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染血的陌刀(1)
顺风商号是江北最大的粮商,往来于江南、山南、淮南与江北之间,实力雄厚。在当前这个乱世,小的商贾队伍只能搭伙结伴,只有顺风商队才有资本拥有强大的护卫队独立行走商道间。
孔晟一行四人虽然比李轩的车队早走了半个多时辰,但道路积雪,马匹难以奔驰,只好牵马步行,一个上午的时间,也只走出了不足二十里,就在他们在路边酒肆打尖用午饭的时候,居然被后面的商队赶上了。
而天色也早已放晴,红日高悬当空,凛冽的寒风也止息了,但气温却在持续降低。
孔晟四人围坐在敞篷酒肆的一张案几前,各自手里端着一碗热酒,啃着冷冰冰的胡饼。孔晟眼望着一辆辆负载极重的大车络绎不绝过来,商队的旗帜林立招展,眉眼间不禁掠过一抹奇色。
商队的规模庞大,并不是引起他关注的关键因素。根本在于,如果你稍加留心就不难发现,这趟车队车与车之间的间隔距离均等,无论是车夫还是押运车辆的护卫都极其精干,行进速度不疾不徐,队形整齐不乱,足见号令统一训练有素。
穆长风望着逶迤前进的商队,压低声音道:“公子,我看他们进退有度,护卫得力,怕不是普通的商号队伍。”
孔晟嗯了一声,点点头。
乌显笑了:“穆老弟你真是废话!这么规模庞大的商队,肯定不是普通商号能拥有的。看这架势,他们贩卖运输的是粮食,这些商贾倒也精明,从富庶的江南贩粮到兵荒马乱的江北,肯定会赚得暴利!”
穆长风嘴角一抽冷冷道:“乌副尉,你懂什么?这些护卫数量众多,车队中深藏刀剑兵器,令行禁止,这足以说明……”
穆长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孔晟一个眼色给止住了。有些话心知肚明即可,没有必要说出来。出门在外,说话不注意,一个不留心就会惹上无谓的麻烦。
有心人其实都能看得出,这不是普通的商队。护卫与车夫均不像是普通伙计,个个都面色肃然,鸦雀无声,行进颇有章法。
乌显被呛了一口,有心发作,却不敢当面与穆长风叫板,只好咽下了这口气去。穆长风是侠客,剑术超群,若是触怒了他,怕没有好果子吃。
乌解则扯了扯大兄的衣襟,递过一张硬邦邦的胡饼去,压低声音道:“兄长,吃饼吧,填饱肚子好赶路!”
乌显接过饼,扫了一眼自己平素寡言少语的弟弟一眼,郁闷地垂下头去,发狠一般地咬着胡饼,狼吞虎咽下去。
孔晟端着热气蒸腾的酒碗,小口啜着,眼角的余光不住打量着逶迤行进的商队,目光微微有些闪烁。
这个时候,孔晟已经看到了车队中夹杂着的一辆豪华的马车竟然卸去了马匹,而是被四五个精壮的仆从从后用力推着,在雪地上行进飞快,很快就超越了大多数的运粮大车,从官道那头来到近前。
这是华服少年李轩的专属马车。
孔晟心内升起一丝凝重和警惕。他本来就猜测这女扮男装的西贝货并非常人,此刻见是这趟声势浩大、神秘诡异的商队主人,哪里还能不暗暗生出几分警惕来。
马车停在官道靠近酒肆的一侧,华服少年李轩披着裘皮披风跳下车来,向身后的随从李安挥了挥手,那李安就高举着三角形的红色旗帜,在半空中连续挥舞了三下。
车队没有停顿,继续绵延前行,在官道上碾压下两道深深的雪痕车辙,发出咯吱咯吱连绵不断的声响。
“又与孔兄遇上了。真是巧呀,我们的商队同样是北上寿州,既然目标一致,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可好?”李轩热情地笑着,发出了殷切的邀请。
孔晟笑而不语,只向李轩拱了拱手算是见礼。他心说通往寿州的官道就这一条,道路积雪不是很好走,左右也拉不开距离,想要不同行都不成了。
李轩没有进酒肆,他的仆从李安指挥着两个婢女很快就从车上搬下红木案几和一张软榻来,铺设在厚重的雪地上,还端上了一个燃烧正旺的火盆。
旋即,几样精致的茶点被摆上。
李轩向孔晟招了招手:“孔兄,过来共饮一盏暖酒如何?”
孔晟摇摇头:“多谢李公子盛情,只是在下已经酒足饭饱,歇息已够,准备启程赶路,就不叨扰了。”
连番热情都被拒绝,李轩脸色微变。他是何等心高气傲眼高于顶说一不二之人,若不是对孔晟生出了招徕求贤之心,哪里会有这个耐性?
他心道这厮好不识抬举。若不是见你文武双全是个人才,有意招揽你入彭城军中效命,你敢对某家这般不敬,早就该杖责三十拖下去问罪了。
不要说李轩心下羞恼,就连他身后伺候着的那两个如花娇艳的婢女都暗吃一惊,抬起臻首来神色不善地打量着孔晟。自家的主子心性如何她们最清楚,这可是无人敢冲撞的无上贵人,此人如此忤逆他,肯定让主子咽不下这口恶气去。
两个婢女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乖巧地都跪坐下去,一个为李轩小心翼翼地斟上一盏热酒,一个则心思玲珑地为李轩按摩着肩头,似乎是在用这种温柔的侍奉小动作来缓解主子的怒气。
乌显乌解两人径自要去牵马,孔晟也起身来,示意穆长风与酒肆老板会账,准备离去。李轩在那里冷眼旁观着,默然不语,也不开口阻止,明亮的眼眸中寒光一闪而逝。
主人的脸被拂,作为随从下属的李安,脸上自然也挂不住,他忍不住勃然大怒,大步上前两步,冲着孔晟扬手怒斥道:“我家公子好意相请,你这厮竟敢放肆无礼,真是不识抬举!”
李安的这声爆喝旋即引起了侍候在不远处的更多扈从护卫的注意,有几个脸色不善地大步走过来,在场的气氛顿时为之紧张起来。
穆长风脸色一变,脚步便停下来,霍然一个转身,手扶在腰间的剑鞘上,神色凛然不惧,环视李轩的一干扈从,尤其是打头的那个趾高气扬嚣张至极的恶奴李安。
第九十一章 染血的陌刀(2)
李轩趺坐在软榻上,神色平静。他任由李安呵斥并不阻止,算是一种默许了。
孔晟眉头微皱,却没有吭声。
穆长风白衣飘飘,缓缓走过来:“请问这位管家,我等究竟无礼放肆在何处?你家公子与我家公子本为萍水相逢,既不是故交也非友人,我家公子不肯与你家公子把酒叙话,难道还成了一种罪过?”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依仗人多势众,阻拦我们的去路,究竟是何等居心?”
穆长风的反问,说的李安一阵哑口无言。但他性格暴躁、如同烈火一点就着,昨日本就看孔晟这一行人很不顺眼,如今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主人的面子被拂了,他这个高级下人必须要帮着主人找回场子来,为主人出口恶气,这是他的本分。主人的沉默,就是一种暗示和默许。
李安冷笑着扬手指指点点,声音傲慢霸道:“别给脸不要脸,赶紧让他过来给我家公子道歉赔罪,否则,那就是自讨没趣!”
穆长风目光一冷:“你这恶奴好生放肆!如果再要口出恶言,休怪某家对你不客气。”
“你还以为老子怕你不成?!”李安呸了一声,竟然转身从马车的后缘之下的木板夹层中抽出一把长柄怪刀来,拔出刀鞘,在雪地上猛然一插,用挑衅倨傲的目光投射在穆长风的身上。
穆长风可是自由放纵、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的江湖侠客,这李轩的家仆李安连续挑衅,他再也控制不住。穆长风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剑,剑尖向前平指,以更加轻蔑的目光回应着李安。
两人势同水火,眼看就要斗将起来。李轩那些扈从鼓噪着,冷笑着,分散在四周,隐隐有包围的架势。
孔晟目光一凝,霍然站起身来,喝止道:“穆兄,且慢!”
孔晟走上前来,紧盯着李安手里的长柄怪刀,目光越来越凝重。
这怪刀刀柄奇长,有三十多公分,而刀身两面都有刃锋利无比,总长度约莫在160公分左右。穆长风不认识这种刀,但孔晟却是太熟悉不过了。
这是大唐最著名也是最强悍、最有特点和风格的陌刀。此刀自西汉斩马剑发展而来,又吸收了汉露陌刀及六朝长刀的形制与冶炼技术。
陌刀极为锋利,砍杀效果极佳,在战争中主要用来砍杀敌骑兵,其战术作用相当于现代社会的反坦克武器,而且由于其威慑力大,又被用于当朝文武高官及藩镇的仪卫。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了:陌刀是列装的军队装备,朝廷有具体部门铸造、贮藏、管理,民间根本不可能得见,更不敢随意使用。否则,就是流放三千里的重罪,甚至视同叛逆要诛灭九族的。
军队武器,又是国家重器,岂能是寻常人能拥有的?因此,区区一柄陌刀,所传递出的各种信息量太大了。
这李安既然手持陌刀,必然出身军队。而这李轩身边既然有军汉作为侍卫扈从,其身份和出身就隐隐有些昭然若揭了。
一旁的乌显乌解兄弟出身宿卫,也曾在藩镇正规军中效力,自然识得陌刀,他们也是目光震动地投射过来,差点没惊呼出声。
除了军队,谁敢用陌刀防身?
片刻后,孔晟定了定神淡然一笑,也不揭破这一层窗户纸,他故作不知,转身去拍了拍穆长风的肩膀,轻轻道:“穆兄,我们又不是地痞流氓,何必与人怄气当街斗殴呢。你我赶路要紧,走吧走吧!”
孔晟又向不远处的李轩抱拳一礼:“李公子,孔某一行的确是有要事,需要着急赶路,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穆长风不是傻子,知道孔晟阻止必有其道理。他回头怒视了李安一眼,收剑归鞘,转身随在孔晟身后就走。穆长风是江湖中人,并不识朝廷军队规制,除了觉得李安取出来的这柄刀有些古怪,却并不放在心上。
李轩此时轻叹一声,这声叹息在空气中传播开去,虽然轻微却是清晰传进孔晟四人的耳中。
“李安,你让我非常失望。”
李轩拍了拍手推开两名婢女的搀扶,起身向李安望去。李安面色立时变得煞白,他咬了咬牙,单膝跪在李轩面前,颤抖着双肩,埋首不语。
“擅动刀兵,狂悖无礼,冲撞贵客,该当何罪?”李轩神色淡漠居高临下地望着李安。
“小人知罪,愿领责罚。”李安声音抖颤。
“既然你知罪,那就自断一臂,以示薄惩。”李轩的声音是如此的冷漠无情,自断一臂的话从他口中道出又是如此的轻描淡写,放佛不是断下属之臂而是碾死一只无足轻重的小蚂蚁。
“小人领命!”李安哆嗦着身子站起,抬头望向主子,眼眸中的一丝求饶光彩渐渐敛去。
他知道此番自己触及了李轩的底线,不自断一臂根本难以平息主子内心的怒火。他又知这位主子御下森严,言出法随,既然让他自断一臂,那就再无更改。
这个时候,他是懊悔不及。此行任务重大,若是因为自己的冲动而坏了使命,不要说自断一臂,就是赔上这条命他也承担不起。
李轩昂首向天,身形笔直,不动如无情冰山。
他并不在乎李安对于孔晟诸人的挑衅,哪怕是李安的态度再嚣张一点都无所谓,实际上他也乐见其成,让李安教训一下在他看来非常狂妄、不识抬举的孔晟也未尝不可;但李安居然当众使用陌刀暴露身份,这就直接触怒了李轩。
一旦行藏曝光,破坏了此次秘密下江南贩运粮草的重大使命,李安百死都难辞其咎!
李安高高举起陌刀,脸色煞白无比,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就在穆长风认为这对主仆完全是在一唱一和演一场戏的时候,李安却果断的手起刀落,以一个闪电般的压刀势,生生将自己的左臂斩落在地,鲜血喷涌而出,溅落了一地,李安的身形摇晃了一下,口中发出一声激烈的惨呼。
第九十二章 染血的陌刀(3)
李安的断臂落在雪地上,血迹侵染红了半截地面,鲜血痕迹如妖如画,场面诡异又令人触目惊心!
李轩的另外两名仆从面带悲色飞奔过来,一个指落如风,飞快点了李安的几个穴道,帮他止血;而另外一个则动作熟练地用棉布将他的断臂床创口包扎起来。
这就是瞬间的功夫。等孔晟等人反应过来,李安早已倒在两名仆从的怀中,痛得当场晕厥了过去。
李轩眼眸中掠过一丝不忍,但旋即坚硬冷漠起来,他摆了摆手道:“来人,将他拖下去休养!”
“是!”两名仆从恭谨一礼,抬着昏迷过去的李安退下。
从始至终,无论是旁边的一干扈从护卫,还是李轩身后的两名侍女,都对李安自断一臂的惨状噤若寒蝉,没有一个敢吭声。
穆长风看得愣了下,他没想到眼前这位华服少年御下如此森严,而心肠更是狠辣,区区一句话就让仆从自断一臂!不过,穆长风纵横江湖、快意恩仇,打打杀杀的事情见多了,还不至于为李安的一条断臂而震动。
乌显乌解兄弟虽然也是军中人物,见惯流血牺牲,但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别过头去,不忍再见那李安断臂弃之在地的惨状。
孔晟深呼吸了一次,脸色再变。
这李安能持陌刀,又护持在李轩身边,身份定然不低。而就是这样一个身份不低的军汉,在李轩一声令下,竟然也不敢有任何迟疑,立即自断一臂作为恕罪。李轩其人言出法随,执法冷漠,仿佛是权威深重的军中之将。
但他转念又一想,不对呀,李轩分明是女扮男装——这年头的女将军绝对属于凤毛麟角,从这个角度看,又好像是军队某位大人物家的后代。
那么,如此“军二代”带着一批军卒化妆为商客,秘密潜入江南贩粮,图谋为何?
联想起李轩对安禄山叛军的深恶痛疾,又联系起他自称来自江北彭城,孔晟就估摸着,其人应该是退守江淮的虢王李巨一系官军中人。反正不是将领,就是军中大将的后人子嗣,否则怎么能让这些军汉如此畏惧?
而这样一想,李轩一行、偌大商队的秘密就被一览无余了。所谓的顺风商号的商队,不过是彭城官军的伪装隐藏,这一趟行商,主要目的就是将这批在江南收购的粮米运回江北去。
所以,任何事就是这样,一旦一个细节被洞穿,所有的秘密都保不住。这也是李轩震怒的关键因素。
消息一旦走露出去,引起本地官方关注尚在其次,让安禄山叛军得到消息,必然派出军队来劫击破坏,这趟粮米就很难保住了。
李轩是准备让李安出头教训一下孔晟,但却万万没想到,李安竟然表现过头暴露了行藏,这由不得李轩不为之惊怒交加。
李轩挥了挥手,两个婢女赶紧开始拾掇地面上的软榻案几等物,往马车上搬。
雪地皑皑,一条血淋淋的断臂搁置其上,血花辐射,森严诡异。而那柄染血的陌刀依旧颤巍巍地横插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轰鸣声。
孔晟慢慢收回自己凛然的目光,正待招呼穆长风三人径自离去,他不怕事,但也不想惹事。不管李轩这些是什么人,有什么神秘的背景,私下江南贩运粮米是何居心,都与他无关,他只想尽快抵达睢阳赴任,然后从容计较、尽全力逆转局势。
李轩突然冷笑一声:“孔兄难道就想这样离开吗?”
李轩身侧那十余名雄壮扈从都虎视眈眈、杀气腾腾、暗暗包围上来,只待李轩一声令下,就要将孔晟四人围剿在刀下。
穆长风如临大敌,再次抽出锋利的长剑。而乌显乌解两人也默默地抽出弯刀,严阵以待。到了这个份上,两人也知道不能善了,只能一战了。
孔晟叹息一声,抬头目光平静地望着李轩:“李公子,你我本是路人,无冤无仇,贵属出言挑衅,我等已经竭力克制,自问并无得罪冒犯之处。那么,大路朝天,我们不妨各走一边,如何?”
李轩闻言笑了:“孔兄是聪明人,你难道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是万万不能放由孔兄离去吗?”
“呵呵,那么,李公子想要如何呢?”孔晟环视全场,见李轩的商队已经悄然停止前进,数十名护卫虽然都跨在马上原地保持不动,但傻子都能明白,只要这厢一有异动,李轩命令所指,数十骑就会瞬息而至,刀兵降临。
对方人多势众,孔晟并不惧怕。他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相信自保不成问题。而穆长风就更不用说了,区区几十人应该还不至于拦住高来高去的他,再加上乌显乌解两人也是军中宿卫,四人联手未必不能突出重围而去。
当然,事情已经出了,麻烦也惹上,怕也没有用。
李轩慢吞吞地走过去,从雪地上拔出那柄染血的陌刀,伸出白皙粉嫩的玉指,轻弹刀身,似笑非笑道:“孔兄觉得这刀怎么样?”
“锋利无比,杀伤力极强。”孔晟一字一顿回答:“只是想不到军中利器反而被李公子拿来行凶使用!”
窗户纸都捅破了,再故作不知也无济于事。
“那么,我将此刀赠予孔兄如何?”李轩横举陌刀,嘴角展露一丝笑容。
孔晟的目光更加平静:“接受刀如何,不接受又如何呢?”
“收下这柄刀,孔兄就是我的座上宾,相信不会辱没你的声名,你想要的东西,统统都会得到,将来功名富贵不在话下,包在我的身上。”
李轩嘴角的笑容渐渐敛去,杀气渐起:“而孔兄若是不肯受我这柄刀,那就只能是我的敌人了。对于敌人,我向来是不留一丝情面的。简而言之,你就是死路一条。凭你们几个,走是走不掉的。”
孔晟闻言,沉默着。
李轩的用意很明显,他这是要招揽孔晟为麾下扈从,只要成为“自己人”,也就不存在泄密不泄密的问题了。而若是孔晟不从,无论他怎么欣赏孔晟,那也只能除掉灭口了。
第九十三章 染血的陌刀(4)
事实上,李轩性格果决、从不拖泥带水,他固然欣赏孔晟的文武双全,又是司马承祯的高徒,但若是孔晟不肯接受招揽卖身投靠,他也不会手下留情。毕竟,此行使命重大,关系着彭城十几万军民的救命粮,也关系着官贼交战的根本大局,消息泄露,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李轩是公开招揽和明着威胁兼而有之。
若是旁人,这或许也不是多复杂、多艰难的选择,为了活命暂时低一低头又能如何;但孔晟不同,他是还未到任的朝廷命官,心比天高,岂能向一个疑似的女流之辈低头并充当扈从?
更何况,这批江北官军伪装成商队,行踪诡秘,也不一定是什么好鸟,搞不好就是江北军中的不法之徒,利用军队力量来为自己牟利行商。
由此种种,不要说李轩此番极尽要挟逼迫之能事,就算是好言相劝,孔晟也不会答应。
当然,如果孔晟知道李轩这些人伪装来江南贩运粮草并非是为了私利发国难财,而是奉命“公干”,说不定就是另外一种结果了。奈何李轩不可能解释,而孔晟心里又猜疑深重,阴差阳错之下,情势所逼就酿成了冲突。
李轩神色凛然,将手里的陌刀再次插在地上,倒背双手,迎风而立。
他根本就不怕孔晟一行逃走和反抗,因为他手下商队的车夫和护卫林林总总近两百人,全部是彪悍的江北军汉伪装,孔晟四人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迎来暴风骤雨一般的残酷灭杀。
穆长风向孔晟投过一抹暗示来,嘴唇轻启,声音若蚊蝇一般:“公子,先夺马,我们可以杀出去!”
孔晟无言摇头,他的神色平静,波澜不惊。乌显乌解兄弟俩心内非常紧张,握住弯刀的手都在哆嗦着。两人也不是没经历过战阵,但对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如此寡不敌众、落入重围,还能有活路?
孔晟脚步轻盈地走过去,从地上拔起那柄染血的陌刀,横举在身前轻轻赞道:“果然是好刀,百炼成钢,刀出见血,杀气腾腾啊!”
“这样锋利的长刀,只有军中才有。如果孔某没有猜错的话,李公子一行必然是江北的官军了。”
李轩施施然拱手压低声音回应:“然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是虢王殿下所属,如果你愿意投效于我,我自可向殿下举荐。”
孔晟眉梢一挑:竟然说是虢王李巨的人?!李巨身边有女将吗?这是真是假?
对于李轩的话孔晟半信半疑。
但虢王的人又能如何?!孔晟对这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虢王李巨,本就没有什么好印象。若不是李巨的私心太重,只要他出兵救援,睢阳未必能失守。即便这李轩是李巨的人,甚至有可能是李巨的心腹乃至亲属,但那又如何?!
孔晟旋即明白,这李轩之所以大大方方地承认是江北军中之人,并肆无忌惮地自曝出身来历,显然是有恃无恐,料定自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去。如此种种,双方图穷匕见,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李轩没有了退路,孔晟也只能奋力抗争。
孔晟再次叹了口气:“原来李公子还有这么大的来头,虢王殿下的人啊,真是让吾等布衣小民望而生畏哟。”
李轩不耐道:“你不必风言风语暗藏机锋,你到底是归顺还是不归顺,我的耐心有限!”
“你要答复吗?这就是我的答复!”
孔晟手执那柄陌刀,高高举起,任由那刀面上丝丝的血迹沿着锋利的刀身缓缓渗流下来,在阳光下反射着阴惨惨的光泽。
李轩嘴角浮起一抹冷意,知道再无和解余地,就缓缓后退两步,挥了挥手。
远处近处,十几余彪悍的伪装军汉顿时撕破面皮,面露凶光,纷纷从各自的马车上抽出陌刀来,仗刀逼近包围过来。
乌显乌解两人的脸色瞬间阴沉凝重起来。这竟然是一支成建制的陌刀队,看那阵势、气势,必然是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骁勇之士,要跟这群人对垒抗衡,后果可想而知。
穆长风却是丝毫不惧,他狂笑一声,向乌显乌解投过一个眼色,示意两人不动则已,一动就要先去夺马,只要上了马,凭借四人合力,必能冲击出去。
乌显乌解嘴唇轻抿,暗暗点头。穆长风的想法他们心知肚明,目前,既然孔晟不肯向李轩妥协,大概也只能靠血战拼杀来突出重围,谋求一条生路了。
两人因为离得远,并没有听见方才李轩的自曝来历,只是猜测李轩这些人大抵是官军中的败类,靠走私粮草来牟利的不法之徒。这年头,这种事也屡见不鲜。
“孔兄一定要与我为敌吗?你可知道,我手下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个个有万夫不当之勇,你虽然有些本事,但……终归还是死路一条。”李轩的声音渐渐变得冷酷无情起来。
“不是我非要与李公子为敌,而是……而是孔某从来不接受威胁!”孔晟冷笑着慨然高举陌刀,一步步向左侧移动着,任由那十几名李轩麾下的壮汉手执陌刀将自己团团包围起来。
穆长风见状,明白孔晟这是在以自己为诱饵,吸引住大部分的军汉关注,然后给自己三人创造夺取马匹冲击包围圈的机会。
穆长风与乌显乌解两人悄然向马厩的方向退去。只要能上了马,就有很大的几率冲出去。
这间路边酒肆的老板伙计见势不妙,早就撇下家业,溜之大吉了。若是发生冲突,刀剑无眼,万一倒在这两群人的拼杀中可就冤枉死了。
处在包围圈中的孔晟环视四周,心中早有定夺。对方的人数虽多,但身前却只有这十几人,毕竟他们的商队绵延向前,顾头不顾尾,一时间调集不了所有人。而单靠这十几人,还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孔晟眼角的余光瞄过去,见穆长风三人已经悄然退到了马厩边缘,嘴角就慢慢浮起一抹从容的微笑来。他向四周凶悍的军汉笑了笑,轻轻道:“那么,诸位还不动手,还等待何时呢?”
第九十四章 染血的陌刀(5)
孔晟突然一个箭步窜到了一侧的敞篷下,将那柄陌刀插入地面,然后弯腰圈住面前那一条长约一米半、高约半米余的饮马青石槽,嘿了一声,奋力就将青石槽从地面上拔起,然后陡然高举过头,蹭蹭蹭几步过去,大吼一声,将偌大的青石槽掷向了包围过来的十几名军汉群中。
青石槽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带着呼啸的风声兜头压了下来,一干军汉吓得毛骨悚然,冷汗连连,纷纷慌不迭地逃避四窜开去。
此人好大的力量!不远处的李轩等人面色骤变,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凭眼力估量,这青石槽至少有四五百斤的样子,要想挪动它,没有两三个人都办不到,但不成想,却被孔晟双手高举而起,还当成武器掷了出来,这是何等的神力?!
孔晟大笑着一把拔出陌刀,背着破虏长剑和包袱,打了一声口哨,追风四蹄如飞冲撞过来,孔晟纵身上马,大吼一声:“上马,走!”
穆长风也大喝一声,与乌显乌解两人拽断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冲了出去。
孔晟手里的陌刀挥舞着,口中咆哮:“挡我者死!”
明媚的阳光下,皑皑的雪地之上,少年郎如同天神一般驾驭追风白马猛冲过来,那坚毅冷酷的脸庞之上浮荡着浓烈的寒光,身上发散着无形的杀气,看得那些包抄追赶上去的军汉心神摇荡。
这哪里是什么文弱书生,分明就是魔神、霸王再世!
方才那青石槽的惊天一掷,已经给在场这些军汉心中涂上了一层牢固的印记,掀动起无与伦比的震撼,对孔晟就有些隐隐的畏惧。再加上孔晟动作极快,左突又挡,很快就突出了包围圈。
“呔!拿命来!”一个年约三十许人的雄壮军汉高高跃起,手里的陌刀呼啸着迎头劈了下来,势大力沉,如果被击中,孔晟连同胯下的追风宝马都难逃分尸噩运。
急切间,孔晟索性也不去躲避,将手里的陌刀高举一横,用力格挡在头顶。那军汉手里劈下来的陌刀猛然被一股巨力反弹而起,他的手心发麻、虎口震裂,再也把持不住,陌刀被嗡鸣着挡飞,在半空中划了一道诡异的弧线,蹭得一声插落在地!
孔晟打头,纵马猛冲。穆长风紧随其后,但乌显和乌解两人却被两三个陌刀军汉纠缠住,一时半会很难脱身。穆长风勃然大怒,长啸一声,双腿甩脱马镫,身形弹射而起,凌空飞跃过去,手里的宝剑如同闪电般刺向围攻乌氏兄弟的其中一名军汉的咽喉。
孔晟扭头爆喝一声:“穆兄,不要杀人!”
这些人毕竟是官军,身份不同,冲突无法避免,伤人也算是自保,可若是杀了官军,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孔晟所虑长远,不得不喝止穆长风。
穆长风闻言剑势收住,避开了军汉的要害,而是将他的肩窝生生刺穿,任其惨嚎一声,倒在地上。
穆长风冷哼一声:“乌氏兄弟,没用的东西,快冲!我来断后!”
乌显乌解长出了一口气,挥舞着手里的弯刀,打马狂奔,不多时就冲出了包围。
穆长风身形旋转,剑光四射,那凶狠冲上来的另外三名军汉纷纷被他所伤,现场惨呼不绝于耳,这还是穆长风手下留情,否则以他的剑术,这些军汉哪里还能有命在?
穆长风嘴角掠过一丝傲然的冷笑,他再次长啸而起,凌空跃起,竟然踩着纷乱军汉群中的人头,动作轻盈如同飞鸟一般,飞渡了十余丈,飘然落在自己依旧奔行的坐骑之上。
就在这时,孔晟眼角的余光发现,那华服少年李轩陡然间身形一闪,就跃上了他那辆豪华马车的车顶,然后他借力一顿,身形再次弹射而起,在半空中又是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翻滚腾跃动作,手里一柄锋利的短剑从左前方斜着冲刺过来。
这李轩也是擅长轻身术的剑客,与穆长风隐隐不相上下,这种飞来飞去腾空掠过的本领,看得孔晟极为羡慕。
“公子,小心!”身后不远处正在奔驰的穆长风惊呼一声,这李轩的轻身功夫极为了得,而剑术更是神出鬼没,他离得远根本救援不及。
而穆长风更是深知,孔晟虽然有一身天生神力,也有剑术磨练的底子,对付普通军汉绝对没有问题,但要是对上李轩这种擅长轻身提纵术的剑客高手,因为灵巧度不足、身体的反应能力略慢,就会凶多吉少。
李轩的身形掠在半空,其手里短剑的锋芒已经掠过孔晟的发梢,而他那张清秀的脸上,那冷酷的表情都清晰可辨。
在这生死关头的一瞬间,孔晟的心头突然变得非常冷静下来,头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躲过李轩这如同神来一笔的必杀一击,唯有舍死搏命,以命换命,还有一线生机。
心随意动,孔晟整个身子下意识地往反方向一矮略略后仰,李轩的短剑顿时擦着孔晟的肩膀冲刺了过去,生生避过了要害之处。一股钻心的痛苦刚刚弥荡在全身,孔晟就爆喝一声,没有持刀的左手顺势握拳,拼尽全身力气暴击过去,正中李轩的胸口绵软处。
中处手感略有异样,但这种时候,孔晟哪里顾得上体会,匆忙间瞥了一眼自己流血的肩头,忍住痛,纵马继续前冲。
李轩的其他下属,那些在商队前沿护卫的伪装军汉,也都纷纷纵马驰来增援。若是等这些训练有素的军汉列阵完毕并辅以弓箭射击,孔晟四人恐怕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李轩活生生被孔晟这一重拳击飞,身形在半空中痛苦地扭曲起来,口中发出愤怒高亢尖细的惨叫声,然后重重地落在地上翻滚了起来。
好几个军汉惊呼着放弃追杀孔晟等人,奔向落在地上的李轩。在这些军汉眼里,李轩的身份无比的高贵,若是李轩出了什么意外,他们百死难逃其罪。一旦上头追究起来,恐怕这一百多名江北军汉,都要为李轩陪葬。
第九十五章 染血的陌刀(6)
孔晟肩头被李轩那凌空一刺带去了一层血肉,留下一道深深的血槽,鲜血不住地流淌出来,浸染红了他的半边衣衫。
他忍痛猛夹马腹,追风知道主人处在危难之中,也拼尽全身力量狂奔跳跃,从一个军汉的头顶横掠而过,又将一个拦路的军汉给踢翻在地,这才硬是闯出了一条血路。
雪地之上,一片狼藉,人仰马翻。李轩的人马虽然没有出现死亡,但有不少军汉伤在了孔晟和穆长风四人手里。而李轩更是胸口私密处受到重创,孔晟那记拳力量真的是太大了,那种铺天盖地般巨力的冲击震荡,不仅镇伤了他的内腑,还差点将他身上的最软弱之处击爆,这种无与伦比的痛苦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李轩神色阴沉羞愤地用手扶住胸口,在两个婢女的搀扶下上了软榻。不远处,一个头目模样的扈从正在高呼“列阵追击”,几十个杀气腾腾的军汉挥舞陌刀纷纷上马,向着孔晟四人奔去的方向准备追杀到底。
李轩咬了咬牙,声音嘶哑而尖细:“罢了,整理行装组织商队,继续赶路,先不要再理会那些人,我自有主张!”
尽管是处在无尽的羞愤之中,但李轩还是头脑异常冷静。此番已经闹出了不小的动作,若是自己的人再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追杀孔晟等人,恐怕会惊动当地官府,甚至走漏消息,得不偿失。
“混账无赖,竟敢……竟敢袭击我的……当真是无耻之极!孔晟,你给我等着,待我押运粮草返回彭城,哪怕是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你击杀以泄心头之恨!”
马车里,李轩裹着厚厚的披风,扶住仍然在隐痛的胸口,咬紧银牙,清秀的脸蛋上阴沉似水,而眼眸中的杀机越来越浓。
本是致命一击,却不料孔晟竟然躲避过去了大半,虽然还是刺伤了他,但没有伤及根本,反倒是孔晟那临危一拳,如同一记重锤,锤得高贵骄傲的李轩大人心尖胆颤明羞暗伤无以言表。
李轩何曾吃过这种亏,如果不是考虑到自己的重大使命和虢王李巨的谆谆重托,早就不管不顾疯狂追杀下去,不将孔晟等人诛杀誓不罢休了。
……
孔晟四人打马奔驰在雪野上,跑出十余里见无人追杀,这才寻了一个避风隐蔽的山坡下,停下马来,开始帮孔晟巴扎伤口。
虽然伤口不及要害,但失血过多,以孔晟的坚强意志都有些撑不住了。
穆长风在孔晟的创口上洒上一层生肌金创散,然后用棉布将创口包扎严实,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道:“那厮下手真狠,不过,公子那一拳,恐怕也让他不好过了。”
想起当时那击中处的一抹异样绵软,孔晟脸上忍不住浮起一丝古怪的笑容来,心道果然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娘皮,不过如此心狠手辣的小娘皮还真是罕见啊。
乌显在一旁忧心忡忡道:“孔县令,我们凭空得罪了这么一帮人,恐怕会有**烦!”
孔晟淡然摇头:“不要担心,我们继续赶路就是,我料他们不会公然追杀我们。”
穆长风从行囊中掏出地图来摊在雪地上,神色凝重道:“公子,如果按照原定路线走,势必就要跟李轩的商队遇上,不如我们冒一冒险——从这条路走,走捷径,反而缩短行程和时间!”
穆长风伸出一根手指,以润州为起点,向徐州方向划了一道直线,然后又点了点睢阳:“由这条路去睢阳,在某家看来,比绕行寿州和颍州至少要减少三日行程!而且,也避免跟我们的仇家对上。唯一令人担心的是,此路经过楚州,楚州是漕运重镇,又是天下四大盐场之一,盐运兴旺,不仅遭到叛军觊觎,还盗匪横行,这条路并不好走。”
孔晟手捂住肩头的伤口,深深凝望着地图,沉吟不语。
穆长风建议走的这条路,说白了就是避开常规的官道,走山野小道,穿越楚州和徐州这一条直线,直线距离当然比绕行寿州缩短了几百里,但这段区域分明就是各方利益的集散地,和平年代是漕运盐运重镇,安定繁盛,但战乱时期就成了叛贼与盗匪横行的大舞台,混乱不堪。
朝廷设在楚州的管理漕运和盐运的衙门早已形同虚设。反倒是周遭各大势力在此地碰撞较力,以杨奇为首的江南军政派系在楚州设有通商盐运“办事处”,安禄山叛军的触手也从鲁郡南下,退守江淮的虢王李巨更是不愿意放弃这块唾手可得的唐僧肉。
这是李轩的商队放弃走这条“捷径”、而是绕行寿州的关键因素。孔晟起初的考量,也基于此。
但如今,他们得罪了背景深不可测的李轩队伍,已成敌对。若是还继续按照原定路线行进,必然再次跟李轩的人碰上。为了避免冲突,更改路线也就成了题中之义。
“穆兄,你昔年曾游侠天下,对这一带的地形熟悉否?”孔晟低低问。
穆长风微微点头:“我去载初护送家母从河东南下返回江宁故里,为避免叛军袭扰,就走了这条道……楚州、泗州与彭城三州的结合部,有大湖,湖中有水寇,控制周遭数百里水域,间或劫掠盱眙、洪泽两县,非常猖獗。而过了大湖,在泗州与彭城之间,又有山名车门,啸聚山贼百余,同样为祸乡里,劫掠过往商客。”
“公子,我们需要防范的就是这两处贼寇。”穆长风将手重重地搁在地图上的泗州处:“其实,这些贼寇还是在明处,那些披着人皮的狼、不是盗贼的强盗,躲在暗处无孔不入,如果要走这条路,我们必须要小心谨慎。”
孔晟点点头,他心里很清楚,穆长风所言的“大湖”无非就是洪泽湖,至于所谓“披着人皮的狼、不是盗贼的强盗”指的便是包括安禄山叛军在内各方力量的辐射——这些势力的爪牙躲在暗处,比明面上的贼寇更加可怕。
“也罢,穆兄,我们就改道楚州,经盱眙绕洪泽湖而过,由泗州下彭城外围,然后看情况再说。”孔晟霍然起身,朗声道:“我们一行四人,并非商客,由未携带财帛等物,未必就会引起贼人的窥伺。就算是遇上个把贼寇劫掠,也不打紧。”
孔晟挥了挥手:“天色已晚,前面有一个小镇名罗岗,我们就去那里过夜,明日一早,继续北上。”
第九十六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1)
这日一早,李辅国换了一身便服,带着鲜于烈标下的十几名宫卫和两名贴身小太监,骑着高头大马踏着积雪出了江宁城,顺着雪压的官道,往狮子山的方向缓缓行去。
杨府的大管家杨宽带着杨府的家奴以及杨奇军中的一些士卒,沿途搭起敞篷,态度殷切地为李辅国一行准备着吃食和热水,几乎每隔里许路,就有一帮杨奇的人在路边迎候。
李辅国口头上对杨奇的关照倍加赞许和感谢,实际上心里将杨奇骂成了一滩烂泥。若是诅咒能置人于死地,杨奇就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
李辅国比谁都清楚,杨奇的人马哪里是来伺候,而是来监视和威胁警告的。若是他这一行十几人稍有风吹草动,必将引来暴风骤雨一般的封杀。
李辅国心里凝重无比,他渐渐觉得,自己可能很难逃出杨奇的手掌心了。这杨奇城府深沉,做事缜密,他虽然不认为李辅国敢逃,却也防患于未然,派出大量人马以保护和照顾为名,随时将李辅国一行纳入监控的视野。
李辅国盘算着,手下鲜于烈这十几名宫卫固然骁勇,但双拳难敌四手,在杨奇的地盘上,跟杨奇的人马相抗,无异于以卵击石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大雪已经停了,红日高悬在当空。狮子山上,银装素裹,在红日的照耀下,景色无比的壮美。李辅国带着鲜于烈等人,百无聊赖地登山而去,距离那望江楼越来越近。
此刻的望江楼已经是一座雄伟的银楼,伫立在山半腰,与那漫山遍野裹着雪色的山林相映成辉。
李辅国喘息着,慢吞吞地踩着积雪难行的山路,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登临了望江楼下。他站在楼前,抬头凝望着阁楼顶部那被白雪覆盖着的琉璃瓦飞檐,以及那同样被雪淹没的悬挂铜铃,眼珠子滴溜溜直转,打着不为人知的主意。
“上楼!”
李辅国挥了挥手,甩脱两名小太监的搀扶,大步开始登楼。鲜于烈带着几名宫卫紧随而入,剩余的宫卫则侍立在楼下,保持着足够的警戒。
李辅国费力地登上了望江楼的二楼,他站在阁楼的回廊前,眺望着无边的雪景,心念电闪。良久,他咬了咬牙,决定铤而走险搏一搏了。
他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若是不趁着这次机会逃走,杨奇恐怕就要对他下手。
“鲜于烈。”李辅国淡淡道,目光冰冷而阴沉。
鲜于烈抱拳躬身:“末将在!”
日暮时分。
天长县南端的罗岗镇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条道路上,四匹快马踩着厚厚的积雪奔驰而过,扬起一溜的雪花泥水,因为是冬闲时节,非但附近村寨的农人不见踪影,就连镇上的居民也多躲在家中烤着火盆取暖。
全镇有居民三四百人,有官方设在此处的渐渐废弃的驿站一所,还有对外营业的客栈一间。驿站之所以废弃,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安禄山叛乱后,从江北南下的商队大幅减少,很多都避开此处,而是绕行山南纵深。同时,江北战乱正酣,渠道断绝,驿站就失去了应有的价值和作用。
衙门的人不重视,不派人打理,自然就废弃了。
好在还是有零星的客商经此地南下,所以镇上唯一的小客栈还在勉强运营。
客栈是一栋略显破败的两层木楼,门口的名为“平安客栈”的牌匾早已斑痕锈蚀,字迹都看不甚清楚。客栈老板钟五娘百无聊赖地窝在堂后裹着厚厚的亚麻被,迷迷糊糊假寐不起;而客栈仅有的伙计,也就是钟五娘的本家兄弟钟蟆,正兴致勃勃地蹲在门口剥着一只野兔的皮。
客栈好几日不见有客商投宿了,反正闲来无事,钟蟆就去不远处的上塘沟里设了几个圈套,今日一早去走了一趟,发现竟然套住了两只肥硕的灰色野兔,还有一只丑陋的獾。
那獾的肉不能吃,只能卖给镇上的杂货商熬制獾油。但野兔却是一道美味。钟蟆估摸着,两只野兔剥了皮清洗干净,上锅一炖,添上些野蘑、板栗、红枣之类,连吃肉带喝汤,那味道真是好极了。
密集的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钟蟆愕然,旋即兴奋地抬头来望向来路,见有三四匹马已然进了镇,正向着客栈这边行来。
钟蟆撇开手里的野兔,搁置在客栈门口的土台子上,反正那台子上还有一层积雪,也不至于弄脏了兔肉。钟蟆随手从地上抓了一把雪擦拭掉手里的污秽血迹,站在路中挥手高喊:“客官,可是要住店吗?”
打头的孔晟翻身下马,扫了一眼这间寒酸的小客栈,又打量着钟蟆,便笑了笑:“对,我们住店。店家,可有空房?”
“有,有!我们有上好的客房,四位客官,你们要几间房?”钟蟆满脸堆笑,精明的小眼睛眨了眨,也在暗暗打量着孔晟四人。
所谓人是衣裳马是鞍,在特别注重仪容和外表的衣冠大唐,孔晟四人衣衫华美气度不俗,又骑着雄壮的高头大马,自然就被伙计钟蟆当成了轻易不得一见的大人物。
“我们四人当然要四间房了。”穆长风轻轻一笑:“伙计哥,快去收拾房间,准备酒菜,我们赶了远路,要好好用饭歇息!另外,我们的马匹要好好伺候着,不得怠慢!”
“好嘞!”钟蟆媚笑着从孔晟手里接过白马追风的缰绳,又冲客栈堂内喊了一嗓子:“五娘,来客了!”
本在堂内昏昏欲睡的钟五娘被钟蟆吼醒,一个激灵从榻上窜起来,猛地拽过披风裹上,就走向堂前,见走进来四位客人。
打头的一个年约十六七岁,面容英挺,身材修长,气度儒雅,但他裹着一件裘皮披风,面色微微有些苍白;而随后的一个,大冬天的还穿着一袭单薄的白衣,头上裹着潇洒的天蓝色英雄巾,腰挎宝剑,英气逼人。而再往后,是两个雄壮的三十许的汉子,身材魁梧,手持弯刀,面色古铜。
钟五娘从死鬼丈夫那里接管客栈已经有三四年了,经常与各地客商打交道,也算是阅人无数,有些见识。她只扫了这么一眼,就知道这四人不是普通商客,不能怠慢。
钟五娘笑吟吟地向孔晟欠身一礼,然后就袅袅婷婷带着孔晟四人踩着咯吱咯吱作响的楼梯上了楼,去看房。
见这老板娘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面容妩媚,身段婀娜,梳着常见的民妇偏头髻,薄施脂粉,颇有几分姿色,乌显乌解兄弟俩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尤其是乌显那热切的双眼紧盯住钟五娘丰腴摇晃的翘-臀不放,钟五娘似乎意识到这一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来冲乌显嫣然一笑,那笑容绽放的瞬间风情万种,看得乌显魂不守舍。
咳咳!
穆长风清了清嗓子,暗暗瞪了乌显一眼。
钟五娘这才笑着推开一间房的门,“客官,你们看看可否满意。”
房内只有一张榻,一张小型的案几,一盏灯,除此之外,别无长物。可以说条件简陋之极,但在这偏僻小镇上,能有间房住下打尖避风挡雨,还能强求什么呢?
孔晟笑了笑:“挺好,老板娘,给我们开四间房,另外,准备些吃食酒菜。”
钟五娘望向孔晟,媚笑着:“这位公子,吃食是有,但我们这种小地方,又适逢大雪封路,就只有几张冷饼和粟米粥,不知四位贵客能否吃得惯?”
孔晟轻叹了一口气,他负伤失血过多,急需滋补气血,若是吃食再这么简陋,恐怕撑不住。他突然想起方才进门时发现门口隔着两只剥了皮的肥硕兔子,就径自道:“老板娘,在下看你那伙计在门口拾掇野兔,那两只兔子就卖给我等吧,此外有没有鸡鸭之类的家禽?”
“有的,我兄弟前日逮了几只山鸡,还没顾得上吃,既然公子喜欢,那奴家就去吩咐伙计杀鸡,煮了给贵客们送上来。”
“但是那兔……”钟五娘犹豫了一会才陪笑道:“这兔吃起来有些忌讳,一般贵人们是不吃的,只有我等乡野下人才不管不顾……”
孔晟摆了摆手:“无妨,我们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你且炖上就是!”
乌显皱了皱眉,插话道:“公子,这兔肉汤为犯羹,我们可是吃不得。”
穆长风撇了撇嘴:“你这厮毛病甚多,我往年常射了野兔来炙烤着吃,也没见有什么忌讳!”
乌显有些畏惧穆长风,不敢再说,就冷哼一声,又将暗暗垂涎的目光在钟五娘身上打着转转。
孔晟摆摆手:“老板娘,麻烦你了!”
钟五娘向孔晟投过一抹媚眼儿,就转身下楼去安排。
第九十八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3)
指挥着钟五娘和钟蟆料理完这一锅美食,添加完各种作料,孔晟就离开厨房返回二楼的客房,准备略事休息,等过上大半个时辰后,那鸡肉与兔肉烂透了,好下去就着胡饼吃肉喝汤,大快朵颐一顿。
孔晟盘坐在床榻之上,闭目养神。
这时,穆长风却急匆匆地走出客房,走下楼去出了客栈,凝望着他们之前的来路,面色渐渐变得有些凝重。旋即,他也不顾肮脏雪迹,竟然将耳伏在路上认真倾听起来。
片刻后,穆长风弹身而起,飞跃上客栈的顶部飞檐处,向来路张望着,只见白雪茫茫的雪地上,一列长长的商队逶迤而来,而最前方,正是是十几骑护卫着的一辆豪华马车。
竟然是李轩的商队!他们怎么也走了这条道?!
穆长风阴沉着脸纵跳下来,走进客栈,向着楼上大呼一声:“公子,不好!”
孔晟从客房探出头来,“穆兄,怎么了?”
穆长风叹了口气道:“不妙,那李轩的商队也走了这条道,目前已到镇口,看样子也是想来镇上投宿。”
孔晟脸色大变:“怎么可能?他们不是要绕行寿州的吗?”
穆长风无奈地摊摊手,表示无言以对。
“我们走!”孔晟当机立断,尽管他知道错过这家客栈和这个小镇,可能要整整一夜赶路,再无投宿之地,加上也有些舍不得那一锅眼看要煮熟到火候的美味,但他们四人要是再与李轩对上,以那李轩的心狠手辣来看,肯定不能善罢甘休。
对方人多势众,还是退为上策。
穆长风吐出一口浊气:“公子,镇口的路已经被堵上,他们的车队到了,就在镇外,我们来不及退走了。”
孔晟目光一凝:“小镇的那一头呢?”
穆长风闻言立即高呼道:“伙计,出来,有话问你!”
钟蟆屁颠屁颠地从厨房里跑出来,看着孔晟笑道:“公子,马上就可以出锅了,几位客官稍事等待,马上就来!”
孔晟摇了摇头,神色肃然:“钟老二,镇上的那一头通往何处?”
钟蟆一怔:“那一头吗?镇那一头是长水河,河对岸就是扬州军府冬季屯兵的南大营啊,如今驻扎着一千多名扬州府兵,这两日是下雪,若是天色好时,镇上都能清楚地听到大营中操练的喊杀声震天。”
穆长风波澜不惊的脸色终于变了,镇的这一头被李轩的人马围住,而那一头又是长水河,冰天雪地仓促间从哪里找船渡河,这就成了一条绝路。如此种种,四人被李轩那一百多伪装的军汉围堵在这个小镇上,插翅都难飞了。
穆长风一把抓住孔晟的胳膊,急急道:“公子,万般无奈,也只能拼死一搏了。不如我们趁李轩的人马仓促到来,杀他一个措不及防,说不准还能冲出镇去。”
孔晟摇头,面色越来越阴沉。
乌显乌解兄弟俩也穿戴整齐冲下楼来,脸色微有惊慌。
“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穆长风催促道。
孔晟苦笑一声:“穆兄,现在已经来不及了。看来,人算不如天算,不是冤家不聚头,躲是躲不过去了。”
“就算我们能冲出镇去,可此地一马平川,若是那李轩命人长驱追击,我们又能跑多远?再者,我等目前又累又乏,我又有伤在身,时间久了也撑不住。”
孔晟突然淡然一笑:“我们又没有作奸犯科,又何必如丧家之犬一般奔逃!来吧,钟老二,把煮好的那锅肉食端上来,我们要大吃一顿!”
穆长风深深凝望着孔晟,似乎要从他平静坚定的神色中洞悉些什么,良久,他也笑了笑,平静地坐在了孔晟的对面:“也是,就听公子的,管他那么多,先吃饱肚子再说!”
孔晟抬头扫了一脸不安慌乱的乌显乌解两人一眼,声音渐渐淡漠下来:“两位副尉,如果你们害怕,可以自行离去。或者,干脆在镇上找个地方躲避起来,以你们的身手,想必保全性命不成问题吧。”
“他们的目标是我和穆兄,至于你们,应该可以逃出生天。”
乌显嘴角一抽,正要说什么,乌解却抱拳拱手闷声道:“我们兄弟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岂能半路撂下公子不管!大兄,坐下!”
乌解平时沉默寡言,很少说话。但在这种关键时刻,他的心性却远远比乌显更坚定不移,他一把扯住大兄乌显的胳膊,硬将他拽到了胡凳上。
乌显垂头丧气地嘟囔了一声,脸色难看铁青。
孔晟深深望了乌解一眼。
这乌氏兄弟相貌一般性格迥异,乌显虽为长,却性格跳脱,有些狡猾,也有点怯懦,平时油嘴滑舌,关键时刻就要拉稀。而乌解却沉稳持重,忠诚憨厚,假以时日,若是双方建立起信任基础,定能委以重任。
钟五娘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各种玄机,笑嘻嘻地指挥着钟蟆一个极大的陶盆将炖好的一锅山鸡与野兔的混合汤呈上来,其实还没有出锅,一股浓郁的清香就从厨房那边飘出来,在堂中经久不散。
两只山鸡和两只野兔混合炖在一起,这份量可是不小。一口陶盆容纳不下,钟蟆只上了一半,剩下那一半就依孔晟的吩咐继续在炉上小火熬着。
汤色清澈,微微发黄,汤面上飘着一层淡淡的油花儿。穆长风凑过去深嗅了一口,忍不住拍案赞道:“公子,没想到这山鸡与野兔煮在一起,味道竟然是如此的鲜美!”
钟五娘陪着笑送过来一个火盆,又用汤勺帮着给孔晟四人分盛在个人的小碗里,“公子,趁热喝吧,这汤真的不错呀,香气扑鼻,奴家都闻得有些馋了。”
孔晟微微一笑:“五娘,不妨一起来!反正这一锅肉汤,我们四人也吃不下。”
钟五娘妩媚的脸蛋上泛起一抹红晕,她含羞带笑地瞥了孔晟一眼,却是径自跪坐在了他的旁边,也自顾盛上一碗,尝了一口,也讶然道:“这汤全然没有了山鸡的味道,也没有兔的土腥气,真是奇怪的紧!公子的烹制方法,果然是妙极了!”
乌解也低头试探着尝了一口,猛然抬头来惊讶地扫了孔晟一眼,心道这兔羹竟然这般美味!
第九十九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4)
乌显则没有心思喝什么肉汤,他慌乱不安的眼神一直往门口瞅着,耳朵也竖起来,听着外边的动静。
这个时候,李轩的人已经进了小镇,打听到镇上只有一家小客栈,李轩就吩咐大队人马在镇外扎营,而他自己则带着十几名扈从,乘车过来,准备住店。
说来也是巧合。孔晟一行为了躲避李轩的人,选择了风险更大但距离更短的这条路,而李轩也出于某种深层次的担忧,为了确保运粮的使命完成,毅然改道楚州一线。
如此一来,就再次与孔晟的行程重叠上,也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没有缘分不相见。
豪华马车渐渐行驶到客栈跟前,还没有下车,一股非常独特悠长的清香就飘散了过来,李轩精巧的鼻孔微微抽动了一下,讶然道:“春燕,夏荷,好香,就是这间客栈吧,我们下去住店!”
婢女春燕和夏荷搀扶着李轩下了车,而他的几名扈从早就冲过来,站在门口大呼小叫起来:“店家,出来招呼贵客!”
他们本就是粗狂的军汉,伪装成家奴,其实也有诸般不像,若是像他们这样一路嚣张下去,恐怕到不了彭城,就会走露消息,被燕军或者盗匪盯上。
钟五娘讶然起身,正要迎出来,站在门口的其中一名络腮胡军汉一眼发现了大刺刺坐在堂中吃喝的孔晟四人,此人脸色骤变,立即爆喝一声:“保护公子,那恶贼就在此!”
……
钟五娘和钟蟆脸色如土躲避在角落里,客栈此刻俨然被李轩的人马接管掌控起来。数十雄壮扈从杀气腾腾虎视眈眈将整个客栈包围起来,李轩在数名军汉的护卫下缓步走上客栈的台阶,凝立在门口,神色愕然地望着里面的情景。
超乎他的意料之外,孔晟四人正大模大样地趺坐在案桌周遭,旁若无人地用餐。穆长风的那柄长剑依旧横在腰间,孔晟的破虏剑则半出鞘,被他单手握住。
孔晟脸色从容平静,穆长风也丝毫不惧,端着陶碗喝着肉汤,大口啃着胡饼,吃得那个香甜就不用提了。
乌解一脸肃然,一只手放在腰间的弯刀上,神态微有紧张。乌显则眉头紧蹙,坐立不安,几次要起身来都被兄弟乌解给拉住。
李轩眼眸中的寒光和杀机瞬间被某种复杂的震惊情绪所取代。他实在是想不到,面对自己这边人多势众的围攻逼近,孔晟竟然还能好整以暇地坐在这里大吃大喝?这究竟是无知还是无畏?或者是无知者无畏?
李轩深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示意扈从不要跟进来,然后他飘然进入堂中,望着孔晟淡淡道:“孔兄真是好胆魄,这种情形下,你仍然能安坐当车,稳如泰山,实在是让李某佩服。”
孔晟笑了,向李轩拱了拱手:“没想到我们改道楚州,还是与李公子撞上,看来,你我还真是有缘呐。”
李轩嘴角一撇:“你这无耻小贼,前番让你侥幸逃了去,如今你竟然又送上门来。见了本公子犹自不逃,你难道就不怕李某拿下你必会将你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吗?”
“孔某不知李公子为何这般忌恨在下,你我萍水相逢,无冤无仇,纵然有些许冲突,也断然不至于一定要生死相见吧?李公子动辄就要置人于死地,可谓是狂妄自大之极,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将大唐律法放在何地?!”孔晟缓缓起身,针锋相对。
李轩似笑非笑冷冷道:“你说的没错,你我无冤无仇,本为路人。事实上,本公子还曾经念在人才难得想要提携举荐于你,可惜你这小贼不识抬举,再三冲撞我。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但你没有把握住机会。你且休在我面前卖弄口舌之利,我给你两个选择。”
孔晟不动声色:“我倒是洗耳恭听。”
“第一,自缚双手跪在本公子面前负荆请罪,本公子或许还能饶你一条性命;第二,顽抗到底,不过这样,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任你四人有天大的手段,也敌不过我麾下两百名雄伟的勇士!”李轩的声音充满着若有若无的嘲讽和居高临下的恩赐味道。
穆长风闻言怒火渐起,正要当场发作,却被孔晟一个眼色投射过来,又咬牙抓住剑柄,端坐不起。
“李公子,其实我还有第三个选择,那就是你我相安无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纵然不能成为朋友,也没有必要兵刃相见。”孔晟摆了摆手,慢慢向李轩走过来:“你们的隐秘,我不会管,但我的道路,你们也不能挡。”
李轩嗤笑一声:“小贼,你这是在痴人说梦吗?你以为你如今还有资格跟我讲条件?”
李轩此刻的确是感觉胜券在握、尽在掌控了。他剑术高超,一人可敌孔晟手下的护卫穆长风。而他那一百多名军汉扈从,再不济,也能将孔晟三人拿下。
在李轩看来,孔晟四人中,除了穆长风武艺高强是一个难缠的对手之外,孔晟不过是有一身蛮力,一定架不住人多;至于他那两个侍卫,其实就是酒囊饭袋不足挂齿。何况,孔晟还负了伤。
孔晟叹息一声,又向李轩走近了一步:“李公子,孔某建议你,还是不要轻易动手,因为你我一旦撕破脸皮,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别看你们人多势众,气势汹汹,其实在我看来,不过是一群纸老虎,仅此而已!”
“你莫要激动。好吧,我承认,我们四人面对你们如此众多人马,的确寡不敌众。但是,我们要是拼死冲杀,或许全部逃出不现实,可掩护那么一两个人走脱,应该不是难事吧?”
“只要我们中有一人走脱,那么,必将你们江北军私下江南贩运粮草的勾当传遍天下,不要说本地官府的盘查了,不要说后来朝廷的追查了,若是让安禄山的叛军闻风而来,你们这百余护军也是死路一条,不知你以为然否?”
孔晟侃侃而谈,见李轩嘴角上挑,依旧傲慢,不由再次轻笑一声:“好吧,就算我们一个都逃不了。李公子,你可知在这个小镇的那头,在长水河的对岸,有扬州军府的一千军卒正在屯兵操练吗?”
李轩闻言顿时变了脸色。
第一百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5)
孔晟笑着,脚步悄然又滑过去了一步:“你我在此厮杀,想必闹出的动静不小,一定会惊动府兵的统领吧?若是扬州军府那边干预下来,不知李公子又如何向他们交代呢?”
李轩浑身陡然一震,清澈的眸光中满是震惊:“扬州军府在此屯兵?”
“然。扬州军府的南大营在此,李公子难道没有打探清楚吗?”孔晟纵声狂笑,而眸中的一丝果决则是骤然泛起,他的身形在电光石火间冲了过去,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姿态,吐气开声,蹲身圈住李轩瘦弱修长的身子,然后连同他的双臂死死抱住其纤腰,任凭李轩如何疯狂挣扎都无济于事。
乌显乌解兄弟俩顿时看得目瞪口呆。
就连穆长风都是愕然抬头,一时间愣在了当场。
本来,以李轩的武功和身手,孔晟想要制住他,比登天还难。可孔晟的动作太突然、也太快了,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当然谁也没有想到他会采用这种近乎街头无赖的打架方法。
至于李轩,只顾着跟孔晟你来我往斗着嘴皮子,浑然没有意识到危险就在瞬间降临了。
李轩措不及防,等他意识到不妙开始奋力挣脱的时候,孔晟那一双犹如铁箍一般的手臂已经牢牢圈住他的身体,一股巨力死死压制住他,丝毫也动弹不得。
孔晟的力量太大了。一力降十会,再多的技巧和招数,再敏捷的应变能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等于零。
李轩勃然变色,口中怒斥着,感觉手臂动弹不了,就开始用双脚猛往后踢,然而孔晟却早就提防到这一点,嘿然一声,就圈住他的腰身抱起,任由他的双腿在半空中悬空踢着。
因为紧紧相抱,两人的身体毫无缝隙地贴在一起,李轩的腰臀与孔晟的腰腹“不分彼此”,在孔晟强有力的“怀抱”中,李轩那盈盈一握的腰、丰腴挺翘的臀,终于再次验证了孔晟之前的猜疑,这终归还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娘皮。
李轩清秀的容颜上,几乎是同时涌上愤怒、羞涩、慌乱和不知所措等诸多情绪,然后又交织在一起化为浓烈的红晕,高亢尖细的喊叫怒斥声在堂中回荡着。
李轩手下那几个站在门口的扈从大惊失色,纷纷冲进来,拔出寒光四射的陌刀,将孔晟等人团团围住,高声叫骂:“恶贼,快放开我家公子!”
穆长风深吸一口气,他哐啷一声抽出佩剑,剑锋直抵李轩的咽喉,爆喝一声:“都退下,否则我一剑刺死了他!”
被孔晟控制住的李轩的脸色因为无与伦比的羞愤已经变得红中透紫,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眼前一阵发黑,险些当场晕厥过去。
这是气的,也是羞的,更是乱的。
“让他们退下,否则我会剥光你的衣衫……”孔晟的头微微一低,轻微的话语就传进李轩的耳朵,而说话间丝丝热气也顺着李轩的发端掠过他的耳垂,“我说一不二,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你!你这淫贼!”李轩身子抖颤起来,他粉嫩的耳根、雪白的脖颈,都瞬间变得涨红滚烫,而伴随着他剧烈的呼吸幅度,他那隐藏在长衫之后的玲珑曼妙终于初露了冰山一角。
“就权当我是淫贼吧。”孔晟冷笑起来,声音陡然无限拔高:“速速让他们退下!”
“你们……退……退下。”李轩的声音嘶哑而无力,这片刻间的挣扎其实消耗了他不少的体力,微微喘息着。
几个扈从呆了呆,却终归还是不敢违逆主子的话,目带凶光慢慢地退出了客栈,不过却将客栈的大门给堵死。
穆长风一个箭步窜出来,四处打量一番,脸色大变,暗道一声侥幸。这个时候,李轩手下的一百多名全副武装的扈从已经将整间客栈包围了一个水泄不通,除了近百名杀气腾腾的陌刀手把持之外,还是数十名面色凛然的弓箭手严阵以待,若不是孔晟突然发难,当场拿下李轩,等四人闯出门来,绝对会被强弩射成刺猬。
“公子,客栈被封死了,有弓箭手,我们很难冲出去。”穆长风纵进堂中,压低声音道。
孔晟笑了,但手上却没有放松:“穆兄,稍安勿躁。有李公子在,料门外那些兄弟不敢轻举妄动。”
“乌显乌解,把门关紧!”
乌显和乌解匆忙去将客栈的大门关闭,任由门外那些彪悍的扈从高声叫骂着,刀剑鸣响,弓弦呜咽。
似乎是知道反抗无力,李轩索性就放弃了挣扎,他的身子一放松,反而变得僵硬起来。他咬紧牙关,将红唇生生咬出血来,一字一顿道:“孔晟,放开本公子,我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我会将你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孔晟知道李轩肯定是恨极了自己,但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他既不会因为对方是个伪装的雌儿就心慈手软,也不会被对方充满要挟的话而让步。
“请你相信,如果我要死,肯定会拉上你垫背。我没什么好怕的,反倒是你这样一位尊贵的大人物,会甘心为我陪葬吗?”
孔晟轻笑一声,低头伏在李轩的耳边,声音变得细若蚊蝇:“姑娘,我这人生平最讨厌别人威胁了,你要是再敢唧唧歪歪,我一定会剥光你的衣衫将你扔出去!我说到做到,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孔晟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丝的调笑意味,但实际上却冰冷凝重不带任何的烟火气。
李轩猛然昂起头,却只发出了无言的怒吼;他的脸色青红不定,因为愤怒,他的整个身子都在愤怒的颤抖着。
另外的一个角落里,钟五娘妩媚的脸色如土,整个娇柔的身子都在哆嗦着,她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眸光恐惧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大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至于钟蟆,就更加不堪了。他抱着头跪在墙角,裆里是一片湿漉漉的,竟然不知何时被吓尿了。
这客栈的女掌柜和伙计,哪里经历过如此阵仗,眼看这些人剑来刀往就要杀在一起,将自家的小客栈变成战场,焉能不怕不慌?
第一百零一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6)
李轩慢慢平静下来,他毕竟不是普通人,心机深沉,心性强大,当他意识到孔晟的手段比想象中的要更激烈、“更无耻”,若是真要鱼死网破,那也只能玉石俱焚了。
他心里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不一般,孔晟挟持他作为挡箭牌,无论如何,门外的下属们都不敢来硬的。孔晟四人死不足惜,可要害了他的性命,在场这些军汉都难逃被杖毙或者斩首问罪的悲惨命运。
“孔晟,放开我,我们谈谈。”李轩平静下来后,竟然笑了起来:“你这样……终归也不是个长法,我们谈谈,我或许会给你们留一条生路。”
孔晟不动声色:“穆兄,找条绳索来。”
其实这会儿,穆长风早就从客栈的一个角落里找来了一条绳索,闻言会意,就走过去帮着孔晟将李轩捆缚起来。
整个过程中,李轩神态放松,没有半点抗拒。抗拒没有什么作用,就不如任人摆布,免得自讨苦吃。
孔晟和穆长风将李轩的双手、双腿全部捆了数圈,还打了层层的死结。如此一来,除非李轩是神仙下凡,否则他断然不能逃脱。
李轩眸中掠过一丝杀气,却强行掩饰了过去。
孔晟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手,站在那里淡然道:“孔某还是那句话,我等不愿与你们为敌,只要你答应放我们离开,那么从今往后,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李轩眸光一转:“好,我答应你——放开我!”
孔晟笑了:“你答应得倒是爽快,可惜在下不能轻易信你,放了你,若是你出尔反尔,我们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小贼,你究竟想要如何?!”李轩目光几欲喷火。他从小到大,养尊处优高高在上,从来都是他掌控别人的死活,何时受过这种羞辱?
“很简单,先让你的人马退出镇去。当然,把你的马车留下。”孔晟嘴角浮起一丝冷漠的笑容:“一定不要怀疑我玉石俱焚的决心和勇气!”
李轩长出了一口气,目光锋利如刀,紧盯着孔晟:“小贼,你一定也要记住了,纵然你能逃脱这一回,但下一次,就不会这么幸运了。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你会为今天的事情付出代价!”
“打开门,我让他们退下去!”李轩冷冷一笑,大声道。
穆长风嘿嘿笑了笑,飘然过去打开了客栈的门。
门外守候待命正在紧张不安的军汉们立即蜂拥冲了上来,却听李轩清冷的声音传过来:“大家先退到镇外去,他们不敢动我,你们稍安勿躁!”
为首的一个军汉头目,身材雄壮高大,年约三旬,他手持陌刀、怒眼圆睁,分开众人大声道:“公子!让我等冲进去,将这四名逆贼尽情诛杀!”
“李彪,退下!”李轩尽管是被捆缚住,但气场和威势还是十足。
乌显乌解两人拔出弯刀对准了李轩的脖颈,目露凶光。其实他们有些紧张,若是这群彪悍的军卒不管不顾地冲进来厮杀,后果不堪设想。
“啊呀,气煞老子了!”李彪暴吼一声,愤怒地一拳击打向客栈门口的实木圆柱,只听砰地一声响,海碗口粗细的极其坚硬的橡木柱子竟然被他一拳砸进一个深窝去,整条柱子都出现了些许的裂纹。
“你们这群逆贼!你们可知我家公子是什么人、而我们又是什么人吗?”李彪呸了一声,咆哮道。
孔晟冷笑不语。
穆长风则上前一步,目光凛然:“休要废话,某家且来问你,退还是不退?!”
李彪嘴角一抽,他深深望向李轩,见李轩向他投过暗示的一瞥,这才咬了咬牙,断喝一声:“尔等即刻退出镇外,某家留下来护卫公子!”
说完,李彪手持陌刀蹬蹬蹬走下客栈的台阶,将手里的陌刀唰地插入地面,然后倒背双手,昂首向天,凝立在当场。
李轩麾下的军汉悄无声息地列队,然后轰然奔出镇外。只剩下李彪伫立在门口的雪地上,任凭凛冽的寒风吹着,动也不动一下。
堂中,李轩冷冷道:“小贼,如此你可满意了?”
孔晟轻笑一声,缓缓走近李轩,蹲下身来,探手用两指挑起李轩的光洁粉嫩的下巴来。
李轩羞怒交加:“小贼,你要做什么?”
孔晟挥了挥手,穆长风和乌显乌解两人退到了一侧,守住了客栈的大门,透过门窗紧盯着那昂首站在雪地上一脸愤怒之色的军汉头目李彪。
孔晟突然两指滑过李轩触手可破的脸蛋肌肤,将他头上那面青色的巾子扯落在地,而瞬间,李轩那一头乌亮的长发瀑布般倾泻而下。
李轩俏脸涨红起来,羞愤地咬紧了牙关。
“小贼,我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孔晟淡然一笑,再次探手过去触向了李轩那白皙光滑的脖颈,挑起了他青衫的衣襟领口。
李轩脸色骤变,变得铁青煞白:“小贼,你……你给我住手!”
孔晟笑了:“不知道该叫你李公子还是李小姐……或者——”
孔晟两指捏住李轩脖颈下戴着的一条红绳,伴随着李轩尖细的呼叫声扯断,将一面鱼白色的精美玉牌取了出来。
孔晟将这枚玉牌放在手掌心上仔细观察着,见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图纹,而就在那展翅欲飞的凤凰身上,一个古朴的篆字“萱”映入眼帘。
孔晟眸光闪烁不定,他沉吟半响,才将玉牌捏在手里,淡淡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一定就是虢王李巨的第三女,单名一个萱字,正是被太上皇昔年册封的凤阳郡主李萱吧。”
孔晟的这番话让旁边的穆长风以及乌显乌解两人听得面色大变。
虽然三人早就猜出李萱是一个伪装的雌儿,但万万却没有想到,这竟然是大唐宗室郡主,虢王李巨的女儿!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也不管是不是为了自保,如今将虢王的郡主捆缚在手上,还有百般的不敬和“亵渎”,这都是死罪。
穆长风是江湖人,吃惊固然吃惊,却并不害怕什么。郡主又如何?此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岂能因为对方高贵的身份就手下留情?
但乌显乌解却是宫廷禁卫,深知得罪皇家宗室的各种可怕后果。一时间,两人胆战心惊地站在那里,心乱如麻。
第一百零二章 一线生机(1)
李轩,的确是虢王李巨第三女凤阳郡主李萱的化名。而李萱,也的确是太上皇李隆基下诏册封的有名号、有封邑的宗室郡主。同样是宗室郡主,但有封号与无封号,差别还是蛮大的,更遑论封邑了。
所谓封邑,就是皇帝赏赐给诸侯、公主、功臣的领地和食邑。但宗室诸王的女儿也能得封邑的,却绝无仅有,李萱独此一份了。
李萱的封邑就在彭城。
说起来,虢王李巨目前退守彭城,其实是沾了女儿的光。若不是有李萱的封邑在,有她前两年在此地的诸多经营,李巨也插手不进彭城去。
而说起李萱的封号和封邑来,事关皇室隐秘,不为外人所知。反正当初李巨作为边缘宗室的边缘人物,承袭了虢王封号后,因为某种原因,李隆基专门下诏册封李巨的第三女李萱为凤阳郡主,赐她玉牌,可无限制进出宫闱不用通禀;并赐她封邑彭城,一切仪仗与待遇等同公主。
当时,这一举动震惊整个李唐宗室。李巨本人尚且不受待见,何况是李巨的女儿——皇帝李隆基为什么会对李巨的第三女如此“高看一眼”?
当然,与李巨的其他儿女相比,李萱不仅拥有皇帝的册封和属于自己的地盘,还在四五岁时就师从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隐尼——彭城山月心庵的慧心师太学艺,十年磨一剑,练成一身高深莫测的剑术。李萱辞师下山的时候,正是安史之乱爆发的前夜。
见自己的真实身份已经泄露,而同时自己也因为顾虑重重成了孔晟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到了这个份上,作为与众不同的宗室贵胄,不让须眉的巾帼英豪,李萱反倒慢慢平静下来。
她静静地打量着孔晟,见对方英挺的面容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高贵而产生畏惧或者慌乱的情绪。
这不是什么掩饰,而是发自于心的冷漠。仿佛李萱的郡主身份,对孔晟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拥有绝世的文采、天生的神力、坚毅的品质、深沉的城府以及果决的手段,泰山崩于面前都能保持镇定不变,这又是何等强大的心智?
李萱感觉非常不解:难道这世间真有天生的妖孽之才?
以李萱的心机不难明白,孔晟本来没有必要揭破她的身份。因为一旦揭破,两人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但孔晟之还是故意如此,无非是一种郑重的警告。
因此,李萱知道自己不能再触怒孔晟了,因为孔晟随时可能翻脸将她杀人灭口,然后杀出重围一走了之。
他没有什么敢不敢的、如果他真的敬畏她这个宗室之女,又岂能公开捅破这层窗户纸?
她强自按捺下强烈的杀机和愤怒去,长出了一口气,轻轻道:“孔晟,你放了我,我会当作今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让你们四人平安离开。正如你前面所言,从今往后,我们路归路、桥归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孔晟笑了,慢慢直起身子来:“冒犯郡主殿下实在是迫不得已。平心静气地讲,郡主说说,我们之所以闹到兵刃相见的程度,是不是因为郡主和贵属的咄咄逼人?如果不是郡主逼人太甚,我们又何至于要铤而走险?”
李萱沉默不语。心里却冷笑道:孔晟,你这小贼,无论如何,你亵渎羞辱冒犯本郡主,如此大不敬,就是死罪!等着吧,本郡主一定要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走到这一步,让人无奈。接下来,我到底该怎么做,还请郡主教我。”孔晟摊了摊手。
李萱突然嫣然一笑:“孔晟,你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放了本郡主!跪地请罪,请求我的饶恕。我可以答应你,会放你们离开。”
孔晟叹了口气,望着李萱长发披肩清秀可人却是目光凛然的面孔:“说实在话,我有点信不过郡主殿下,万一郡主出尔反尔,我们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李萱耐着性子压制着羞愤与孔晟斡旋谈判,为的就是安全脱身,但孔晟如此滴水不漏、油盐不进,李萱就再也忍不住,脖颈一扬,怒声道:“孔晟,你到底要怎样?就算你信不过本郡主,那么,你不是也说过——扬州府的兵府在此地扎营屯兵,闹出动静来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孔晟,你莫要得寸进尺!你要知道,亵渎羞辱当朝郡主,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你对本郡主诸多冒犯大不敬,又将我捆缚在此,大唐律法无情,你可是要想清楚了!”
李萱声音冷厉尖细,在堂中久久回荡着。
穆长风嘴角一抽,却是别过头去,冷笑了一声。他本江湖中人,王法什么的、皇亲国戚什么的,统统都是浮云。
乌显乌解两人则脸色煞白,握住弯刀的手都隐隐有些哆嗦。这可是皇帝册封的有封号的皇室郡主,天潢贵胄,身份是何等的高贵?可他们却将她捆缚在一家小客栈里,让她毫无仪态尊严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极尽羞辱之能事。
若是孔晟是冒犯郡主的主犯,那他们就是从犯和帮凶了。
孔晟嘴角浮起一丝的冷漠笑容。在这古代王权社会,皇室与平民的差别真的是太大太大了,哪怕李萱只是一个宗室郡主,也自恃出身高贵,骨子里的那种骄傲和高高在上溢于言表。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人都受制于孔晟了,又明知孔晟不是一个敬畏皇室的“善茬”,李萱竟然还敢开口要挟,真是让孔晟大开眼界。
一开始李萱还按捺住存有避免激怒孔晟的心思,可到了后来,她才知道自己根本控制不住——明明是蝼蚁一般低贱的奴才,竟敢冒犯神仙一般的主子,她又如何接受的了?
乌显皱着眉头凑过去压低声音劝道:“孔……还是先放了郡主吧?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宗室皇亲,否则,要是让朝廷知晓,我等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乌解也向孔晟投过担心焦虑的一瞥。
孔晟双眸一瞪,心道这里哪有你乌显乌解说话的份?!你们算老几?别以为老子一直对你们客气礼遇有加,就觉得自己是一号人物了,你们虽然是禁军宫卫,但在老子这边,就是一个随从!
给你脸你就有脸,不给你脸你狗屁都不是。
第一百零三章 一线生机(2)
孔晟嘴角猛地一挑,猛然扭头望向了乌显乌解,一字一顿道:“怎么,两位怕了吗?!”
“怕也没有用,方才让你们走你们不走,如今你我就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们想要独善其身,那就是痴人说梦了。是也不是,尊敬的郡主殿下?”孔晟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郡主殿下,我们可是有言在先,若是你胆敢再威胁于我,我必将你的衣衫脱光了将你扔出去!”
我的天!
孔晟肆无忌惮的话,听得穆长风忍俊不禁,差点没笑出声来。他觉得孔晟真是太逗了,也真有点无法无天了,不要说对方还是一个宗室郡主,哪怕是普通女孩,也不能说剥光了就剥光了吧?还要扔出去……这简直就是离经叛道啊!
而乌显乌解两人则听得面色如土,目瞪口呆。心道孔晟疯了,这种话也敢说?竟敢公开如此亵渎郡主,这……这……这……真的是疯了!
李萱羞愤交加,臻首一垂,身形倒卧在地,当场晕厥过去。
孔晟扫了昏迷过去的李萱一眼,却是笑了笑,弯腰下去将她拦腰抱起,示意钟五娘和钟蟆抬一张软榻来,放下李萱,又取一张毯子来为李萱盖在身上。
不管是不是郡主,终归是一个女流之辈,哪怕是受制于人,也不能太过分。
穆长风长出了一口气:“公子,我们以她为掩护,应该可以连夜冲出去!只是……只是得罪死了这位宗室郡主,公子怕是再也无法去睢阳上任了。”
虢王李巨如今号令统率河南道抗贼事务,睢阳正在他的治下。若是虢王知道孔晟这个小小的八品县令,竟敢冒犯他的女儿凤阳郡主,那种后果可想而知了。
乌显则恼火跺脚道:“孔县令,你也忒莽撞了一些。这是什么人?可是宗室郡主,贵胄皇亲,你竟敢如此冒犯!真是不当人子,这下好了,不仅你是死罪,我们三个也难逃罪责!”
孔晟冷冷一笑,目光威势凛然:“皇室宗亲又如何?难道我们还要引颈就戮、坐以待毙不成?要动我,不要说区区一个郡主,就是她老子虢王李巨也不成!”
乌显听得嘴角直抽搐。
“乌显,我做事向来自有主张,这事我既然敢做,就自然能扛得下来。对于你二人来说,要么走,要么留下,但既然你们选择留下,就要对我惟命是从,若再敢有任何怀疑抗命……后果自负!”
孔晟的声音低沉冷酷,目光中的杀机一闪而逝。他微微上前一步,身上发散着杀气与威势混合而成的某种气势。事关生死存亡,他早已失去了平日的耐性和温文尔雅,倘若乌显乌解两人靠不住,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郡主他都敢动,何况是乌显乌解两名宿卫?
至于是不是因此得罪虢王,又会不会影响到睢阳赴任,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因为他比谁都清楚,燕军即将大举进攻河南,尤以睢阳为主要战场,烽火遍地,虢王李巨哪里还有什么影响力和号召力?
若是能保住睢阳,他就有惊世大功于朝廷,建立不朽功业于今朝,拥有自己的地盘和人马,又何惧区区一个虢王?若是保不住睢阳,难改睢阳灰飞烟灭的结局,那他自然也就隐姓埋名悄然遁走天涯,更不在乎所谓虢王的报复了。
乌显有些畏惧地望了孔晟一眼,下意识地垂着头后退了两步。
孔晟扭头望向了躺卧在软榻上昏迷不醒的李萱,心头出奇的冷静。
阴差阳错之下,与这虢王的郡主对上,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是他释放李萱并再三赔罪,以李萱的性格也断然不会放过他们。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硬碰硬,且走且看吧。
真要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那也只有鱼死网破!
孔晟嘴角掠过一丝坚定和冷漠:“穆兄,我们这两日人困马乏,还是在此处歇息一夜吧。你们上楼去,该睡的睡,事情已经出了,怕也没有用。我留在这里,陪着尊贵的郡主殿下聊聊天。”
穆长风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孔晟竟然不连夜逃走,反倒要在重重包围中在客栈中过夜休整,纵然是穆长风,都觉得孔晟胆子不是一般的大了。
但穆长风却没有多言,而是默然点头,抬步就上了楼。
乌显乌解二人面面相觑,脸色发白,长吁短叹地先后也上了楼。事态紧急,多停留一刻就多了一分危险,他们搞不懂孔晟究竟是不怕死还是被吓傻了。
孔晟取过门壬将客栈的大门封死,然后转过身来,望着软榻上的李萱,似笑非笑地轻轻道:“郡主殿下,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李萱缓缓睁开眼睛,眸光怨毒。
“我知道郡主殿下此刻对我恨之入骨,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吧?”孔晟突然笑了:“得罪当朝郡主,表面上看起来是要掉脑袋的死罪,但实际上,如今时局混乱,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你虽然贵为宗室郡主,可要真是死在乱军之中,朝廷此刻也顾及不上吧?”
“大唐宗室遍布天下,但如今被叛军诛杀者不计其数,多郡主一个不多,少郡主一个也不少,郡主以为然否?”
李萱脸色一变:“小贼,你要杀我灭口?”
“若真是万不得已,杀你灭口又有何不可?!郡主心性狠毒,就算我放了郡主,你想必也不会放过我。既然左右都是一个死字,拉上郡主陪葬为我陪葬,能有郡主这般高贵美貌的妙人儿相伴于九泉之下,孔某也算是三生有幸了。”孔晟的声音平静到一个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程度。
李萱冷笑起来:“小贼,本郡主就不信你真的不怕死。”
“笑话!我怕什么?孔晟贱命一条,孤身一人,生无欢乐,死有何惧?!”孔晟淡然接过话茬:“何况,若是我铤而走险、孤注一掷,我未尝就没有一线生机,而郡主殿下,则一定是必死无疑。甚至,会连累到你的父亲虢王李巨,导致虢王一系万劫不复灰飞烟灭!”
李萱目光一凝:“小贼,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零四章 妥协
无论李萱怎么声色俱厉,甚至威胁不遗余力,孔晟都始终昂然而立,神色越加的平静。
“以我对郡主殿下的了解和观察,纵然我放了你,你必然也不会善罢甘休,我纵然逃得一时,也必将一辈子都要亡命天涯。而既然如此,那么,我就不如赌一把——我会就郡主率军私下江南贩粮的消息放出去,引安禄山叛军封堵围剿抢劫粮草,如果郡主殿下和你的这些下属全部葬身在乱军之中,还有谁能知晓我曾经冒犯郡主的事儿?”孔晟朗声一笑:“郡主以为然否?”
“而若是失去了这批粮草,想必江北大军也很难继续在彭城坚守。虢王连丢城池,一退再退,若是连彭城也再失守,不要说你们无处容身了,又如何向朝廷交代?皇帝陛下问罪下来,虢王的封号还能保得住否?”
本来孔晟认为商队贩粮是江北官军中的败类分子逐利,知晓李萱的身份之后,他便明白,这不是“私相授受”,而是奉了虢王的军令,由李萱亲自率队下江南化装成商队营运粮草,足见虢王对此事的重视。
事实上,彭城一线的粮草已经不多了,坚持不了多久。虽然李萱这十万斛粮米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但至少可以解决燃眉之急,力保江北十万大军熬过这个艰难的冬天饿不死。等开了春,万物生长,江北粮食生产恢复,就有的是办法筹集军粮。
孔晟言辞慷慨,一环扣一环,话锋如刀,高亢冷酷。
“你!你这小贼心肠竟然如此歹毒……”李萱脸色骤变,这一回,她是真的心神震动,隐隐有些后怕了。若是孔晟当真如此,无论是她还是她那群下属以及押运的十万斛粮草,都将灰飞烟灭。
这是一条绝户计。
这一刻,李萱相信孔晟杀人灭口的话不是一句空话,更不是说出来威胁她的。
“郡主要置我于死地,我肯定不能引颈就戮坐以待毙。真要鱼死网破,谁笑到最后还未可知呢。”孔晟笑容一敛:“所以,若是郡主殿下想平心静气地跟我谈一谈,我也不反对。”
李萱眸光闪烁,沉默了下去。
孔晟也不着急,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李萱的决定。
良久,李萱才缓缓抬头,冷笑道:“孔晟,你绕来绕去要挟了半天,无非是想要逼我就范。好吧,你赢了,本郡主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我这一趟的使命重大,这批粮草是彭城大军的救命粮,我输不起。”
“你这小贼,你可知道你这样做相当于投贼反叛,若是军粮有了闪失,你万死难恕其罪!”
孔晟笑了笑:“郡主殿下,不要给孔某扣什么大帽子。反正无论你怎么说,孔某都坚持一点:如果连性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忧国忧民?”
“你究竟想要怎样,直说吧。”李萱抿紧了嘴唇。
孔晟耸耸肩:“好。其实我的条件也不复杂,就是请求郡主陪伴我等一路前行,直至进入河南范围之内。放心,孔某绝不会再对郡主有丝毫冒犯。”
李萱默然不语,孔晟提出来的条件在她的意料之中,若是没有她作为人质,孔晟一行的安全无法保证。他提出这个是最正常不过的。只是他的条件就这么简单?李萱心里很是怀疑。
“当然,为了避免郡主出尔反尔、或者秋后算账,还请郡主给孔某留点信物。”
李萱心道果然,她抬头冷视着孔晟:“你要什么?”
“就要那块玉牌吧。这代表着郡主的身份,也是最有力的信物,将来若是郡主不守承诺,我自有保命和反击的手段。”孔晟笑着伸出手去。
李萱恨恨地咬了咬牙:“你这小贼,本郡主玉牌本就落在你的手里,你还假惺惺地作甚?你要知道,这可是御赐的圣物,若是你敢遗失,本郡主定将你……”
“好啦好啦,就不要再放狠话了,不是碎尸万段就是千刀万剐,郡主能不能有点新花样?”
“既然郡主同意,那我就收好了。将来,若是郡主彻底放下此事,你我化敌为友,孔某也未尝不会将这块玉牌送还给郡主。”孔晟将那枚玉牌收入怀中,这才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李萱嗤笑一声,轻蔑的眼神掠过,心道就凭你还有资格跟本郡主为友?化敌为友?你就做白日梦吧,若是让本郡主抓住机会,你这小贼,我一定让你知道冒犯宗室皇亲的惨痛代价!
李萱性格虽然心狠手辣,高傲之极,但她极为看重这次的使命,目前情况,若是真要鱼死网破吃亏的还是她的人。孔晟一步步引她入彀,她不得不妥协。
权衡利弊,她不会也不能再盲动。若是孔晟豁出去捅破了那最后一层遮羞布,她的运粮商队很难平安返回彭城,哪怕是有江北军的接应。
不说安禄山的叛军了,就连本地官府都不会坐视不管:你虢王算老几啊,你派出军队伪装成商队,通过各种手段,来我江南的地盘上大肆收购粮草,可曾知会官方?你意欲何为?
官府派人过来,基本上要暂时扣押这批粮草。而等虢王的照会过来,官府中人买不买账,还真很难说。在这种节骨眼上,本地官府的威胁,可是一点也不亚于安禄山的叛军哟。
李萱比谁都清楚这一点。这是她带人伪装成商客的重要因素。
所以,李萱不得不妥协,不得不与孔晟达成了协议和默契。
如此一来,李萱的郡主骄傲和气场就又瞬间恢复,她冷冷斥责道:“你这小贼,既然谈妥了,还不赶紧放开我?”
孔晟笑吟吟地去从犹自热腾腾的盆里盛了一碗肉汤,李萱又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瓶往碗中洒了些许粉状物,脸色不由一变:这小贼要给自己下毒?!
但李萱也不是普通女子,她深知自己抗拒也没有用,索性就放开心胸不闻不问静观其变。
孔晟取过汤匙,端着碗俯身下去,“折腾了这么久,郡主殿下不如先喝点热汤暖暖身子,然后孔某就为郡主松绑,绝不食言。”
第一百零五章 拂晓时分
李萱银牙暗咬,冷笑着闭上了清亮的双眸,任由孔晟小心翼翼为她喂下了半碗肉汤。不过,这肉汤味道鲜美,却是她生平仅见。
李萱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孔晟在肉汤中放了什么东西,孔晟也自是绝口不提。而很显然,在李萱看来,以孔晟这小贼的歹毒无耻,必然是在汤中下了药,其目的还是为了胁迫她。
其实,孔晟不过是故作玄虚他什么都没有放,那个瓷瓶里装的是精盐,孔晟有的时候不太习惯唐人的饮食,只好随身携带一点精盐,靠咸味来压制对粗陋食物口感的厌恶。
喂完了汤,孔晟就打开了客栈的房门,任凭呼啸的寒风卷进堂中,而随后,他就在门外军汉头目李彪震惊无语的注视下,竟然温柔款款地为李萱再次扎上了束发的巾子,然后又为她松开了捆绑。
如果是旁观者,肯定以为两人是一对情深款款的爱人,那种温柔、那种小心、那种体贴,绝非常人所及啊。
李萱深吸了一口气,一抹杀机在眼眸中悄然而逝,她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倒背着双手冲门外的李彪沉声道:“李彪,不用管我,招呼大家进镇来安营吧。明日一早,我们继续启程赶路!”
“遵命!”李彪愕然,却还是躬身领命而去。
李萱转过身来,凝望着孔晟淡淡道:“小贼,你终于达到目的了。不过,本郡主还是有些疑惑,河南为战乱之地,你如今不逃往江南,反而要往河南去,岂不怪哉?”
李萱的确是想不明白。她本来以为孔晟一行去寿州不过是游学,路上因为跟她的人发生冲突,这才慌不择路逃到了此处。为了安全起见,孔晟应该挟持她逃亡江南的纵深处,而不应该继续往河南行。然而孔晟却反其道而行之,在她看来必定有叵测的用心。
孔晟挥挥手:“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孔某去河南河北走一遭,浏览中原的风土人情开开眼界,也不枉此生了。”
李萱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知道孔晟没有说实话,却也没有再追问。如今河南兵荒马乱的,凶险遍地,哪有什么风土人情可供浏览?既然这小贼不知死活,那就任由他去吧。
夜渐渐深了。
客栈之中,李萱独占了一间最好的客房,纵然是被挟持的“阶下囚”,高傲的郡主大人也不知道客气。孔晟一间,穆长风则与乌显乌解两人挤在了一间。至于李萱的那些军汉扈从,则在镇上就地扎营,团团护卫着百余辆运粮大车。
孔晟竟然与李萱“化敌为友”了,具体过程怎么样,穆长风几人并不知、也不关心,但结果却是好的——让乌显乌解两人喜不自胜。不管孔晟是如何做到的,这都是绝处逢生的好消息。
虽然有李萱的命令,但李彪还是有些不放心,犹自率十几名彪悍的军卒轮班值守在客栈之外,严阵以待,一旦有风吹草动,便立即可冲进客栈去,将孔晟等人统统灭杀,救出李萱来。
原本可以相安无事直至天亮,但就在拂晓时分,无论是客栈中的孔晟数人,还是镇上露营的李轩的扈从一干人等,都被骤然而至的马蹄轰鸣声、脚步震动声所惊醒。
孔晟披衣而起。李萱也与穆长风一前一后地冲出客栈,脚一顿,身形就冲天而起,跃上了客栈的屋脊飞檐。这种玄妙的轻身功夫,看得孔晟心下暗自羡慕。
若是自己也能高来高去,那该是何等的惬意和潇洒?
片刻后,李萱与穆长风纵身落下。
李萱的俏脸变得极其阴沉难看,她怒视着孔晟压低声音道道:“小贼,你真无耻,竟敢背弃承诺、欺骗本郡主,你竟然引来了官府的大军!”
孔晟皱了皱眉,向穆长风道:“穆兄,怎么回事?”
“公子,镇外来了一支大军,全是骑兵,有千余人上下的样子。看那服色,似是……似是江宁府兵!”穆长风凑过来小声道:“公子,这当真不是你通风报信引来的?”
孔晟苦笑:“这与我无关。郡主,此地尚处江南与淮南交界,叛军不敢至此,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本地官兵或者江宁的府兵。他们的来意不明,还请郡主不要轻举妄动。”
李萱呸了一声:“废话。我等乃是商队,焉能与官府作对?李彪,马上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稍安勿躁,不要露出破绽,且看这队官军要来干什么。”
拂晓的晨光渐明,可这一队声势浩大的骑兵队的到来还是将这个小镇搅了一个鸡飞狗跳,乱成了一团。
千把人的队伍面色肃然杀气腾腾地将小镇包围了一个水泄不通,一个身着江宁府兵校尉服色铠甲的青年将领带着数十骑驰进镇内,冷视着孔晟李萱一行人,大喝道:“官军缉贼,原地待命,等候检查!”
李萱的那些下属扈从早就得到命令不得妄动,自然是老老实实站在各自守护的运粮车边上,自觉接受检查。他们随身的兵器譬如那些陌刀,都就近藏在了镇上。
青年校尉放马过来,打量着李萱等人,手里的长枪平放在马上,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速速报上姓名来路和路引凭条!”
李萱向李彪使了一个眼色。
李彪当即满脸堆笑地上前去躬身见礼道:“将军,我们是从江北来的顺风商号的商队,从江南运粮回江北路过此地,我们已经在润州府衙备了案,这是州府的放行凭条,还请将军过目!”
青年校尉就在马上查验着李彪递过来的“通行证”,其实没有半点问题。李萱的商队虽然是江北军伪装而成,但却的确有顺风商号的人在,也的确是借用了顺风商号的合法行商手续。
可青年校尉却不肯善罢甘休,将盖有官衙印信的凭条授信扔还给李彪,还是挥挥手凛然道:“儿郎们,仔细检查,休要放过一辆车和一个贼人!”
眼看这队官军将自己的车队折腾了一个人仰马翻,好多运辆车都被掀翻在地,装着粮米的麻包散落在地上,李萱眉头暗皱,正要开口制止,却见孔晟从她的身后飘然而出。
孔晟向青年校尉施礼道:“敢问将军可是来自江宁兵府、是杨使君麾下?”
青年校尉这才注意到了孔晟,细一打量不禁一惊,讶然道:“莫非是孔家小郎?”
孔晟微笑:“江宁孔晟,见过将军!”
那青年校尉闻言大笑,从马上跳下来,来至孔晟面前抱拳施礼:“本将江平,正是杨使君麾下,奉命追击逆贼,不知孔家郎君在此,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