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雷肖氏
孔晟和穆长风以及雷霆进三人畅谈了大半宿才各自安歇,到了后半夜才勉强睡下。
孔晟一觉醒来,感觉已经天光大亮,当他缓缓从冰凉地面上的稻草堆上爬起来时,茅草屋外天井中传来轻轻的人语声,孔晟侧耳倾听,听出了是穆长风和雷霆进的声音。
‘大兄,三弟年方十六,就已经如此神勇,若是假以时日,那还了得,不过,睢阳战乱,你们这样闷着头过去,也有些不妥。不若——‘
雷霆进犹豫了一会,欲言又止。
穆长风瞥了他一眼,轻轻笑道:‘二弟,你也是英雄豪杰之辈,如此隐居山野,岂不是荒废了这一身所学?"
雷霆进苦笑:"兄长,隐居山野非某之所愿,只是家父严命让我与家母避战乱在此,为的是保全雷氏一枝血脉,我不得不从。睢阳乱起,贼军势大,自许太守与张公以下都心存以身殉国之死志,家父亦然。家父与我两位兄长都发下誓愿,将与睢阳共存亡。"
穆长风哦了一声,再无多言。
在穆长风看来,雷万春这样的安排完全是人情之常。他一共有三个儿子,能让两个儿子留在身边誓死守城,已经算是高风亮节难能可贵了,安排雷霆进隐居山林,也算是为雷氏这一枝留下最后的血脉传承。
孔晟正要推门而出,却听里间有轻微的动静和女子的咳嗽声,他扭头望去,只见一个年约五旬左右脸色微微有点发白、披着厚重外襦的妇人脚步发飘地走出内间。这妇人生得慈眉善目。眉眼间弥荡着一股英气。她扶着门框向孔晟笑了笑。
孔晟知道这是雷霆进的母亲,不敢怠慢,赶紧大礼参拜了下去:"孔晟见过伯母大人!"
雷霆进的母亲雷肖氏挥挥手:"无须多礼,即然你与我儿已经结义为兄弟,那就是老身的后辈,以后莫要如此见外。"
听到屋里有说话的声音,雷霆进两个人掀开门帘就走了进来。雷霆进见肖氏颤微微地站在那里,与孔晟谈笑生风。眼哞中掠过一丝欣慰。
但他旋即走过去搀扶住雷肖氏,柔声道:“阿娘,你身子骨不舒服,躺着就好,怎么起身了?”
雷肖氏微微一笑:“你这孩子,阿娘只是略感风寒,这点小毛病还不当紧!”
雷肖氏轻轻推开雷霆进,穆长风这时上前见礼:“穆长风见过伯母大人!”
其实三人已经结为异性兄弟,按说穆长风和孔晟应该称呼雷肖氏为“阿娘”,与雷霆进一般。但孔晟却不知这些礼节。穆长风也跟着他称呼,雷肖氏也不是计较这些的凡俗女子。没有太放在心上。
“不必多礼,三郎,还不赶紧请你两位兄、弟坐下叙话?”雷肖氏摆了摆手,示意雷霆进赶紧去设下案几和座位。
雷霆进这就去忙活起来。其实他和母亲雷肖氏的家只有这两间茅草房,生活一应用度极其简陋,原本是母子两人勉强度日,突然一下子多了两个客人,房内显得非常拥挤,连个坐下来说话的地方都没有。
可尽管如此,雷肖氏也不愿意怠慢了客人。
雷肖氏谈吐不凡,而看她的体貌特征,孔晟就判断她绝对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女流之辈,肯定是练武之人。事实上,也不难理解,雷万春这种武艺高深的当世勇将,其妻怎么可能是普通女子啊。
孔晟将深邃的目光从雷肖氏的身上回收回来,目光真诚地回答着她的问话。虽然昨夜结拜之后,雷霆进已经简单向母亲介绍过孔晟和穆长风的基本情况,但毕竟只是只言片语,没有直观印象。
今儿个一番当面叙谈,雷肖氏听闻孔晟是朝廷钦点的睢阳宋城县令,从江南来不惧危险要去睢阳赴任,心内有些惊讶,也有些感慨。
她原本很难相信,以孔晟这样的江南士子,竟然还能舍生忘死去奔赴国难。那江南之地是何等的繁华安逸,放着好日子不过,反而要跑到战火纷飞的河南来受苦,面前这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雷肖氏其实是雷万春的同门师妹,一身武艺及兵法韬略一点都不亚于其夫。只是她一向隐在雷万春身后相夫教子,很少抛头露面。而这一次,为了让雷家保留一条血脉,雷万春这才叮嘱妻子带着三子雷霆进远离睢阳——反过来说,若不是打着保护母亲的旗号,雷霆进又如何肯心甘情愿地与父兄分别独自苟且偷生?
“老身虽然是女流之辈,却也知道,现在的睢阳,战火将起,安贼叛军大兵压境,孔家小郎你在这个时候选择去睢阳,恐怕凶险万分。听老身一句劝,不如留在老身这里暂避一时,看看情况再说。”雷肖氏声音不疾不徐,面带温和的微笑。
孔晟拱手为礼:“伯母,孔晟自知睢阳凶险,但我既然选择来睢阳上任,就不会半途而废。况且,睢阳未必会失陷于贼军之手,现在形势瞬息万变,只要朝廷平叛大军转首东进,安贼闻风丧胆,河南之围其实随时可以化解。”
孔晟的声音虽然柔和,却异常的坚定。
雷肖氏深深地望着孔晟,心头暗道:这少年郎外柔内刚,胸中自有乾坤,从他的话里话外来看,倒是真的怀着一腔报国之志,不是故作矫情。一个江南士子,竟然能有一腔热血,也实属难得了。
“既然如此,老身就不阻拦小郎了。老身夫君及长子、次子均在睢阳,在张经略和许太守麾下效命,与小郎份属同僚。小郎他日到了睢阳,也替老身传个话,就说老身和三郎在此一切安好,请他们父子莫要以我们为念,若是他日夫妻父子还有团聚之日自不消说,若是他们以身殉国那也算死得其所,老身会带三郎年年祭拜,告慰他们英灵不远!”
雷肖氏这话说得慷慨激昂斩钉截铁,非常豪气。尽管她的神色有些哀伤,但更多的是义无反顾和某种刚烈果决。
孔晟神色微变,心头震动。他知道雷肖氏所说的“张经略”就是张巡,安贼叛乱之初,张巡率军反抗,坚守雍丘,自称河南都知兵马使吴王李祗的先锋使。在张巡指挥下,雍丘守军击退燕军多次冲锋,累计杀伤近万人。面对唐军抵抗,叛将令狐潮不得已退兵。吴王李祗闻之,举荐张巡为委巡院经略,这才有了“张经略”的称谓。
历史上的雷万春一门忠烈,光照千秋,他如今还未与雷万春谋面,却从其妻和三子雷霆进的身上,读到了很多触动人心灵深处的东西。
孔晟心有所感,便起身向雷肖氏深施一礼:“伯母大人深明大义,如此胸怀,着实让孔晟感佩。”
穆长风也起身躬身一礼。
雷肖氏幽幽一叹,摆了摆手:“我们雷家有祖传庭训,只有站着死的雷家人,没有倒下生的雷氏子孙!自打雷家投效张经略帐下听命之日,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为国捐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不是为了给雷家留下一条血脉,老身母子也不会隐居在这山中,以打猎为生。”
“孔家小郎如此年少,胸怀报国之志,不愧是皇帝陛下钦点的天子门生。我家三郎能与小郎结拜,老身与有荣焉。”
雷肖氏说到此处,转头望向了神色复杂的三子雷霆进,眼眸中掠过一丝无奈:“我家三郎,生性刚烈忠义,比他的父亲犹有过之。此番奉父命陪伴老身在此,整日里郁郁寡欢,老身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雷霆进叹了一口气:“阿娘,一想起父亲和两位兄长正在睢阳浴血疆场挺身抗贼,某家却在此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心里就蛮不是个滋味。”
雷肖氏再次叹息一声:“三郎啊,阿娘知道你心里憋得慌、堵得慌,但是,雷家不能绝后,为了雷家的香火传承,就只能委屈你了。”
孔晟在一旁静静聆听着母子俩的对话,眸光清澈道:“二兄,其实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睢阳失陷,河南全部会沦丧于贼人之手,到了那个时候,即便你隐居山林,恐怕也难以独善其身。”
雷霆进闻言眉梢一挑,眼前一亮,猛然一拍大腿道:“对啊,三弟此言甚是有理。阿娘,我们躲在这里根本就不是长久之计,若是河南都成了贼人的天下,我们还能过上安生日子吗?既然横竖都是一个死,那还躲什么?不如回睢阳去,与那狗贼兵决一死战!死就死了,我们雷氏满门忠烈,对得起张经略的提携,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雷肖氏摇了摇头:“三郎,不是阿娘贪生怕死,而是你父亲再三叮嘱阿娘,要为雷家留一条香火血脉。上阵杀敌,为国效死,这不算什么,我们雷家人没有怕死的懦夫。但是,雷家不能绝后,无论如何,阿娘都要给雷家留后!”
雷肖氏说到此处,起身走向内间。她的背影有些落寞和凄凉,与三子躲避在此地,其实她心里更不好受。毕竟,她的夫君和另外两个儿子,随时都有生命之忧,若不是有传宗接代这种心理重担压在身上,以她的豪爽不让须眉的个性,早就带着雷霆进返回睢阳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一语成谶
或许是孔晟一语成谶。
也或许这便是因为一个穿越者蝴蝶之翼轻轻扇动所产生的蝴蝶效应,历史的车轮正在因此缓缓转动,虽然大的方向保持不变,但细节的轨迹却在发生很难让人察觉的偏移。
雷肖氏刚刚走进内间,雷霆进尴尬复杂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外面就突然传来隐隐的马蹄轰鸣声以及马嘶犬吠诸多杂乱之声,乱不可言。
孔晟脸色骤变。
他反应最快,率先起身推门而出,出了雷氏的院门站在山坡上望向了山谷之外。穆长风和雷霆进紧随其后。
雷氏家所在其实就是鲁苏皖三省交界处这座无名高山山麓半腰的一个弧形山谷,谷口通往河南,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而在山谷中居住的除了雷霆进母子之外,还有百余户人家,散落在山麓以及山坡之下各处,杂乱无章地形成了一个荒僻的人口聚居点。
雷霆进母子的茅草屋左右两侧也有三五户人家,此刻,不少山民都冲出自家小院,神色惊慌地望向了谷口处。
马蹄的轰鸣声由远及近,越来越震天动地。雷霆进神色严肃地伏地倾听,旋即起身沉声道:“起码有五六百人的样子,马队,以骑兵为主!”
孔晟皱了皱眉沉吟道:“此地距离宁陵不远……啊,不好,会不会是从宁陵败退下来的贼兵?啊,不好,是杨朝宗的人马!”
孔晟脸色再变,他突然想起一事,按照时间来推算,这个时候,正是南霁云和雷万春领军北上在宁陵大败叛军杨朝宗所部的时间点,此一战。两人以伤亡惨重的惨烈代价,歼灭贼军一万余人,斩首叛将20多人,杨朝宗幸免于难,率残部逃离宁陵。
孔晟神色复杂地扭头望向了雷霆进,心道真所谓是成也萧何败萧何。恐怕雷万春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和南霁云在宁陵北大展雄风,重创叛军,奏响凯歌,结果却导致叛军余部逃窜往其妻和三子雷霆进隐居的山区方向,将自己的妻子幼子至于某种险地危局之中。
果然,就在此时,震耳欲聋的马蹄轰鸣声裹夹着漫天的烟尘出现在视野之中,数百名丢盔卸甲的燕军骑兵阵型不整地一窝蜂冲进山谷。兵器碰撞声、人喊马嘶声不绝于耳。
旋即有小股的骑兵队狂笑着挥舞着锋利的弯刀,一阵风般冲向山麓下那星星点点的山民民居,不多时就搅闹得鸡飞狗跳,山民的惨呼声时而传来,疯狂的劫掠拉开序幕,烟火四起,不少从家里扶老携幼逃出来的山民被贼兵驱赶着,漫山遍野地奔跑着。最终却还是难逃被一刀斩于马下的悲惨命运。
“这群没有人性的畜生!”雷霆进母子在此居住了三五个月了,与附近的山民建立起了良好的比邻关系。眼看着这些善良单纯的山民被贼兵像追赶野兔子一般屠杀,雷霆进脸色铁青,愤怒之极,他蹭蹭蹭回身去院中找出自己的长矛来,就要往山坡下冲。
“站住!你往哪去?三郎?”雷肖氏推门走出茅草屋,神色阴沉地站在院中。
她因为刚得了风寒。因为情绪激动,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乏力的身子在寒风中微微有些抖颤,只是孔晟却发现,雷肖氏手中竟然也捏着一杆长枪。用灰色的头巾包住了灰白的发髻,也扎上了青色的绑腿。
雷霆进脸色铁青地扬着长矛指着山下,大声道:“阿娘,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滥杀无辜……一群贼兵,欺负手无寸铁的山民,算什么本事?真是一群禽兽不如的东西!”
雷肖氏拄着长枪一步步走来,沉声道:“稍安勿躁!你一个人,寡不敌众,冲下去只能是送死。”
雷肖氏走出院门,与孔晟等人并肩站在一起,望着山下那豕突狼奔的凶恶贼兵以及到处倒落在血泊中的山民,咬紧了牙关。
穆长风握住腰间的长剑,回头望向了孔晟。
孔晟大步冲向院中,取过自己的方天画戟,又打了一声唿哨,白马追风长嘶一声挣脱缰绳,窜了过来。
孔晟沉着脸翻身上马,在马上横着方天戟道:“两位兄长,不能再犹豫了,这群叛军明显是兵败逃窜到此处,大肆屠杀山民泄愤,他们迟早会冲上山坡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就此冲出去!”
穆长风也翻身上马,转头望着雷霆进母子。
雷霆进神色复杂,望着母亲。
雷肖氏轻叹一声:“三郎,你义弟说的对,看来,我们娘俩想要隐居在此苟且偷生是不能了,既然如此,那还犹豫什么?去屋后牵马来,我们一起冲下山去,能救一人算一人吧!”
雷霆进大喜,一溜烟奔去屋后,旋即牵了两匹枣红马出来,这是他和他母亲雷肖氏的坐骑。虽然不是什么良驹宝马,但四蹄有力体格健壮,也是军中训练多时的战马。
雷肖氏拍了拍自己坐骑的马背,那匹枣红马竟然身子一曲,让雷肖氏轻而易举地就跨上了马背。如此通人气的战马坐骑,看得穆长风暗暗羡慕。
雷霆进也上了马,有些担心地看着雷肖氏。雷肖氏微微一笑,大声道:“我儿,不要担心阿娘,阿娘虽然年迈,但还能骑得住战马、舞得动长枪,这区区乱兵贼子,还不放在阿娘的眼里!”
“倒是孔家小郎让老身惊讶。没想到你文弱书生,还能使得起如此沉重的方天戟,看来,是老身看走眼了。”雷肖氏大笑起来:“要杀就杀个痛快,冲啊!”
雷肖氏挥舞着长枪,率先打马冲下山坡。
她本是习武之人,尤其是追随夫君雷万春在张巡麾下效力以来,大大小小的战斗也经历过多次,时值危机关头,她并不慌乱。撑着病体提枪上马,要与孔晟等人一并杀出一条血路去。
雷霆进毕竟还是担心母亲的安危,赶紧纵马追随其后。
孔晟深吸一口气,耳边不断传进山民被追杀倒地发出的惨嚎声、尖利呼救声,心底渐渐浮荡起一股滔天的愤怒来。
祸不及平民。无论古今,将屠刀肆意挥向平民的军队,绝对是野兽和恶魔的组合,死有余辜。
孔晟舞动方天画戟,猛夹马腹,追风昂首长嘶,箭一般冲下山坡。
三五个贼军狂笑着正在纵马追逐两个十二三岁赤着双脚哭喊着在山坡上奔逃的男童,而他们的父母早已倒在不远处的血泊中眼见就没了性命,其状之惨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其实两个孩子怎么能跑得过纵马的骑兵啊,只是这贼军本着戏耍地心态,就像是放羊一样驱赶着他们四处奔逃,不定什么时候就失去了耐心,弯刀斩下,他们哪里还能有命在?
两个孩子无意识地向孔晟冲下山坡的方向逃来,口中哭喊着救命,身形踉踉跄跄。
一个贼军打马驰过,粗野的笑声穿过,他挥起弯刀就要将其中一个斩杀,锋利的弯刀在阳光下反射着森森的寒光,男童当即吓得毛骨悚然体若筛糠,扑倒在地上发出尖细高亢的叫喊声。
孔晟怒吼一声,追风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冲刺过去,而他手里的方天画戟也同时划过一道耀眼的光弧,只听噗嗤一声,伴随着高分贝的痛苦嚎叫,孔晟的方天画戟将这名贼兵身体洞穿,然后高高挑起,血光四溅,甩在马下。
此时此刻,孔晟心头无比的平静也无比的冷酷,撇开了所有的牵绊和重重顾忌。他心里很明白,在这个乱世烽火的年月,在这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王权社会,任何的心慈手软都将导致自己生命的陨灭。
同伴被突如其来的一个白马少年持方天戟灭杀,其他几名贼兵惊惧暴怒起来,谩骂着凶狠地冲杀过来,手里的弯刀疯狂得向孔晟身上招呼着。
孔晟大笑一声,嘴角挑起一抹无情的弧度来。他手里的方天画戟是长兵器,加上他双臂的长度,那杀伤力的范围可想而知,因此还没有待几名贼兵冲到近前来,带着呼啸风声和扑面杀气的方天戟就瞬息而至,以不可阻挡的强悍力量将其中一名贼兵的首级斩落在地,血光冲天,溅了孔晟一身。
孔晟杀得兴起,他顺手摸了一把脸上的血花,面色冷酷地舞着方天戟冲进贼兵群中,左击右斩,势不可挡,如入无人之境。他的方天画戟势大力沉,辅以他的天生神力,只要碰上,那就是非死即伤。
穆长风纵马与包围拦阻过来的贼兵杀成了一团,丝毫不占下风。他的剑术高明,又具有陆地飞腾术,若是他想逃,其实没有人会拦得住。
侧前方,雷肖氏一枪将冲撞过来的一名贼兵刺于马下,手里的长枪斜着挑向天际,略显苍白的面孔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来,眉眼间掠过一抹毅然决然。
雷肖氏纵马驰骋,手里长枪如若出水蛟龙,变幻万千。她抬头向孔晟冲杀的方向扫了一眼,见少年郎舞动方天画戟威慑群贼,手起戟落就有贼兵被斩于马下,血迹遍体,头发披散飞扬在脑后,端的是威猛之极,她心内巨震,忍不住惊叹一声,旋即打起精神来挥枪击退了两名贼兵的进攻。
“真他娘的痛快!”雷霆进隐居山林憋了许久,如今跃马长矛再上疆场,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根本法用语言来形容。他高声狂笑着将长矛送入一名贼兵的咽喉,见其血花喷溅中尸体缓缓倒下,雷霆进猛然收回长矛,震了震,抖一抖,将矛尖上的血迹抖散在半空中。(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义之所至
四人如同猛虎下山,横冲直撞,将四散开去劫掠屠杀山民的多股贼兵杀得丢盔卸甲鬼哭狼嚎,终于引起了山下那一直横枪立马的贼将注意。
这贼将生的身材雄壮,黑甲长枪,古铜色的面孔,两道斜插入鬓的长眉,面容倒也英挺不凡,大概四旬左右的年纪,颌下一缕黑须。
贼将见本就为数不多的残余麾下被突如其来的三男一女杀得落花流水,长眉一挑,手里的长枪高高举起,身后的传令兵便鸣金举旗发出了撤兵集结列阵的命令。
四处的散兵游勇开始迅速后退奔跑向贼将的身后,要集结列阵。雷霆进常年在军中,通晓排兵布阵,知道敌军势众,若是让他们集结成阵型,牢牢控制住谷口的通道,不要说这些山里的山民了,就是他们四个人,也一个也逃不出去。
雷霆进脸色大变,高呼道:“阿娘,大兄,三弟,不能让他们列阵,我们冲过去!”
雷霆进率先打马冲杀过去,一路上将回撤不及的几名贼兵挑在马下,杀得周遭的贼兵心惊胆寒一边痛骂一边更加疯狂回撤奔走。
雷肖氏长出了一口气,回头扫了一眼那漫山遍野或躺在血泊中或无助奔跑逃命的熟悉或者陌生的山民,轻轻一叹,知道自己四人自保都很难,要想以四人之力救下这数百山民,比登天还难。
于今之计,也只有先自保了。
雷肖氏拍了拍坐骑,她的这匹枣红马跟随她多年。一人一马早已心灵相通达成了某种无形的默契。枣红马似乎也知道事情紧急。也发挥出了超常的速度,如同一道红色的闪电般冲向谷口。
雷霆进一马当先,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
贼将见状,暴怒起来,他仰天发出高亢的长啸声,然后猛夹马腹,奔驰过来,刚到近前就舞动手中长枪若青龙出水般裹夹着凛冽的风声刺向雷霆进的咽喉要害。
“找死!”雷霆进呸了一声。身形竟然在马背上骤然矮了下去,后备紧贴在马背上,贼将那刁钻阴毒的一枪就刺了空。
两匹马奔驰交错,各自冲向了不同方向。
贼将调转马头,长枪斜指雷霆进三人,大喝道:“来者通名,本将枪下不斩无名之辈!”
雷霆进吐了一口唾沫:“你家爷爷姓雷,休要废话,赶紧放马过来,让爷爷取了你的狗头还继续赶路!”
贼将虽然从宁陵吃了败仗。一路上败退下来,但毕竟是曾经掌控数万兵马的大将。而在为投降安禄山的大燕王朝之前,更是李唐朝廷的四品武将,被雷霆进这么一个山民打扮的愣头小子如此羞辱,他焉能按捺得住?
贼将脸色气得涨红,咆哮着跃马手执长枪奔袭过来。两骑交错间,贼将手中枪啪地一声当头砸下,这一招出乎雷霆进的意料之外,眼看躲避不及,只得仓促间举起长矛奋力往上格挡。
轰!
一股巨力从贼将的枪柄上传过,以雷霆进的力量,根本难以吃住这股惊人的力量带着惯性下压,他额头上冷汗直流,整个身形陡然间被压得在马上矮了半截,而他的坐骑也随之马腿弯曲,几乎要扎倒在地上。
贼将森森冷笑着,狰狞凶恶的面孔越来越在雷霆进的眼前放大,他单手执枪压制着雷霆进,腾出另外一只手缓缓伸向了腰间的佩剑。
雷霆进危在旦夕。
雷肖氏在冲杀中发出尖细的惊呼声,但她远在后方救援不及,而距离雷霆进最近的孔晟,此刻也被三四名贼军骑兵团团包围住,自顾不暇了。
孔晟眼角的余光从危在眉睫的雷霆进身上掠过,心头泛起一丝复杂的叹息,他纵然是有心抢救,但此刻被贼兵包围住冲不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贼将狞笑着举起锋利的宝剑,迎头向雷霆进斩去!
剑光如电,寒气四射!
“三郎啊!我儿!”雷肖氏在马上脸色变得煞白,颤抖着手握住枪,仰面发出悲痛欲绝的啸声,因为激动、惶恐和分神,她被一名贼兵手里的弯刀砍中左肩,瞬间鲜血崩流。
在她左侧的穆长风见势不好,身形掠起,飞腾过去,宝剑当头劈下,将伤了雷肖氏的贼兵一剑击毙。
与此同时,一支响箭带着呜咽的风声从一个莫名的方向飞射而至,正中贼将手里的宝剑剑柄,当啷一声,宝剑的剑锋歪向一侧,而旋即,三支响箭奔雷射至,分别取贼将的上中下三路,以及他的胯下马。
贼将暴怒,慌乱中只能立即收回长枪,仓促间将上下两支箭挡飞,但取他中路的那支响箭却嗖得一声射中他的左胸往上一寸,若不是他身穿重甲,这一箭足以致命射穿他的心脏。
贼将惨呼一声,横枪伏在马背上仓皇向贼兵渐成的阵型后逃去。
山坡上传来清亮的马嘶长鸣,孔晟扭头一看,见一匹枣红马哒哒哒猛冲下来,马背上端坐着一个英姿飒爽红衣胜火的女子,手里执着长弓,奔驰间单臂连挥,一支支羽箭点射掠空,将拦路的贼兵一一射死在马下。
穿云箭聂初尘!
孔晟脸上泛起一抹尴尬的苦笑来,他手里的方天画戟疯狂地抡了起来,生生将周遭围攻的贼兵给逼退,然后冲向谷口。
贼兵的防守阵型将成,若不抓紧从空缺中冲出谷口,这座山谷就变成死地,他们这几个人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要被困死在此。
聂初尘虽然是最后冲下山坡,但她的速度极快,因为贼兵忌惮畏惧她的箭法出神入化,箭出必夺人性命,根本不敢拦阻,所以她倒是后发制人,冲在了最前面。
她在从孔晟马侧冲刺过去的时候。清澈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扫了孔晟一眼。突然在奔驰中搭箭引弓。回身一箭,将挥刀砍向孔晟的一名贼兵咽喉射穿,惨叫着跌落马下。
孔晟定了定神,挥舞着方天画戟冲了出去。在他身后,雷霆进和穆长风也是飞驰而过,众人都没有太在意,这个时候,雷肖氏却因为受伤落在了后面。旋即被数十名贼兵包围。
雷肖氏左肩上鲜血不断渗出,将半截身子都给染红了。她本就患病风寒在身,又受了伤失血过多,再被多人包围,那口义无反顾视死如归的气渐渐就泄了,尽管她奋力撑着舞动长枪左挡右击,还是多处负伤,身形在马上摇摇欲坠,危在旦夕。
“阿娘!”雷霆进瞥见自己母亲身处险境,没有任何迟疑。就拨转马头,再次冲进山谷。咆哮着冲向被团团包围住的雷肖氏。
穆长风稍稍迟疑了一下,望向了孔晟。
三人是刚刚结拜的结义兄弟,如今雷霆进的母亲有难,若是他们坐视不救,只顾自己逃命,又何以对得住头顶上的那个义字?但现在这种状况下,纵然是三人再次折返回去与敌拼杀,其实不但救不出雷肖氏还会将自己搭进去。
不杀回去,就是不义;而杀回去,就是送死。
该何去何从?!
孔晟嘴角一抽,没有任何迟疑,调转马头就杀了回去。义之所至,纵然明知必死也不得不而为之,这是大义,也是做人的基本底线。
另外,其实孔晟心底如明镜一般,若是自己此刻做出了自顾逃命的决定,不要说雷霆进母子了,连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的穆长风也会因此看轻了自己,从此与自己离心离德。
身后不远处的枣红马上,聂初尘妩媚清冷的面孔上掠过一丝复杂的光泽,她望着孔晟和穆长风义无反顾地冲杀回去,嘴角渐渐浮起淡淡的笑容来,她双腿一夹马腹,持弓也奔袭而回。
负伤的贼将包扎完伤口,单臂握住长枪,神色阴沉冷酷地望着孔晟四人返回救援雷肖氏,冷哼一声,长枪高举。
又是一队贼兵掩杀过去。
雷肖氏在马上剧烈地喘息着,因为多处负伤、失血过多和严重脱力,她手里的长枪几乎拿捏不住,她勉强抗住一名贼兵砍向她肩头的一刀,身形在摇摇欲坠间瞥见儿子雷霆进及孔晟三人冲杀过来,心头又急又怒高呼道:“三郎,给为娘滚回去!不要回来送死!”
雷肖氏的声音嘶哑而力竭。
“阿娘!”雷霆进咬着牙,长矛前挺,冲刺的速度更快。
雷肖氏眼前一阵金星闪烁,一股钻心的痛楚传过,但头脑却是无比的清醒。她知道自己又被贼兵砍中一刀,如今自己已经油尽灯枯必死无疑,若是儿子雷霆进和他的兄弟冲进来再次被贼兵包围,那今天就一个都逃不掉。
雷肖氏本为女将,性格刚烈果决,她奋尽全身气力用手中枪挑飞了一个凶狠进攻的贼兵,然后用无比眷恋和怜爱的目光投向形态疯狂惶急到极点、正在奔驰救援中的儿子雷霆进身上,眼前又隐隐浮现出夫君雷万春和其他二子的熟悉面孔,她哈哈大笑起来,仰天长啸:“三郎,我儿!退回去!否则,为娘就是死,也绝不饶恕你!”
“去睢阳,向你父亲说!我肖五娘没有对不起你们雷家的列祖列宗,让他杀尽贼兵,与我报仇雪恨!我儿,为娘去也!”
雷肖氏狂笑着将手里的长枪奋力掷出,当即洞穿拦路一名贼兵的胸膛。她从腰间掏出一柄锋利的匕首来,神色凛然满面红光,闪电般刺入自己的胸口!
雷肖氏身子晃荡了一下,缓缓伏在了马背上,双臂垂在马身上。
“阿娘!”雷霆进目恣欲裂,在马上奔驰间发出撕心裂肺的高亢哭喊声。
雷肖氏的坐骑惨嘶着,疯魔了一般不顾众贼兵的兵器招呼,浴血冲出包围圈,驮着雷肖氏的尸身向孔晟四人奔来。
这匹马已经成了一匹血马,通体鲜血崩流,伤痕累累,而马腹上竟然还插着一柄犹自随着奔驰颤巍巍的弯刀,这等惨烈和这种壮烈忠心的坐骑战马,看得孔晟不忍直视。
穆长风长叹一声,他没想到雷霆进的母亲雷肖氏如此刚烈,一看危局难解,眼看就要拖累自己等人同陷死地,就果断自尽。
雷霆进在马上任由坐骑调转方向奔驰着,追逐着母亲的坐骑,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驮着雷肖氏的那匹战马刚刚冲出谷口,就缓缓伏地,口吐白沫,悲哀的眸子渐渐闭上,死在当场。但就算是死了,它都没有忘记自己背上还背负有主人的尸身,唯恐伤害了雷肖氏的遗体,选择以这种柔和的方式伏地死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宁陵
孔晟从来没想像今天这样情怀激荡,为雷肖氏和她的坐骑所深深震撼。尤其是这匹看起来平淡无奇的忠烈的战马,更是拨动起他内心深处的某根最脆弱柔软的心弦。
若不是因为贼兵追杀,时间仓促来不及,否则,孔晟一定会带着穆长风等人将这匹马好好安葬,然后向它鞠躬默哀三分钟。奈何事出紧急,根本来不及掩埋它的尸身,只能将它草草拖在路边的草丛中弃之不顾了。
孔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为一匹马而心存内疚和亏欠感。这样一匹通晓人性忠心殉主的战马,已经足够获得他的敬意和尊重。
孔晟持着方天画戟断后,穆长风驰在最前面。雷霆进背负着母亲雷肖氏的尸身,浑身都成了一个血人,他的神色悲恸冷漠,任由胯下马驱驰。
红衣聂初尘则纵马在孔晟身侧,深邃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前面雷霆进背负母亲尸身的僵硬背影上,她是豪侠山贼出身,平生最注重的就是道义,雷肖氏宁死不从贼、舍生从容就义的胸怀和决断魄力,也震动着她的内心深处。
因为孔晟四人奔向宁陵方向,贼军追杀了一阵也就不了了之了。这个时候,孔晟已经确定这支燕军残兵就是杨朝宗所部,而伤在聂初尘箭下的贼将正是杨朝宗。
从正午时分从山谷突围,一直到日落斜阳。孔晟四人疾驰百里,宁陵县城眼看在望。
雷霆进神色哀伤地止住马,小心翼翼地背负着母亲雷肖氏的遗体下得马来。抱在怀中。向着睢阳的方向嚎啕恸哭不止。
血红的残阳光辉笼罩下来。寒风呼啸着席卷过官道,裹夹着漫天的灰尘和黄叶在宁陵的旷野上飞舞着,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息,而不远处的宁陵城,随处可见的是城墙坍塌,硝烟袅袅。
宁陵是中原古城,历史悠久,有4000多年的文明史。夏朝时。宁陵为葛国国都,周朝时,宁陵为宋国宁邑,战国时,为四公子之一的信陵君魏无忌的封地,名信陵。秦时谓宁陵城,公元前122年汉武大帝始置宁陵县。
至唐,为睢阳府下辖下等县,开元天宝年间也是商道通衢的繁盛之地。但安禄山叛乱以来,宁陵就变成了烽火河南的乱中之乱。几经官贼决战,早就民生凋敝。十室九空。
十日前,张巡麾下部将雷万春、南霁云率五千官军与叛军杨朝宗部一万多人在宁陵遭遇,经数日血战,官军以伤亡惨重之代价歼灭叛军近万人,杨朝宗率数百残兵连夜北上逃窜。
聂初尘依旧是端坐在马上,把玩着自己的穿云弓,神色平静。这一路上,她没有主动跟孔晟说起一句话,而孔晟三人更因为心情沉重,没顾得上与聂初尘打招呼。聂初尘就是默默地驰马相随,一直到宁陵城外。
孔晟下马来走到跪地嚎哭的雷霆进面前,轻轻道:“二兄,还是早些让伯母大人入土为安吧。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要保重身体,日后将那贼人杨朝宗枭首示众,为伯母大人报仇雪恨。”
穆长风也轻叹一声道:“是啊,二弟,暂时在此地安葬了伯母大人,日后再来迁葬就是。你放心,伯母的仇就是你我兄弟三人共同的大仇,日后若是遇上那杨朝宗,穆某发誓,必将斩其首级,以祭伯母在天之灵。”
雷霆进渐渐止住了哀声。他将母亲的遗体小心翼翼地摆放在一侧,然后神色黯然地走到官道之下的旷野上,选择了一处清静安生之地,跪在地上,用双手开始挖掘硬邦邦的地面。
孔晟长出了一口气,也上前去开始帮忙,穆长风亦然。
只是如今天寒地冻,地面坚硬超乎想象,若是单凭三人用手挖掘,恐怕就是挖个三天三夜,也挖不出一个合适的墓穴来。
聂初尘在一旁撇了撇嘴,突然打马冲向了破败废弃刚刚经过战火洗礼的宁陵县城。
不多时,聂初尘就纵马驰回来,顺手一扬,两柄铁镢就嗖得一声落在三人身边。穆长风和雷霆进抬头扫了聂初尘一眼,顺手接过铁镢,就开始挖地。
孔晟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起身来慢慢走向聂初尘,略一沉吟,躬身施礼道:“多谢聂师姐此次不吝出手相助,孔晟兄弟三人感激不尽!”
聂初尘淡然道:“你也不必客气。这些子贼人滥杀无辜,劫掠屠戮山民,我看不下去,杀他几个出出气罢了。”
“不管怎么说,聂师姐对我等有援手之德,若不是有师姐出手,恐怕二兄雷霆进早就死在贼将杨朝宗手上了。”孔晟抱拳为礼,笑道。
聂初尘扫了孔晟一眼:“些许小事,不必挂在嘴边上。孔晟,你这小贼还知道称呼我一声聂师姐吗?在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姐的存在吗?”
孔晟知道聂初尘终归还是按捺不住,开始“兴师问罪”了。他心里多少有点发虚,就故作镇定道:“聂师姐说的哪里话,你我师门渊源极深,我师司马承祯又与令师范云聪相交莫逆,我们晚辈当然份属同门。”
聂初尘嗤笑一声:“孔晟,你这小贼,你还有脸提及司马宗师和家师吗?我且来问你,若是你不同意与我成婚也就罢了,所谓强扭的瓜不甜,我也不能勉强你。但你为何选择夤夜不告而别呢?此外,你为何又厚颜无耻地将这柄方天画戟带走,你明知道这是家师留给我的嫁妆,还要偷偷摸摸地带走,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聂初尘充满讥讽的诘问,问得孔晟哑口无言。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当日他从车门山寨带走方天画戟,就很清楚日后遇上聂初尘没法交代,但他实在是爱极了这杆方天画戟,如此趁手如臂使指的兵器,绝对是他在这个冷兵器时代立足并安身立命的重要物质基础,要是错过,他可能要后悔一辈子啊。
孔晟无言以对。他微微有些红着脸,尴尬地抱拳躬身,轻轻道:“这事的确是孔晟不对,这杆方天戟我用的甚是趁手,只要聂师姐愿意,我愿意以物易物补偿师姐。”
别看孔晟说得谦卑,其实心态很光棍、也似乎有点无赖。言下之意就是说,反正这杆方天戟我要了,说什么也白搭,要让我让出来送还聂初尘,绝对不可能。
聂初尘似笑非笑地望着孔晟以及他牢牢握在手里的方天画戟,道:“小贼,我这杆方天画戟家师耗费十年光阴收集精铁、邀请名师百炼成器,价值连城,你想拿什么跟我来交换?如果是你这匹追风神驹,我倒也认了。”
“怎么样,舍得吗?”
孔晟嘴角抽了抽,默然无语。
聂初尘忍不住格格娇笑起来:“你这小贼真是难缠的紧,无耻的紧!反正就是要赖下我的东西了?这杆方天画戟,你留着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清楚,这是家师留给我的嫁妆,谁持有这杆戟,就是我穿云箭聂初尘的夫君,你可要想明白咯。”
聂初尘清脆的笑声在寒风中飘荡着,与那边雷霆进挖穴葬母的悲哀有点格格不入。似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聂初尘旋即掩嘴止住了笑声,只是用一切尽在掌握的目光在孔晟的身上来回逡巡。
孔晟暗暗叫苦不迭。
他知道自己惹上了“大麻烦”。要了这杆方天画戟,就要接受聂初尘留在身边,而看聂初尘的架势,她离开车门山寨暗中相随至此,目的不言而喻了。
按说以聂初尘出神入化的箭法和武艺,留在他身边堪称膀臂,但聂氏女要的是婚姻归宿不是投靠卖命,若是孔晟不能给她想要的东西,她肯定会翻脸不认人。而……至于……将来,又如何去面对远在江南的杨雪若?
傍晚时分,在穆长风和孔晟的帮助下,雷霆进将雷肖氏暂时安葬于宁陵城外,将她的坟地做了记号,以便于将来迁葬回雷氏的原籍。
尽管有两人的百般劝慰,雷霆进都执意在母亲坟前守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在坟前三叩首,与孔晟三人一起离开宁陵。
这一日的功夫,穆长风已经将消息探听明白。
此地数日前果然有官贼的一场大战,最后以官军胜出为结局。但官军在大胜之后,却放弃了千疮百孔的宁陵县城,退守睢阳,大抵是因为宁陵县城城墙坍塌、城内无人,已经没有了守卫驻扎的战略价值。
而如今,河南道的官军势力,其实就剩下了张巡和许远的人马,全部退守睢阳,坚守城池。雍丘,张巡撤离后被叛军将领令狐潮占据,而北面则是济阴郡太守高承义,率万余兵马投降了燕军,而西边的鲁郡也早已失守。睢阳堪称是四面楚歌,岌岌可危。
接近十万的叛军盘踞在河南各路,而睢阳城中只有数千守军,原本以许远为首,后来许远自问军事才能不如张巡,主动请辞以张巡为首,而经过连番大捷之后,张巡已经被朝廷册封为为御史中丞;许远为待御史;姚訚为吏部郎中。
而宁陵大捷之后,李亨又册封张巡为河南节度副使,也就是虢王李巨的副手。不过,这只是一种虚衔官阶,张巡并不能真正插手李巨派系的力量。当然了,此刻朝廷的加封褒奖诏书还未传来,至少要等一个月后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宁陵城外通往睢阳的官道,因为长期战乱早已变得坑坑洼洼,经久失修。孔晟立在马前,扬手指着面前的两条岔路淡淡道:“二兄,沿左边这条道东进数十里,就是睢阳城了。但是我与我的扈从事前有约定,要在虞城之外汇合,所以,我暂时不能与你一起去睢阳了。你我兄弟不如暂时分手,日后在睢阳相聚。”
雷霆进有些惊讶,他刚刚丧母伤痛过深,哭哑了嗓子,所以嗓音非常嘶哑低沉:“三弟,你是宋城县令,治所就在睢阳,你要赴任不去睢阳去虞城干什么?据我所知,那虞城的情况与宁陵也强不了太多,多半也荒废了。”
孔晟笑了笑,拱手道:“二兄,我有扈从在虞城,我们有过约定,我不能失约。你不要担心,我与扈从汇合后,会马上去睢阳。”
雷霆进长出了一口气,既然孔晟这么说,他也不好再勉强,就抱拳道:“好,既然如此,大兄、三弟,你我兄弟就此暂时分别,来日睢阳再聚!我在睢阳,翘首等待!”
说完,雷霆进也不废话,打马驰向了左边的那条分道。
穆长风向雷霆进挥挥手,旋即有些狐疑地转头望着孔晟,他有些不明白,孔晟为什么要执意先去虞城而不直接去睢阳。虽然跟乌显乌解和李虎李彪那百余军汉有过约定,但到了睢阳之后,派人去通传个消息,让乌显二人带人过去汇合就是了,何必要亲自走这一趟?
他不知孔晟自有打算。
三人虽然名为结义兄弟。但穆长风明白孔晟胸中乾坤独断。他的想法不是自己所能揣度。反正他相信孔晟。事事以孔晟为主,只要孔晟不出卖兄弟义气,他又何必去自寻烦恼?
孔晟没有给穆长风和聂初尘解释什么。他率先打马驰去,聂初尘格格娇笑着也打马追了上去,穆长风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比较复杂尴尬,就故意落在最后面,让两人并肩而驰。
其实这事在穆长风看来简直就跟喝水睡觉一样简单,对孔晟的纠结不以为然。聂初尘箭术超群。美貌如花,既然她主动送上门来,作为男子汉大丈夫还犹豫什么?收了就是!这个年月,像孔晟这种身份的男子三妻四妾是寻常事,放着这种如花美眷不要,傻了不是?
在穆长风看来,别看聂初尘性如烈火,俨然一匹难以驯服的烈马,但只要上了她就万事搞定,睡上两次她就会乖乖听话。跟女人睡觉还能睡出一个武艺高强的左膀右臂来。这种天大的好事往哪里找去?
孔晟对穆长风的这种逻辑只能是报以苦笑无语。
聂初尘哪里是穆长风判断的这么简单,她绝对是一个很难驾驭的女人。美色是美色,但一旦驾驭不好,就要惹火烧身闹得狼狈不堪。
宁陵和虞城都是睢阳的下辖县城,从宁陵往睢阳府城与到虞城县城,距离均等,同样六十余里的路程,以孔晟等人的马速大半天就到了。
日暮时分,孔晟三人抵达虞城城外。果然,正像雷霆进说的那样,虞城县城早已荒废,到处是破败的城墙和残垣断壁,县城周遭,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呼啸的风和苍凉的鸟鸣。
城内更是有被大火焚烧过的痕迹,孔晟与聂初尘入县城的废墟内走了一圈,触目所及的那种凄凉萧瑟,令孔晟心头感慨万千。
站在这片废墟上,他眼前仿佛浮现出叛军强力攻城的景象,守军与城池共存亡,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最后皆壮烈殉国。而凶残的叛军入城后,将全城劫掠一空,屠戮完所有百姓后,一把火将整个虞城烧成灰烬。
聂初尘本来对这场战乱没有什么太深太直观的印象,可山谷与杨朝宗残兵的一战、路过所见宁陵与眼前这虞城两座城池的破败、以及沿途村寨十室九空路有死骨的凄惨景象,看得她唏嘘不已。
她是一个非常感性的女人,不会将感情隐藏在心里,她忍不住跺脚怒道:“我虽然认为官府中人没几个好东西,但这些叛军更加可恶可恨!攻城略地,劫掠财物就罢了,为什么要到处杀人放火?”
孔晟扫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所以,他们才是叛军,而不是山贼嘛。”
聂初尘眼珠子一瞪:“山贼怎么了?山贼替天行道,从不伤害无辜百姓!别口口声声叛军长短,别以为老娘不知道,河南道这些叛军,大多数都是官军投降过去的!”
孔晟被噎了一下,一时语塞,无法应答,因为聂初尘说的都是实话。所谓叛军河南道的叛军,只有少数是安禄山的嫡系,大多数都是反叛的唐军。
而叛军攻城略地,之所以到处杀人放火,孔晟心里隐隐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判断,他猜测叛军展开屠杀主要目的是为了节省粮草。河南战起,农耕近乎全线废止,有限的粮草供应军队都很勉强,若是再有百姓来分一杯羹,根本坚持不下去。
“走吧,聂师姐。”孔晟调转马头,穿过黑漆漆早被烧变形的城门,奔驰向城外。聂初尘眼眸中掠过一丝不忍,方才她的目光正停留在两具互相抱成团的白骨上,一大一小,她猜测那是一对母女,在大火中相互拥抱着被烧死。
城外的旷野上,乌显乌解兄弟、李虎李彪两人打头,四人身后是列阵整齐杀气腾腾的百余护军骑兵。这是凤阳郡主李萱的心腹班底,她虽然名义上赠予自己充作护军,但这些人暂时不可能对孔晟完全归心,只是军命难违追随而已,孔晟对此心知肚明。
孔晟纵马驰过去,在马上横过方天画戟,向众人抱拳高声招呼道:“诸位兄弟,彭城一别,可还安好?”
以李彪李虎为首,百余彪悍的陌刀骑兵在马上高举陌刀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见过孔县令!”
所有的军汉都目光热切地望着孔晟以及他手里的方天画戟和胯下追风宝马,这些人虽然暂时不可能真正转化为孔晟的嫡系力量,但他们在彭城外的校场上见识过孔晟的神勇无敌,对追随孔晟来睢阳抗敌,是心悦诚服的。
而在李彪李虎这两名校尉眼里,自家主子凤阳郡主恐怕对这位文武双全堪称当世英雄的少年县令有着深层次不一般的情感,否则她怎么可能不惜冒着让虢王震怒、甚至会违反朝廷规制的嫌疑,让自己身边的百余护卫充作孔晟的护军扈从?
好在有奔赴国难抗敌这层保护外衣在,这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孔晟神色肃然,他手里的方天画戟舞动生风:“国难当头,叛军盘踞河南,大部分城池落入贼手,今河南只剩下睢阳一座孤城,诸位兄弟不惧生死随我远赴睢阳,孔某在这里感谢诸位的高义!”
孔晟在马上横戟为礼,躬身道。
“与叛军死战,愿听孔县令号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面前百余陌刀骑兵爆发起雷鸣般的呼喝声,手里的陌刀如林,在阳光下反射着森森的寒光,孔晟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靠国难大义这些热血沸腾的字眼来激励士气和凝聚人心了。
他神色再肃,手里的方天画戟同样高高举起,高声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在李彪李虎的领头下,百余彪悍的陌刀军汉一字一顿地跟随吟唱怒吼着,将这古风诗歌化为了战斗口号,而每呼喊一段,他们手里的陌刀就会同时高举相互碰撞,发出足以令人热血沸腾的铁血音律。
这个时候,就算是当即命令这批热血沸腾的军汉上阵杀敌,慷慨赴死,估计也不会有人退缩。某种角度上说,这其实是一种领导者和上位者的艺术,孔晟天然具备这样的素质。
穆长风在一旁旁观着,看得暗暗点头。对于自家这位三弟,他是佩服到了骨头里。文武双全其实不算什么,这年头文武双全的人多了去了,但能像孔晟这样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各种方法凝聚人心,真的是举世罕见。
聂初尘虽然性如烈火,出身草莽,却也颇有心计。她见孔晟只是靠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化解了这些护军长途奔袭的辛苦疲倦以及面对河南危局的某种军心不稳,心里暗道:这小贼真是天生奇才呢,论领军打仗排兵布阵他肯定比不上很多人,但要说掌控人心左右逢源,恐怕很少有人会是他的对手。
孔晟望着严阵以待情绪激动的百余陌刀骑兵,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明显。他对这百余人非常看重,这将是他在睢阳起家和安身立命的本钱,有这百余人的辅助,有穆长风、聂初尘和雷霆进这些人的辅佐,他能干成很多事。
进入河南道以来,尤其是与叛军杨朝宗部的残兵经过一番交战碰撞之后,一路行来,实地查看探听各方消息,孔晟暗暗调整了自己的规划,对于未来的谋划也做出了相应的微调。
这是他先来虞城不去睢阳的关键因素。(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入睢阳
三日后。午后时分。
孔晟会永远记住这个非常特别的日子——天宝十五载也就是至德元年十二月二十日。他十一月底从江宁出发,一路之上风波不断,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在这一日抵达睢阳,费时二十余日,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出几天。
睢阳城上,旌旗招展,城门楼上巡视值守的士卒面带笑容,昂然而立。宁陵大捷,歼敌一万多人,极大地鼓舞了睢阳守军的士气,而俘获回来的大量器械粮草辎重,也大大缓解了睢阳物资短缺和粮草紧张的现状。
这几日,睢阳城内军民同欢,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如同过节一般。
一名盔甲鲜明步履凝沉神色肃穆的黑脸武将带着一队士卒从城门楼下缓步登城,把守第一道垛口的校尉立即抱拳躬身见礼道:“末将拜见雷将军!”
此人正是赫赫有名的雷万春。本次宁陵大捷的两员主将之一,也是睢阳守将中的骨干力量,张巡的绝对心腹之一。
雷万春的黑脸上一脸的严肃,眸光中却是闪烁着些许的哀伤痛楚,前日三子雷霆进突然返回睢阳,带回了其妻肖五娘自尽身亡的噩耗,让他痛不欲生。
但雷万春性情刚硬,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心内再痛苦也不会表现出来,更不会影响军心。他甚至严命三子雷霆进不可将消息暴露出去,更不允许三个儿子为其母戴孝。
雷万春挥了挥手,阔步而行。
虽然打了一次大胜仗,城中上下都沉浸在一种空前的喜悦和虚假的胜利幻觉中。很多人包括睢阳的属官武将都认为叛军不堪一击。受了重创的燕军短时间内根本不敢再进攻睢阳。
其实没有人比雷万春和南霁云更清楚。宁陵大捷有其侥幸之处,而代价也极其惨重。而目前睢阳四面楚歌,叛军不久后就会重整旗鼓卷土重来,若是掉以轻心,睢阳危在旦夕。
这两日,张巡派人向虢王李巨报捷,同时请虢王李巨转奏朝廷,为雷万春、南霁云这些武将邀功请赏。要知道雷万春这些人虽然在睢阳号称大将。其实没有朝廷册封的官阶品级,都是低级的校尉。
这也难怪,张巡本人之前也不过是一介县令。他手下的人,品级还能高到哪里去?
当然睢阳太守许远可是货真价实的从四品官,只是许远此人非常有胸怀和胆魄,他自知军事才智不如张巡,就主动将主帅的位置让给了张巡。所以,目前的睢阳虽然以张巡为主,但其实等级最高的官员是许远。
雷万春正率军巡城,突然听到城外传来有节奏的马蹄的轰鸣声。不由脸色骤变,他是军中宿将。马上就反应过来,这一定是不低于百人的骑兵队——不好,莫非是叛军再次来袭?!
“关城门,鸣金报警!”雷万春神色阴沉地挥了挥手,他麾下的军卒立即鸣金示警,整个四面城楼上,所有值宿的守军都心内巨震,打起了十万分的精神,紧盯着城外的方向。
从虞城来的官道上,一溜烟尘漫天扬起。不多时,百余身着明光甲的百余陌刀骑兵队阵型整齐地奔驰而至,打头的竟然是一个身着青衣束冠的俊美少年郎。
包括雷万春在内,见状都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是唐军的制式铠甲,而陌刀骑兵又是官军精锐中的精锐,这样一支骑兵虽然不知来路,却也不是敌人并非叛军进攻,刚才不过是虚惊一场。
雷万春狐疑的目光落在孔晟的身上,突然想起三子雷霆进向他提起过的关于孔晟的事情,但他仔细打量半天,却没有见孔晟手里持有方天画戟,更不像神勇无敌的猛将。
百余陌刀骑兵队在城外列队止住马蹄。
孔晟打马上前,在城下向城门楼上仰首抱拳朗声道:“烦请通报一声,在下孔晟,添任睢阳宋城县令,奉朝廷昭命前来赴任,还请打开城门。”
雷万春眉梢一挑,心道果然是那孔晟?但……这就是儿子所说的让叛军闻风丧胆如同霸王复生的万人敌?文武双全赛吕布?也忒离谱了,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少年郎啊。
雷万春知道孔晟是朝廷命官,倒也没有怠慢,一方面派人通禀张巡和许远,一方面让人打开城门,但只允许孔晟一人进城,他麾下的这支来历不明的骑兵队暂时只能驻扎在城外待命。
孔晟下马步行,牵着白马追风缓步走进城门。跟随他入城的只有换上了宿卫铠甲的乌显乌解二人,穆长风、聂初尘则等候在城外。
置身于眼前这座城墙高深的古城之内,城内道路两侧拥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商贾,还有列队整齐的两排军卒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孔晟心头微有感触,却还是飘然而行,神色镇定从容。
两名军卒在前引路,而无论是看热闹的城中百姓还是列队起监视防备作用的守军士卒,都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孔晟,心道朝廷怎么选择在这个时候,委任一个少年来睢阳担任县令之职?这少年到底是什么来路?
从东城门到睢阳太守衙门,不过是五六百米的样子。孔晟牵马缓步而行,用了大概两盏茶的时间。他不慌不忙地带着乌显乌解二人走进衙门,直入大堂。
大堂中,官案后端坐着两名年约五旬的中年官员,左侧的一个,肤色略白,体态消瘦一些,官袍外罩着一层甲胄,打扮显得有些另类;而右侧的一个则穿着绯色的文官袍衫,肤色略黑,身形微胖。
而堂下两侧,则分站着睢阳文武属官武将,每排十余人,个个神色肃然凝重,这些都是日后以身殉国的忠臣良将,守卫睢阳的中坚力量。
孔晟只扫了这一眼,就猜测左侧的那个应该是张巡,而右侧的是许远。
至于雷万春和南霁云这两位闻名已久的英雄武将,孔晟一时间也来不及一一去仔细打量。
孔晟定了定神,躬身一礼:“下官孔晟,奉朝廷昭命,就任睢阳宋城县令,拜见张中丞、许太守!”
张巡默然无语,目光凌厉地打量着孔晟。见孔晟温文尔雅年不及弱冠,他嘴上没有开口说什么,心里却有些不虞,心道这是什么时候了,睢阳需要的是粮草是能征善战的武将,朝廷派这么一个文弱少年公子哥儿来作甚?这不是添乱吗?
张巡的这番念头其实正是睢阳众人的共同心声。孔晟名头虽大,但睢阳与世隔绝多时了,这些人怎知孔晟是所谓的江南第一才子和天子门生?
许远性格温和一些,他咳咳清了清嗓子,笑道:“孔县令,你的册封昭命何在?”
孔晟闻言挥了挥手,乌显大刺刺地从北上的行囊中取出孔晟的昭命官凭来,吏部的大印、皇帝的玉玺赫然在目,所谓天子门生、宋城县令的册封,白纸黑字写得分明,焉能有假?
许远为官多年,他见孔晟竟然有两名宫廷宿卫打扮的护军伴随上任,又有天子门生的头衔,猜测孔晟来历不凡,心头凛然,就向张巡投过一瞥去。
张巡深邃的目光从案头上孔晟的册封昭命上掠过,又投射在孔晟身后的乌显乌解两人身上,心道:天子门生?此子竟然有宿卫扈从,似乎来头不小;但如果说他是权贵子弟,张巡也不信。因为睢阳是什么地方,真正的权贵子弟怎么会上这里来送死?皇帝这是演的哪一出戏?
而张巡还闻报,孔晟竟然还带来了一支百余人的陌刀骑兵队,这小厮到底是何方神圣,跑到睢阳来真的是慨然奔赴国难准备为国捐躯来了?
张巡心念电闪,这才微微启齿道:“孔县令如此年幼,就被朝廷荐拔为天子门生、宋城县令,也算是少年得志了。不过,我们这睢阳一地,战火纷飞,不比你那繁华江南,随时可能要与叛军交战,你当真做好了思想准备?”
张巡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善。
这位历史上有名的刚烈之臣,张巡虽有忠义之名,但真正接触起来,孔晟却突然觉得此人有些刚愎自用,至少是架子很大,权力**很盛,属于那种说一不二不允许有不同声音的人。
许远主动让权,或许……或许内情不像史书记载的这么简单。
这是孔晟的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和第一印象。
他意识到,睢阳如今虽四面楚歌,处在危局之中,却也是水深得很。
这潭水很深啊。自己闷着头来睢阳上任,看起来很难融入这个早已被张巡打造成铁桶一般的小圈子去了。
“下官既然来睢阳赴任,其实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孔晟拱了拱手:“国难当头,凡天下有志之士,都理应奔赴国难,纵然是为国捐躯,也在所不惜!”
张巡闻言笑吟吟地道,目光却还是锋利如刀:“难得孔县令如此深明大义,既然到任,那便是睢阳属官,战时非平时,现在睢阳军政一体,以本官和许太守为首,一体调度共同进退。至于你那宋城县衙门,已经被征用为粮草辎重整备衙门——”
“我看不如这样,在城中另外为你寻一处住所,你先安置下来,日日来太守府衙门应卯,一应日常事务自有许太守调度安排。”(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水很深
张巡这话一出口,孔晟的一颗心就沉了下去,但他城府深沉,掩饰得极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情绪神色变化来。
睢阳的水,一如朝廷,水深着呐。
张巡此人虽是忠臣烈将,但却牢牢把持着睢阳一地的军政大权,就算是许远,也很难从他的手里翻出跟头来。由此可见张巡的手段。
孔晟本来以为,自己作为一方县令,至少要有自己独立署理政务的空间和指挥作战的权力,但这些权力和空间,却被张巡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给收了上去,打着大战在即事急从权的旗号。
孔晟顿时意识到,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还不如留在彭城,在虢王李巨麾下效命。同样是蝇营狗苟,至少在彭城没有人身危险。况且还有凤阳郡主李萱作为背景靠山,在李巨那里也好混一些。
从这个角度上看,孔晟心里暗叹,自己还是有些理想主义和情绪化了,涉及权力,纵然是大敌当前,也必然会有纷争和尔虞我诈,要知道,张巡这些人其实没有一个是善茬,他们固然为国捐躯,但不代表他们统统都是讲文明讲规则的谦谦君子。
事实上,从史书记载的一鳞半爪来分析,张巡等人性格中还是有残暴疯狂的阴暗一面的。比如张巡吃人的争议。
“据称当时城中粮草已尽,马死吃马。待到马匹吃尽,将士们开始以树皮、纸张充饥。树皮纸张吃完,捕鸟雀、老鼠来吃,后来连穿的皮革盔甲也吃完了。随后。张巡竟把自己的小妾捐献出来。并看着将士吃下去。许远见张巡献出小妾。也将自己的奴仆杀了供将士们充饥。再后来,家人吃完,只能吃百姓了。他们先吃妇女,妇女吃完以后,就挑选那些不能打仗的老弱病残来吃。而城中的人知道必定要死,竟然没有一个逃跑的。”
这是真实存在的细节。尽管张巡功大于过,吃人乃是无奈之举,为了民族大义。但无论如何,这种疯狂的行径在任何的语境下,都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一念及此,孔晟心念电闪,先前并不清晰和明确的人生规划和思路调整,此刻变得非常坚定。
孔晟微微一笑,向张巡拱拱手:“下官遵命。”
这时,雷万春在一旁站出来抱拳道:“孔县令,末将雷万春,你的住处某家会来安排。一会,你且随我来。”
此人就是雷万春?孔晟眸光中掠过一丝光亮。他认真打量了雷万春一眼,突然抱拳施礼道:“孔晟见过雷伯父!”
孔晟是八品县官,作为一方县令,只要他不死,随时可以升迁上去,但雷万春不过是最底层的军官陪戎副尉,尽管被张巡作为大将来使用,但品阶却还是极低的。
如果从公开来说,孔晟作为上官,不可能拜见雷万春。但不要忘了,孔晟却与雷万春的第三子雷霆进是结义兄弟,那么,雷万春于私便是孔晟的长辈,晚辈见长辈,理所应当。只是孔晟突然选择当众公开两人这层关系,让雷万春微微有些尴尬。
孔晟眼角的余光从雷万春难堪涨红的面孔上掠过,又暗暗投向目光突然变得锋锐凌厉的张巡,嘴角浮起一抹淡漠的笑容。
雷万春搓了搓手,清了清嗓子,轻轻道:“孔县令,莫要如此,雷某不敢当。”
张巡皱了皱眉,插话道:“万春,你与孔县令还是旧识?”
张巡眸光中的某种深沉的猜疑看得雷万春多少有些发憷,他苦笑一声,转身向张巡施礼,正要解释几句,却听孔晟淡然笑道:“张中丞,下官与雷将军第三子霆进有八拜之交,既然为结义兄弟,那么,雷将军便是孔某的长辈,一时欣喜便当面见礼。”
张巡哦了一声:“据本官所知,孔县令是江南人氏,霆进那孩子自幼在亳州、河南长大,你二人如何相识并结为异性兄弟?”
孔晟轻笑:“下官赴任路上偶遇,一见投缘,志同道合,一时兴起便结拜为异性兄弟,还请中丞大人见谅。”
孔晟的话里略有讥讽之意,那意思是说我跟雷万春的儿子结拜了,忘记给你这位上官汇报了,请你不要生气动怒哟。这是他对张巡的再三质问的某种反击。
张巡哈哈大笑:“都是英雄少年郎,孔县令果然与我睢阳有缘!我辈固守睢阳,日后当戮力同心一致对外,与河南叛军决一死战!”
张巡笑声一敛,声音变得清淡起来:“孔县令,本官闻报,你这次来睢阳上任还带来一支百余人的陌刀骑兵队,此言可当真?”
孔晟笑了笑回答:“是的,中丞大人。下官河南赴任路过彭城,虢王殿下见下官孤身一人入河南,又感念河南危局,就特意调拨了百余人作为下官的护军,一起来睢阳。”
孔晟本来是实话实说,他之所以提李巨而没有提李萱,主要是考虑到不给李萱惹麻烦,又免得给人留下话柄日后生出是非来。
但他的实话实说,传进张巡等人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虢王李巨是什么人,张巡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他一连多次派人去彭城求援求粮,都没有得到虢王的半点回应。可孔晟一个路过赴任的县官,虢王却非常大方地赠予百余骑兵充作护军,这是何等的关照?这又意味着什么?
虢王李巨的人吗?张巡心里冷冷一笑,暗暗道:既然到了睢阳的地盘上,就算是李巨的人,也休想翻出跟头去!天子门生?若是你敢违反本官军令政令,休怪本官翻脸无情!
想到这里,张巡摆摆手道:“万春,带孔县令安歇去吧!”
张巡与孔晟的这第一次相见,各自留下的印象都不是很好。主要是有两方面的因素:第一,张巡对朝廷册封一个少年士子来任职不以为然,现在睢阳需要的是大军后援、是粮草和辎重。第二,孔晟有虢王李巨派系之人的嫌疑,这让一向跟虢王不合的张巡心中不爽,算是恨屋及乌了。
从一开始,张巡都没有提过如何安置孔晟的百余护军骑兵队,这让孔晟心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雷万春脚步匆匆,走在前头,孔晟紧随其后。
待出了太守府,孔晟一眼就看到雷霆进神色哀伤中带有隐隐的喜色,正等候在道路一侧。他的身后,还有两名身材与他一般雄壮的青年大汉,面目仿佛。
见孔晟出门,雷霆进便欢喜地大步走过来,与孔晟热情地拥抱了一下,然后笑着介绍道:“三弟,这位是我家大哥雷霆发,这位是二哥雷霆俊。”
孔晟原地抱拳向雷霆发和雷霆俊两人施礼道:“孔晟见过两位兄长!”
不管怎样,孔晟都是朝廷命官,宋城县令,雷霆发和雷霆俊两人怎敢怠慢?两人笑着避让开去,却是抱拳回礼:“雷霆发(雷霆俊)见过孔县令!”
孔晟大笑,走过去拍拍两人的肩膀真诚道:“两位兄长,如果看得起孔某,就与二兄一样唤我一声三弟,至于官职什么的,私下里休要再提。”
雷霆俊和雷霆发两人悄然对视了一眼,突然觉得老三的话没有假,他半路上结拜的这个兄弟虽然是朝廷命官,出身江南贵族门庭,却没有半点酸腐的气息和官员的臭架子,让人感觉很亲切很豪爽。
两人觉得这种感觉不错,孔晟这人也不错,值得交。(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南霁云
雷万春神色沉凝地站在一侧看着自己的三个儿子与孔晟热情寒暄,神色微微有些异样。与张巡不同,他对孔晟留下了极深极好的印象,像孔晟这种身份的人能肯跟自己的儿子结拜为兄弟,其实本身就说明很多问题了。
雷万春咳咳两声,向这厢挥了挥手。雷霆发三人就悄然退了下去,雷霆进向孔晟眨了眨眼,示意他安顿好之后,他再过去与他相聚。
孔晟笑了笑,突然高声道:“二兄,麻烦你出城去通知大兄长风,让他和聂师姐进城来。至于乌显乌解两人,你们暂时先带护军队在城外安营扎寨吧。”
雷万春长出了一口气,深深凝望了孔晟一眼,转身走去。
孔晟神色不变,向雷霆进挥挥手,继续跟着雷万春走去。乌显乌解按照孔晟的命令,扭头出城。
既来之则安之,他倒是要看看,张巡究竟要如何安置自己。比此地更危险的龙潭虎穴他都闯过了,何况是在朝廷治下的睢阳城。只要张巡等人还遵从朝廷礼制,孔晟就不认为他能把自己怎么样。
同样是朝廷命官,张巡只是品阶高一些罢了。而严格说起来,张巡还不是孔晟的真正上官,他是朝廷临时册封的御史中丞,临时驻扎在睢阳,指挥与叛军的作战罢了。睢阳太守许远,才是孔晟这个宋城县令的顶头上司。
雷万春一路无语,径自走到距离太守府不远处的一座小宅院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笑道:“孔县令。这座宅院原先是睢阳一个商贾的住宅。此人全家逃离睢阳不知所踪。宅院就空了下来。按照张中丞的安排,你暂且在此安身吧。”
孔晟嗯了一声:“雷伯父,孔某住在哪里无关紧要,孔某也不讲究,只要有个容身之所就可以了。只是孔某麾下还有百余护军,不知如何安置?”
孔晟这是在试探雷万春。
雷万春深吸一口气,摇摇头道:“孔县令,雷某职位卑微。只知按中丞大人军令行事,至于你的那些人如何安置,还是要听中丞大人的安排。”
孔晟哦了一声,心里却是一动:此人面相鲁莽雄壮,又是武将,却不成想也是粗中有细心机深沉之辈,说话滴水不漏,想要从他这里探听虚实,怕是不好办。
睢阳的这潭水很深,自己闷着头跳进来。看来一个不小心就要被淹死啊。
孔晟独自一人飘然进了宅院。
雷万春深深凝望着孔晟的背影,眸光微微有些闪烁。旋即。他大步流星地返回太守府衙门。
太守府衙门大堂上,张巡没有退堂,正与诸将叙叙谈谈,见雷万春再次进来,就沉声道:“万春,那江南来的孔县令可曾安置好了?”
雷万春抱拳施礼:“遵照中丞大人的命令,末将已经将孔县令安置妥当。”
张巡缓缓点头,微微一笑道:“诸位,我辈在睢阳苦战守城,为的是为朝廷争取光复河南关洛的时间。如今睢阳虽然依旧没有外援,但不论怎么说,也算是引起了朝廷的关注和重视。陛下钦点孔晟来睢阳任职,相信日后必有援军到来。”
一个白面无须的将官与雷万春的年纪相仿,他昂然站出来大声道:“中丞大人,许太守,现在睢阳需要的是后援,是粮草和辎重!大战在即,朝廷派一个不及弱冠的文弱少年过来充任宋城县令,让某将很是想不通。”
张巡默然无语。
许远微微一笑:“南八将军,朝廷怎么做,我们不敢妄言、妄议、妄加揣度。但既然睢阳是朝廷治下,陛下钦点有志之士为宋城县令,想必也有号召天下士子奔赴国难的良苦用心。不论怎么说,这孔县令能从繁华江南舍生忘死来睢阳赴任,至少说明了他的忠肝义胆,与我等志同道合。”
南霁云长出了一口气,抱拳退回,再不言语。
张巡转头扫了许远一眼,淡淡道:“令威兄,孔晟带来的那百余陌刀骑兵队,以某看来,应该混编入南八的骑兵营。这支骑兵人数虽然不多,却是江北军中的精锐,不知你意下如何?”
睢阳目前守军号称万人,其实真正的正规军不过七八千人,都在张巡的绝对控制之下。张巡将所属军队打乱唐军原有的编制,重新编为步兵营、骑兵营和弓兵营。步兵营由雷万春统领,骑兵营由南霁云统领,弓兵营则直接归张巡指挥。
许远神色不变,心内却觉得有些不妥。
因为这批人是孔晟麾下的人马,是人家的心腹班底,应该归于孔晟指挥。张巡打着统一调度军政一体的旗号,夺去了孔晟作为宋城县令的独立指挥权也就罢了,因为事急从权;但若是再连孔晟的人一锅端了,恐怕要激发孔晟的强烈反弹。
但在当前的睢阳,张巡就是绝对的无冕之王,说一不二。许远明白,不管孔晟愿意还是不愿意,都无法抗拒张巡的命令。不过,在许远看来,军队无论在谁的手上指挥,都是朝廷的力量,都是为了保卫睢阳而战斗,有些个人利益该舍弃的就要舍弃。
想到此处,许远轻叹一声:“中丞,睢阳军政以你为主,一体统率,在本官看来,孔晟此人应该是深明大义之辈,不会不顾全大局。”
张巡哈哈大笑,拍案而起:“南八,你去知会孔晟,就说是本官的军令,让他速速与你一起出城,将他带来的那支骑兵纳入你的骑兵营,尽快整编备战!”
南霁云神色一喜,出班施礼道:“末将遵命!”
南霁云出了太守府衙门的大堂,脚步匆匆,直奔孔晟的住所。对于孔晟这个突然来到睢阳的少年县令,他只是感觉有点突兀、有点不太理解朝廷的用意,至于对孔晟本人,却没有太深的个人好恶。
只是方才他在城门楼上已经打量过孔晟麾下那支骑兵队的军容严整,一望可知就是江北虢王李巨大军中的精锐,若是能得这百余陌刀队编入他的骑兵营,无疑是更加如虎添翼。
所以,南霁云来得很急。至于孔晟会不会同意,他根本没有多做考虑。在这睢阳城中,张巡的话就是圣旨,张巡本着公心一体统率发出军令,孔晟作为属官,岂能抗命不从?
孔晟正在那座宅院中四处溜达查看,同时也是在焦急等待着穆长风和聂初尘两人的到来。孤身一人在睢阳城中,他倒不是害怕什么,只是身边没有个体己人说话商量,终归是没有底的。
南霁云的突如其来,让孔晟心头的那种不祥的预感更加浓烈。(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话锋如刀
南霁云来了,这让孔晟意外之余又有些警惕。
前面他已经有了一种很强烈的不详的预感,如今因为南霁云的到来而变得更加强烈。
此人白面无须,身材挺拔,气势端宁,威猛中自有一种儒将的气质。孔晟深深望着南霁云,抱了抱拳:“这位将军,找下官有什么事吗?”
尽管在南霁云心里,并不把孔晟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所谓朝廷命官、年不及弱冠的少年郎太当回事儿,但毕竟孔晟的官阶在他之上——孔晟是实打实的钦命县官,一县父母军政主官,可他只是张巡麾下的陪戎副尉,特别时期当成大将来使用,但确实品阶只是陪戎副尉,不入流的武官,与乌显乌解兄弟俩一般。
因此,南霁云也不能失礼,忙回退半步躬身抱拳回礼道:“孔县令,末将南霁云,张中丞麾下骑兵营统领。”
孔晟眸光一亮,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南八将军,久仰大名了!”
孔晟语出赤诚眸光清澈,没有任何作假。
对于南霁云的名字,他的确是久仰多时了。不要说正史杂史野史,就是各种版本的电影电视剧和武侠小说里,南霁云都是一个大名鼎鼎的传奇人物。某种意义上说,南霁云在后世民间的知名度,比雷万春和张巡都要高出太多。
不仅有忠烈之名,还有传奇色彩。
南霁云微微一怔,孔晟对他如此礼遇客气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过,他旋即认为孔晟不过是一句客气话。也没太当真。就索性直接道明了来意:“孔县令。奉张中丞军令:当前我军守卫睢阳责任重大,当聚合一切可以聚合的力量,为日后与叛贼决战整军备战。有基于此,中丞大人特授权南八,将孔县令随从骑兵队百人一体纳入骑兵营统率。还请孔县令速速随我出城,好尽快完成整编。”
南霁云说的如此直接,让孔晟在意外之余不由暗生几分怒火。
张巡虽然是历史上有名的刚烈名臣,为国捐躯的美名流传千古。(孔晟从来就没有否认这一点。而事实上,他之所以冒死来睢阳,其中一个因素就是因为有张巡这批人在。)
但这不代表着孔晟可以任人宰割,张巡先是夺了孔晟的县域治理之权,以战时特殊为由,生生将他这个实权县令架空为睢阳属官;而紧接着,又快马加鞭要吞并孔晟仅有的一点安身立命的军事力量,吃相也太难看了,着实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孔晟可以顾全大局,但绝对不能忍气吞声。没有原则地退让。
在当前这种混乱危险的境况下,是否掌握实质性的军事力量指挥权。不仅关乎孔晟日后在睢阳、在河南道官军体系中的话语权,还关乎着他的身家性命。
所以,这百余骑兵队的掌控权就是他最后的底线,不可触碰的逆鳞。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孔晟面不改色,淡淡道:“南八将军,这便是中丞大人的军令?呵呵!”
孔晟突然轻笑起来,他笑声中的那隐藏极深的某种轻蔑和不屑一顾让南霁云听了心头发紧,冷冷望向了孔晟,心道这小厮竟敢违抗中丞大人的军令?!真是好大的胆子!
南霁云早就料到此次整编孔晟的骑兵队不会那么容易,对方肯定会排斥并百般阻挠,但最终,南霁云并不认为孔晟敢公开违抗张巡的军令。
因为在睢阳,张巡就是高高在上的王者,说一不二,威权森严,执法如山。孔晟公开违抗军令,下场可想而知。而作为一个外来者,他在睢阳并无根基,若惹恼了张巡,他连立足都是问题。
“孔县令为何发笑?”南霁云不满地瞪着孔晟。
孔晟轻笑道:“请南八将军去回复中丞大人,我带来的这支骑兵队,不是我的随从护军,而是虢王殿下派出来保护我来睢阳赴任的亲兵卫队,不日就要返回江北大营,难道中丞大人还要收编虢王的亲军吗?”
孔晟话语中的嘲讽之意溢于言表:你张巡本事再大,敢整编宗室亲王的卫军?想要僭越找死不成?哪怕是你有万千的理由,也不能轻易触碰这道红线。
南霁云神色一紧,冷笑道:“孔县令,你这话怕是言不由衷吧?虢王派骑兵护卫你来睢阳,这就是你的护军。目前睢阳危在旦夕,急需后援,既然这支骑兵来了,就理应为守卫睢阳尽一份心力。”
孔晟神色沉静,一字一顿地回答:“南八将军还是不要擅自做主,请回,就将我的原话禀报给张中丞即可。”
南霁云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孔晟的目光中便多了一丝锋锐和凌厉:“孔县令,大敌当前,军营之内,律法森严,你即是朝廷命官,就当遵守朝廷法度。睢阳以中丞为首,中丞军令一出,你若有违抗,当军法从事!”
孔晟神色冷肃,冷笑起来:“孔某堂堂的天子门生、朝廷昭命宋城县令,还需要你一个陪戎副尉来教训吗?以下犯上,你可知朝廷法纪不可饶恕?!”
孔晟虽然欣赏南霁云这样的风骨名将,但事关他的权威,他不可能对南霁云的盛气凌人保持沉默。
南霁云倒吸了一口气。他没想到孔晟一个少年人竟然这样牙尖嘴利难对付,他本来想吓一吓孔晟,更没想到孔晟骨头之硬超乎他的想象,而孔晟据理力争的反戈一击,南霁云也不敢再多说半句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关官场等级尊卑,若是让孔晟再抓住话把儿,一顶以下犯上的帽子扣上,就算是张巡也难为他撑腰了。
南霁云脸色难看地扫了孔晟一眼,霍然转身,大步离去。
张巡自然是还没有退堂。他犹自与许远在堂上。主持着这场漫长的军政会议。同时还要等待南霁云这边的消息。
别看只是一支百余人的骑兵队,但是江北大军中的精锐,又是作为特种兵的陌刀骑兵,对于当今的睢阳来说,绝对是不容小觑的军事力量,张巡很重视。
南霁云大步流星进了大堂,抱拳躬身道:“回禀中丞,南八无能。有负中丞厚望!”
张巡脸色一变:“南八,到底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南霁云轻叹一声,原原本本将孔晟的话当众说出口来。他性格刚直不阿,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杜撰半个字,只是复述孔晟的原话。
张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且不说,堂下站着的另外两员将领闻言暴怒起来,先后跳了出来。
雷万春的助手、步兵营副统领张魁(军阶同样是陪戎副尉)冷笑着拱手道:“中丞,这小厮太过狂妄,竟敢违抗中丞的军令!且容末将带人过去,将他拿下治罪!”
南霁云的助手、骑兵营副统领李丁也出班怒道:“一个小小的黄口孺子。竟敢如此放肆,违抗军令。罪不容诛!”
雷万春肃立在一侧,眉梢一挑,却还是低头顺眼,没有开口说什么。这张魁是张巡的本家堂侄,同为张巡的心腹,但人家终归还是亲戚,自然就有几分无形的亲疏远近这不消说。
睢阳太守许远端坐在堂上,虽然面不改色心不跳,没有任何的神色异样,心里却微微有些不舒服。
张巡手下这些武将其实原本都是品阶很低的基层军事头目,被张巡临战选拔起用,暂时还没有朝廷的昭命封赐。
这批人能征善战,对朝廷的忠诚度、追随张巡誓死保卫睢阳的决心,都没有问题,但就是狂悖无礼粗鲁放纵,越来越居功自傲没有礼仪法度。
就以今天为例来说,孔晟是堂堂的朝廷命官,岂能是他们这些低阶军官所能肆意非议讨论的?还口口声声要将孔晟抓起来治罪,当真是狂悖到了一定的程度!即便孔晟真的有罪,也需上报朝廷由朝廷来议罪,何曾能轮到他们这些人?
但许远也无可奈何。目前正是用人之际,他不可能傻到去直接与这群莽夫对抗,睢阳已经是张巡这些人的天下,他这个太守就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罢了。
如果说一开始许远为了顾全大局,自觉能力不及张巡,自愿将睢阳大权拱手相让的话,那么说现在,变成了睢阳城中可有可无的存在之后,许远的心态又有了些许的变化。说不生气、不郁闷、不抱怨、不后悔,那是假的。
许远扭头暗暗扫了张巡一眼。
对于张巡,他自问还是有些了解的。此人刚正耿直,早年若不是因为性格原因,不肯攀附权贵,早就升迁为更高品阶的京官了。可不管他性格如何,作为文士出身的官员,许远相信张巡还有基本的政治涵养和礼仪风范。
果然,张巡浓眉一挺,猛然一拍桌案,沉声道:“好了,尔等不要胡言乱语!孔县令是朝廷命官,岂能随意捉拿治罪?南八,你去把他请来,我当面与他说道说道这事!”
张魁脖子一扭,气呼呼地退下。
南霁云抱拳躬身,再次领命而出。不多时,他就引着孔晟入得大堂。
孔晟若无其事地进了大厅,向堂上的张巡和许远行礼道:“下官孔晟,见过张中丞、许太守!”
许远笑着,起身摆了摆手:“孔县令无需多礼,看座。”
张巡则似笑非笑地紧盯着孔晟冷冷道:“孔县令,军情紧急,一切从权,本官命你将麾下百余骑兵纳入骑兵营一体统率,你为何抗拒不从?”
孔晟淡然拱手:“张中丞,孔晟赴任睢阳,只有孑然一身,何来的麾下随从?乌显乌解二人,乃是朝廷宿卫,禁军中的陪戎副尉,是钦差李公委派在孔晟身边。至于那百余人的骑兵队,我早就有言在先,那是虢王殿下的亲军!中丞大人要将虢王亲军纳入整编,就不该来问下官,而应该去彭城请示虢王殿下!”
“那支骑兵以李虎李彪二人为首,这两人是朝廷昭命的七品任勇校尉,官阶还在下官之上,中丞大人要将他们纳入骑兵营统率,听从南霁云一个陪戎副尉的号令,是不是有违朝廷规制?”
孔晟声音不大,但却慷慨激昂,话锋如刀,滴水不漏。
张巡脸色震怒地缓缓起身来。
他在河南道起兵以来,威权日重,入主睢阳后更是乾纲独断,没想到孔晟竟然一再与他拧着干,竟敢当面反驳让他下不了台,这直接激怒了张巡。
但孔晟却毫不畏惧,抬头昂然望着张巡。
他自问站在了理上,只要他不撒口,张巡就拿他没有办法。(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针锋相对
啪!
张巡猛然一拍惊堂木,拍案声震动全堂,也震动了所有睢阳文武属下。
当然,这里面真正的有朝廷昭命的文官只有两三个了,原来都是许远手下的睢阳太守衙门的属官,只是如今的睢阳张巡主政,武将当权,他们这些“老睢阳文官派”早已退出历史舞台,大多数低调地埋头做事,从不发表个人意见,尤其是在今天这种场合下。
张魁这些性情粗野彪悍的武将兴奋期待地望望张巡,又幸灾乐祸轻蔑地扫了孔晟一眼,他们认为孔晟激起了张巡的怒火,以张巡的手段和风格,这一次肯定要拿孔晟开刀。
只有雷万春和南霁云知道不是那么简单。
不要说孔晟疑似各种来头不俗,有钦差委派的宫卫跟随,还有虢王的百余亲军护卫,据说还与江南的土皇帝杨奇沾亲带故,动孔晟这样的人牵一发而动全身,张巡不得不慎重考虑。
就算孔晟毫无背景,也是朝廷命官,张巡目前的品阶也不是很高,勉强算是孔晟的上官,没有非常过硬的借口,他根本动不了孔晟。这是朝廷礼制和吏治的规矩约束。张巡可不是低级军官出身,他焉能不明白这一点。
这说明张魁李丁这些部将,其实根本不了解张巡,也看不懂张巡。
所以,尽管张巡怒火冲天,但过头的话还是没有轻易出口:“孔晟,休要跟本官提什么朝廷规制!大敌当前,军情紧急。一切通权达变。本官既然号令睢阳。那就有全权调度之权!本官再来问你一遍,你可愿意将麾下骑兵纳入骑兵营一体统率?”
张巡声色俱厉,形态慑人。
孔晟面色淡然,再次拱手为礼,不卑不亢、不疾不徐道:“张中丞,下官也再次重申一遍,这些人马非孔晟所能调度,中丞若是要一体统率。还请去彭城上报虢王殿下,孔晟做不得主,也断然不敢妄自做主!”
张巡都发怒至斯了,孔晟竟然还不肯让步,这让雷万春和南霁云暗暗吃惊。
有三子雷霆进这一层关系在,雷万春忍不住担心地瞥了孔晟一眼,心道你这小厮也着实傲气了些,张中丞是何等威权之人,你这样与他拧上,触怒了他。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南霁云则觉得孔晟不识时务,不顾全大局。纳入睢阳所属骑兵营的一体统率。有什么不好?有利于睢阳作战力量的整合,发挥最大限度的作用,为了个人利益而不顾大局,这让南霁云对孔晟的印象不禁又差了几分。
张巡怒形于色,怒视着孔晟,大声喝道:“孔晟,你真是好放肆!竟敢当众违抗本官的军令,你可知,临阵之前、军营之中,本官作为统帅,是有权将你军法从事的!”
孔晟轻笑一声:“请中丞大人息怒!下官扪心自问,毫无越礼违矩之处,何谈放肆?下官字字句句都语出赤诚,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作为睢阳属官,下官对中丞军令无不遵从,但下官只能管得了自己,却如何去约束虢王所属?若是中丞不信,可以去试试,那虢王所属两名校尉、那百余陌刀骑兵,可愿意听从整编号令?!当然,不管他们从与不从,都与下官无关!”
“下官奉召赴任睢阳,明知睢阳是险地,却还是甘愿赴任,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对于任何欲加之罪,下官却不能屈从!若是中丞执意要给孔晟扣上一顶不遵军令的罪名,孔晟也唯有向朝廷上表,以证清白!”
孔晟冷冷一笑,挺直了腰板。
他这番理直气壮针锋相对的话一出口,不要说张巡气得浑身哆嗦,就连张巡手下那群将领都纷纷义愤填膺,恨不能上前来将孔晟一刀给结果了泄愤。
张魁一步踏出来,扬手指着孔晟怒斥道:“大胆!竟敢对中丞无礼!来人,将他给老子拿下!”
张巡在睢阳的威望甚高,尤其是在军中。
眼见他们心目中的神人一般的领袖被孔晟再三“羞辱”顶撞,堂下几名军士早就按捺不住了,闻言立即冲上堂来,就要对孔晟动粗。
局势紧张,一触即发。
许远暗暗皱了皱眉,端坐在台上,攥紧了拳头。
孔晟不慌不忙地转头望向了面目凶恶的张魁,淡淡道:“你又是何人?敢在大堂之上口出粗俗狂言?”
张魁呸了一声:“本将乃是中丞麾下大将张魁,步兵营副统领是也!”
孔晟哈哈大笑,突然声音一冷,扬手指着张魁,又扫了围拢过来的几名军士,一字一顿道:“一个小小的陪戎副尉,不入流的武官,竟敢以下犯上,在本官面前大放厥词出言不逊,该当何罪!还有尔等,你们可要想清楚了,本官是天子门生、朝廷昭命宋城县令,你们敢动本官一根手指头,那就是谋反并祸及九族的大罪!”
几个原本神色不善的军士被孔晟威势凛然的气势给镇住,一时间不敢再上前。而张魁则暴怒起来,上前两步,竟然要去撕扯孔晟。
孔晟神色冷厉,目光如刀。
他昂然而立,就站在那里,无动于衷。若是这张魁敢主动动粗,他不会心慈手软。要打架嘛,谁能是江宁城中不怕死的小霸王孔晟的对手?
南霁云见情势要不可控制,急急上前伏在张巡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张巡长出了一口气,神色阴沉着缓缓又坐了回去,猛然一拍桌案喝道:“张魁,不得无礼,退下去!”
南霁云的话其实就是不说,张巡也心里有数。
城外,可是还有孔晟的不少人,这些人是虢王那边的人,只要走脱了一个,张巡擅自处置朝廷命官乃至更加不堪的罪名就会坐实,一旦激怒了朝廷,他的位置就保不住。
况且,睢阳大战临近,张巡还寄希望于彭城那边的虢王能派兵增援,怎么能明目张胆地得罪虢王?
张巡使劲按捺住内心熊熊燃烧起来的怒火,勉强平静道:“孔县令,本官一心为公,毫无私念,你应该明白。睢阳大战在即,你我众人当合力同心,共抗叛贼,希望你遵从大局,不要罔顾朝廷荐拔你为官的殷切期望!”
张巡用的是苦口婆心的语气,其实已经算是开始让步了。但孔晟却没有因此而改变初衷。这支百余人的军事力量,是他起家的班底、事业打拼的“第一桶金”,他怎么会轻易拱手送人?
孔晟抱抱拳:“张中丞,下官既然冒死来睢阳赴任,就没有什么私心杂念!否则,我留在繁盛安逸的江南日日笙歌燕舞,哪里不强似这战火纷飞的河南?也请中丞大人放心,下官当为睢阳抗贼大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见孔晟话说得很漂亮,但就是不肯有实质性的让步。张巡心里的怒气一点点膨胀着,眼看就要失控。
孔晟眼角的余光一点点从许远复杂的面孔上掠过,心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这个睢阳太守竟然还不站出来说句话,看来……看来许远此人比史书上记载的还要软弱一些。
许远是忠臣毫无疑问,但能力弱、性格更弱,否则,睢阳的军政大权怎么可能全部落入张巡一个“下官”手里?
雷万春焦躁起来,他有心开口劝孔晟要识时务顾大局,但又生怕引起同僚的猜忌,又担心会让张巡心生芥蒂,所以犹豫不决。
这个时候,一直保持着异样沉默的睢阳城目前的第三号人物城父令姚訚开口了:“张中丞,许太守,以某看来,那百余人的骑兵是虢王亲卫,将来迟早要返回彭城向虢王复命,但暂时留在睢阳助战也未尝不可,只是这样,还是由孔县令统领比较妥当。”
姚訚是随张巡起兵抗贼的核心人物之一,只是如今睢阳是张巡一人的天下,他这种当初的“老人”渐渐退居幕后,尽管张巡对他还有几分看重,可奈何张巡麾下的武将都不曾将他放在眼里,姚氏是识时务之人,自然就慢慢开始保持低调。
姚氏的开口,让许远暗暗松了一口气。在许远看来,反正都是防卫睢阳的军事力量,反正在整体上都由张巡统一指挥,这支骑兵队是放在孔晟手里还是南霁云手里,根本无关紧要,何必因此非要跟孔晟撕破脸皮,迟早要闹到朝廷那里去?
张巡扫了姚氏一眼,冷冷道:“此言不妥。孔县令士子出身,舞文弄墨的本事想必过得去,但一介书生如何能领军打仗?大敌当前,睢阳守军本就捉襟见肘,兵力不足,若是再将兵力浪费,我们将何以面对声势浩大的叛军围城?”
姚訚见张巡不肯听自己的建议,就面带苦笑垂下头去,心道自己真是多嘴多舌,何必去多管闲事介入这种兵权的纷争中去?
孔晟深深望着姚氏,又将深邃的目光投射在余怒未息的张巡面孔上,沉声道:“张中丞,下官虽是士子出身,但却略通武艺骑射,统率大军或许能力不足,但率一支百人骑兵队,自问尚能得心应手。”
“孔县令当真是年轻气盛啊!你以为这领军打仗就像士子吟诗狎妓风花雪月那么简单?”张巡嗤笑一声,他麾下的众将更是轻蔑地哄笑一声,鼓噪起来。
张魁更是直接开口指摘孔晟自不量力无知狂悖。
一直沉默着压抑着火气的南霁云猛然一抬头怒视着孔晟,大喝道:“孔县令,既然你口口声声通晓武艺骑射,可敢与我这个小小的陪戎副尉比试比试?不要说胜了某家,若是你能在南八手下过得几个回合,某家都承认你能带得了兵!”(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白马亮甲动睢阳(1)
南霁云与张巡飞快地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张巡突然怒气全释,笑了起来:“也好,孔县令,你可愿意与南八比试一番?若是你能在南八手下走上几个回合,本官就如你所愿,将这支骑兵交予你来统率,绝不食言!”
在张巡看来,孔晟不过是年轻气盛说大话,一时说漏了嘴。看他这文弱书生的样子,不要说上阵杀敌了,就算是两军对垒前没准都会被吓尿了“裤子”。
而且,南霁云是睢阳所属两员猛将之一,勇武过人,尤其是箭法通神,寻常武将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是孔晟!
孔晟要跟南霁云比试,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张魁、李丁等人均开始粗野地大笑,起哄、鼓噪。
孔晟环视众人形态,暗暗摇头。张巡统御的权力手段是有,否则他不会将睢阳经营得铁桶一般外人很难插进手来;但看他麾下这些人彪悍固然彪悍,勇猛固然勇猛,却不懂规制,除了南霁云和雷万春之外,多半都是粗俗下流之辈,这又足以证明他在用人方面是有问题的。
真正的上位者,御下森严,手下人的整体素质也能反映上位者的素质。
孔晟一念及此,拱手慨然道:“既然南八将军如此看得起孔某,那么,孔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孔晟竟然应下了。
不要说张巡吃惊,张魁那些人都有些发怔。他们是在起哄不假,但无非是为了羞辱孔晟一番。却不料孔晟竟然真的应下与南霁云一战。这是自不量力还是要送死的节奏啊?
南霁云是什么人?张巡麾下这些部将。没有一个人敢轻易与他对阵。他枪法娴熟,又箭法高明,两相对战,几个回合就能将来犯敌将斩于马下,这孔晟竟敢跟南霁云对战?
疯了,绝对是疯了。
就连姚氏和许远都暗自叹息,觉得孔晟太不识时务了。若是一个文弱的士子少年郎都能战败南霁云这样的当世勇将,恐怕都要羞煞全天下习武之人了!
张巡心里暗暗冷笑。心说既然你这小厮要自取其辱,那就让南八杀杀你的锐气和傲气。在睢阳这一亩三分地上,不听本官的号令,那就要吃点苦头的!
其实张巡要夺孔晟的兵权,要说一点私心也没有,倒也未必。无非是想要压压孔晟这个新人的势头,免得孔晟日后不听招呼。再者,大敌当前,张巡希望睢阳守军中只有他自己这一个声音。
张巡缓缓起身,淡漠道:“好。既然孔县令应下,那么。诸位且随我登临城楼观战——南八,你与孔县令就在城下对战,点到为止吧!”
南霁云躬身抱拳:“南八遵命!”
孔晟轻轻一笑,转身而出。身后,传来张魁等人更加鄙夷不屑的哄笑声,以及清晰可辨的叫嚣声——
“南八,一定要给这小厮一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马王爷到底长几只眼?!”
“真是自取其辱!不知这小厮手无缚鸡之力,能上得了战马否?”
“诸位等着吧,他在马上,被南八一箭射来,保准会屁滚尿流跳下马来磕头认错,到那时,南八,你可不要轻易放了他!哈哈哈!”
孔晟对这些嘲讽的声音置若罔闻,他之所以今番冒险与张巡“对簿公堂”,捍卫自己的“合法权利利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趁机为了立威。
他早就看穿了,这群睢阳武将崇尚武力威权,若是自己不拿出点实打实的东西来,要获得他们的承认,真正在睢阳站住脚,是不可能的。
既然要动粗,那就动粗吧。对于孔晟来说,其实他最不怕的就是动粗了,要比那些舞文弄墨咬文嚼字的事儿来得更畅快淋漓简单直接,这说明在骨子里他还是一个潜在的暴力分子。
孔晟大步流星出了太守府衙。
对战定在午时三刻。
一轮红日高悬在天际,蔚蓝的天空上白云翻卷,凛冽的西北风呼啸而过,将这睢阳城外的这片不毛之地刮得连片枯草茬子都看不见。
李虎李彪二人率百人骑兵队手执陌刀跨在马上,在城门左侧结阵森严。
他们得到了凤阳郡主的严命,至此追随孔晟务必在睢阳一线护卫他的安全,他们大概明白孔晟为什么要跟南霁云对战,也早就得了穆长风等人的暗示,若是孔晟不敌南霁云或者事有不测,立即护卫孔晟逃离睢阳向彭城退走,料张巡不敢派兵追赶。
李彪李虎这些人心里还真不把张巡这些人当回事儿。张巡乱起时不过是一县县令,趁乱起兵,以平叛为名,打了几次胜仗,就赚了如今的位置。
穆长风一袭白衣飞扬,跨在马上,神色平静。
他的身旁,聂初尘依旧红衣胜火,挽着弓箭,风情万种的仰首向天。
聂初尘觉得这种对战根本没有任何悬念,很无聊的紧,在她看来,以孔晟的天生神力和手中势不可挡的方天画戟,不要说南霁云区区一人,就是睢阳部将全部一哄而上,恐怕也很难是孔晟的对手。
而在对面,南霁云早就披挂整齐等候多时了。
他着一身官军制式的明光甲,手持长枪,背插长弓,骑在一匹黑马上,威风凛凛。
但孔晟迟迟没有出现。
城楼之上,张巡、许远率众将列队观战。
张巡扬手指着城门左侧那支军容齐整杀气腾腾的骑兵队,忍不住赞叹道:“果然是江北军中的精锐骑兵,清一色的陌刀队,若是能归入南八的骑兵营,骑兵营的战力能增强至少一成!”
许远微微一笑:“这些江北军个个威猛过人,的确不同凡响。”
这时许远心里却暗暗猜疑道:虢王能将这么一支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训练而成的精锐陌刀骑兵交给孔晟,这起码意味着孔晟与虢王一系关系不同凡响。也许正是有虢王在背后撑腰。所以孔晟才这么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吧?
其实孔晟跟虢王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无非是跟凤阳郡主李萱阴差阳错之下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交情。
张巡又指着白衣穆长风和红衣聂初尘向身侧的雷万春道:“万春。这白衣人和红衣女子又是什么人?”
“中丞,着白衣者乃是江湖人,人称白衣剑客穆长风,是孔县令的结拜义兄。至于这红衣女子,名唤穿云箭聂初尘,据说与孔县令关系匪浅!或者,是红颜知己吧?”雷万春小声恭谨道。
张巡哦了一声,深邃的目光投射下去。在穆长风和聂初尘两人身上略一打量,就移了开去。
孔晟迟迟不出现,城下的南霁云耐心等候,城楼上的张魁等人却早就不耐烦了,各种鼓噪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随之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两匹枣红马疾驰出城门,宫卫打扮的乌显乌解二人手持弯刀呼喝连声,自打到了睢阳之后,乌显乌解两人算是牛逼威风起来了,整个宫廷禁军的行头一装扮。谁敢小觑他们?
旋即,一匹神骏的白马如同一道白色闪电驰出。马背上,孔晟一身银色亮甲,束冠,没有戴头盔,手执一柄令人触目惊心的方天画戟,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当真是马如风,人如龙。
首先引起众人惊呼关注的自然是白马追风,这匹马神骏异常,落入一群武将眼里,那就好像是一个绝世美女被一群色狼盯着一般。
张魁等人没有想到,孔晟竟然拥有这样一匹世间罕见的神驹宝马,而孔晟的这一身扮相其实也暗暗引起了不少人的心底喝彩声。
白马亮甲,英姿飒爽,少年英雄!
“好一匹宝马!”张巡眼前一亮,目光凝结。
许远和姚氏悄然对视了一眼,心里各自盘算起来:“难道这孔晟真的是文武双全,但愿不是花架子吧……”
李彪李虎及其麾下骑兵目光热切,望着孔晟的一人一马缓缓驰向南霁云。他们是见识过孔晟神勇的江北军汉,他们打心眼里希望孔晟能再次创造奇迹,在这睢阳城外,再展神威,让睢阳这些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开开眼界!
而他们,也与有荣焉!!
聂初尘清澈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欢喜。不管孔晟愿意还是不愿意,承认还是不承认,她早就将孔晟当成了未来的夫婿,未婚郎君如此少年英雄,她心里欢喜的紧。
但她的手还是紧紧地握住弓背,保持着足够的警惕,若是孔晟有任何危险,她必然会不管不顾地出手,一箭将南霁云射落马下。
咚咚咚!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城门楼上,张巡挥挥手,雷万春手下的两名军汉开始擂鼓助威。
鼓声按照一定的节奏韵律敲响,回荡在四野,又随风飘散。
孔晟胯下白马缓缓驰向南霁云。
南霁云脸上早就是一片凝重之色了,一开始他哪里将孔晟放在眼里,不过是想杀杀孔晟的傲气娇气和锐气,当然也不会真的取了孔晟的性命;可如今见孔晟白马亮甲气势如虹,尤其是他手里那柄方天画戟,南霁云是非常识货之人,能使这种兵器的人,岂能是凡夫俗子等闲之辈?
近前,孔晟打马停下。他端坐在马上,手里的方天画戟斜指南霁云,朗声一笑道:“南八将军,来吧,孔某等候多时了!”
南霁云脸色一紧,猛夹马腹,挥舞着银色长枪就纵马疾驰过去。孔晟也断喝一声,拍了拍追风的马首,追风长嘶,四蹄如飞,迎着南霁云驰来的方向腾云驾雾般飞腾了过去。
南霁云的坐骑也是一匹骏马,但如何能与追风相提并论,起码在速度和爆发力上差得太远了。所以,在两马交错间,孔晟其实占了不少便宜,领先了半个身位。
南霁云挽了一个枪花,呼啸如风刺向孔晟的咽喉。此刻在他的心里,已经将孔晟当成了平生最值得重视的一个对手,不可能再手下留情虚应其事。
孔晟大笑,没有躲避,而是方天画戟猛然一横,奋力将南霁云的枪尖挡去,南霁云脸色骤变,瞬间只觉一股巨力传递过来,让他的虎口发麻,差点握不住枪柄。若不是他仓促间又加了几分力,他的银枪绝对要脱手而飞。
孔晟笑声一敛,手里的方天画戟顺势一沉横向扫去,南霁云措不及防,也幸亏他对战经验丰富,电光石火间身形在马上一矮,伏在马背上躲避了孔晟这势大力沉的一击。
南霁云向远端驰去,惊慌未定,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上阵杀敌无数次,还从未向今天这样心生胆怯,不是孔晟的武艺多么惊人,而实在是对手的力量太大,超乎了他的承受能力。
孔晟立住马,拨转马头,大笑着又驰了过来。
南霁云神色凛然,鼓足勇气用挥舞着长枪杀回马来。
城楼上观战的张巡等人脸色都变得无比的凝重,他们能看得出来,虽然只是一个回合,但南霁云隐隐落在了下风,有不敌孔晟的迹象。(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白马亮甲动睢阳(2)
雷万春趴在城门楼上,因为紧张,他的手死死抓住城墙上的墙砖,竟然将青石墙砖抓出来五道轻微的抓痕。
南霁云在更加猛烈的擂鼓助战声以及城楼之上睢阳将士呼喝而起的助威声中,纵马持枪冲向孔晟。
他紧咬牙关,紧握长枪,悠地一枪刺去,然而,这次他刺向的不是孔晟的咽喉,而是孔晟的下盘,确切的说是刺向孔晟的坐骑追风。
他显然知道孔晟的力量过于惊人,不能力敌,就转而兵走险招了。
他也是在赌。他将整个上盘让给了孔晟,若是孔晟不顾坐骑的安危,直接一戟击过,他性命终将不保。可南霁云料定孔晟不会放弃坐骑,任是谁都不愿意放弃这样一匹宝马吧?
孔晟脸色一变,白马追风多次在危急关头救了他的性命,在他心里的位置很重,其实已经不亚于穆长风这些贴身之人了。若是让南霁云这一枪刺中,追风不死也得重伤。
追风对他够意思,他也不能眼看自己的爱骑受伤而不顾。
孔晟来不及多想,他手里的方天戟猛然下挑,险之又险地挡住了南霁云的枪尖,但他眼角的余光马上发现南霁云脸上浮起一丝得逞的笑容,此人不愧是久经战阵的勇将,马上作战的经验丰富,他旋即虚晃一枪,枪尖擦着孔晟的方天戟掠起,猛地大喝一声,枪身上移,横着向孔晟的上本身击打而去。
他这一击,可以说是用尽了全身气力,势大力沉。裹夹着呼啸的风声。孔晟顾此失彼。急切间很难横戟自救了。
“好!”城楼上爆发起雷鸣般的喝彩声。
孔晟心内一沉,暗暗叹息着,知道自己终归还是冷兵器战场上的菜鸟,无法与南霁云这种当世名将相比,他的战斗技巧、他的对垒经验、他的应变能力,非常人所能及。
凭借碾压一切的绝对力量,孔晟自离开江南以来,可谓是势如破竹无人可挡。可此番遇上南霁云就变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南霁云的枪柄已经近在咫尺,想要躲避是很难避过了,按照常理,这也是躲避不过去的,因为南霁云已经将能躲避的任何角度都给封死了。
南霁云已经手下留情,他用的是枪柄而不是枪尖,击向的位置也不是孔晟的要害。这一次击中,孔晟至多落马负伤,不会危及性命。
没有人认为孔晟会逃过这一击,败在南霁云手下已成定局。
不要说城楼上那兴高采烈的睢阳武将众人了。就连穆长风和聂初尘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做好了临场救人的准备。聂初尘更是当即搭弓引箭,一箭就要射出,直取南霁云的命门。
也就是在那瞬间,孔晟骨子里那潜藏着的狠劲儿再次涌荡全身,来自于前任的这位老弟的这种性格上的暴戾一面,再次爆发起来主导了孔晟的头脑理智,孔晟陡然间怒吼一声,根本不顾不理会南霁云那横扫过来的一枪,直接挥起方天戟刺向南霁云的心脏要害。
完全是不要命同归于尽的搞法。
也就是说,南霁云这一枪固然会击伤孔晟,可孔晟这一戟也不是吃素的,谁都不如南霁云清楚,以孔晟的超人力量,若是让孔晟击中,自家性命难保。
南霁云脸色骤然变得煞白,其实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权衡去取舍,只是一种生命或者是身体的下意识本能使然,他双手一松,弃了手中的长枪,一个后仰翻就坠下了马背,栽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而孔晟的方天戟生生擦着他的衣甲斜掠过去,护心镜都给挑破,浑身惊出了一身冷汗。
南霁云的坐骑犹自冲了出去。而他虽然双手弃枪,但枪还是借着惯性横扫向孔晟,只是力度不可同日而语。尽管是这样,孔晟还是被横扫过来的枪柄给扫撞了一下,然后被孔晟忍痛借力拨落在地。
这一切都是瞬间发生的事情,等城楼上的张巡及其麾下,李虎李彪及穆长风聂初尘等人意识到不妥的时候,南霁云早已栽倒在地,而孔晟力住马,手中方天画戟傲然指着南霁云,神色镇定从容。
城楼上泛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眼见南霁云竟然莫名其妙地败在孔晟手上,张巡的脸色变得难看之极。而雷万春则深吸了一口气,趴着城墙往下眺望,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极了。
与其他人相比,南霁云的表现和反应非常平静自如。他长出了一口气,站在地上拍了拍甲胄上的灰尘,向孔晟拱手抱拳道:“孔县令神勇过人,南八钦佩之至。此次败在孔县令手上,南八更是心服口服。”
孔晟哈哈大笑,收起方天戟来,在马上向南霁云拱拱手:“南八将军,侥幸了!”
“不,孔县令年少英雄,神力惊人,以某看来,在睢阳城中无人能敌。”南霁云轻叹一声:“难怪孔县令不肯放手,原来文武双全,竟是一员当世虎将!”
孔晟拨转马头,面向城墙,大声道:“张中丞,下官侥幸获胜,还需要比试吗?”
张巡脸色复杂,无言地挥了挥手,他还能说什么呢?连麾下最勇猛的战将南霁云都败在了孔晟的手上,遑论是其他人了。
张巡正要开口终止比试,张魁和李丁二人黑着脸上前来行礼道:“中丞,那孔晟胜了南八纯属侥幸,是南八的坐骑受惊,南八被惊落下马,才有了这一败。此子着实狂妄,不如让我二人去与他再试一场,如果他能将我二人战而胜之,我等才算是真服了他!”
张魁的话说得周遭一些将领面色发红,心道两人一起上阵去跟孔晟比试,也亏张魁李丁能说出口来。
雷万春扫了张魁和李丁一眼。眉头一簇。却没有说什么。
张巡略一迟疑。却听张魁扒在城墙上向城下高喊:“孔县令,在下二人见你武艺高强,一时兴起,不如你我三人来一场混战切磋一下如何?若是你能胜了我二人,我等便再无话说!”
孔晟闻言一怔,心道: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车轮战先不说,两个人一起上还口口声声切磋一下。脸皮比城墙还厚哟。
但孔晟心念电闪,知道自己要想真正在睢阳立威,单一战胜南霁云,似乎力度还不够大。既然如此,那就来一场大的,亮瞎这群人的狗眼!
孔晟冷笑一声,手中方天戟高举,大喝道:“要战便来,休要废话!不要说你们二人,就是你们一窝蜂上。孔某也不在乎!”
张魁和李丁黑脸微红,但他们二人早就看孔晟不顺眼了。看孔晟战胜南霁云大出风头心中更是不爽,但要是一个人上,两人又各自有几分怯意,就打起了联手上的主意。
孔晟如此昂然不惧,受了激将法,正中两人下怀。
两人操起兵器就下了城楼,纵马扬鞭出了城门。
张魁用的是长矛,李丁用的长槊,都是力量不轻的长兵器,由此可见两人也是有些力量的。两人也没有废话,舞动手里兵器就从两个方向向孔晟冲杀过去,口中怒吼连声。
城楼上,许远微微皱眉,叹息道:“中丞,这样不妥吧?车轮战,再加上张魁李丁两人联手对战孔晟一人,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张巡嗯了一声,却还是低沉道:“姑且让他们二人试试孔晟的本领,我看孔晟勇猛过人,也未必就败了。”
许远无语,心内更生不满。他突然觉得,现在的张巡渐渐有些变了,虽然他对朝廷的忠诚、对拯救黎民百姓的热忱丝毫不减,但屁股坐在最顶层的位置时间久了,变得有些刚愎自用,甚至有些小鸡肚肠不能容人了。
他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姚氏扫了一眼,姚氏笑笑。两人并肩退下,自顾下了城门楼,不再观战。
这算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吧,反正无论胜败都是让睢阳难堪的事情——胜之不武,败,则是羞辱。
城下,聂初尘见张魁李丁群战孔晟,脸色铁青,冷笑着抽出穿云弓,拨马就要上前去助阵。穆长风拱了拱手,劝阻道:“聂姑娘,这两人就是酒囊饭袋,就算是一起上,也不可能是三弟的对手,你不需担心什么。”
穆长风左右四顾,又压低声音道:“聂姑娘,三弟正好借此立威,你稍安勿躁!”
聂初尘脸色稍缓,但还是低低咒骂了一声:“不要脸的狗贼,两人一起上,算什么本事?!”
南霁云难堪地退在一旁,俯身捡起自己的长枪,掩面向不远处停在那里低头啃着地面上一两根枯草的坐骑奔去。张魁和李丁如此联手上,闹得南霁云都是一个大红脸,感觉无地自容。
说话间,张魁和李丁一前一后夹击向孔晟,两人手里的兵器一上一下配合默契地招呼向孔晟的上下盘位,出手之狠看得城楼上的睢阳守军以及城门侧的李彪李虎骑兵队军汉暗自心惊。
孔晟貌似轻描淡写,实际上打起了十万分的精神头。他虽然不齿张魁李丁的为人品性,但也知道他们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油子,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阴沟里翻船。
孔晟猛夹马腹,追风长嘶原地一个打摆,避过了张魁的凶猛一击,尔后孔晟手里的方天戟奋力格挡,迎向李丁的长槊,只听一声爆响,李丁的长嘶险些脱手,他吓了一大跳,追加了几分气力才勉强握住。
孔晟打马向前冲去,很快就突出了两人的夹击包围圈。
张魁和李丁对视一眼,冷笑着依旧分成两个方向追击了上去。他们还就不信邪了,要是两人联手都拿不下孔晟一个少年郎,他们还有什么脸带兵打仗?
追风的速度不是寻常战马能及。
孔晟端坐在马上,一直驰出了百余米,这才拨转马头迎向了张魁李丁两人。眼见两人凶狠的面庞渐渐在眼前放大,孔晟手里的方天戟高高举起,略一调息,浑身的经脉力量开始运转,一股强有力的气流次第涌向手腕,握住方天戟的手都隐隐有些抖颤。(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白马亮甲动睢阳(3)
北风,呼啸如狂,天地间一片苍茫肃杀。
众目睽睽之下,三人三骑对面冲刺,马蹄声震如雷,杀气腾腾。
张魁的长矛,李丁的长槊,一左一右地挥舞着挥击下来,若是孔晟被击中,当场就得连人带马被砸成一团烂泥。
雷万春等人在城楼上见张魁二人如此凶狠,出手毫不留情,愤怒地奋力一拳捶打在城墙上。
“鼠辈敢尔!”孔晟陡然间舌战春雷,手里的方天画戟抡起卷裹着呼啸的风声向着张魁与李丁两匹战马冲击过来的中间部位泰山压顶般劈去,一道银色的闪电嗖得冲入地底!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漫天的烟尘弥漫而起,外界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阻挡,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几声人仰马翻的嘶吼声以及惨叫声,旋即就没有了动静。
烟尘渐渐散去,众人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望去,只要孔晟白马亮甲手里的方天画戟斜指地面,而在他的马前不远处,一个方圆数尺的小型坑洞赫然出现在众人视野中,至于张魁和李丁,两匹战马当时或是受惊或是被气爆掀翻,总之撂翻在当场两侧位置,马背上的人自然也随之落马被摔伤。
两匹战马翻滚了一下,起身来突然吁吁长嘶狼狈向远方窜去。灰头灰脸失魂落魄的张魁李丁从地面上爬起来,孔晟高举方天画戟,作势欲劈,同时大喝:“尔等吃我一戟!”
城楼上。张巡脸色大变。急急扬手高喊道:“孔县令。手下留人!”
张魁李丁脸色惊魂未定,作为当事人,他们其实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反正是只见孔晟挥舞着方天画戟劈下来,两人正要躲避,就听见爆响,旋即被受惊的坐骑给掀翻落地,险些被压成重伤。
两人畏惧如虎地抬头望着孔晟。嘴角一阵哆嗦,双腿都还在抖颤有些站不稳。
这已经是孔晟手下留情了。这样惊人的力量若是劈向两人,后果不堪设想。这一个回合下来,两人中至少有一人要丧命在孔晟的方天戟下。
孔晟扫了两人一眼,手里的方天画戟缓缓收起,呸了一声,“滚!”
两人眸光恶毒地扫了孔晟一眼,面色羞愤低头掩面狂奔而回,连战马都顾不上收拢了。
神人一般的手段!神鬼莫测的力量!
城楼上所有观战的将领军士目光复杂地望着横戟立马意气风发的孔晟,片刻无言的死寂过后。雷鸣般的叫好声喝彩声此起彼伏。
李彪李虎身后的百余陌刀骑兵更是兴奋地挥舞着陌刀,霍霍作响。同时口中热情高喊,声震云霄:“小霸王、赛吕布,白马亮甲方天戟,少年英雄无人敌!”
孔晟朗声一笑,单手执戟,俯身挑起张魁遗留在地面上的那根长矛,略一挑,然后猛地格飞,长矛掠过半空,风声呜咽地向不远处落去,嗖得一声斜插入地,颤巍巍地晃荡着!
“白马亮甲方天戟,少年英雄无人敌!”
骑兵队呼喊的更加震天更加热情更加狂热。如果这个年月有娱乐圈的话,如果孔晟算是初出茅庐的新秀,那么,这百余陌刀骑兵就是孔晟第一批的铁杆粉丝。
城楼上张巡脸色郁闷地挥挥手,黑着脸扭头就走。他这一走,所有的睢阳守军部将及各种大小头目都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屁颠颠下了城楼,不知所踪。
雷万春微微有些震撼地依旧站在城楼上,凝望着城下神勇不可一世的少年孔晟,心头百感交集。他的身手跟南霁云差不多,如果南霁云不是孔晟的对手,他一样不如。
而从孔晟独战张魁李丁游刃有余且使出带有神秘力量的惊天一击来看,雷万春判断整个睢阳城无一人是孔晟对手。甚至可以说,如果是单打独斗,孔晟是真正意义上的万人敌啊。
……
半个时辰后。
孔晟胯下白马手中方天画戟,身后是百余陌刀骑兵,一行人神采飞扬地进了城,按照与张巡的官方约定,孔晟成功捍卫了自己个人的军事力量指挥权,这支骑兵作为接受孔晟直接指挥的小分队,将被安置驻扎在孔晟寓所旁边的原属于宋城县的官仓及驿馆内。
无论是城中百姓,还是守卫军卒,都避在城中街道两侧,用无比敬畏的目光望着孔晟骑着马神色平静地走过,身后那百余彪悍陌刀军整齐划一的马蹄声浪,又让众人看得激情澎湃。
有这么神勇的少年将军,有如此军容雄壮的精锐骑兵,何愁睢阳城落入叛贼之手?
这当然是一种阿q式的自我麻醉的精神胜利法,但泰山不是一天形成的,长城不是一天砌成的,睢阳军民的信心也是这样一点一滴凝聚起来的。
所谓“白马亮甲方天戟,少年英雄无人敌”的口号,旋即成为睢阳城中家喻户晓的热门关键词流行语,孔晟这个名字也几乎是一夜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而与孔晟预期的一致,经过这一战,他在睢阳初步站住了脚,也因此在睢阳守军中立下了相应的威望。
孔晟与穆长风、聂初尘以及乌显乌解住进了他的寓所,刚进门还没有安顿下来,雷霆进就来拜访。
“三弟,快哉,城外一战大涨我兄弟的威风!”雷霆进哈哈大笑着与孔晟拥抱了一下,又向穆长风和聂初尘抱拳施礼道:“大兄!”
“聂姑娘!”
穆长风微微一笑:“二弟,你来的正好,我们正要找你!”
“这睢阳城中还是你最熟悉,你倒是说说看……”穆长风的意思是说让雷霆进介绍下睢阳张巡这些人的基本情况,比如哪些人值得结交,哪些人需要提防,哪些人又需要敬而远之等等。
雷霆进自然明白穆长风的意思,他沉吟了一下略一迟疑,还是压低声音道:“大兄,三弟,你我兄弟之间,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这睢阳城中,其实分为两派。”
孔晟眼前一亮,突然淡淡插话道:“我明白了,无非是张巡张中丞一派,许太守和姚訚等原睢阳故吏一派。两派表面上一团和气,以张巡为首,其实背地里自有纷争。当然了,许太守这一派力量很弱,几乎没有什么话语权吧。”
孔晟心道:这也很正常,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只要有权力的地方就有纷争,睢阳概莫能外。
雷霆进点点头,又道:“其实呢,就算是张中丞麾下,也不是那么一条心。我爹跟南八叔叔算是一心,张魁李丁那些人整日混在一起,当然了,关键时刻,面对叛贼,睢阳还是能一致对外,这毫无问题。”
“不过,三弟在睢阳横空出世,声名鹊起,以你如今的威望,或许日后可以异军突起,成为第三方力量也说不定。”
雷霆进望向了孔晟,眸光中泛起异彩:“无论如何,我和我两位兄长,以及南八叔叔家里的南勇兄弟,当唯三弟马首是瞻!”
孔晟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他心里很明白,雷霆进此来,可不仅仅是为了表达结拜兄弟的情谊,应该是受了父亲雷万春的暗示或者点拨,过来传递某种结盟友好信息的。
孔晟的身份和他的神勇,让雷万春和南霁云看到了他的发展潜力。作为张巡麾下的绝对心腹,两人视忠诚为生命,不可能背叛张巡,自然是一条道走到黑;但对于自家的子女,雷万春却觉得可以铺另外一条路。
孔晟是何等城府心机,自然一眼就看穿了这一层。
但未来如何,他现在还没有完全确定。在睢阳城算是勉强站住了脚,打响了开门红,但留在睢阳,自己只能成为张巡的一种陪衬,而看张巡如此刚愎自用,听不进不同声音,想必他的一些战略思想在睢阳也无法实施,这与孔晟起初考虑的不太一致。
而这,也是最令孔晟头疼的地方。
他的战略若是无法主导睢阳战局,睢阳城破失陷的既定历史宿命,就很难被打破。日后留在睢阳就是死路一条,孔晟觉得自己该当机立断未雨绸缪了。
见孔晟默然不语,低头沉吟着,雷霆进也不再说什么,只认真望着孔晟,没有打断他的思路。
良久,孔晟缓缓抬头来望向雷霆进,微微一笑:“二兄,我来睢阳赴任,不只是凭着一腔热血,是想要踏踏实实地在睢阳做点事情,我并不想跟谁争什么东西,也无意与谁为敌,但反过来说,咱不想惹事,却并不怕事,若是谁想要拿咱当软柿子捏把,那真是瞎了狗眼。”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作为睢阳宋城县令,我当恪尽职守,做好我份内的事情。我不想挡谁的路,但谁若是挡我的路,那么——”孔晟神色肃然,突然杀气腾腾道:“我绝不会心慈手软!”
孔晟此刻陡然间身上发散出某种凛然的杀气,近乎有形的气机。不要说雷霆进一惊,就是穆长风和聂初尘也有些诶错愕地望向了孔晟,不知他缘何起了森森的杀机。
没有人理解孔晟此刻的真实心态。他要做的事,不仅关乎睢阳的命运,还关乎个人的命运,不成功则成仁,如此种种,若是有人挡路,他要不动杀机才怪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借粮
送走了雷霆进,孔晟就一个人扎进了卧房,呼呼大睡起来。从下午时分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清晨,这一觉足足睡了十几个小时。
自打离开江宁之后,这一路上风波不断,孔晟的心神都高度绷紧,没有片刻的放松,而如今到了睢阳之后,这才算是勉强安顿下来。
睢阳的水,远远比孔晟想象的更深。而且,还是一潭浑水。
水至清则无鱼,其实水太混了也不太好养鱼。
孔晟起床来,因为府中没有下人,所以乌显乌解两人就临时充作了仆从。这个年月的饮食非常简单粗鄙,尤其是在睢阳这种物质条件极其匮乏的地方,想要讲究都讲究不起来。
简单吃了张硬邦邦的胡饼,喝了一碗难咽的肉糜,孔晟听到院中有呼呼的练武声,就抓起自己的方天戟走出了卧房。
他虽然还没有到人在戟在人亡戟断的程度,但作为防身之用,兵器大抵是从不离身的。
一团红影在院中翻滚着,剑光纵横如虹。孔晟眸光一亮,他没有想到聂初尘的剑术竟然也是如此高明,看起来,比她的箭术也差不了太多了。
似是发觉到孔晟的到来,聂初尘轻喝一声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收身而立,微微有些喘息地望向了孔晟,精致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是如此的偏爱红色。似乎她的每一套行头都是红衣,穿在身上,将她火爆的身材映衬得淋漓尽致。其实也就是聂初尘这种曼妙的身段和风情万种的容颜。这红衣在身才显得非常协调。若是其他庸俗女子一味着红衣,只能给人一种俗不可耐的印象。
“聂师姐剑术也是这样高明,让孔晟大开眼界。”孔晟抱拳微笑道。
聂初尘格格娇笑一声:“孔晟,你也不必矫情,招数再高明,都不如你天生神力。所谓一力降十会,大概就是这个理儿。对了,你不是要学射箭嘛。我可以教你。”
孔晟嗯了一声,他的确是对聂初尘和南霁云这种箭不虚发追星拿月的神奇箭法很感兴趣,若是两军对垒之中,弩箭作为远程兵器,所能发挥的杀伤力是不可替代的。至少,能防身自保吧。
孔晟也曾经动过发明火器推动这个时代从冷兵器向热兵器转变的进程的念头,但考虑到乱世当头一没有那个时间二没有那个资源三没有那个精力去搞,就暂时搁置了。
作为现代文明社会的穿越者,孔晟如果要在大唐当一个工业创造家发明家甚至是政治社会的改良家,难度其实一点也不亚于在江宁逆转命运、在睢阳力挽狂澜。甚至犹有过之。
因此,可能孔晟的思路很多想法很多。但一时间也无法付诸于实践。目前最当务之急的,还是如何盘活睢阳和河南道这盘死棋。
孔晟和聂初尘出府去城外学习射箭,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睢阳各位高层那里。许远和姚氏作为共同进退的同盟者,目前对孔晟的动向很关注。当然,最关注的还是张巡及其铁杆手下。
张巡就住在太守府,这算是鸩占雀巢了。他办公的衙门就是太守府衙门,打着便于工作的旗号,就占了许远的地盘。许远明着拱手相让,心里当然也不舒服。
张魁急匆匆走进太守府的后堂,向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张巡笑着躬身见礼:“参见叔父!”
张魁是张巡的本家堂侄,还在五服之内,这在睢阳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在公开官面场合,张巡从不允许张魁以叔父称之,只有在私下里内宅中才敢这么叫。
张巡黑着脸,扫了张魁一眼。对这个本家堂侄他其实不是怎么满意,张魁为人粗俗不堪,若不是他还能冲锋陷阵,目前睢阳又是用人之际,张巡恐怕早就将他打发回原籍了。
“找我有事?”张巡淡淡道,手里的茶盏缓缓放下。
“叔父大人,那孔晟今儿个一早就出城去了,形迹可疑,要不要让我派几个人盯着他。”张魁小声道。
张巡皱了皱眉,挥挥手:“他是朝廷命官,睢阳所属宋城县令,还能没有进出城的自由了?你一个军中武将,莫要多管闲事,给本官惹出事端来。好了,张魁,你去通报许太守等人,本官要升堂议事。”
张魁不敢再多说,唯唯诺诺退下。
半个时辰后,张巡擂鼓聚将、升堂议事,作为睢阳最高的军政长官,他随时有权力这么做。而睢阳所属文武众员,任何一人都不能违令不到,否则就是逾规抗命。
孔晟到来的时候,浑身汗津津的,一身青色的劲装,背着一柄长弓,没有来得及换官衣。他方才在城外向聂初尘学习射箭,正在兴致勃勃之际,突然接到传令兵通禀,急匆匆回城来直接就进了太守府衙门大堂。
他背着的这柄长弓非常扎眼,属于特制的一种非传统军用弓,弓身比普通长弓长,弓背上缠绕着金丝线,弓弦用了双套牛筋。这还是在彭城时,凤阳郡主考虑到他力量惊人而专门让工匠量身定制的六石弓,可以说非常罕见。
一石就是一百二十斤,六石弓起码需要七百二十斤的力量才能拉起。而要使用自如,力量还要更大。如此惊人的力量型弓箭,也就是孔晟才能使用,而可想而知,威力又该是何等的惊人。
南霁云见他背着如此长弓进来,心内一震,他是识货之人,一眼就看出,这张弓非同凡响。实际上,在场这些人包括张巡在内,都能上阵杀敌,也都有几分眼力,见孔晟背负如此长弓,都想起他昨日的神勇,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望向他的目光都变得凛然起来。
张魁本想开口挑衅孔晟两句,因为孔晟进堂议事,不着官衣还带着弓箭,这明显不懂规矩。但看孔晟背负长弓威风凛凛,联想起他昨日那方天画戟如同秋风扫落叶的势不可挡,心里生出畏惧,就开始打怵,不敢再开口了。
其实孔晟不是不懂规矩,而是故意如此。
他站在堂下,向张巡和许远两人抱拳拱手道:“张中丞,许太守,下官正在城外练箭,突然接到议事通报,来不及回府更衣,有失礼之处,还请两位大人见谅!”
许远微微一笑:“事出有因,加上正在战时,孔县令就不必拘这些小节了。本官看孔县令这张弓,份量应该不轻嘛,几石弓?”
孔晟微微一笑,将弓解下放在一侧:“六石弓,是当日在彭城,凤阳郡主所赠。”
许远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场众将也都暗暗心惊。就连擅长弓箭的南霁云,都眸光泛起精光,深深望向了孔晟的那张弓。
他才使得三石弓,没想到孔晟年不及弱冠,力量却足足是他的两倍。这样的神勇少年,与当年的卫怀王玄霸相比,根本差不了多少。
天命之才啊!
雷万春心里暗叹。
张巡嘴角一抽,摆摆手道:“孔县令天生神力,勇猛过人,文武双全,有你这样的少年英雄来到睢阳助我等守城,当今陛下果然识人之明。好了,你且坐下说话。”
孔晟笑了笑,就坐在了许远这边下首的一个空着的位置,这分明就是给他留的。
睢阳如今的情势,政务没有多少,主要还是战备军事。张巡挨个听了南霁云、雷万春等诸将的一圈关于整军备战的汇报,话锋一转,就将话题绕到了当前的燃眉之急睢阳粮草不足的问题上。
睢阳现有正规军不足七千人,再加上非正规的民间武装力量,满打满算也不足万人。而睢阳城有百姓数百户数千人。两万多军民要吃喝,但城中目前只有存粮一万斛,也就是120多万斤,按照一人一天至少一斤口粮来计算,顶多也就是坚持60天。
这还是因为宁陵大捷,南霁云和雷万春大败杨朝宗部夺回了一部分粮草,否则,情况会更艰难。
张巡的策略就是节衣缩食,外加借粮,固守待援。
孔晟对此很不以为然,而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听了半天,也渐渐明白过来,张巡急招他入府议事,是打的让他去彭城借粮的主意。
张巡一直向彭城求援借粮,虢王李巨都不曾有半点回应。在张巡看来,既然孔晟与虢王一系关系匪浅,那就让他去借粮。孔晟不是反对借粮,只是他对彭城的情况也了解几分,李巨目前存粮也不多,自顾不暇,哪有肯支持睢阳抗战?
所以,张巡的话刚出口,孔晟就果断推拒道:“张中丞,去彭城借粮求援,基本不可行,不是下官推辞抗命,实在是事不可为,强行为之也只能白跑一趟。”
张巡脸色一沉:“孔县令,既然虢王殿下对你欣赏器重有加,由你代表睢阳去彭城借粮求援,最合适不过,你何必推辞?嗯?你这睢阳属官到任之后,连番抗拒本官军令,莫非真以为本官不会军法从事吗?”
张巡这话一出口,就将一顶大帽子扣了过来,若是孔晟不从,就是抗命,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孔晟长出了一口气道:“张中丞,下官从彭城来,深知彭城粮草也很是紧张。凤阳郡主去江南筹集粮草,不过才营运得十万斛,而彭城十万军民,这点粮草本就是杯水车薪,我们去借粮,虢王肯定不予。”(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失望
孔晟言辞恳切道:“张中丞,我可以向凤阳郡主修书一封,派人去彭城试一试,但希望不大。”
孔晟就事论事,张巡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略加思量,也知道孔晟说的是大实话,难为孔晟去借粮也是于事无补。
想起睢阳如今面临的惨淡光景,又想起叛军不知何时就要纠集大军前来围城,张巡心头烦乱火起,却不知该如何排解发泄。
“中丞大人,当今之计,借粮不过是空中楼阁。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我们主动出击,进攻雍丘的令狐潮部,拿下雍丘后即可获得叛军存粮,这远远比去向别人借粮更现实可行。”孔晟朗声道。
张巡眉头一挑,摇了摇头。
张魁在下冷声反驳道:“孔县令,你说得倒是轻巧!我们睢阳守军不过区区六七千人,若是分兵进攻雍丘,若是叛军整军来攻城,睢阳就危在旦夕!”
“况且,雍丘守军上万人,雍丘城防坚固,凭我们这几千人马去攻城,那不是夺粮而是送死。”
孔晟看也不看张魁,对于张魁这种愚蠢的跳梁小丑,他懒得理会计较,他淡然一笑还是向张巡道:“中丞大人守卫雍丘多时,想必非常了解雍丘的情况。雍丘本为令狐潮和杨朝宗两支军马占据,如今杨朝宗被我军战败人马损伤惨重,败走山东。如今雍丘守军应该不足五千人,若是我们集合睢阳精锐军力,突袭雍丘,成功拿下雍丘的可能性很大。”
张巡冷冷摇头道:“本官对雍丘甚是熟悉。雍丘易守难攻。且守军为叛军精锐。令狐潮的人马不好对付。我们倾巢出动去攻雍丘,倘若被叛军抄了后路,睢阳就危矣。”
“孔县令,真是书生之见想当然!这两军交战,攻城略地,岂能纸上谈兵夸夸其谈!雍丘守卫严密,那可是令狐潮的老巢,若是能轻易拿下。我们又何必窝在这睢阳城中?凭借我们的七千人马,就能光复整个河南道和长安,迎接陛下班师还朝了!”部将李丁嘲讽道。
“中丞,末将也以为不妥。”南霁云拱手道:“孔县令初来乍到,还是不了解当前局势。雍丘守军人数众多且不说,附近州府城池都有叛军盘踞,我军进攻雍丘,其他人不会坐视不管,就算我们拿下雍丘,也守不住。”
张巡又扭头望向了雷万春。
雷万春黝黑的脸上浮起一抹复杂。他也抱拳道:“末将以为南八言之有理,孔县令的建议并不可行。我们固守睢阳待援。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轻离睢阳开启战端,后果不堪设想。”
一时间,除了许远保持沉默之外,其他人都开口反对孔晟的建议。见自己的提议遭到包括张巡在内所有人的不认可,孔晟心里暗暗有些失望和郁闷,却也无可奈何。
他清澈深邃的目光从众人或轻蔑或忧心忡忡或情绪激动的面孔上掠过,心头暗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固守睢阳就是坐以待毙,明明都已经危险紧迫到一定程度了,这些人还抱着僵化陈腐按部就班的思维,缺乏基本的冒险精神,照这样下去,只能是死路一条。
事实上,按照原本历史的进程,睢阳不是坚持了十个月最终还是难逃城破人亡的悲惨结局。
当然,不能说张巡他们的观点就是错的。而本着稳妥的原则,固守待援是最优的战略选择,但同时也是最保守的做法。
在孔晟看来,与其死守睢阳等待叛军来攻,不如主动出击,兵走险招、另辟蹊径,将战局的主动权牢牢抓在手里,才能化被动为主动,或许,就能活了这盘棋。
可他自知自己位卑权浅且没有根基,既然张巡等人异口同声集体反对,他就是有心施救也无力回天。
孔晟苦笑一声,拱手向张巡和许远道:“既然中丞大人等诸位反对,下官也就不再坚持己见,一切任由中丞安排调度。”
张巡扫了孔晟一眼,霍然起身缓缓森然道:“传本官的命令,从今日起,本城所属军民口粮减半,从本官做起,任何人不得逾矩!同时,禁酒禁一切奢侈用度,凡违令者,斩立决!”
众人纷纷起身躬身抱拳应诺:“末将等遵命!”
孔晟缓步走出太守府衙门,他独自飘然前行,身后便是南霁云这些本土将领说说笑笑结伴前行。他是外来者,很难融入这个根深蒂固的小圈子,索性就远离这些人独来独往。
出了太守府衙门,见聂初尘竟然还牵着追风和她的坐骑等候在门口,任由寒风吹拂起她黑色的大氅来,妩媚的脸蛋被冻得更加红润,不由迎了上去:“聂师姐,你怎么还在这里等候?天气这么冷,你该回府去歇着。”
聂初尘格格一笑:“孔晟,那可不成,今日练箭不能半途而废,走,继续出城习练!”
孔晟苦笑:“好吧,继续出城习练。不过,聂师姐,这个玩意不可能一日速成,需要天长日久的习练,才能熟能生巧。”
“上马!”孔晟翻身上马,率先驰去。
聂初尘清丽的眸子眨了眨,她原地弹身,身形如一朵红云飘然落在她的坐骑之上,格格笑着纵马驰过追着孔晟出城而去。
张魁几个武将恰好出门来,张魁垂涎热切的目光一直随着聂初尘曼妙的身段而移动,直到聂初尘一人一骑去得远了,消失在视野之中,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来。
李丁知道张魁性好鱼色,就嘿嘿笑着拍了拍张魁的肩膀,凑过头去压低声音道:“张兄,这妞真是人间绝色,可惜早就名花有主了。否则,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哟。”
张魁脑海中泛起聂初尘红衣胜火的曼妙玲珑等诸般妙处,忍不住暗暗吞咽了几口口水,跺了跺脚,故左右而言他道:“孔晟这小厮倒是艳福不浅!不过,堂堂朝廷命官却与这妞儿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混在一处,真是失却了朝廷的体面!”
李丁眸光一闪,突然意味深长道:“张兄,某家听闻这妞只是孔晟的同门师姐,而这厮与江南处置使杨奇的女儿已有婚约……既然如此,不如……”
李丁伏在张魁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别看两人同为张巡麾下部将,但因为张魁与张巡有亲,所以这李丁平日里对张魁各种逢迎讨好甚至惟命是从,是变相的跟班儿。
张魁狐疑地迟疑了一下:“李丁,这成吗?”
“怎么不成?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论家世,张兄是张中丞的堂侄,名门之后;论官职,张兄为睢阳步兵营副统领;论相貌,张兄仪表堂堂玉树临风,更兼武艺高强,无论哪一方面,配不上这样一个江湖女子?”李丁媚笑着:“若是张兄不嫌弃,小弟愿意亲往为张兄说亲!”
张魁大笑起来:“好,那就烦劳贤弟了。若是贤弟能帮愚兄促成这桩姻亲,愚兄必有厚报!”
“你我兄弟,何必这么见外?”李丁也笑着,两人勾肩搭背,并肩行去。
两人身后,雷万春缓步走出,脸色微有厌恶。在张巡麾下的36员战将属下之中,唯有这张魁和李丁品行不堪,素日被雷万春看不起。若不是因为张魁是张巡的亲眷,雷万春焉能容忍张魁作为自己的副手?
听李丁竟然给张魁出馊主意,要张魁主动向聂初尘求亲,不由心下更加不满。他心道你们这两个狗东西当真是色令智昏,尽管聂初尘跟孔晟的关系并没有公开,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红衣女聂初尘之所以来睢阳,为的就是孔晟。公开向孔晟的女人求亲,这不是摆明了要跟孔晟反目成仇吗?
雷万春本想让幼子雷霆进去暗中给孔晟通风报信,好让孔晟心中有个思想准备。但他转念又一想,自己没有必要搀和这种龌龊事儿,这两狼狈为奸的东西想要自讨没趣就任由他们吧,反正以孔晟的身份,张魁无论如何也不敢公开强抢民女。
况且,那红衣女聂初尘一望就知是武艺高强的女中侠客,张魁垂涎她的美色打她的主意,不可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城外。旷野上。
远处立了一个靶子,其实就是一棵枯死的歪脖子槐树,被聂初尘就地随意指为靶子,又在枯树边上树了一个模样怪异的稻草人。
“先不要拿弓,开双脚与肩同宽,两手三指相扣于颌下,肘肩平,两臂向外拉然后松开手指,顺着拉开的力,手臂横向打开……孔晟,不要歪头,集中心神,屏气凝神!”
“拉弓吸气,放箭呼气,保持呼吸平稳。”
“握弓搭箭。手握弓,主要使用两指夹住弓,搭箭在指弯上,三指开弦,夹箭在两指之间……”
聂初尘神色严肃,裹着黑色大氅迎风而立,一字一顿给孔晟讲解着各种动作要领,旋即大喝道:“放箭!”
孔晟被她这一声大喝吓了一跳,手一松,羽箭倒是飞速射出,但距离目标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偏得不能再偏。
聂初尘柳眉一挑,“你这小贼好不用心,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演练走形,真是笨到家了!看本姑娘为你示范!”
聂初尘当即搭弓引箭蹲身昂首,动作连贯一气呵成,只听嗖得一声,一支羽箭冲天而起,高高掠过云端,活生生将一只独行的飞鸟射穿脖颈,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缓缓坠落在远端。
孔晟倒吸了一口凉气,聂初尘如此箭法真是神乎其神,当空射飞鸟连瞄准都不需要,这真的是人所能办到的事情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