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五章 君子
李恬回到晋安郡王府,呆坐在南窗下的炕上,璎珞听青枝说了东阳郡王府那一串落水的事,站在炕前犹豫了片刻,正要上前劝解,李恬抬手制止道:“我没事,你先下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璎珞侍侯李恬多年,知道她的脾气,曲膝退出,拿了针线坐到廊下看着小丫头不许有动静。
李恬双手握着茶杯,怔怔的看着窗外的雕梁画栋出神。
自从外婆走后,一切都变的那么不可把握,李恬嘴角挑出丝苦意,先是莫名惹了四皇子,接着就是这桩诡异之极的赐婚,到底是什么原因、什么样的因果,能让官家做出把一个儿子看上的女子,指给另一个儿子为妻这样不可理谕的事?!这个根本无从猜起的原因常让她想出一身冷汗,都说官家心狠手辣、算无遗策,那把她指给五皇子必定是有原因的,她再自恋,再怎么觉得自己有这样的奇遇必定与众不同,也不会天真到认为官家是为了她好,那两个是他的儿子,身上流着他的血,就算是为了她好,那也只能是在他的儿子们会更好前提下,可这桩婚姻,任谁也不会认为对两个皇子有什么好处。
可今天又出了这样的事。
李恬烦闷非常的闭了闭眼睛,这些天她已经准备把这原因归到姚姨娘对父亲、对自己那份莫名的关爱上,她不想再想自己这桩婚姻的原因,可今天,四皇子混帐之极的这一扑,会扑出什么事来?她不知道指婚的原因,自然也没办法推出这一扑会引出哪些事。李恬只觉得心里一阵烦躁,她痛恨这种两眼漆黑做棋子的感觉!
两眼漆黑,她只好束手等着。
李恬伸手推开窗户,这桩婚姻简直是人憎狗恨,李恬恨恨的想,她知道五皇子不愿意娶她,非常不愿意,所以他才对王府的修缮不闻不问,对开府挑人分庄子的事不闻不问,对婚礼不闻不问……唉,李恬叹了口气,这一点也不怪他,他那么不愿意,对自己还能这样客客气气,她果然没错看他,虽然有点二,可他是个真正的君子。
就因为他是个君子,她才动手替他理好后院,准备替他打理好那些庄子,再替他置办些铺子,让这王府富足,她还会留心替他寻个喜欢的女子,再替他抬进来,官家上了年纪,这个年纪的皇帝已经算很高寿了,等打理好这些,这新皇替旧帝,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更替也该过去了,她就可以功成身退,先托病将这打理的好好的、富足的王府交给他和他心爱的人,先到城外庄子上住着,等淡出众人视线,再想法子挪到南边住着去,听说如今的苏杭不比后世的苏杭差……
李恬越想越远,思绪飘飘忽忽,好一会儿才又凝聚起来。这异日的悠闲日子,得靠今天的努力去打点。
外婆的离世,真切而又惨痛的证实了地位和身份的重要性。外婆走的比她和自己预计的快,自己的亲事没能定下来,没有外婆,又没有婆家的那一阵子,她失了依持,除了外患,还有无数的内忧,对付宁国大长公主的算计不过花了她三分精力,可看着那些掌柜和身边的人,她花了十二分的精神,还是心不能安,这还是她有姑母、有南宁郡王府、有清江侯府、甚至有东阳郡王府可以借力的情况下。
唉,这就是她为什么不肯象悦娘说的,拍手走人的原因,若是那样拍手走了,她没有一分可借之力,要压制住内部不乱,她不知道要耽思竭虑到何种程度!她得警惕到每一个人,算计到每一个人,她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所以,她必须有一个合适的身份。
李恬心里一片烦乱,今天出了这样的事,五皇子会怎么想?虽说他不喜欢她,他不想娶她,可他是男人,是这个时代的男人,怎么会不迁怒到她身上呢?她不打算讨好他,可也不能得罪了他,她和他,得有一个良好的合作关系,这才是最理想的相处之道,可今天这事,他会怎么想?自己要不要解释?怎么解释呢?
五皇子回来的比平时早,转进垂花门,璎珞忙站起来,正要进屋禀,却被五皇子抬手止住,璎珞犹豫了下,垂手站在门口,掀起帘子让五皇子进了上房。
李恬头抵着窗棂,手里握着那半杯茶,微微垂着头仿佛睡着了,五皇子站在厢房门口看了一会儿,放轻脚步上前,正要伸手去拿李恬手里的杯子,李恬一下子警醒过来,杯子里的凉茶洒出来,李恬忙将杯子放到几上,用帕子拭着手和衣服上的茶水强笑道:“你回来了,我刚才想出神了,没听到你进来。”
“你今天受了惊吓,肯定累了?刚才睡着了。”五皇子侧身坐到炕上,璎珞和玉叶已经进来,擦拭干净,换了热茶上来。
李恬抿了口热茶,正想着怎么开口,五皇子挥手屏退璎珞等人,看着李恬道:“今天的事我都知道了。”李恬抬头看着五皇子,听他声气平和,心里莫名的松快不少,下意识的解释道:“我没在那条船上。”五皇子眉梢仿佛跳跃了下:“我知道,落水是孙家、武家还有叶家三位小娘子,也太不小心了,这样的毛糙性子,也不知道这几家平时是怎么教导的。”
李恬惊讶的看着五皇子,眨了几下眼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老四更毛糙,稀里糊涂就往水里跳,简直是笑话!”五皇子一脸不屑的嗤笑道,李恬眼睛都要瞪圆了。五皇子看着她抬了抬下巴道:“你不觉得他糊涂?他那份心思我最清楚,可你都嫁人了,这不是糊涂?他这龌龊心思别人不知道还好,知道了,这就是失德的大事,他也不怕耽误了他的雄心大志?!”
李恬抬手抚额,某些人的思路果然非常人可比,她已经有些了!
“一场花会都能闹出这样的事,这东阳郡王府也不知道怎么打理的,真有点一天不如一天的意思,往后东阳郡王府那边能不去就别去了。”五皇子接着道,李恬忙点了点头,这话有点归于正常的意思了。
“老四为了叶家和孙家娘子这么奋不惜身,御史台只怕有人要弹劾了,嘿。”五皇子眯着眼睛,不怀好意的嘿笑了几声:“这就是自己给自己的添堵了!”李恬眨了眨眼睛,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看样子他并不是不介意,心里还是被这件事堵了口气,只不过,他的明理远超过她的想象。
“多谢你。”李恬轻轻舒了口气,看着五皇子低声谢道,五皇子端着杯子的手呆滞了下:“不光是我要弹劾他,还有大哥,都盯着北征军大帅,他这是自己给自己添乱。”
“我不是谢你这个。”李恬嫣然笑道:“那是朝廷大事,不是我该管的,我谢你是谢你的明白大度。”李恬的笑容里透着抹从未有过的妩媚柔顺,笑的五皇子一阵心慌,忙低下头,将杯子放到几上又端起来,紧着喉咙道:“我当然明白,你放心,那个,我一直知道,以后你离他远些,老四自小就执拗不顾别人,这跟你什么相干?”
“嗯,我知道了,能嫁给你,是我的福气。”李恬微微有些感慨的低声道,五皇子脸上的笑容灿烂,正要说话,玉叶的声音在厢房帘外响起:“王爷、王妃,晚饭好了,是现在摆饭还是等一会儿?”
“摆饭吧。”李恬忙直起身子吩咐道,五皇子轻咳了几声,抬手指按了按眉间,绷起笑容,看着玉叶带人摆好饭,两人相对安静吃饭。
一顿饭吃完,上了茶,李恬心情已回复如初,五皇子看神情也和缓下来,李恬抿了口茶,正想问一问沂州府的王口,五皇子却先开口说起别的事:“四嫂是怀上了,阿爹得了禀报很高兴,还问起你,我说你还小,不急,给搪塞回去了。”李恬脸色微红,他偏偏说起这个,这意思也太明白了吧!可这会儿实在不好直顶回去,李恬踌躇着不知道怎么接才最好,她和他还是挂名夫妻呢,不行这个事实,真不是因为别的,她实在是怕怀上了,她让人把能打听的地方都打听了,这世间没有安全有效的方法,避子汤伤身,多用极易导致不孕,从前听说的什么按摩,压根没人听说过,她虽小可月事正常,他正年青精壮的时候,运气不好,指不定一回就命中了!
五皇子见她脸颊微红扭头没答话,怔了片刻,一下子明白过来,他说四嫂怀孕的事,不过是因为昨天她特意跟他说过这事,今天他得了确信儿,总得告诉她一声,刚才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这会儿有了。
“咳,”五皇子也不自在起来:“那个,照规矩,老四府上这回得正正经经添个妾侍了,也难怪孙家不肯和刘家议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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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六章 心隙
李恬心里微微一动,看着五皇子笑道:“咱们府上也该添些人了。”五皇子笑容凝滞了下,微微蹙眉看着李恬,李恬坦诚的看着他道:“我是说,你身边也该添几个你喜欢的人,这是你自己的府邸,虽说还没理到干干净净一个外人没有,也大体过得去了,新人抬进来,若自己带着侍侯的人最好,若没有,就仔细挑些老成清白的,也不必担心太过。”
五皇子心里掠过层冰冷的凉气,东阳郡王府那一连串落水的事,各式各样的人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争先恐后的要细细说给他听。幸好这么多年的磨练早让他即使愤怒到想暴起杀人,也能强压着自己先端坐半刻钟,就是那半刻钟里,他看到的那一张张嘴脸或有心或无意的挑唆,反倒让他冷静下来。
他若暴起,那是打自己耳光,再往这件事上浇一桶热油,岂不是坐实了有一对奸夫?自己转眼就得成了这京城最大的笑话!
这不怪她!别说她没在那条船上,就算在船上,就算落水的是她,他跳湖也与她无关!老四对她那份旺炭般的非份之想他清楚的不能再清楚,可她对老四怎么样,他也一样清楚明白。这不怪她。
可她至今不肯和他同房,为什么?还有她这份贤惠,他是风月场中经多见广的人,关于女人的掂酸吃醋,他认认真真问过、想过,掂酸吃醋是女人的天性,世家贵女自小读女训受教导,夫妻相处,敬重为先,自然不会轻易自贬身份和婢妾掂酸吃醋,可她贤惠的太过了!
她到底是什么心思?
五皇子扫了李恬一眼扭转目光道:“听你这意思倒是一片真心,你真是贤惠的让人吃惊。”这话和语气让人听了极是别扭,竟听的李恬心里一片寒气掠过,下意识的直起身子,看着五皇子笑道:“这怎么让人吃惊了?哪家不是这样的?我也是自小读女训女戒长大的。”五皇子轻笑了一声道:“若家家都是这样,岂不是天下太平了?”
李恬困惑的看着莫名其妙别扭起来的五皇子,想了想,无奈的笑着解释道:“这贤不贤惠,说白了,其实就是能不能想得开,这京城、这天下,别说世家大族,就是略有几个余钱的富足之家,一辈子只守着发妻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有几个?我若是不愿意贤惠,拼着不要名声,化身河东狮,用尽心机不择手段,能管得住你从今天至死不沾别的女子么?”
五皇子拧着眉头没说话,李恬叹了口气接着道:“既然不能,那又何苦?再说女子确实多有不便,若是十月怀胎,断没有让夫君独守十个月空房的道理,既然无论如何守不住,那又何苦再去做那嫉妒的事?外婆自小就教导我,要守的先是自己的心,是礼法规矩,只防着丈夫被美色迷晕了头,做出宠妾灭妻、乱了嫡庶的事,如今还不到这一步,再说皇家规矩严苛,也用不着如临大敌、过于紧张。”
李恬顿住话,咬了咬嘴唇接着道:“再说,我年纪尚幼,也问过几个大夫,说是身形未足不利于生育,都说女人生孩子是走一趟鬼门关,我也怕……想晚两年再说,这是我的错,所以才一心想着给你纳几个称心的妾侍,也不至于耽误了你的子嗣。”
五皇子愕然看着李恬,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她不与他同房,就是怕生孩子?她说的这些话,确实很有道理,可就是让人听了不舒服。
“没有嫡先有庶不好。”五皇子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避子汤的方子倒是有几张,只是吃的多了必定不利于子嗣,若是……你真喜欢的,怕对她不好。”李恬的话含糊而委婉,五皇子皱了皱眉头,突然一阵烦躁:“我告诉过你我没有喜欢的人!行了,明天还有事,赶紧歇下吧。”说着,五皇子跳下炕,头也不回的进了净房。李恬怔神的看着晃动不停的帘子,想不明白他这脾气所为何来。
四皇子虽说受了凉,好在天气已暖,众人救起来的又快,不过喝了几碗汤药驱驱寒就好了。祝明艳看完诊案,呆看着窗外正在出神,外面小丫头恭敬禀报道:“温国公世子夫人来看望王妃。”祝明艳恍过神来,忙命请进。温国公世子夫人祝氏祝明莹是她嫡亲的长姐。
祝明莹跟着丫头进来,祝明艳直起上身笑道:“姐姐来了,快请坐。”祝明莹目光扫过周围侍立的丫头婆子,还是曲了曲膝见了礼,这才侧身坐到炕上,仔细看了看祝明艳的气色笑道:“四爷受了凉,我还担心你这几天劳累着了,看你气色还好。”
“四郎不过吃了几碗汤药就好了,他怕我劳累,这两天一直在书房歇着。”祝明艳笑应道,祝明莹目光微闪,转头看了看周围侍立的丫头示意祝明艳,祝明艳挥手屏退众丫头婆子,祝明莹放下手里的杯子,看着妹妹关切道:“四爷落水的事,你都听说了?”祝明莹重重咬着个‘都’字,祝明艳心下明白无比,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扭过头没答话,祝明莹见她这幅神情,知道该听不该听的她必定都听到了,轻轻叹了口气劝道:“那些闲话别往心里去,四爷什么样的人,对你怎么样,你还能不知道?”
祝明艳后背微僵,顿了顿,转回头神情已经安然如常:“哪有什么闲话?四郎天性仁慈,看到人落水哪有不急的?也是人之常情。”这是官面上的说法,祝明莹松了口气道:“我就怕你想多了,你自小是个明白人,这回倒是我想多了。”祝明艳笑着岔开了话:“大姐夫差使定下来没有?”
“还没有。”祝明莹神情晦暗下来:“他一心想去北边立桩大功去,北边的大功哪是那么好立的?那都是拿命搏出来的,我又劝不下他。”
“他要去也无妨,”祝明艳垂着眼帘道:“不过是帮着调度催促军需罢了,反正他跟着东阳郡王府做事也是跟惯了的。”祝明莹怔了怔惊讶道:“难不成东阳郡王真要挂帅了?那就更不能去……”祝明莹的话说到一半,急忙往回咽,祝明艳看着她笑道:“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你放心,四郎的安排你还不放心么?东阳郡王上了年纪,哪经得起这样的大事,再说……姐姐放心就是,我明天想回去看看翁翁,你也去吧。”
祝明莹忙点头道:“好,对了,我这趟过来,除了看看你好不好,还有件小事。”
“什么事?”祝明艳笑道,祝明莹躲开妹妹的目光,为难的叹了口气道:“本来不想跟妹妹说这样的事,可若不提,又怕妹妹一时想不到,你如今是双身子,精力不济,难免有顾不到的地方。”祝明艳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不等祝明莹再往下说,就打断她问道:“是要我替四郎纳孙家还是武家娘子?或是叶家的?”
“是孙家。”祝明莹怜惜的看着祝明艳道:“你如今怀着身子,四爷身边总得有人侍候,万一贵妃那边说了话就不好了,你也想开些。”
“我有什么想不开的?!”祝明艳声音一下子提了上去,刚叫完就反应过来,紧闭住嘴轻轻吸了口气,已经冷静下来:“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哪有什么想不开的?这妾侍人选我原本就已经留意好备下了,既然孙家娘子肯委屈自己做这个妾侍,我自然高兴得很,总比外面买进来不知根底的强。”祝明莹暗暗舒了口气,能得这句话,她这趟说客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
“这事最好跟贵妃先说一声,毕竟是世家贵女。”祝明莹提醒了一句,祝明艳眼睛微眯:“嗯,这我知道,这事还是先得跟四郎说一声,总得四郎点了头才行呢。”
“那万一……你就劝……这纳妾随已,自然得看四爷自己的意思,总得他喜欢了才行。”祝明莹见妹妹神情转冷,到嘴的话急转了个弯,不敢再多说,反正她是来劝说祝明艳的,祝明艳同意了,旁的她犯不着多管。
送走祝明莹,祝明艳端坐在炕上,只觉得心里油煎火烧一般,从那天认亲后,他对她温柔有加,就是床第间也极是温存顾着她,再没有洞房那天的粗暴,她以为已经过去了,太婆不是说过么,男人都这样,再怎么爱,过一阵子也就丢开手了。祝明艳两只手紧紧捂住脸,孙家那个和她有几分象,难道就是为了这几分象他就跳进了湖里?他什么时候这么冲动过?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么?!这几天,他对着她,没有一字半句的解释给她,他怎么能那么坦然好象什么事也没有一样面对她?
祝明艳只觉得胸闷而痛,手来紧按着胸口,傲霜见她面色发白,急上前叫道:“王妃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祝明艳深吸了口气,勉强稳着心神道:“我累了,点一枝安息香,我要歇一会儿。”傲霜忙转头吩咐了一句,小心扶着祝明艳躺下,眼看她呼吸已稳,这才轻手轻脚退出来,急吩咐去请太医过府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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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七章 手帕交
禁中勤政殿,官家满脸倦怠的翻了一遍新送进来的一叠奏折,声气不怎么好的问道:“都在这里了?”
“是。”郑太监恭敬答道,官家盯着那叠子奏折,面色变化不定,郑太监抬头扫了官家一眼,赶紧垂下了头,不敢再多看,官家的目光却从奏折上移到郑太监身上,出神的看了好一会儿开口道:“人死如灯灭,从前有很多人盼着朕赶紧死,如今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正盼着朕死,死的死了,新的又生出来了。”一句话说的郑太监身子摇了摇,急抬头看着官家,官家微微眯着眼睛,不屑的晒笑了一声:“除了盼着朕死,他们还能做什么?一群蠢货!”
郑太监后背一层冷汗流下,脚都有些虚浮了,这样的话,官家已经好些年没说过了,从前这样的话后面,总是流着厚厚的的血。
“朕老了。”官家重重的拍了下几案上的奏折,长长叹了口气:“你明天去西山看看,先把她迁过去。”郑太监震惊的忘了刻入骨髓的礼仪,猛抬头直瞪着官家,官家面容淡然的摆了摆手:“都这把年纪了,还没学会处惊不变。朕无父母兄弟缘,看样子也没有这儿孙缘了,朕自己的事,只好自己打点,你看看你,也算跟朕一辈子了,什么阵势没见过?怎么还是这么没出息!”
官家看着红着眼睛泪潸潸而下的郑太监,声音低而温和,郑太监正要说话,官家抬手止住道:“朕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不是你该说的话,你看这朱砂。”官家瘦长的手指着着面前几案上那砚浓艳若血的朱砂:“没有鲜血,哪来的朱砂?朕是这么走过来的,朕的儿子也要这么走过来,他若走不过来,这朱砂里就得再掺上他的血。”官家的话骤然而停,好一会儿才长长叹了口气,疲弱无力的挥了挥手道:“你去吧,朕要一个人歇一歇。”
郑太监给官家掖好薄被,看着官家呼吸渐绵长,这才悄无声息的躬身退出殿门,在殿门口低头站了好一会儿,才敛起所有的震惊、慌乱和莫名的悲伤,神情如常的吩咐了几句,径直往宫门方向出去。
殿内静悄无声,不知道过了多大会儿,官家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炕前跪着的一团阴影问道:“去了?”
“是。”阴影动了动,吐出一个字,官家‘嗯’了一声,那团阴影晃了晃,不知道隐到哪儿去了。
沂州江清平的事也有了回音,这事较真说,江清平确实有不对之处,江清平并不知道姚十四那场事和晋安郡王府的关系,沂州境内出了那桩恶逆案,他只是照处理这种事的常规,写好奏折先送到了驻在京城的幕僚手里,让他寻个合适的机会再递上去,这种可大可小的事,只看上官心情,可谁知道,没等幕僚寻到时机,御史台的弹劾就上去了。
江清平虽知这场弹劾冤得很,可官场上,这种事也是常事,只好低头认了,由沂州知府一跤跌成了沂县知县,江家世宦大家,对取舍明白之极,管秀才回来隔天,江清平驻在京城的幕僚高先生就寻到他,这交情倒也好攀,管秀才和五皇子商量了,半推半就接受了这番依附,江清平就算是靠在了五皇子这棵小树下。
孙九娘的事,祝明艳答应下,却再没了下文,定国公夫人钱氏急的脖子长,求着烦祝明莹又走了一趟,却什么话也没捎回来,钱夫人又往东阳郡王府走了几趟,可满府除了孙老夫人,就是刘郡王妃,在四皇子面前也没有说话的余地,可孙老夫人那里,钱夫人无论如何不敢开口,把孙九娘给四皇子,当初提的时候,孙老夫人就明明白白说过不同意的。
孙老夫人这会儿其实没什么心情理会孙九娘子的事,她有更重要的事。
东阳郡王府后园明远阁不远,叶十二娘紧皱着眉头,两只手用力绞着帕子,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走来走去。明远阁里,四皇子微微挑着眉头,带着几分好笑看着愁眉不展的叶十二娘,转身出了明远阁,几乎走到叶十二娘身边了,见叶十二娘还顾自念叨,浑然不觉,不觉失笑道:“十二妹妹这是怎么了?”
叶十二娘吓了一跳,见是四皇子,深吸了口气,用手拍着胸口道:“是表哥,吓死我了,表哥怎么在这里?刚才没看到表哥。”
“我过来寻一本书,什么事愁成这样?”四皇子对这位没心没肺的表妹印象不坏,叶十二娘脸上的烦恼更重了,两只手一替一个挥着道:“烦死了,烦死人的事,跟你说也没用。”
“到底什么事?说不定我能帮帮你。”四皇子见她烦成这样,认真的问道,叶十二娘歪头想了想道:“我跟你说了你也帮不了我,不对,不是帮我,是帮不了阿珊,不对,也不是帮不了阿珊,也不是阿珊的事,算了算了,说不清了,就算是帮我吧。”
“到底什么事?”四皇子被她说的失笑出声,叶十二娘带着几分不满扫了眼四皇子,唉声长叹道:“怎么说呢,烦死人的事,是你问我的,我跟你说了,你别骂我,也不能说我多管闲事。”
“好,你说就是。”四皇子认真点头答应,叶十二娘见他答应了,长舒了口气,整个人也轻松下来,又叹了口气道:“我和阿珂原本约了阿珊去逛池,就是前天,谁知道临到头上,阿珊打发人说她来不了,说是她阿娘又病了,你知道我跟阿珂,还有阿珊是最好的手帕交。”
“噢?我记得你不是跟……晋安郡王妃是最好的手帕交么?怎么换了?”四皇子语气随意的插了一句,叶十二娘摆手道:“我跟恬姐儿是最最好,跟阿珊是最好,阿珊来得晚,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蒋家娘子没去成池。”
“对对对,说是崔太太病了,我和阿珂两个人玩着也没意思,就去蒋府寻阿珊,正好看望看望崔太太,你知道崔太太为什么病的?”叶十二娘说话向来跳跃性极大,不等四皇子有所反应,叶十二娘已经接着往下说了:“就是为了阿珊和她哥哥的婚事,阿珊哥哥,就是那个蒋状元,听阿珊说,他考中状元前不肯议亲,说是要等中了进士再议,后来考了状元出来,到现在还是没议成亲,蒋状元今年都二十多了!他是兄长,他没议好亲,阿珊也不好议亲,阿珊今年都十九了啊!”
叶十二娘说的虽零乱倒也明白,四皇子皱了皱眉头:“蒋九郎议亲的事我也听说了,还没议定?有什么原因没有?”
“谁知道啊,说是崔太太挑一个他看不中一个,我看他是挑花了眼了!”叶十二娘气的跺起了脚:“他一辈子孤着就让他孤着去,可这不是耽误了阿珊吗?真是气死人了!”
“看不中总得有个说法,他都说什么了?”四皇子还真没留意过蒋鸿议亲这样的事,听叶十二娘如此说,一时也想不出究竟,以蒋鸿人品和如今蒋家的声势,他这亲事在京城几乎能任意挑了,难道还挑不出个中意的?
“唉!”叶十二娘重重跺着脚叹了口气:“就说看不中,也不知道他看不中哪一处,反正就是不好,左不好右不好,听说他就看中过恬姐儿,哼,也不想想,恬姐儿那样的,他哪儿配得上?!我看他是想寻个跟恬姐儿一样的媳妇!”
四皇子身子震了震,紧拧眉头道:“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混帐话?!”
“不是混帐话!”叶十二娘急忙解释道:“唉!表哥你不知道,蒋状元中状元前,崔太太本来打算到李家提亲的,阿珊说过,要是恬姐儿,她哥哥肯定千肯万肯的,他就是想找个恬姐儿那样的!我真没说错,对了对了,还有件事,那一年上元节,就是蒋状元中状元那一年,我们去猜灯谜儿,蒋状元就跟我们一起去的,我现在想起来了,他肯定那时候就看上恬姐儿,呸!恬姐儿才看不上他呢,他自己不娶就不娶,不能这么耽误阿珊哪!”
四皇子慢慢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只觉得心里乱成一团,烦乱中却又升出丝莫名的警醒,盯着叶十二娘问道:“这是人家的家事,再说,你一个小娘子,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是谁让你这么说话的?”
“我知道了,”叶十二娘嘴冲四皇子翻了个白眼:“我本来不想说,是你让我说的,说过不骂我又骂我!”
“是谁让你管这些闲事,说这些话的?”
“阿珊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她都十九了,连阿珂都快议好亲了,她比阿珂大得多了,崔太太一门心思都在她哥哥身上,有人上门议亲,阿珊自己又不肯,说哥哥还没成亲,长幼要有序,真是的,她哥哥要是一辈子议不成亲,难道要阿珊也一辈子嫁不出去啊!?”叶十二娘说着说着又气的跺脚不停。
四皇子气色很是不善,皱着眉头,声音也冷厉起来:“你一个小娘子,满口嫁人成亲,成何体统?行了,赶紧回去,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叶十二娘见他声色俱厉,吓的一声不敢吭,只曲了曲膝,拎着裙子转身就跑。
反正老祖宗交待的事她也办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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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八章皇子
四皇子看着叶十二娘跑不见了,缓缓转过身,出神的看着微波粼粼的湖面,叶十二娘的话让他心里一阵阵烦堵却又无着落处,叶十二娘说的人、说的事,都与他毫不相干,他没有一丝置喙的余地,可真的毫不相干么?
蒋鸿要娶个恬恬那样的……那去年科举前的提亲不光是蒋鸿父母的意思,还是蒋鸿的意思了?蒋鸿什么时候见的恬恬?他什么时候生出的这份妄心?是了,他是南宁郡王妃蒋氏嫡亲侄儿,自然有的是见到恬恬的机会,那一年上元节……那是他记的最清楚的一个上元节,是了,那一年上元节,恬恬和叶十二娘逛灯会猜灯谜,一路陪着她们的,就是蒋鸿,只有蒋鸿!
四皇子心里又腻又涩浑身不自在,看来蒋鸿这份妄心不但生了,胆子也不小,还敢议亲,四皇子心里一丝电光闪过,眼眶下意识的缩了缩,议亲!林大郎说不是要议亲,是待蒋鸿中举后上门提亲!若是提亲,那就是说,两家已经议定了这门亲事,蒋家肯了,李家也肯了!李家,谁能作主恬恬的亲事?四皇子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扭成一团,除了她自己,没谁能做她的主,李家肯,就是她肯,就是她自己点了头,她要嫁蒋鸿,她竟然要嫁给蒋鸿!
四皇子胸口被一股浓郁的酸涩之气堵住,只觉得气也透不过来了,心如油煎一般,她要嫁给蒋鸿!自己对她这一片心,她却要嫁给蒋鸿!
十二娘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话?她想挑拨什么?四皇子骤然闪过一个念头,身子僵硬了下,又渐渐放松下来,十二娘算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她哪有这个心眼?她和林珂去看望蒋珊,林珂和蒋珊断没有调唆十二娘说这个话的道理,自己想多了,十二娘这个脾气,这话也就是顺口而言,她根本想不了那么多。四皇子松下这根弦,思绪又转了回去,恬恬真想嫁给蒋鸿?自己这一片心,她真的想嫁给蒋鸿?
四皇子心里塞满了酸涩烦乱,越想越痛,越理越乱,呆呆的看着湖面,整个人痴呆了一般。
六个皇子中,大皇子虽是长子,自小抱到太后身边长大,说起来金尊玉贵,可太后非官家生母,也从未抚育过官家,不过因为太后极得先皇宠爱,官家附之为盟,而太后自己无出,生母早逝无外家可持的官家是她最好的选择罢了,大皇子在太后宫中,质子的身份占的更多,十几年过的极不容易,官家承大位时,大皇子已经长大成人,隔年就开府成亲,比当初在太后宫中更加不容易。
二皇子没等成人,生母孙氏犯了事,悄无声息的病死当年,二皇子就说是犯了心疾,一直圈禁在府里,官家承位后,后宫追封并无孙氏,二皇子不过换了个大点的地方继续圈禁,三皇子比之二皇子,不过没圈禁而已,算是好了一点点,生母也不过追封了个嫔,早死无所出的沈氏还追封了婉妃。
五皇子就不说了,六皇子是官家承位后所出,生母虽独占恩宠数十年,却有宠无权,执掌后宫的一直是叶贵妃,朝中叶家一系也多受重用,姜家如姜妃,虽宠却少用。
说起来,真正自小金尊玉贵、被众星捧月般长大的,也就是四皇子。他出生前,叶贵妃已经开始执掌潜邸,从潜邸执掌到禁中,一直做着无冕的皇后,子以母贵,后宫最尊贵的叶贵妃的独子自然是最尊贵的皇子。
四皇子被叶贵妃,也被几乎所有人捧在手心里长大,他从来没有过不得不放手的经历和意识,不知道‘不得已’三个字是什么意思,更何况,李恬于他,是一个少年真真切切的初恋,关于李恬的一点小事都能扰得他心乱如麻,今天竟意外知道她竟然想过嫁给蒋鸿,她怎么能有嫁给别人的想法?他也不知道怎么去理心里那团杂乱无比的酸涩痛楚。
寿王府内书房静悄无声,只有一豆灯光摇曳,大皇子背着对窗而立,晕暗的灯光下,显的孤独而萧索,幕僚姜先生目光沉沉的看着他,轻轻咳了一声打破静寂道:“郑大官竟亲自跑这一趟,只怕瞒不过官家。”
“嗯。”好半天,寿王才低落的应了一声:“郑大官自幼侍候阿爹,他既敢来,就无妨。”
“那就好。”姜先生长长舒了口气:“郑大官万不能有失。”寿王似应非应的‘嗯’了一声,转过身慢腾腾走回坐下,轻轻掸平衣襟,抬头看着姜先生道:“先生说说吧。”
“我早就……”姜先生轻咳一声,抬手掩在嘴边,咽下了后面的话,看着大皇子低声道:“大爷恕罪,不得不问一句,大爷一直持中守平,似有所持,不知所持为何?郑大官所传官家这话,话中有话。”
“先生是闻弦知意之人,也不算有什么可持之处。”寿王顿了顿斟酌道:“先生也知道,我自小跟在太后身边长大,太后薨逝前,曾私下交待过我,官家虽不立太子,却已应诺过,只要我持中守平,不犯了大错,就不会有变动。”
姜先生目光微闪,这一番话经不起推敲,太后和官家不过互为利用,就连太后病死,都有些不明不白,官家就是许了太后这话,必是一时权宜之计,以大爷的心机,怎么能信了这样的许诺?再说,大爷虽在太后宫里长大,和太后并没有多少情份,太后哪会替他打算?大爷一直心有所持,他也觉得是得了这样的许诺,只是这个许诺必不是来自太后,或许是官家?不管是谁,大爷能信之不疑,必是极为可靠,大爷既不肯明说,他自然不能挑破。
“怪不得,”姜先生松了口气笑道:“大爷是忠厚人,太后这么说,自然要遵之不疑,可官家,”姜先生顿了顿,看着寿王苦笑道:“大爷恕我妄言之罪,官家虽是极孝之人,可自古天家无父子,皆因官家身系江山社稷、万民福祉,不得不以社稷为重,亲情次之,官家雄才伟略,大爷若只一味持中守平,怎入得了官家法眼?”寿王微微仰头看着晕暗不明的屋顶,好一会儿才叹气道:“阿爹慧眼识人,我们兄弟几个他都看的明明白白。”
姜先生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不等他说话,寿王摆了摆手道:“先生不必多说,阿爹的意思我知道,他!”寿王烦躁的站起来,来回踱了几趟,长长叹着气,转头看着姜先生道:“先生替我拟个折子请战吧。”
“大爷要请战出征?何至于此?”姜先生吓了一跳,寿王坐回椅子上,看着姜先生苦笑道:“阿爹从前就责过我宽仁的过了,让我打理刑部,就是要我磨练心性。”寿王的话说的委婉之极,姜先生却听的惊心色变,官家这大位是一路踩着浓稠的鲜血走上来的,他寄厚望于大爷,又责大爷过于宽仁,大爷自小随官家杀伐,第一没少杀人,第二从不留后患,更不会手软,诸皇子中,真正挥刀杀伐过的,也只有大爷,官家却责他宽仁,这宽仁,是对谁?
姜先生轻轻打了个寒噤,看着寿王低低道:“圣心不可测,毕竟是亲生骨肉……”姜先生不敢再往下说,寿王垂着眼皮,好一会儿才声调平平的开口道:“先生说过,天家无父子亲情,阿爹既要这样,也只能这样,从前是我想偏了,阿爹要的,是他心目中的那个人,阿爹说过,人主先要学会称孤道寡,好了,不说这个,阿爹只怕早有让我请战之心,这折子若是准了,后方军需粮草是大事,还有这京城,阿爹身体越来越不好。”
“咱们准备的晚了,四爷打理户部多年,这一趟又是早有准备,荐东阳郡王世子出征,四爷居中调度军需粮草,这是不败之局,如今大爷出征,这居中调度之事,若举荐别人,一来没有比四爷更合适的人,二来,也过于……实在不好看。”姜先生含糊了后面的话,大爷请战是常情,若避开后勤调度最合适的四爷,另行举荐人员,这吃相就过于难看了。
“先生说的是,就是另外推荐居中调度之人,也绕不开户部,粮草是大事,若有什么事,反倒与户部纠扯不清,分不清是非,还是要荐老四。”寿王一边说一边凝神思量:“老五署理将作监。”寿王突然停下,眼里亮光闪过,转头看向姜先生,姜先生抚掌惊讶道:“让五爷打理将作监,原来是为了今天么?”
“就荐老五协助老四居中调度,老五看似疲赖,其实心中极有数,就是……”寿王微微皱眉,没再往下说。
姜先生明了的看着他苦笑道:“五爷极聪慧,除了二爷,和哪位爷都交往的好,虽说成亲后和大爷亲近了许多,可到底这情份还浅,我也有些担心。”www.kanshuw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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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八章 皇子
四皇子看着叶十二娘跑不见了,缓缓转过身,出神的看着微波粼粼的湖面,叶十二娘的话让他心里一阵阵烦堵却又无着落处,叶十二娘说的人、说的事,都与他毫不相干,他没有一丝置喙的余地,可真的毫不相干么?
蒋鸿要娶个恬恬那样的……那去年科举前的提亲不光是蒋鸿父母的意思,还是蒋鸿的意思了?蒋鸿什么时候见的恬恬?他什么时候生出的这份妄心?是了,他是南宁郡王妃蒋氏嫡亲侄儿,自然有的是见到恬恬的机会,那一年上元节……那是他记的最清楚的一个上元节,是了,那一年上元节,恬恬和叶十二娘逛灯会猜灯谜,一路陪着她们的,就是蒋鸿,只有蒋鸿!
四皇子心里又腻又涩浑身不自在,看来蒋鸿这份妄心不但生了,胆子也不小,还敢议亲,四皇子心里一丝电光闪过,眼眶下意识的缩了缩,议亲!林大郎说不是要议亲,是待蒋鸿中举后上门提亲!若是提亲,那就是说,两家已经议定了这门亲事,蒋家肯了,李家也肯了!李家,谁能作主恬恬的亲事?四皇子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扭成一团,除了她自己,没谁能做她的主,李家肯,就是她肯,就是她自己点了头,她要嫁蒋鸿,她竟然要嫁给蒋鸿!
四皇子胸口被一股浓郁的酸涩之气堵住,只觉得气也透不过来了,心如油煎一般,她要嫁给蒋鸿!自己对她这一片心,她却要嫁给蒋鸿!
十二娘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话?她想挑拨什么?四皇子骤然闪过一个念头,身子僵硬了下,又渐渐放松下来,十二娘算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她哪有这个心眼?她和林珂去看望蒋珊,林珂和蒋珊断没有调唆十二娘说这个话的道理,自己想多了,十二娘这个脾气,这话也就是顺口而言,她根本想不了那么多。四皇子松下这根弦,思绪又转了回去,恬恬真想嫁给蒋鸿?自己这一片心,她真的想嫁给蒋鸿?
四皇子心里塞满了酸涩烦乱,越想越痛,越理越乱,呆呆的看着湖面,整个人痴呆了一般。
六个皇子中,大皇子虽是长子,自小抱到太后身边长大,说起来金尊玉贵,可太后非官家生母,也从未抚育过官家,不过因为太后极得先皇宠爱,官家附之为盟,而太后自己无出,生母早逝无外家可持的官家是她最好的选择罢了,大皇子在太后宫中,质子的身份占的更多,十几年过的极不容易,官家承大位时,大皇子已经长大成人,隔年就开府成亲,比当初在太后宫中更加不容易。
二皇子没等成人,生母孙氏犯了事,悄无声息的病死当年,二皇子就说是犯了心疾,一直圈禁在府里,官家承位后,后宫追封并无孙氏,二皇子不过换了个大点的地方继续圈禁,三皇子比之二皇子,不过没圈禁而已,算是好了一点点,生母也不过追封了个嫔,早死无所出的沈氏还追封了婉妃。
五皇子就不说了,六皇子是官家承位后所出,生母虽独占恩宠数十年,却有宠无权,执掌后宫的一直是叶贵妃,朝中叶家一系也多受重用,姜家如姜妃,虽宠却少用。
说起来,真正自小金尊玉贵、被众星捧月般长大的,也就是四皇子。他出生前,叶贵妃已经开始执掌潜邸,从潜邸执掌到禁中,一直做着无冕的皇后,子以母贵,后宫最尊贵的叶贵妃的独子自然是最尊贵的皇子。
四皇子被叶贵妃,也被几乎所有人捧在手心里长大,他从来没有过不得不放手的经历和意识,不知道‘不得已’三个字是什么意思,更何况,李恬于他,是一个少年真真切切的初恋,关于李恬的一点小事都能扰得他心乱如麻,今天竟意外知道她竟然想过嫁给蒋鸿,她怎么能有嫁给别人的想法?他也不知道怎么去理心里那团杂乱无比的酸涩痛楚。
寿王府内书房静悄无声,只有一豆灯光摇曳,大皇子背着对窗而立,晕暗的灯光下,显的孤独而萧索,幕僚姜先生目光沉沉的看着他,轻轻咳了一声打破静寂道:“郑大官竟亲自跑这一趟,只怕瞒不过官家。”
“嗯。”好半天,寿王才低落的应了一声:“郑大官自幼侍候阿爹,他既敢来,就无妨。”
“那就好。”姜先生长长舒了口气:“郑大官万不能有失。”寿王似应非应的‘嗯’了一声,转过身慢腾腾走回坐下,轻轻掸平衣襟,抬头看着姜先生道:“先生说说吧。”
“我早就……”姜先生轻咳一声,抬手掩在嘴边,咽下了后面的话,看着大皇子低声道:“大爷恕罪,不得不问一句,大爷一直持中守平,似有所持,不知所持为何?郑大官所传官家这话,话中有话。”
“先生是闻弦知意之人,也不算有什么可持之处。”寿王顿了顿斟酌道:“先生也知道,我自小跟在太后身边长大,太后薨逝前,曾私下交待过我,官家虽不立太子,却已应诺过,只要我持中守平,不犯了大错,就不会有变动。”
姜先生目光微闪,这一番话经不起推敲,太后和官家不过互为利用,就连太后病死,都有些不明不白,官家就是许了太后这话,必是一时权宜之计,以大爷的心机,怎么能信了这样的许诺?再说,大爷虽在太后宫里长大,和太后并没有多少情份,太后哪会替他打算?大爷一直心有所持,他也觉得是得了这样的许诺,只是这个许诺必不是来自太后,或许是官家?不管是谁,大爷能信之不疑,必是极为可靠,大爷既不肯明说,他自然不能挑破。
“怪不得,”姜先生松了口气笑道:“大爷是忠厚人,太后这么说,自然要遵之不疑,可官家,”姜先生顿了顿,看着寿王苦笑道:“大爷恕我妄言之罪,官家虽是极孝之人,可自古天家无父子,皆因官家身系江山社稷、万民福祉,不得不以社稷为重,亲情次之,官家雄才伟略,大爷若只一味持中守平,怎入得了官家法眼?”寿王微微仰头看着晕暗不明的屋顶,好一会儿才叹气道:“阿爹慧眼识人,我们兄弟几个他都看的明明白白。”
姜先生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不等他说话,寿王摆了摆手道:“先生不必多说,阿爹的意思我知道,他!”寿王烦躁的站起来,来回踱了几趟,长长叹着气,转头看着姜先生道:“先生替我拟个折子请战吧。”
“大爷要请战出征?何至于此?”姜先生吓了一跳,寿王坐回椅子上,看着姜先生苦笑道:“阿爹从前就责过我宽仁的过了,让我打理刑部,就是要我磨练心性。”寿王的话说的委婉之极,姜先生却听的惊心色变,官家这大位是一路踩着浓稠的鲜血走上来的,他寄厚望于大爷,又责大爷过于宽仁,大爷自小随官家杀伐,第一没少杀人,第二从不留后患,更不会手软,诸皇子中,真正挥刀杀伐过的,也只有大爷,官家却责他宽仁,这宽仁,是对谁?
姜先生轻轻打了个寒噤,看着寿王低低道:“圣心不可测,毕竟是亲生骨肉……”姜先生不敢再往下说,寿王垂着眼皮,好一会儿才声调平平的开口道:“先生说过,天家无父子亲情,阿爹既要这样,也只能这样,从前是我想偏了,阿爹要的,是他心目中的那个人,阿爹说过,人主先要学会称孤道寡,好了,不说这个,阿爹只怕早有让我请战之心,这折子若是准了,后方军需粮草是大事,还有这京城,阿爹身体越来越不好。”
“咱们准备的晚了,四爷打理户部多年,这一趟又是早有准备,荐东阳郡王世子出征,四爷居中调度军需粮草,这是不败之局,如今大爷出征,这居中调度之事,若举荐别人,一来没有比四爷更合适的人,二来,也过于……实在不好看。”姜先生含糊了后面的话,大爷请战是常情,若避开后勤调度最合适的四爷,另行举荐人员,这吃相就过于难看了。
“先生说的是,就是另外推荐居中调度之人,也绕不开户部,粮草是大事,若有什么事,反倒与户部纠扯不清,分不清是非,还是要荐老四。”寿王一边说一边凝神思量:“老五署理将作监。”寿王突然停下,眼里亮光闪过,转头看向姜先生,姜先生抚掌惊讶道:“让五爷打理将作监,原来是为了今天么?”
“就荐老五协助老四居中调度,老五看似疲赖,其实心中极有数,就是……”寿王微微皱眉,没再往下说。
姜先生明了的看着他苦笑道:“五爷极聪慧,除了二爷,和哪位爷都交往的好,虽说成亲后和大爷亲近了许多,可到底这情份还浅,我也有些担心。”www.kanshuw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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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九章 升迁
寿王面色沉郁,姜先生眉头紧皱:“王仕明新调到度支使任上,只怕一时还不得上手,不然若是荐他为副……”
“与他相比,还是老五好些。”寿王沉声道,姜先生‘嗯’了一声,眉头拧成一团思量了好半天,无奈叹息道:“都怪我思量太少,要用人的时候才发现朝中竟如此被动。”
“这不怪你,”寿王看了他一眼道:“不用想太多,这一场战事是家国之战,就算有人居心叵测,阿爹也断不容有人坏了国事,后勤调度无碍,都知道打仗打的是后方,他们要争的,不过是这场大功,给他们就是,阿爹要的、咱们要的也不是这个,无妨。”姜先生点了点头,脸上的阴郁却丝毫未散。“先上了折子再说,”寿王接着道:“实在不行,你就留在京城。”
姜先生忧虑的点了点头,两人又议了几件事,姜先生起身告退,寿王看着他出了垂花门,头也不回的吩咐道:“加派人手,盯紧老五,”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还有晋安郡王妃。”寿王背后,屋角的一团阴影晃了晃,应了个‘是’,烛光猛的摇了下,再静下来,那团阴影不见了。
晋安郡王府,李恬送走勇国公府大\奶奶周氏,刚转进议事厅,悦娘就一脸不解的惊笑道:“周大\奶奶这是犯了心疾了还是怎么着?大爷升官这么好的事,怎么她还难过成这样?竟求到你这里来了,这什么意思?不让大爷升官?”
李恬挑了挑眉头,她也想不通,周大\奶奶突然寻上门来,先说了李孝祖升平济仓主事的事,又期期艾艾了半天,竟说李孝祖才具有限,担不得如此大任,也就能做做楼店务的差使,求她想想法子,这官能不能不升了。
这就让人想不通了,李孝祖如今在楼店务管着修缮和收租这一摊事,虽说好处不少,可也多不哪儿去,修缮上的大头一直是几家功勋之家把持着,就象李家在将作监一样,外人极难插手进去,这一块李孝祖根本不敢、也没本事伸手进去要好处,除了这些大头,再余下的就极其有限了,至于收租这一块,照规矩,楼店务的好房子只能租给清贫的官员和士子,其余则租给京城穷困之家,朝廷不差这点房租收入,隔三岔五的有恩典下来免收房租,可这恩典都是摆明了的,李孝祖又是个不怎么聪明的厚道人,这一块上的收益更加有限。李恬虽然知道周大\奶奶是典型的小富即安,可周大\奶奶毕竟出身于公侯之家,眼光见识还是有的,就楼店务这点出息,还不足以让她‘小富即安’,要是李孝祖管着平济仓,周大\奶奶觉得满足了不想再让李孝祖往上升,那还差不多,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你去让孙六派人打听打听,两条,一是这升迁是怎么回事,二是勇国公府有什么事没有。”李恬想了想吩咐悦娘道,悦娘答应一声就往外走,对这事,她比李恬更加好奇想知道原因。
也就小半天,悦娘满脸笑容的掀帘进来,瞄着左右没人了,笑眯眯坐到李恬对面道:“我就说,周大\奶奶那样的,怎么眼瞅着白花花的银子死活不伸手,你猜猜为什么?亏她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大爷要是知道这事,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怎么了?”李恬接了一句,其实李恬不接话,悦娘也一样自顾自往下说:“平济仓离京城不是有段路么,虽说不远,可要是天天来回跑,也有点受不了,杨夫人的意思呢,就让大爷住在平济仓那边,一个月回来个一趟两趟就行了,”李恬皱了皱眉头,悦娘嘿嘿笑了几声接着道:“周大\奶奶嫁进来也有好几年了,不是一直没开怀么,杨夫人肯定想抱孙子喽,听说明里暗里往大爷院子里塞过好几回人,可周大\奶奶看的紧,大爷又万事听周大\奶奶调度,这人就没塞成过,杨夫人让大爷住在平济仓那边,打的还是往大爷身边添人的主意,大爷住到平济仓,周大\奶奶肯定要留在府里侍侯舅姑,可大爷身边不能没人侍侯啊,这回周大\奶奶是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了,杨夫人只要把周大\奶奶紧拘在府里,大爷这一任下来,啧,”悦娘眉头乱飞:“真是想添多少孩子就能添多少。”
李恬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悦娘清脆的拍了下手感叹道:“这回我真挺佩服周大\奶奶,还真能豁得出去,这就叫那什么来?不叫夫婿觅封侯?”
“是悔叫夫婿觅封侯。”青枝在旁边纠正道,悦娘挥着手道:“我还不知道是悔叫,我是说周大\奶奶,这才叫聪明,我告诉你,”悦娘点着青枝道:“别怪我没教你,看着没有?学着点,到后悔的时候就晚了,这样最好不过,干脆利落,你有好处我没好处,那你这官就别当了!”青枝一脸无语的看着悦娘,悦娘只顾眉梢眉头飞个不停的看着李恬道:“你得帮帮她,算我替她求你。”
“李孝祖是什么意思?”李恬没答悦娘的话,只反问了一句,悦娘楞了下道:“忘了打听了。”
“那你再去打听。”李恬看着悦娘不客气道,悦娘皱了皱眉:“管他干嘛?随他怎么想!”
“你去打听,我想知道李孝祖是什么意思。”李恬说完,突然叹了口气:“周大\奶奶这样的,唉,算了,你去打听回来再说。”悦娘倒也干脆,答应一声,站起来就出去了。
五皇子回来的比平时晚了不少,李恬正坐在炕上看林珂的信,听到禀报,忙起身迎出去,自从四皇子扑湖那天,五皇子一直处于心气不顺的找岔状态,李恬虽说不在乎他高兴还是不高兴,可如今府里有那么位镇山太岁在,她还是小心为要,她不用侍侯舅姑,再不侍侯好丈夫,按现世的礼法规则来说,这是件怎么也说不过去的事。
李恬迎了五皇子进屋,接过璎珞托上的茶转递给五皇子笑道:“今天庄子里送了不少新鲜菜,还有几袋子青蛤,我让厨房做了些春饼,又炝了些青蛤,我记得你爱吃这类鲜物。”五皇子面色微霁,垂着眼皮、端着架子‘嗯’了一声。
两人吃了饭,李恬不想与他端着架子对面说客气话,照例铺了一堆帐本子认真对帐,五皇子却没象往常那样端着书研读,手里捏着杯子,一边抿着杯子边一边斜着李恬,斜了一会儿,放下杯子,冲垂手侍立的桃枝等人摆手道:“你们退下。”桃枝等人都是早就得过吩咐的,应声而退,一句多话、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有事?”不等五皇子说话,李恬先放下笔,抬头看着五皇子问道,五皇子点了点头:“大哥今天上了份请战折子。”李恬惊讶的看着五皇子:“请战?他要帅军北征?不是说官家身体不好么?”五皇子听李恬这么说,神情轻松下来,眉头却不由自主的拧到了一处,点了点头道:“我也没想到大哥会请战,之前没听他说起过。”
李恬的目光由惊讶而忧虑,看着五皇子却不知从何说起,五皇子看似大而化之,其实心细而敏锐,如果寿王有统兵北征的打算,他不会觉察不出来,若是他没觉察出来,要么寿王请战是临时起意的仓促之举,要么,就是寿王一直瞒着不让他知道,瞒着不让他知道,这是信不过他,这两条,好象哪一条都不是好事。
“那你?我是说寿王对你是什么安排?”李恬直问道。
“大哥要荐我给老四当副手,统总调度军需粮草。”五皇子答的干脆直接:“这差使烫手得很,不好做。”李恬眉头蹙到一处,轻轻‘嗯’了一声,这差使确实不好做,等于是夹在寿王和四皇子之间。“你是怎么打算的?”李恬的问话极轻,飘飘忽忽仿佛一出口就化进了周围的空气里,五皇子目光深深的直盯着她,李恬只觉得自己被这目光穿透,下意识的抬手揪住了衣领,她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凌利的一面。
“能有什么打算,”五皇子目光下移到从李恬手里垂下的帕子坠角上,声音听起来很是心平气和:“我从来没打过那张龙榻的主意,原本没打算入局,现在不得不入局,也只能跟着大哥一条路走到黑。”
“寿王请战,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打算?”李恬听了五皇子的话,知道他早就打定了主意,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五皇子脸上浮起层阴郁,慢吞吞道:“哪一条都不是好事,我觉得象是兼而有之。”
“那你?有什么打算没有?”李恬忧虑的问道,五皇子微微仰头看着窗角垂落的雕花,好一会儿才淡然道:“没什么好打算的,信不过我,这事也怪不得他,大哥不是笨人,他若出征,京城少不得我帮衬,这一场事后,他自然就能信得过了。”
“那倒是。”李恬不过一个转瞬就想通了,寿王走的是争是不争的路子,除了王妃季氏一族,朝中没有什么助力,他若出征,朝中能托心腹又有足够高的位置能力能接下托付的,除了五皇子,确实没别的人了,这一场战事,五皇子在京城竭心尽力辅助好,事后,这一个信字也就能挣到了。www.kanshuw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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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零章 发作
两人对坐沉默,好一会儿,李恬自言自语般低声道:“不知道寿王到底是不是突然请战。”五皇子明白她的话意,若是突然请战,必有不得不突然请战的原因,官家这样年纪,身体又不好,寿王却突然请战出外,这中间的原因极让人心惊。
“他没提,我也没敢多问。”五皇子苦笑道:“这事试探不得,不管为什么突然请战,我也没别的选择了,过两天寻个机会跟大哥要个人过来帮忙,有个人看着我,大哥放心,我和大哥之间来往通信也方便。”李恬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她当初不肯嫁志向远大之人,要避的就是这种眨眼间天堂地狱的凶险,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终究避无可避。
“定国公夫人钱氏今天带着女儿九娘子进宫给叶贵妃请安去了。”五皇子话题转的很是突然,李恬皱眉道:“这么着急要把孙九娘送进建安郡王府?这……对孙九娘哪是什么好事?”李恬没把话说明白,如今北边战事将启,正是重用祝家的时候,祝明艳这个时候怀孕对祝家来说是喜事,对四皇子来说,则是再好没有的好事,一桩联姻并不牢靠,若是再有一个嫡长子,那这桩联姻就能带给祝家两代希冀,这个时候,四皇子要做的不是纳妾,而是散布消息,自己认定也让别人认定祝明艳怀的一定是个男孩子。
“各有各的打算,”五皇子明白李恬的意思,嘿笑了一声道:“助力太多,依附太多,也不一定是好事,各家有各家的打算,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谁都想着做好对自己有利的事,顺便拆别人的台,都眼盯着要先抢到最有利的位子站好,内乱一起,就不是助力了。”李恬长叹了口气道:“未成事,先坐地分起赃来,都想抢个从龙之功,也是,谁也不犯着牺牲自己便宜别人,也不知道叶贵妃能不能看的明白。”
“叶贵妃有小聪明无大智慧,再说,我总觉得大哥在禁中能力不小,至少禁中没什么事能瞒得过他,这事,咱们能看明白,大哥自然也能看明白,等着看吧,若过两天,孙九娘真进了建安郡王府……”五皇子的话突然顿住,呆了一会儿挑眉笑道:“若是那样,大哥说不定要去请祝老侯爷出山为副帅。”
李恬想了想,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孙九娘有几分象自己,又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处处学自己,若是再助一助她呢?嗯,这事只能做不能说,特别不能当着五皇子的面说,李恬瞄了五皇子一眼,知趣的闭紧了嘴巴。
第二天一早,李恬出了正院往议事厅去,刚转了两个弯,乔嬷嬷从路边亭子里急趋几步上前曲膝见礼道:“给王妃请安。”
“你在这里等我?有什么事吗?”李恬脚步没停,只抬了抬手,边走边笑问道,乔嬷嬷飞快的扫了眼熊嬷嬷,李恬身边跟的这一圈人,最让她忌讳的就是这位熊嬷嬷了,乔嬷嬷微微躬着身子,极其恭敬的跟在李恬身后半步陪笑道:“可不是等王妃呢,奴婢是有几句要紧的话想跟王妃禀报。”
“嗯,你说吧。”
乔嬷嬷连咳了几声,左右看来看去,李恬走在前面,看不见也不想看见她的动作,熊嬷嬷和青枝等人看到了,看了眼李恬,却只装看不见,乔嬷嬷只好紧前几步低低道:“有几句极要紧的话要跟王妃禀报。”
“噢?”李恬顿住步子,左右看了看笑道:“只管说吧,这里没有外人。”乔嬷嬷干笑了几声,见李恬不过顿了顿,又不紧不慢往前走了,看样子对她这几句极要紧的话压根没往心上去,乔嬷嬷跟了几步,眼看要出了园子,只好凑过去低低道:“这话奴婢想了好几天了,要是不跟王妃提醒一句,让王妃因为这个再坏了名声,岂不是奴婢的过失?这话虽不是奴婢们该说的,可实在是不敢不跟王妃提一句。”
“有话就直说吧。”李恬声音温和,话却不客气,乔嬷嬷为难的咽了口口水,这话她也不想说,可不得不说。
“王妃是难得的贤德,满府上下都看的明明白白,可外头……竟传了那些不好的话,吴嬷嬷来咱们府上教导,这是咱们府上的福气,本来这话奴婢不该说,可奴婢不说,就怕哪天吴嬷嬷发了话,王妃就不好处置了,如今王爷身边没个合适的侍候人,到底有损王妃贤德名声,倒不如王妃亲自挑几个合适的人放到王爷身边,总比吴嬷嬷发了话,不顾王妃的意思硬放人到王爷屋里好,您说是不是?”
“噢?”李恬脚下慢了慢,转头看了眼乔嬷嬷,眼里说不清是笑还是不屑,不过扫了乔嬷嬷一眼,就转过头,边走边语气随意的吩咐道:“嬷嬷从进府头一天就操心你们王爷身边该安排谁侍侯,真难为嬷嬷了,既然嬷嬷一颗心都扑在了这上头,那这件大事就托付给嬷嬷好了,你们王爷金尊玉贵,这身边之人自然也要精挑细选,就烦劳嬷嬷替王爷挑几房姬妾吧,嗯,这样吧,”李恬眉头微蹙,仔细想了想道:“五爷上头是有兄长的,照着兄长学着总不会错,你们四爷怎么挑这侍妾,你就给你们王爷怎么挑,可也不能越过兄长去,就比照四爷,退两步挑选好了,你也说过好几回了,你们王爷是个挑剔性子,你别偷懒,再怎么着也得十选一吧,你先挑个四五个拿过来,我和你们王爷再挑一挑。”
一番话听的乔嬷嬷目瞪口呆,哪有奴婢给主家作主挑妾侍的道理?况且王妃这明明白白说了,要比照建安郡王的例从京城贵女中挑,这一挑,自己成什么人了?建安郡王挑侧妃的事,可是贵妃掌总的,这事无论如何不能答应!
“王妃明鉴,奴婢哪敢给王爷挑人,那岂不是……”
“那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李恬突然停住步子,转身盯着乔嬷嬷,满脸寒霜,语气凌利:“你既说你们王爷身边没人侍侯,让你给你们王爷挑人,你又不肯领差使,那这意思,你这是挑剔我了?挑剔我没办好你交待的差使?嬷嬷是这府里的管事嬷嬷,还是这府里的老祖宗?我倒不知道,难不成嬷嬷从禁中到这府上,领的不是尚宫的差使,竟是要来给我做婆婆的?”
乔嬷嬷还没从见过李恬发火,更没想到李恬翻脸竟翻的这么快,一时呆楞住,脸上青红不定的看着李恬,目瞪口呆没反应过来,青枝忙上前推了她一把道:“嬷嬷怎么还站着?还不谢罪!”乔嬷嬷这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张嘴刚要辩解,李恬冷冷的盯着她道:“我敬你年长,倒敬出妖蛾子来了,你也算见多识广的,你倒是告诉我,象你这样正事半分不管,只挖空心思盘算着往爷们房里塞人的奴才,若是放在别家,当如何处置?你是欺负我好\性子呢?还是欺负我娘家没人?”
“奴婢不敢,请王妃明察,奴婢的意思……”乔嬷嬷见李恬越说越重,急张口解释,李恬退后半步,冷‘哼’了一声道:“不敢?你已经敢了,我若再宽纵你,下一步你是不是就要逼着我捆了你们王爷往美人屋里送了?我贤也罢不贤也好,是你能管的?且跪着吧!”说完,李恬转身就走,熊嬷嬷落后半步,招手叫了个小丫头过来吩咐道:“好好看着,有人替换你再走。”小丫头缩着脖子点了点头,见熊嬷嬷走了,往后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规规矩矩站着,真就一错不错的看上乔嬷嬷了。
议事厅,吴嬷嬷已经端直的站在门口等着了,见李恬进来,曲膝端正见礼,跟在李恬后面进了议事厅,李恬在炕上坐定,示意青枝守着屋门,转头看着吴嬷嬷,将处置乔嬷嬷的事三言两语说了,看着吴嬷嬷道:“乔嬷嬷如此苛责,岂是奴婢应有之理?再说,五爷是饱读诗书的皇子,我若德行有失,在五爷面前岂能容身?若照乔嬷嬷的意思,岂不是让五爷为了纳妾而纳妾,这岂是士子所为?我知道嬷嬷专程过来府上教导,一是因我自幼少人教导,要教导我做好一举一动符合皇家媳妇规范,不可错了一步;二来也是要教导五爷,不可行止轻浮、沉湎于女色,损了德行,伤了皇家的体面。可五爷和我成亲不足一年,我也未重身不便,这就要三番五次逼着我给五爷纳妾,这是哪家的道理?”
李恬的突然发作把吴嬷嬷发作楞了,看着满脸寒霜的李恬,呆了呆才答道:“乔嬷嬷如此言行,确有不妥之处,可她毕竟是宫中派来的管事嬷嬷,照理说,父母所赐,就是一只猫狗,也得多给几分体面,王妃罚她当众跪着,只怕于孝道有损。”
“嬷嬷是官家亲点礼送过来的,原来乔嬷嬷也是官家亲点过来的么?这我倒不知道,或是说,但凡从禁来的,我都得当祖宗敬着?”李恬眼睛微眯晒笑道,吴嬷嬷脸色微变,想了想没作声,认真说起来,李恬和五皇子只有一个父亲,就是官家,除此之外,就是叶贵妃,再贵她也是个妾,她掌后宫却不是正妻,自然就不是诸子嫡母,庶子要服三年斩衰孝的,除了嫡母,只有生母,平时必须恭以孝道的,认真说起来,只有嫡母,也就是说,叶贵妃与五皇子和李恬,连长辈都算不上,她身边过来的人,确实论不上孝道,几位皇子畏的是她的势,而非拘于礼。吴嬷嬷转念间就明白李恬的话意,自然哑口不再多言。
李恬轻轻舒了口气,调转目光,端起杯子抿了口茶道:“我敬她,她竟真以为自己在这府里就是舅姑行的人了,跪一跪醒醒神,对她只有好处。”吴嬷嬷目光复杂的看着李恬,这个‘她’,是说乔嬷嬷,还是说自己?或者是说叶贵妃?来府里这些日子,她看的明白,这个府里,王妃和王爷确是一体,那位爷,是皇子……吴嬷嬷虽然想不明白李恬为什么突然发作乔嬷嬷,却明智的沉默了。www.kanshuw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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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一章 伤
从议事厅出来,李恬和往常一样,先送回吴嬷嬷,再转回正院。
熊嬷嬷示意青枝落后几步,和李恬低低道:“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把乔婆子发作了?”
“没什么事。”停了好一会儿,李恬才开口答了熊嬷嬷的话:“你和温嬷嬷商量商量,寻个合适的理由,把咱们知道的那些人统统打发出去,一个不留,乔嬷嬷那里找人传个话,要么她自请出府,要么就一直跪下去。”熊嬷嬷吓了一跳,看着李恬一时说不出话来,李恬停住步子,伸手挽住熊嬷嬷,叹了口气道:“嬷嬷,咱们府上的情形你也知道,五郎已经打定了主意,咱们就只能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既定了主意,断没有蛇鼠两端的道理,我知道赶走这些人就是和他们撕破脸了,可这脸早晚得撕破,破就破吧。”
“那好,你和五爷打定主意就好,从前老夫人说过,做大事不能左顾右盼,拿定主意直往前冲就是,姑娘都记到心里了。”熊嬷嬷轻轻胳膊,爱怜的理着李恬的衣服道:“这是王府,姑娘这么着,让人瞧见可不好。”李恬笑着点了点头,和熊嬷嬷一路商量着往回走去。
中午,五皇子从工部出来,黄净节的心腹长随长福忙从对面茶坊急奔出来,五皇子惊讶的迎了几步过去道:“你们大掌柜回来了?”
“是。”长福一身素服、形容憔悴,长揖到底应道:“今天早上进的城,让小的在这儿守着五爷说一声,大掌柜现在清风楼。”
“嗯。”五皇子应了一声,转头吩咐小厮帘青道:“去跟姜六爷说一声,我有急事不能过去,改日我专程请他陪罪。”帘青答应一声,五皇子上了马,急往清风楼奔去。
黄净节已等在清风楼后门,五皇子上下打量着他,黄净节一身孝服,比长福更憔悴,人整整瘦了一大圈,五皇子皱了皱眉头道:“怎么这么急赶回来?”
“进去再细说。”黄净节声音微哑,五皇子点了点头,边走边问道:“长福说你今天早上刚到,昨天赶了一夜的路?”
“是,一路坐车过来的,虽说日夜兼程,也不是不能睡觉,一早就进城了,吃了饭睡了两个来时辰。”黄净节知道五皇子的意思,仔细解释了一句,五皇子舒了口气,脚下加快,两人进了湖边的小院,长贵已经带人摆好了饭菜,侍侯两人坐下,垂手退了出去。
“是老太爷临走前吩咐下的,让我成了服就立刻启程赶回京城。”黄净节哑着嗓子先开口说道,五皇子脸色微变,黄净节从怀里摸出只扁扁的田黄石印章递向五皇子,五皇子接过一看就怔住了,这是半块印章,从中间整整齐齐剖成了两半。
“这是黄家家主之印,”黄净节满脸苦涩:“我到大同府时,老太爷已经不行了,用参汤强调一口气等着我,就为了把这半方印章交给我,这是老太爷最后一份家主令。”黄净节声音哽咽,将一方白绫摊在五皇子面前:“老太爷死后,由我和共掌黄家。”
“让你成服后立刻启程返京主持黄家各处生意,却让黄净明坟前结庐守孝三年,出什么事了?”五皇子飞快的扫了遍白绫,愕然问道,黄净节声音极低落道:“五爷要了车马行,谁知道替东阳郡王府孙老夫人掌总打理嫁妆铺子的伍大掌柜寻到,要高价收买黄家在各家镖局的投的所有份子,贪伍大掌柜给的高价,又想着车马行让出去了,就将所有份子高价出给了伍大掌柜。”
五皇子坐在笔直,面青如铁,好一会儿才‘哈’的冷笑出声:“贪图高价?是老太爷让你这么说的?当我还是六七岁的小孩子?黄净明眼高于顶,会贪这点银子?”黄净节垂着眼皮,默然没接话,五皇子重重拍在白绫上问道:“伍掌柜在哪儿寻到黄净明的?京城还是大同府?”
“大同府。”
“老太爷不知道?”
“老太爷病重,黄净明偷偷出让后老太爷才知道。”
五皇子伸手掂起那半块田黄石印章,在手指间转了几圈,看着黄净节讥笑道:“这话你信不信?黄家的规矩我知道的不多,恰好知道一条,出尽各家镖局份子这样的大事,可少不了这块家主印章,别告诉我黄净明趁老太爷病重偷出了印章。”黄净节垂着头默然不语,五皇子深吸了口气,将那半块田黄石印章重重拍在桌子上:“老太爷真是厉害,连自己的死都算计好,都用上!”
黄净节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泪竟夺眶而出,五皇子看着他,重重叹了口气:“你心里也明明白白,这不是黄净明的主意,黄净明若有这份心眼,老太爷也不犯着再借重你,这是老太爷的打算,打的是左右逢源的主意,我要车马行的事,黄家若不说,孙老夫人怎么会知道?”五皇子突然顿住话,呆呆的看着窗外冷清的湖面,好一会儿才梦呓般缓声道:“黄老太爷早就认识孙老夫人,比我早,也比你早。”黄净节轻轻打了个寒噤。
五皇子突然站起来走到窗前,重重捶着窗台道:“能将黄家从一富户带到北地数一数二,老太爷哪是平常人,这才是老太爷的算计,好算计!”黄净节坐在桌前,仿佛没听到五皇子的话,出神的看着湖面,满脸哀伤。
“你有什么打算?”没多大会儿,五皇子神情已平,转身坐回桌前,看着黄净节直问道,黄净节这才恍过神,直看着五皇子道:“你别想太多,要在坟前守孝三年。”
“我知道,”五皇子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从锅子里挑着爱吃的菜,边吃边道:“这是万全之计,把黄家一割为二,打发你过来跟我拼命,拼的好是黄家的富贵,拼不好,你这一半粉身碎骨,黄净明那一半早就和孙老夫人结好,这又献上镖局,有这个打底,又结庐坟前避上三年,再大的祸也及不到他身上,你有什么打算?”
“我听你吩咐。”黄净节的话直接而坦然,五皇子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眯着眼睛看着黄净节,突然说道:“跟我说说我阿娘。”黄净节愕然看着五皇子,五皇子又倒了杯酒,举起杯子示意道:“说说你知道的,越细越好,说吧。”
“没什么好说的,你阿娘和我……内外有别,我没见过她几面。”黄净节喉咙发紧,这是他最不愿意说出口的话题,他不愿意和任何人说她。
五皇子眯着眼睛看着他,眼睛里说不出什么况味,一连喝了六七杯酒,他已经有些酒意:“老太爷为什么偏偏让你进京?你若是不进京,就那样的,能分到一半印章?你在京城,老太爷万事放心,放心到……比他自己在京城还放心,呃!”五皇子打了个酒嗝,黄净节忙起身倒了杯茶给他,五皇子接过一口喝了,将杯子摔在桌子接着道:“我是你们老太爷手里最贵重的东西,奇货可居,他断不容我有什么闪失,你说,他怎么这么信得过你?”
黄净节听的脸色越来越白,五皇子伸手过去,重重拍着他的肩膀道:“我长成这样,京城第一!可阿爹说,我不如阿娘一半好看,阿爹还记得阿娘,因为阿娘好看,倾城倾国的美人儿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阿娘不是你们黄家人,是吧?我都知道!你是个痴人,我不是阿娘,阿娘死了,早死了!你想好了,粉身碎骨不好受,你不是还有妻儿么?”
“你喝醉了!这话是能胡说的?!”黄净节脸白的无一丝人色,急夺过五皇子手里的酒杯酒壶,扬声叫人送醒酒汤进来。五皇子用力甩开他,摇晃了几下站住,看着他笑颜灿烂道:“不用,我没醉,我的酒量你还不知道,我先回去,你好好想想,好好想清楚,想想自己,再想想妻儿兄弟,想好了再说话,说什么我都不怪你,你照顾我这些年,多谢你。”说完,不等黄净节说话,转身就走,脚步轻飘却走的飞快。
五皇子刚出了清风楼没走多远,正迎面撞上临川侯世子姜正源和大学士刘启运嫡孙刘书敏,两人一看到他大喜过望,刘书敏急催马过去笑道:“正要到清风楼揪你出来,今天少了你成不了事,无论如何得借你金面一用!”
“借我金面?我有什么金面好借?”五皇子刚才酒喝的急,虽晕,却极清明,姜正源也催马过来,见五皇子已有几分酒意,关切的问道:“酒没多吧?”
“没事,要借我哪一张金面用?”五皇子回了姜正源一句,又转头看着刘书敏问道,刘书敏嘿嘿笑道:“就借你这京城第一美男、红粉中无冕之王的金面用,你难道没听说,今天京城所有的花魁行首都闭门不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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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二章 名花会
“是这么回事,”姜正源接过去解释道:“刚才我和讷言在拢翠楼遇到孙十三郎,听他发了一通牢骚,孙十三好不容易定下金娇娇今晚之约,谁知道今天一早金娇娇遣人递信给他,说是今天和姐妹们有极要紧的聚会,明天再专程设酒给孙十三\陪罪。”
“金娇娇陪不陪罪不关咱们的事,我就是听到这个姐妹聚会起了兴致,赶紧让人去打听,你猜怎么着?原来这京城但凡能让人看的上眼的红伎,今天都没开门待客,都说和姐妹聚会说话去了,你听说过这样的事没有?”刘书敏看起来兴致不是一般的足,姜正源接着笑道:“我也觉得有意思,就和讷言赶到青莲楼想看看热闹,谁知道我们两个的名头一起抬出来也没用,连大门都没进去,你知道,这是雅事,总不好硬闯,想来想去只好来寻你。”
“寻我有什么用?你们两个都进不去,我这面子还不是一样不管用。”五皇子笑道,刘书敏斜着五皇子笑道:“别跟我们打马虎眼,咱们都是知根知底的,这京城的红伎哪一个不是打心眼里念着想着你?那金娇娇不早说过,不管你什么时候去她那儿,拢翠楼立时闭门谢客,她金娇娇自贴银子款待你,你说说,除了你,谁有这么大的面子?”
“管不管用得用了才知道,你别推辞,好歹跟我们走一趟,这满京城的红伎同聚一堂的盛事,难道你就忍心错过?让人到工部告个假,咱们这就去青莲楼。”姜正源不等五皇子答话就招手叫过五皇子的小厮吩咐了,和刘书敏一左一右簇拥着五皇子,往青莲楼过去。
三个人一会儿就到了青莲楼门口,小厮叫开门,一个婆子探出半边身子陪笑道:“几位爷,我们小姐说了,今天不待客。”
“你们小姐待不待客岂是你说了算的?你只管进去通禀,只说晋安郡王爷看她来了,待不待客自由你们小姐作主。”刘书敏指了指五皇子昂然道,欢门婆子眼皮最是活络,听刘书敏如此说,陪着满脸笑容连连躬身答应,虚掩了门,急进去通禀去了。
“看样子这闭门羹是吃定了,都是你们两个硬扯着我来,若是让人驳了面子,我这脸上不好看可都是你们两个的过错,且想想怎么给我陪罪吧!”五皇子用折扇拍着两人道,刘书敏笑道:“放心,你的面子指定好用,若不好用,我送一对美人儿给你陪礼怎么样?”
“送什么美人儿,他府上的事你还不知道?你送美人儿给他,是给他陪罪呢,还是给他添乱呢?”不等五皇子说话,姜正源先替他答了句,刘书敏一下子来了兴致,大睁眼睛笑问道:“五爷,这里没外人,你说句实话,真娶了头河东狮进门了?”
“这是哪儿传出来的混帐话?!”五皇子板着脸道:“我这媳妇是官家亲自挑选的,哪有半分不妥不好?你这么说,岂不是说官家这媳妇没挑好?”一句话呛的刘书敏脸都要青了,急摆手道:“咱们兄弟说句私房话,你怎么扯到这上头去了?”
“五爷说这话是为你好,这要是让外人听到,真就是欺君之罪。”姜正源忙圆了一句,又转头劝五皇子道:“讷言的脾气你也知道,最爱玩笑,晋安郡王妃的贤惠难得,满京城谁不知道?再说,小醋怡情,真要一点不酸,那还有什么意思?有情才酸呢,这事咱们都懂。”
五皇子听的脸色微变,正要说话,青莲楼的大门洞开,三人忙转头看向门里。
大门里,碧奴和金娇娇一起迎了出来,刘书敏惊叹不已:“五爷这金面!实在让人羡慕……令人嫉妒啊!”
“赶紧走!再发呆把你关门外了!”姜正源推了刘书敏一把,跟在五皇子身了大门。大门刚关上,垂花门内一阵环佩叮当、香风袭人,十来位美人一起涌出冲三人见礼,姜正源和刘书敏跟在五皇子身后,只觉得眼睛不够用,刘书敏用折扇拍着手不停的感叹:“难得!这盛况太难得了!清远兄,你不说我多事了吧?五爷这金面,啧啧!”
十几位美人环围着三人进了垂花门,垂花门内,姚纤纤一件颜色纯净的沈绿长裙,外罩一件鸭青褙子,用一根赤金簪绾着头发,脸上只浅浅点了,整个人显的素净端庄非常,见五皇子进来,直跪下去磕头行起大礼来,五皇子上前两步,正要伸手去扶,手伸到一半忙又退回来示意碧奴等人道:“快替我扶起周二奶奶,不用行这样的大礼。你什么时候进的城?”
碧奴和金娇娇忙一左一右扶起姚纤纤,姚纤纤起身又福了一福,恭敬答道:“今天一早到的,今天是袁先生生辰,我和二郎给先生拜寿,姐妹们留我小聚。”五皇子这才看到姚纤纤身后还站着个跟管秀才差不多落拓猥琐的老年男子。袁秀才这才有机会上前见礼,没等五皇子说话,刘书敏惊讶叫道:“这就是袁先生?写玉堂春的?怎么这幅!”最后几个字冲到嘴边又被刘书敏生咽下去,杂剧小词写的那样飘逸出尘,怎么人难看成这样?!
缕玉楼的玉妍和刘书敏最熟,上前推着他笑道:“看你是个见识不俗的,怎么也计较这个?”
“进去说话吧。”碧奴是主家,笑着众人道。
一行人进了上房,这一会儿功夫,屋内桌椅已重新调过,五皇子坐了上首,姜正源和刘书敏却不肯坐五皇子旁边,那位置虽尊,可哪有活色生香的美人儿身边好?姜正源早慕柔娘那份柔媚似水,一直没得手,这会儿当然挤在柔娘身边,刘书敏喜爱金娇娇的无双,紧挨着金娇娇坐下,拉着她袖子刚闻了闻,却被金娇娇板着脸用团扇拍了回去:“今天我们姐妹小聚,是因为了纤纤姐难得进城,你来便来了,却只好坐着说话。”
“小妮子,爷疼你,你倒拿起乔来,我问你,怎么刚刚说你们姐妹小聚,不待外客,这会儿五爷来了,你怎么不说了?难道五爷就不是外客?”刘书敏伸手夺过金娇娇手里的团扇笑责道,姜正源捏着柔娘的手笑道:“你要是有五爷的仪表风采,你也不是外客!”
“五爷是二郎和我的恩公,哪敢拒之门外。”姚纤纤奉了杯茶给五皇子,笑接了一句,姜正源恍然抚掌道:“是我粗心了,当初你和周二郎台上拜天地,就是几位爷主的婚。”刘书敏也想起来了,金娇娇趁机伸手夺回团扇笑道:“五爷是纤纤姐夫妻的恩公,我们看着,也跟我们的恩公一样,你可比不得!”刘书敏跺脚笑道:“早知道这样的好处,该我抢五爷前头成全这一对!”众人被他说的笑起来。
说话间,婆子丫头们已经重新调整杯盘,满屋的人都是极会玩的玩家,吹拉弹唱、歌舞升平,金娇娇等人聚在一起不过想借着姚纤纤进城说说姐妹间的话,姜正源和刘书敏都是识情识趣的人,也只和众人说话,并不过份。
五皇子在清风楼喝了几杯闷酒,这会儿又就着碧奴的手多喝了几杯,酒涌上来,头有些晕沉沉,加上刚听了黄家的事,心情郁结,起身挪到离主桌稍远的抱厦间,袁秀才和姚纤纤等几个忙跟过去,递了醒酒汤给五皇子,几个人远看着大厅里的热闹,坐着说话。
五皇子慢慢缀了半碗醒酒汤,看着姚纤纤问道:“你和二郎可还好?有孩子没有?你们成亲后,我好象没再见过你和二郎。”
“都是五爷的恩典,我和二郎过的很好,有一个儿子,已经会走路了,我和二郎当日成亲后,遵王妃嘱咐,没敢往京城来过,这是头一趟进城。”姚纤纤声音平和柔婉,五皇子怔了下:“王妃?嗯,我好象听说过,你和二郎是那出玉堂春牵的线?”
“这事我知道的最清楚,不光是玉堂春牵的线。”袁先生插话道:“这都是王妃和王爷随手做的善事,王爷没放心上,王妃也不会放心上。”袁先生从当初王掌柜寻他写玉堂春开始,将周二郎和姚纤纤的事详细说了,五皇子一时听怔了:“王妃寻你写这出玉堂春之前就知道他们夫妻的事?”
一句话把袁先生说笑了:“王妃怎么会留意这样的小事,是纤纤和二郎他们夫妻福气好。”五皇子看了眼袁先生没再说话,若没有姚纤纤和周二郎的事,她哪会排那出玉堂春?
“王妃前几天遣人过来吩咐,说是王爷庄子里要寻个管事,专管晒制果脯和花茶,问我和二郎肯不肯接下,这是王妃的恩典,我和二郎今天进城,也是遵王妃吩咐,先看看京城各家果脯和花茶。”姚纤纤语带笑意解释道,她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红伎,不过几句话间,就看出自己的事五皇子并不知情。www.kanshuw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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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三章 良人难得
五皇子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金娇娇端着两杯酒,粉面,脚步飘浮,冲着姚纤纤直冲过来,显见是喝多了。
金娇娇冲到姚纤纤面前,踉跄了几步,侧着身子靠着姚纤纤站住,塞了杯酒给她,举了举另一只杯子道:“纤纤姐,我不敬你,这杯是敬二哥的!你替二哥喝一杯吧。”说着,仰头喝了杯中酒,姚纤纤也笑着一饮而尽,金娇娇俯身搂住姚纤纤,头抵着姚纤纤肩膀,似哭似笑的叫道:“姐姐,我好羡慕你!”
“你有我呢,羡慕她做什么?”刘书敏也有了七八成酒,紧跟在金娇娇后面过来接口道,金娇娇回手推开他,刘书敏原地打了个转,冲姚纤纤举了举手里的杯子笑道:“我也敬周二郎一杯,能摘得你这样的花魁独藏,二郎真真是好福气!”
“你懂什么!”金娇娇将刘书敏那杯酒从姚纤纤面前推开:“无价宝易得,有情郎难求,若能得二哥这样相待,我们姐妹,在座的这些姐妹,哪一个不肯这样舍身相嫁?花魁算什么?不过三年五载就是残花败柳,到头来不知零落何处!”金娇娇悲从心来,竟靠着姚纤纤泪如雨下。
碧奴忙上前扶起金娇娇:“娇娇姐酒多了,我扶你过去躺着醒醒酒。”
“我没醉,阿碧,你不羡慕纤纤姐么?青莲楼风水好,阿碧肯定也能遇到二哥这样的有情郎,姐姐没那个福气了。”金娇娇被碧奴扶着,一边伤心感叹,一边随碧奴往旁边榻上暂歇。
姚纤纤怜惜的看着金娇娇和紧跟金娇娇过去,侧身坐在榻上拉着金娇娇的手不停的刘书敏,轻轻叹了口气,清娘转过头,敛去满脸苦涩,转头看着五皇子道:“五爷见笑了,娇娇这几天心绪不佳,也是有感而发,不过她说的倒是实话,我们姐妹都羡慕纤纤妹妹的福气。”
“你们姐妹想从良嫁人还不容易,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姜正源也端着杯子过来,接过清娘的道,柔娘点了杯茶递给姚纤纤叹息道:“嫁人容易,良人难得。”
“是啊,”清娘接话道:“周二哥头一回见纤纤,纤纤还跟在窕娘身边侍侯,从那时到现在,十数年如一日,二哥心里眼里只有纤纤,只这一条,能做到的有几个?二哥发了誓愿,此生若得纤纤相守,一生一世只守她一人,绝不相负,若不得纤纤相守,宁可落发为僧。这样的良人,才让人羡慕。”
姜正源皱了皱眉头,看着沉静微笑的姚纤纤没说话,袁先生叹了口气接话道:“当年写玉堂春时,我曾托王掌柜问过他家东主,世人皆爱团圆欢喜的结局,玉堂春结尾太悲,只怕不讨喜,王掌柜回话说,他家东主说了,姚玉堂以身化酒,这样才能成全了一段可歌可颂的情义,若真是欢欢喜喜嫁了,若干年后,那秀才日益显贵,府里必定姬妾成群,姚玉堂只怕要沦为怨妇,这一段如花之情就腐烂以至臭不可闻,所以姚玉堂死了最好。”
姜正源听的瞪着眼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五皇子皱了皱眉头,清娘看着两人笑道:“就因为这个,才有娇娇刚才那话,这京城的红伎归宿多数是从良,哪一个不是被人千请万求接走的?可这份情,哪一个能长久?短的不过几个月,长的也不过三年两载,就丢之脑后,再去追寻新人。”
“你这话就是奢望太过,世间男女不同,欢场有欢场的规矩,既从良就要守妇人四德,若有这样的想法,这世间确实没有良人。”姜正源不客气道,清娘垂下眼帘笑应道:“世子爷教训的是。”
“咱们随意说话,不必多计较。”五皇子打了个圆场道,清娘等人乖觉的岔开话题,再也不提这良人不良人的事。
五皇子三人在青莲楼盘桓到日暮,都喝了七八成醉,这才出来上车回去。
袁先生陪着姚纤纤从青莲楼后门出来,上了车,袁先生坐在车前,姚纤纤将帘子掀起条缝,和袁先生低低感叹道:“从前先生说我好福气,我还不觉得,今天才看清楚自己的好福气,王妃那样的玲珑剔透、天仙一样的女孩儿,嫁了五爷……五爷这样的风流性子,生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五爷也是被那两位爷拉来的,不是自己寻来的,象五爷这样金尊玉贵的人,怎么肯象二郎那样,唉,算了算了,咱们不说这个,王妃是有大智慧的,不用咱们操心。”袁先生连声叹着气,挥着手不愿意再提五爷和王妃的事。
晋安郡王府正院上房,悦娘盘膝坐在李恬对面,连喝了两三杯茶,这长出了口气,放下杯子道:“好不容易打听出来,我可算知道了,这最难打听的事,就是打听别人想什么!”
李恬举着只杯子,放在嘴边慢慢抿着茶,弯眼笑看着她,等她往下说,悦娘又倒了杯茶喝了,接着道:“勇国公府上上下下说什么的都有,也不知道哪一句是李大郎的意思,实在没办法,还是孙六机灵,他手下有个小厮正好跟李大郎身边的小厮认识,就让这小厮儿寻李大郎的小厮去打听,好不容易打听出来,听那意思,李大郎束手无策为难得很,说是从了杨夫人的意思,怕周大\奶奶闹起来他受不了,若不从杨夫人的意思,那岂不是不孝?这两天干脆借口公务繁忙,天天半夜才回府。”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璎珞温声道,悦娘将手里的杯子重重拍在几上道:“有个屁的道理!什么怕不孝,这会儿把这个孝字祭出来当挡箭牌了,他瞒着杨夫人把银子都拿给媳妇时候怎么没想起来这个孝字?我看他就是又想多纳几个,又怕周大\奶奶跟他过不去,拿这个孝字来压周大\奶奶还差不多!”
“你发脾气也不能摔杯子,这可是玉瓷杯,一个杯子要二十两银子呢!”银桦上前从悦娘手里夺过那只细白透明的杯子:“我还给你换个便宜的吧。”璎珞笑出了声:“你这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李大爷这么想,也没什么错处,周大\奶奶也是太厉害了些。”
“你懂什么!”悦娘没好气的说:“就他那没出息样,领了点小差使就不得了了,从前杨夫人往他院里放人他怎么敢不收了?那会儿没这个孝字?恬姐儿,你想个法子,把他这差使撤了。”李恬放下杯子笑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悦娘扭过头没答话,李恬欠身过去仔细看着她笑道:“怎么啦?”
“没事。”悦娘生硬的回道,璎珞也凑过去看着她笑道:“还真是,在哪儿惹闲气了?”
“五爷今天下午没去工部,到青莲楼喝花酒去了!”悦娘到底忍不住,看着李恬实话直说,李恬高挑起眉头失声笑道:“就为了这个?”璎珞皱了皱眉头,看着李恬没说话,悦娘闷闷的‘哼’了一声没答话,李恬转头看着银桦吩咐道:“照刚才我和你说的,让人把话放出去。”银桦答应一声,退出东厢,让人取了几匣子点心,要了辆车子往勇国公府隔壁的李府去了。
“放什么话?”悦娘问道,李恬抿嘴笑道:“你刚才不是吩咐我,让我想法子把李孝祖的差使撤了,放撤差使的话。”悦娘愕然看着李恬,李恬放下杯子解释道:“不光是为了周大\奶奶,周孝祖这差使原本就是建安郡王一时起意给的,当初要是知道原委就不该接,在楼店务也就算了,一来出不了大事,二来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这会儿升到平济仓,平济仓这样的肥差,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咱们又顾不上,万一出点什么事,以勇国公府现在的情形,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再说,这两年又不太平,还是安份些好。”
悦娘点了点头,看着李恬道:“五爷真去青莲楼了。”
“嗯,我知道。”李恬神情语气都极淡然:“有件大事要烦劳你,黄净节回来了,刚让人送了份单子,黄家把手里握着的镖局股份全部转卖给孙老夫人了,这是镖局单子,你看看,是我大意了,当初要车马行时,该连镖局股份一起要过来。”李恬顿了顿,看着悦娘道:“能不能烦你走一趟,看看还有什么补救的法子没有,最好能另外寻到合适的镖局,要不然,咱们这车马行就全握在人家手里了。”悦娘接过单子扫了一遍皱眉道:“这一趟跑下来至少得小半年,你这边怎么办?”
“我没事,反正我也不出京城,连这间府邸都少出就是了。”李恬笑道,悦娘眉梢飞舞应道:“那好!我明天就启程!”对她来说,能这么来回千里跑一趟,简直长年坐牢,突然能放风一般痛快。悦娘跳下炕,冲李恬摆手道:“我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我就走,就不过来跟你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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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四章醉了
五皇子回来的时候,李恬正和璎珞说着闲话,见五皇子一身酒气的进来,璎珞忙端了醒酒汤进来,五皇子接过喝了一口却停住,看着李恬道:“这汤是备好的?你知道我喝酒了?”
“嗯,悦娘下午去青莲楼给周二奶奶送点东西,知道你在青莲楼。”李恬解释道,五皇子垂着眼皮没再说话,喝了醒酒汤又沐浴了出来,李恬沏了杯花茶递给他道:“这是菊花茶,喝了润润喉,早点歇下吧。”
“嗯,酒没多,你陪我说说话。”五皇子看起来心情很不好,接过菊花茶抿了半口就放下道:“让人沏今年的新茶。”李恬吩咐璎珞摆上茶具,亲自沏了杯清茶递给五皇子,五皇子挥手屏退璎珞等人,看着李恬道:“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
“嗯?”李恬怔了下笑道:“是有几件事,不过都不是急事,你今天喝了酒,明天再说也一样。”五皇子面色微缓,片刻间却又蹙起眉头道:“我没喝几杯,你问吧。”李恬奇怪的看着五皇子,看他这样子,不是没喝几杯,而是没少喝,喝成这样还非拉着她说话,能是什么事?黄家镖局的事?这件事是挺让人愤怒的,不过他现在至少半醉了,提这件让人生气的事不合适,李恬想了想笑道:“是这样,城外的菜庄、果庄都让人细细看过一遍了,都是不错的山林田地,四季菜疏占不了多少田,我打算让人多种果树,特别是葡萄,往后让千春坊多酿葡萄酒,果子就用来做干果蜜饯,原来果庄上也做这些东西,可做的太粗糙,根本卖不出价钱,我的想法,要做,咱们就做最好的蜜饯,要做到最好,就得有个见多识广的管事,你想,这些吃食点心,要数精致,除了各家王侯府邸,就是青楼了……”
“这事你看着做主,说别的事吧。”五皇子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打断了李恬的话道,李恬眉头微蹙又松开,他今天怪怪的,出什么事了?他想听什么?李恬顿了顿,看着五皇子道:“黄大掌柜今天早上回来就让人送了信过来,说是黄家把镖局出让给孙老夫人了,我跟悦娘说了,烦她跑一趟,一来探探底,二来留心看看能不能寻到别的镖局。”五皇子脸色一下子阴沉冷厉下来,好一会儿才咬牙道;“黄家做的好事!这就是我的外家!外家!”
李恬吓了一跳,惊讶的看着愤怒中带着伤痛的五皇子,暗暗叹了口气,她能理解几分五皇子此时的心境,他宫里宫外无依无靠,黄净节几乎是唯一一个没有任何条件拱护着他、宠着他的人,一直到黄老太爷去世前,黄净节就是黄家,在他心里,是拿黄家当真正的外家、真正的亲族的,这是他唯一的亲人,最大的伤害永远来自最亲的人。
“黄家子侄众多,树大有枯枝,再说,黄老太爷毕竟是一族之长,他不得不替黄家全族考虑。”李恬的劝慰有些:“黄大掌柜是黄大掌柜,黄家是黄家,在京城的黄大掌柜才是黄家,我是说,是咱们认识的那个黄家。”
李恬的话说的乱,五皇子却象是听明白了,垂着头点了点头,突然抬手指着自己身边,声音低落伤感的说道:“你坐过来,坐这里,陪陪我。”李恬犹豫了片刻,站起来坐了过去,看他这样子,黄家这事对他的伤害不小,就是朋友也要安慰一二不是,她和他,朋友总是算得上的。
李恬小心的离五皇子隔了几寸的距离刚坐下,五皇子突然伸手揽在她腰间,拖过她靠在自己怀里,低头将脸贴在她耳边,不说话也不动了。李恬惊慌之下只觉得浑身发僵,这十来年,她从来没有和男子这么亲近过,呃,也不是,之前在那个山洞里,好象也是和他……不过那一回也没贴这么近,自己是不是该挣脱开,这样好象不怎么对唉,容易出事!可挣脱开,好象也不怎么对……他怎么不动了?咦?脖子里凉凉的,好象是水,他哭了?他哭了!李恬顿时窘住了。
“你没事吧?”好半天,李恬小心的挪了挪,别扭的扭头看贴在自己脑后的五皇子,这一扭头,正看到五皇子眼角挂着的一滴眼泪,李恬一下子就看怔了,所谓梨花带雨就是这样吧,念头闪过,李恬只觉得更窘了,一个大男人,这么梨花带雨,真是让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李恬光顾着替五皇子窘迫,却没留意到自己这么扭着头,她的脸和五皇子那张梨花带雨的脸贴的几无缝隙!
五皇子眼帘半垂,长长的眼睫抖动间,几乎擦到李恬,他这会儿眼里只有李恬微张的粉红嘴唇,他头一回从近处看到她,这的唇就让他心猿意马,这样的粉红肯定清甜无比,五皇子低头吻住那两片粉。李恬双眼圆瞪,惊的太过,有点傻了,这算什么事?他刚刚还梨花带雨,怎么转眼就做出这样的事?这辈子自己还……这是初吻哪!哎,感觉有点不大对,他身上酒气太重,又梨花带雨,这酒气过人,还过的厉害,头晕心跳……
突然‘哐当’一声巨响,李恬吓的一下子惊醒过来,这才发现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和五皇子已经不是坐着,而是滚倒在炕上,李恬急忙从五皇子怀里爬起来,只见地上一片狼籍,刚才大约是五皇子一脚把炕几踢到地上去了,李恬满脸通红,正要起身,却被五皇子一把拉了回去,双手搂着她扣在怀里,脸又贴到她脸上呢喃道:“你的唇果然是甜的,别管它,这里有点凉,要不,咱们进去?”
“哎,不是这样!外面有人,我让人进来收拾。”李恬被他搂的心惊肉跳,一边拧着脖子往旁边闪,一边用手去掰五皇子圈在她腰间的手,五皇子顺手握住李恬的手,懒洋洋的‘嗯’了一声道:“不是哪样?你的丫头那么聪明,早躲远了,别动,我心里难过,你陪我坐坐。”
李恬窘的简直要冒火,有这么难过的么?有这么陪坐的么?
“京城的红伎今天都在青莲楼,我也在青莲楼,你怎么不问问?”
“问什么?有什么好问的?”
“问我怎么会去青莲楼,在青莲楼做了什么?点了谁侍侯没有?在谁手上喝的酒最多,你问吧,我都告诉你。”五皇子慢慢蹭着李恬的头发,舌尖含含糊糊透着股子难言的暧昧,李恬被嘴里的热气喷的浑身发软不自在,方寸间挪来挪去躲着他气恼道:“你爱点了谁点谁,我管这做什么?!”
“嗯,那我告诉你,”五皇子下李恬的耳垂,只舔的李恬身子都僵了。“我没想去青莲楼,是讷言,还有姜六,他们听说京城红伎会聚青莲楼,想见识见识的又没那份面子,就把我拖去了,姜六,你知道,我不好驳他的面子,我什么也没做,也没点人侍候,没在谁手上喝酒,就跟袁先生说说话,跟他喝了几杯酒,我去青楼极少点谁侍侯,想侍侯爷的多了,爷懒得理会,你还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又没问,这些事我不管。”李恬被他温言软语的解释说的板不起脸,原本应该义正词严的话,说的硬是带出了几分娇嗔,李恬说完觉出不对,五皇子已经笑起来:“你不管我还有谁能管?你不管我还能管谁?我让你管。其实阿爹赐婚的时候,我很高兴,我那时候以为我不高兴,就是有几分不高兴,也不是不愿意娶你,那是因为四哥,不提他,我早就明白,将来我要娶的人,不是我想娶谁,是他们要我娶谁,他们要我娶谁我娶回来就是,没想到是你,我连做梦都没敢想过,我认识你的时候,四哥已经认识你了,不提他!你想怎么管我就怎么管,我想让你管。”
李恬听的愕然而呆,这算什么意思?他今天是酒多了,还是受什么刺激了?这话说的让人怎么硬下心?这算表白么?自己也晕头了,她和他是成了亲的老夫老妻,有什么好表白了?又不是恋爱,脸上好象有点烫。
“咳,”李恬好不容易咳出话来:“那个,你真醉了,我叫人进来侍侯你歇下好不好?有话咱们,那个明天再说。”
“不要丫头,你陪着我。”五皇子又将李恬往怀里搂了搂,李恬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醉了,还是借酒发疯,想板脸又实在板不起来,就这样吧……就这样怎么能行呢?!
“杯子都碎在地上了,我陪你进去也没想下去,你先松开我,让丫头进来收拾好我再陪你进去好不好?”李恬只好哄着,五皇子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稍稍松开些,李恬忙往外挪了挪,低头理了理衣服,赶紧扬声叫人进来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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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四章 醉了
五皇子回来的时候,李恬正和璎珞说着闲话,见五皇子一身酒气的进来,璎珞忙端了醒酒汤进来,五皇子接过喝了一口却停住,看着李恬道:“这汤是备好的?你知道我喝酒了?”
“嗯,悦娘下午去青莲楼给周二奶奶送点东西,知道你在青莲楼。”李恬解释道,五皇子垂着眼皮没再说话,喝了醒酒汤又沐浴了出来,李恬沏了杯花茶递给他道:“这是菊花茶,喝了润润喉,早点歇下吧。”
“嗯,酒没多,你陪我说说话。”五皇子看起来心情很不好,接过菊花茶抿了半口就放下道:“让人沏今年的新茶。”李恬吩咐璎珞摆上茶具,亲自沏了杯清茶递给五皇子,五皇子挥手屏退璎珞等人,看着李恬道:“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
“嗯?”李恬怔了下笑道:“是有几件事,不过都不是急事,你今天喝了酒,明天再说也一样。”五皇子面色微缓,片刻间却又蹙起眉头道:“我没喝几杯,你问吧。”李恬奇怪的看着五皇子,看他这样子,不是没喝几杯,而是没少喝,喝成这样还非拉着她说话,能是什么事?黄家镖局的事?这件事是挺让人愤怒的,不过他现在至少半醉了,提这件让人生气的事不合适,李恬想了想笑道:“是这样,城外的菜庄、果庄都让人细细看过一遍了,都是不错的山林田地,四季菜疏占不了多少田,我打算让人多种果树,特别是葡萄,往后让千春坊多酿葡萄酒,果子就用来做干果蜜饯,原来果庄上也做这些东西,可做的太粗糙,根本卖不出价钱,我的想法,要做,咱们就做最好的蜜饯,要做到最好,就得有个见多识广的管事,你想,这些吃食点心,要数精致,除了各家王侯府邸,就是青楼了……”
“这事你看着做主,说别的事吧。”五皇子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打断了李恬的话道,李恬眉头微蹙又松开,他今天怪怪的,出什么事了?他想听什么?李恬顿了顿,看着五皇子道:“黄大掌柜今天早上回来就让人送了信过来,说是黄家把镖局出让给孙老夫人了,我跟悦娘说了,烦她跑一趟,一来探探底,二来留心看看能不能寻到别的镖局。”五皇子脸色一下子阴沉冷厉下来,好一会儿才咬牙道;“黄家做的好事!这就是我的外家!外家!”
李恬吓了一跳,惊讶的看着愤怒中带着伤痛的五皇子,暗暗叹了口气,她能理解几分五皇子此时的心境,他宫里宫外无依无靠,黄净节几乎是唯一一个没有任何条件拱护着他、宠着他的人,一直到黄老太爷去世前,黄净节就是黄家,在他心里,是拿黄家当真正的外家、真正的亲族的,这是他唯一的亲人,最大的伤害永远来自最亲的人。
“黄家子侄众多,树大有枯枝,再说,黄老太爷毕竟是一族之长,他不得不替黄家全族考虑。”李恬的劝慰有些凌乱:“黄大掌柜是黄大掌柜,黄家是黄家,在京城的黄大掌柜才是黄家,我是说,是咱们认识的那个黄家。”
李恬的话说的乱,五皇子却象是听明白了,垂着头点了点头,突然抬手指着自己身边,声音低落伤感的说道:“你坐过来,坐这里,陪陪我。”李恬犹豫了片刻,站起来坐了过去,看他这样子,黄家这事对他的伤害不小,就是朋友也要安慰一二不是,她和他,朋友总是算得上的。
李恬小心的离五皇子隔了几寸的距离刚坐下,五皇子突然伸手揽在她腰间,拖过她靠在自己怀里,低头将脸贴在她耳边,不说话也不动了。李恬惊慌之下只觉得浑身僵,这十来年,她从来没有和男子这么亲近过,呃,也不是,之前在那个山洞里,好象也是和他……不过那一回也没贴这么近,自己是不是该挣脱开,这样好象不怎么对唉,容易出事!可挣脱开,好象也不怎么对……他怎么不动了?咦?脖子里凉凉的,好象是水,他哭了?他哭了!李恬顿时窘住了。
“你没事吧?”好半天,李恬小心的挪了挪,别扭的扭头看贴在自己脑后的五皇子,这一扭头,正看到五皇子眼角挂着的一滴眼泪,李恬一下子就看怔了,所谓梨花带雨就是这样吧,念头闪过,李恬只觉得更窘了,一个大男人,这么梨花带雨,真是让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李恬光顾着替五皇子窘迫,却没留意到自己这么扭着头,她的脸和五皇子那张梨花带雨的脸贴的几无缝隙!
五皇子眼帘半垂,长长的眼睫抖动间,几乎擦到李恬,他这会儿眼里只有李恬微张的粉红嘴唇,他头一回从近处看到她,这粉嫩的唇就让他心猿意马,这样的粉红肯定清甜无比,五皇子低头吻住那两片粉红唇。李恬双眼圆瞪,惊的太过,有点傻了,这算什么事?他刚刚还梨花带雨,怎么转眼就做出这样的事?这辈子自己还……这是初吻哪!哎,感觉有点不大对,他身上酒气太重,又梨花带雨,这酒气过人,还过的厉害,头晕心跳……
突然‘哐当’一声巨响,李恬吓的一下子惊醒过来,这才现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和五皇子已经不是坐着,而是滚倒在炕上,李恬急忙从五皇子怀里爬起来,只见地上一片狼籍,刚才大约是五皇子一脚把炕几踢到地上去了,李恬满脸通红,正要起身,却被五皇子一把拉了回去,双手搂着她扣在怀里,脸又贴到她脸上呢喃道:“你的唇果然是甜的,别管它,这里有点凉,要不,咱们进去?”
“哎,不是这样!外面有人,我让人进来收拾。”李恬被他搂的心惊肉跳,一边拧着脖子往旁边闪,一边用手去掰五皇子圈在她腰间的手,五皇子顺手握住李恬的手,懒洋洋的‘嗯’了一声道:“不是哪样?你的丫头那么聪明,早躲远了,别动,我心里难过,你陪我坐坐。”
李恬窘的简直要冒火,有这么难过的么?有这么陪坐的么?
“京城的红伎今天都在青莲楼,我也在青莲楼,你怎么不问问?”
“问什么?有什么好问的?”
“问我怎么会去青莲楼,在青莲楼做了什么?点了谁侍侯没有?在谁手上喝的酒最多,你问吧,我都告诉你。”五皇子慢慢蹭着李恬的头,舌尖含含糊糊透着股子难言的暧昧,李恬被嘴里的热气喷的浑身软不自在,方寸间挪来挪去躲着他气恼道:“你爱点了谁点谁,我管这做什么?!”
“嗯,那我告诉你,”五皇子舔了下李恬的耳垂,只舔的李恬身子都僵了。“我没想去青莲楼,是讷言,还有姜六,他们听说京城红伎会聚青莲楼,想见识见识的又没那份面子,就把我拖去了,姜六,你知道,我不好驳他的面子,我什么也没做,也没点人侍候,没在谁手上喝酒,就跟袁先生说说话,跟他喝了几杯酒,我去青楼极少点谁侍侯,想侍侯爷的多了,爷懒得理会,你还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又没问,这些事我不管。”李恬被他温言软语的解释说的板不起脸,原本应该义正词严的话,说的硬是带出了几分娇嗔,李恬说完觉出不对,五皇子已经笑起来:“你不管我还有谁能管?你不管我还能管谁?我让你管。其实阿爹赐婚的时候,我很高兴,我那时候以为我不高兴,就是有几分不高兴,也不是不愿意娶你,那是因为四哥,不提他,我早就明白,将来我要娶的人,不是我想娶谁,是他们要我娶谁,他们要我娶谁我娶回来就是,没想到是你,我连做梦都没敢想过,我认识你的时候,四哥已经认识你了,不提他!你想怎么管我就怎么管,我想让你管。”
李恬听的愕然而呆,这算什么意思?他今天是酒多了,还是受什么刺激了?这话说的让人怎么硬下心?这算表白么?自己也晕头了,她和他是成了亲的老夫老妻,有什么好表白了?又不是恋爱,脸上好象有点烫。
“咳,”李恬好不容易咳出话来:“那个,你真醉了,我叫人进来侍侯你歇下好不好?有话咱们,那个明天再说。”
“不要丫头,你陪着我。”五皇子又将李恬往怀里搂了搂,李恬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醉了,还是借酒疯,想板脸又实在板不起来,就这样吧……就这样怎么能行呢?!
“杯子都碎在地上了,我陪你进去也没想下去,你先松开我,让丫头进来收拾好我再陪你进去好不好?”李恬只好哄着,五皇子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稍稍松开些,李恬忙往外挪了挪,低头理了理衣服,赶紧扬声叫人进来收拾。www.kanshuw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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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五章 挑事
看样子五皇子不是真醉,璎珞带着几个小丫头进来收拾,五皇子脚步虽摇晃,却没再揪着李恬不放,可这一夜,李恬想来想去想了半夜越想越乱,到底也没理出半丝头绪,五皇子在外间暖阁里翻来覆去烙饼般辗转了大半夜。
第二天清晨,京城迎来又一天的忙忙碌碌,禁中景福宫中,叶贵妃理妥几乎每天早上都会发生的诸般例行诸事,歪在南窗下的榻上,由着侍女捏着腿。
叶贵妃心腹婆子诸尚宫在殿门口通禀来,叶贵妃也不睁眼,慢条斯理的问道:“送过去了?老四媳妇还吐不吐?好些没有?”
“回贵妃,送过去了,王妃说还是吐的厉害。”诸尚宫陪笑答道,叶贵妃眉头微蹙又松开:“总这么吐也不是办法,太医不是开了药方了?用了药没有?”
“王妃精神不大好,不大愿意多说话,奴婢就没敢多问。”诸尚宫为难道,叶贵妃睁眼训斥道:“糊涂!你也是办事办老了的,就不知道寻老四媳妇近身侍候的丫头婆子问一问,谁让你问王妃的?”
“贵妃教导的是,”诸尚宫一脸苦意:“奴婢问了几个在王妃身边当差的婆子,也寻了几个近身侍候的丫头问了,都说,”诸尚宫咽了口口水,口齿含糊,明显是知道不该说可又不得不说:“说王妃吩咐了,内言不出,外言不出,正院诸事,任谁打听也不能说半个字,若有违者,当场乱棍打死,这也是治家该有的规矩,奴婢就去问了王妃身边的大丫头傲霜姑娘,傲霜姑娘说,王妃的吩咐她也不敢违,让奴婢去问王妃,王妃不大想多说话,奴婢就没敢开口。”
一翻话说的叶贵妃皱起了眉头,沉着脸好一会儿才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诸尚宫全神贯注的留心着叶贵妃的神情,陪着笑小心道:“贵妃请放宽心,谁不知道祝家姑娘自小也是要打熬身子,虽说怀孕头两个月难捱,可王妃自小打熬出来的身子骨,自然比别人强些,纵有不适也不打紧,再说,太医一天两趟进府诊脉,贵妃但请放宽心。”
“嗯。”叶贵妃舒了口气,眉头还没舒开又皱起来,比刚才皱的反倒紧了,她倒忘了这个,她是祝家的姑娘,比别人家姑娘不知道强健多少,这一阵子又是吐又是没精神,可比自己当年害喜害的厉害多了。
“明儿去细问清楚,一天能进多少饭,吐几次,药吃了没有,都细问清楚。”停了好一会儿,叶贵妃吩咐道,诸尚宫忙躬身答应:“是,贵妃这样关切王妃,真是王妃的福气,说起来,四爷娶了王妃,也是难得的好福气,王妃德才俱全,不到一年功夫,就把建安郡王府打理的针扎不进、水泼不入,真真是难得之极。”
诸尚宫的夸奖却让叶贵妃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脸色也渐沉,还真是针扎不进,连自己遣去的人也一句话不说,叶贵妃停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听说四哥儿让人卜过,老四媳妇这一胎是男孩?”
“是,四爷特意到普济寺请方丈卜了一卦,也难怪王妃这样小心,说起来真是贵妃和四爷的福气,如今祝家如日中天,王妃和四爷琴瑟和合,再一举得男,四爷这后院就稳得不能再稳,就是异日,也必能将禁中打理的和今天的建安郡王府一样,后院稳若磐石,贵妃就不用天天这么操心,也能好好享享清福了,就是四爷,也不知道省了多少心。”诸尚宫的奉承透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
叶贵妃脸色越来越沉,突然坐起来,不耐烦的冲正专心捏腿的使女道:“下去!”使女急忙起身垂手退下,殿内侍立的众使女也都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诸尚宫紧张的后背,垂手站着,一动不敢动,叶贵妃端直的坐着,眼睛直视着窗外出了神,她知道这个儿媳妇不简单,没想到爪牙竟锋利至此,建安郡王府针扎不进、水泼不入,连她一句关切都不得回复,这会儿就不把她这个婆婆放眼里了,当真是好胆量、好心计、好手段!这要是日后入主宫中,她有这样的手段,外又有祝家这样势大力强之族相呼应,四哥儿又是那样的好脾气,自己岂不是婆婆熬成了媳妇儿?还有叶家,叶贵妃的眼睛一点点眯起,她这爪牙亮的太早了。
“你去趟定国公府,晚上四哥儿要过来,让钱氏把九娘子带过来我再瞧瞧。”叶贵妃打定了主意吩咐道,诸尚宫暗暗舒了口气,浑身松泛下来,忙答应一声,一句话不再多说,垂手退了出去。
中午,工部外的茶坊里,黄净节靠窗坐着,不时看一眼工部门口,等五皇子出来。午时刚到,小厮牵了马过来,五皇子一脸悠闲的从工部出来,黄净节急忙迎上去笑道:“今天清风楼收了几篓子上好的海鲜,爷过去尝尝?正好还有几件事要跟爷商量。”
“我哪有这空。”五皇子一口拒绝:“一堆的事呢,你的事不都是生意上的事?我不是告诉过你了,生意上的事都是王妃管着,有什么事你去寻王妃就是。”五皇子话没说完,已经上了马,顾自抖动缰绳扬长而去。黄净节一脸的苦涩,苦的背都有些驼了,呆在工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上了马,快到清风楼了又掀帘吩咐调转车头往晋安郡王府去。
李恬听婆子禀报说黄净节请见她,忙吩咐请到议事厅。
黄净节跟着婆子穿花拂柳进了议事厅院子,见李恬已经站在议事厅门口等着了,黄净节心里一下子放松了不少,急忙紧趋几步上前,离了十来步,长揖见礼道:“给王妃见礼,当不得王妃如此。”
“四哥是兄长,正该如此。”李恬曲膝还礼笑道:“四哥请进。”说着,往旁边走了两步,侧身让黄净节先进,黄净节哪肯走李恬前头,连连长揖称不敢,李恬也不多让,转身先进了屋,黄净节进了议事厅,在离炕十来步远的扶手椅上欠着半边身子坐了,也不抬头,只陪笑道:“原不该这个时候打扰王妃,只是有几件要紧的事,刚去见了五爷,五爷吩咐,生意上的事统由王妃打理,吩咐我过来寻王妃禀报。”
李恬轻轻‘噢’了一声,示意黄净节只管说,黄净节带笑道:“一是车马行和清风楼历年的帐册都带来了,刚刚交进了帐房,清风楼一直是我管着的,帐目上的事王妃要问都便当,车马行一直在黄家长房手里打理,我把掌总车马行的牛掌柜带进了京城,也和二哥说过了,就让牛掌柜在京城留一阵子,等王妃理清了帐目再安置他。”
“多谢四哥想的周到。”李恬微笑谢道,黄净节欠身说了声‘不敢’,接着又说了几件生意上的事和李恬商量好,黄净节犹豫了片刻,抬头看了眼李恬道:“还有件小事,北安城那边有人传信说,”黄净节顿了顿,又看了眼李恬才接着道:“清江侯府大爷俞志宏,还有位翁先生,如今都在北安府太平客栈住着。”
李恬很是惊讶:“他们到北安城做什么?不是说北安城最近不怎么太平么?”
“是不怎么太平,不过,倒无碍,”黄净节含糊了一句,李恬立即接口道:“这里无妨。”黄净节点头道:“有位武将军正在北安城,有他照应,俞大爷和翁先生不会有什么事。”见李恬眉头微皱,黄净节谨慎道:“武将军和五爷有旧,王妃但请放心。”
李恬沉默了片刻,转头吩咐璎珞道:“你到门口守着。”璎珞答应一声,李恬看着璎珞站到了门口,这才开口直问道:“这位武将军是黄家的旧识吧?老太爷对黄家这样安置,五爷和我都没什么话说,依黄老太爷的睿智,这些年必定明里暗里帮了不少人,这些人,老太爷是怎么安排的?”
黄净节眼里闪过丝亮光,忙拱手道:“都交在我这里,不瞒王妃说,黄家虽有几两银子,若没有五爷,黄家这些银子也难送出去,这些本来就是五爷的人。”李恬仿佛舒了口气:“那就好。”见李恬不再多说,黄净节也是一句多话没有,站起来告辞而去。
李恬送走黄净节,一边往正院回去,一边出神的想着俞志宏,前几天她问俞瑶芳,俞瑶芳还说俞志宏在乐宁徐家族学读书,看样子她并不知道俞志宏这会儿在北安城,北安城离乐宁千里之遥,他到北安城做什么?还有位翁先生,这位翁先生是谁?俞志宏现在已经在北安城了,那就是说,徐家早就知道俞志宏不在乐宁,为什么俞瑶芳会不知道?李恬抬手拍了拍额头,自己也真是,最近入魔了,什么事都想那么多,这有什么好多想的,去徐学士家问问不就知道了!www.kanshuw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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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六章 徐家
自从教出三鼎甲后,徐学士府上的文会就超过东阳郡王府,一跃成为京城第一文会。
徐学士府上的文会是午后,午正刚过,徐府门前就开始车水马龙的热闹起来,李云裳和两个嫂子一起站在二门内迎接各家夫人、太太,到的早的多是家有学子的,早些过来,一来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让徐学士给看看文章,二来,早些过来,也许能寻到机会和黄夫人亲近亲近,关系处的近了,也许能给儿子找到拜到徐学士门下的机会。
徐府大\奶奶柳氏是个极会应酬长袖善舞的,二奶奶姜氏是临川侯姜家旁支,与各家夫人、太太都极熟,一应来人几乎都是两人应酬,李云裳出嫁前几乎没出过门,又是个性子腼腆的,今天照例被两个嫂子指挥来指挥去,轮不着上前应酬各家夫人。
可今天的李云裳没有往日的平和心气,神思忡忡,好几回听错了话。
勇国公府大\奶奶周氏在二门里下了车,柳大\奶奶和姜二奶奶对视了一眼,柳大\奶奶满脸笑容,亲热的迎上去握着周大\奶奶的手笑道:“你今儿可算肯赏光来了,咱们可是亲的不能再亲的亲家,就算看在我们三奶奶的脸面上,你也该多来几回才是。”周大\奶奶忙笑回道:“我们国公爷和夫人身子不好,平日里实在难得抽身出来。”
“也是,你们府上就你一个人来来回回张罗,今儿来了就好好逍遥一天,让我们三奶奶带你进去吧。”柳大\奶奶热情道,周大\奶奶虚虚推了两句,跟着李云裳往里进去。
转了个弯,周大\奶奶慢下步子,看着李云裳道:“这事难为你了。”李云裳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不难为,”李云裳这一句‘不难为’说的含糊之极,怎么不难为呢,从前几天得了阿娘的吩咐,她就没睡安稳过,徐家二老爷是做了礼部尚书,可这个尚书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在这个家里都说不上话,何况二老爷那里呢!她几乎没跟公公说过话,婆婆那里,若她敢替娘家求这样的事,虽说阿娘说是应有之义,可婆婆那脾气,她根本不敢开口。
“你也知道,在家里我说不上话,三郎最小,又没本事,也说不上话,我也没敢跟三郎提,就是提了也没用,阿娘就当我嫁的好,徐家又一天比一天显贵,可她哪知道我的苦楚?我又不敢深说,还是大嫂知道体谅我。到底出什么事了?好好的怎么又惹上她了?”李云裳一肚子闷气和委屈问道,一句话问的周大\奶奶心里的火就上来了,这话什么意思?如今家里还有什么人?听她这意思,是要把这屎盆子扣自己头上了?这是指责自己惹了事了?
“家里能出什么事?都在京城,离这么近,指甲盖那么大的事能瞒不住人,你说这个惹是从哪儿说起的?她如今这身份地步儿,谁敢惹她?话又说回来,就是想惹,那也得够的上去才行,是你能够上去,还是我能够上去?这还不都是旧日的恩怨,这事都是明摆着的,当年她非要替三房立嗣,那时候就打着这样的主意了!这事任谁也怪不着,要怪只能怪阿娘,你没听人家常说,坏人亲事如杀父,阿娘坏了人家亲事不说,还非要把人家许给个子,这事换了谁不记仇?就这一条就够了,还用得着别的事?!”周大\奶奶这一阵子烦心事一件接一件,一件比一件严重,早憋了肚子气,这话就说的极不客气。
李云裳憋的红头涨脸,眼泪汪了满眼:“嫂子怎么能这么说?这亲事……一丝也没伤着她,她现在哪儿不好了?她比谁都好,她嫁了皇子,嫁了个那样的皇子,她哪儿不好了?还非要记着这仇,就算阿娘对不起她,咱们谁也没对不起她,她还非要谋这个爵位,非要把人赶尽杀绝么?”
周大\奶奶不怎么耐烦的推了推李云裳:“快把眼泪擦了,要是让人看到不又得生事,烦死了!照我说,这事就不该瞒着父亲死撑着,父亲是堂堂正正的勇国公,就算她手眼通天,只要父亲上了折子请立你大哥,谁能把这折子驳下来?凭什么驳下来?就是官家也得讲讲道理,算了,你也别难为,就算你把我带到高夫人面前,人家肯不肯接这茬还在两说,就算接了,这内宅往外递话,谁知道能递成什么样?这主意也亏母亲想的出来!把今天应付过去,回去我就跟母亲好好说说这事,她要是再这么死撑着不跟父亲说,那她就是不想要这个国公爵位了!她要是舍得下,我也不在乎!”
李云裳用帕子拭着泪,听周大\奶奶说不用她将她引荐到高夫人面前,不由自主的舒了口气,眼泪也止住了,看着周大\奶奶道:“这是嫂子自己的主意,嫂子觉得不用引荐,那我就不带嫂子过去了。”周大\奶奶斜了李云裳一眼,晒笑了一声道:“不敢难为二姑奶奶,母亲也真是,整天念念叨叨,好象和徐家攀了亲就怎么样似的,那也得二姑奶奶肯伸手管一管娘家才行呢。”
“嫂子怎么能这么说话?我有多难为,你又不是不知道,妯娌三个,就我什么都提不起,我有多难为,嫂子还这么说!”李云裳委屈的眼泪又掉个不停,周大\奶奶自己都心烦意乱的不行,也没闲心开解她,重重甩了甩帕子道:“行了行了,你们府上今天待客,你忙的很呢,我也不敢多耽误你,你去忙吧,我自己进去就行。”说着,不等李云裳答话,转身就走,只把李云裳又气又委屈,躲在僻静处抽搭了好一会儿,才抹干眼泪,心事忡忡往二门回去。
唉,大\奶奶和二奶奶真是命好,人家娘家都是一力支撑从来不找麻烦,她这娘家,没半分支撑不说,还净是这样那样的麻烦事,这一回,说不定连爵位都保不住了,真要是没了勇国公这个爵位,那她连这个国公府姑娘的身份也没有了,那她往后在这府里还怎么立足?徐家已经显贵成这样,还在一步步往上去,可勇国公府……唉,阿爹成天泡在酒里,大哥又没出息,竟没一个能帮自己、能替自己支撑的,自己这命,怎么这么苦呢?!
李云裳正越想越难过,就听柳大\奶奶笑声欢快道:“就知道你们两个又得挤一辆车过来,这一回来的可比往常早,怎么了?是想嫂子了?”李云裳忙凝神看过去,原来是林珂和蒋珊两人到了,李云裳刚要迎上去,脚抬起来又落回去,招手叫过自己的丫头低低吩咐道:“快去跟六娘子说一声,蒋家娘子到了。”小丫头急忙奔进去,李云裳陪笑迎了上去。
“瑶瑶今天也要过来,我和阿珊早点过来等她,总不能让她等我们不是。”林珂笑声欢快,话语声如珠落玉盘。“知道林大娘子和蒋七娘子要来,我们六娘子昨天就盼着了,早就在真趣阁备下好茶等着两位了。”李云裳笑接了一句,柳大\奶奶似有似无的皱了皱眉头,姜二奶奶笑道:“真趣阁景色好是好,就是小了点,两三个人正好,人多了可挤不下,俞大娘子和晋安郡王妃一会儿也该到了,大娘子和七娘子且进去等着吧。”
“先等瑶瑶和恬姐姐到了再说,我和阿珊到迎雅亭等着去。”林珂没听出什么,就是听出来她也不愿意多想,交待了一句,拉着蒋珊就往离二门最近的迎雅亭过去。
送走两人,柳大\奶奶扫了李云裳一眼,和姜二奶奶笑道:“蒋家七娘子这样的人品,往后还不知道便宜哪家衙内呢,说起来年纪也不小了,她那个状元哥哥到现在没定下亲事,把她的亲事也给拖下来了。”姜二奶奶笑道:“可不是,蒋状元这眼光真是挑剔,不知道到底想寻个什么样的小娘子。”
“不管什么样的,咱们府上是没这份福气了,按理说,招得意弟子为婿是难得的佳话,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就是没缘份,这姻缘就是前生注定的,没缘份就是缘份,一丝也强求不得,若是强求,那就是自甘,这是害人害已的事,可真真是一丝错不得!”柳大\奶奶好象是和姜二奶奶说话,眼睛却死盯着李云裳,李云裳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看着面前的花丛,也不知道听到柳大\奶奶的话没有。
姜二奶奶拉了拉柳大\奶奶道:“说着说着又说偏了,对了,六妹妹要在真趣阁待客,那里安排谁当值?可得安排几个妥当人。”
“你放心,我亲自安排的。”柳大\奶奶狠斜了眼心不在焉的李云裳答道,姜二奶奶拉了拉她,使了个眼色低低道:“算了,点过多少回,巴结人也不是个巴结法。”www.kanshuw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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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七章 蒋家哥哥
内院,徐六娘子徐洁得了李云裳的传话,急匆匆迎到迎雅亭,和林珂、蒋珊见了礼,亲热的拉住蒋珊的手笑道:“没想到你们到的这样早,我出来晚了,走,咱们去真趣阁,你上回不是说那儿景色好,刚巧我新得了一饼好茶,我点茶给你尝尝,我还学了几支新曲子,三嫂说我弹的好极了,你品茶,我弹曲子给你听,咱们走吧。”
“瑶瑶和恬姐儿还没到呢,等她们来了再说。”林珂先接话道,徐洁下意识的撇了撇嘴,挽住蒋珊的胳膊道:“这有什么好等的,她们两个又不是不认识路,林姐姐要等让她在这儿等吧,咱们走。”蒋珊抽了几下胳膊没来,往后拖着徐洁笑道:“还是等一等瑶瑶和恬姐儿吧,你也知道瑶瑶家的事,她好一阵子没出过门了,一会儿就该到了。”
徐洁不情不愿的站住,紧挽着蒋珊,落低了声音和她说闲话:什么整天有人上门要拜到她阿爹门下,她都烦死了;每天送上门的墨卷多的不得了,她就跟阿爹说,让蒋家哥哥帮忙看看好了,她是心疼阿爹才给蒋家哥哥添麻烦的,蒋家哥哥没怪她吧?前儿东阳郡王府文会,蒋家哥哥怎么没作诗?蒋家哥哥真是的,平白让别人占了便宜;今天的文会她都打算好了,咱们就赛诗,写好了送过去请蒋家哥哥点评,谁夺了头名,她就弹首曲子给他听,那道碧涧流泉,她现在弹的可好了,三嫂说没人比她弹的更好了……
蒋珊脾气好,耐心的听她嘀嘀咕咕说个不停,还不时的接两句,林珂可就没这样的好\性子了,听的不耐烦,有心要刺她几句,又想起阿娘的交待,干脆走到亭子口站着等李恬和俞瑶芳过来。
来参加花会文会的夫人、太太们从亭子络绎不绝的从亭子前经过,和三人或是打个招呼,或是停下步子说几句话再走,渐渐的人越来越少,李恬和俞瑶芳还没有到,徐洁一心掂记着文会上的蒋家哥哥,越等越不耐烦,拉着蒋珊烦躁道:“都等了这么长时候了,她就是王妃也不能这么大架子,咱们进去,不等她了。”
“不光晋安郡王妃,还有瑶瑶呢。”蒋珊好脾气的笑道,徐洁紧接道:“瑶姐姐又不是外人,照理说她都该早些过来帮着照应客人的,阿爹阿娘对她和她阿娘那么好,她都多长时候没上我们府上来了,好不容易来一趟,还这个样子!”
“话不能这么说。”蒋珊蹙了蹙眉头劝道:“瑶瑶家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阿爹那条腿……”
“那是他活该!关别人什么事!”徐洁等的火气上来了,蒋珊看着她,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好,林珂听不下去了,转头斜着她,蒋珊见林珂神情不善,怕她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正急着怎么把林珂的话截回去,谁知道林珂转看着蒋珊,灿然笑道:“刚才过去的那些闺秀,你们看着哪个好?”
蒋珊和徐洁都是一怔,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林珂斜着徐洁,笑眯眯道:“不知道舅母和阿娘会觉得哪个好,阿珊,要不咱们打个赌,就赌咱们两个看中的肯定也是舅母和阿娘看中的!”蒋珊一头雾水:“什么看中不看中的?你说什么呢?”
“阿珊真会装糊涂!”林珂拖着声音笑道:“难道舅母没跟你说啊,你阿娘和我阿娘要在今天来的闺秀中间给你挑个嫂子,这一回若是挑好了,回去就合八字下定礼,今年内就成亲呢,表哥可是老大不小的了!”
一番话说的蒋珊哭笑不得,说的徐洁面无人色。林珂痛快万分的看着惨白无人色、摇摇欲倒的徐洁,得意的吐了口恶气,这回总算能耳根清静了。
徐洁双眼直勾勾的呆了好一会儿,突然提着裙子就往内院跑。蒋珊急的刚叫了一声,就被林珂一把拉住:“叫什么叫?你这是要坏人家的好事!”
“你看看你,一句话把人家吓成这样,姑母不是交待过你,就当看不见、听不见,千万别多话,你别理她不就是了。”蒋珊跺着脚嗔怪道,林珂得意的‘哼’了一声:“我没理她啊,你看我理她了没有?我不过和你说了几句话。”蒋珊气笑了,指着林珂连声‘唉’个不停,林珂上前挽住她笑道:“这样多好,省得她总缠着你,被她那么缠着,你不烦哪?”
李恬和俞瑶芳各怀心事,这一阵子都极少出来应酬,这一趟也是为了俞志宏在北安城出现的事要过来当面问一问徐学士,因此两人到的很晚,李恬绕到清江侯府接上俞瑶芳,进到徐府二门时,已经没有其它的客人了。
柳大\奶奶见是李恬的翟车,急忙上前打起帘子,俞瑶芳先从车里下来,忙曲膝笑道:“劳动大嫂子,实在不敢当。”
“你不敢当什么?大嫂子又不是替你打帘子。”柳大\奶奶笑回道。“那也不敢当。”俞瑶芳和两个嫂子一向亲近,说话也随意,姜二奶奶上前扶了把李恬,李恬下了车,冲两人曲膝笑道:“我也不敢当。”
“王妃再不敢当,还有谁能当的?快请进吧,林大娘子和蒋七娘子早就到了,只怕这会儿已经等急了。”柳大\奶奶一边还礼一边笑让道,稍后几步,李云裳看着李恬,心里的愤懑几乎掩饰不住,低下头曲膝见礼,李恬客气的回了礼,柳大\奶奶和姜二奶奶不满的盯了眼满脸满身别扭不自在的李云裳,只看的一肚皮闷气,她们这样的人家,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能这么摆在脸上不是,再说,晋安郡王妃跟她是亲的不能再亲的堂姐妹,不正该好好亲近亲近?她从来不跟晋安郡王妃来往就不说了,人家上门来了,她偏还摆出这么一幅脸子,这是什么意思?真是失心疯一般。
林珂看到李恬和俞瑶芳,兴奋的一声低呼,一阵风卷过来扑到李恬身上:“你怎么来这么晚?我眼睛都看的穿了,你看看你看看,穿了吧?”柳大\奶奶拉着姜二奶奶止住步子笑道:“你们姐妹先进去吧,也没什么好东西……”
“大嫂子别跟我们说这些套话,你们府上都有什么好东西,我最清楚了,你们去忙,我们自己招呼自己。”林珂打断柳大\奶奶的话,摆着手笑道,柳大\奶奶抬手弹了下林珂的额头:“这小妮子,话都不让我说完,去吧去吧,不烦你们了。”
李恬等人说说笑笑往园子里进去,柳大\奶奶和姜二奶奶缓下步子慢慢往里走,李云裳低头跟了没多远,悄无声息的岔上一条小路走了。等她走了十来步转了弯,姜二奶奶才回过头烦恼道:“你瞧瞧,回回这样,连个招呼也不打,都说川南杨家的女儿教养好,这是怎么教出来的?”
“她又不是川南杨家的女儿,算了,别理她。”
“都是李家姑娘,真是天渊之别,也不知道阿娘当初是怎么想的,怎么看中了她,倒把颗珍珠漏掉了。”姜二奶奶还是一肚子气,柳大\奶奶脚步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左右看了看低低道:“说给你,只管听着,听过了只当没听过。当初阿娘犹豫不定,正好六妹妹在,阿娘就问了六妹妹一句,说是六妹妹说,若要娶恬姐儿进门,那就早早的把她嫁出去,她就跟勇国公府姑奶奶一样,再也不回娘家了。”
“吓!这是什么话!”姜二奶奶吓了一跳,柳大\奶奶急忙止住她,两人一齐站住,小心看了看左右,柳大\奶奶才叹了口气接着道:“六妹妹那脾气,说得出这样的话,阿娘偏疼六妹妹,疼成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姜二奶奶好大一会儿才吐出口气道:“怪不得老三媳妇对六妹妹好成那样,没有六妹妹她哪进得了徐家大门。”
“她那哪是帮六妹妹,那是害六妹妹呢。”一提这个,柳大\奶奶就烦恼不已,姜二奶奶又叹了口气:“可不是,六妹妹对蒋家娘子好成那样,唉哟!这回我可明白了,怪不得呢,她自己在母亲面前说一不二,连兄长的亲事都能定了,她是不是打量着蒋家也是这样?这么讨好蒋家娘子,是想着也跟她三嫂那样,靠小姑子一句话嫁进门?难道她真是这么想的……那真是疯魔了!”
“疯不疯魔的,咱们也说不上话,阿娘看六妹妹什么都好,为了六妹妹,前前后后跟蒋家都提了三四回亲了,这也亏的蒋家跟咱们家一向亲近,蒋状元又是父亲的学生,能担待多少就担待多少,要不然,这岂不成了满京城最大的笑话了?!”柳大\奶奶一提这事就一肚子气,这丢脸丢的可是整个徐家的脸,谁也脱不掉!
“六妹妹还没死心呢。”姜二奶奶悠悠叹了一句:“上回我跟阿娘刚点了半句,阿娘就生气了,说我净往恶心处想六妹妹,是什么居心?你听听这话,真闹出什么丑事,几辈子的脸都要丢尽了!”
“唉。”柳大\奶奶叹了口气:“好在她也不小了,咱们再操心看她一两年,等她嫁了人,也就了了。”www.kanshuw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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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八章 一样的难经
徐府前院的文会比后院的花会热闹多了,叶树盛寻到四皇子,等到个话空儿笑道:“看样子五爷不会来了。”四皇子闻言一怔:“老五说要来了?昨天散朝我问过一句,他不是说不来吗?”
“晋安郡王妃来了,我以为五爷得跟着一起来,没想到五爷没来,只晋安郡王妃一个人来的。”叶树盛笑着解释道,四皇子‘噢’了一声,没再接话,叶树盛也忙岔开话,手折扇点着不远处的蒋鸿和徐思海笑道:“刚才内院遣了个婆子,说内院的小娘子今天也要赛诗,点名要请蒋雁回和徐静之做评,说是原本该徐学士点评,怕累着徐学士,就由弟子服其劳。”
“他们两个的亲事还没定下?”四皇子极其明了的问道,叶树盛心领神会的笑起来:“没有,静之还好,还去相看了几回,就是不肯落簪,雁回竟一回也去没相看过,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四皇子下意识的想起叶十二娘的话,看了蒋鸿一眼问道:“蒋雁回答应了?”
“能不答应么,”叶树盛也看了蒋鸿一眼:“雁回和静之都没推辞,一口就应下了,都是些闺阁诗词,点评起来也容易。”
“这里这么多早已成名的老夫子不请,偏请他们俩个没定亲的少年郎评诗,他们俩个都是七窍玲珑的聪明人,还能看不透这中间的玄机?怎么就一口应下了?”四皇子仿佛有些不满,叶树盛陪笑道:“今天后院来的小娘子多,这中间说不定就有两人的缘份在,那边桃李抛过来,总要看一看,也许有中意的呢,这也是应有之义。”四皇子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内院大花厅里,六娘子徐洁挨在母亲黄夫人身边,挨个打量着今天来的各家小娘子,眉眼里全是警惕。蒋郡王妃欣赏着花厅内外的牡丹,正和黄夫人、崔太太等人夸着徐府的牡丹越来越好了,点评着今年哪家的花会有什么亮眼的地方,今年从入了春官家身体就不好,各家的花会文会都没敢过于铺张热闹,今年的各家的花会亮点处实在不怎么多。
崔太太见徐洁挨着黄夫人,却只顾挨个看着在花厅内外赏花的各家小娘子,忍不住和黄夫人道:“六娘子在这儿听咱们这些老太婆说话哪有什么意思?让她跟她们小姐妹玩去。”
“可不是,我还没留意,六娘子不会陪我们这些老太婆,快出去玩去。”蒋郡王妃也爽朗的笑道,黄夫人爱怜的推着徐洁道:“去吧,瑶瑶今天来了,若是怕吵,就去寻瑶瑶说话,还有你蒋家姐姐,好好玩去。”徐洁只好答应出来,因林珂那一句话,满园子的小娘子,除了蒋珊,她看谁都不顺眼,可蒋珊和林珂却偏偏和俞瑶芳、李恬挤在一起分不开,徐洁信步胡乱走了一阵子,吩咐小丫头去请三嫂过来,她心里的烦闷,也只能跟三嫂说一说。
离大花厅不远的一架藤花下,坐着李恬等人,藤花前的一块空地上,叶十二娘和武九娘等人正在大呼小叫的射覆。
俞瑶芳人瘦了整整一圈,神情很是沉寂,这会儿显的有些心神不宁,不时的往通往外院的小径张望,李恬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着急,俞瑶芳笑了笑,转头看着蒋珊闲话道:“冷大娘子怎么没来?”
“她阿娘病了,在家侍疾呢。”蒋珊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大花厅,声音低了低道:“她阿娘也真是的,九哥那样,我阿娘也没病倒。”俞瑶芳和李恬不约而同的看了眼林珂,又对视了一眼,李恬笑道:“又是为了冷大郎说亲的事?”
“可不是,阿暖说她大哥也不知道哪根筋别住了,说了那么多家,他就是梗着脖子不肯,阿暖说她大哥以前从没这样过,中举前她阿娘也提过好几门亲,每回她大哥都说只随父母意思,一回也没别扭过,自从中了探花,授了官,竟一个劲儿的别扭起来,说哪家都不肯,唉!真是,都说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可是三鼎甲家的,竟都难在一个地方了!这叫什么事?”蒋珊由冷暖想到了自家哥哥,不由得连声叹气不止,林珂支着耳朵听话,却又扭着头,只装着一点不在意,这话李恬不好再接,转过目光看向外面的花丛,俞瑶芳笑道:“不是都说缘份天定么,这一科的三鼎甲都是少年才子,心气高也是人之常情。”
“就是就是,我也这么劝阿娘。”蒋珊已经悟过来,忙转了话意:“象我九哥那样的,从小就别扭,就连写字用的纸啊墨啊什么的,都讲究的过份,有一丝不满意就不肯用,何况是娶妻这样的大事呢,我跟阿娘说,九哥挑支笔都得挑上一两个时辰,那媳妇比笔的个子大得多了,怎么着也得挑上三年两年吧。”
林珂咯咯笑出了声:“表哥就是太讲究了,一个大男人,比女人还讲究,阿恬,你家五郎是不是也这么讲究啊?他那么好看,肯定比表哥还讲究。”李恬无语的看着林珂,没等她答话,叶十二娘跳进来叫道:“谁那么好看?你们说谁讲究呢?”林珂说话动作一向比别人快半拍,没等众人开口,连说带笑道:“当然是五爷好看了,我刚才和她们说,我表哥最挑剔不过,比女人还讲究!”
“嗯嗯嗯!”叶十二娘头几乎点到胸口了,极其赞同道:“当然是五爷最好看,恬恬,五爷今天怎么没来?我跟你说啊,我太婆哪,就是不让我到你府上去看你和五爷,一回也不让我去,说我疯疯颠颠,去了就是让你为难,你说说,我什么时候让你为难过?唉,我都好长好长时间没见过五爷了,太婆天天拘着我,说我快出嫁了,要好好修身养性,什么妇言妇德的,都快把人烦死了,我又不能跟太婆发脾气使性子,唉,我现在都想赶紧出嫁了。”
众人都知道叶十二娘的脾气,林珂笑道:“出嫁有什么好啊,要侍候这个侍候那个的,等你出嫁了,你太婆是管不着你了,可你婆婆肯定比你太婆管的还紧呢!”
“呸呸呸!童言无忌!”叶十二娘急忙‘呸’个不停:“阿珂,你再咒我我跟你急!”蒋珊站起来拉叶十二娘坐下笑道:“别理她,你太婆那么疼你,怎么会让你受委?你太婆肯定会给你说门好亲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叶十二娘坐到林珂身边,看着众人笑道:“我最喜欢跟你们几个说话了,要是在那边,”叶十二娘指了指隔了十几步远的几群小娘子和年青媳妇:“一提个嫁字,一个个都装模作样羞得不行,我就不信她们心里不想这事,哼!”许是叶十二娘在哪一处一句话不当被人嫌弃了,这会儿气不怎么顺。
俞瑶芳一边心不在焉的听她说话,一边不时的瞄着那条小径,一个婆子从小径深处转出来,直奔俞瑶芳过来,俞瑶芳不由自主的直起上身,婆子果然是冲着俞瑶芳来的,说是老爷这会儿空了,请俞大娘子过去说话。俞瑶芳握了握李恬的手,急忙站起来就往外走。叶十二娘奇怪道:“谁请瑶瑶过去说话?哪个老爷?俞老爷来了?”
“是瑶瑶的舅舅!”林珂嫌弃的白了叶十二娘一眼,叶十二娘恍然道:“我差点忘了,咦?瑶瑶有什么事怎么不跟她舅母说?”
“舅舅是亲的,舅母又不是亲的!”林珂理直气壮道,李恬一口气差点呛着:“阿珂,胡说什么呢!”林珂话一出口就觉出不对,这不是替瑶瑶挑事么,脸一下子红了,吐了吐舌头冲叶十二娘道:“我胡说八道的,你就当没听见。”
“我知道,我明白着呢,太婆说过,这叫心知肚明说不得,你不该说的这么明白。”叶十二娘一脸的我很聪明,蒋珊强忍着笑转过头,李恬无语的看着两人,忙转了话题道:“今天要赛诗的,你们两个总不能一首不交吧?”
“不交怎么啦?我又不想当才女!”林珂一脸的不在乎,叶十二娘冲她竖了竖大拇指:“说得好!最讨厌才女了,就会装模作样!”李恬和蒋珊看着两人,实在无话。
园子一角,李云裳陪徐洁慢慢踱着步,低低说着话。
“……听说都是九郎不肯答应,蒋家不肯强压才拖到现在,林大娘子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李云裳又劝了一遍,徐洁满腹心事却不在这上头,也没听进去李云裳的话,只咬着嘴唇突然道:“三嫂,我想见见九哥!”李云裳吓了一大跳,急忙摆手道:“这怎么能行?男女有别!”
“怎么不行?”徐洁看样子是打定了主意:“我又不是没见过他,从前我不是常给他们送点心过去?男女有别怎么了?九哥是阿爹的学生,跟自己哥哥有什么分别?我见一见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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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九章 妒火
徐洁平时柔声细气,看起来性子很和婉,其实骨子里最执拗不过,要不然也不至于明知道父母替她求亲蒋九三番五次被拒,还无论如何不肯放手。
李云裳知道她的脾气,急的出了一身白毛汗。
这门亲事,从知道那天起,就不停的折磨着她,一来徐家对她来说简直高不可攀,二来,这门亲事是母亲替她从李恬手里抢来的,面对李恬,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总是不由自主的自惭形秽。嫁进来这些日子,她没一刻人静心安过,总是担心做错没有?说错没有?自己的仪容行止是否妥当?会不会让人瞧不起?更担心人家会不会拿她跟李恬相比?怎么会不对比呢?那样天悬地隔的差距!她一直处在一刻不停的担忧中:丈夫是不是知道他原本是要娶李恬的?他是不是嫌弃她了?徐思静脸上但凡闪过一丝不快,她都心凉如冰,手脚,等他笑了,她才会重新活过来;婆婆会不会觉得她跟李恬比简直是天渊之别?会不会觉得娶她进门是一个大错?还有那两个嫂子,她们一直那样斜着眼看她,她知道她们瞧不起她,她们肯定觉得她跟李恬比……她跟李恬根本没法比!她在这个府里就连睡着了都是战战兢兢,原本性子就胆小懦弱,再加上这份已经蚀骨刻心的疑心和不安,更是处处缩手缩脚,只恨不能把自己藏起来,最好让人觉不出她的存在,觉不出府里还有个她。
在这个府里,在她的感觉里,只有小姑徐洁是唯一一个真正看得起她、对她好的人,也只有徐洁是唯一一个打心眼愿意让她做她的嫂子,而不是想让李恬进门的人,也多亏了小姑在婆婆面前不停的替她说好话,在各种各样的时候支撑她,就是因为有了徐洁,她才得以在这个府上勉强立足。因为这个,她对徐洁,是掏心掏肺的好,好到绝不敢违逆她半分!
李云裳深吸了口气,口气迟疑的问道:“那你……怎么见他?前院那么多人,后院也这么多人,府里那么多人,见不到的。”
“我有办法了!”徐洁低头想了想,还真想出了办法:“不是请了九哥和七表哥评诗么,我给他们送过去!”李云裳‘唉唉’了几声,隐隐约约觉得好象不怎么妥当,可一来她不敢逆了徐洁的意思惹她不高兴,二来,她也说不出哪儿不妥当。
“我去换身素净的衣服。”徐洁低头看了看自己精心准备了好些天的一身打扮,又有些舍不得,她想让他看到最美丽的自己,可自己身上这份夺目的美丽,又太惹眼了。“三嫂,你说我要不要换身素净的衣服?”
“我觉得……”李云裳迟疑着不知道怎么答,她也不知道换好还是不换好:“你穿素净的衣服倒不如这个好。”李云裳含糊道,徐洁忙连连点头:“我也这么觉得,那就不换了!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去看着收好诗词给我送过来!”徐洁推了李云裳一把吩咐道,李云裳只好转身往抄誊诗词的暖阁挪过去。
俞瑶芳从小径深处回来,离李恬等人处不远,慢下步子,等李恬看过去,冲李恬招了招手,李恬站起来笑道:“我去去就回。”
“咦?你干嘛去?”今天的叶十二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见到她起就盯着她,比林珂还粘人,李恬只好笑道:“更衣去。”蒋珊看到了俞瑶芳,伸手拉住叶十二娘道:“你也真是,恬姐儿一动步就问,咱们说话儿。”叶十二娘‘噢’了一声,不怎么情愿的坐下,眼睛却不离李恬,正看到俞瑶芳,指着俞瑶芳叫道:“咦,你看,瑶瑶怎么不过来?她跟恬恬一起更衣?那我也去!”蒋珊给林珂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齐拉住她道:“唉呀,你也真是,瑶瑶家最近事多,许是有什么话要跟恬恬说,你就别添乱了。”
李恬迎上俞瑶芳,两人闪进旁边一条僻静的花径,俞瑶芳蹙着眉头低声道:“舅舅说知道大郎在北安府,他说他早年有个知交,姓翁名朴字抱朴,号随安先生,极有才华,早年因为脾气过直犯过事,躲了些年,再出来就心灰意懒,不愿意再出仕为官,一直在徐家家学里教书读书,舅舅说,他这些年给阿娘请过不知道多少大夫,这生育之事希望极渺,大郎往后就是承继清江侯府之人,只能往好了教导,他就把大郎托付给了翁先生,翁先生接手时说过,大郎年岁已大,学问上他不敢多说,只尽心教导他有敬畏之心,知人子之道,得让舅舅随他怎么教导,舅舅就答应了他。”
“嗯,学问倒是小事,能有份敬畏之心,知人子之道才是大事,这位翁先生倒有些见识。”李恬凝神听了道,俞瑶芳眉头并没展开,看着李恬苦笑道:“舅舅说我既然知道了,另一件事也不瞒我,舅舅说,洪姨娘就是被卖到了北安府。”李恬一怔,俞瑶芳忧心而苦:“翁先生要教导人子之道,这人子之道……你说,他们会不会把洪姨娘再带回来?”
“不会,”李恬想了一会儿道:“你想想,洪姨娘被发卖是什么时候,大郎是正月里才到北安府的,照这个日子算,洪姨娘到北安府的时间比大郎得早多少呢,再说,咱们也知道,刚出了京城,洪姨娘就开始接客了,若是接回洪姨娘,这不是怎么安置的事了。”李恬没再往下说,俞瑶芳舒了口气笑道:“我是急糊涂了,当初舅舅吩咐出了京城就……咳,还是舅舅想的周到。”俞瑶芳说不出口‘接客’两个字,含糊了过去,李恬有些怔神,这个翁先生到底什么意思?她虽说这么安慰俞瑶芳,自己却并不确定,凡事想到最好,却要做最坏的准备,北安府有个武思慎……
前院汇文阁里,蒋鸿和徐思海被一个婆子请了出去,不大会儿,徐思海一个人回到了汇文阁,一直留意着两人的四皇子似有似无的蹙了蹙眉头,叶树盛看着徐思海笑道:“静之怎么先回来了?不知道哪家的小娘子被两人点了魁首。”
“出去走走。”四皇子突然站起来道,叶树盛忙收了折扇跟在后面,出了汇文阁,四皇子突然停下,叶树盛忙跟着收住步子,只听四皇子头也不回的吩咐道:“问问他们在哪儿点评诗文。”叶树盛一句多话没说,抬手叫了个小厮低声问了,引着四皇子往暖睛轩过去。
暖睛轩没有人,四皇子脸色更沉了几分,站在暖睛轩门口出了一会儿神,信步往前走去,叶树盛见他那方向是往内院去了,张了张嘴,到嘴的话却又咽了回去,一声不吭的跟在四皇子身后。
走没多远,迎面看到个东张西望的婆子,叶树盛‘咦’了一声,和四皇子低声道:“这是跟在十二妹妹身边侍候的婆子,怎么到这里来了?”
“噢?”四皇子停下,示意叶树盛上前去问,婆子也看见了四皇子和叶树盛,忙紧几步上前曲膝见礼,叶树盛沉声道:“你不跟在十二娘身边侍候,到这里做什么?”
“回四爷,回大爷,十二娘吩咐奴婢来寻晋安郡王妃。”
“寻晋安郡王妃?”叶树盛惊讶而困惑,婆子忙解释道:“十二娘原和晋安郡王妃一处坐着说话,后来晋安郡王妃说有事去去就回,去了好长时候也没回,十二娘等的急,就吩咐奴婢四下找找。”叶树盛不悦的皱眉道:“这是人家府上,你们这四下乱走找人,成何体统?十二妹胡闹,你们就该劝着,也跟着这样胡闹?还不赶紧回去!”婆子连声告罪,忙不迭的急步走了。
四皇子微微仰头看着不远处的假山,怔怔的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叶树盛正想着怎么劝他回去,四皇子猛的踩了踩脚道:“刚想起来,我有急事要找蒋雁回,去问问那边的婆子,蒋雁回往哪边去了!”叶树盛听他声音越来越厉,一句不敢多说,急忙过去几步,招手叫暖睛轩附近的婆子过来询问。
几句话后,婆子退下,叶树盛急步回来,往前指了指,低声禀报道:“说是跟着三奶奶身边的王婆子往积翠亭那边去了。”
“三奶奶?听说他们府上的三奶奶是勇国公府的姑娘?”四皇子声音冷凌凌如刀一般,叶树盛应了句‘是’,没等他再说别的,四皇子拎着长衫,大步溜星往叶树盛指的方向奔去。叶树盛想起孙老夫人的交待,急的满头是汗,现拎着长衫,三步两步冲上去,拉了拉四皇子的衣袖,急急的劝道:“四爷,这是人家府上!蒋雁回这事虽说有点不对劲,可蒋雁回是徐学士入室弟子,内院有什么事寻他也是常情,就算……四爷且住!就算有什么不对,这不是四爷该管的事!四爷,去不得!万一撞见什么……四爷!”
“撞见什么?”四皇子用力甩开叶树盛的手,脚下更快了,他眼睛都红了,从那天听叶十二娘说了那些话,到刚才听说她一个人来了,再到现在,无数纷杂的只言片语的暗示都指向他最不愿意想的方向,那股嫉妒之极的邪火烧的他已经昏了头。www.kanshuw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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