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权唐TXT下载权唐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权唐全文阅读

作者:格鱼     权唐txt下载     权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投敌从贼?

    孔晟是杨奇的准女婿,又是江宁城中知名度甚高的大才子,最近还被朝廷册封为官,可谓是荣耀一时。作为杨奇的麾下将官,江平面对孔晟也不敢怠慢。

    “江校尉客气了。”孔晟笑了笑:“不知将军为何率军到此,究竟是……追击逆贼?难道江宁城中出了什么乱子不成?”

    此地远离江宁兵府的辖区,虽然杨奇有号令诸州兵府的权力,但一般而言,江宁府兵不会轻易越界行动。既然江平率军远行至此,肯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江平摇摇头,“本将不知,只是奉命而为、缉拿嫌犯。不止本将标下这一支队伍,本府的数千人都被使君大人派出来了,还有江南各州府所辖兵马,均受到使君虎符调动,此刻江南半壁震动,某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

    孔晟倒吸了一口凉气:杨奇究竟要干什么?他调集各路兵马,追击什么逆贼?难道……难道与李辅国有关?

    孔晟马上就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但这种疑问也无法从江平这里得到验证,更不能多讲半句话,只能深藏在心里了。

    事实上,他所料不差。

    李辅国真是逃离了江宁,就带着几个鲜于烈几个宫卫鸿飞夭夭,连那两名小太监都被留在了望江楼下。可李辅国究竟是怎么逃走的,到现在杨奇也是莫名所以。

    望江楼外、狮子山下,杨奇明明布置了众多暗哨,编织了一张天罗地网,若是李辅国逃走,杨奇的人不可能发现不了。

    奈何直到傍晚时分,杨奇的人见上了望江楼的李辅国迟迟没有下来,才感觉有些异样,这才带着忐忑闯进了楼阁,结果震惊地发现,楼上只有一名身材与李辅国相似的宫卫穿着其人的袍衫,站在回廊上摆着架势作为掩饰。

    李辅国逃了!或者叫失踪了!

    杨奇闻报大为震怒,恼羞成怒之下,他当即调兵遣将派出多路人马,封锁江南往山南、淮南等方向去的交通要道,以追击逆贼为名,在江南半壁掀起了一场偌大的波澜。

    杨奇必须要找回李辅国来。明面上,李辅国是钦差特使,钦差突然失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作为地方藩镇杨奇无法向朝廷交代;而在暗处,杨奇心里很明白,李辅国之所以逃离,主要还是察觉到他的异动。若是让李辅国逃走去皇帝那里告一状,必将坏了杨奇酝酿谋划多年的大事。

    因此,虽然江平这些普通将领不知此行的真正任务,但在各路军中都有杨奇安插的眼线,若是发现了逃走的李辅国等人,必抓获无疑。只是如此闹腾了一天一夜了,根本就没有见到李辅国的踪迹,这名来自宫廷的大太监,以及他那几名护卫随从,似乎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江平深深扫了孔晟一眼,“孔家郎君这是要往河南道而去吗?不知却为何与这些商贾混在了一处?”

    江平知道孔晟被朝廷册封为河南道某县的八品县令,此行肯定是要去河南赴任了。

    孔晟点点头:“正是。我路过此处,正好与商队巧遇,反正此去河南路途遥远,我们彼此结伴而行,也是一桩美事。”

    江平哦了一声,不再问什么,而是翻身上马,继续端坐在马上,观察着下属骑兵对整个商队的翻箱倒柜式的仔细检查。

    足足有半个时辰的功夫,江平的军卒才将李萱的商队搜索完毕。江平闻报没有嫌疑人等,才扭头向孔晟抱拳道:“孔家郎君,本将军令在身,不敢久留,就此与郎君别过,此去河南路途遥远,还望你保重!”

    “将军慢走!”孔晟还礼。

    李萱在身后一直在暗暗倾听着孔晟与江平的对话,狐疑的眸光从孔晟的身上收回,心里暗道:这小贼究竟在搞什么鬼?连江宁府兵的校尉都知他要远行去河南,难道真的是要去中原游历吗?

    这年头,士子游学天下很常见。要不是因为安禄山叛乱,阻塞了官道,江南往中原游历而去的士子,或者中原下江南访友的墨客,都将络绎不绝。

    可李萱却知孔晟不是普通的士子少年,在她心里,孔晟这小贼不仅无耻狠毒,还非常阴险狡诈,他冒着战乱的风险远去河南,绝对非同一般,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李萱思虑多时,突然心头浮起了一个惊人的念头:这小贼莫非是见安贼势大,就想往河南投敌叛国?

    联想起孔晟前番对江北军马的“微词”和对安禄山叛军的“评价”,李萱越想就越觉得很有可能。毕竟,安禄山叛乱以来,投靠叛军的文人、地方官和武将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那令狐潮等人叛变后纷纷献上城池,让虢王李巨气得差点吐血。

    叛军所到之处,与叛军誓死血战的地方官或者守城将领不是没有,但更多的是叛变者。

    她这么先入为主,心里就升腾起冷酷的杀机来:小贼,若是你当真从贼叛逆,本郡主就是豁出去也要将你斩于马下!

    察觉到李萱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又多了一层隐晦的杀机,孔晟暗暗皱眉。

    不过,他却是万万想不到,李萱会认为他去河南是要叛国投敌。若是知晓李萱现如今的心思,孔晟绝对会被气死:这小娘皮难道是不长脑子吗?若是老子真要投敌从贼,哪里还会顾忌你李萱的性命、哪里还会在乎是不是冒犯了一个宗室郡主?直接杀人灭口然后逃之夭夭,只要入了燕军之中,虢王李巨又能奈他何?

    其实,不要说冒犯了,即便孔晟丧心病狂地对李萱先奸后杀或者先杀后奸,都不成什么问题。反正从贼后就与李唐宗室势不两立,生死仇敌,还会在意这点破事?

    事实上,去载河东观察使陆某人投降叛军,为了表示诚意,就诛杀了包括范阳郡王在内的大唐宗室皇亲十余人作为投名状。而投诚之后,也得到了安禄山相应的回报,册封其人为伪燕政权的逍国公,官居一品。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言犹在耳,孔晟纵然是东施效颦也会有模有样。

第一百零七章 暴敛天物?

    李萱没有将心中的怀疑付诸于口,因为她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孔晟肯定不会承认。她只暗暗打定了主意,等出了江南、山南的范畴,若是孔晟有投贼的半点迹象,就当机立断将之斩杀。

    孔晟文武双全,从贼叛逆,无疑会助长燕军的气焰。作为李唐宗室,作为江北军中女将,作为正义阵营中的一员,李萱无论于公于私都不能放过孔晟。

    有大义摆在前面,李萱反而觉得自己被孔晟冒犯的那点“私怨”其实根本就不算什么了。为江山社稷考虑,本着天下苍生为念的宗旨,李萱完全可以没有任何思想障碍的除掉孔晟。

    经过此番折腾,李萱的商队现场一片狼藉。虽然江平的江宁府兵训练有素、纪律严明,但搜查毕竟是搜查、官军毕竟是官军,要想让这些官军有条有理地检查大批量的货物,那绝对是痴人说梦。在江平看来,自家属下这些兄弟没有将这队商客运粮的麻包给捅烂、斩碎,已经算是够仁义的了。

    李彪怀着怒意和不满指挥着下属开始拾掇现场,恢复粮车的本来面目。李萱则望向孔晟淡淡道:“我的商队要北上楚州,走盱眙、洪泽一线直奔彭城,这一带盗寇横行,还有叛军袭扰,你若是没有其他打算,还是与大队人马一起行进为好。”

    李萱被孔晟挟持,穆长风一直就站在她的身后作为监控,避免李萱再生事端。

    其实这是多此一举。李萱此刻没有一丝“反抗”的念头,她早已决定要暂时隐忍就不会再妄动。她不仅担心孔晟会泄密暴露商队行藏,还知道孔晟给自己下了毒。

    一切受制于人,权衡利弊,只有暂时妥协。但她又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商队,所以就开口“建议”孔晟与商队并行。

    但孔晟却摇头拒绝道:“大队人马行进缓慢,我着急赶路,等不得太久。郡主不必担心,你随我等北上,待进了彭城境内,孔某就任由郡主来去自由,如何?”

    “进了彭城境内,还由得你吗?”李萱闻言暗暗冷笑着。

    “至于商队,郡主在与不在,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孔晟笑了笑:“我倒是建议郡主命令商队今后昼伏夜行,尽量走官道大路,避开洪泽水寇和车门山贼以及叛军耳目的窥伺,只要离开了楚州范畴,进了江北的地界,就问题不大了。”

    李萱一惊:“你竟然知晓洪泽水寇和车门山贼?”

    李萱旋即望向了身后的穆长风,大概明白孔晟身边有这名年轻的江湖侠客作为护卫,江湖人纵横天下知道楚州一带的情形也不稀罕。

    孔晟笑了笑:“当然。洪泽水寇和车门山贼袭扰地方为祸乡里,我当然听说过。”

    孔晟又挥了挥手:“穆兄,我们准备启程赶路吧。”

    孔晟回头瞥见钟五娘披着棉衣倚在门楣上,睡眼惺忪地望着自己,不由笑笑,示意乌显乌解二人去给钟五娘留下店钱。

    这一日一夜间的遭遇,于钟五娘和钟蟆来说,无异于梦幻一般,直到现在,她还弄不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而孔晟这个俊俏的少年郎又究竟是什么人——至于李萱这些人,直接让钟五娘当成了无恶不作的贼寇了。

    堂堂大唐郡主,竟然被人当成了山贼强盗,也真是冤枉死了。

    不过,这一带很少闹贼,只有前方的楚州才有盗匪横行。这么多的贼人闯进镇上来,钟五娘觉得自己有必要赶紧去官衙报告了,说不准还能得一串赏钱。而在她的潜意识里,孔晟这个让她颇有好感的少年郎是被李萱这批贼人给劫持了,她去报官,也就相当于是拯救孔晟了。

    东方的天际露出了鱼肚白,寒风渐渐止息了。天色放亮,孔晟一行五骑纵马离开小镇,与李萱的商队分道扬镳。李萱将商队的指挥权交给了李彪,这李彪是虢王李巨麾下的校尉,性格沉稳、勇猛过人,由他带领商队前进,她也能放得下心。

    李彪气得牙痒痒,不知郡主为何甘愿接受孔晟的胁迫,反过来对孔晟等人言听计从。只是李萱严命,他也不敢多问半句。

    要是依着李彪,早就指挥众军将孔晟四人拿下了。一百陌刀手进攻,外围还有数十名弓箭手补位,就算孔晟四人身手不错,却也难逃天罗地网。抓活的或许不容易,但就地灭杀还不是轻而易举?

    李彪不知李萱的忧虑重重,更不知她之所以甘心留在孔晟身边,其实未尝不是反过来对孔晟的一种监视。若是孔晟敢将消息走露给叛军,她就是豁出去一死,也要将孔晟干掉。

    李彪的格局还没有那么大。

    经过这一遭,孔晟的玲珑手段和心狠手辣的坚毅果决个性让乌显乌解两人敬畏万分。而孔晟的威信也真正在这个小团队中建立起来,随着将入河南道,这对于孔晟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

    孔晟的白马追风是如此的神骏,奔跑起来马蹄似乎是在腾云驾雾一般不沾地,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即轻松又潇洒,看得身后尾随急追的李萱有些眼热。她的座驾也是千里挑一的宝马良驹,但与追风相比,还是逊色一筹。

    李萱就暗暗打定了主意,等到最后图穷匕见、撕破脸皮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把孔晟的这匹白马给夺过来。在她看来,如此宝马在孔晟这种小贼手里,绝对是一种暴敛天物。

    也就是李萱的马还能跟上追风,穆长风以及乌显乌解两人骑乘的普通马,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狼狈不堪地吊在后面,远远地追逐着追风的背影。

    若不是孔晟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停下马来等候众人,真要让追风彻底放开速度疾驰下去,起码要拉下穆长风等人十余里路。

    要知道,追风强悍的不仅仅是超强的速度和爆发力,还有普通马难以企及的耐力和意志力。孔晟估摸着,追风可以不眠不休地疾驰一天一夜,数百里的距离不在话下。

    而其实这种突厥马中的王者,天生是为战争而生的,越是在战争拼杀之中,才越加能感受到追风的不同非常之处,单纯骑乘赶路,本来就是大材小用。

第一百零八章 古桑黑店(1)

    红日初升,孔晟一行就离开了天长境内,向着盱眙县的方向快马行进。一路上,李萱始终保持着异样的沉默,与孔晟等人共进退,再无半句话,只是偶尔眸光闪烁间投射出的一丝淡淡的杀机,看得乌显乌解兄弟俩心里只打冷战。

    这哪里是化敌为友,分明是暗藏杀机!

    毕竟是大唐宗室郡主,而且还是有封号的郡主,虢王李巨的三女儿,身份显贵。不管孔晟用了何种手段让李萱“屈服”,但终归还是在他们心里埋着一份深深的不安和忐忑:万一这凤阳郡主到时候翻脸不认人,难道还能真杀了她灭口不成?

    诛杀宗室郡主,这就相当于是对无上皇权的疯狂挑衅。若是让皇帝并朝廷知晓,雷霆震怒之下,这天下虽大,却再也没有了他们这些人的容身之地。

    况且,李萱被挟持离开,李萱手下那些人不可能坐视不管,肯定会有加急探报直抵虢王帐下。虢王李巨现在拥兵彭城,号令河南,号称兵马十万,孔晟一个还未上任的宋城县令,竟敢动虢王的女儿,这与自杀何异?这与以卵击石、蚍蜉撼树何异?

    但到了这个份上,也由不得乌显乌解了。孔晟若是有罪,他们也难辞其咎。

    一连两天,孔晟都率先快马加鞭闷头赶路,等到第三日的黄昏时分,竟然就驰过了两百多里路,进入了盱眙县境内。

    盱眙位于淮河下游,洪泽湖的南岸,本为楚州境内大名鼎鼎的鱼米之乡,民生富庶。然而自打安禄山起兵以来,因为楚州与河南道接壤,时时便有小股叛军南下劫掠“打秋风”,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如此循环往复恶性循环,闹得破壁残垣民不聊生。

    乱世烽火,官府形同虚设,本地土豪劣绅便大肆圈养家兵以为自保,而对民众的压榨就更甚。所谓“官逼民反”,那些被叛军劫掠害惨了的、被土豪欺压到忍无可忍的乡民渔民山民,因为投告无门,因为无以为生,便在一些“有心人”的蛊惑号召下揭竿而起。

    洪泽湖中的水寇也好,车门山的山贼也罢,大抵都是这么来的。

    楚州府衙门对此完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府寥寥无几的兵力自保楚州城都很勉强,还谈什么抵抗叛军、剿灭贼寇。再说现在天下大乱,也不差楚州这一个地方,乱就乱吧,其实还是乱了好,朝廷管不着,规矩不必守,律法可丢在一边,该趁火打劫的可以趁火打劫、该浑水摸鱼的也都可以浑水摸鱼。

    甚至,还有官府中官军里的败类明火执仗,肆虐城乡,往个人的腰包里聚敛财富。

    寒风呼啸,薄暮的夕阳余晖照射下来,给端坐马上的孔晟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光。穆长风勒住马缰绳,轻轻呼道:“公子,前面是一条岔路口,往左通往盱眙的古桑镇,往右则通往洪泽县,我们……走哪一条路?”

    孔晟沉吟着。

    这不是一个往左往右非此即彼的选择题,而是一个计算题——哪一条道距离更短,就更加符合孔晟的选择。

    身后,李萱乘着她那匹同样神骏的枣红马轻驰过来,突然冷笑道:“小贼,走洪泽县吧,虽然绕行百里,但却可以避过水寇的袭扰。若是走古桑,一旦引起洪泽水寇的注意,我们这四五个人,想走都走不了了!”

    李萱轻易不张口,张口就是一声“小贼”,听得穆长风眉头暗皱。

    但孔晟却不以为意,不与李萱在嘴上计较什么短长,他笑了笑,回头望着李萱:“郡主,我们又不是携带重金财帛的商客或者拖带家眷的达官显贵,那些湖中水寇劫掠我们作甚?”

    “我们赶路要紧,就不再绕路了。穆兄,我们直奔古桑,今晚就在古桑投宿歇息一晚。我估摸着,明后日就可进入泗州了。郡主,进了泗州,就离彭城不远……”孔晟淡然笑着:“到那时,我等可任由郡主自由来去!”

    “既然你这小贼不识好人心,那就随便你吧。反正本郡主警告在前,若是路上遭遇水寇,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见孔晟竟然反驳了自己的建议,李萱心内恼火,但只冷冷一笑,就不再多言。事实上,不用孔晟说,李萱也早拿定了主意,一旦进入彭城的范围之内,到了她的势力地盘上,一定要让孔晟这个小贼吃不了兜着走!

    她如今的虚与委蛇,完全是忌惮合防备孔晟会“使坏”,导致运粮商队被叛军劫掠。可若是商队到了彭城大军的驻防之内,她还会再顾忌什么?

    孔晟就是她捏在手上的一只蚂蚁,捏死还是捏残废,都要看李萱的心情。

    孔晟扫了李萱一眼,挥挥手“走!”

    李萱的算盘,孔晟洞若观火明镜儿似地。可是孔晟却也不怕,河南乱字当头,睢阳更为风波中心,天高皇帝远,皇帝都鞭长莫及,何况是一个吃了败仗对叛军心存畏惧的虢王。

    孔晟是懒得说。别看李萱心气十足、骄傲的紧,又口口声声誓死抗贼、江北军力挽狂澜云云,其实都是掩耳盗铃和自欺欺人。虢王退居彭城,主要目的还是为了保存实力,避免与叛军正面交锋。

    这或者不能简单地指摘称之为畏贼畏战,但一定是缺乏整体大局观和战略意识。虢王这一退,直接将大半个河南道让给了燕军,很多地方官孤立无援孤掌难鸣,看不到一丝活路,这才不得不献城归降。

    再退一步讲,退守彭城倒也罢了,若是李巨肯出兵增援睢阳,延缓叛军占据整个河南河北的进程,只要再坚持那么三五个月,郭子仪和李光弼的平叛主力大军就会很快光复洛阳、长安,到那时,局面就大不一样了。

    穆长风哈哈一笑:“就依公子所言,我们走古桑吧。不过,看这样子,这条道废弃多时,已无行人通过,我们得抓紧赶路,免得错过了宿头!”

    乌显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取过自己悬挂在马上的牛皮水囊,拔起盖子,仰头猛灌了几口,然后又递给了兄弟乌解。乌解摇摇头,摆摆手,示意他不喝。

第一百零九章 古桑黑店(2)

    孔晟打马率先驰去,穆长风等人紧随其后。

    这是一条乡间土路,两边本是肥沃的水田,横塘遍布、水渠纵横,可早就荒废多时了。水田之中暴露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地面干裂,到处可见的是倒卧散乱的枯黄稻草,一两棵孤零零的歪脖子树凄苦地伫立着,干枯的枝桠上偶尔会飞落三两只黑乌鸦,呜咽刺耳的鸣叫着。

    而水田的尽头那些个寨子,有的破败冷清见不到人生活的迹象,而有的甚至早已是一片废墟。越往北上,情况就更加严重。

    孔晟一边驰去一边心头感慨万千,这还没有进入河南境内都已经呈现出如此凄凉赤地十室九空的景象,那么彼处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李萱的脸色也不好看,此地正好是富庶平安江南与战乱河南的分界线,进一步是无情炼狱,而退一步却是人间天堂。作为李唐宗室郡主,李萱深感痛心。

    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古桑小镇就放眼在望了。这是盱眙、洪泽、泗洪三地的交通要冲,也是江北往江南的商贸集散地,可如今却废弃败落不复往日盛况。

    昔年的繁荣早已烟消云散,绝大多数的店铺关门大吉,民宅聚集区内更是一片冷清,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见到一两个镇民,都是脚步匆匆、面带菜色、双眸无神,孔晟等人一路行来,只寻见了一间还在开门营业的客栈。

    两个伙计模样的青年懒洋洋地蹲在门口对着在地上画着圈圈,旁边还摆着一小堆石子。看样子,是在玩某种无聊的游戏。

    听到马蹄声响,两个伙计愕然抬头,望见孔晟等人牵着马缓步行来,一怔,旋即满脸堆笑地起身来招呼道:“几位可是要住店?”

    穆长风缓缓点了点头:“当然。伙计哥,还有没有空房?给我们准备……准备五间客房。”

    伙计笑吟吟地连连点头:“有的,有的。客官请下马,咱这店虽小,但客房还是干净整洁,一定不会让几位失望。六子,你去牵马,我带几位客官去看房!”

    客房当然是有,因为很久没有客人入住了,全部都在闲着。但至于说是干净整洁,就谈不上了,没有客人住,这些日子,两个伙计连卫生都懒得干,房间还能干净到哪里去?

    另外一个伙计哎了一声答应下来,便就要去牵孔晟的白马。追风突兀地嘶鸣一声,扬起了前蹄,吓了伙计一跳,赶紧跳了开去。

    “好一匹神骏的宝马!”六子赞道,在一旁拍了拍手:“客官这白马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四蹄有力,身材修长,绝对是万里挑一的神驹!”

    乌显乌解撇撇嘴,心道你一个伙计懂什么?你不过是看这马长得好看罢了。

    孔晟皱了皱眉,猛然一拍追风的马颈,喝道:“你这畜生,好端端地闹腾什么?”

    追风郁闷地打了一个响鼻,垂下头去。

    穆长风则眸光中闪过一丝凝重之色,向那名头前带路看房的伙计打量着,又回头瞥了媚笑牵马去后院的名叫“六子”的伙计一眼,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哂笑。

    开了五间房,孔晟将最里面的一间给了李萱。她住在最里端,而孔晟四人在外,她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难逃孔晟和穆长风的监视,至少,想要半夜逃走是不可能的。

    孔晟刚脱去披风想要上榻小憩片刻,门被推开,穆长风飘然而入,压低声音道:“公子,不太对劲,这两个伙计目光闪烁,身上有江湖气,我看,八成是一家黑店,我们要倍加小心。”

    孔晟闻言沉默了片刻,才道:“穆兄,我也有所察觉。不知你发现没有,方才我们进店的时候,对面那间杂货铺,有一个老妪隔着门缝看着,似有惊恐慌乱之色。”

    “但,此地荒凉,小镇上只这一间客栈可以投宿,我们总不能露宿荒野吧。连夜赶路,人困马乏,若是再不休整一夜,恐怕都吃不消。”孔晟笑了笑:“我们身无财帛长物,他们又不是傻子,也未必会向我们下手。况且,以我们五人的手段,纵然是黑店又能如何?”

    “我们不动他们的饮食,保持起码的戒备,应该不会有大碍。”

    “也罢,公子且歇着。某与乌显乌解两人轮流值宿,有我们三人护着,你们就安心睡吧。”穆长风微微点头,也不再废话,就转身走出了孔晟的房间。

    穆长风是江湖侠客出身,目光锐利,江湖经验丰富,他打眼一看,就看出两个伙计不对劲。感觉这有可能是黑店,本是来建议离开远行的,但一则是艺高人胆大,二则是孔晟所言有理,只有这一间客栈、五人总不能露宿荒野,这两三日疯狂赶路,必须要好好休息一宿了。

    望着穆长风离去的修长背影,孔晟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是何等精明之人,两世为人胸有如海深的乾坤,焉能看不出问题所在。只是一行人的确是太累了,到了此刻,明知有可能是黑店,也只能冒险住下。

    反正孔晟觉得自己五人没什么行李财物,不一定会引起贼人的觊觎。他却没想到的是,单单一匹追风的价值就无可估量,这匹白马天生拉风形貌,走到哪里都能引发高度关注。

    穆长风缓步下了楼,怀抱着他那柄缠绕着红缨穗头的宝剑。两名伙计正在堂中交头接耳,突然见穆长风抱着剑一步步行来,脸色微微一变。

    叫“六子”的伙计嘿嘿笑着迎上来:“客官可是要用些酒菜?”

    穆长风淡然摇头,神色平静而冷漠:“不,某家看你们这里的风景甚好,我在房中也睡不着,就索性出来看看风景透透气。”

    说着,穆长风就抬脚一踢,将脚下一枚胡凳踢起,胡凳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圆弧,砰地一声落在门口,穆长风身形飘了过去,顺势坐下,依旧是抱着剑开始闭目养神。

    两个伙计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眸中读到了一丝震惊。

    正如穆长风的判断,这两人包括客栈的幕后老板都不是什么好鸟。其实他们原本不是开黑店的,只是后来发生了诸多变故,这间兴隆客栈也就变成了古桑镇上唯一的黑店。

    但他们又不是弱智傻瓜,自然明白穆长风此举分明就是一种警告。两人也算是有点眼力,一望可知穆长风就是身手高强的江湖侠客之流,绝非凡俗之辈。

    而这五人中,除了孔晟和李萱两个秀气瘦弱的士子打扮的少年郎之外,穆长风不好招惹,乌显乌解兄弟也是雄壮有力,要拿下来,除非是用药或者迷香,否则凭两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第一百一十章 引蛇出洞

    六子本想要在饮食中下药或者等孔晟一行人睡熟了之后用熏香的,将五个人迷昏过去、捆绑起来,那就任由他们宰割了。

    是不是留活口,还要看两人的心情如何。

    但不成想,孔晟等人似有警惕拒绝本店的饮食,更是有人值宿。如此一来,就很难下手了。

    六子向另外一个伙计使了一个眼色,然后故意大声道:“老五,你去给客官煮壶热茶来!”

    老五屁颠屁颠地跑去后堂。

    六子慢吞吞地走到穆长风身边,试探着道:“客官远行赶路,难道不困倦吗?我们这种小地方,穷乡僻壤,哪有什么风景可看?客官还是回房歇息去吧。”

    穆长风双眸睁开,似笑非笑道:“伙计,某家不困也不累,你且去,不用管我。”

    六子哦了一声,尴尬地一笑:“那么,客官就请自便,咱家不打扰了。”

    六子脸色阴沉地退到了后堂,老五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六子,这些人不好惹,我看还是算了吧,他们行囊单薄,估计也没有什么财物,不如放手。”

    六子一瞪眼:“你懂个屁!他们那五匹马,尤其是那匹白马,绝对是千里神骏价值连城,若是我们能……夺了此马献给先生,那可是大功一件。”

    六子眨了眨眼,向正堂努了努嘴:“老子就不信了,这厮还能一夜不睡?先不着急,等半夜时分,点上迷香,熏翻了再说!”

    老五迟疑了一下:“好吧,很久没有开张,若是再不干一票,咱哥俩就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因为对穆长风怀有绝对的信任,所以孔晟就安然入眠。不过,终归是心中有事,只凌晨时分,他就醒了过来。

    披衣下榻,抓起破虏剑就推门而出。他下了楼梯,见穆长风犹自仗剑而坐,目光炯炯,而那两名伙计早不知所踪了。

    孔晟笑了笑,指了指楼梯,轻轻道:“穆兄,你去休息,我来值宿。”

    穆长风犹豫了一下:“公子,还是你去歇着,让乌显乌解兄弟来吧!”

    孔晟摇摇头:“让他们歇着吧,这两位随我们连日奔波,早就满腹怨言,何必再劳动他们!”

    穆长风长出了一口气,向堂中一侧的一间房门指了指,示意那两名暗藏不轨的伙计就在里面,也就不再客气,向孔晟抱了抱拳,扭头转身上楼去安歇。

    他是侠客,可不是铁打的金刚,同样需要休息恢复体能。不过他行走江湖多年,习惯了餐风露宿,值宿半夜也能撑得住。

    孔晟扫了伙计居住的房门一眼,缓步向前,轻轻打开了客栈的大门。门外黑漆漆的一片,寒风轻抚,一股冷气席卷进来,孔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然后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孔晟一脚迈了出去,站在台阶上,任凭寒风吹着,抬头望着浩瀚的夜空上那繁星点点。镇上寂静无声,远端近处竟然无一丝灯光,连一声犬吠都无,到处弥漫着死气沉沉的气息。

    孔晟轻叹了一口气。此地尚且如此,那处在战火纷飞地中心的睢阳就更加不用说了。此去睢阳,还有数百里之遥,他心急如焚赶路正急,但到了又能如何呢?以个人之力,能否只手力挽狂澜,其实他自己都没有太大的把握。

    只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朝廷册封,畏死不前,不仅要被万夫所指,还会为时代所不容。难道,重活一世,还要在这大唐隐姓埋名不见天日的苟活着?

    一楼堂中偏房内的老五和六子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前半夜,穆长风一直充满警惕监视紧守在门口,宝剑都在暗暗出鞘,两人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现在,听到穆长风回房安歇而居然换了那文绉绉弱不禁风的士子少年来值夜,这让他们感到机会终于还是来了。

    老五透过门缝仔细观察着孔晟的动静,六子轻轻道:“老五,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做了这小厮,然后去二楼点上迷香再撂翻了那几个!”

    老五咬了咬牙,吐了口唾沫在手掌心,又搓了搓手,“干他娘的!六子,一起上,动作一定要轻,不能惊动了楼上那厮!”

    老五说的是穆长风。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出房来,一步步靠近昂首站立正在神游天外的孔晟。老五手里抻着绳索,六子则手持那不知敲了多少人的黑乎乎的闷棍,目露凶光,神色狰狞。

    这是两人行凶多时、演练很久的成套招牌动作:一个绳索套脖颈,一个脑后敲闷棍,两相配合默契,措不及防之下,很容易被他们得手。

    到了近前,孔晟似乎一无所觉。

    老五无声地狞笑着,手里的绳索呼地一声套向了孔晟的脖颈,而与此同时,六子原地蹦起,手里的闷棍也同样带着风声敲击向孔晟的后脑勺。

    在两人看来,对付孔晟这么一个十六七岁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士子,简直就是手到擒来。但就在六子心花怒放、闷棍就要把孔晟敲昏过去的瞬间,他突然眼见孔晟猛然回头,脸上挂着平静带有嘲讽的笑容。

    六子张大了嘴,那声惊呼还未出口,就被孔晟一记重拳击出,正中他的面门,打在鼻子上,这一幕就像极了《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中所描述的一般无二——“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六子噗地一声栽倒在地,满脸血迹,口中含糊**,两腿只蹬。

    而若是让孔晟像鲁提辖一样连打六子三拳,六子不死也得脱层皮。

    老五的绳索倒是套在了孔晟的脖颈下。但老五惊慌失措之下,任凭他怎么奋力拖拽,都被孔晟单手拉住绳索拧过来,而身体更是纹丝不动。

    孔晟是何等的力量,不要说一个老五,就是两个老五加起来也远远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孔晟冷笑着抓住绳索,轻描淡写地将绳套从头上又提起来,然后顺势一拉,老五就收不住,蹭蹭蹭、跌跌撞撞地倒过来,孔晟抬起一脚,冷漠无情地生生将这厮踹飞。

    这不是找死吗?孔晟明知这有可能是一间黑店,焉能没有一点防范。其实他故意走出门去,主要还是为了引蛇出洞。

第一百一十一章 狠辣

    楼下的动静自然惊动了楼上诸人。

    反应最快的是穆长风,其次竟然是李萱这个宗室郡主,乌显乌解兄弟俩揉着惺忪的睡眼出门来看时,孔晟早将老五六子两人给彻底撂翻了。

    因为心中愤怒,所以孔晟下手极狠。再加上他本身的力量惊人,裹夹着愤怒的拳脚横飞,哪里是这两人能承受起的?

    眼见两名店伙计被孔晟揍了个头破血流鼻青脸肿不成个人模样,瘫在地上惨叫连连,乌显乌解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萱没有下楼,只是披着袍子站在回廊上,神色淡淡地往下望着,嘴角却是轻轻一抽。

    她也没料到,孔晟出手这般狠辣。他出手的招数并不华丽,有些时候看起来还有些笨拙,但他每一次出手都从不放空,绝对碾压的力量让两名伙计如何抗衡?想都别想。

    其实就连孔晟自己,此刻冷静下来退在一边也有些心态复杂,他都没想到自己如今变得自己都不认识了——

    穆长风没好气地瞪了乌显乌解一眼,怒斥道:“你二人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将这两名恶贼拿下捆住?!”

    乌显乌解这才红着脸上前动手,将惨呼不止的老五、六子用绳索捆成了粽子,扔在地上。

    听这两人蜷缩在地上犹自**鼓噪,乌显有些不耐烦,就随意从一楼的案几上抓过一条脏兮兮的抹布,奋力撕成两半,没好气地塞进两人口中,顺势又狠狠踹了两脚。

    “公子,这黑店应该没有旁人了,我们先歇着,明日一早就赶路,至于这两人,我看也不用麻烦送官了,交给本镇的保甲自行处置可好?”穆长风向孔晟轻轻道。

    穆长风本想说“不如斩杀了了事”,却想起孔晟如今毕竟是正经官身,不经官府裁判就擅自夺人性命,哪怕是两个开黑店谋财害命的贼人,也不妥当,况且还当着凤阳郡主的面,所以就改了口。

    要是以他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的个性作风,哪里还考虑这么多,早就一剑结果了二贼的性命。

    孔晟嗯了一声:“本地官衙形同虚设,估计我们报官也没有任何作用,不过,既然让我们撞上这事,这间黑店——”

    孔晟的话还没说完,楼上的李萱突然冷冷插话道:“还啰嗦什么?这种恶贼恶贯满盈死有余辜,至于这黑店,明日一早也干脆一把火烧了,免得再祸害其他过往商贾行人。”

    孔晟皱了皱眉,扫了李萱一眼,心道这小娘皮果然心肠坚硬狠毒,提起杀人放火来如同喝水一般简单轻松。

    穆长风望着孔晟。

    孔晟突然轻轻一笑:“郡主言之有理,不过,孔晟一介书生,连只鸡都不忍心下手,何况是活生生的人了。既然郡主义愤填膺,要为民除害,孔某乐见其成——不如烦劳郡主亲自下手吧!”

    孔晟耸耸肩,退在了一旁。

    “混账东西!你当本郡主是侩子手吗?”李萱柳眉倒竖,怒哼一声,拂袖而去,回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将门关紧,心里将孔晟咒骂不止:你这小贼,真不知廉耻,你竟然还号称连只鸡都不忍下手?矫情虚伪,面目可憎!

    孔晟朗声一笑,转身也上楼回房,吩咐乌显乌解兄弟继续值夜。至于被捆缚在地上吓尿了裤子浑身筛糠的老五和六子,他没再发表任何意见,反正如何处置,就交由穆长风三人了。

    有些事情,他不适合做,但穆长风无所谓。

    这两人开黑店绝非一日,估计也害了不少人。这乱世关头,凡事通权达变,为了给受害者报仇也好、为了给后来者扫除隐患也罢,反正不能轻易放过他们。落在了嫉恶如仇的穆长风手里,焉能有好果子吃?

    后半夜无语,孔晟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起身后见穆长风将二贼捆缚着吊在了客栈对面一栋废弃民居竹楼楼顶的飞檐上,在寒风中晃荡着身子,连吓带冻,此刻多半是昏迷了过去。

    孔晟扫了一眼,笑了笑,任由穆长风处置,他懒得管。

    十余个镇上的居民远远地旁观着,望向孔晟等人的目光中都带着浓重的畏惧和忌惮。

    乌显乌解兄弟牵过五人的马匹来,穆长风向众人环绕一抱拳,朗声道:“诸位乡亲,这两名恶贼开黑店谋财害命,在下等略施薄惩,吊在此处任其自生自灭,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说完,穆长风高高举起手里的火把,然后义无反顾地将之投进客栈,因为事先准备了助燃的油脂,瞬间火光熊熊,烧红了古桑镇的半边天。

    与此同时。天长县境内孔晟与李萱商队遭遇的小镇外,一辆黑色的马车疾驰而过,驱赶马车的是一个包裹着头巾、一幅大食人打扮的壮汉,此人碧眼浓眉,眼窝深陷,一望可知不是中原人。

    马车内卧着一个身材臃肿的胖子,肤色黝黑,颌下三缕长须,颤巍巍地。

    胖子抓住奔跑中马车的车厢,压低声音道:“鲜于烈,这是什么所在?往哪个方向走?”

    “天长县境内,正在往楚州方向走。也只有这条道安全一些,您忍着点,晚间我们去前面打尖。”车夫凝声道。

    胖子定了定神,突然脸色大变道:“鲜于烈,你走错路了!这条道是通往楚州的,过了楚州就是泗州和彭城,进入河南道境内。现如今那河南叛军当道,我们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往山南、淮南的方向都有重兵把守,江南各州兵府齐齐出动,我们要想避过追查太难了。”车夫说着话,但手里的马鞭不止,而马鞭炸响处,马车可劲地飞奔着。

    车里的胖子沉默了下去。

    “最安全、也是最容易逃离的方向可谓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布下了天罗地网,这边逃亡河南的方向倒是出人意料,甩开了江南官军的追缉,但逃出了江南又能如何?在那战火纷飞的河南道,也必将面临着无尽的凶险。

    “杨奇这逆贼!杂家一定饶不了他!”胖子气吼吼地低不可闻的在车内咆哮着,无声的怒吼着。

    赶车的鲜于烈暗叹一声,再无多言,继续挥鞭驾马,向着楚州的方向一路狂奔而过,扬起漫天飞扬的烟尘。

第一百一十二章 流水未必遇知音

    过了古桑就是黄岗。洪泽水路纵横交错,方圆数百里,自汉以后,沿湖环居的人越来越多,就逐步形成了一个个以渔民为主、乡民为辅的小集镇,这些集镇原本因为南北通商而变得非常繁荣。

    古桑、黄岗,都是其中之一。

    本镇之所以名为“黄岗”,原因在于左侧有一座高岗,岗上奇峰俊石山林茂密地形险恶。而右侧则就是洪泽湖畔了,水面开阔,又是洪泽最优良也是大的进出湖的港口。

    黄岗依山傍水,地处南北要冲,人口密集。

    自安贼起兵袭扰、商路断绝乃至水寇劫掠乡里,周遭集镇就遭遇了万劫不复的灾祸。古桑的情况,大抵就是表征。可离开古桑抵达黄岗,孔晟却惊讶的发现,这个集镇似乎根本没有遭受一丁点战祸盗匪的影响——阡陌相连,道路畅行,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鸡犬相闻,虽在冬季,却还是充斥着勃勃生机。

    这让孔晟忍不住记起了陶渊明UU小说的桃花源记。陶渊明勾勒的世外桃源孔晟不知具体如何,但反正眼前这番景象比起前者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到处是宁静、祥和、欢乐的气息。

    从湖中打渔归来的渔民,扛着渔网和鱼篓,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而有不少乡民,也牵牛带口,欢天喜地的往农田中去。所见所闻,恍若世外桃源,与外界两相对比,令人不禁愕然。

    只是孔晟也发现,这个镇上的人对于外来者警觉性甚高,他们这一行人还没有进镇,在外界通往本镇的路旁,十数名手持棍棒的青壮年就横在路中,为首的一个壮汉浓眉大眼身材高大。

    此人上前一步,眉头一簇,大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我们黄岗做什么?”

    穆长风打马上前,微微一笑:“我们往江北去,路过这里,略事歇息,用些饭食就会离去。”

    这应该是镇民自发组织的乡丁,以护卫小镇为己任,与官府无关。孔晟若有所思的目光从这些乡丁的身上掠过,心头的一个疑惑却始终无法消散:同样处在乱世烽火之中,此地凭什么能独善其身?而洪泽水寇与之比邻而居,难道真的是兔子不吃窝边草的缘故?

    壮汉挥挥手:“我们镇上的路封了,你们要过路,绕那边的岗子走吧。”

    壮汉指了指远端的山岗,山岗下同样有一条路,不过,却是绕着大半个黄岗镇而行。

    穆长风皱了皱眉:“你们凭什么封锁道路?可有官府的授权?”

    壮汉嗤笑一声:“官府?官府的大老爷们早就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指望不上官府的人,还不兴让我们乡民自保?我们镇里的道路,我们自个说了算,不让进就是不让进,少废话!”

    壮汉傲然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黄大力说封路就是封路,黄岗不允许来历不明的外人进入,你们赶紧绕路!”

    乌显乌解二人在后面听得恼火,勃然大怒,正要上前来斥责几声,甚至干脆就要动粗,区区几个乡野村汉,对他们来说那根本就是小菜一碟不足挂齿。

    却听孔晟在后淡然道:“算了,人家有人家的规矩,我们是赶路之人,入乡随俗,不能坏了人家的规矩。穆兄,乌显乌解,我们绕行吧。”

    说话间,孔晟打马先行,向着山岗奔驰而去。

    孔晟觉得这个小镇非同一般,在摸不清状况的前提下没有必要惹麻烦。况且,绕点路就绕点路,为了这等小事大动干戈值不当的。

    穆长风没有犹豫,紧随其后。李萱也沉着脸喝着胯下马飞驰去,乌显乌解两人郁闷地使劲在半空中甩了一下马鞭,这才驾着黑马半死不活地跟着。

    其实也就是绕了十数里的样子,孔晟等人纵马而行,没耗费两盏茶的功夫。路径幽弯,绕过沃野良田,一座高岗赫然出现在眼前,从岗上向下延伸,一直到洪泽湖畔,是一大片开阔地。

    岗半腰有凉棚,自凉棚那边隐隐传来清凉悠扬的琴声。而行得越近,琴声就越加清晰可闻。

    孔晟放眼望去,凉棚中,见一名麻衣青年长发披肩随意散在脑后,率性清雅的面容上波澜不惊,此人趺坐在地,肃然抚着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数人的到来充耳不闻。

    琴音流畅沉郁,旋律古朴,和着清澈的泛音,表现出层峦叠嶂、幽谷清泉的奇妙意境。孔晟等人端坐在马上,凝立在凉棚外,倾听琴音。穆长风及乌显乌解二人不懂音律,就有些不耐烦;可孔晟和李萱却是识货之人,此人容貌清古,琴技堪称出神入化。

    孔晟双眸微闭,笑而不语。

    随着琴声缓缓奏起,孔晟仿佛将视线投了久远的春秋时空。精通音律的琴师俞伯牙,在一个和风舒畅,薄雾轻扬的早晨,端坐山林,手抚伏羲琴,弹奏他新作的琴曲。琴声穿越寂静的山林,时而浅如坠玉,时而亢似龙吟,时而清冷缠绵,时而澎湃浩荡,随着阵阵松风,汇入山泉,漫入岚岫,潺潺切切。此时路过的樵夫钟子期,安静地站在琴声里,垂目凝神,直听得物我两忘,脱口赞曰:洋洋乎志在流水。

    孔晟脑海中刚闪现出钟子期这三个字,就陡然听身侧,李萱却是在马上忍不住拍手赞叹道:“妙!妙啊!好一曲流水,兄台琴技如同天籁,实在是妙不可言!”

    钟子期是俞伯牙的知音,可流水未必遇知音,李萱突兀却未必会让眼前的抚琴者引为知音。她忍不住半路开口打断了人家的思路和意境,着实有些破坏风景,搞不好人家恼火盛怒也说不定。

    麻衣青年手一顿,琴音戛然而止。他抬头望向了孔晟诸人,面色不变,无怒无波,却只扫了这一眼,就又继续低头旁若无人的十指飞弹,一连串急促、哀婉的琴音泛起,却是换了曲子。

    旋即,融汇着落寞、苍凉、伤感、绝望、心灰意冷等诸多负面情绪的婉转琴声如同山间小溪潺潺流过众人的心田,就连不通音律的穆长风都能感觉出抚琴之人此刻悲苦伤心的心境。

    孔晟心有所感,知道这大抵是一曲抚琴人缅怀至亲至爱的思念曲,音律不拘一格,更没有什么繁琐的技巧可言,只是一味将黯然神伤通过酣畅淋漓的指法歇斯底里的宣泄出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黄岗之下葬花吟

    孔晟下的马来,一时技痒,从行囊中抽出自己的那管金丝竹箫来,司马承祯赠予他的箫剑,作为定情礼物交予了杨雪若,他身边只留着这管竹萧。

    凑在嘴边,略有停顿,待对方琴音中出现了些许盲点空白时陡然切入,孔晟的箫声呜咽深邃,不疾不徐,犹如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将一个伤情的故事娓娓道来,与麻衣青年的略有尖细的琴音相合,婉转承和、一气呵成,堪称妙到毫颠。

    李萱有些愕然,扭头望着孔晟,眸光中掠过一抹复杂。

    穆长风不是第一次听孔晟吹箫,但乌显乌解二人却是头遭。两人是粗人,哪懂这些风雅技能,只是觉得孔晟文采好、通武技还善音律,懂的东西似乎也忒多了一些,老天爷如此厚待他,真是有些不公平啊。但念及孔晟孤苦无依少年便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又喟叹一声,觉得老天又是公平的。

    给予你一些,便会剥夺你一些;反过来说,剥夺了你一些,便会给予你一些,保持着一种冥冥中的平衡。这种平衡,不能被打破。

    与此人的琴音一般,孔晟的箫声同样到了相当程度的高深境界,绝非常人所及。不过,她旋即一想,既然孔晟这小贼是出了名的才子,精通音律其实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琴作为四技之首,琴棋书画一脉相承,几乎没有文士不通音律的。

    麻衣青年抚琴的手微微一收,发出悠长的最后一个尾音,而几乎是与此同时,孔晟也吹奏完了最后一个音符,深沉古朴的箫声与铿锵有力的琴音融会贯通,在旷野中回音袅袅,余韵不绝。

    麻衣青年抬头来望向了孔晟,清雅的脸上浮现出轻微的震惊之色。他缓缓起身来,走出凉棚,走下山坡,而孔晟也顺势将竹萧收入腰间,上前行去。

    两人目视对方,神色平静。

    良久。

    麻衣青年才躬身施礼淡然道:“山人南宫望,表字子渊,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孔晟微笑还礼:“在下江宁人,敝姓孔,自江南游学至此。路遇此地,闻先生天籁琴音,一时鲁莽,箫声相和,有得罪冒犯之处,还请先生见谅!”

    因为有李萱的教训在,孔晟不愿意再向陌生人透露真实姓名,免得再生是非。

    南宫望眉梢一挑,眸光道:“孔公子箫技造诣非凡,远胜山人。请问公子,方才的箫曲……是何名,可否教我?”

    南宫望深深凝望着孔晟,眸光中渐渐弥散出来的浓烈的哀伤和期冀,看得孔晟心有戚戚焉。他心道:此人一定有痛彻心扉的伤痛历久弥新,看这情形,多半是红颜逝去之痛吧?

    孔晟一念及此,便神色一肃道:“此曲名葬花吟,若是先生喜欢,在下定将曲谱誉写奉上。”

    “葬花吟……”南宫望喃喃自语,神色越加的哀伤:“真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我做别花赋,今又有葬花吟……如花啊如花,你在天有灵,可曾听到?”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煞葬花人……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孔晟一口气缓缓吟道,他的眼前慢慢浮现出这样一幅景象:弱不禁风腰细抚柳的古典美人,扛着小锄,在漫天飞舞的花瓣雨中忧郁独行,却淹没进花海深处不知归路。

    南宫望浑身一震,泪如雨下,旋即掩面放声恸哭。

    孔晟轻叹一声,默然望着对方,也不劝慰。

    这人的痛痛到了骨子里,这种发乎于灵魂深处的痛,这种为情所伤的绝恋,岂是外人所能宽解的?

    李萱在坡下听到孔晟吟唱,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彩。她是习武之人,不让须眉的巾帼英豪,所好的是征战杀伐统率大军,而谋图的则是奋不顾身光复大唐江山社稷,很少有柔情挂肚的时候,孔晟此番信手拈来的吟唱凄婉动人,在这瞬间勾动了她内心深处的一处柔软心弦。

    “这小贼算是才学惊世,信手拈来都是华丽文章,可惜如此人才却不能为我所用,可能还要投贼叛国,真是可惜可叹!”

    孔晟在坡上凝望着南宫望,不知李萱此刻生出的几多玲珑心思。

    良久。南宫望才慢慢平静下来,他深深向孔晟躬身下去:“拙荆如花一年前夭亡,南宫望做别花赋并谱曲纪念亡妻,不成想,又遇公子巧得葬花吟,实在是上天注定。公子妙曲,深知我心,别有所报,请公子受我一礼!”

    孔晟避了过去:“先生对夫人初衷不改,情深意重,足以感天动地。在下何德何能,敢受先生大礼?”

    南宫望却坚持着将大礼参拜下去,然后才起身向孔晟点了点头,平身而立,与孔晟谈笑生风,交流着刚才那首名为葬花吟的曲子。南宫望是精通音律的天才,音律这个玩意本来就是一通百通、触类旁通,孔晟将曲谱中的几处“关键”细说一遍,都不用孔晟再誉写曲谱,南宫望就掌握得差不多了。

    南宫望再次拜了下去:“公子赐曲,山人感激不尽。这一拜,替亡妻所拜!”

    孔晟笑着避让了开去,心头感慨万千。他不知道眼前这神秘文士对他那名叫如花的亡妻究竟怀着怎样的思念之情,但察其言观其行,应该是山高水深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

    南宫望向孔晟作揖人别,他缓步走上山坡走回凉棚,突然面向山岗挥了挥手,陡然间从凉棚之侧的密林中奔出数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厮,琴童书童打扮。

    两名书童将南宫望的古琴收起装入琴囊,然后肃立在其身后。而另外一名书童则奔出凉棚,摇动着手里的一面三角杏黄旗。

    李萱见状,身形陡然一震,满腹的柔情顿时化为泡影,惊呼道:“不好,有贼人!”

    黄色为至高尊贵,这天下间,除了皇帝和皇室,谁敢妄用?大概也只有那些无法无天的贼寇强盗之流了。

    孔晟也是一惊,站在原地环视四周,这个时候,山岗上、密林中传来不绝于耳的吆喝声、奔跑声及喊杀声,两股包着棕红色巾子、身穿青色劲装的人马、一百多名壮汉,手持明晃晃的钢刀,分别从两个方向涌出,不多时就将孔晟几人围了个密不透风。

    乌显乌解两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端端地,怎么又祸从天降?!

第一百一十四章 生死关头见真情(1)

    突兀地被人包围,来者明显不善。

    穆长风却是赫然不惧,拔出随身长剑,就将孔晟护在身后。而乌显乌解两人,也自是抽出弯刀来,一左一右恪尽职守。两人毕竟是经历过战阵厮杀的宫廷禁卫头目,身手比穆长风自是不如,但寻常三五个壮汉也很难近身。

    李萱脸色凝重地缓缓拔剑出鞘。她的剑术和轻身术丝毫不亚于穆长风,若是她肯与穆长风联手,互为相应,千万人战阵中都来去自如。

    如今五人一体,危险来临,她自不能坐视不管,更无法独善其身。

    凉棚被涌出来的青衣人团团保护起来,麻衣青年南宫望倒背双手,一扫刚才的颓废伤感,变得神采飞扬,朗声大笑,手中的折扇遥遥一指:“可笑尔等自投罗网还不自知,还不速速弃下兵器自缚起来请死,山人念在方才琴箫相合的缘分,或可留尔等全尸!”

    孔晟神色不变。很显然,这股贼人大抵就是传闻中劫掠四方的洪泽水寇了,只是孔晟没想到的是,这批水寇竟然会在此地设下埋伏围击,更没想到洪泽水寇的魁首竟然是南宫望这等清雅之士。

    他马上就意识到,这恍若世外桃源一般的黄岗镇,也大概就是这帮洪泽水寇的隐秘据点和大本营了,否则,这里岂能独留一方净土?有南宫望这种奇人主持,此地能现乌托邦式孤立于人世的平静,想想也不奇怪了。

    孔晟缓步上前,朗声道:“看来,南宫先生便是洪泽水寇的魁尊了。这真让在下惊讶,没想到臭名昭著的洪泽贼首,竟然是先生这等清雅之士。先生自称山人,却奈何为贼?”

    南宫望似笑非笑:“你说的没错,这般洪泽兄弟袍泽便以山人为首。你以水寇称我,我却以小贼视汝;你道我等臭名昭著,我却以护卫地方黎民百姓为天责,在这洪泽一带,我南宫望便是万家生佛,人人敬仰。”

    南宫望手中的折扇霍然撑开,在胸前扇了扇,动作儒雅潇洒之极。不过,这是外人和南宫望这群下属的感觉,在孔晟看来,大冬天的捏着一把折扇,不是装逼是干甚?这逼装得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了。

    孔晟还未答话,李萱在后忍不住怒斥插话道:“洪泽水寇泛滥洪泽、盱眙、泗洪三地,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这贼寇头子,竟敢还有脸妄称护卫地方、万家生佛、人人敬仰?我看这洪泽百姓,恨不能将尔等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南宫望冷笑一声:“孰是孰非,山人也懒得跟你计较。但山人标下这189名兄弟,都是洪泽周边穷苦出身,我等或为官所逼、或不甘土豪压迫,聚义洪泽,情同手足,对天盟誓,护我乡土、佑我父母,同生共死!我们杀的是恶贯满盈的官绅,劫的是欺压良民的大户,所得钱粮均共享之,何来罪名昭彰?”

    “有贼人假我之名与官勾结为祸乡里,甚至为安贼叛军引道肆虐三县,以山人看,根本就是楚州城的官军败类作祟,与我等何干?!”

    南宫望言之凿凿,神色慨然。

    孔晟望着他,突然有一种预感,觉得南宫望说的不是假话,这人性情清高骄傲,应该不屑于说假话。而如果是真的话,恐怕问题就严重多了——乱世当头,官军的败类竟然打着洪泽水寇的旗号到处劫掠,大发国难财,这可不是小事。

    李萱呸了一声,嗤之以鼻,她根本不信。说起来也难怪她,她是李唐宗室郡主,虢王的女儿,她焉能相信一个水寇头子的话,而去怀疑自己这边的官府和官军?

    孔晟长出了一口气,“孔某自问与先生及先生手下的兄弟无冤无仇,既然先生口口声声以正义自居,以护佑地方为己任,那么,为何又啸聚众人围堵劫杀我们这些过往行人?这岂不是言行不一、表里不一?”

    南宫望轻笑一声:“你这小厮好生能狡辩。尔等前番在古桑镇上,依仗武力,焚毁我客栈在前,吊杀我兄弟在后,还敢说与我等无冤无仇?”

    孔晟等人恍然大悟,原来开设在古桑镇上的黑店,竟然是洪泽水寇的秘密据点,难怪他们半路上遭遇了这批人的围堵,看来,此番是要为六子和老五二人报仇来了。

    如此一来,穆长风就知道难以善了,更加增添了几分警惕。他心里盘算着,对方人多势众,一旦发生冲突,他就不管李萱和乌显乌解三人,而是护着孔晟冲出重围一走了之。

    孔晟突然笑了:“先生说我擅长狡辩,我却要说先生指鹿为马,猪八戒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了。你们在古桑镇上开设黑店,谋害过往行人客商,罪行累累,而那两名恶贼主动袭击,要置我等于死地,如此种种,我等难道还要坐以待毙不成?”

    “而且,我等只是将两名恶贼吊在竹楼上,没有杀他们。若是在我们走后,当地乡民能将他们救起,自然能保得性命,可既然乡民都不愿意相救,又怎么能反过来说是死在我们手上?”

    南宫望微微一皱眉,扭头望向了身侧一个三十许人的紫衣壮汉。这名壮汉一脸虬髯,面色粗狂,此时凑过去压低声音道:“先生,休听这些恶贼胡言乱语,我们只杀恶霸不伤无辜,取的是那些奸商并贪官污吏所得的不义之财。至于这一次,六子和老五看中了那小厮的几匹宝马,就一时昏了头、动了心,想要迷昏他们,取了马献给先生……但过错是小,害了性命事大,他们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们而死,此仇焉能不报?!”

    南宫望略一沉吟,却纵声狂笑道:“你说我开黑店害人,完全是污指构陷。山人做事,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正大光明,也不屑于辩解。而这一次,纵然我手下兄弟一时犯了贪念,要夺你们的良马,却也只是要下迷香而不会伤及尔等性命,然而尔等却心狠手辣将事做绝,竟然将我两名兄弟活活吊杀!”

    “可怜我那两名兄弟略有过错却罪不及死,若不将尔等诛杀,如何告慰他们于九泉之下,山人又有何颜面面对手下众位弟兄?!”南宫望神色慷慨,声色俱厉,爆喝一声:“还不下马受死?!”

    一百多名青衣壮汉齐齐怒吼一声:“杀!”

    喊杀声震天动地,震动了整个山岗密林,惊起了一群扑腾掠空的飞鸟。

第一百一十五章 生死关头见真情(2)

    一群水寇竟然有如此气势!穆长风眸中掠过一丝奇色。

    这百多名彪悍的壮汉手持明晃晃的钢刀,踏着轰然的脚步,踩着一定节奏的鼓点,杀气腾腾地逼近过来。这是一种阵型的演变,也是一种气势上的进攻,一望可知,这支队伍受到严格系统的训练,有高人的指点。

    孔晟咬了咬牙,也在马上拔出了自己的破虏剑。不管是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还是对方故作狡辩,也不管这洪泽水寇是真义军还是真贼寇,反正仇已经结下,他们口口声声要为兄弟报仇,如此情景之下,也只有拼杀到底了。

    五人对一百多人,双方的力量对比太过悬殊。孔晟就是再有自信,也知道接下来的局面非常艰难,九死一生,甚至一个搞不好,他们都要被死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疯狂群殴中。

    但事已至此,怕也没有用。摇尾乞怜不是孔晟的个性,宁可站着死也不能跪着生——因为大多数时候,纵然你摇尾乞怜也未必能保住性命。左右是一个死字,两世为人,孔晟也看得开了。

    孔晟探手抚摸着手里的破虏剑,轻叹一声:“穆兄,各位,唯今之计,只有血战杀出一条活路了!”

    乌显乌解脸色阴沉,没有吭声。手里的弯刀赫赫,目光警惕地望着逼近过来的青衣人。

    穆长风轻微的声音传进孔晟的耳朵:“公子,我保护你冲出重围,让乌显三人断后。”

    孔晟慨然笑了笑,摇摇头:“不,穆兄,如果有选择,我不会让大家陷于这般死地。但我等本为一体,要生则一起生,要死则一起死!我孔某人绝不会踩着别人的肩膀苟且偷生!”

    “倒是郡主殿下,受我等拖累,让孔晟汗颜扫地。若是能有机会,孔晟愿意拼死护卫郡主杀出去。”

    孔晟转头望向了李萱,目光清澈真诚。生死关头,再有任何的心机和手腕,统统都没有必要了。

    李萱手持宝剑俏脸上一片凝重,她冷笑一声:“你这小贼,现在说这种话还有什么用?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一身的蛮力,还能护得了本郡主?”

    孔晟再次叹了口气,再不多言。他心里有数,若是冲突起来,混战当中,最有希望逃出去的就是穆长风和李萱,因为这两人的轻身功夫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不要说这区区百余人,就是千军万马之中,若是两人铁了心要逃命,也有很大的希望逃出生天。

    不过,李萱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掠过一丝柔和,而对于孔晟的恨意,也随之减轻了些许。

    所谓患难见真情,到了这个生死关头,孔晟不可能故作矫情,不管他有没有这个能力,反正是有这个心意的。既然他有这番心意,这说明这小贼还有一丝良心和可取之处。

    第一排的青衣水寇已经接近马前十米开外,穆长风与孔晟交换了一个凛然的眼神,孔晟深吸一口气,手里的破虏长剑高高举起,目光平视前方,眸中所投射出的坚定不移和冷酷无情,让他身侧的乌显乌解心头凛然。

    像孔晟这样的一个士子少年郎,出身江南繁盛之地,从未经历过战阵,前几天与李萱商队的冲突顶多是一次小小的“洗礼”,可面对几乎是必死之局的现状,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胆怯,这让兄弟俩不得不佩服。

    数十名水寇满脸的肃杀,手里的钢刀林立如雨,他们一步步逼近着,阵型却是在暗暗散开,渐成包抄之势。这种可进可退的阵型,足以挡住孔晟五人的集中冲杀。而若是孔晟等人独自为战,分开力量,那么,被逐一擒下或者灭杀的可能性就大增。

    血战一触即发,众人的呼吸都变得非常急促。可就在此刻,从孔晟等人的来路处传来震天的马蹄轰鸣声,烟尘飞扬遮天蔽日,以乌显乌解的经验来判断,来的绝对是超过二十人的马队。

    凉棚中的南宫望脸色一变,大叫一声不好!他吩咐书童猛敲了一声锣,那些先行逼近过去的青衣人顿时得令潮水般往坡上迅速退却,一支草莽队伍,竟然能做到闻鼓而进、鸣锣收兵,令行禁止、退走有序、动作整齐划一,看得孔晟暗暗点头,心道:不说别的,单是这军容齐整、纪律森严,恐怕就说明这支洪泽水寇并非普通意义上的乌合之众,而南宫望绝对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奇人。

    一介文士,能指挥号令一群彪悍的水寇,这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孔晟抬头望去,在南宫望的令旗指挥下,这百余人的青衣人竟然撇开孔晟五人,而是面向来路的方向结成了某种三角形的战阵,而原本站在南宫望身侧的紫衣虬髯大汉,此刻更是手持一柄亮银枪站在了整支队伍的最前端。

    此人也不简单。威风凛凛,必是一员大将。

    硝烟还未散尽,一支数十人的骑兵队就出现在视野之中。这支队伍虽然身着便衣民衫,但手里却执着江北军队制式的陌刀,所以,不管是孔晟还是南宫望,心头都为之一震,这明显是官军中战斗力极强的骑兵陌刀队。

    陌刀在西北军中是常用兵器。中原关洛一线,只有虢王李巨的江北军马中有一支数千人的陌刀队,这支近乎独立的特种兵队伍,还是从西域转战换防过来的,原先是哥舒翰的标下,哥舒翰兵败被安禄山擒获后,这支队伍辗转归于李巨麾下听命。

    南宫望震惊地望向了孔晟等人,心里暗道:这几人究竟是什么人?难道是官府中人?

    骑兵队威势凛然地冲过来,纵马奔驰自动分成两排,每排大概十余人的样子,而在奔驰过程中,马与马之间的距离的几乎均等,马首尾相顾,阵型丝毫不乱,只有当中一骑渐渐突出,成领衔之势。

    南宫望的脸色愈加的阴沉凝重。别看这支骑兵队人数并不是很多,数倍少于他麾下的人马,但战斗力可不是以人数多寡来计算衡量的。他麾下的这批水寇虽然久经训练,也彪悍有力,可与真正的军中骁勇还是有着很大差距的,一旦对垒,后果不堪设想。

    ps:今天已经三更了,在强推中,拜求各位给点会员点击和不花钱的推荐票啊,拜求了,同时求下收藏!!!!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宁死不屈

    孔晟眼角的余光从身侧李萱的冷然秀美的容颜上掠过,见她嘴角噙着成竹在胸的浅浅笑意,便恍然大悟:来的定然是李萱的人马了。但很显然,李萱麾下的商队不可能来得这么快,这分明就是李萱提前布置在楚州一线的后援。

    而看样子,她提前布置的后缘也不止这一枝。也正常,她这一次下江南贩运粮草,事干重大,为了成功将收购来的粮草秘密运输回江北,她堪称是呕心沥血、费尽心机。所有的“疏漏”和细节都考虑到了,也都安排了后手,惟独孔晟这枚横空出世的“棋子”,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果然,那二十多骑飞驰而至,马上的骑士手持陌刀、身着黑衣劲装,杀气腾腾、面色冷肃。打头的一个,翻身下马,向着李萱的方向毕恭毕敬地跪拜了下去:“张昭护卫来迟,还请公子恕罪!”

    李萱神清气爽地在马上摆了摆手,淡然道:“辛苦了。”

    说完,李萱看也不看那厢虎视眈眈的南宫望的水寇人马,只是向孔晟嗤笑一声低低道:“小贼,你没想到本郡主还有后援吧?好了,如今这是你们与洪泽水寇之间的争斗,本郡主就不再搀和进去了。若是你此番能逃过这一劫,你对本郡主的诸多冒犯,你我之间的恩怨,我不为己甚,就一笔勾销了。”

    李萱幸灾乐祸地扫了孔晟一眼,笑吟吟又道:“这是你这小贼自作自受,又怨得了谁呢?!”

    说完,李萱纵声大笑,打马就驰向了自己的人马队伍,与孔晟等人分道扬镳了。

    孔晟神色平静冷漠,没有被李萱的嘲讽和落井下石触怒。李萱对他怀有颇多怨恨,此刻能保持观望状态,而不是与水寇合兵一处向自己这些人下手,已经算是“高风亮节”了。女人都是记仇的动物,孔晟没奢望李萱能以德报怨反过来助自家扛过这一劫难。

    那边的南宫望及其手下百余下属,目带警惕地凝视着突兀而至的这二十多骑,微微有些紧张。别看张昭这些人没有着官军服色甲胄,但无论是训练有素的阵型还是寒光闪闪的陌刀,都足以说明他们的非凡来历。

    李萱轻蔑地望着南宫望,扬着马鞭淡淡道:“兀那贼寇,这是尔等与孔晟几人的仇怨,某家的人不会参与,就作壁上观,任凭你们自行了结吧。”

    说完,李萱就带着自己的骑兵队缓缓后退了数十米,将整个即将变成战场的旷野之地给让了出来,也没离去,真真正正是做起了壁上观。当然,至于是作壁上观还是要看鹬蚌相争坐收渔利,其实就不好说了。

    南宫望嘴角一抽,优雅的脸色微微一变,仰天清啸一声。

    站在他身侧的书童旋即挥了挥手里的三角令旗,水寇阵型悄然演变,以紫衣虬髯大汉为首,数十名壮汉从两侧绕出又如同一字长蛇快速汇合,扬着钢刀调头再次将孔晟四人包围在其中,而剩余的一半人马则继续在原地列阵,对李萱的下属骑兵隔着百余米的距离遥遥相对,严阵以待。

    南宫望走出凉棚,上了一匹红如火焰的高头大马。他缓缓打马而行,一人一马屹立在山坡下,向孔晟冷冷一笑道:“若是你肯交出谋害我家兄弟的元凶,山人可以网开一面,放你们其他人一条生路。如若不然,刀剑无眼,你们便统统死无葬身之地!”

    南宫望手下的数十青衣水寇爆喝着,手里的钢刀高高举起如林,在明媚的阳光下反射着冷酷无情的光泽。那紫衣虬髯大汉更是杀气外放,手持亮银枪腾身上了战马,摆出了待战的架势。

    南宫望也没有夸大其词,只要他一声令下,他的这些手下就会变成一股钢铁洪流疯狂地席卷过来,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孔晟四人就地淹没斩杀。

    力量对比真的是太悬殊了,这样的战斗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南宫望的话隐藏着诸多暗示。在南宫望看来,只要孔晟能交出两名下属作为“挡箭牌”,好让他对手下的兄弟有个交代,这事就算是撩过去了。

    虽然南宫望的队伍人数众多,占据着绝对优势,但南宫望是一个天性谨慎之人,半路里杀出一队程咬金来,虽然对方号称置身事外作壁上观,但南宫望却信不过李萱。事实上,李萱方才还与孔晟等人一路,不是她说摘清就能摘清的。

    万一这些人有什么诡计,自己麾下这百余名兄弟可经不起折腾。为两名水寇喽啰报仇其实多半是面子上,对于南宫望这样的上位者来说,不得不为之,因为这关乎着人心凝聚。可要让他拿整个队伍去冒险,又不现实。

    所以,南宫望携要挟之势提出折中之策,算是一种解决的办法。只要孔晟肯交出两人来应应景,平息下水寇的怒火,南宫望也就准备罢手。

    李萱的属下虽只有二十多人,却一望可知都是骁勇善战的官军骑兵精锐,一旦这些人趁己身与孔晟冲突的当口趁火打劫,掩杀过来,纵然南宫望不怕,但也会吃大亏。

    因此,南宫望终归还是怀着对李萱这二十多骑的深深忌惮,这是他主动“降低姿态”的一个关键因素。

    在南宫望看来,这已经算是拿出了最大的诚意、网开一面了。只要孔晟不是傻子,自然能明白他的意味深长。

    李萱心头微微一动,精巧的柳眉儿轻轻一挑,心里弥荡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知道是应该为孔晟感到侥幸和庆幸,还是应该感到失望透顶。

    乌显乌解兄弟俩听了南宫望的话顿时面若死灰之色。尤其是乌显,脸色煞白,肩头都在颤抖起来。两个人又不是傻瓜,哪里还能不明白,若是要选牺牲品,必是自己两人。若是孔晟将自己兄弟推出去当替罪羊,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落入这群水寇手里,这条命肯定是保不住了。刹那间,乌显乌解两人心灰意冷,难以自持。

    穆长风眸光一闪,他凑了过去伏在孔晟耳边小声道:“公子……”

    穆长风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孔晟就神色凝重地断然摇了摇头:“穆兄,不要说了。若是有过,首罪之人应该是我。孔晟虽然不是什么盖世豪杰,但也绝对干不出这种牺牲兄弟朋友苟全自己性命的龌龊事儿!”

第一百一十七章 神仙也难救

    “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一死而已!人生在世,要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要图一个心安理得。穆兄,这种让别人当替罪羊的无耻行径,我干不出,如今之计,你我四人只有拼死一战,能逃一个便是一个,那种出卖同伴的勾当,再也休提!”孔晟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却坚定不移,低沉慨然。

    穆长风闻言长出了一口气,大声狂笑起来:“好一个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公子,这番穆某才算是真正佩服了你!你一介文士,尚能知大义而全名节,穆某不过是江湖匹夫贱命一条又有何惧?脑袋掉了碗大一个疤,明年又是一条好汉,乌显乌解,尔二人还愣着作甚?拔出刀来,随穆某保护公子杀出重围!杀啊!”

    乌显乌解二人感动得泪流满面,他们霍然抽出弯刀,在马上匆忙向孔晟躬身一礼,然后怒吼着打马冲杀过去。

    穆长风狂笑着夹着胯下马横冲直撞,手中长剑指东打西飘忽不定,在包抄阻挡过来的洪泽水寇群中如入无人之境,不多时,就有数名水寇伤在他的剑下。

    而乌显乌解也是豁出去了,反正此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们感动于孔晟方才不抛弃不放弃的一腔真诚,为孔晟也是为自救,哪里还会瞻前顾后,只有奋不顾身拼死猛冲,试图为孔晟闯出一条血路来。

    士为知己者死,何况还关乎着自己的性命。

    乱战骤起,现场喊杀声惨呼声马嘶长鸣声刀剑碰撞声不绝于耳。南宫望皱了皱眉,在几个下属的保护下缓缓退往山坡之上,他也是没料到孔晟竟然能拒绝他的“善意”,说动手就动手,反倒是杀了他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少年郎心智强大,绝非等闲之辈。”南宫望在马上望着挥舞长剑纵横驰骋左突右挡的孔晟,突然有些后悔,因为两个小贼喽啰的死,与孔晟这种妖孽对上,值得吗?灭了他们四人还好,一旦让孔晟等人逃脱,岂不是后患无穷?

    那厢,李萱的神色也有些愕然。眼前这场战斗来得太快太突然,李萱万万没想到,孔晟竟然会宁死也不放弃两名随从,明知是必死之局却还要顽抗到底,做无谓的牺牲,这是何其之愚蠢?

    “这小贼真是愚不可及!负隅顽抗,书生意气,死定了!”李萱忍不住轻叹一声。

    她此刻的心情心态其实非常复杂和矛盾。她一方面因为孔晟之前的冒犯和不敬而对其恨之入骨,另一方面又隐怀有一丝怜才之意,下意识地不希望孔晟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少年郎死在一群水寇手里。她之所以率军后退而不走,潜意识里还是想借此给南宫望这群水寇构成一点压力,算是变相的救援吧。

    孔晟再不堪,也强过这些水寇。救还是不救?李萱心念电闪,眉梢轻挑,犹豫不决。

    骑兵之首张昭在马上躬身道:“郡主殿下……”

    张昭其实并不知孔晟等人的真实身份,更不清楚李萱与孔晟等人究竟是何种关系,只是闻报郡主被人挟持,大惊之下就率潜伏在楚州外围的一队暗哨火速增援过来。如今李萱安然无恙,眼见孔晟士子打扮,数人沦落在一群水寇的围攻之中,性命危在顷刻,作为以灭贼寇为天职的江北官军,张昭有心要救,但没有李萱的命令,却不敢妄动。

    李萱沉着脸冷哼一声,默然不语,端坐在马上神色凛然地望着不远处那纷乱的战局。

    孔晟四人不像南宫望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本来以为数十人围攻三四人,很容易就手到擒来,却不料穆长风在前、乌显乌解两人在中、孔晟居后,四人前后呼应、悍不畏死、勇猛无前,居然有突出重围而去的迹象。

    紫衣虬髯大汉眼见自家兄弟又有几个伤在穆长风的剑下,血光迸射惨呼不绝,勃然大怒,他大喝一声,猛然一夹马腹,挥舞着亮银枪就俯冲下去。

    “唐根水,擒贼先擒王!”山坡上,南宫望在马上朗声高呼。

    “受死吧!”唐根水面色狰狞狂笑着,打马借着俯冲的惯性,像一道紫色的霹雳一般从侧方横插进场上,手里的亮银枪陡然一震,挽了一个耀眼的枪花,带着呼啸的风声,猛刺向孔晟的咽喉处。

    这名叫唐根水的贼寇头目来得太快,而其枪法娴熟,观其样貌,定是那种勇猛过人之辈。若是他冲着穆长风来,穆长风根本不惧,这一枪八成要刺空;但他却很聪明,知道孔晟是这四人之首,只要干掉孔晟,其余三人必不战自溃。他来势凶猛疾若流星,在乱军之中,孔晟既要防备周遭水寇的击杀,又要躲避这势大力沉的致命一枪,实在是难如登天啊。

    在那瞬间,就连孔晟自己都感觉避无可避、中这一枪,即便不当场横死也会身负重伤。

    既然躲避不过,难逃死亡厄运,孔晟索性就放弃闪避,既然要死,那也要拉一个垫背的!孔晟心底那股隐藏在血脉中的狠劲儿瞬间喷涌出来!

    他怒吼着,手里的破虏剑奋力劈向一侧的一名水寇,生生将水寇持刀的手腕斩断在地,血花四溅,溅了孔晟一身一马,而在血光迷离的同时,孔晟眼睁睁地看着那闪烁着寒光的枪刃逼近自己的要害,只来得及昂首发出一声不甘、愤怒、绝望兼而有之的咆哮。

    “公子啊!”前方的穆长风救援不及,仰天高呼,发指眦裂,怒发冲冠,从马上弹射而起,身形掠空,扑将过去。

    乌显乌解同样疯魔了一般调转马头挥舞着弯刀试图杀回去,但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唐根水凶神恶煞一般挟着杀气扑面而至,那雪亮的枪尖犹如银蛇出洞一般吞噬向孔晟的要害命门!

    “完了。这小贼死定了。”远处,李萱面色发白肩头轻颤,不忍地别过头去。此刻,她就是有心要救,也是远水不解近渴,在这种情形下,纵然是神仙降世也难救下孔晟的性命。

    到了这一刻,她心内涌起浓烈的懊悔情绪。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追风救主一瞬间

    死亡的威胁,让人恐惧,让人敬畏。

    而往往是在死神即将降临的时候,人都会变得无比的冷静和清醒。

    瞬间!

    孔晟心念电闪,他想起了前世今生那未了的心愿、纠缠的牵挂和未竟的雄心壮志,面前更是浮现出杨雪若那张娇媚如画的深情面孔,种种的不甘、愤怒、不舍在心底漫卷而过,血脉骨子里的野性肆无忌惮地在身体中冲撞着。

    追风神驹感受到主人的绝望和与敌共亡的怒火,陡然间长嘶悲鸣,四蹄骤然弯曲,竟然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悲壮姿态跪在了硬邦邦的草地上,发出轰然震动声。

    孔晟随之身形一矮,唐根水的长枪电闪间刺穿孔晟的包裹着文士巾子的发髻,锋利的枪尖擦着他的头皮悠忽而过,呼啸的疾风卷过,孔晟乌黑的长发散断,缠绕着丝丝血肉的断发一缕缕飘散在半空中,而多半垂下来,遮住了他那苍白且目眦尽裂的半边面孔。

    孔晟怒发冲冠,咆哮着将手里的破虏剑奋力投掷而出,转眼间就洞穿了一名水寇的胸膛!

    旋即,他探手疯狂地一把抓住了唐根水那猛刺过去的前半截枪柄,奋尽全身气力,往回一拽,一股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巨力爆发传递过来,勇猛如唐根水都吃不住劲,竟然被孔晟活生生夺过了枪去!

    救主成功的追风再次发出悲壮的长嘶,身形上窜,跃起在地,刹那间前蹄猛踢,就将围攻进来试图要砍断马腿的一名水寇踢飞!

    危难当头,更加看出追风的不凡来。孔晟能在千钧一发间逃过此劫,完全依赖于追风的“神来一笔”近乎自惭式的救主之举。

    孔晟眼角的余光掠过追风四条鲜血横流的马腿,眼角滚落两颗感动的泪珠。他知道,这匹白马为了救他,刚才在轰然下跪的过程中,不仅磕伤了关节,还被贼寇击伤了腿部。但它依然勇不可挡,体能不减。

    孔晟流着泪将脸贴在马首上,追风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情怀激荡,长啸着,载着孔晟身形爆闪,又避过了两名水寇的袭击。

    “挡我者死!”孔晟在马上爆喝一声,手执长枪,向前奋力劈下,头发散乱披在脑后,横眉怒目,如同魔神降世。

    穆长风狂喜,身形狂奔,翻身腾空上了自己的坐骑,大呼:“乌显乌解,你二人随穆某杀过去保护公子!”

    孔晟根本不懂什么枪法,凭借的完全是天生的神力和一股悍不畏死的气势,他手里的长枪传递出的力度太惊人了,每一次或横劈或迎头痛击或正面刺杀,大开大合间丝毫不顾及自身安危,动作虽然简单直接,但却效力惊人,所到之处水寇无不人仰马翻鬼哭狼嚎。

    几乎是一枪干倒一个,绝对力量的碾压,无人可挡其锋!

    到了这个份上,孔晟根本就杀红了眼,大脑中一片空白。他的青衣劲装早已被鲜血染红,星星点点,而额头上更是血迹渗流而下,头发散乱,覆盖住半截面孔,让他的整个人看上去凶悍狰狞,哪里还能看到半点士子文雅的气息?

    “贼人,找死!”孔晟眼见乌显被一名水寇用刀砍中胳膊,发出激烈的惨叫,暴戾嗜杀的情绪越加弥漫在全身,他打马猛冲过去,手起枪落,急切间劈在那名水寇的肩头上,无与伦比的巨力生生将水寇的肩膀碾碎,他来不及发出惨叫就栽倒在地,又被孔晟补了一枪。

    “杀啊!”乌解也是杀红了眼,他挥着弯刀,侧蹬脱马,身子在凌空间,手起刀落,又将一名贼寇斩伤在地,然后发出疯狂的笑声。

    不远处,观战的李萱张大了嘴,半天没有合拢。孔晟是如何避过唐根水那必杀一枪的,李萱根本没有看清楚。只是此刻孔晟如此凶悍无敌,睥睨全场,直接带给了她无尽的震撼,完全颠覆了她对孔晟的既定印象!

    张昭慨然大声道:“真猛将也!霸王再世,不过如此!郡主殿下,此人究竟是什么人?一介士子少年,竟勇猛如斯,让人震惊!”

    张昭身后列队而立的二十多骑,也都面色凛然敬畏地盯着战阵中横冲无敌的孔晟,默然不语,呼吸急促。

    李萱面色微微发红,一字一顿道:“江宁士子孔晟,张昭,你可曾听说过他的名字?”

    张昭愕然:“郡主殿下,莫非是长恨歌的作者、号称江南第一才子的孔家小郎?”

    李萱复杂地幽幽一叹:“不是他是谁?”

    张昭目射奇光,在马上的身形更加笔直:“竟然是他!难怪江南人有口皆碑说他天生神力,有当年的卫怀王玄霸之风,今日一见,果然……果然啊!”

    “郡主殿下,如此英雄少年郎,不该丧命于这群贼寇之手,是否容张昭率队冲杀过去,救出他来?”张昭躬身施礼。

    李萱缓缓摇了摇头:“不必。若能逃过这一劫,是他的运数和勇猛使然,但若逃不过此劫,那就是他命中注定。这小贼对我诸多冒犯不敬,我能作壁上观,已经是网开一面!”

    李萱嘴角勾勒起一抹复杂的冰冷。

    其实她方才险些脱口同意让张昭过去救援,但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一片冷漠无情。

    张昭不敢违抗李萱的命令,心里只得暗叹一声,摇了摇头,继续旁观孔晟等人与洪泽水寇的血战当场。

    那山坡之上,南宫望的脸色铁青,眸光闪烁不定。失去了长枪的唐根水怒不可遏,从手下手里夺了一把钢刀就要再次冲上去与孔晟等人拼个你死我活,却被南宫望的两个书童奔跑下来给拦住了。

    南宫望的这些手下虽然被他操练得极有章法、纪律严明、体格彪悍,但毕竟只是寻常壮汉出身,面对穆长风这种深不可测的江湖剑客以及乌显乌解这种正规官军中的低级军官,其实远不是对手。只能采取人海战术和包围战术,靠消磨他们的体能来完成围歼。

    本来围歼能有效果,拖下去,孔晟四人必死无疑。只是后来出了某种变数,孔晟躲过唐根水必杀的一击,挟泰山压顶不弯腰的无上气势,竟然以个人之力,震慑群贼,逆转了战局。

第一百一十九章 霸王再世不言勇

    尤其是后来,孔晟霸王再生一般凶威四射,凭借胯下白马、掌中长枪,横冲直撞,中者非死即伤,那种无敌的气势、与敌皆亡的意志夺魂摄魄,让这些乡民出身的水寇心惊胆寒,怯意一生,冲杀的锐气就丧失了大半。

    南宫望早已在下属的保护下退到了凉棚中,他眉头紧蹙,知道若是照这样厮杀下去,纵然将孔晟四人给磨死、缠死,自己的下属也要伤亡大半。这种惨痛的代价是他不愿意看到、也是无法承受的。

    更重要的是,李萱那一队来历不明的疑似官军骑兵,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若是这队官军趁势掩杀过来,他煞费苦心训练组建起来的洪泽义军恐怕就要因此毁于一旦了。

    “鸣锣!退兵!”南宫望咬了咬牙断然挥手,轻喝一声。他是当机立断之人,心存长远,见势不妙,不可能将整个队伍葬送在黄岗之下。

    一阵清脆嘹亮的锣声响起,早已吓破了胆的洪泽水寇纷纷调转身形,勉强保持着一定的队形,慌不迭地往山坡上逃去,场上,抛下几具血淋淋的尸体,还有十余重伤不起的倒在地上不断翻滚着**惨嚎。

    乌显乌解二人也杀成了血人,青衫上满是触目惊心的大片血迹。尤其是乌显肩窝处、腰腹部、后背均受了刀伤,血流犹自不止。

    穆长风纵马过去,在马上一个俯身,从地上拔起插在地上血染剑柄的孔晟的破虏剑,收在手里。

    孔晟跃马执枪,目光如炬,气势如虹,大喝道:“南宫望!怎么,胆怯了吗?尔等洪泽水寇不是口口声声要灭杀我等吗?!”

    “你这厮休要猖狂!”唐根水呸地吐了一口唾沫,愤愤不平地就要持刀冲下来再与孔晟一决雌雄,却被南宫望的贴身书童死死抱住,不让他越雷池半步。

    唐根水是南宫望麾下最得力的战将,勇猛过人,忠诚无比,一身枪法得自高人传授,只是今天遇上了孔晟,在绝对的力量碾压下,他的枪法根本还没施展出来就丢了兵器——这让他觉得冤枉之极!

    但南宫望怎么可能让唐根水去冒险。孔晟凶悍无敌的姿态已经深深定格在他的印象中,他暗暗决定,此人不仅勇猛无敌,还拥有如火如荼一般升腾的运势,今后再遇上孔晟若不能为敌就不为敌,若非要敌对,也只能智取不可力敌。

    南宫望优雅的神色不复,清秀的面孔上浮现起些许的懊恼和痛心,他缓步而出,手里的折扇轻扬:“此战,失算在我。兄弟伤亡,皆我之过也。”

    “列位兄弟,南宫望羞愧万分!伤亡之兄弟袍泽,英灵不远,请受我南宫望大礼参拜!”说话间,南宫望慨然撩起衣衫,竟然跪拜在了下去。

    他那周遭的水寇吃了一惊,齐齐吼了一声也跪了下去,悲声道:“先生!”

    李萱在那厢冷眼旁观,冷笑道:“这厮虚伪可笑,心机深沉奸诈,这群水寇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还不自觉!”

    南宫望霍然起身,重新面向孔晟。孔晟撇了撇嘴,手中长枪一顿:“南宫望,不必矫情,若战就战,不战,就速速退去!”

    “我没料到,你一介文士,竟然凶悍勇猛至斯,堪比霸王再世,以一人之力挡我洪泽群雄!”南宫望神色平静:“看起来,你便是那江南一带流传甚广的江宁士子孔晟了,文采绝世,武力惊人,着实让山人开了眼了。”

    “什么洪泽群雄,一群贼寇、乌合之众罢了!”孔晟纵声狂笑:“某正是江宁孔晟。南宫望,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孔晟,我敬你是个少年英雄,却并非畏惧怕战。若当真要死战下去,你也只能横尸当场。”南宫望淡然冷笑:“我选择罢战,是不愿有更多兄弟流血丧命。今日之事,就此揭过,然你们伤我兄弟,今后若有机会,山人必然还是会向你们讨还一个公道!”

    “孔某随时等着你!”孔晟遥遥将长枪一指:“南宫望,还不退兵?”

    南宫望长眉倒竖,他扭头望向了李萱的骑兵队处,发出高深莫测的轻笑声,再次向孔晟投过深深的一瞥,就挥了挥手,命人冲下来抬起伤者和地上的几具尸体,然后一群水寇就面带哀色和忿然缓缓退上了山岗。

    又伤亡了众多兄弟,洪泽水寇自然是心有不甘,但一则是南宫望的威权深重无人敢违,二则,他们也不是傻子,深知再厮杀下去伤亡会更惨重,考虑到还有那支官军骑兵的窥伺,甚至会有整体覆灭的危险。

    若是洪泽义军都不复存在了,纵然杀死了孔晟等人,又还有什么意义?

    对于大多数退下去的洪泽水寇来说,此刻脑海中翻卷着的不是对孔晟的仇恨,而更多的是发自于心的深深畏惧。或者说,这种无与伦比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的畏惧直接让仇恨无所遁形,一想起方才孔晟跃马长枪浑身染血的惨烈一幕,很多人都心惊胆战难以自持。

    见南宫望的人终于退走,穆长风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打马过去,轻轻道:“公子,你可曾负伤?”

    孔晟将手里的亮银长枪插在地上,然后回头望着穆长风,脸色煞白地笑了笑,又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突然,他眼前一黑,顿觉天旋地转,就身形晃荡了一下,一头从马上扎了下来。

    方才种种,他完全是凭着一往无前的坚强意志和以命搏命的凶悍狠劲儿在支撑着,身上又多处负伤,失血过多,加上如此血战,体力透支过甚,一旦心情放松下来,就再也控制不住当场晕厥过去。

    穆长风大惊失色,立即跳下马来抱起了昏迷过去的孔晟开始施救,至于乌显乌解两人,其实此刻也比孔晟强不了多少,自顾不暇,就谈不上照顾孔晟了。

    那边的李萱默然望着穆长风三人,突然轻轻道:“张昭,给他们送些金疮药过去——我道这小贼是铁打的金刚,原来也是俗体凡胎!”

    张昭在马上躬身喏了一声,回头吩咐自己的两名下属驰马过去帮着穆长风救治孔晟。

第一百二十章 王家堡中将养伤

    黄岗再往前是王家堡,这不是一个地图上存在标注的集镇,却是远近闻名的村落。解释得再仔细一点,那就是以姓王的一个大地主的私宅堡子为中轴线,四周辐射形成的犹如众星拱月的一个乡民定居点。

    周遭的乡民,大多是王家的佃户和家仆。

    据说王家曾经出过数名高官,在朝中拥有显赫的地位。但这些都是传闻,反正本地人只知道王家堡的王员外非常非常之有钱,放眼范围之内的山林土地都是王家的私产。而楚州的官吏也常常往来于王家堡,为王家作为本土豪绅写下了完整的注脚。

    乱世当头,这一代的王员外为了自保,也就圈养组织了一支民防队伍,长枪短棒的,纠集了百余人看家护院。说来也巧合的紧,至今还真没有叛军或者土匪流寇袭扰过此地,就连洪泽湖中让人望而生畏的水寇,都不曾踏上这里半步。

    正午时分,王家堡内,王府豪宅中,前院一间宽敞明亮的客房中,孔晟卧在榻上,犹自昏迷不醒。他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如果不是他呼吸平稳,脉象正常,穆长风早就按捺不住了。

    孔晟身上被发现了七八处创口,虽然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及根本,但脱去他的衣衫,皮肉翻卷、鲜血横流的景象,还是让王家堡的专属大夫刘先珍看的毛骨悚然:这样一个文弱士子少年郎,如何能承受得了这般创痛?这伤,究竟是何处来的?

    若不是有王员外的亲自照应,刘先珍刘大夫都要怀疑孔晟这些人是被朝廷清剿的逃犯了。

    李萱的人赠予了品质极高的金创药,看样子是虢王府中的用度。刘先珍在穆长风的帮助下,处理完孔晟的伤口,又给他喂服下一剂安神养心的汤药,就嘱咐穆长风不要妄动他,任由他昏睡,说他要心神血脉损耗过大,需要时间恢复。

    乌显乌解两人也受了多处伤,好在两人体格健硕,服了药包扎了伤口,略事休息,就无大碍了。

    院中,李萱神色淡漠,站在阳光地里,裹着裘皮披风,依旧是男装文士装扮,任由寒风吹着,眸光闪烁,也不知道在思量盘算什么。

    张昭恭谨地在后行礼道:“郡主殿下,属下已经吩咐过王家的人,务必善待孔晟一行四人,一切安排妥当,我们……”

    李萱沉默不语。

    张昭不敢再多说半句话,就毕恭毕敬地站在李萱的身后。

    张昭真的摸不透自家这位郡主的真实心思,反正之前张昭大概弄明白了——因为一场莫名的误会,孔晟与李萱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恐怕孔晟对李萱有诸多冒犯或者不敬,导致在李萱心里,对孔晟恨之入骨。

    这是孔晟四人与水寇拼斗,李萱带人冷眼旁观的关键因素。这也是李萱对孔晟口口声声称之为“小贼”的根本因素。

    但令人奇怪的是,李萱似乎又不是那么痛恨孔晟。否则,她就不会一边让人赠药,一边又安排孔晟等人在王家堡内养伤了。

    要知道,王家堡可是虢王安插在江南与江北交界处的一处隐秘据点。王家堡的这些家仆,很多都是虢王府中的护军,而这位王员外,实际上是虢王府大总管王明生的远房堂弟。

    良久。李萱才缓缓回头来望着张昭,神色微起波澜:“张昭,你派十余人原道返回南下,接应我们的运粮商队,这批粮草关系江北大营的安危,务必不能出半点差错。若是出错,你就提头来见吧!”

    “至于本郡主……这小贼曾经要挟本郡主,泄露我们的粮队信息给叛军,我要留在此地,就近监视这小贼,若是这小贼敢轻举妄动,本郡主也饶不了他。”李萱白皙的手掠过自己的发梢,眼眸中闪过一丝杀气。

    李萱骤然想起了孔晟那日的凶狠袭胸、随后的捆缚冒犯以及那一丝丝故意的调戏,作为高高在上心狠手辣的大唐宗室郡主,她如今能隐忍下来,就是本着爱才之意,试图为虢王招徕人才,对孔晟网开一面,自认为也算是莫大的恩德和肚量了。

    李萱决定,待孔晟醒来后,再招徕他入虢王军中效力。以孔晟前日表现出来的勇猛无敌,在江北大营定然是一员让燕军闻风丧胆的悍将,尤其是这员悍将还文采过人,颇有胆识和谋略。假以时日,必成虢王左膀右臂。

    对于李萱的话,张昭没有太放在心上。他心道,您个要是真的担心孔晟泄密,一刀杀之就省心了,何必多此一举?又何必亲自守在所谓的“小贼”身边,充什么监视之人?

    “郡主殿下,属下领命!”张昭慨然施礼,然后霍然转身,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院子,翻身上马,带着十余骑风驰电掣而去。

    过了此地就是泗州,与彭城相去不远了。沿路北上,自有江北军前来接应,张昭也不再担心李萱的安全。

    寒风如织,乌显乌解二人出得房门,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回廊之中。他们不是畏首畏尾,而是稍有不慎,就会在走动间触动伤口,疼痛难忍。

    两人很快就望见了正一步步走过来的、神色冷漠的凤阳郡主李萱,不由吃了一惊,赶紧垂下头见礼:“见过凤阳郡主殿下!”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原本双方势同水火,李萱一度还被孔晟威胁劫持,更有诸多冒犯;但如今郡主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仇将恩报,乌显乌解自是不敢怠慢。

    况且两人本为宫卫,对皇室宗族天然敬畏。

    李萱深深凝望着两人,她总感觉这两人不是普通的家仆随从,身上有军卒的风气举止,只是她万万想不到,孔晟身边竟然还会跟随两名朝廷宫卫。这个念头刚刚泛起,就被她瞬间浇灭。

    “那小贼可曾醒过来?”李萱淡淡道。

    乌显陪着笑:“回郡主的话,我家公子还未醒来。”

    李萱哦了一声,也不再多言,与乌显乌解两人擦肩而过。她是身份高贵之人,焉能跟孔晟的随从过多交谈。

    乌解扭头望着李萱,向乌显压低声音道:“大兄,凤阳郡主以德报怨,果然有皇室风范。”

    乌显撇了撇嘴,心道:以德报怨?她无非是想要替父亲虢王招徕孔晟卖命,不要说孔晟还有斐然出众的文才,就算是单看孔晟的彪悍勇猛堪比霸王再世,也足以引起李萱的重视了。

    她要真有那么大的器量,那日又怎么会冷眼旁观,坐视他们与水寇厮杀?

    乌显哎了一声,念及孔晟那天宁死也不将两人推出去作为替罪羊的果决刚烈,心头忍不住泛起一抹柔和:孔家小郎,我兄弟二人欠你一条命,从今往后,当誓死相报吧。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2730/ 第一时间欣赏权唐最新章节! 作者:格鱼所写的《权唐》为转载作品,权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权唐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权唐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权唐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权唐介绍:
大唐天宝末年,莺歌燕舞的江南因为一个现代官员灵魂的穿越而变得暗流涌动,这只先知先觉并力求掌控自己命运的蝴蝶,双翼轻轻扇动,在风花雪月的吟唱中悄然推动着历史前进的车轮。 ——————————————————————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侠骨传金柝,红颜照铁衣。将军百战死,英雄无归路。天子坐明堂,吾为天子师。回首千年烟云,我的壮烈如歌如泣,我的权唐没有遗憾。 《权唐》书友群437855842权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权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权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