什么也不能委屈孩子的。”杨夫人闷了口气,可这是自己求着人家的事,想翻脸也不能,只好勉强笑道:“这草帖子、细帖子都没过呢,还没到相亲的时候。”
“草帖子、细帖子不过述述家世,看看聘礼、嫁妆,咱们两家这家世,还用得着看草帖子?你我这心里可比草帖子清楚明白多了,这聘礼上头,你们府上的嫁妆我也不是没见过,你放心,这聘礼必定配得上你们府上的嫁妆。”钱二太太在家世、银钱上都很有几分底气,并不怎么把杨夫人放眼里,一番话说的杨夫人无言以对。钱二太太用帕子掸了掸衣襟道:“昨天我们姑娘回去,说是奉了夫人的吩咐,特特过来寻我说这门亲,我这人最讲究面子,一来无论如何不能折了我们姑娘的面子,二来,到底是你们女家上门先提的亲,无论如何都得相看相看,不然夫人的脸往哪儿放?要是夫人觉得不合适,我就当白跑一趟。”
说着,钱二太太作势就要转身上车,杨夫人忙笑道:“二太太这两年脾气越来越急了,这也不是大事,这儿热,快进去吧,咱们进去说话。”钱二太太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甩着帕子,微微昂着头往园子里进去。周朝顺笑眯眯的看着母亲和杨夫人你来我往,抖开折扇扇着,转着头毫不掩饰的四下打量不停,一边打量,一边指着远处的楼台亭阁、花草树木,拉着周大/奶奶问个不停。
一行人进了吟风阁,阁门半开,屋里几个大冰盆散着丝丝白雾般的凉气,杨夫人给周大/奶奶使了个眼色,周大/奶奶转身退出,往后园青桐院方向走了一会儿,眼看着看不到吟风阁了,四下看了看,转上旁边一条偏僻小径,绕了个大圈子,兜回离吟风阁外那片花丛不远的一处假山后,眯眯笑着等着看热闹。
杨夫人和钱二太太客气无比的寒喧来寒喧去,周朝顺站在窗前,无聊的看着窗外绚烂的花丛,等着那位传说中嫁妆丰厚无比的五娘子过来相亲。
窗外的花丛一阵晃动,一个绿衣白衣、俏丽非常的丫头从花丛后探出头来,看到周朝顺,笑的如那花丛更绚烂,冲他眨了眨眼睛,扬着手里的帕子冲他招着手,周朝顺看的眼花口水流,见丫头冲他又是笑又是招手,又将手指竖在唇间示意他悄悄儿的,周朝顺哪里耐得住,胡乱寻了个理由,转身出了阁门,几步绕到花丛前,只见那个娇俏可爱极了的小丫头正站在不远处的浓密紫藤架下,冲他笑着扬着帕子。
周朝顺紧紧跟着俏丽丫头,走倒没走几步,却连转了三四个弯,眼看着要转到那丛月季尽头,小丫头突然停住步子,冲前面指了指,又俏皮无比的用手指往脸上划了几下,仿佛有什么事要羞他似的,往后跳了几步,眨眼间不见了踪影,周朝顺呆了片刻,看看小丫头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小丫头指的方向,犹豫了片刻,往小丫头指的方向两步转过去。
刚转过弯,就看到一个一身蜜合色衣裙,形容温柔的让人心喜的小娘子,正背对着自己,和对面一个形容普通的小丫头说着话,小丫头迎着周朝顺,一眼看到他,绽放出笑容满面,突然抬手做了个搂抱那位小娘子的样子,没等周朝顺惊讶过来,小丫头提着裙子,转身飞快的跑了,眨眼功夫就转弯没影了。
周朝顺喜不自胜,几步过去,紧挨着小娘子笑道:“你这两个丫头真是可人疼。”三娘子李云裳正愕然于玉叶的莫名其妙,急转身看到周朝顺时,周朝顺已经挨到她身边,挨的几乎没有缝隙,李云裳吓的尖叫出声,想跑腿却软的动不了,这一声尖叫把周朝顺吓坏了,一把搂住她,抬手捂在她嘴上急道:“别叫,不是你叫我来的?!”
这里离吟风阁极近,今天在吟风阁周围侍候的丫头婆子不少,听到这声惊恐非常的尖叫,急奔过来,李云裳突然看到周朝顺已经吓软了脚,这会儿又被周朝顺一把搂在怀里,那双男人的手捂在嘴上,惊急恐惧之下,一口气没上来,干脆利落的晕了过去,周朝顺正莫名其妙愕然间,旁边突然冲出个小娘子,从周朝顺怀里一把扯出李云裳,自己却一头扑进了周朝顺怀里。
假山后的周大/奶奶看的目瞪口呆,眼看着众丫头婆子围过来,杨夫人和钱二太太也跑的喘着粗气急赶过来,周大/奶奶急忙退出假山,绕了个大圈子赶紧往吟风阁回去。
晕倒在地上的李云裳已经被丫头婆子七手八脚抬了回去,二娘子李珠兰还靠在周朝顺怀里,哭的梨花带雨,我见不得不怜,周朝顺头晕脑涨,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了,钱二太太一张脸青白的吓人,杨夫人扶着婆子的手摇摇欲坠,看到李云裳时,她就觉得天要塌了。
也不知道怎么送走的钱二太太和周朝顺,杨夫人对着众人下封口令时,狠厉到目光都能杀人,李云裳已经醒过来,哭的差点死过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用她说,请她去花丛赏花的,是青桐院的丫头玉叶,这事整个紫云居的丫头都看到了,暴怒的杨夫人到青桐院拿人时,来的是悦娘,悦娘不紧不慢的晃到杨夫人面前,不咸不淡的说道:“是就这么当众说呢,还是你给自己留点面子?”
杨夫人气极,手抖的止不住,却还是屏退了众人,悦娘不停的上下打量着她,笑眯眯道:“我们五娘子说了,哪怕是青桐院里的猫少了根毫毛,三娘子私会周朝顺这事,那就谁也别想瞒住了,对了,我们五娘子还说了,看在三娘子的面子上,你抢了徐家这门亲的事她没跟你计较,可你不该得寸进尺,你既进了尺,”悦娘摊着手叹气道:“那就没办法了,我们五娘子那脾气,唉,你自求多福吧。”说完,悦娘又叹了口气,转身就走了。
没等杨夫人咽下这口气,二房许二太太和李珠兰的生母韦姨娘一路嚎哭大叫着冲进来,冲进屋子就扑在地上撒泼大哭,杨夫人居然请外男进了后院内宅,这外男又在后院内宅随意走动,随意轻薄二娘子李珠兰,这让二娘子还怎么做人?这事要没个说法,那就到衙门打官司去!
杨夫人两眼一黑,直挺挺晕了过去。
周大/奶奶直看的心惊肉跳,和肖嬷嬷嘀嘀咕咕后怕不已:“五娘子这手段也太狠了些,就这么……”周大/奶奶摊着手,简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肖嬷嬷轻轻打了个寒噤:“她就这么一巴掌直接打过去,夫人又能怎么样?只能咽下去,真要闹起来,三娘子头一个垫在里头,这是个惹不起的。”
“咱们也犯不着惹她,二娘子这事,夫人又把事扔给了我,让我明天回去跟二婶说项去,这都闹成这样了,再把二娘子说给老五,这让我怎么说?脸都让她丢尽了!”周大/奶奶想起杨夫人刚扔到她手里的麻烦事,烦的简直想摔东西。
第九十八章 有苦难言
清风楼后湖的楼阁里,五皇子秦┳偶岜〉纳瓷溃底怕雍础⒋藕苫ê梢肚逑愕奈⒎纾幸幌旅灰幌禄巫鸥吒啧纹鸬慕牛种改笞胖槐〉耐该鞯挠癖纷庞癖锏牡糖宀瑁凭唤谧陂浇牵阕挪瑁邢械乃底呕啊?
“前儿黄医正和胡太医,还有姜太医一起去的温国公府,听胡太医说,宁国大长公主时日无多,看样子这回是真的病重不起了。”
“若不是宁国必定熬不过去了,阿爹怎么肯召回武成林?”五皇子晃着脚随口道,黄净节抬头看了眼五皇子笑道:“官家必得等宁国大长公主临死才肯召回武成林,可武成林离京小半年了,到现在还没走出河北路,官家也没发过一句话,官家的心思真让人猜不透。”
“嗯,圣心不可测,猜出来就是祸事,宁国若是没了,武成林这一趟回来就得守孝,这一守三年,戍边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武思慎只怕要恨的咬碎满口牙了。”
“嗯,武成林半路回来,这一劫算是让他逃过去了,往后只怕再难有这样的好机会,武思慎这恨恨了二十来年,可要报这仇,唉,难哪。”
“也没什么难的,宁国一死,武成林就是块砧板上的肥肉,告诉武思慎,好好打几仗,多立几件军功,往后机会多的是,这报仇的事,一刀杀了当然痛快淋漓,可要说解恨,还是慢刀子细割、一点点折磨看着解气,要是折磨到生不如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才真叫报仇。”
五皇子带着十二分的向往道,黄净节蹙着眉头看着他摇了摇头,取过他手里的杯子重又添了茶道:“边关多年无战事,军功不好立,况且,这能拿来报仇的军功,可不是小军功。”
“嗯,边关,”五皇子慢慢抿着茶,看着满湖碧绿出了好一会儿神,才转头看着黄净节道:“西北边境已经安静了小十年了,北燕宣帝即位至今,励精图治,国力大增,这几年又收服了维曼、吾夷等几个部族,平了极北之患,这宣帝可是野心勃勃、很有几分才气的主儿,边关只怕安宁不了多长时候了。”
黄净节手斟茶的手一下子滞在半空,看着五皇子,惊怔了片刻才开口道:“官家即位前那一场仗打的北燕几近国破,这宣帝难道还敢轻启战事?”五皇子瞥了黄净节一眼,低着头看着杯子里淡绿的茶水,慢吞吞道:“启不启战不在他,北燕这几年国力增长太快,平维曼、吾夷后军力又大增,宣帝又太会励精图治,不趁着他们羽翼未丰再把北燕打个几近国破,阿爹怎么放得下心?”
“呃,”黄净节片刻呆滞之后咳了几声,低头喝了几口茶,抬头看着五皇子,稍稍犹豫了下低声道:“照这么说,西北战事再启,也就这一两年的事?若是这样,是不是让家里准备准备?”
“这个钱不好挣,”五皇子沉默了好半晌才开口道:“一旦战起,这就是一场天大的功劳,阿爹的身子骨还能撑几年?这场功劳对承继大统必定要紧,既要紧,盯着的人必定多,可就算抢到了这份大功,就能承继大统?别忘了,当年把北燕打的几近破国的那场大功,可是二伯的,最后却是阿爹承了位,这争储的事,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咱们,唉,”五皇子叹了口气:“还是别伸这个手了,安稳为上。”
黄净节点了点头:“这话也是,富贵险中求,可这个险太险,咱们不犯着。”
“嗯,武思慎身世特殊,又十分隐秘,让家里在他身上多花些功夫,这一仗若能把武思慎打的出人头地,立下几件大功劳,往后,”五皇子嘴角往上挑起,笑的很是开怀:“他若能驻守一方,这才是长远的大好处。”
“这倒是,”黄净节笑意浓浓:“我这就写信给家里,这一场战事,咱们只在武思慎身上用功夫。”
勇国公府里,二娘子李珠兰茶饭不进、寻死觅活,韦姨娘揪着二爷李忠哭的花样儿百出,许二太太得理不饶人,直把勇国公府闹的没有半分安宁。周大\奶奶顶着酷暑,一天两三趟的往来于勇国公府和东意伯府,可钱二太太哪是个好相与的,咬死也不肯娶一个庶女回来,周大\奶奶腿都跑断了,嘴皮子也磨掉了好几层,总算两下说定,将二房嫡出的四娘子李玉棠定给周朝顺,李玉棠的嫁妆不能少于五千两银子。至于李珠兰,除份内应得的嫁妆外,杨夫人另外拿出一千五百两银子给李珠兰添妆,由大娘子李月容出面,将李珠兰说给了刑部一个小吏。这才算平下了这件事。
勇国公府的规矩,嫡女出嫁一千五百两嫁妆,庶女一千两,杨夫人贴给李珠兰一千五百两银子,再给李玉棠补齐那五千两的嫁妆,两下加一处,足足贴了五千两银子进去。她的嫁妆本就所余不多,原是一分为三,一子两女一人一份,大娘子李月容出嫁时已经带走了三分之一,李云裳攀了徐家这门好亲,她高兴之余,又愁的睡不着觉,她打听过了,徐家那两个媳妇,长媳带了一万四五千两的嫁妆,二媳妇少点,也有一万出头的嫁妆,李云裳的嫁妆若照她原来的打算,也就五千多两,这个数目无论如何也撑不过去,思来想去,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和儿子商量,要把余下的两份都给李云裳陪嫁过去,这样好歹能凑到小一万嫁妆,至少不比徐家二媳妇少太多,李孝祖是个实诚老实的,自然是二话没有,杨夫人刚刚松了口气,却生了这么场事出来,这五千两银子把李孝祖那份全贴进去也不够,李云裳的嫁妆无论如何也凑不到五千两了,连李玉棠也不如了,杨夫人这口气堵在心口,银子没拿出去,人就病倒了。
周大\奶奶比杨夫人更加气不顺,这贴补出去的,等于都是她的银子,杨夫人病倒,她也跟着病倒了,李云裳下贴子、下定等事一概甩手不管,大娘子李月容只好把孩子扔给婆婆,天天往勇国公府跑着打点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定礼下完,忙的人整整瘦了一圈。
这场亲事阴差阳错,俞瑶芳只觉得是自己的不是,愧疚非常,得空就往青桐院过来陪李恬说话,偏林珂比她来的还勤,李恬说亲的事,无论如何不敢让林珂知道,俞瑶芳来了几回,也没找到机会好好和李恬说说这事,这天午后,林珂去普济寺看望姐姐林雯,俞瑶芳总算找到机会和李恬好好说说话儿。
“你别多想,这事跟你,跟你阿娘有什么相干的?”不等她说话,李恬先开口道,俞瑶芳愤愤道:“是跟我阿娘不相干,可跟我舅母相干,我真没想到舅母竟做出这样的事来,明明答应的好好的,回头竟摆了这么大一个乌龙,这算什么事?!”
“也怪不得她,”李恬声平气和道:“都是替儿女着想,三姐姐父母双全,性子温柔,确实是个难得的贤妻良母,她和九哥儿也般配,咱们不说这个了,都过去了。”
“嗯,我阿娘难过的不行,直说九哥儿没福,不说就不说了,反正你还小,前儿我阿娘也说呢,这定了亲,最多三年就得嫁过去,你今年才十四,我阿娘说就是撑足三年,十七岁嫁人也早了点,嫁了人就要生孩子,年纪太小不好,生孩子可是道鬼门关。”
李恬垂着眼帘,只觉得满嘴苦水,她这着急定亲嫁人的理由,只好闷在心里,一个字也说不得。
“不说这个,你阿爹最近怎么样?没再出什么事吧?瑶仙呢?没再闹什么事吧?”李恬转了话题,俞瑶芳嘴角往下扯了扯道:“他还敢出什么事?这一趟事下来,旁的还好,就这嫡子一件,算是被他记到心里了,如今天天折腾什么偏方密方,到处寻人给我阿娘诊脉调理身子,我前儿明白告诉他,那些个偏方、密方统不管用,我阿娘万般病都是从一个气上起来的,他不惹我阿娘生气,比什么偏方都管用,这话他倒听进去了,前儿我阿娘挑了个老实本份的家生子儿,要开了脸给他放屋里侍候着,他死活不要,总算长进懂事点儿了。”
李恬惊讶的看着俞瑶芳,忍不住笑道:“听你这话,真是,你这阿爹哪是阿爹,听你这么说话,跟说你弟弟一个样,如今你们府上,是不是就数你最威风,说一不二的?”俞瑶芳也笑起来:“哪有,我阿娘那脾气,我再不硬气些,只怕过不多长时候,这日子就又过回去了,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么!对了,还有件好玩的事儿呢,我那个七表哥,这一阵子在家里闹腾的不得了,你听说了没有?”
第九十九章 躲清静
“出什么事了?”李恬惊讶的问道,她这一阵子哪有心思管别的闲事,还真没听说关于徐思海的什么事。
“就为了说亲不说亲的事,”俞瑶芳仿佛想起什么,忙解释了一句:“我这话问错了,你哪里能听说这事,这事被我二舅母捂得严严实实的,二舅母治家那么严,满府上下,谁敢走漏一丝出去?我是听我阿娘说的,二舅母都快愁死了,从进了京,二舅母不知道给七表哥说了多少人家,可七表哥一个也看不上,其实他连看都不看,就说不行,还扬言这亲事必得他看中点了头才行,要不就怎么怎么样的,二堂舅气的连家法都动过了,骂七表哥是不孝子,说徐家绝容不下这样的逆子,要七表哥去跪祠堂,说若他能跪到祠堂里祖宗点了头,这门亲事就听他的,七表哥还真去跪祠堂了,直挺挺跪了一个多时辰,说就是跪死,也要跪出个祖宗点头,二舅母心疼的不得了,哭的什么似的,好说歹说才把他拉回去,如今这亲事就这么僵在这里,二舅母愁的头发都要白了。”
俞瑶芳边说,边留心打量着李恬的神情,李恬微微眯着眼睛,慢慢抿着茶,看起来神情很是漠然,俞瑶芳犹豫了下,四下看了看,挪了挪拉了下李恬道:“你真这么心硬,一点都不动心哪。”李恬歪头看着俞瑶芳,蹙着眉头,声调清冷:“这事跟我有什么相干?”
“你难道没看出来?七表哥他是,”俞瑶芳挥着手,不知道后面的话怎么说才合适,李恬悠悠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和他无缘无份,他再怎么闹,跟我都没什么相干,我有什么好动心的?”
“恬恬,我跟你说,七表哥不是你说的那种风流才子,我特特细细打听过,七表哥从来不去那些烟花之地,他房里那些丫头我也都看过,没有那种狐媚妖道的,听说七表哥从来不在那些丫头身上留心。”俞瑶芳极认真的解释道:“你不是说,日子好不好看谁过,有些人嫁给谁都能过的好,有些人嫁给谁都过不好,你都肯嫁给九表哥,怎么反倒看不上七表哥了?舅母说之所以定了李三娘,也是觉得九表哥实在配不上你,这句倒是实在话,我和阿娘也这么觉得,要说配得上,真就七表哥配得上你,我真是想不明白,你怎么就是觉得七表哥不好呢?”
“不是他不好,”李恬耐心解释道:“就跟黄夫人觉得我太好一样,我也是觉得你七表哥太好,咱们相交这么些年,你也知道我的脾气禀性,这辈子不想求什么荣华富贵、一品夫人的,只想寻个有靠山的本份人,过一辈子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富家翁日子。九表哥是个有靠山的本份老实人,就是黄夫人说的没出息,可你七表哥不是,他少年新进、雄心万丈,再说,徐氏一族又在他身上寄着厚望,他这辈子无论如何也没法平淡安稳。”
“雄心万丈就让他雄心万丈好了,依七表哥的才华,又有徐家后援,你不用多担心他,一样可以在后院过你的平淡安稳日子。”俞瑶芳劝道,李恬看着俞瑶芳,一边笑一边摇头:“你看的书多,我问你,史上有哪一个有才华有雄心,一心往上爬的仕宦一辈子一帆风顺,没有起起伏伏过?哪一个不是经过无数磨难?有多少能得善终的?就是你二堂舅,十年前重罪谪边,不也是九死一生才回来?你二堂舅谪边、病重不起的时候,你二舅母能心境平和?这日子能过的安稳?换了谁都一样,都是一个熬字,我不想过这种煎熬的日子,一天也不想。”
俞瑶芳连眨了几下眼睛,呆了好一会儿,长长吐了口气道:“嗯,你这话也是,二堂舅谪边那几年,二舅母一下子就老了,这样了日子我也不想过,算了,我不劝你了。”
“就是这样啊,有起必有伏,再说,”李恬放下杯子,看着俞瑶芳笑道:“你七表哥这样的性子,就这么直通通的闹,真让他闹成了,你二堂舅、二舅母可是被他寻死觅活逼着应下的,心里必定结着大疙瘩,儿子么,是自己亲生的,自然什么都好,这事过睁眼闭眼也就算了,可那媳妇怎么办?没进门就让姑舅心生抱怨,这日子能好过了?”
俞瑶芳轻轻‘呃’了一声:“七表哥肯定没想到这个,我也没想到,这倒是的,看样子七表哥怎么闹都是白闹了,算了,咱们不说他了,今年夏天咱们三个一趟也没出城游玩过,我家那些事刚了,林珂她阿娘又病了,你又要避什么灾星,眼看着夏天都要过去了,咱们明儿去金明池坐船赏荷花去吧。”
“你刚才不还说吗,我要避灾星,出不得门。”李恬郁郁道,俞瑶芳奇怪不已:“好好的,你避什么灾星?这事我早就想问你了,出什么事了?你从来不信什么灾星不灾星的,说这都是借口,你这灾星到底要避什么?”
“你别问了,以后再跟你说,没什么大事,就是不想出门,对了,你的亲事有着落了没有?”
“没呢,我今年才十五,现在家里又这样顺顺当当的,我才不着急呢,我跟我阿娘说了,晚两年再给我说亲,我要在家多陪陪阿娘,二十岁再出嫁也不晚。”俞瑶芳带着几分小得意道,李恬羡慕的看着她,伤感的长叹了口气。
送走俞瑶芳,李恬百无聊赖的坐在廊下的摇椅上,看着院子里被烈日晒的焉巴巴的花木发了好一会儿呆,转头看着青枝道:“明天咱们去千倾湖吃藕粉去。”
“好啊!”青枝往常跟着李恬出门逛惯了,在院子里一连闷了一个多月,一听说出门,兴奋的声音都高了不少,刚兴奋应下,却又反应过来:“还是别出门了,万一遇上那个,那可不得了。”
“没事,”李恬晃着摇椅答道:“那位爷有差使在身,又是个有壮志雄心的,天天拘在户部,他哪有闲情逸趣到千倾湖这样的地方,咱们明儿一早就走,吃好藕粉回来吃中午饭。”
清风楼后阁楼一处极小的隔间里,闵掌柜站在黄大掌柜身后,掂着脚尖、伸长脖子看着前面二楼雅间里隐约的人影,黄大掌柜背着手看了一会儿,转过身,一边出门下楼,一边吩咐道:“好好侍候着。”
“是。”闵掌柜应诺一句,目送黄大掌柜转个弯看不到了,才扭头往二楼那个雅间又仰望了一眼,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位四爷怎么突然看上了清风楼,竟天天跑到清风楼吃起晚饭来了,这饭吃的让人提心吊胆。
黄净节进了后湖那处楼台,五皇子秦蕉玻砜醋潘实溃骸坝掷戳耍俊?
“嗯,”黄净节一脸的无奈,五皇子却是一脸的烦躁:“这算什么?!他这不是害我么!这让大哥怎么想?让阿爹怎么想?他那龌龊心思大哥和阿爹又不知道!唉哟,我要被他害死了!”五皇子原地兜着圈子,折扇在手上打的啪啪作响:“不行,不能让他天天守在这里,这可怎么办?!”
五皇子突然停下转圈,抬脚就往外走:“我找他去!”黄净节吓了一跳,急忙拦住他道:“五爷可别冲动!”
“冲什么动啊!”五皇子伸手拨开黄净节:“我又不是去赶人,我寻他说说话去,得想法子把他哄去。”黄净节舒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跟在五皇子身后往前院过去。
四皇子捏着只汝窑细瓷杯,正站在二楼雅间窗前,望着勇国公府方向出神,叶树盛端坐在桌前,闷闷的看着四皇子的背影。五皇子人未进门笑声先到:“听说四哥来了,也不早点打发人叫我,早就想和四哥好好喝几杯了。”
叶树盛急忙站起来迎出雅间,四皇子转过身,靠在窗前看着五皇子笑容灿烂的进了雅间笑道:“我过来躲躲清静,可不是来寻你喝酒的。”
“到这儿躲清静?四哥可真是,这哪是躲清静的地方,你听听,吵成这样,四哥要想清静清静,得寻我,我告诉你,要论清静,首选一丈佛园子,他家园子极大,各处离得极远,听不到这样的吵闹,也不象这儿门口窗前晃来晃去都是人,那才叫清静,除了一丈佛园子,还有李驸马园子,前面一排是不怎么好,可后头临湖的雅间极好,他家那么大一个湖,临湖的也就四五间雅间,真是又清静又雅致????”五皇子话多的象七八十岁的老太太。
第一百章 巧遇
四皇子微微蹙眉应道:“我哪你那份清闲之福。”五皇子一脸的我是纨绔我不在乎:“哪有,我也忙的很,这一阵子各大勾栏一齐出新人新曲儿排新剧,这事大郎清楚,”
“我哪清楚这个,”叶树盛急忙打断五皇子的话辩白道,五皇子打着哈哈,凑到叶树盛面前笑道:“四哥又不是那种半点趣味没有的老古板,你不用这么小心,四哥一是没空儿,他要有空儿,也喜欢听听小曲儿看出小杂剧什么的,这东西谁不喜欢哪?二来么,四哥看剧听曲儿都挑剔,要看要听,只要那最好的,可象玉堂春那样的好剧太少,说到这好曲儿,”五皇子转身两步走到四皇子面前认真道:“绿莲楼新来了个柔柔小姐,刚刚十四五岁年纪,一管嗓子真是不错,清丽不俗,一点不比姚纤纤差,四哥哪天去听听,你保准爱听。”
四皇子听五皇子提到玉堂春,目光闪动,紧盯着五皇子,似乎要看出些什么来,五皇子却仿佛浑然无觉,只顾废话成堆:“四哥肯定是被那帮子官员吵的头痛,这才要出来躲躲清静,当然不能再去听小曲儿看杂剧,那个有点闹腾,对了,我知道有个地方,绝对清静,明儿一早,我陪四哥去那儿躲一天清静去,四哥指定说好,那份清静,任谁也挑不出一丝不好,明儿一早,咱们从宫里直接过去。”
“我哪有那个空儿。”四皇子无奈的摆手道,可五皇子这兴致却好的出奇:“我知道四哥忙,可再忙也得抽闲歇一歇,阿爹不也常说,一张一驰才是长久之道,就是忙,才得时常抽空清静清静、歇一歇,歇好了才能再忙么,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一早我去寻你,我就舍上这一天,好好陪你舒散舒散,四哥千万别客气,我就是再忙,也得抽空陪四哥一天。”
五皇子根本不由四皇子分说,就这么一个人定下了。
送走四皇子,五皇子嘴角带着丝得意的笑往后湖边晃回去,黄净节落后半步跟着,皱着眉头道:“爷这是?”
“这还不是被他逼的?”五皇子‘哗’的抖开折扇:“只要他晚上来这清风楼坐着不走,我白天就去寻他,他不让我清静,我也不让他清静,明天非拉上他去城外逛上一整天不可,我看是他有功夫,还是我有功夫,破着这几天的小曲儿不听了!”
黄净节无语的挑着眉头,五皇子嘿嘿笑着:“眼看着秋天了,他户部正是忙的时候,真把我逼急了,我天天送小姐到他户部唱小曲儿去!”黄净节失笑出声:“送小曲儿就算了,真送了小曲儿,官家可饶不了你。”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五皇子就堵在四皇子宫门前,死拉活拽,硬是把四皇子拉出宫门,再拽出城门,去寻地方清静散心。
“这会儿城里城外全加一起,景色最好的地方,就得数千倾湖,满湖翠绿一望无边,清风徐来,粉荷摇曳,站在湖边一眼望去,保你心胸开阔,多少闷气都能散的干干净净,湖东边那一片桂花说不定也开了,不算不开也不打紧,有它不多,没它不少,我知道一处地方,是整个千倾湖景色最好的去处,那一处还养了几个品味极佳的琴师,让他们远远的弹曲子,咱们坐着听着曲子,赏着景儿,吃碗藕粉,剥几弯新菱,多少逍遥。”
五皇子一路上闲话不断,四皇子听他闲话,心里的郁闷之气倒真是消散了不少,两人信马由缰,不多长时候就到了千倾湖,五皇子引路,一行人围着湖兜了大半个圈子,才到了五皇子所说的那处风景绝佳处。
一行人刚勒马停住,湖边隐于绿柳碧桂下的一处朴拙中透着精致的小院中飞奔出几个麻衣布衫、干净清秀的小厮,迎着五皇子和四皇子满面笑容的恭敬见礼。五皇子往湖边走了几步,背着手四下看了看,听着湖边传来的隐隐的丝竹声问道:“还有比爷更早的?叫吴七过来给爷弹几支曲子听听,让人去湖里现捞几筐菱角,别煮太老了,调两碗藕粉,其它的你看着配几样,摆到一碧天光。”
“回爷,今儿不巧,一碧天光已经有人了,吴七也在一碧天光侍侯着,清风无边空着,今天正好有微风,清风无边坐着指定比一碧天光舒服,爷也知道,清风无边那边赏景一点也不比一碧天光差。”小厮小心翼翼的陪笑道,五皇子怔了下,眉头就要往一块儿拧,四皇子从后面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就清风无边吧。”
五皇子‘嗯’了一声,小厮暗暗松了口气,急忙殷勤无比的引着两人往清风无边过去。
走了十几步,五皇子往一碧天光瞄了几眼,他要的东西,全被别人抢到前头去了,这心气就很有些不顺,忍不住指着一碧天光道:“从那边绕过去,爷去看看谁这么好雅兴。”
小厮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却半个不字不敢说,急忙躬身陪笑答应,引着两人转上往湖边的碎石小径,往一碧天光绕过去。
一碧天光内,李恬正悠闲的半躺在几乎与湖水平齐的月台上,怀里放着只装着菱角的精致竹筐,吃着菱角,和坐在旁边的悦娘说着闲话,青枝袖子高高卷起,正蹲在月台边上小心的拽着根菱角蔓看能不能寻到几个菱角。
五皇子一眼扫见,两眼发黑,脚下一滑,差点跌扑出去,不等站稳,急转头看向四皇子,只见四皇子整个人象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呆在那里,脸上的神情时惊时喜,突然将折扇塞到五皇子怀里,下意识的抬手理了幞头,又拉拉拽拽理着衣衫,五皇子重重咽了口口水,也顾不上看四皇子的笑话了,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伸手将四皇子的折扇塞到叶树盛怀里,一边往后退一边低声道:“忘了忘了,忘了大事了,你先陪四哥过去,忘了大事了,我得去告诉他们,烧鱼的时候不能放醋。”
“啊?”叶树盛看到李恬先是一惊,再看到四皇子的失态,那份惊讶中又添进了无数忧惧,又被五皇子这一通交待,给交待的又平添了无数愕然加茫然。
五皇子深一脚浅一脚直奔回去,有心要上马就跑,又觉得不妥当,真跑了,等四哥傻过劲来,这话不好解释,四哥这心思,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知道。五皇子一把拉过带他们过去清风无边的小厮,揪着他退了十几步才吩咐道:“带爷过去看看你们厨房,爷差点忘了这等大事,要是你那厨房脏的下不去脚,不得把爷恶心死,快带爷瞧瞧去。”
小厮虽说不知端的,可能在这样的地方侍侯,那眼力是没话说的,自然早就看出那股子诡异来,当然也知道,这样的时候,那是躲的越远越好,听了五皇子的吩咐,忙不迭的连声答应,躬身哈腰,引着五皇子一溜小跑往那处朴拙又精致的院落奔去。
五皇子一路奔进院子,连头都没敢回,只懊悔的恨不能拿头往哪儿碰几下,这算什么?是自己非要拉四哥出来逛,是自己要来的这千倾湖,也是自己带他来的这一处,又是自己非要去的一碧天光,可自己哪知道那位姑奶奶在一碧天光啊!五皇子悲伤的抬手重重的拍在脑门上,这个巧劲儿可怎么说得清?要是四哥起了疑心????自己真是跳进这千倾湖也洗不清了啊!
没等五皇子跑出几步,李恬已经听到动静,三人齐齐转头看向岸边,也一齐呆若木鸡。
李恬最先反应过来,急忙跳起来就往水阁里进去,悦娘一把拽起青枝,两人紧跟在李恬身后急步进了水阁。没等李恬等人冲下水阁,四皇子已经拎着长衫前摆,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水阁。叶树盛哪敢跟进去,可也不敢象五皇子那样逃之夭夭,只能装着一肚子苦水,指挥打发着众小厮、长随远远散在各处,既不能听到水阁里的动静,又不能离的太远。
四皇子眼睛亮的仿佛能发出光来,迎着李恬,莫名的紧张而不安,连咳了几声,才说出话来:“你怎么在这里?”李恬满眼戒备的看着四皇子,这么偏僻的地方,要巧也没有这么个巧法,看来是自己大意了。
“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四皇子被李恬一声不吭盯的更加紧张放不开,下意识的往岸边指了指道:“是五哥,说这里景色好,真没想到你也在这里,你怎么到的这么早?”
李恬垂下眼帘,悄悄的往后退了半步,悦娘盯着李恬,见她退了半步,以领神会,没看到她脚下动,身子却已经拦在四皇子和李恬之间,李恬垂眼瞄着悦娘的脚步,随着悦娘的步子急步往水阁外奔下去,四皇子眼里只有李恬,跟着她不由自主的转了个身,两人隔着悦娘就调了个方向,四皇子背对着水阁,面向湖岸。李恬暗暗松了口气,急转身,提着裙子往台阶下奔去。
第一百一章 表白
第一百一章
“等一等!”四皇子急叫道,他不叫还好,这一叫,李恬跑的更快,跳下台阶,提着裙子,沿着碎石路往前跑的飞快。
叶树盛正郁闷的背着手,背对着水阁守在碎石小径上,听到四皇子着急的呼唤,一转身正看到飞奔过来的李恬,下意识的伸手拦住了李恬,李恬眉梢倒竖,瞪着叶树盛正要呵责,后面脚步紧促,四皇子已经急跟上来。
叶树盛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将手紧紧背在身后,只懊悔的紧咬着自己的舌尖,转身急步往后退走,自己怎么能做出这样的傻事?家里对这事的态度再明白不过,刚才应该闪到一边,让李恬过来,可自己竟然神使鬼差,伸手把她拦住了,这算什么事?!
这一拦一顿间,四皇子已经急步追上来,伸手拦在李恬面前急道:“你先别走,我有件事要问你,是极要紧的事,一定得当面问你。”李恬垂眼看着四皇子拦在自己面前的手臂,小心的往后退了半步,抬起头,目光静漠的看着四皇子,等他说话。
叶树盛对自己的莽撞悔恨不已,走了十来步,却又下意识的转头回看,正看到李恬紧绷的脸和冷漠的目光,竟吓的心头猛跳了好几下,急忙转回头,脚下加快,急急慌慌的避到远的不能再远的地方,悦娘推了把青枝,示意她赶紧从草地上绕过去,青枝一张脸雪白,脚步却不慌乱,掂着脚尖跑的飞快。悦娘往后退了两步,离两人五六步远,微微侧过身,只用眼角余光瞄着两人。
“这玉佩,”四皇子伸手从怀里掏出那块明黄龙佩,递到李恬面前温声道:“上回是不是不小心失落了?正好林家大郎拣到,又送到了我这里。”
“不是失落,”李恬声音疏离清冷道:“这不是我能收的东西,不光这个,四爷的东西????不光四爷的东西,外男所有物件,我拿了哪一样都是私相授受,这样的恶名我担不起,这玉佩是我让人丢到五爷面前的,也是想着四爷的东西五爷必定熟识,丢给五爷才不至于让四爷的东西失落在外。”
四皇子脸色微变,托着玉佩的手僵住了,低头盯着玉佩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李恬低声解释道:“这玉佩你先收着,不是我不尊重你,实在是,”四皇子沉吟了下,才接着道:“你该知道,这王妃事关重大,我得想办法说服娘娘,还有阿爹,娘娘一直想让我娶个有助力的王妃,这事得容我周旋????”
“四爷想多了,”李恬被他解释的头痛,急忙打断了他的话,直视着他郑重道:“我早就和四爷说,蒲柳之质,入不得华庭玉堂,你和我,两不相宜!四爷就是能娶,我也不能嫁,你我本就是路人,两不相干,还望四爷自重。”
“恬恬,你听我说,”四皇子脸上泛起层红晕,有些急了:“我知道这么长时候还没能上门提亲,你肯定生气了,这事牵涉众多,真不是容易事,娘娘那头,我探过话,我仔仔细细想过,这事得从阿爹那里想法子,得看时机,必得确保阿爹点头才能开口,不然,一是万一阿爹说了一个‘不’字,这事就再难回转,二来,就算阿爹没回绝,让娘娘知道????这事没成之前,不好让娘娘知道。你且放宽心,我绝不负你,更不是要做个登徒子,我不是那样的人,上回从南宁郡王府出来,听说你不舒服,我担心的几夜不能成眠,想打发太医过府诊看,又怕让人看出端倪,坏了你的名声,这些日子,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你,坐在清风楼上,看着勇国公府,咫尺间几近天涯,却连打发人过去问候一句都不敢,就怕伤了你,我待你一片真心,你别这样,你放心,我必不负你。”
李恬郁闷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位皇子大爷这样空前绝后的强大自信从何而来?看他这一举一动、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自己只恨不能嫁给他、绝无其它之意,他难道就不明白,自己确确实实是不愿意嫁给他?不愿意嫁进皇家?
“四爷请自重!”李恬忍着闷气道:“我再说第三遍,我这样的蒲柳之质登不得你们皇家的大雅之堂,我跟你两不相干!你这????”李恬本想讽刺几句四皇子这莫名其妙、让人抓狂的爱意,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这位是龙子凤孙,也许以后还是要君临天下的主儿,可以拒绝,但无论如何不能伤了他的自尊,他这样自小得宠的皇子,伤自尊无异于种仇,这样的祸根无论如何不能结下。
“四爷是要做大事的人,一来你这王妃之事事关重大,二来,四爷既要做大事,怎么能让一点点儿女私情绊了手脚,四爷且静一静,好好想一想,千万别因为这点小事坏了四爷的大事,更不能因为这种无谓的儿女私情伤了贵妃娘娘拳拳爱子之心,这可有损孝道。”李恬只好转个方式劝的苦口婆心,四皇子听的眼里亮光闪闪,目光痴迷的看着李恬惊喜道:“我就知道没错看你,你果然是个极贤惠识大体的。”
李恬被他这一句话差点呛出内伤,圆瞪着四皇子,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人怎么能自信到这份上呢?四皇子笑颜灿烂如朝霞似春风,往前半步柔声道:“你能处处替我着想,我这心里感动得很。”李恬无语之极的翻了个白眼,干脆的扭过头,这种一根筋只照自己希望的那个方向理解的人,实在没什么话好说。
“让开,我要回去了。”李恬干脆直接道。
“天色还早得很,这儿没有外人,咱们到水阁里说会儿话再回去好不好?”四皇子目光粘在李恬身上,柔声软语的商量道,李恬懒的跟他这么个根本没法说清楚的人多说话,闪身跳到旁边草地上,提着裙子就要越过四皇子,四皇子急退后一步拦在李恬面前,李恬干脆利落的抬脚踢在四皇子小腿上,四皇子没提防,竟被她踢的踉跄了下,李恬抓住时机轻巧的越过四皇子,也不讲什么仪态风度了,搂着裙子往自己车边狂奔。
悦娘看的眼睛都瞪圆了,急忙跟着李恬,两步越过四皇子,冲过去突然又刹住步子,扭过头,半边身子往后仰着,看着四皇子劝道:“我看你还是算了,五娘子真不是贤惠人。”说完,没等四皇子反应过来,悦娘已经追到李恬身后,伸手托在她腋下,将她扔进车里,自己纵身跳到车前坐下,车子猛的往前冲了出去。
四皇子眼睛紧盯着弯来弯去,眼看着要上了驿路的车子,缓缓弯下腰,慢慢拍了下被李恬踢脏的衣衫,又拍了下,突然直起上身吩咐道:“赶紧回去。”
小厮、长随哪敢多说半个字,急忙牵马过来,叶树盛接过缰绳,一只脚蹬在马蹬上,看着树荫下那座院子,迟疑了下,招手叫过自己的小厮低低吩咐道:“去跟五爷说一声,四爷有急事,先赶回去了,以后再陪罪。”小厮答应一声,急忙过去传话,叶树盛抖动缰绳,紧跟在四皇子马后,奔着前面的车子急赶上去。
“后面,又跟上来了。”悦娘探头进车厢,冲李恬扬了扬下巴道,李恬烦躁非常的挥了挥手:“随他!我能有什么法子?!”
“他那翻话说的倒实在,看样子对你少说也有七八分真心,人也不错,也不是真不能嫁。”悦娘无视李恬的烦躁恼怒,笑眯眯劝道,李恬斜眼白着她,‘哼’了一声没理会,悦娘缩回头,伸头往后面看了看,重又探到车厢里笑道:“人长的也不错,骑马的样子也好看,其实志向大不算坏处,老实人也不一定就安稳????”
“他娶不了五娘子,”青枝瞄了眼闭着眼睛往后靠在靠枕上,一脸烦躁的李恬,打断了悦娘的话:“水先生说过,叶贵妃肯定要给他结个助力强大的姻亲,咱们五娘子又没有助力,他肯定娶不了五娘子!”悦娘满脸惋惜的一声长叹:“也是,可惜了。”
“你还是好好留心外面,当心又生出砸坏车轮的事来,这车子跑这么快,伤了五娘子可不得了。”青枝推了悦娘一把道,悦娘又叹了口惋惜之气,缩回头道:“放心吧,那位爷这会儿正是那啥的时候,他哪舍得伤了咱们五娘子。”
车帘子放下,李恬睁开眼,面色阴沉的看着绡纱窗外模糊的红花绿树,心里的郁气恶气翻腾的停不下来,看样子四皇子这份莫名其妙的爱意有增无减,简直是志在必得,这样下去,自己岂不是早晚要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偏偏这事自己几乎是束手无策????若不是徐家的亲事中途生变,如今自己已经定亲徐思静,理想的日子已经握在手里,这个勇国公府,自己还是大意了。
第一百二章 及乌
四皇子不远不近的缀在后头,一直目送李恬的车子进了勇国公府,这才心满意足的拔转马头,坐在马上,目无焦距的望着前方,出神的细细品味着刚才的情形,信马由缰往户部过去。
虽说她一直板着脸,可一个大家闺秀,不正该如此么?四皇子嘴角渗着笑意,她也太小心了,不过正该如此。他这会儿正情浓心热的爱着她,她做什么自然都是极好极妥当的。
叶树盛落后半个马头,忧心忡忡的看着四皇子,他比四皇子年长的多,虽说没象四皇子这么????爱过吧,可女人他见的多了,就那一眼,他也看出来了,那位李娘子,根本不象四爷想的那样,只怕人家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样的心思,叶树盛暗暗叹了口气,心里别别扭扭有些理不清,那位李娘子是真没有这份心思呢,还是欲擒故纵?要是真没有,那是该庆幸好呢,还是该替他遗憾好?
过了楼店务衙门就是户部,四皇子骑在马上,转头看着楼店务,想起了前一阵子被自己安排进去的李孝祖,那是她堂兄,她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这个堂兄就是最亲的了,往后得靠这位堂兄替她撑起娘家助力,也不知道这个李孝祖有几分才干没有,若能有几分才干,自己再多加栽培,不过几年功夫,就能替她撑一撑了,得让人好好打听打听????
四皇子正想的长远,楼店务衙门内,李孝祖额头带汗、神彩奕奕的从衙门里出来,四皇子勒住马头,用马鞭指着李孝祖吩咐道:“请李大郎过来,我有几句话问他。”小厮急忙答应,跳下马急步过去召唤李孝祖。
叶树盛似有似无的皱了下眉头,忙又舒展开,带着几分冷意斜着街对面的李孝祖,四皇子安排李孝祖进楼店务当天,他就让人将李孝祖从头到脚后跟打听的一清二楚,这是个胆小懦弱没本事的,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其实四爷要是娶了李家娘子,这样的后族最让人放心,不至于日后皇后一族过于强大,压的叶家忍气吞声????
自己又想偏了,老祖宗说的对,这会儿还不到想这种事的时候,如今首要之事,是四爷的大位,再说,宫里有贵妃,叶家根本不用担心这样的事,如今看,四爷这颗心都在李娘子身上,四爷又是个执拗性子,这未来的皇后别说得四爷欢心,能不被厌弃就不错了,占了大位。娘家得力的却没有宠,有宠的那个居于人下,娘家无助,象老祖宗说的,这才是最好的安排。
叶树盛眼里的冷意散去,满脸温和笑容的看着激动的满脸通红,跟在小厮后头往这边奔过来的李孝祖,这样的无能无心之辈,宜于交好。
四皇子身后不远,一个三十岁左右、容长脸、鹰钩鼻,精明中带着丝丝狠辣的男子,正紧盯着四皇子一行和对面跟着小厮急奔过来的李孝祖,这是莱国公丁府长房嫡二子、丁二爷丁金经。丁金经盯着李孝祖,满眼愕然,他什么时候洪运当头,攀上四皇子了?怪不得平白得了修缮处的肥差。
李孝祖跟着小厮挤过来来往往的车流人流,离四皇子还有五六步远,丁金经突然从斜刺几步冲到李孝祖面前,满脸笑容、亲热熟谂非常的一把拉住李孝祖哈哈笑道:“敬宗,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我正寻你呢,咱们哥俩可有一阵子不见了,你忙什么呢?”李孝祖被他这一拉一笑亲热的一脸茫然,他跟丁二爷什么时候成哥俩了?他印象中的丁二爷从来都是严肃着脸,一句话多话没有,连目光也不怎么在他身上停留的。
“我????”李孝祖刚说了一个‘我’字,丁金经仿佛刚发现身后的四皇子,忙松开李孝祖,用折扇敲了下自己的头,爽朗的笑着,冲四皇子和叶树盛拱手道:“瞧瞧我,光顾着大郎了,两位是?”丁金经问到‘两位是’,仿佛这才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一般,一脸恰到好处的目瞪口呆,惊恐慌乱的长揖到底陪礼道:“原来是四爷,学生竟是个有眼无珠的,还望四爷恕罪!”
“你是?”四皇子微微蹙眉看着丁金经,他并不认识丁金经这么号人物,不等叶树盛介绍,丁金经直起身子,恭敬胆怯的正正合适,拱手自我介绍道:“学生丁金经,字云清,家父莱国公丁鸿庆。”
“噢,”四皇子听说是莱国公府上的,想起四月里清风楼那一场事,不禁多打量了丁金经几眼,丁金经指了指李孝祖,恭敬的接着道:”学生和李大郎是莫逆之交,有几天没见到大郎,刚看到他,高兴之下竟失态冲撞了四爷,还望四爷恕罪。”
叶树盛眼睛微眯,看看丁金经,又看看一脸茫然的李孝祖,嘴角往下扯出丝不屑。
李恬奔进青桐院,冲进上房转了个圈,又冲出来,直冲进水秋娘的小院。
水秋娘听青枝和悦娘你一句我一句说了经过,眉头微皱,看着李恬安慰道:“不过是场巧遇,不算大事。”
“我知道是场巧遇,我是说这人怎么能这样,他怎么就认定我就是想嫁他,生气也是嫌他提亲晚了,生的是嫁不成他的气,天底下怎么能有这样的人?!”李恬愤怒道,水秋娘带着丝丝笑意道:“他是皇子,身份贵重,又兼年少英俊,才色出众,不正是天下女子心目中的最佳夫婿么?哪个女子不想跟着他?他这又是要三媒六聘的娶,他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
“我得赶紧定门亲事。”李恬咬着嘴唇道,水秋娘点了点头:“这是釜底抽薪的好法子,只是,既是抽薪,只能悄悄儿的,这悄悄行事不是咱们一家不声不响就行的,这缘由又一个字说不得,得好好打算,务必一举而成事,不然,若是这议亲的事落到四爷耳朵里,一是难议成,二来,往后再想议就难了。”
“嗯,”李恬点了点头:“我先把勇国公府的事料理好,议亲的事,得寻个他不在京城的时候速战速决。”
“有看好的人家了?”水秋娘问道,李恬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落的答道:“这事也不知道能瞒多长时候,太一般的人家不行,怕他们顶不住,到时候再生出退亲的事来,家世过得去,人又不算差,对方又肯娶不会退亲的,也就那么两家。”
“嗯,徐家门第高,蒋家,蒋氏是知情人。”水秋娘看着李恬问道:“你觉得哪家好?”
“蒋家吧,”李恬有些无精打彩:“徐思海性子莽撞,以后做官必定也是勇往直前,勇易伤,他这宦途必定起伏极大,蒋鸿做事三思而后行,纵有起伏,也比徐思海强些。至于蒋郡王妃,”李恬低头转着手里的杯子,想了片刻道:“我得寻机会见一见蒋鸿,蒋郡王妃那边得他去想法子。”
“四爷这事也告诉他?”
“还是不说好,只要我定了亲,四皇子这份心思就只能压在心底,我定了亲,他再有想法,就是谋夺人妻,他是要谋大位的人,这样的恶名哪里担得起?”李恬看着水秋娘解释道,水秋娘点了点头:“既然这会儿不说,以后这事就烂在心里,蒋鸿志在仕途,知道了这事????这人心,唉,人心不可细想,不可穷究,这上头,难得糊涂的好。”
“嗯。”李恬也跟着悠悠然叹了口气,两人谁也没再说话,沉默对坐喝了杯茶,李恬就起身告辞回去了。
午后,李恬了无睡意,刚坐下抄了几行经文,璎珞掀帘进来笑禀道:“五娘子,曹四哥回来了。”李恬忙吩咐请进来,放下笔急步出来,曹四媳妇在前,引着面容黑瘦、风尘仆仆的曹四进来。
曹四进了屋,咧嘴笑着,跪倒在地就要叩头,李恬急忙示意曹四媳妇道:“快扶他起来,曹四哥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曹四叩了两个头才顺势站起来,解下背后的包袱,递给媳妇,曹四媳妇接过包袱托给璎珞,李恬也不看包袱,只笑盈盈吩咐曹四道:“曹四哥坐下说话,璎珞好好点碗茶来。”璎珞将包袱小心的放到几上,转身出去点茶。
曹四半边屁股挨着椅子,恭敬拘谨的坐着,不等李恬发问就禀报道:“回五娘子,小的先到杭州府见了姑奶奶,姑奶奶大哭了一场,收下包袱,隔天就打发郑大管事跟小的一起,带着几个帐房,把江浙路的铺子都跑了一遍,各个铺子的帐都对,细帐郑大管事带回去了,总帐在包袱里,姑奶奶让小的转告五娘子,一是铺子的事,让五娘子别担心,有姑奶奶和姑爷在,断不让五娘子吃半分亏,二是姑奶奶说了,姑爷这一任差使到今年年底就满五年了,姑爷已经上书求调六部任职,也就年里年外,姑奶奶和姑爷就能举家回到京城,姑奶奶让五娘子先在府里委屈这一年。”
第一百三章 忌辰1
李恬凝神听着曹四的话,听说姑母年里年外就能回到京城,不由自主的舒了口气,又听曹四琐琐细细的禀报了江浙路等各处铺子的情形,看着曹四媳妇笑着吩咐道:“曹四哥这一趟辛苦了,你也歇几天,好好给曹四哥做点好吃的补一补。”
曹四媳妇笑应了,两人一起告退出去,璎珞念了句佛笑道:“姑奶奶回来就好了,总算有个真心为五娘子好,又能说得上话的了。”
“嗯,”李恬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想了想,转到东厢,掀帘进去,看着端坐在榻上打坐的悦娘道:“烦你走一趟,跟程掌柜交待两件事,一是让他留心下四皇子的行踪,二是往吏部留心打听打听姑父江清远今年的考绩和明年差遣的事。”
“好!”悦娘爽快答应,跳下榻,这回倒没跳窗,规规矩矩绕到门口出去了。
李孝祖被四皇子特意叫过去说了几句话,傍晚从衙门出来,又被丁二爷堵住,死拉活拽非要和他痛饮几杯,李孝祖推辞不过,和丁二爷一起到会仙楼饮酒,直热闹到戊正前后,才摇摇晃晃醉熏熏回到勇国公府。
周大\奶奶接了李孝祖进去,忙着让人准备醒洒汤,又侍侯李孝祖沐浴洗漱,李孝祖虽说酒喝了不少,却兴奋的半丝睡意没有,拉着周大\奶奶语无伦次的讲四皇子怎么跟他说话,丁二爷怎么热情,周大\奶奶听的糊涂,灌他喝了半碗醒酒汤,一点点细问了好半天,才弄清楚怎么回事,愕然的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那位高高在上的四爷,怎么认识李孝祖?还这么特特叫过去问几句连李孝祖也觉得是闲话的话?
“你别光傻笑,这平白无故的,哪有那么多好事?这到底怎么回事?”周大\奶奶推着只顾傻笑的合不上嘴的李孝祖急道,李孝祖用力摇了摇头,醉眼朦胧,根本听不清周大\奶奶的话了,看着周大\奶奶傻笑了几声,就一头倒在床上,眨眼功夫就呼呼大睡。
周大\奶奶侍侯他睡好,呆坐着想了一会儿,打发人叫了肖嬷嬷进来,将李孝祖的话说了一遍,看着肖嬷嬷发愁道:“大郎是个没眼力没心眼的,我就想不明白,四爷怎么会认识大郎?还这么特意叫他过去说话,哪有这样的好事?”
“难道是南宁郡王府?”肖嬷嬷迟疑道,周大\奶奶皱着眉头:“咱们府上跟南宁郡王府哪有这样的交情?平时都不来往的。”
“除了南宁郡王府,哪还有别人?也就他们府上跟四爷常来常往,我看,”肖嬷嬷神秘的指了指青桐院方向:“南宁郡王必是看在那位姑奶奶面子上,大\奶奶想想,从她回来,南宁郡王府那位小娘子就不说了,一天一趟都是少的,郡王妃也是三天两头打发人过来,送这个送那个,再怎么说也是亲戚,再说咱们如今又跟徐学士家结了亲,我看哪,往后咱们府真是要一点点好起来喽。”
“嗯,”周大\奶奶慢慢点了下头,又点了一下,转着眼珠盘算了好一会儿,看着肖嬷嬷道:”这事先不用说给夫人听,明儿我交待大郎,夫人一提起南宁郡王府气就不顺,大郎是个孝顺的,别万一又生出什么事来,再说,”周大\奶奶撇着嘴道:“她那样的,说是贤惠,其实就是个傻,这事要是让二房、三房知道了,还不知道得生出什么事来,这财啊,咱们得闷着头发!”
“大\奶奶说的极是,我也是这个意思。”肖嬷嬷忙笑着附和道。
经了千倾湖的事,李恬守着青桐院半步不出,反正只要四皇子在京城,她就不出门。
很快进了九月,初七日是老勇国公夫妻的忌辰,因为不是什么整日子,再说确实手头极紧,又要忙着准备李云裳的嫁妆和二娘子出嫁的事,杨夫人并不准备多张罗,到了正日子,不过备下酒水三牲,一家人聚在一起磕几个头罢了。
初五一大早,熊嬷嬷到正院见了杨夫人,恭恭敬敬禀报说,五娘子这几天晚上几乎夜夜梦到祖父祖母,眼看着祖父母的忌辰到了,五娘子想给祖父母做场法事祈福。杨夫人厌恶的皱着眉头,从周朝顺那件事后,她听到个‘五’字,眼里都能迸出无数火星来,可这事没法说‘不’,杨夫人脸色阴沉沉把熊嬷嬷晾了半晌才冷淡非常的开口道:“这也是她一片孝心,青桐院都是女眷,再象上回那样,满院子都是和尚道士的,成何体统?这大家有大家的规矩,要做法事就到前院做去。”
熊嬷嬷一句多话没有,恭敬应了,垂手告退出来,当天下午就从经纪行叫了四司六局的人过来,在前院搭棚子准备做法事及祭祀事,没到天黑,就处处光鲜、诸事妥当,杨夫人得了禀报,一张脸阴的能滴出水来,只气的胸闷的透不过气,家下人等一概不用,从外头经纪行找人过来,这是冲自己显摆她有银子?!
许二太太和柳三太太寻了借口,一前一后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许二太太嫡女、庶女都占了大便宜,心情正好,细细看了一遍,和二门里几个婆子扯着闲话,嘲笑了半天杨夫人的吝啬,连祭祖这事都不肯出银子,这才施施然回去。
天近傍晚,周大\奶奶打着巡查的旗号,也兜过来看了一遍,肖嬷嬷四下仔细看过,和周大\奶奶嘀咕道:“都是好东西,看样子得花不少银子,说是普济寺、法云寺、法云庵、清风观都请了人,从明儿一早开始,要做足七天,那姐儿有银子,这银子撒足了,事情就做的体面好看。”
“嗯,好好儿的,你说她怎么突然想起来做这个法事?”周大\奶奶打量着四周道,肖嬷嬷不以为然的笑道:“大\奶奶想的可真多,初七是老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的忌辰,说句打嘴的话,这满府里,跟老国公夫人嫡亲的,可就五娘子一个,也难怪她惦记这事。”
“也是,”周大\奶奶释然道:“这事也不能全怪夫人,她平空赔出去五千两现银,这五千两????”周大\奶奶想起这五千两银子的出处,心痛的吸了口气:“原本是从大郎身上剜下来贴补给她那宝贝闺女的,谁知道反被别人算了去,如今三娘子的嫁妆寒酸的连当年大娘子都不如,她想银子想的恨不能把满府人的脖子都扎起来不吃不喝才好,一文钱都看的比天上的月亮还大!”周大\奶奶越说越气,轻轻啐了一口恨道:“她还说老夫人把国公府搬空了,她跟老夫人有什么分别?看着吧,等三娘子这一嫁,得把国公府搬的比空架子还空!想让我拿银子贴补,呸!想着吧!”
“大\奶奶!”肖嬷嬷扫了眼灯火昏暗的二门,责备的叫了一声,周大\奶奶重重呼了口气,也懒的再多看,和肖嬷嬷一起往内院回去。
第二天做了一天法事,傍晚,李忠智从衙门回来,先到了勇国公府,也没让人传话进去,只上了柱香,问了第二天起祭的时辰就回去了。
隔天一大早,天还没大亮,李忠智夫妇就带着儿子媳妇,并几位族老、几家没出五服的近支本家到了勇国公府。
杨夫人极是意外,这忌辰年年不过就是上柱香,族里哪有人来过?今年这是怎么了?可人已进了府门,杨夫人也顾不得多想,一边急打发人去请宿醉未醒的勇国公李忠超,一边带着周大\奶奶往前院赶过去,李孝祖正准备出门,也忙打发小厮往楼店务请半天假,今年这忌辰,仿佛有些不寻常。
每年这个日子,都是李忠超最椎心痛楚的时候,也是喝酒最多的时候,等到李忠超总算顶着一张晦暗浮肿的脸赶到前院时,众人已经整齐肃静站好,只等他了。
在一片悠扬的诵经声中,李忠智居首,李忠超辅祭,引着众人行了祭祀大礼,李忠超和杨夫人正要让几位年长的族老和李忠智进正厅宽坐喝茶,李恬拦在众人面前,带着满脸泪痕,看着族长李忠智和几位族老道:“四翁翁、六翁翁、七翁翁、大伯,恬儿有话要说,要请翁翁、伯伯们做主。”
杨夫人一张脸铁青、直直的瞪着李恬,心底涌起股强烈的不安,这妮子要干什么?!李忠超长年累月泡在酒里的头脑迟钝而昏浊,怔怔的看着李恬出神;周大\奶奶眼神茫然的看看李恬,看看杨夫人那张青黑如锅底的脸,又看看众人,不知道李恬要干什么,李孝祖更是茫然的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许二太太两眼放光,紧盯着杨夫人,一脸不加掩饰的兴奋;柳三太太警惕的看着李恬,悄悄拉了拉三爷李忠静,冲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齐往后退了半步。
第一百四章 忌辰2
李忠智象是早有预料,顺手扶了一把年纪最大的四老太爷坐下在旁边椅子上坐下,转头看着李恬温和道:“恬姐儿有什么话只管说。”
“大伯娘,祖父和祖母的忌辰,您今年是要打算怎么安排置办?”李恬泪眼盈盈的看着杨夫人问道,杨夫人脸上的青黑之气更浓,李恬不等她答话,接着道:“这法事是昨天才开始的,这金箔纸马是前天从外头请人连夜赶出来的,这棚子是前天午后到经纪行请人搭起来的,这里一应人手都是从外头四司六局雇来的,出面的是我的奶嬷嬷,用的是母亲留给我的嫁妆银子,难道祖父祖母不是大伯和大伯娘的父母么?”
李恬的话到此停住,用帕子捂着脸哀哀哭起来,杨夫人脸色由青转白,李忠智皱着眉头,看着李忠超温和问道:“恬姐儿说的,到底怎么回事?祭祀可是大事。”几位老太爷也看着李忠超,等他解释,李忠超怔怔然不敢置信的看着杨夫人,杨夫人被他看的如入荆棘丛中,转头盯着李恬狠狠道:“你又想干什么?你还有完没完?!”
“闭嘴!”李忠超突然一声暴喝,惊的众人齐齐愕住,六老太爷从婆子手里接过杯茶刚举到嘴边,被这一声暴喝吓的手一抖,连杯子带茶响亮的砸在地上。
“你这是要干什么?”李忠智紧绷着脸,看着李忠超责备道,李忠超面色晦暗,转头看着李恬,声音里丝丝都是悲伤:“你????你说,你想说就说。”
李恬的委屈和气势仿佛被杨夫人一句质问和李忠超的一声怒喝全数化成了眼泪,用帕子掩着脸,泪流满面道:“祖父母忌辰尚且如此,可怜我父亲母亲????勇国公府是李氏一族嫡长房,如今这样,大堂伯身为族长,一言不发,一事不做,难道李家竟败坏至此了?我只问大堂伯,勇国公府十数年无主祭之人,我父亲这长门嫡支无人承继,大堂伯是真视而不见,还是装着看不见?”
杨夫人面如死灰,喉咙‘咯咯’了几声,抖着手点着李恬,却说不出话来,许二太太连连眨着眼睛,这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有些反应不过来,柳三太太眼睛睁的溜圆,愕然半张着嘴,急转头看向丈夫李忠静,却见李忠静也是一脸呆塄。周大\奶奶不知道、她也没关心过李氏族规,她嫁过来这几年,勇国公府和李氏一族就没怎么来往过,她早就习惯了勇国公府是勇国公府,李家是另外一个李家,这会儿看到摇摇欲坠的杨夫人,一脸的茫然不解,李孝祖紧张的连连咽着口水,看看父亲,再看看母亲,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李忠智垂头认错道:“侄女儿责备的极是,是堂伯失了族长的本份,让先人泉下不安,差点误了大事,”说着,李忠智转头看向几位族老,恭敬的征询道:“四叔、六叔、七叔,你们看,这事怎么办?”
三位族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老太爷年纪最长,只好咳了几声道:“你是族长,你先拿个章程出来,我和你六叔、七叔议一议。”
“族里有铁规,庶子不得承门主祭,勇国公府是李氏长房,断没有让长房不得承门、断了祭祀的理儿,再说,恬姐儿父母身后祭祀也是大事,我的意思,得从嫡房嫡支里挑个合适的过继到勇国公府四房。”李忠智的话毫不含糊推诿。
周大\奶奶这下听明白了,嘴巴半张,眉梢挑的老高,李孝祖惶恐不安的看着杨夫人,杨夫人听李忠智如此说,倒镇静下来了,狠狠的盯着李恬,李恬垂着眼帘,帕子按在眼角,安静的站着,只偶尔抽泣下。
“这是正理儿,忠超的意思呢?”三位族老相互递了个眼色,四老太爷带着满脸和气笑容,看着李忠超问道,不等李忠超答话,杨夫人抢过话头道:“这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得先听听二爷和三爷的意思。”
“过继也成,这过继有过继的规矩,规矩是先亲后疏,大哥就孝祖一个,孝祖又是世子,这可没法过继,我看就让孝松一肩承两家吧。”二爷李忠明无知无畏的打着如意算盘,许二太太眼睛里全是金光,急忙附和道:“对对对,这法子最合适,这要过继,哪还有比我们孝松更合适的?”
三爷李忠静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柳三太太拉了拉他,李忠静回头看了柳氏一眼,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柳三太太来回瞄着众人,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看这样子,四房肯定是要过继人了,往后这府里还不知道怎么艰难,四房有了承嗣子,又是这五妮子拿主意定下的,往后她必定帮着他????看来,得想办法早点分家。
“不上进的东西!”四老太爷怒目李忠明呵斥道:“你姓李,李氏族规你都不知道?你大堂兄刚才说的明明白白,这过继是为了你们长门承门主祭,要是庶出子能承门,还用过继?”
“我们松哥儿可是正经嫡出!”许二太太某根筋粗笨的无以伦比,梗着脖子分辩道,四老太爷气的圆瞪着她,六老太爷却笑出了声,拍了下四老太爷道:“她一个蠢妇,你别理她。”
“这都是真心替长房打算的话,”李忠超看了眼李恬,又回头看了眼儿子,声音疲惫低落道:“四弟早该过继一个儿子过来,是我的错,这人,你们看着挑个懂事的吧。”
“当年老夫人把勇国公府都给静姐儿陪嫁出去了,这过继是过继,析产上头得有个说法。”柳三太太忍不住叫道,李忠智眉头皱到了一处,七老太爷打着哈哈道:“今天议的是过继,至于析产,那是往后分家的事,这个家怎么分,是你们兄弟的事,今天议不到这个。”
“七叔说的是,”李忠智接过话道:“大家既然都觉得过继势在必行,这事就算定下了,”李忠智沉吟了片刻,看着三位族老道:“就是这过继之人,得好好挑一挑。”
“这都是有规矩的事,也没什么好挑的,不过是先亲后疏,要说亲,你阿爹是老勇国公嫡亲弟弟,你这一支最亲最近,你是长子,先从你家挑,孝安是长子,那就孝宁吧。”四老太爷干脆爽快,六老太爷和七老太爷一头称是,这过继勇国公府不算什么好事,一来过继过来又没有爵位,二来勇国公府内里早就空了这事,族里没人不知,李氏一族虽说没有显贵,却都过的殷实,特别是几位老太爷,家家都比勇国公府过的好,并不打算让子孙过继。
李忠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转头看着李恬温声道:“恬姐儿的意思呢?”李恬曲膝道:“恬儿听翁翁、堂伯的安排。”
“嗯,”李忠智答应一声,回头看向李忠超,李忠超垂了垂头,杨夫人愤怒之极的扫着众人,原来过继就是这么简单,原来她这十来年的辛苦操劳一文不值,原来她耽思竭虑、贴了无数银钱,全都一钱不值!杨夫人突然暴跳而起,冲过去推倒贡桌,转身往内院冲进去。
“阿娘!”李孝祖惊恐的叫了一声,急忙追了上去,周大\奶奶也忙跟在李孝祖后面追进去,李恬目光冷冷的看一眼暴怒失态的杨夫人,重又垂下眼帘,四老太爷看着杨夫人暴起掀桌,眨了眨眼睛,轻轻呼了口气,七老太爷看了六老太爷一眼,两人一起摇了摇头。
勇国公府四房过继之事就这么简简单单定下了,李忠智次子李孝宁夫妇从李忠智家销户,转到了勇国公府,记在四房李忠贤名下,成了李恬的兄嫂。
杨夫人撑着那口气,人过了户,成了勇国公府一员,却被杨夫人强硬的拒在勇国公府门外,勇国公府狭小,没地方安排这崭新出炉的四房承继者,要住,就去青桐院住吧。
李恬歪在青桐院上房榻上,眯着眼睛听银桦说杨夫人如何将过来请安的李孝宁赶了出去,府里的下人们又是如何如何议论,听银桦细细琐琐说完了,低头揪着帕子角上缀着的玛瑙珠想了片刻,看着银桦吩咐道:“三房那边透话过去,就说我说了,既然不分家,各房该交到公中的,就一分也不能少了。”银桦笑着曲膝答应,看着李恬,等着她再往下吩咐,李恬看了她一眼笑道:“二房不必理会,三房一提,二房必定附和,对了,周大\奶奶那边也一样的话透过来,大哥在楼店务领了修缮的差使,我就不信大\奶奶肯把大哥的收益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