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高夫人
高承义夫人居住的小院非常幽静。一进门是一座描绘着仕女图的屏风,屏风后面曲径通幽别有一番室外桃源的风景,左侧是竹林摇曳,右侧则是一个微型的莲花池,池中流水潺潺,几尾金鱼游弋其中。
在花厅门口,高亮停下脚步,脸色肃然认真对孔晟道:“孔兄弟,家母等你多时了,你且记住,家母但有问题你如实回答,不可妄言搪塞。”
孔晟点了点头:“请三公子放心,孔某不敢妄言。”
高亮整了整衣衫,这才一脸恭谨地进得门去。他这个轻微的小动作让孔晟意识到,高亮对自己的母亲怀有深深的尊重,在母亲面前不敢有任何的放肆失礼。
孔晟面色肃然,相随而入。
进得厅去,他抬头望去,只见厅内摆设古色古香,雕刻精美的隔断、屏风,到处都是文玩饰物和观赏品,墙壁上满是字画卷轴,看得出这位高夫人拥有极深的文化修养。
一张软榻上,趺坐着一个年约四旬上下的妇人。身侧,站着两个娇娇柔柔豆蔻年华的美貌侍女。
这妇人身穿华丽的紫色束腰襦裙,梳着时下贵妇常用的堕马髻,薄施脂粉,慈眉善目,脸色丰润雍容,气度不俗。
孔晟知道这位便是高夫人,不敢怠慢,就随着高亮一起大礼参拜了下去。
高亮恭谨笑道:“娘亲大人!这位便是我说的来自江南的孔兄弟了。”
孔晟赶紧再次深施一礼:“见过夫人!”
周氏轻柔地笑着,摆了摆手:“少年郎,不要拘谨。你且抬头来。让老身看看。”
孔晟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地望向了周氏,却适可而止地没有继续直视她的面孔,保持着应有的分寸和恭谨。
周氏凝目望去,见眼前的少年郎斯斯文文,面孔英挺,身材修长,一袭青色的儒衫非常合身,浑身上下发散着一股似有似无的书卷气。尤其是那双眸子清澈深邃,给人极深的好感。
第一印象,孔晟给周氏留下了极好且非常深刻的印象。
这是一个读书很多人品端方的孩子,修养气度皆不同凡响。这是周氏对孔晟的第一印象。
周氏笑了起来:“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孔家小郎,老身且来问你,令祖母姓甚名谁,她让你来济阴郡找老身,可有什么凭据和言语?你且如实道来。”
孔晟明显感觉到周氏的话虽然很平静,却微微透出了一丝的紧张和期待。这让孔晟预感到自己押宝压准了。
他微微思量,就恭谨笑着回答:“夫人。家祖母娘家姓周,凤翔人氏。单名一个萍字。天宝十年,家祖母与家祖父携家南迁,一直在江宁郡的丹阳县生活。”
“周……萍……”周氏神色微有激动,她霍然从软榻上起身来,往前走了一步,凝视着孔晟的眸光越加火热:“那句话,可是令祖母亲口所言?她说的青莲庄和怜儿,可有什么说道?”
孔晟略一思量,才低低道:“回夫人的话,请恕小子斗胆——家祖母在世时曾言,当年她刚刚出嫁之时,曾照看名叫怜儿的族妹,一起在乡下的青莲庄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她随夫家迁徙外地,就断了联系。”
孔晟这番话一出口,周氏当即泪流满面情难自禁。
她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孔晟的手来,哽咽着道:“好孩子,老身就是你口中的怜儿,当年萍姐姐待我如母,恩养之情,老身至今难忘。一晃几十年过去,没想到萍姐姐早已辞世……老身心里痛啊!”
虽然孔晟没有任何凭据,但有些事有些人,在周氏的记忆深处尘封了几十年,连高承义都不曾知悉,如今被孔晟一个少年郎一一道出,周氏还能怀疑什么?
周氏最后伤感悲痛难抑,真情流露,竟然将孔晟抱在怀中流泪不止。
孔晟微有汗颜,暗道一声侥幸。不管高承义父子如何,这周氏却是心底善良端淑贤惠,自己如此虚言欺骗,他心里多少有点惭愧。只是为了自保和渡过这场危机,他也顾不上许多了。
高亮也在旁陪着流了一场泪。
周氏最后热情邀约孔晟在府上用午餐,吩咐高亮务必要关照孔晟,同时希望孔晟能入住高府,以便于她时时可见到他这个当年恩姐的骨血后裔。
这场认亲获得极大成功。
孔晟离开高府之后,高亮又折返回母亲的小院,见父亲高承义也在,赶紧大礼参拜下去:“儿子见过父亲大人!”
高承义年约四旬,面目清瘦,没有穿官袍,却也别有一番威严气度。他摆摆手,淡淡道:“将那孔生送走了?他的来历可曾查清?”
高亮恭谨回答:“父亲大人,他的话应该不会有假。不过,我会派人潜入江南去调查,若是他敢登门骗亲,儿子一定饶不了他!”
周氏在一旁不满地插话道:“夫君,还查什么?妾身的乳名,几十年前的那些旧事,除了妾身和萍姐姐之外,没有人知道,而且妾身看他的眉眼,与萍姐姐依稀相似,他一定是萍姐姐的亲孙!”
“夫人,此人来历不明,又无任何凭据,怎么能就凭几句话就相信了他?若是他是官府的奸细,混进我们高府来,那还得了?”高承义皱眉。
周氏不以为然地道:“夫君,他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怎么可能是官府的尖细?再说了,他只是来济阴郡投奔妾身生活,随意给他安排一个官职就是了,如果你不放心,就不让他进府来住,在外边给他一个住处。”
高承义笑了:“夫人说的也是,倒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不过,此子的来历还是要查清的,老夫还是有些疑虑,当年那场变故之后,夫人娘家族人分崩离析各奔前程,有一支去了江南是不假,但时隔数十年,他们又如何知道夫人在济阴郡呢?而且,早不来晚不来,选择在这个时候来济阴郡,真是让老夫感觉不太对劲。”
周氏一怔,但想了想,她又随意解释道:“夫君,你昔日在朝为官,声名远播,这些年来,来投奔我们的周氏族人也不少了,江南的萍姐姐知道我嫁进了凤翔高氏,有什么好奇怪的?”
高承义似笑非笑,却是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夫人周氏的这个理由,貌似不无道理,但实际上仔细想想,还是有些牵强的。
高承义向高亮投过深深的一瞥。
高亮心领神会,向父亲深鞠一躬:“请父亲大人放心,儿子一定照看好孔生。”
高承义大笑。
这对父子都是性格多疑之人,孔晟的来历有些不明、话语有些漏洞,要想全部打消高家人的猜疑,除非高亮派出去潜入江南的人得到有力证据。
孔晟其实也知道高氏肯定会派人去江南调查他的来历。但孔晟却有恃无恐,战乱时节,此去江南,一个往返,再快也得数月的时间,等到了那个时候,他早就离开济阴郡了,还管得了那么多。(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四章 雪荔(1)
一日之后。
孔晟一行人大摇大摆地住进了高亮出面安排的一间距离高府不远的宅子,公开的名义是高府内眷的远亲。而在高府上下,有不少下人也已经见到孔晟本人或者听说过孔生这个名字
总而言之,老夫人的侄孙、一个来自江南的孔姓书生少年郎,近日来高府投亲,深得老夫人看重,这样的消息不胫而走。
两日来,高承义的夫人周氏已经两次唤孔晟进府说话,谈的无非是她的恩姐——孔晟口中编造杜撰出却与事实不谋而合的“先祖母周萍”那些陈年旧事,提及当年凤翔周氏的不幸变故和她不及十岁被族人收养、幸得周萍看护数年的童年经历,周氏不胜唏嘘。
周氏爱屋及乌,对孔晟很是喜爱,接连赏赐了不少东西。还在府中传令下去,今后孔晟可自由进出高府,随时可来见她。
周氏越是如此慈善和真诚,孔晟就越加觉得汗颜。
他也没有想到,根据野史轶闻虚构出的出身竟然与周氏的过往歪打正着。而这,基于周氏对于恩姐的无比怀念和感激之情,基于周氏对凤翔周家家道中落的感慨伤感,便成为孔晟如今滞留济阴郡城最大的保护伞。
而高承义则一直没有露面。
孔晟其实也没指望能得到高承义的信任。他甚至不想见到高承义,他在济阴郡城的行动,有周氏母子的遮掩足够了。
根据孔晟的命令,苏鲁等人一直在宅子里闭门不出。偶尔出门。也是打着贩卖皮货的幌子。不敢轻易去跟同居一城的苏婳和任何奚人首领接触。
孔晟心里很清楚,至少在一段时间内,自己仍然不会彻底摆脱嫌疑,成为高亮监控的对象。
从苏鲁到穆长风等人,包括侍女蛮柔,没有人明白孔晟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孔晟没有明言,他们也不敢轻易刨根究底。
至于苏鲁的那些奚人随从,则静静地住在另外一间客栈中。不敢轻举妄动。当然,作为北地来的皮货商人,他们要没有出货卖货的行动交易,也不妥。好在苏鲁安排的手下很是精明和机灵,在得到苏鲁的传讯之后,以低于市场价一成的价格将带来的皮货出手,然后又象征性地在济阴郡城购置了一些本地土特产和日用货物。
这日午后。
高亮派人匆匆来报:“孔家小郎,我家老夫人有请!”
孔晟眉梢一挑,笑道:“这位兄台,不知老夫人请我过去有什么事?”
高亮派来的是他麾下的军卒。实际上也就是高府的家奴,此人三十来岁面目忠厚老实。见孔晟对自己这么客气,心里舒坦但也有些不安,赶紧陪着笑脸道:“孔家小郎,老夫人在内府设宴,邀请了本城一些士子小姐以文会友,特意来请你参加。”
孔晟面色不变,当即应允下来,但心里却有些无奈。
怎么又是文会……这个年月就没有其他形式的社交活动了吗?动辄就是以文会友,动辄就是诗酒会,难怪唐朝又被后人称之为诗歌的朝代,文采横溢的诗人层出不穷。
孔晟当即换了一系崭新的青衫,沐浴完毕,这才出门要去高府参加宴会。蛮柔自动跟了出来,见孔晟没有反对她相随的意思,依旧是一身书童打扮,跟在孔晟身后进了高府。
别看只有这么几天,但孔晟在高府也算是新贵人和老熟人了。看门的军卒家奴一路绿灯放行,还专门有人恭谨地带着他直奔高承义夫人周氏设在后花园的宴会现场。
别看济阴郡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城池,但在如今这战乱年代,此地偏安多时,未免也就聚集着周边地区很多文人士子逗留。
周氏请了十几个本城挂上号的青年士子,又有本城的官宦子弟,比如高亮这种,男男女女,林林总总,大概有数十人的样子。
周氏端坐在正中的主案后,两侧则是两排深红色的小案几,案几后都趺坐着衣冠楚楚的文士。而在周氏身后,还有不少官宦家的小姐家眷什么的,也都三五人成席。
眼见孔晟缓缓走来,周氏眉眼间掠过一丝怜惜的喜色,她扬扬手高呼道:“乖孙,来老身这边!”
周氏的这声“乖孙”喊得孔晟微微有些面红耳赤,而在场士子小姐由此齐齐将好奇的目光集聚在他的身上,有的人沉思不语,有的人轻蔑一瞥,也有的人无动于衷。
孔晟快步走过去,向周氏深深拜了下去:“拜见老夫人!”
周氏微微笑着指了指自己身侧提前预留的位置:“乖孙,坐。”
孔晟却没有立即入座,而是继续向另外一侧的高亮行礼道:“见过三公子!”
高亮哈哈一笑,大刺刺地摆了摆手:“孔家小郎,其实你应该称呼某家为叔父大人了!”
孔晟一怔,微微有些尴尬。
周氏喊他侄孙,高亮作为收拾的小儿子,岂不是成了他的叔叔辈。
好在高亮只是半开玩笑,没有较真,见孔晟愣了下,便笑着示意他入座。
孔晟归坐,周氏便向高亮使了一个眼色。
高亮起身,朗声一笑,团团一揖:“诸位,家母今日设宴后花园,除了提点晚辈以文会友之外,还有为雪荔妹子择婿的想法。因此,今日文试的魁首,不仅能得家母的赏赐,还将成为雪荔妹子的未婚夫婿!”
高亮这话一出口,在场士子皆轰然一震,均低头窃窃私语议论起来。
高亮口中的“雪荔”妹子其实是高承义的忠仆之后,从五六岁就呆在高府为婢,被周氏恩养成人,算是周氏的义女。因为高承义膝下有三子,无女,所以雪荔也甚得高承义夫妻的喜爱。
此女年方十七,是济阴郡城中出了名的美女。但她的婚姻大事却一直高不成低不就,蹉跎至今。门户高的,嫌弃她出身低——名义上是养女、实际上是侍女一般的人物,不愿意娶回家当正妻,而门户低的,又不符合高家的要求。
况且,此女心气也很高,一般的男子也不入她的法眼。
所以,周氏就将主意打到了本城的青年士子身上。
高亮笑了笑,回身向周氏躬身:“如此盛会,还请母亲大人出题!”
孔晟眼角的余光从趺坐在周氏身后半个身位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身上扫过,此女虽然没有沉鱼落雁之美,却也粉白黛绿,淡扫蛾眉,体态丰腴,如果以姿色来打分,可打80分左右。
孔晟扫了一眼,就正襟端坐起来。
如此择婿的文会,与他无关,他决定今天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热闹,勉强敷衍下周氏的热情。(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五章 雪荔(2)
周氏环视众人,微微一笑:“诸位士子,尔等都是我济阴郡城的青年俊彦,文采斐然。老身设宴出题,得魁首者便是雪荔的夫婿,还请诸位不要懈怠。”
“今日春光明媚,满园桃花盛开,你们就以此为题赋诗一首,然后由众人评判。”
不少士子壮着胆子现场赋诗,其中也不乏亮眼之作,有佳作问世,自有众人一番喝彩鼓掌,而周氏也笑着赐酒。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所出的十几首诗作,绝大多数都中规中矩,没有特别出彩之处。
周氏扭头瞥了雪荔一眼,见她神色冷淡,知道眼前这些人没有一人能被她看中,心里有些无奈,暗暗叹息一声。
周氏有心将雪荔许配给本城的官员子弟,但奈何现如今门第之见很重,娶雪荔为小妾,很多官宦子弟乐得其成,可要是作为正妻,就没人应承。而一般的人,雪荔又看不上。
以高承义的心思,就选择一个差不多的年轻人,将她嫁出去算了,从小养大到大,好吃好喝供应着,又给她选择了样貌过得去的夫婿,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可周氏怜惜雪荔,总想尽可能地给她找一个心满意足的归宿。
周氏郁闷的目光突然落在孔晟的身上,心头一动:不知萍姐的孙儿才学如何,看他文士打扮,应该是从小读书,如果有些才学,样貌又英俊过人,既然他尚未婚配,将雪荔许配给他。也算是非常理想和合适了。
一念及此。周氏便笑着询问道:“乖孙。你也是读书人,今日文会,何不也赋诗一首,让老身看看你的才学。”
孔晟暗道不妙,赶紧起身推辞道:“老夫人,我虽读了几年书,却也不成器,根本做不得诗。就不在老夫人和诸位才子面前当众献丑了。”
周氏摇摇头:“你这孩子!何必如此自谦?读书成诗,这是基本的功课,岂能连一首诗都做不出来?”
高亮也在旁呼和道:“是啊,赶紧赶紧,不要让大家失望!”
旋即有不少士子鼓噪起哄。
孔晟犹豫片刻,知道自己若是再推辞下去,肯定会引起周氏的不高兴。其实周氏喜欢不喜欢、看重不看重,孔晟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是如今在此境地,倘若没有高家亲戚这层外衣的保护。他要想展开下一步的行动会变得很艰难。
孔晟无奈起身踱步,心念电闪。
又到了不得不抄诗的尴尬时候。他只能暗道一声惭愧,准备勉强凑一首出来应应景,敷衍了事。
雪荔向孔晟投过轻蔑的一瞥,对于高家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亲戚,周氏的所谓侄孙,她根本瞧不上。尽管孔晟风姿出众,但对于自小在高府长大的雪荔来说,孔晟只是一个贫寒无依的少年郎,嫁给这种人只能是自讨苦吃。
“亭台楼阁深几重,春风桃李为谁容。花团锦簇开无主,可爱深红映浅红。”
孔晟诗句完毕,现场异样的沉寂。但伴随着高亮爆喝一声好,旋即爆发起雷鸣般的掌声。
周氏有些惊讶,但马上就欣慰地开怀微笑,望向孔晟的目光更加柔和欣赏。
周氏心头暗暗打量着主意,萍姐的这个孙儿虽然在辈分上与雪荔差了一辈,但实际上这也不是什么障碍啊,雪荔是养女,孔晟又是远亲,没有必要在这种辈分繁文缛节上纠缠。
雪荔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么一个投奔高家来讨生活的江南少年,竟然有斐然的文采,诗句一出,惊动全场。
周氏笑着扭头望向雪荔,轻轻道:“雪荔我儿,孔家小郎诗才过人,品态端方,俊俏可人,堪称你的良配,老身……”
周氏的话还没有说完,雪荔就伏地不起,哽咽道:“娘亲,雪荔不愿嫁人,雪荔只想一辈子留在娘亲身边,伺候娘亲,还请娘亲恩准啊!”
雪荔这么央求的话一出口,不要说周氏了,就连在场士子小姐,都豁然明白过来,高家这美貌义女看不上江南来的少年郎,以此作为借口来堵周氏的嘴。
周氏苦笑一声,扶起雪荔,叹息道:“雪荔,你让老身说什么的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已经年纪不小,总是留在老身身边,岂不是蹉跎了岁月耽误了终身?”
雪荔摇摇头,声音坚定不移:“娘亲,雪荔心甘情愿伺候娘亲一辈子!自愿终身不嫁。”
周氏有些无奈,只好扭头来向孔晟投过歉意的一瞥,孔晟是何许人,从这雪荔的言语中就知道,人家瞧不上自己,不愿意下嫁。可若是别人可能还觉得有些受了羞辱,对于孔晟来说,却是求之不得,省得麻烦。
不过,高家一个养女就如此骄傲,倒是让孔晟有些意外。
孔晟笑了笑,再次归坐。
周氏无法许婚,只能厚加赏赐,赏了孔晟很多丝帛财物,并且当众宣布将为孔晟谋取官职云云。
文宴不了了之,众人散去。
孔晟也要随众人离开,却被周氏给唤住。孔晟无奈,只好跟随周氏去了她的独院。
周氏望着孔晟轻叹道:“你文采过人,又风姿不俗,老身那萍姐姐在九泉之下,也当含笑欣慰了。”
周氏心有不甘,再次扭头扫了垂首侍立在自己身后的雪荔一眼,决定挑明了试探她一下:“雪荔,孔家小郎才貌双全,你们可谓是天作之合,还是让老身为你们做主,你们成了婚,还是可以留在老身身边。”
周氏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如果雪荔继续以“不忍离开周氏”作为借口,显然说不过去。
雪荔咬了咬牙,大礼拜了下去:“雪荔蒲柳之姿,实在配不上孔家公子,还请娘亲为孔家公子另选良配吧。”
周氏有些不满,却终归还是心软,皱眉道:“雪荔我儿,你这是为何?”
雪荔躬身沉默不语。
孔晟心头暗笑,此时不得不主动开口道:“老夫人,我年纪尚幼,又未立业,暂时不做成家考虑。况且,我无根无萍,居无定所、身无长物,根本配不上雪荔姑娘。”
周氏沉默了下去。
孔晟再次向周氏深鞠一躬,然后告退。
出了周氏的院落,孔晟急急而出,却不料半路上还是撞上了高亮。高亮嘿嘿笑着扯住孔晟的胳膊:“孔家贤侄,结果如何?”
高亮知道自家母亲留下孔晟,无非是想再次为雪荔和孔晟说亲,所以就来问结果。
孔晟摇头苦笑:“三公子见笑了,本来就不该有结果,哪里会有结果?”
高亮皱了皱眉,“雪荔这丫头被家母给宠坏了,有些得陇望蜀。孔家贤侄,你若是真心喜欢雪荔,我再去为你说说。”
孔晟啼笑皆非,心道这是哪跟哪啊,这么一个不熟悉不了解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女孩,而且看上去还是一个非常现实的女孩,怎么谈得上喜欢?
不是扯淡嘛!(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六章 雪荔(3)
孔晟返回住处,苏鲁和穆长风带着蛮柔早已迎候在门口。见孔晟的神色分明有些古怪,苏鲁不敢过问,但穆长风却没有顾及那么多,径自朗声道:“三弟,高家那边有什么动静?”
孔晟笑了笑,摇摇头:“没什么动静,无非是高夫人在内府设宴,也请了我赴宴,不是专门召唤我过去。”
穆长风皱了皱眉,有些焦躁道:“三弟,我们还要在这里停留多久?时间拖得越久,我就越担心会有变故,不如让我……夜探苏婳府,与她会上一会!”
穆长风说着就压低了声音,扫了背后的苏鲁一眼。
孔晟眉梢一挑,轻轻摇头:“不,穆大哥,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这事急也急不来,我们要慢慢想法跟奚人联络,一旦操之过急,惊动了高家的人,就要前功尽弃。”
苏鲁凝立在背后,沉默着。
苏鲁虽然是奚人王子,来济阴郡城联络奚人并推动奚人一万多兵马族人回归唐朝投靠在孔晟麾下效命,是他的决策,但真正主导行动的却不是他,他一切要唯孔晟马首是瞻。
穆长风有些发急:“可是三弟,你的身份……要是万一暴露,我们就是想逃都逃不出去,你可是要慎重考虑!”
穆长风知道孔晟高家远亲的身份是虚构伪造的,他不知道孔晟如何取得了高家母子的信任,但他知道,高家肯定会派人去调查孔晟的来历,随着时间的推移。孔晟随时都有暴露的危险。
况且。进了河南境内。孔晟这个河南道督军使的名头如雷贯耳,若是高家的暗探得到消息,将突兀出现在济阴郡城内的“孔生”与驻守夏邑城的孔晟联系起来,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妙!
孔晟缓步行去,淡淡道:“不要紧,穆大哥,沉住气,凡事要慢慢谋划。我们身处贼人老巢,必须要小心谨慎。至于我的身份问题,你们不需要担心,我自有主张。”
蛮柔突然在背后插话道:“公子,可以让蛮柔去跑一趟。”
苏鲁在旁附和着笑道:“是啊,公子,蛮柔是我家妹子身边的侍女,她只是一个下人,来去自如,高家的人不会注意到她。让她去那边跟我家妹子见上一面。至少要让她知道,我们来了济阴郡城!”
孔晟脚步停下。回头望着苏鲁和蛮柔,目光深沉:“不,不需要!”
说完,孔晟就暗暗向穆长风投过意味深长的一瞥。穆长风会心点点头,孔晟这才大步离开。
傍晚时分。
书童打扮的眉清目秀的蛮柔悄然从后门出了这座宅子,沿着行人稀少的暗巷,匆匆奔去。一道修长的黑影闪过,紧随其后。
蛮柔奔了片刻,突然皱着眉头猛地停下脚步来,探头往后望去,之间暗巷幽深,光线暗淡,寂静无声,只有和煦的风吹拂而过,将地面上的几片冬季残留的枯黄落叶翻卷而起,在半空中飘扬着。
蛮柔犹豫了一下,继续扭头奔去。
她的动作轻盈,速度极快,借着淡淡的夜幕,一条纤细曼妙的身影悠忽而过,很少有人能发觉。不多时,蛮柔就穿街过巷,轻车熟路地进了城隍庙背后的一座宅子。
蛮柔站在门口轻轻叩门,门被敲开,她闪身进了宅子。
几乎是与此同时,这间宅子对面的弄堂口现出了穆长风的身形。穆长风穿着黑色的夜行衣,他站在黑暗的阴影地里凝望着宅子紧闭的大门,心头暗暗狐疑不定:“既然蛮柔从未来过济阴郡城,那么,她为什么对济阴郡城这么熟悉?这个地方,应该就是苏鲁妹妹掌握奚人兵权的西奚公主苏婳的住处了,蛮柔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侍女,为什么能轻而易举地出入这里?”
穆长风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身形一纵,窜了过去,他深吸一口气,悄无声息地弹射而起,轻轻落在宅子高大的院墙上,然后接着夜色的掩护,潜入进去。
这是一座不大的宅子,前后三进。外院明显是普通奚人和下人仆妇居住的地方,声音嘈杂,人来人往。可对于穿墙越脊如履平地的穆长风来说,就像是一只野猫越过,没有惊动任何一个奚人。
后院幽静,只有正屋中一间房内亮着灯,其余都是漆黑一片。穆长风无声无息地掩过去,凝立在窗户底下,侧耳倾听。
……
夜色如水,济阴郡城里一片死寂。虽然此地没有战火,但毕竟是战时,两军对垒交战,随时都可能发生战事,所以到了夜间,郡城里实际上是满城戒严的。
蛮柔蹑手蹑脚地从后门进来,在黑影地里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就径自奔向孔晟所在的后院。可她刚到链接前院与后院的拱门处,却见一侧的空地上,穆长风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抱拳而立,深邃锋利的目光投射过来。
蛮柔心里咯噔一声,但她清秀的小脸上却没有太大的惊慌失色表情,而是静静地停下脚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望着穆长风。
穆长风缓步走来,声音凝重低沉:“蛮柔,你出去作甚?”
蛮柔勉强一笑:“奴奴出去买点东西。”
穆长风冷笑起来:“夜半三更,你出去买什么东西?全城戒严,你去了什么地方?”
蛮柔微微垂下头去:“奴奴去见了公主。”
穆长风嘴角一挑:“三弟严令不允许擅自去见苏婳,你为什么违抗他的命令?你这是要找死不成?”
蛮柔突然抬头来望着穆长风,一字一顿道:“我家公主约公子明日上午在清风阁会面!”
穆长风的脸色阴沉下来:“蛮柔,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你为什么要违抗三弟的命令?你虽然是奚女出身,但如今可是三弟的侍女,你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
蛮柔毫不畏惧地笑了:“奴奴会向公子请罪。公子愿意怎么惩罚奴奴,奴奴都会认了。但奴奴也是一番好意,也是担心公子在此耽搁时间太长,会有危险。”
“穆大侠,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奴奴回去歇息了。”蛮柔向穆长风躬身一礼,然后也不管穆长风乐意还是不乐意,匆忙而去。
穆长风勃然大怒,正要喝止蛮柔,却听身后传来孔晟清淡的声音:“穆大哥,且由她去!”
孔晟从回廊的木柱后转出身来。他深沉的面色在暗淡的月色下显得略有些阴森,他走向穆长风,手里捏着一把精致的折扇。
穆长风叹息一声:“三弟,我担心走露了风声!这些奚人,到底能不能信任呢?”
孔晟冷漠的眸光掠向了沉沉的夜幕。他的声音越来越清冷:“苏鲁要是敢出卖我们,我会让奚人知道后悔两个字是怎么一个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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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雪荔(4)
一夜无语。
清晨,蛮柔一如往常,乖巧温柔的伺候孔晟起身。她将孔晟的衣衫一件件、按照次序摆放在孔晟床榻前的架子上,待孔晟自己更衣。然后出去动作麻利地为孔晟打好了温热的洗脸水,最后才去厨房帮着厨娘为孔晟几个人做早餐。
孔晟穿戴整齐,洗了脸,神清气爽地走出房来,见蛮柔低眉垂眼伺候在门外的台阶下,眸光投射过去,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蛮柔照旧是垂着头。
不知道为何,孔晟一直感觉蛮柔这种示人的怯怯地娇柔或者温柔款款是某种伪装表演的结果,有的时候,他偶尔能捕捉到蛮柔明亮眼眸中一闪而逝的一丝丝异样光彩。
对于蛮柔,孔晟心里的感觉很难用语言来形容,总之非常特别的感觉。
见苏鲁和穆长风几个人也走进院来,孔晟这才缓步走下台阶,望着蛮柔淡淡道:“蛮柔,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蛮柔肩头明显一颤。
她默然跪伏在地,声音轻柔:“奴奴向公子请罪!奴奴昨晚去见了公主,公主让我转告公子,今日上午在清风阁会面。”
“蛮柔,你为什么要违抗我的命令,擅自去见苏婳?”孔晟冷漠的声音传进苏鲁的耳朵,苏鲁也有些惊慌失色,他赶紧快步走过来向孔晟躬身请罪:“公子,蛮柔年幼无知,她自幼在我家妹子身边长大,名为主仆实际上情同姐妹,她一时犯下大错。还请公子宽恕了她的死罪!”
孔晟的心狠手辣在夏邑城里是出了名的。对于违抗他军令的人。他从来不会心慈手软。何况是蛮柔一个低微卑贱的侍女,生杀予夺都系在孔晟之手。
蛮柔跪伏在地,声音虽轻却并不慌乱畏惧:“奴奴犯错,还请公子惩罚!”
孔晟转头望着苏鲁,“苏鲁,既然你将蛮柔送于孔某为奴,那她就不再是你们奚人中的一员,不是你或者苏婳的仆从。而是我的侍女!这一点,我最后强调一遍,今后不再说第二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鲁毛骨悚然:“苏鲁明白,苏鲁不敢,请公子恕罪!”
“蛮柔,你违抗我的命令,擅自去见苏婳,若是走露风声,后果之严重。不是你一个侍女所能承担的。”孔晟的声音越来越冷漠。
蛮柔伏地低语辩解道:“我们奚人绝对不会出卖朋友和兄弟!”
孔晟纵声大笑:“蛮柔,那么。孔某算是你们奚人的朋友还是兄弟?”
蛮柔自知失言,神色微变,抬头来目光坚定倔强地望着孔晟:“请公子惩罚,奴奴愿意以死谢罪!”
孔晟目光冰冷,怒斥道:“你以为孔某不敢诛杀你吗?”
蛮柔垂下头去:“蛮柔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蛮柔既然委身公子为奴,生杀予夺都看公子的意愿。”
孔晟霍然转身,“蛮柔,孔某先为你记下这番惩罚,待日后返回夏邑再说!若是你胆敢再擅作主张,自以为是,必杀无赦!”
孔晟怒冲冲返回了卧房。
见孔晟居然没有惩罚蛮柔,不仅蛮柔吃了一惊,苏鲁也有些意外。蛮柔神色微微变幻,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走过去站在卧房门外,恭声道:“公子,公主约公子上午会面,不知公子……”
孔晟清冷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来:“不见!”
蛮柔俏脸再变,正待再说几句,苏鲁急急冲过来,怒视了她一眼。
蛮柔昨晚偷偷去见苏婳,苏鲁事先也不知情,还是今早从穆长风口中得知。本来苏鲁以为蛮柔这次触怒孔晟,不死也得脱层皮,能有现在的结果已经算是孔晟手下留情了,若是蛮柔再不知分寸,后果不堪设想。
穆长风一直站在院中默默打量着蛮柔。他有一种错觉,来到济阴郡城之后,蛮柔似乎像是变了一个人,言行举止虽然恭谨如常,却给人一种难以捉摸的复杂感觉。
就如昨夜,一个小小的侍女,纵然是在奚人中也微不足道,可她竟敢违抗孔晟的命令,擅自做主去见苏婳,还狂悖地为孔晟应下了与苏婳会面的时间地点,这岂不是咄咄怪事?
不正常!
一个奚人随从匆匆进来禀报:“主人,穆大侠,门外有高府上的一位小姐来见公子!”
苏鲁愕然:“什么人?”
随从摇摇头:“不知,但看样子应该是高府上的贵人小姐,乘马车来还有四个家仆跟随。”
苏鲁向蛮柔扫了一眼。
蛮柔轻轻叩门:“回禀公子,有高府小姐求见!”
片刻后,孔晟推开门而出,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来的竟然是高夫人的养女雪荔。
雪荔穿着淡绿色的半孺配曳地长裙,****半掩,肤若凝脂,薄施脂粉,整个人看起来明光照人。她盈盈而入,无视了穆长风、苏鲁这些人,遑论是蛮柔一个小书童了。
孔晟上前迎了几步,拱手为礼:“原来是雪荔姑娘,芳驾光临,孔某有失远迎,抱歉之至!”
雪荔启齿一笑:“孔公子何必多礼,雪荔来见公子,有点私事要谈,不知……”
雪荔傲然地扫了穆长风几个人一眼。
孔晟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
待苏鲁和穆长风带人走了,孔晟这才微微一笑道:“雪荔姑娘有何见教,可以请讲了。”
“孔公子远道从江南来济阴郡城投亲,目的是为了投靠高家,从而谋得一个晋身的前程吧?”雪荔倒背双手,清澈的目光从孔晟身上掠过,最终落在蛮柔身上化为一抹轻蔑。
“孔某来济阴郡城,一方面是为了达成祖母大人的意愿,另一方面也是仰慕高太守文韬武略名播天下,想要在大人麾下谋个事做,以图安身。”孔晟抱了抱拳,从容道。
雪荔眸光中的笑容越来越浓:“既然孔公子是为了安身立命,那么,就不要再考虑别的了。我家娘亲看在故交情谊上,一定会为你安排妥当。”
孔晟哦了一声:“多谢老夫人盛情厚意,孔某感激不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孔公子难道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雪荔目光中的一丝居高临下和轻视隐藏得很好,她紧盯着孔晟。
孔晟嘴角一抽,心里却是冷笑起来。此女为什么来他已经猜出了,无非是不想嫁给他,想要让他主动提出来向高夫人讲明。这一定是高家夫人将她许配给孔晟的念头越来越强,她不敢直接忤逆养母的安排,只好来见孔晟,让孔晟主动去提。
两人本来就是陌生人,孔晟对她没有一丝好感,更不想与她成婚结亲,哪怕是虚与委蛇。只是孔晟心里觉得很不以为然,不知像雪荔这样一个下人出身的高府养女哪里来的这种骄傲和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八章 雪荔(5)
孔晟故作不懂,愕然道:“孔某不知雪荔姑娘是什么意思,孔某愚钝,还请姑娘明言!”
雪荔有些羞恼,有些话她真的很难启齿,本来以为暗示暗示孔晟就能心领神会,结果不料孔晟这穷小子根本不懂。
但她真的不愿意嫁给孔晟。尽管从表面上看,孔晟这个从江南来的老夫人故人的后人深得高家主母的喜欢,时时处处都表露出关照他的亲密用意。但在她眼里,孔晟就是一个无根无萍的穷书生,嫁给孔晟,她怎么还能保持锦衣玉食的荣华富贵?
她宁肯给官宦子弟或者高亮这种公子哥儿当小妾,也不愿意给孔晟一介穷酸当正妻。
蛮柔低眉垂眼站在孔晟身后,心里却暗道:“这女人是高承义府上的亲眷,看来,高家老夫人的确是看中了孔晟,有心要将她许配给他,只是人家似乎并不想嫁,看不起他这种落魄穷小子吧?”
蛮柔心里突然由此泛起一种幸灾乐祸的莫名感觉。这种感觉让蛮柔俏脸微红,双拳紧握起来,只是因为她一直低着头,谁也没有发现她神色的变化和情绪的波动。
雪荔跺了跺脚,红着脸沉声道:“孔公子,既然你听不懂,那我就直说了。雪荔自小被老夫人抚养长大,娘亲对雪荔恩同再造,雪荔早已发下誓愿终身不嫁,伺候娘亲一辈子。所以,还请孔公子去当面向娘亲言明,你并不愿意娶雪荔为妻,也好为雪荔解脱。”
孔晟闻言轻笑一声:“雪荔姑娘知道感恩回报。高风亮节。孔某敬佩。不过。还请姑娘放心,孔某自知孑然一身、身无长物,配不上雪荔姑娘,更无意高攀。”
雪荔不由松了一口气,她满怀期待热切道:“那就烦劳你进高府去跟娘亲说一声!”
孔晟的声音骤然变得冷淡下来:“雪荔姑娘自己向老夫人讲清楚就是了,至于孔某,不能动辄就因为一点小事过府去叨扰老夫人!蛮柔,送客!”
见孔晟不肯进府去给自己“开脱”。雪荔顿时急了:“孔公子,既然你无意娶雪荔为妻,为何不去向老夫人言明?难道是你言不由衷,还是要打雪荔的主意?”
孔晟冷笑一声:“雪荔姑娘请自重!孔某虽然贫寒,但却还没有低贱到向谁乞求婚姻的程度!雪荔姑娘虽然姿色不俗,在济阴郡城中追求者甚众,但在孔某眼中,也算不上什么。蛮柔,马上送客!”
孔晟霍然转身,径自进了屋。将恼羞成怒的雪荔一个人给撂在院中。
蛮柔轻轻笑了笑,上前去向雪荔施了一礼:“雪荔姑娘。请!”
雪荔妩媚的面孔上掠过一抹铁青,她狠狠地跺了跺脚,拂袖而去。
蛮柔一路将雪荔送出了府门,看着雪荔上了车,这才又躬身笑道:“请雪荔姑娘走好!”
马车中传出雪荔羞恼的冷哼声。
门口,蛮柔忍不住格格娇笑起来,笑容如同春天牡丹花的盛开,是如此的摇曳生姿。她一直寡言少语,低眉垂眼,很少表现出放开心胸该笑就笑的少女情怀,如此畅快美丽的笑容,看得守门的两个随从多少有点目瞪口呆。
而那一边,雪荔自觉受了羞辱,气呼呼地返回了高府,有心想要去见见高夫人自己说道说道这事,但又不敢。她心里其实很明白,虽然有老夫人的宠爱,但她毕竟是下人出身的养女,比不的嫡亲小姐,若是恃宠而骄,必得引起老夫人的反感。
高老夫人也不知道是犯了哪根筋,对突然冒出来的一个所谓故人后裔这么高看一眼,竟然要硬将她许配给孔生。若不是老夫人的意图越来越明显,雪荔也不至于偷偷跑去见孔晟。
雪荔在高夫人的独院中踯躅不前,进退两难。
花厅中,高夫人望着自己的未婚的三子高亮,慈爱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无奈。雪荔的那点心思她其实早就心知肚明,雪荔自小与高亮一起长大,有感情基础,又因为高亮的身份,她一直梦寐以求的都是嫁给高亮当高府的三少奶奶,奈何高亮对雪荔没有太深的感觉,而且高承义也不会允许雪荔成为高亮的正妻。
高亮也不傻,但在他心里早有了看重的正妻人选,焉能把雪荔放在眼里。
母子俩这么默然对视着,虽然没有说半句话,却交流了很多心照不宣的东西。
终归还是高亮按捺不住,主动开口道:“娘亲,儿子觉得把雪荔许配给孔家贤侄,其实挺好的呀。不如娘亲直接许亲,我想,雪荔妹子不会拒绝的。”
高夫人苦笑一声:“亮儿,为娘也是这么想的。我那萍姐姐就这么一条根苗,他孤苦伶仃无人依靠,才跑到我们高家来投奔老身,老身怎么能坐视不管?老身看这孩子文质彬彬,满腹才学,有才有貌,婚配雪荔是足够的了。只是雪荔这孩子心思重,她不肯嫁,老身也不好强迫她。”
“雪荔妹子有些骄纵任性,这都是娘亲宠坏了。”高亮撇了撇嘴:“但怎么能由得她任性?娘亲,直接许配吧,给孔家贤侄成家立业,在城里安个家,娘亲也算是放下一桩心事。”
“也好。”高夫人缓缓点头:“老身这就安排。”
母子俩的对话让刚刚走到厅口的雪荔听了一个通透。雪荔的俏脸顿时变得一片煞白,她肩头颤抖着泪如雨下,掩面奔去。
如果是高夫人铁了心要将她许配给孔晟,雪荔是不敢公开忤逆反抗的。只是更令她伤心的还不是高夫人的态度,而是高亮的话。
她本来以为高亮心里是喜欢她的,只是迫于父亲高承义的压力而不敢直言提亲,但如今看来,从高亮的话来判断,在高亮心里,她终归还是一个下人出身卑贱,没有半分位置,更谈不上喜欢了。
其实,雪荔早就该心里有数了。平时,高亮对她的“宠爱”,高府上下对她的“尊重”,那不过是看在高夫人的面上,给高夫人一个面子,完全不是雪荔自己应有的地位。
这个心比天高的女孩命比纸薄,她从一开始就打错了算盘,不该有“再进一步”的**念头,而是应该知足常乐守住本心和应有的分寸。若是她真的怀着感恩的心,想要终身不嫁伺候高夫人一辈子,高夫人想必也不会勉强她嫁人。
正是因为知道雪荔这些话都是矫情的托辞,所以高夫人才有为她择婿的行为。
而高不成低不就这么久了,在高夫人心里,也算是对得住雪荔了。养女养到现在,该给的宠爱都给了,不可能留在身边恩养一辈子——若是普通的侍女,她一句话就指婚了,何必这么麻烦?而反过来说,普通的侍女又哪里能有雪荔这种“高大上”的远大理想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九章 苏婳(1)
清风阁。
济阴郡城是方圆数百里地面上唯一尚保持安定繁荣的城池,城里各项事业自然蓬勃兴旺。像酒楼茶馆旅店这种营生,自然是人满为患。
清风阁是城内最大的一间集饮食住宿为一体的酒店,区别于普通的酒肆,无论是酒店本身的基础设施、装修格调和档次,或者是消费水准,以及客流量,都是首屈一指。用现代社会的话说,绝对是豪华星级,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上午,清风阁门口来了一辆黑色的马车,驾车的车夫是奚人武士打扮,而马车后面还跟随着三五名人高马大的奚人随从。看到这辆马车,很多酒客和行人都知道是西奚公主到了。
西奚公主苏婳掌控西奚一万多兵马,在济阴郡城中算是一号人物。她名义上在高承义麾下受到节制,其实听调不听宣,保持着相对独立的地位。
因为她背后站着一万多奚兵和十几万西奚人,所以不管是高承义还是宋亭,都对她高看一眼。当然了,这都是表面现象,若是真到了关键时刻,西奚人不听调遣,这两人哪一个都不会心慈手软。
马车上先是跳下一个劲装的奚人少女来,她神色恭敬得站在马前车,掀开了车帘。在不少人的观望中,一个身着紫色的极具有西奚民族风格的镶嵌着金色花边纹饰的对襟束身长裙的少女缓缓下车,与时下这个以丰腴为美的时代格格不入的是,此女的腰身极其纤细,腰间束着黑色的腰带。左侧的腰带扣上还悬着一柄精美的弯刀。
只是她头蒙面纱。根本看不清她的长相容颜。
不过。即便如何,所有人也一眼就认出了是西奚公主苏婳。
头蒙面纱,黑色马车,腰系弯刀,来去如风,这几乎成了苏婳的专属特征名词。
两个奚人军汉开道,侍女紧随,簇拥着苏婳进了清风阁的大堂。早有跑堂的伙计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地将苏婳领上了二楼事先预定好的雅间里。
楼上楼下很多了食客都在暗暗猜疑,城里这个神秘的深居简出的西奚公主,今日一反常态,到了清风阁来,不知道是赴宴还是请人吃饭,而请她或者她请的人也不知道是谁,不过想来应该是城里的大人物。
寻常人等,哪有资格与西奚公主共进午餐?
西奚公主苏婳进了雅间,就静静等候着,房间里没有一丝动静。除了一杯茶水之外,苏婳一行人没有要过任何吃食。一直到过了中午的返点。苏婳才带着侍女随从草草离开,依旧是乘坐马车,原路返回。
出出进进,引起不少食客围观起哄。
不过,这一行人在半路上却被另外一拨人给当街拦住。很显然,敢阻拦西奚公主苏婳马车的人自然也不是什么善茬,而且,这拨人更是人多势众。
一个二十多岁的华服青年端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神色倨傲,虽然谈不上俊秀,却也生得五官端正。此人马前,站着十几个锦衣家奴,个个彪悍,嘿嘿放肆地笑着,生生将苏婳马车的去路挡住。
苏婳的侍女从马车上探出头来,怒眼环视众人,大声斥责道:“你们宋家的人就这么没有规矩,当街拦住我们公主的去路,还有没有王法了?赶紧让开!”
几个锦衣家奴根本没有把侍女的话放在心上,他们照旧大笑着抱拳横胸,堵住路不动弹。
几个奚人随从勃然大怒,纷纷握住了腰间的弯刀,冲突一触即发。
马车里突然传出一个轻柔的略带异族腔调的女声:“宋公子,好端端地挡住苏婳的去路,这是为何?”
华服青年在马上朗声一笑:“哦?原来苏婳公主不是哑巴,这玉口一开,莺莺沥沥,真是让本公子心旷神怡啊。”
苏婳的声音不变:“苏婳当然会说话,只是不愿意轻易跟登徒子说话罢了……宋公子当街拦路,究竟所为何事?如果你没有事,那就请让开路,让苏婳的马车过去。”
华服青年见苏婳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嘲讽为“登徒子”,不由大怒,怒形于色道:“本公子在苏婳公主眼里,就是这等不堪吗?”
苏婳没有再说话,沉默了下去。在某种特定的时候,沉默其实是最好的应答和最有力的武器。
苏婳的沉默让华服青年更加恼火:“本公子连番登门求见,都被苏婳公主给吃了闭门羹。今日当街遇上,那就择日不如撞日,还请公主赏个薄面,与宋某一起饮酒用餐,叙谈叙谈!”
苏婳人在马车中没有露面,声音渐渐变得淡漠下来:“苏婳自问与宋公子只有一面之缘,并无深交,更非份属同僚,没有什么好谈的。还请公子放开去路,不要破坏了西奚人与宋太守之间良好的情谊!”
华服青年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苏婳公主当真不愿意给宋某一个面子吗?”
“宋公子你又何尝给过苏婳面子?你率众当街拦路,让苏婳受人围观,难道真以为我们奚人是好欺负的吗?”苏婳的声音变得锋利如刀起来。
很显然,从声音里就可以听得出,苏婳的耐性正在一点点被消磨殆尽。
华服青年哈哈狂笑起来:“宋某好心请苏婳公主赴宴,公主非但不给面子,还反咬一口,难道是认为我宋家软弱可欺吗?”
苏婳冷冷道:“苏婳从来不参加任何宴会,从无例外。”
华服青年呸了一声:“既然苏婳公主从来不参加宴会,那么,前几日,为何应邀参加高府的文宴?难道苏婳公主肯结交了高家的人,就将我们宋家弃若敝履吗?”
苏婳在马车上沉默了片刻。似乎她知道口舌之辩根本难以脱身,面对安庆绪刚刚册封的曹州太守宋亭家这位飞扬跋扈的小公子宋安的刻意挑衅,她要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几乎是不可能的。
苏婳的侍女怒道:“宋安,你到底要怎么样?”
宋安傲然撇了撇嘴:“在下略备薄酒,还请苏婳公主赏光。”
苏婳的侍女啐了一口:“休想!”
苏婳的侍女当啷一声拔出腰间的弯刀,旋即,她身后数名早已按捺不住的奚人随从纷纷拔刀相向,怒形于色,向着宋亭麾下的家奴威逼过去。
看热闹的人群惊慌失色纷纷躲避开去,远远地站着,生怕冲突起来刀兵相向会伤着自己。
宋安的那十几名家奴当然也不是什么善茬,他们虽然没有携带武器,却个个丝毫不惧,挽起袖口,紧握拳头,怒吼连声,眼看双方就要撕破脸皮大干一场。(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章 苏婳(2)
马蹄的轰鸣声从街尾传过来,十余名高承义麾下的正规军卒全副武装神色肃穆,在为首一名青年将军的带领下,怒冲冲奔驰而至,马队行进,路人纷纷躲避在道路两侧。
那青年将军在马上遥遥怒吼道:“何方歹徒,竟敢当街拦路行凶,阻拦苏婳公主去路,来人,将这些贼人给本将军拿下了!”
宋安在马上回头,见是高承义的三儿子高亮带人来到,心里大为不爽,知道今日威逼苏婳的计划泡了汤,他冷笑着向冲过来的高亮扬起手里的马鞭冷淡道:“我当是谁?城里纵马,耀武扬威,原来是高太守家的三公子!”
高亮呸了一声,手中长矛前指:“宋安,原来是你纵家奴行凶!来人,将这些贼人恶奴给本将军拿下!”
十几名军卒一哄而上,团团将宋安的家奴给包围住。
宋安脸色骤变:“高亮,你好放肆!你敢抓我宋家的人?!”
“宋家的人又怎么样?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你们一个小小的宋家!区区八品小吏起家,一朝走了****运,就真把自己当朝中大员了?”高亮和宋安明显是积怨很深的“宿敌”,当面对垒,虽然没有真正动手,但话语上的交锋是少不了的。
听高亮嘲笑自己宋家和父亲宋亭的出身,宋安暴怒。他气得浑身发抖,高声斥责道:“高亮,你们高家又算是什么东西?你有什么权力抓我宋家的人?你要敢动我的人半根毫毛,老子就跟你不客气!”
“我们高家不算什么东西,我们高家累世为官,出身凤翔大族,总比那些突然走运的暴发户强得多!你嚷嚷什么?本将军值司本城治安。你们高家的人当街行凶,就在本将军的管辖职权范围之内,不要说你宋安,就是你父宋太守当面,本将军也照抓不误!”
更加猛烈的马蹄轰鸣声响起,高亮眼角的余光发现自己的援兵到了。更加有恃无恐,冷笑起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将这些贼人拿下,军法处置!”
高家的军卒来了至少百余人,个个全副武装披甲带刀杀气腾腾。这城里的治安防卫归高家管理,所以就是高家人的天下,宋安那十几个家奴本来还气势汹汹,如今见高家的人出面,又人多势众,顿时都泄了气。个个向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宋安恼羞成怒,却有些色厉内荏了。
其实高亮也不敢真正向宋安下手,只是威胁恫吓,要拿他的家奴开刀,毕竟宋安背后是宋亭,高宋两家虽然目前剑拔弩张,但却没有真正撕破脸皮,一旦拿了宋安。两军内乱,不要说安庆绪的伪燕朝廷那边无法交代。就是谁输谁赢还真未可知。
宋安狼狈而去,他的十几个家奴统统被高亮的军卒拿下。他只有返回去向父亲宋亭求救,让宋亭出面跟高承义交涉了。
高亮手下的军卒齐声怒吼,宋安打马奔驰,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狂笑声,宋安的脸色铁青。肩头轻颤,几乎控制不住身形要堕下马来。
高亮定了定神,将复杂的目光投向了苏婳乘坐的黑色马车。他在马上躬身见礼:“苏婳公主,拦路挑衅的贼人已经拿下,请自便吧。”
“多谢高将军解围。苏婳感激不尽!”马车上传来苏婳轻柔的声音,黑色的马车徐徐启动。
高亮望着马车的背影躬身再次大声道:“恭送公主!”
苏婳没有应声。
只是苏婳的侍女探出头来,向高亮笑吟吟地挥了挥手,大声道:“我家公主谢谢高将军,改日宴请高将军,以报今日之谊!”
高亮眉开眼笑地朗声笑道:“苏婳公主太客气,高某惭愧!”
高亮在马上一直凝望着苏婳的马车驶入街尾拐过去不见了踪迹,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向骑乘在马上闪避在一旁的孔晟笑道:“孔家贤侄,好了,随我回府吧。”
孔晟今日随高亮要去高家见高夫人,因为高夫人有请。但行至半路,突然发现宋安的人在滋事生非,就半路上管了一件闲事。
孔晟在马上,眼角的余光有意无意地从自己马后凝立的侍女蛮柔的身上掠过,见她神色平静古井无波,不由心头一动。他向高亮拱手抱拳施礼道:“三公子,请问方才那是……”
虽然高亮口口声声唤他为“孔家贤侄”,但孔晟一直以三公子称之,巧妙地避开了这长辈与晚辈的称谓。
高亮轻蔑地一笑:“这些人是宋亭的家奴,领头的是宋亭的长子宋安,此人好色贪花,胡作非为,是本城出了名的纨绔无赖。至于马车上的那位,说起来你应该也不陌生,就是西奚人的公主苏婳,也是西奚兵马的统帅,在我父亲麾下听命。”
孔晟哦了一声:“原来是西奚公主!”
高亮突然莫名其妙地叹息一声,再无多言,径自拨转马头,向高府行去。
孔晟紧随其后,书童打扮的侍女蛮柔吊在他的马后,若即若离身形轻盈,没有一丝落后,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蛮柔的存在,否则谁都能发现这个身材瘦削眉清目秀的小书童绝对非同凡响。
进了高府,高亮的情绪这才似乎慢慢平静下来。他一直在头前领路,默然不语。
孔晟心里明镜儿一般,宋家的这个大儿子宋安和高家的三公子高亮,一定都是西奚公主苏婳的爱慕者和追求者,只不过,双方采取的追求方式不太一样,不过,真正的结果却是一致的——无论是宋安还是高亮,都被苏婳拒人于千里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回应的迹象。
高亮也不知道在苏婳那里吃了多少次闭门羹了。以他的身份地位和家境,其实不可能缺女人,只是再漂亮的女人,在高亮心里也宛若粪土,不及苏婳一根头发。
自打当日见了苏婳一面,高亮便惊若天人,心里痴迷,难以自控。宋安的情况与他大抵相似。
高承义也好,宋亭也罢,对自己儿子追求苏婳持默许态度。因为谁娶了苏婳,就相当于牢牢掌控住了西奚兵马,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高家与宋家本来是势均力敌,可若是有奚人一万多人的诚心归附,那局面就翻天覆地,胜利的天平彻底倒向一方。高家得奚人,宋家灭;反之亦然。
由此,倒是造就了奚人在济阴郡的特殊地位。这是孔晟一行人所始料未及的。
多时以来,宋安和高亮各显手段追求,渐渐成了情敌针锋相对,斗得不可开交。像今日这般的冲突其实多如牛毛,别看今日高亮胜出,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旦被宋家抓住机会,宋安就会挽回今日失去的颜面。(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一章 高夫人逼婚(1)
孔晟跟着高亮带着蛮柔进高夫人花厅的时候,高夫人正神色哀伤地站在墙壁下,凝望着一幅陈旧的卷轴。卷轴是一副工笔人物肖像画,画面上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少妇挽着高贵的发髻,杏眼含春,圆脸丰润,体态丰腴。
那少妇挎着一个花篮,另一只手还牵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七八岁小女孩的手,站在草地上凝望着远方。
高夫人身后,雪荔一脸的绝望悲伤,微微垂着头,神色萧索。
高夫人今日唤孔晟过府,要直接指婚,这让雪荔无法反抗更不敢忤逆,心里焦虑绝望到了一个极致。
孔晟和高亮三人进了厅,没有敢打扰高夫人,只得静候在一旁。
良久,高夫人这才轻叹一声转过身来,眼角还残留着淡淡的泪痕。
孔晟这才躬身见礼:“见过老夫人!”
高夫人神色怜惜地望着孔晟,扬手指着墙壁上的画面卷轴,“乖孙,这就是我那萍姐姐,你的祖母啊!当年萍姐姐对我恩同再造,不成想,几十年过去,姐姐已然作古,我们姐妹两人当年一别,竟无再见之日!”
高夫人泣不成声,再次流下两行清泪。
孔晟抬头望着墙壁上的画像,心头微微感慨汗颜。高夫人的重情重义超乎他的想象,来到济阴郡城无意中与这心慈面善的高夫人有了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交集,将来……孔晟不愿意再往下想了。
如果有选择。他不愿意继续欺骗这位心底善良的高夫人。高夫人待他是如此的真诚,绝无半点私心杂念。
高夫人念及往事,不胜唏嘘。情难自已。好不容易等高夫人平静下来,这才招呼孔晟和高亮入座,吩咐侍女上茶。
高夫人眼眸中的慈爱溢于言表。她越是如此,孔晟越是惭愧。
“乖孙,你是我那萍姐姐唯一的骨血,老身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孤苦无依。既然你来济阴郡城投靠老身,老身就有责任为你成家立业。”高夫人温柔地说着。与儿子高亮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然后径自道:“雪荔与你年纪相当,品貌仿佛。你们都是老身身边的至亲之人,老身这就为你们做主了,将雪荔许配给你,择日成婚。成婚之后。老身会在高府外为你们选择一间宅子,让你们定居下来。”
雪荔闻言肩头猛然颤抖起来,脸色暗淡如土。她垂下臻首,无力地几乎要瘫倒在地。
孔晟有些愕然,他没想到高夫人这番竟然直接指婚了。
孔晟眉头暗皱,心念电闪,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婉拒。若是直接拒绝,恐怕一则会让高夫人伤心。二则会引起高夫人以及高家的怀疑。要知道,以孔晟现在伪装的这个身份而言。高夫人将养女许配给他,又答应帮他成家立业,是孔生求之不得的事情。
高亮在一旁微笑道:“孔家贤侄,还不赶紧向娘亲拜谢?”
孔晟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突然拜伏下去,恭声道:“老夫人对小子的眷顾关照,小子诚惶诚恐感激涕零。只是小子心中已然有了意中人,与人私定了终身,所以……所以,还请老夫人恕罪!”
高亮脸色一变。
高夫人眉头一皱,讶然道:“乖孙,你已经有了意中人?是谁,说来给老身听听。”
孔晟不过是随机应变随口而出,哪里想到高夫人这么较真,竟然刨根问底。
他无奈之下心念一转目光落入了蛮柔的身上,心头暗暗一动。
蛮柔自打跟着孔晟进了花厅,因为是侍女的身份,所以一直侍立在孔晟身后不敢逾矩。
孔晟故作惶恐尴尬,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身后的蛮柔一眼。
高亮这才望向了眉清目秀的书童打扮的蛮柔,忍不住脱口而出:“孔家贤侄,你莫非有龙阳之好?”
噗!
孔晟被高亮这句“龙阳之好”给闹得面红耳赤,啼笑皆非。
古代王朝,权贵人家蓄养娈童,性好男色的人比比皆是。尤其是大唐民风开放,龙阳之好和断袖之癖也算是一种比较常见的社会现象。所以,孔晟如此“作态”,高亮马上就想到了此处。
高夫人慈善的眉头紧蹙,她挥了挥手:“乖孙,你从实说来,你莫非真的……”
孔晟要是真跟自己的书童有……那个啥,在高夫人眼里就变成了一种不堪,直接败了她为孔晟指婚的兴致热情。
孔晟叫苦不迭,他是灵机一动将蛮柔推出来当挡箭牌,却不想成为被人鄙夷的龙阳君子。
孔晟赶紧陪着笑脸解释道:“老夫人,三公子,小子不是……”
孔晟突然起身探手一把将一脸震惊的蛮柔抓了过来,另外一只手扯断了她束发的璞头,乌黑如云的长发倾泻而下,眉清目秀的小书童瞬间变成了千娇百媚的少女******。
高夫人和高亮看得目瞪口呆。
蛮柔俏脸涨红,垂首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孔晟来的这一出,根本就是神来之笔,让她做梦都想不到。可是作为孔晟的奚人侍女,她又无法反抗孔晟的任何主张。
……
孔晟声音不疾不徐地将蛮柔的来历以及自己与蛮柔的各种情感历程“讲述”了一遍,他的话半真半假,没有回避蛮柔的奚女出身,但真正的关键处却只能编造故事。他用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将自己的“借口”给圆了起来,加上他过硬的表演功夫,倒是让高夫人和高亮听得津津有味、大为同情。
在高夫人母子眼里,孔晟和蛮柔就是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半路上意外相逢,化装结伴同行,一路上相依为命,情感越来越浓。既然两人情投意合,又是一对苦命鸳鸯,善良的高夫人自然不会当拆散姻缘的恶人。
只是高夫人接下来的行为更加让孔晟难堪无奈。
高夫人考虑到孔晟与蛮柔孤男寡女瓜田李下朝夕相处,总是有些不妥,必须要早日成婚。这是老夫人的一番殷切善意。
高夫人望着俏脸生霞手足无措的蛮柔,又望望孔晟,忍不住轻笑起来:“你们这对苦命的小两口倒是天作之合,命里注定的缘分。这样吧,老身为你们做主,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在老身府里成婚吧,虽然有些仓促,但好在你们早已是事实上的夫妻,也不拘这些俗礼了。”
“老身为蛮柔这孩子出一份嫁妆,今后也是你们成家过日子的用度开销。好了,老身就做主了。亮儿,你马上去准备!”
高夫人的话让孔晟张大了嘴,半天没有合拢。以他的沉稳,也是如坐针毡坐立不安起来。
蛮柔眼眸中掠过一丝无奈和异样的光彩。(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二章 高夫人逼婚(2)
高夫人的热情让孔晟无所适从。
但是孔晟心里很清楚,若是自己忤逆了高夫人的意愿,引起她的不虞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会引发高家对自己的怀疑。
毕竟,以孔晟虚构出的处境和出身经历来看,高夫人出面为他操持婚礼、出资帮助他在济阴郡城里成家立业,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更不能拒绝。
这让雪荔非常欢喜,漫天的阴霾散去,她笑吟吟地在高夫人的吩咐下来着蛮柔冰凉的小手去了自己的闺房,亲自带着几个侍女为蛮柔梳妆打扮。
高夫人显然是一个急性子的人,在浓浓的关切之情下,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让孔晟和他“情投意合的小情人”当晚就成婚,婚房就设在高府内院,她专门让高亮安排高府管家腾空了一个小院。
高夫人一声令下,高府上下齐齐出动,很快就将安排婚礼的小院布置得披红挂彩一片喜庆。当然,因为时间很仓促,婚礼的仪式和程序简化了很多,在高夫人看来,这就是形式上的过程,没有必要太计较。
孔晟心头一片无奈和郁闷。
至于被雪荔和几个侍女包围起来梳洗打扮换上新娘装的蛮柔,一开始茫然错愕,渐渐也变得沉静下来,听之任之,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反抗。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孔晟的真正意图。若是因为自己坏了孔晟来济阴郡城的大事,她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况且。事情败露之后,她也同样难逃一死。
最吃惊的是奚人王子苏鲁和穆长风这些人了。高亮派家仆过去通报,苏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孔晟去了一趟高府。竟然要被高夫人逼着成婚了——而结婚的对象是蛮柔,就更加大跌眼球了。
苏鲁和穆长风赶紧赶去高府。
孔晟也被高亮安排的家丁仆妇给带出去打扮了一通,换上了一袭崭新的绯红喜袍,束冠,黑履。
孔晟的人本就生的面如冠玉、英挺儒雅,这么精心打扮起来,真的是气质如龙。站在几个高府的青衣家仆簇拥中如同鹤立鸡群,非常显眼。
高亮趺坐在高夫人身边啧啧赞道:“孔家贤侄真是有才有貌,丰姿过人。这么一个俊俏的小郎君,让人艳羡!”
高夫人眼眸中洋溢着浓烈的喜欢:“乖孙这么打扮起来,一表人才,真是与老身那萍姐姐有几分神似。看那眉眼。活脱脱就是萍姐姐的影子!”
孔晟有些尴尬地向高夫人深鞠一躬,苦笑着退在了一侧站立。
不多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雪荔牵着面遮圆扇、身着青绿裙衫梳着乌亮发髻的蛮柔走进来,众人包括孔晟在内都是眼前一亮。
唐朝人的婚礼服饰与后世有所不同。男着绯红女着青绿,这就是红男绿女的来源。这种色彩搭配融合了秦汉时代的庄重神圣和后世的热烈喜庆,“红绿搭配,幸福一对”。其审美个性,也真是让人醉了。
蛮柔是奚女。身材有胡女的婀娜修长健美,而眉眼间又有汉人女子的精致秀气,明亮的双眸,高挺的鼻梁,红润的樱桃小嘴,被艳丽的浓妆反衬得娇媚可人,虽不及杨雪若的国色天香,聂初尘的明艳照人,凤阳郡主李萱的高贵端庄,但行走间袅袅婷婷,却也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高夫人微笑着起身来围着貌似娇羞的蛮柔转了两圈,忍不住赞道:“真看不出蛮柔这孩子换了女装,这般螓首蛾眉、俏丽俊逸,与我这乖孙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蛮柔大礼参拜,柔声道:“多谢老夫人!”
“来,乖孙,行礼吧。仪式仓促,但有老身为你们主婚,好在你们早已情投意合,也不必拘泥这些俗礼。”高夫人笑着回身端坐,示意高亮亲自唱礼。
古时婚礼又被称为“六礼”,所谓“六礼”指的是说媒成功后的六个程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送聘礼)、请期、亲迎。
因为事出突然,所以前面这些环节自然就不存在了。剩下的就是在高夫人的坐镇下,行礼然后入洞房罢了。
也就是俗称的拜堂。
这时候,新娘要用扇子遮住芳容,不让新郎看见。新郎要当众吟“却扇诗”后,新娘才能将扇子移开,让大家看见她的容貌。
高夫人端坐在上,堂下两排高府的侍女仆妇以及家仆下人侍立两侧,面带喜气之色。苏鲁和穆长风作为南方的客人也交杂在高府下人的群中,只是这一切都是高夫人的主导,他们根本插不进什么话去,甚至,到了高府之后,他们都没有机会跟孔晟讲话,至今没有弄清楚真正的状况。
穆长风微微皱眉,默然不语。
苏鲁狐疑的目光投射在蛮柔的身上,他试图从蛮柔的神色变化中判断某种征兆,只是蛮柔一直用圆扇遮脸,头微微低着,他也看不到什么面部表情来。
高亮长身而立,笑吟吟朗声道:“孔家贤侄,既然你满腹才学,这却扇诗想必难不住你,好了,吉时在即,赶紧吟诗,还拜堂成亲!”
孔晟被高府的一个仆从扯着红绸缎系住腰身拉了过来,他面色中微有尴尬之色,却马上掩饰极好。他向高亮深施一礼,然后略一沉吟,就套用了李商隐的一首“却扇诗”:“莫将画扇出幄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是明月,此中须放梨花开。”
高夫人听了眸光中赞赏喜欢的神色越加浓烈。高亮也面带喜色暗暗点头,心说这小厮诗才敏捷,才貌双全,也不亏娘亲这么喜欢他了。
高亮旋即笑着朗声依次唱了下去:“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而孔晟和蛮柔就像是僵硬的木偶一样,在高府下人的牵引下完成了这在孔晟看起来很有些荒诞意味的婚礼程序。
当然,其中还有些细节,比如新娘新郎要为对方剪掉一缕头发,然后用红绳扎起来放在锦囊里,完成“合鬓”,由新娘保存,象征着夫妻和睦,永结同心。另外,新郎还要在自己的婚礼中三箭定乾坤——所谓一箭射天,天赐良缘;二箭射天,地配一双;三箭定乾坤,新郎接新娘入洞房,等等。
婚礼仪式之后,新娘新郎入洞房,从此开始相敬如宾的夫妻生活,新郎为新娘描眉,新娘为新郎研磨,开始“锦瑟和鸣”的婚后生活。(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三章 高夫人逼婚(3)
程序再简化,省略了很多繁琐的仪式环节,而且高承义也没有抛头露面参加婚礼,但这么一趟流程走下来,还是足足用去了一个多时辰。
夜幕低垂。孔晟一身喜袍缓步走向了张灯结彩的婚房。他的身后,西奚王子苏鲁和穆长风远远站在回廊这头,神色复杂。
苏鲁扭头望向了穆长风,压低声音道:“穆大侠,事出突然,这下该如何是好?”
穆长风深吸了一口气,扫了苏鲁一眼,淡淡道:“走吧,苏鲁王子,我们回!三弟自有主张,既然他没有反对,我们还说什么?况且,蛮柔本来就是他的贴身侍女,与三弟圆房是早晚的事,你又何必担心?”
苏鲁张了张嘴,旋即闭上。
他深深望了孔晟推门进入婚房的背影一眼,扭头转身,与穆长风一起离开高府。
孔晟推门进房,他倒是没有客气,直奔内室。两支红色的花烛高高燃起,室内被红绸装扮成了耀眼的红色,就连床榻上的铺盖,都是红色的绫罗制成。以高府的财力和实力而言,在短时间内准备出这些来也不算难事。
蛮柔低眉垂眼趺坐在床榻边上。见孔晟进门,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下了榻,迎了上来,深深一礼:“公子!”
孔晟淡然一笑:“蛮柔,仓促与我成婚,这是权宜之计,倒是委屈你了。”
蛮柔摇摇头:“蛮柔本来就是公子的人了,无论怎样,都不敢有半句怨言。”
蛮柔说话间俏脸上悄然掠过一丝羞涩。
孔晟笑了笑。旋即开始脱去自己身上这沉重的礼服。这个天气已经有些热了。身上套了三层礼服。又中规中矩地折腾了这么久,后背早就湿透了。
蛮柔赶紧帮他宽衣。
孔晟脱去礼服,甩脱长靴,就上了榻。他在床榻上伸了伸懒腰,有些疲倦地头靠在枕头上,凝望着雕梁画柱的屋顶,陷入了良久的沉思当中。
如果说一开始在酒肆与高亮的偶遇算是一场意外,而接下来与高府和高夫人的邂逅、局势的发展。渐渐不受孔晟的掌控了。至于今日这场莫名其妙的婚礼,尽管其中夹杂着高夫人太多的厚爱和善意,却也让孔晟别扭难堪。
蛮柔虽然是苏鲁赠予他的贴身侍女,但他却没有碰过她半根手指头。严格说起来,两人还算是熟悉的陌生人,像现在这样要同居一室,还是头一遭。
孔晟思量着,深邃的目光就转头望去,见蛮柔依旧低眉垂眼侍立在榻前,心头一动。
他笑了笑。轻轻道:“时候不早了,蛮柔。吹熄了花烛,你也上来安歇吧。”
孔晟这话一出口,尤其是放在喜庆婚房的环境中,蛮柔下意识地就俏脸发红,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乖巧地依言过去吹熄了花烛,然后窗外投射进来的暗淡月光悉悉索索地脱去了自己的礼裙,摸索着上了床榻,却趺坐在孔晟的脚下,动也不敢动一下。
察觉出她的某种紧张情绪,孔晟笑了起来:“蛮柔,你紧张什么?苏鲁将你送于孔某,你就已经是孔某身边的人了,今晚你我成婚,洞房花烛,你难道要干坐在那里过一宿吗?”
孔晟的声音低沉而轻柔。
蛮柔肩头轻颤,她在黑暗中抬头望向了对面,孔晟躺在那里,明亮的眸光投射过来,她微微有些羞涩地垂下头,犹豫了片刻,才慢慢匍匐了过去,探出纤细的小手,摸向了孔晟的胸膛,要为孔晟解开内衣。
孔晟一把抓住蛮柔的手,明显感觉到对方的紧张,手心里不仅汗津津地,还在轻轻颤抖。
孔晟眸光一闪,又轻轻笑道:“你如果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
蛮柔任由孔晟抓住手,垂头低语道:“蛮柔不敢,蛮柔心甘情愿伺候公子,还请公子怜惜!”
蛮柔挣脱开手去,慢慢脱去了自己的小衣。屋内光线昏暗,尽管蛮柔已经脱得只剩下大红色的肚兜,暴露出大片大片粉白的肌肤来,但孔晟却只能隐隐看到她清瘦的身体轮廓,耳边传进她若有若无急促的呼吸声。
孔晟躺在那里,静静地无声地笑了。
孔晟轻轻的笑声传进蛮柔的耳朵,女孩变得更加紧张不安。虽然她一直都没有说什么,但从她颤抖的肢体语言和更加急促的呼吸声,就能说明一切了。
孔晟心道:听闻奚女民风比唐人更加开放,********是寻常事,青年男女见面投缘者,便可结亲而合,或眠于山林之间,或激情于溪流之畔,而翌日一早,则结伴回返,女归男家变成亲眷,至于什么婚礼嫁妆什么的,统统都是虚妄。
当然,这是普通奚人。奚人中的贵族,受唐汉化,自然就学习汉人礼仪,贵族男女婚配,就不会这么草率,该有的程序一应都有。
只是蛮柔只是苏鲁随意送出的侍婢,在奚人中也属于低贱的下层。这样的一个女孩,又似乎受过专门的训练,专门为取悦男子而存在,那么,她就更不应该在此刻与孔晟同处一榻而显得紧张不安。
孔晟转头凝望着黑暗中娇躯颤抖的蛮柔,笑了笑:“蛮柔,你披上衣裙,我们谈谈。”
蛮柔愕然,她缓缓取过自己的衣裙披在身上,有些无所适从起来。她来到孔晟身边也非一日两日了,起初还奉命主动投怀送抱,只是被孔晟婉拒。可那时非此时,到了真正洞房花烛的语境下,女孩反倒有些放不开了。
蛮柔更加不明白,这位她一直看不透身上似乎蒙着一层神秘色彩的少年公子,李唐官军在河南仅存的掌握实权的大人物之一,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要跟她面对面地坐着“谈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主子和侍婢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放在如今的语境下,那就是半是献身半是伺候,哪有什么回旋和躲避的余地?
“你今年多大年纪?”孔晟的声音轻柔。
“十五岁。”蛮柔低低道。
“你的父母何在?”
“亡故……了。”
“据苏鲁说,你原先是苏婳身边的侍女?”孔晟的声音渐渐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蛮柔点点头:“嗯。”
“这么说,你跟苏婳公主很熟了。那么,你给我讲一讲,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她……知道我们这一趟来济阴郡城,有什么反应?”孔晟压低声音道。
“公主……公主自幼学习骑射兵法,又通晓汉人礼仪文化,是我们西奚人中的一颗明珠……”蛮柔的声音变得有些平静悠长,她娓娓地讲述着苏婳,仿佛是在给孔晟讲一个久远的故事。(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四章 苏氏兄妹的分歧
一夜过去。
当清晨的鸟鸣声叽叽喳喳作响,蛮柔俏脸微红披衣下榻,望着半卧在床榻上酣睡正紧的孔晟,心头非常复杂。
她无法相信,孔晟昨夜就在榻上随意与她叙谈了大半宿,仿佛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没有主仆之间的尊卑架子,更没有任何隔阂。而到了后半夜,孔晟竟又沉沉自顾和衣睡去。
蛮柔突然意识到,床榻上这个文武双全的少年督军使,其实比自己才大一两岁。
蛮柔将孔晟的衣衫叠整齐,就静静地等候在榻前。
孔晟微微睁开眼睛,望向蛮柔,笑了笑:“起床了?好,我也起身。”
孔晟起身在蛮柔的伺候下很快将衣衫穿戴整齐,然后蛮柔就又开始整理床榻,动作轻柔麻利。
门外传来高府下人轻轻的叩门声。
孔晟抬头望去,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按照规制,今日一早,他要携新娘子去给长辈也就是高夫人敬茶,完成本次婚礼的最后一道礼仪。
孔晟缓步行去,蛮柔依旧是身着昨日的一袭青绿色襦裙长衫,她半低着头走着,习惯性地落后于孔晟两步,跟随在孔晟的身后。
孔晟跨出新房的门槛,突然停下脚步来。待蛮柔出了新房,孔晟向她伸出手去,似笑非笑道:“娘子,我们应该携手并行呢!”
孔晟的这声“娘子”听得蛮柔顿时有些紧张、有些慌乱还有些无所适从,她犹豫了瞬间,还是依言将小手递给孔晟。任由孔晟紧握着。牵着她慢慢向高夫人的小院行去。
高夫人的小院门口。雪荔带着两个花枝招展的侍女等候着。见孔晟与蛮柔并肩行来,看起来郎情妾意的样子,她嘴角忍不住浮起一丝轻蔑的笑容。
在她眼里,孔晟娶了一个半路上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奚女,从高夫人这里捞了一笔嫁妆,也算是撞了大运了。孔晟这种无根无萍的人,与一个下贱的婢女结合,才是“门当户对”。也幸好是如此,才让自己摆脱了嫁入火海的噩运。
“孔家贤侄与蛮柔姑娘倒是真的很般配,有了高府的丰厚嫁妆,孔家贤侄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雪荔娇笑一声:“走吧,我家娘亲等候你们多时了。”
孔晟扫了雪荔一眼,对于这个心高气傲心气势利的女孩,高夫人的养女,他实在是有些看不惯。但孔晟不可能跟雪荔发生任何冲突,尽管雪荔言行举止流露出高高在上的俯视状,孔晟还是视若不见。
“谢过雪荔姑娘。”孔晟抱了抱拳。
雪荔柳眉一挑。转身盈盈行去。
孔晟一行暂住的宅院。
苏鲁在院中来回踱步,神色有些焦灼复杂。穆长风从自己的房中走出来。扫了苏鲁一眼,笑了笑道:“苏鲁王子莫非有什么心事?”
苏鲁正在想自己满腹的心事,突然听到穆长风的声音,不由抬头勉强笑着回答:“穆大侠,我哪里有什么心事,我是在担心公子!他在高府不知情况如何了,我这心里一直不太安稳。”
穆长风朗声一笑:“三弟那边你不要担心。虽然我们不知道高夫人为什么仓促为三弟和蛮柔主婚,但这样的婚礼也算是误打误撞了。反正蛮柔已经是三弟身边的人了,阴差阳错之下给她一个婚礼,经此一事,以后蛮柔在三弟这里身份自然不同了,这难道不是苏鲁王子你所希望看到的吗?”
苏鲁心头暗暗凛然,赶紧陪笑道:“那是,这是蛮柔的福气和运气。”
穆长风又笑了笑,伸出手去。
苏鲁望去,穆长风的手中握着一个纸团,写满了字迹。
苏鲁犹豫着接了过去,展开一看,这是一封孔晟亲笔写的纸条,上面有简短的三两句话,大概意思是让苏鲁马上联系妹妹苏婳,与苏婳尽快见上一面,谈谈他们来的主要目的。
苏鲁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道:“穆大侠,公子终于同意跟我家妹子联络了,只是他在高府,怎么与苏婳会面?”
穆长风摇摇头:“苏鲁王子,三弟在去高府之前就交代过,他说只能给你三天时间,你去跟苏婳公主谈,事成,我们从长计较,但若事不成,我们会马上离开济阴郡城,放弃这次行动。”
苏鲁愕然一惊:“穆大侠,只有三天的时间……是不是太仓促了?事关重大,苏鲁担心……”
穆长风嘴角一挑:“苏鲁王子担心什么?你贵为西奚王子,是所有西奚人的王者和统帅,若是你这个西奚王子都不能说动西奚兵马归顺,我们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济阴郡城耽搁时日了。”
苏鲁沉默了下去。
穆长风转身回房。
他的心思相对单纯,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还是以江湖人的作风为主。他没有考虑太多,只是向苏鲁转述孔晟的命令,至于苏鲁为什么会表现得有些异常,他没有多想,也不想多想。
望着穆长风离去的背影,苏鲁嘴角慢慢浮起一抹苦笑来。穆长风认为他是西奚王子,是西奚现如今的最高统治者,有他存在,西奚兵马归顺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事实上却不尽然,苏鲁对于普通的西奚族人拥有很高的影响力,但在军中,却远远不如妹妹苏婳。
苏婳统兵,手中掌握兵权,她在军中的威望很高。如果没有苏婳的同意和支持,孔晟想要获得西奚一万多兵马的归附,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妹妹苏婳的态度如何,会不会同意率军归唐,苏鲁自己都没有把握。相反,非但没有把握,还有一丝隐忧。因为苏婳对于李唐朝廷一向持鄙夷态度,觉得唐朝皇帝昏庸无道贪恋女色(当然说的是老皇帝李隆基),葬送了万里山河,与其为这种失政朝廷效命,不如在伪燕朝廷的军队中谋取一席之地,将来也为奚人打下一片天。
至少在对李唐朝廷的态度上,兄妹两人有较大的分野。
苏鲁虽然起初迫于无奈归顺安禄山的叛军,也号召族人从贼叛逆,奚兵成为安禄山叛军中一支不可轻视的重要军事力量。但苏鲁打心眼里看不起安禄山,断定安禄山不能成事,最终败亡是必然的结果。所以,苏鲁早就有伺机反水的念头。
正是因为分歧,苏鲁才宁肯率军守卫在睢阳渠,没有参与到尹子琦围困进攻睢阳城的战斗中去。由此,孔晟那日突袭睢阳渠叛军的运粮船,他就沦为阶下囚。可在苏鲁看来,这反倒成了他与安禄山叛贼一伙划清界限的最佳时机。(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五章 蛮柔的心思
午后。
孔晟与蛮柔出了高府,乘坐高夫人专门吩咐安排的她个人专用的马车返回他们一行人在济阴郡城临时的寓所。这座宅院,已经被高夫人恩赐给孔晟作为安家之所。
高夫人同时还赏赐给了蛮柔各种嫁妆三车,这笔丰厚的嫁妆足以支撑孔晟两人过上相当一段时间安定富庶的小日子了。
高亮代表高夫人亲自将两人送出府来。
高亮挥了挥手,笑了笑道:“孔家贤侄,走好,时常来府内走走,免得娘亲惦记。你且安心在城里安下家,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某家。至于你的前程,某家自会禀报父亲大人,为你在官衙谋一个文职差使。”
孔晟心头微微感慨,深深躬身下去:“多谢老夫人和三公子,提携关照之恩,孔生没齿难忘!”
高亮大笑:“好了,走吧。客套的话且不消说了!”
孔晟深深凝望了高亮和高府高大巍峨的门楣一眼,牵着蛮柔的小手,转身离去。
在这一瞬间,孔晟拿定了一个主意。
虽然与高府和高夫人以及高亮的邂逅完全是阴差阳错的结果,而且双方份属敌我官贼势不两立,但若是将来有机会,必竭力保全高夫人母子,以还今日之情。
孔晟和蛮柔带着三大车嫁妆回到住处,苏鲁和穆长风出门迎接。
见孔晟牵着蛮柔的小手一步步走来,穆长风还好些,苏鲁一眼望过来。眸光变得有些复杂。
苏鲁上前一步。抱拳道:“恭喜公子!欢迎公子回府!”
孔晟淡淡一笑:“苏鲁。喜从何来?”
苏鲁嘴角一抽,陪笑道:“恭喜公子与蛮柔新婚大吉,百年好合!”
孔晟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射在苏鲁身上,似笑非笑道:“苏鲁,这一趟婚事,完全是高夫人一手包办,我无法也不能拒绝。当然了,有没有这个婚礼。结果都不会有任何变化,既然蛮柔跟了我,无论怎么样,都不可能再离开我的身边,你说是不是这样?”
苏鲁心里咯噔一声,他有些摸不准孔晟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似乎话里有话的样子,便斟酌着言辞继续陪笑道:“那是,当然了,蛮柔早就是公子的人了。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孔晟扭头瞥了脸色微红的蛮柔一眼,紧紧握住她的手。继续行去。蛮柔乖巧地跟随而去,在与苏鲁擦肩而过的时候向苏鲁投过极其隐晦的一瞥。
孔晟牵着蛮柔的手进了内院,径自回了自己的卧房。穆长风和苏鲁面面相觑,只能尴尬地在门外停下脚步。
苏鲁向穆长风抱拳笑道:“穆大侠,公子既然已经安歇,我们各自回房吧。”
穆长风笑了笑也道:“然。王子请便!”
苏鲁扭头向孔晟的卧房门投过深深的一瞥,转身离开。穆长风也是扫了一眼,嘴角浮起一丝古怪的笑容来。
在他看来,很显然,孔晟与蛮柔这是新婚燕尔难分难舍,回到住处也难以分开,那么,好吧,人家小两口忙着去亲热,自己这两个外人又何必去干涉呢?
穆长风耸耸肩,也大步回房。
房内。
孔晟趺坐在床榻上,望着在房内走来走去不停歇的蛮柔,嘴角挑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自打进了房之后,或许是因为紧张,也或许是为了缓解尴尬不安的心态,蛮柔进房后就忙个不停,要么是收拾房间,要么就是为孔晟整理一些物品,总之尽量回避与孔晟面对面。
良久。孔晟轻轻一笑:“蛮柔,你忙完了没有?那张书案已经擦了好几遍,还要再擦吗?”
蛮柔俏脸微红,站在原地垂下头嗯了一声。
“你过来。”孔晟招了招手。
蛮柔盈盈走过去。
“坐下。”孔晟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
蛮柔略一迟疑,但还是依言上了榻,趺坐起来,不过,她虽然与孔晟近在咫尺面对面坐着,却依旧低眉垂眼,似乎是不敢正视孔晟的眼睛。
“抬起头来。”孔晟道。
蛮柔抬起微红的俏脸,明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但其实神色平静,她所表现出来的某种紧张不安在孔晟看来更像是故作演戏。
孔晟观察蛮柔早已非一日,这个奚女年纪虽然不大,但绝对经过了特殊专业训练,心性之沉稳,远远超过同龄人。孔晟根本不相信,她会因为与自己同处一室就变得紧张局促。
孔晟早就判断,苏鲁送给自己的蛮柔不是普通的奚女,更不是奚人公主苏婳身边的侍婢出身,她的身份恐怕不简单。显而易见,苏鲁派在自己身边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奚女呢?
只是孔晟一直没有寻根问底,也懒得追究。
不管蛮柔过去是奚人中的什么人,但只要在他身边,那就是侍女,如今更像是侍妾。只要蛮柔和苏鲁不做背叛自己的事,孔晟也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苏鲁别有企图居心叵测,那么,一旦被孔晟查知,他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况且,孔晟从来就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蛮柔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孔晟凝望着她楚楚动人的娇俏面孔,本想再逗弄她两句,但见她眸光清澈,突然一下子没了兴致,就意兴阑珊地挥挥手:“我累了,想睡一会。蛮柔,你自己忙去吧。”
孔晟转身躺下,背朝外。
蛮柔愣了愣,却还是乖巧地跪坐起来,探手抓过铺盖,轻柔地为孔晟覆盖在身上,然后悄然下榻,默默地站在床榻边上,不一会见孔晟竟然真的睡着,发出轻微的酣睡声,眸光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彩,下意识地摇摇头,然后转身走出房去,为孔晟掩住门。
蛮柔站在院中,任凭和煦的春风吹拂着脸颊。她抬头望向了院中孤独生长着枝叶茂密的一棵老树,突然双脚一顿,修长的身形窜起,悄无声息地落在树杈上,缓缓坐了下去,将双腿飘荡在半空中。
蛮柔背靠树干,透过茂盛的树叶缝隙凝望着湛蓝的晴空。金色的阳光从树叶间投射下来,散落出朦胧的光影,虚无缥缈,一如她此刻真实的心境。
至此,连蛮柔自己都搞不清楚,孔晟在她心中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主人?男人?还是兼而有之?原先,蛮柔并没有在意和考虑过这些,但随着高夫人主导的这场突兀的婚礼,女孩古井无波的心湖就好像是被石块激起层层的涟漪,再也无法恢复往日的平静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六章 见苏婳(1)
女孩就背靠树干,在半空中飘着腿,痴痴地坐在枝杈上,痴痴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夕阳西下。
孔晟卧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孔晟披着外衫,慢慢踱出房来。
院中人影一晃,蛮柔的身形从古树上纵身而下,还没有等孔晟反应过来,她的整个人已经俏生生地凝立在侧,依旧是那幅低眉垂眼老实乖巧的样子。
孔晟没有回头,却淡淡道:“蛮柔,去通报苏鲁,随我一起去会会你们的西奚公主苏婳吧。”
蛮柔眸光一闪,肩头不经意地一震。她马上躬身恭谨地应是,然后急快步走出内院,去通知苏鲁。苏鲁正在外院的回廊上,与穆长风搭了个小案对面趺坐饮酒叙谈,突然听蛮柔来说孔晟要去面见苏婳,不由吃了一惊。
苏鲁陡然起身,沉声道:“蛮柔,你确定公子是现在就要去见苏婳?”
蛮柔点点头:“是,奴奴确定,公子是这样吩咐的。”
苏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好吧,我马上去派人跟苏婳联络——蛮柔,你也准备一下,陪我和公子一起去见苏婳吧。”
蛮柔点点头。
穆长风也长身而起,微微笑道:“穆某也相随前往。”
“有劳穆大侠了。”苏鲁抱拳拱手。
其实苏鲁心里明白,穆长风不仅是孔晟的结拜大哥,还是他身边的贴身护卫,孔晟要出门见苏婳,穆长风不可能不跟随护卫。以穆长风高超的武功和剑术,至少能确保孔晟的生命安全不受威胁。
盏茶的功夫后,孔晟与苏鲁一行四人悄然出了后门,沿着一条通巷。直奔苏婳在本城的府邸。实际上,也就是西奚兵马在济阴郡的指挥中枢。
蛮柔轻车熟路,穆长风也熟悉路径。没有多少时间,四人就来到苏婳府上。门口站立着四名彪悍的奚人军卒,赤着半截膀子,腰挎弯刀。杀气腾腾。
苏鲁向蛮柔投过一瞥。
蛮柔点点头,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来递给了守门的奚兵。奚兵略一打量,顿时吃了一惊,他望向这边立即发现了苏鲁,这名奚兵面露喜悦之色,快步奔过来,正要俯身跪拜,苏鲁赶紧左右四顾,挥挥手。压低声音道:“不要声张,我来见苏婳。”
几名奚兵眉开眼笑毕恭毕敬地打开大门,将孔晟四人迎了进去,然后又关紧门。
这座府邸从外边看起来不起眼、也不大,但实际上里面别有乾坤,规模绝对不小。奚兵一边向内通报,一边带着苏鲁他们往后行进。
在前院与后院的结合处,一个棕红色的拱门下。一个面蒙轻纱一身唐式长裙、挽着未婚女子常用发髻的身材修长的女子出现在四人眼帘中。她的身后,还站着两名身着奚人劲装的带刀女侍卫。
女子迎了上来。向着苏鲁盈盈一礼,声音莺莺沥沥:“见过兄长。”
苏鲁朗声一笑:“苏婳妹子,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孔公子!”
女子蒙在面纱后面的面部表情看不清楚,她向孔晟望去。孔晟抱拳一礼:“孔某见过苏婳公主。”
苏婳笑了笑,施了一礼:“孔公子客气了。苏婳听闻高太守府上来了一位贵亲,昨日更是新婚燕尔。莫非说的就是孔公子吗?”
按照孔晟的吩咐,苏鲁已经提前秘密跟苏婳见了一面,碰了碰头,基本上已经知道孔晟的真实身份和此行的来意。但苏婳却还是话藏讥讽,这让孔晟意识到对方的态度似乎远远比苏鲁说的更难以捉摸。
孔晟也笑了笑:“让苏婳公主见笑了。”
“请进花厅说话吧。”苏婳转身让客。
苏鲁打头。孔晟紧随,穆长风和蛮柔走在最后。穆长风眉头紧蹙,他觉得眼前这位奚人公主的态度并不是很热情,而且,他似乎感觉苏婳与苏鲁这对兄妹间也隐隐隔着一层,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亲密无间啊。
一行人进了花厅,分宾主坐定,两名奚女上茶后退下。
苏婳依旧蒙着面纱望着孔晟轻轻道:“孔公子来见苏婳,所为何来?”
孔晟闻言皱了皱眉,扭头扫了苏鲁一眼。苏鲁有些尴尬地垂下头去。
孔晟不动声色道:“孔某此来济阴郡城冒险与公主一见,主要还是想为西奚人谋一条生路。我想,这些苏鲁王子已经与你提过了,我们也不需要遮遮掩掩,开门见山实话实说就好!”
苏婳哦了一声,“为我们西奚人谋一条生路?孔公子真是好大的口气呀。不知道你有什么本事,能替我们十几万西奚人谋生路呢?这又是怎样的生路,说来听听吧。”
孔晟深吸了一口气:“率军归顺朝廷,弃暗投明,为官军所用。将来,叛乱平息,朝廷自不会亏待了西奚人。”
苏婳突然格格娇笑起来:“孔公子,我们西奚人凭什么归顺你口中所谓的朝廷?你们的皇帝昏庸无道贪恋女色,这才导致天下大乱,君主失德,所以天下失政,要真正说起来,什么是暗什么是明,还真不好说哟。”
孔晟眉头一挑,沉声道:“当今新皇于灵武登基,匡扶国难,天下勤王。而你所谓的天下大乱,其实不过是安禄山一家反叛,祸国殃民罢了。”
苏婳撇了撇嘴,嗤笑道:“什么反叛,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自欺欺人罢了。说起来,当初李唐皇室还不是从前隋朝手里夺了江山?这天下万里山河,唯有德者居之,李氏能坐,其他人也能坐江山。”
孔晟冷冷道:“无论怎么说,安禄山父子都不能算是有德者。逆贼无道,祸乱中原,将来必没有好下场。孔某建议公主还是不要执迷不悟,一条道走到黑的好!”
说到此处,听苏婳言辞不善,孔晟心里渐渐生出几分怒气。这苏婳看起来不但不同意归顺官军,还有跟安禄山叛乱到底的疯狂心态,这样的人、这样顽固的认知,如何去跟她谈?岂不是对牛弹琴?!
“我们西奚人其实并不想投靠谁,而是想平平静静地安居繁衍下去。但是,世事无常,形势不允许我们幸存于乱世,既然如此,那就不妨与命运争一争吧。”苏婳的声音变得更加淡漠:“当今形势,李唐皇室退走蜀中,河南关洛河东尽入安氏掌控,我们与安氏共进退,起码能保住全族性命,而孔公子却让我投向官军,这不是明摆着把我们西奚人往火坑里推吗?”
孔晟听了苏婳这番话,突然失去了继续跟她辩论天下大势的兴趣。因为他听得出,眼前这位掌控西奚兵权的奚人公主,不仅误判了形势,还对李唐皇室有着根深蒂固的恶感,要想让她率军归降,恐怕是千难万难。(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七章 见苏婳(2)
见孔晟的脸色阴沉下来,双方有谈崩的危险,苏鲁有些尴尬地苦笑一声,急急搓了搓手道:“苏婳,不可对孔公子无礼!”
苏婳抬头望着苏鲁,眼眸中掠过一丝异彩。原本与孔晟对话非常强势的苏婳,被苏鲁这么一插话,突然变得沉默了下去。她微微垂首,低着头,双手捏着裙角,竟然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小儿女情态。
苏鲁沉声道:“安禄山反贼一伙迟早没有好下场,我不得不为西奚十多万族人今后的生计考虑。苏婳,与叛贼一条道走到黑完全是死路一条,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族人往绝境上走?这西奚的命运,还由不得你来完全做主!”
孔晟原本都要拂袖而去,见苏鲁发作,站出来以一种非常强硬的姿态说话,就沉住了气,静静地坐在那里,旁观兄妹俩争论的结果。
苏婳咬了咬牙,抬头来望着苏鲁,声音有些轻柔和低沉:“燕国已成气候,占据大半天下,兵强马壮,势不可挡。反过来看,李唐朝廷龟缩在灵武一线,所谓的官军节节败退,不说别处,就说河东、河北和河南,如今哪里还有官军的立足之地?在这个时候投靠官军,才是真正把西奚族人往火坑里推!”
苏鲁猛然一拍身前的小案几,案几上的茶盏砰的倾倒,棕红色的茶水溢淌出来,他冷视着苏婳怒斥道:“苏婳,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指责我?!”
苏婳轻笑一声,垂着头淡淡道:“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事关重大。关系举族生计和前途命运。谁也不能轻易下决断。”
“你!放肆!”苏鲁气得扬手指着苏婳,脸色涨红,颤抖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孔晟旁观兄弟俩针锋相对的争论,心头微微一动。这苏婳看上去是一个非常强悍的女人,独断专行、自有主张。事实上,如果是普通的文弱女人,又岂能统率西奚兵马?可这么一个强势的手握兵权的女子。面对苏鲁却无形中流露出几分怯意,两人虽在争辩,却给人一种苏鲁以势压人的错觉……
孔晟深邃的目光投射在依旧蒙着面纱的苏婳身上,见她玲珑婀娜的身形隐隐有几分颤抖,似乎是紧张,也似乎是气愤,还似乎是不安之极。
苏鲁剧烈地喘息着,看得出他此刻心情的激动。想想可知,堂堂西奚王子,却在西奚没有掌握真正的权力。更像是一种徒具观赏性的招牌,在这种决定西奚命运的大事上缺乏决定权。如何能不愤怒?
苏鲁愤怒的刀锋投射在苏婳身上,苏婳微微垂首,沉默不语。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孔晟一行随时会愤而离场。
就在此刻,孔晟身后的蛮柔突然脚步轻盈地一步步走出来,站在了苏婳身侧。孔晟眸露奇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双眸中的奇色瞬间转化为浓浓的震惊!
蛮柔望着苏鲁,淡淡道:“你何必要欺负蛮柔呢?”
说完,她又转身望着“苏婳”,笑了笑:“蛮柔,你摘下面纱来。”
“苏婳”点了点头,依言摘下了面纱,露出其后那张娇俏可人的面孔来。
穆长风顿时张大了嘴,眼前的两女身材与面目都一般无二,站在那里同样面带淡然的微笑,让他看傻了眼。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孔晟眉梢一挑,深沉的眸光从两女的身上一扫而过,最后投射在苏鲁身上,苏鲁尴尬地低下头去,向孔晟拱了拱手。
蛮柔抬手抚向了自己的面颊,她的手势一挥,一张无比精细的人皮面具就被她悠忽揭下,露出其内一张清秀绝尘的陌生面孔来,她昂然站在那里,虽然还是一袭书童打扮,但整个人却显得英武勃发,巾帼不让须眉,华贵的上位者气息渐渐发散出来。
孔晟眸光中的神色更加深沉,隐隐有怒光闪动。
原来,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的侍女蛮柔,这个与自己经历过洞房花烛夜的西奚少女,才是真正的西奚公主苏婳,而面蒙黑纱的这个,不过是一个替代品,看起来应该是苏婳的侍女,真名叫蛮柔。
苏婳何时化名蛮柔潜入夏邑城的,孔晟不知,但可以确定的是,苏婳潜在自己身边,至少苏鲁是知情的。这对兄妹密谋并将自己蒙在鼓里这么久,肯定别有居心。孔晟心底弥漫起一种无言的愤怒来。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人欺瞒并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不自觉。孔晟双拳紧握,嘴角闪过一抹杀气。
此刻后悔也晚了。他不仅被人欺瞒而不查还轻易孤身犯险,将自己置于危机边缘。但孔晟却没有立即发作起来,他神色不变,目光清澈湛然,凝望着展露出真实面目的苏婳来。
而那名伪装成西奚公主苏婳的侍女蛮柔,这个时候早已乖巧地退在苏婳身后,垂首不语起来。
穆长风也有些愤怒,他的手已经抚向了腰间宝剑的把手。只要苏鲁兄妹有任何不轨的风吹草动,他必会出手无情,誓死护卫孔晟脱离虎口。
苏婳清澈轻柔却又坚定中略带一丝傲然的目光回望着孔晟,两人目光交汇间碰撞出些许的火花来。
孔晟深吸了一口气,扭头望向了苏鲁,声音淡漠冷然:“苏鲁,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将孔某玩弄于股掌之中,你可是以为,孔某是好欺瞒的吗?”
苏鲁尴尬地陪着笑,深深鞠躬施礼下去解释道:“大人,苏鲁并非故意欺瞒,而是……而实在是因为小妹苏婳身份特殊,苏鲁担心……”
孔晟生生打断了他欲言又止的话:“担心孔某会对令妹不利?或者,从一开始,尔等西奚人就完全没有归顺朝廷的诚意,而是故意欺诳孔某到济阴郡城来,意图不轨?”
苏鲁赶紧摇头汗颜道:“不,请大人放心,苏鲁绝无此意。西奚诚意归顺朝廷,而此番北上济阴郡城,说反奚兵弃暗投明,也是苏鲁一腔热情,绝无欺诳和加害大人的意图。”
“苏鲁可对天盟誓,若有半点对大人不利之企图,若非诚心归顺朝廷,当让苏鲁死无葬身之地!”
苏鲁言辞慷慨,指天盟誓。
这个时代的誓言是不轻发的,因为古人敬畏鬼神和天理报应,绝不敢拿誓言来开玩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