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算计
孔晟与唐根水当众交锋,隐隐占了上风。对于这种冷兵器时代的马战,他根本就是经验匮乏,只是靠着强大的力量和敏锐的反应能力才能压住唐根水一筹。而唐根水则是真正的骁勇善战之人,枪法精妙,各种招数层出不穷。
两人对战,一时间很难分出胜负来。
孔晟心里却是暗暗叫苦。别看他短时间内占了上风,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这种战斗若是拖得时间久了,在唐根水这种经验丰富、枪法娴熟的勇将手里,他肯定要吃大亏。
孔晟倍感无奈和郁闷。他终归不是领军上阵与敌拼杀的将军,不是吃这碗饭的,他玩的还是头脑和谋略。可阴差阳错之下,却不得不亲自披挂上阵冲锋陷阵。一个闪失,非死即伤。
孔晟知道不能继续跟唐根水拖下去了,拖得久了,等其人摸清了自己的路数、适应了自己的力量,局势就会逆转。若是到了那时,他就很难在唐根水的长槊之下安全脱身。
他咬了咬牙,决定铤而走险,豁出去赌一把。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打马交错间,孔晟格挡住唐根水的长槊横扫,待唐根水冲刺过去,旋即大吼一声:“看枪!”
谁都没有想到,在众贼的惊呼声和目瞪口呆中,孔晟竟然在马上扭头侧身,奋力将手里的长枪当成暗器一般向唐根水的后心飞掷而出。
两将对垒,对面厮杀,临场丢弃兵器。这可是极为疯狂的冒险。因为这种飞掷。根本没有致命的威胁。很容易被对方躲避过去,若是等唐根水反应过来,避过了飞枪一击,来一个回马槊,孔晟就必死无疑了。
果然,唐根水冷笑一声,骤然伏在马背上,反手就向飞射过来的长枪抓去。
孔晟再也没有任何迟疑。猛夹马腹,追风早已跟他心意相通,知道主人的真正用意,追风四蹄飞腾,调转方向,腾云驾雾般窜了出去,居然凌空越过了山贼严阵以待的人墙保卫,在群贼的鼓噪惊呼声中驰上山坡,转眼间就到了南宫望的马前。
谁又能想到孔晟弃枪的真正目的不是唐根水,而是正前方观战的南宫望呢。而恐怕包括南宫望自己在内都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层。而追风超乎常人想象的冲刺速度和如同神来一笔的凌空飞跃,更是惊落了一地眼球——这样的神驹宝马。得之简直就是天大的幸运!
等护卫南宫望的属下们反应过来,孔晟手里锋利闪光的破虏剑已经剑锋抵达在南宫望的脖颈之下,断喝一声:“住手!谁敢妄动,我就一剑砍了他的脑袋!”
唐根水懊悔莫及,知道自己上了孔晟的当,忍不住在马上愤怒呼道:“休要伤害我家先生!”
见自己的麾下山贼蠢蠢欲动,似乎并不太把南宫望的安危放在心上,聂初尘妩媚的脸色一变,沉着脸,挥挥手斥责一声:“都别妄动!”
而在这边,虽然被孔晟给制住,性命危在顷刻,但南宫望却还是神色不变,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恐惧,他淡然笑道:“孔公子神勇过人,兼之诡计频出,实在是让山人大开眼界。不过,公子这匹神驹当真了得,啧啧,堪称世间罕见,价值连城!”
孔晟冷笑着:“南宫望,我也不跟你废话,放了我等,我们一拍两散,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犯!否则,孔某纵然是豁出一死,也要将你斩于马下!”
南宫望轻笑一声:“公子以山人的性命要挟车门山寨的好汉,其实是徒劳的。我在此地本来就是寄人篱下,暂时栖身,我的命在人家眼里一文不值。而且,你那位兄弟还在聂头领的人手上,就算是一命抵一命,他们也吃不了什么亏。”
南宫望说得云淡风轻,轻描淡写。
孔晟心头暗暗沉了下去,从聂初尘那边的山贼蠢蠢欲动的迹象,他猜测出南宫望在车门山似乎并不是头领级的重要人物,应该是避难的外来者,若是聂初尘这些人并不把南宫望的小命看在眼里,那么,他此番铤而走险似乎就有些不值当了。
但箭在弦上,不能不发——孔晟不动声色冷漠道:“既然如此,那么,咱们就一命抵一命吧。”
孔晟手里的宝剑紧了紧,又逼近了一寸,剑锋掠过刺破南宫望的肌肤,渗出了丝丝的血迹。
聂初尘大怒,立即反手一剑横在了被俘乌显的脖颈下,大喝道:“孔晟小贼,速速释放我南宫师兄,否则,老娘将你这名手下一剑了断!”
聂初尘这声“南宫师兄”一出口,孔晟脸上就泛起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而南宫望则双眸一闭,发出轻微的叹息声。
“南宫望,看来你这位师妹心直口快,没有你那么多的花花肠子。既然你们是师兄妹的关系,那么,孔某还是劝你慎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你我本就没有深仇大恨,何必非要斗个你死我活?放我等北上,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孔晟的话一句句传进南宫望的耳朵,南宫望缓缓睁开眼睛,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孔公子,你可知,我家师妹率众下山,并不是为了替我们洪泽水军出气,而是看中了你这匹世间罕有的宝马神驹。在我师妹和山寨兄弟们心中,区区一介山人南宫望,怎么能比得上这匹价值连城的神驹?”
孔晟眸光中掠过一丝玩味的光泽,他心道这南宫望智谋深沉心机过人,他如此当众高呼,无非是试探和逼迫聂初尘不要因为追风而放弃他的性命。纵然聂初尘有要马不要人的心思,恐怕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会有所忌惮。
要知道,她能号令车门山群贼,靠的就是一个义字。若是为了一匹马放弃师兄南宫望,她在山贼中的威望无疑会暴跌,甚至会因此地位不保。
“师妹,不要管我,速速拿下此贼,夺了这匹宝马!根水,吾要是有何不测,尔等要听从我师妹的号令,从此在山寨效命,违令者斩!”南宫望又大义凛然地慨然道,竟然再次闭上了眼睛,做出了视死如归的情态。
“先生!”唐根水悲愤地从马上跳下来,面向南宫望的方向深拜了下去!
“我等誓死追随先生!”原属于洪泽水寇的数十人也统统面带悲色地单膝下跪,拱手应诺。
孔晟手里的剑锋沉静稳定,他笑吟吟地瞥着南宫望当着自己的面、在群贼面前开始演戏,对他的认识又深了几分。此人的心智、胆识、心计都超乎常人,他就凭这么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就将师妹聂初尘和车门山的人给算计套了进来。
同时,还恰到好处、很有分寸地聚拢了自己麾下的人心。
别看他不通武力,却一个人胜过千军万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不是常人能想象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脱身
聂初尘果然上套,她跟南宫望虽然是同师门徒,但在心计城府方面,跟南宫望根本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
其实南宫望不过是小人之心的“未雨绸缪”,聂初尘本心里就没有因为一匹马就放弃师兄的打算,她虽然爱极了孔晟这匹马,但无论如何,因为一匹马将同门师兄的性命弃之不顾,这种恶毒和见利忘义的事情她还是做不出的。
聂初尘呔了一声喝道:“孔晟小贼,速速放了我南宫师兄,我便……我便放你们上路!”
聂初尘再次望了孔晟胯下那匹神骏的白马追风一眼,眼眸中掠过一丝不舍。
孔晟大笑,突然压低声音讥讽道:“南宫先生,单凭一张口就能抵上千军万马啊!你费尽心思演这一场戏,我看不过是小人之心罢了。”
南宫望神色不变,淡然道:“孔公子也休要讥讽,你依仗武力挟持山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难道还要让山人坐以待毙不成?”
孔晟嘴角掠过一丝轻笑,不再跟南宫望争什么口舌上的长短,事态紧急,脱身要紧,他提高声音大喝道:“尔等退下,让开路来,释放我的人!”
“先放了南宫师兄!”聂初尘怒目相视,手里的长弓拉紧:“否则,我一箭射穿你这小贼的脑袋!”
孔晟毫不畏惧,针锋相对:“好吧,且看是你的箭快还是我的剑快,我豁出去一死,也要砍掉南宫望的脑袋!”
南宫望突然启齿悲声高呼道:“师妹。不要管我。一箭结果了这厮的性命。速速夺下这匹宝马!你该知道,自打你师嫂去世之后,我早已心如死灰生不如死,今日若是死在此处,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聂初尘嘴角抽动了一下,愤怒地跺了跺脚,将手里的长弓斜插在背上,“放他们走!”
孔晟眼角的余光扫过南宫望悲凉慷慨的面孔。忍不住笑了。此人当真是心计深沉,他这话半真半假,明着是只求速死,实际上却是在暗中帮孔晟的忙。
以聂初尘的性情,她要是不让步就怪了。
聂初尘沉着脸挥挥手,她麾下的山贼迅速退却并拢在密林边缘列阵以待,她更是一剑砍断了捆缚乌显的绳索,任由乌显神色狼狈地翻身上马,奔驰过去与穆长风三人汇合。
孔晟见状,突然探手过去。抓住南宫望的腰间,略一用力。就将他生生提溜起来,横在了自己的马背上,手里的长剑则逼在其要害部位处。而南宫望浑身放松,面带不可捉摸的清淡笑容,从头至尾都没有任何反抗,任由孔晟处置。
聂初尘气得脸色铁青,细长的柳眉猛挑,正欲发作,却还是顾忌到南宫望的安全,强行压制下满腹的怒火来。
她眼睁睁地看着孔晟挟持着南宫望在前,穆长风三人在后护卫着,慢慢沿着官道退走。
唐根水手持长槊,在马上愤怒地紧盯着孔晟一行的去路方向,目光几欲喷出火来。此次与孔晟交战对垒,非但没有分出胜负、夺回自己的亮银长枪,反而被孔晟用计挟持了南宫望去,这让他心里说不尽的窝囊羞怒。
孔晟挟持南宫望,一行四人纵马奔驰,一直驰出十余里才停下马。穆长风回头望去,见没有山贼追击而来,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公子,这一次真是险极了,若不是你拿下了这厮,我们恐怕很难脱身。”
乌显前番被山贼所擒,自然吃了些苦头,他目光不善地望着与孔晟共乘一马的南宫望,冷哼道:“公子,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这厮一刀结果了性命算求!”
孔晟笑而不语,而在马上,南宫望神色从容平静,没有因为乌显的怨愤之语就变得畏惧或者不安心乱。
“南宫先生,你难道就不怕孔某言而无信,将你谋害在此,然后一走了之?”孔晟似笑非笑地望着南宫望:“此地距离车门山寨已经有十余里,就算山贼追击,以我们的马速来说,也可以从容退走。只要进了彭城地面,任车门山贼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江北官军的眼皮底下活动吧?”
南宫望深吸了一口气:“首先,山人相信,孔公子是高风亮节之人,不会言而无信。其次,山人与公子毕竟无冤无仇,你山人对你的判断,你断然不会无端害了山人的性命。当然,若是公子执意要坑害山人性命,那我也只能任人宰割了。”
南宫望轻笑一声:“是杀是放,任由公子处置,山人并无怨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死是生,就在公子一念间了。”
孔晟深深凝望着南宫望,突然叹息道:“南宫先生如此心智和才学,日日混迹在一群匪寇之中,以劫掠为生,岂不是可惜了?若是战乱平息,你们这些占据山林湖泊的贼寇,必然受到官府清剿,先生何不早做决断,为自己谋条生路?”
穆长风眸光一转,知道孔晟对南宫望生出了招徕之心,他此去睢阳赴任,身边缺少南宫望这种智慧如妖的谋士协助,若是此人能同意相随,也不失为孔晟的膀臂。
南宫望眉梢一挑:“乱世烽火,民不聊生,所谓的官府朝廷,形同虚设。我辈若不是聚义山林,早就白白丢了性命。况且,吾辈也不像公子所言的那般不堪,所谓的劫掠不过是替天行道护卫乡里罢了。”
南宫望又扫了孔晟一眼,孔晟对他的“招徕”之意他当然听得出来,只是他是胸怀大志之人,孔晟纵然文武双全,却不是他理想中的可以逐鹿天下、给他创造发挥才智舞台的明主。投靠一名只有些虚名的年轻士子,能算什么出身?
南宫望这个念头一掠而过。他常常以诸葛孔明自居,期盼有三顾茅庐的命运转折,然而这些年蹉跎过去,只是徒增遗憾而已。
孔晟也不过是一时心有所感,见南宫望不以为然,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他跳下马,指了指犹自坐在马背上的南宫望道:“怎么,南宫先生还不肯走吗?”
南宫望扫了孔晟一眼,翻身下马,再不多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倒背着双手就慢吞吞地向车门山的方向行去。
穆长风望着南宫望的背影,轻轻道:“公子,此人其实是个人才,若是能随公子去睢阳赴任,将来也是膀臂助力。”
孔晟摇摇头苦笑:“穆兄,此去睢阳,对于我等来说,仍然是前途未卜凶险不明,何苦拖累他人?况且,此人胸怀大志,颇有野心,我一个小小的八品县令,人家怎么能瞧得上?”
正说话间,乌解突然脸色骤变道:“不好,公子的朝廷昭命和赴任文书遗弃在车门山下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君子不夺人所好
聂初尘一袭红衣,纵马疾驰,身后是孟赞等山寨属下,一百余人的队伍追击而至,官道上扬起一溜漫天烟尘,遮天蔽日。
聂初尘接上独自一人步行回返的南宫望,见他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眼珠子一转,又开始惦记上孔晟的那匹追风神驹来。
为了顾忌南宫望的安全,她舍弃宝马送孔晟四人离开,终归是权宜之计,如今南宫望安全脱身,她自然又开始蠢蠢欲动。
见聂初尘有率兵继续追击孔晟一行谋取宝马的念头,南宫望叹了口气劝道:“师妹,孔晟一行人已经去得远了,前方就是彭城地界,我等若是兴师动众地追杀过去,必然引起官军的注意,还请师妹三思而后行!”
聂初尘有些迟疑。因为南宫望说的很对,她带领山贼占据车门山,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已经拥有四五百人的队伍,但对于正规官军来说,这数百人的山贼根本成不了气候。若是引起官军追剿,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这年余来,车门山贼很少犯界,只在楚州、泗州交界处活动,从不越雷池半步。这是当初她师傅范云聪云游天下临别时的再三警告。
正犹疑间,孟赞递过一个行囊包裹来,大声道:“大头领,这是那小厮遗落下的包裹,里面竟然有官府文书……”
聂初尘扫了一眼,就顺手递过去给了南宫望,南宫望翻开那卷朝廷昭命和醒目的册封文书,脸色骤变:“不好。此人竟然是朝廷册封的睢阳宋城县令。如此一来……”
南宫望突然将孔晟的诏书和文书一股脑塞进自己的怀里。神色阴沉道:“师妹,此子是官府中人,御赐八品县令,又有天子门生的头衔,若是让他入得虢王辖境,引来官军报复,车门山寨就危在旦夕!”
聂初尘柳眉一皱:“师兄,你意下如何?”
“杀人灭口。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南宫望咬紧牙关,面色冷酷,一字一顿,声音低沉有力。
聂初尘略一沉吟,出于对南宫望智慧和见识的信任,也是出于对追风神驹的种种不舍,她断然下了决断:“孟赞,传令下去,所有兄弟随我速速追杀过去。不将那孔晟小贼四人擒下,誓不罢休!”
聂初尘率众纵马疾驰沿着官道一路追杀过去。为了灭除孔晟这个后患,他们也顾不上兴师动众会不会惊扰了江北官军了。
但出乎聂初尘的预料之外,众贼刚追出不到十数里路,就眼见孤零零的官道那头,孔晟单人单骑缓缓驰过来,聂初尘大喜过望,却抬眼间见他的胯下马换成了一匹普通的枣红马,不由又大失所望。
聂初尘的人旋即将孔晟团团包围,孔晟这一回没有任何抗拒,真的是下马束手就擒了。但尽管是擒住了孔晟,却没有得到孔晟的宝马,聂初尘心里的失望可想而知。她又派人往前追击,然而孔晟的三名随从早就鸿飞夭夭不知所踪。而再往前,就是江北军大营的屯兵所在,车门山贼不敢再轻易犯界,只得无奈折返。
见聂初尘只将孔晟一人擒回山寨,南宫望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望着聂初尘叹了口气道:“师妹,孔晟的从人呢?他们何在?”
聂初尘恼火地挥了挥手:“让他们逃了!孔晟小贼着实狡猾奸诈,竟然让他的随从带着宝马潜逃向江北军大营的方向,真是可惜了那匹马!”
“来人,将那小贼带进来!”
孟赞带人将五花大绑的孔晟带进聚义厅来,大喝一声:“跪下!”
孟赞抬腿就踹了孔晟一脚,孔晟怒眼圆睁静静凝视着聂初尘和南宫望,声音冰冷:“南宫望,士可杀不可辱,不要让孔某看轻了你!”
南宫望挥挥手,示意孟赞退下。孟赞没有理会南宫望,只是望着聂初尘。聂初尘有些烦躁地冷笑:“孟老三,没听到南宫师兄的话吗?耳朵聋了?滚!”
孟赞这才向上拱了拱手,然后目光凶恶地扫了孔晟一眼,退出厅外。
南宫望缓缓起身来平视着孔晟道:“孔公子智计百出,你自投罗网独自一人送上门来束手就擒,无非是为了这些物事吧。”
南宫望从怀中掏出孔晟的昭命和任职文书,在手里扬了扬:“没想到,孔公子竟然还是天子门生、皇帝御赐册封的睢阳宋城县令,堂堂的八品官,啧啧,真是少年得志、荣耀等身哟。”
南宫望的声音充满着淡淡的嘲讽,无非是讥讽孔晟为了这区区八品小官的任职手续,就不顾性命安危,太过愚蠢不智。
孔晟神色不变:“既然南宫先生知道孔某是朝廷命官,还不速速给我松绑,然后送还文书昭命,放我下山?”
南宫望嗤笑一声:“孔县令,你以为我们是村夫农人,见了你这官老爷就要卑躬屈膝?在我等面前,摆你官老爷的威风,岂不是可笑的紧?”
“南宫先生,孔某既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自然有自救的法子,以你南宫先生的聪明才智,不难明白,若是你们三日内不放我下山,必将迎来大队官军的清剿。”孔晟朗声一笑,又望向了聂初尘:“大头领要的无非是我的马,再没有得到宝马之前,至少我的性命是可以保住的,是也不是?”
聂初尘妩媚的脸蛋一紧,冷哼一声拍案而起:“小贼,速速将宝马献上,本头领或者会饶你一命,否则,休怪我箭下无情!”
对于聂初尘的威胁,孔晟毫无所惧。
此番,他是不得不来,因为昭命和任职文书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缺少这些凭证,他无法去睢阳上任,苦心经营了这么久,不能因此就前功尽弃。
而他既然来了,一方面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方面也是判定南宫望心有忌惮不敢向他下手。这是孔晟严命穆长风三人与自己分道扬镳的关键因素。
穆长风三人和宝马追风“不知所踪”,这是孔晟最大的保命筹码和与山贼谈判的本钱。
孔晟神色平静地盯着聂初尘的案头上,眸光中掠过一丝火热。在南宫望看来,孔晟这完全是色令智昏、死到临头了还在觊觎聂初尘的美色,简直就是找死的节奏;可聂初尘却感觉到,让孔晟目露“垂涎之色”的不是她的美貌脸蛋和曼妙身段,而是她摆在案头上的那张精美长弓。
孔晟早就意识到,在这种冷兵器时代,弓箭、弩这种远距离杀伤性武器的作用太大了,不仅远距离发射威力惊人,还可以灵活机动处在移动状态,堪比现代社会的枪械。
若是能有聂初尘这样一身高明的箭术,再辅助以穆长风之流的轻身飞腾术,配合他的天生神力和司马承祯传授的道家内功,简直就是完美到极致了。
孔晟暗暗艳羡了几声,知道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走神”有些滑稽,就定了定神道:“大头领,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若是孔某想要大头领的穿云弓,你能拱手相让吗?”
聂初尘格格娇笑两声:“少说废话!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更是车门山寨大当家的!还是那句话,献上宝马一切好说,冥顽不灵,你的小命不保!”(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算计(1)
孔晟扭过头去,他知道自己跟聂初尘没有谈判下去的空间。这个女子性如烈火,一句话不来就有可能翻脸。而且她心性直爽,只知直来直去,与她讨价还价不现实。
孔晟冲南宫望笑了笑道:“杀了我,你们也得不到宝马。此其一。而我要是不下山,我的随从必然会去通报江北大营的官军,我可是虢王殿下统率的朝廷命官,一旦大军所至,你们这小小的车门山弹丸之地,必将被夷为平地!何去何从,南宫先生,你自己衡量吧。”
南宫望皱紧了眉头,冷冷望着孔晟,沉默了下去。
孔晟的威胁完全是摆在明处,没有夸大也没有虚构。事实上,南宫望自打看见聂初尘将孔晟独自一人带回山来,就意识到了诸多不妙。
车门山寨之所以偏安在此,容纳了数百贼寇栖身快活,无非是因为本地官府形同虚设,而江北那边的虢王又无暇顾及,或者说是不屑于理会。若是触怒了江北官军,派遣大队官军前来清剿,车门山飞灰湮灭就是弹指间。
从这一点上,孔晟没有说错。
但就这么释放了孔晟……吗?不说聂初尘不会同意,就算是聂初尘同意了,南宫望自己也觉得不妥:孔晟是朝廷命官,释放了他,谁知道他会不会引军前来报复?
南宫望这边在与孔晟斗智斗嘴,聂初尘那边等了半天,终归还是有些不耐烦了,她再也按捺不住,怒斥一声:“休要鸹噪啰嗦!来人,将这厮拖出去绑在旗杆上,让本当家的一箭结果了他的小命!”
厅外的孟赞高呼应下。带着几个山贼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连推带拽就将孔晟带出厅去,牢牢捆缚在山寨聚义厅对面百余丈处的旗杆上。
寒风呼啸,拂面而过,冰冷如刀。隆冬时节,车门山靠近江北。气温很低,孔晟呼出一口气,任那口气蒸腾,估摸着这天大概在零下一两度的样子。
孔晟被死死绑在旗杆上,周遭有不少身穿棉袍抄着手面色不善的山贼围观,议论纷纷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隐隐传进孔晟的耳中。
孔晟使劲仰起了头,望着阴霾密布的天空,眼眸中滑过一抹淡淡的郁闷和绝望。
终归还是百密一疏。他算计了南宫望,却忘记了关键的一点,在这车门山寨,南宫望做不了主。而聂初尘这个女人性情急躁,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南宫望忌惮的她未必在乎。
聂初尘大步出厅,披着黑色的大氅,手执长弓。杀气腾腾。南宫望束手跟随在她后面也出厅来,面带无奈和尴尬之色。眼眸中却闪烁着似有似无的火焰。
聂初尘走过来,凝立在孔晟身前,任凭寒风将她的大氅卷起,妩媚的脸蛋上隐含杀机:“孔晟小贼,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将宝马献上。我就饶你一命!”
孔晟回望着聂初尘,神色平静:“宝马已经被带往江北军中,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聂初尘暴怒起来:“小贼,你这完全是自己找死!”
“死吗?”孔晟突然纵声狂笑起来:“我既然敢来,还怕死吗?小娘皮。少威胁老子,要杀要剐,任你了!”
人死卵朝上,怕个鸟毛啊!心底那股彪悍的狠劲儿涌动着,孔晟一扫温文尔雅的风度翩翩,竟然爆开了粗口,这让聂初尘更加盛怒,她蹭蹭蹭后退几步,当即搭箭拉弓成满月,瞄准了孔晟的咽喉。
孔晟呸了一口,吐了一口唾沫,昂起头,冷冷盯着搭箭引弓的聂初尘。
到了这个份上,他彻底失去了与对方斡旋谈判的耐心和信心。他自是清楚得紧,这次与前番不同,他的大唐之路恐怕真的要到此为止了。聂初尘这种心狠手辣的江湖绿林人,杀人不过是家常便饭,翻脸成仇之下,不可能手下留情,更不是虚言恫吓。
而穆长风和乌显乌解三人按照他的命令隐藏在距此不远的某处,纵然有心救援也是鞭长莫及。
南宫望发出喟然一声轻叹,他向聂初尘躬身一礼:“师妹,能否给愚兄一个薄面,让我过去跟他说几句话?”
聂初尘精巧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微微点头,收起了弓。
南宫望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走过去,站在孔晟面前惋惜道:“孔公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了区区一匹马搭上性命,真的是很可惜。听山人一句劝,交出宝马,我保你安全下山。”
“为了区区一匹马,你们不惜诛杀朝廷命官,也算是嚣张到极致、胆大妄为利欲熏心到极致了。南宫望,你们也听我一句劝,不要因小失大,到时候引来大军围剿,后悔晚矣!”孔晟冷笑起来。
南宫望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公子不听劝,那山人就言尽于此了。我师妹性如烈火,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她既然要杀你,我也阻拦不住。临别之际,公子可有遗言遗愿,尽可告知山人,我一一为你办到。这也算是你我相识的一场缘分。”
孔晟目光清澈地回望着南宫望,一时间心念电闪,百感交集。略一沉吟,他向南宫望微微一笑,点点头:“先生盛情,孔晟感激不尽。”
“有两件事拜托先生。”
“我那把宝剑,乃是红颜知己亲手所铸相赠,烦请先生派人将它送回江宁,交予杨使君府上杨小姐雪若手上,就说孔晟中道夭折,无法再履行与她的两年之约,只好辜负了她的一腔深情了。”
孔晟说到此处,缓缓闭上眼睛,两颗清泪滚落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一瞬间,他脑海中泛起杨雪若那张明媚深情的面孔,款款笑语言犹在耳,而如今却是生离死别。
“聚散若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于谁同。”孔晟轻叹一声:“烦先生替我转告雪若小姐,此生休矣,若有来世,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离不弃。”
南宫望听得心神感伤,嗟叹连声。他本是情痴之人,为亡妻病故伤怀经年不能自拔,听了孔晟与情人的临别寄语,更是情怀激荡,他躬身下去一字一顿道:“公子放心,山人定将公子临终之言一字不漏转呈杨氏小姐!”
聂初尘站在不远处,将孔晟与南宫望的对话一一收入耳中,她妩媚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情绪的波动,愤怒刚硬的面部表情渐渐柔和下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算计(2)
“如此,拜谢先生了。”
“其二,我口述,烦请先生执笔,代我写两封书函,如有可能,请转交给我的朋友穆长风兄,由他转交送达。”孔晟的声音低沉无比。
南宫望点点头,大喝一声:“来人,取纸笔书案来。”
孟赞等人扭头望向了聂初尘。
聂初尘柳眉一挑,挥挥手,示意他们按照南宫望的命令去做。
不多时,一张小案,一个软榻,笔墨纸砚皆取来备好。南宫望衣摆撩起,趺坐了下去,慨然道:“公子,请讲!”
“写给凤阳郡主李萱台驾面启,御赐天子门生、昭命河南道睢阳府宋城县令孔晟绝笔拜上。”孔晟的声音轻柔而有力:“过往种种,若有冒犯,还请郡主见谅恕罪……安贼起兵叛乱,祸及天下,今陛下在灵武登基,号令天下勤王之兵,相信平叛之日并不遥远。今郭子仪率军入河东河西,李光弼守太原府正与叛军一战,此战必胜。最迟半载,郭子仪与李光弼两路大军前后夹击,光复关洛帝都指日可待。”
“而至于河南战局,重点在睢阳。睢阳守得住,河南危局便能化解。若是睢阳城破,河南尽入叛贼之手,虢王殿下即便退守彭城也难逃覆灭之危。因此,拜请虢王殿下举兵增援睢阳,与敌抗衡,只要坚持一载,叛军就不战而退……”
寒风中,孔晟侃侃而谈,南宫望奋笔疾书,心头却是不解、惊讶等复杂情绪兼而有之。他没有料到,孔晟的绝笔不是写给亲属故交,而是写给虢王的女儿凤阳郡主李萱。而信函的内容也不是讲述个人私情,而是讲述天下大势,建议李萱劝说虢王李巨分兵支援睢阳云云。
一旁侧耳倾听的聂初尘心里更加愕然,心道这小贼都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有闲情关心河南战局和大唐朝廷的平叛大业?
聂初尘深深凝望着孔晟,眼眸中的杀机一点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异样的情绪:真是一个奇怪的小贼,行事作风出人意料,与众不同……
寒风呼啸更紧,漫卷起飞扬的黄叶。孔晟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南宫望则听下笔慨叹:“公子心系国难,挂念国事,令山人敬佩,果然是有志不在年高,少年英雄风骨铮铮!”
孔晟轻笑一声。他不是什么具有崇高理想的“高大上”人士,更无意当着南宫望、聂初尘这些山贼的面故作矫情扮演什么伟人君子,只是有感而发,对于河南的战局还是心有不甘,上书李萱,建议李萱劝说虢王分兵增援睢阳的张巡等人,说不准还可以改变既定的历史进程。
若是虢王从之,至少可以拯救睢阳数万军民。
孔晟低低又道:“还请先生代笔。孔晟还有一封书函。”
“恩师上清天台白云子台前,不肖弟子江宁孔晟拜言。”孔晟这句话刚出口。南宫望就猛然抬头,手里的沾满浓墨的毛笔噗嗤一声掉落在白色的纸上,愕然望着孔晟。
聂初尘则一个箭步窜过来,大声道:“你这小贼刚才说什么?你说的白云子,莫非是司马承祯?你竟然是司马宗师的弟子?!小贼,你有何凭据?”
孔晟也是惊讶起来。他抬头扫了情绪激烈的聂初尘一眼,冷冷道:“我是司马宗师在江宁收的弟子,我的剑术和内功皆是恩师所传,这一点,江宁一地人尽皆知。你让我拿什么凭据?”
南宫望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望着孔晟略一沉吟,他明白孔晟不可能假冒司马承祯的弟子,派人去江南一带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更何况孔晟也不知自己师兄妹两人与司马承祯的私密渊源。不要说孔晟了,就连车门山寨这些山贼,也无人知晓游侠范云聪是司马承祯的忘年之交,范云聪早年伴司马承祯游历天下,所学有半数都出自司马承祯的上清传承,严格说起来,范云聪应该是司马承祯的半个弟子。
如此一来,南宫望、聂初尘就与孔晟有同门世交之谊了。
南宫望与聂初尘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缓缓转过身来,并肩而立望向了孔晟。
这个时候,聂初尘突然想起了不久前司马承祯北上路过车门山时向自己提起过的“孔家小郎”,以及司马承祯贴身道童阿泰口中戏言的“杨家吃软饭的”,不由格格娇笑起来,扬手讥讽道:“我想起来了,原来你就是江宁城中出了名的吃杨家软饭的浪荡子无赖由!”
聂初尘是个粗线条的性格,司马承祯路过车门上山盘桓一日,无意中说起在江南收了一个弟子,并未往下细说。只是阿泰在旁当笑话说了一些关于孔晟的“丑事”。聂初尘完了就抛到了脑后,如果不是孔晟刚才提及司马承祯的名字,她也想不起来。
南宫望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啊!孔兄弟,司马宗师是吾师的忘年交,也是我们师兄妹的长辈,你既然是司马宗师的弟子,嘿嘿……来人,速速给孔公子松绑!”
聚义厅中摆上了在山贼们看来非常丰盛的接风宴席,尤其是那一大碗一大碗的肉食,根本就是他们平时见不到的美味珍馐。
南宫望和聂初尘坐在主位上,孔晟位于客位,双方尽释前嫌、谈笑生风,气氛相当融洽。至少,在表面上看来是如此。
孔晟心头微微感慨,司马承祯当真是自己重生穿越这一世命中注定的大贵人,赠箫剑、无私传授绝学、向郭子仪和朝廷举荐……如今在这车门山寨群贼面前,又救了自己一命。若不是因为司马承祯的情面在,他此刻恐怕早就陨灭在聂初尘锋利无情的穿云箭下了。
南宫望略一问及了孔晟被司马承祯收为门徒的往事,点到即止,没有继续往下深问。这种试探,其实多此一举。以南宫望的心机为人,想必已经暗中派人快马加鞭去江南一地探听虚实去了。
孔晟对答如流,南宫望的态度虽然极其热络,但孔晟却清晰地从他眸光中读到了一丝丝的失望。此人城谋深重,各种算计层出不穷,他应该是临时起意想推波助澜,借着孔晟这事,来实现自己反过来掌控聂初尘麾下人马的目的。
在南宫望的层层算计中,孔晟若是死在车门山寨,必将引起官军的大举报复,只要车门山寨不复存在,数百山贼失去了容身之地,他就有的是办法带领这些人重新占据洪泽湖。而到了洪泽他的地盘上,也就由不得聂初尘了。
况且,以聂初尘简单率直的性格,若是南宫望要算计她,不过是信手拈来。
从这个角度上看,南宫望其实才是杀人不用刀的狠角色。孔晟心里暗暗冷笑,却是故作不知,并没有去捅破这层窗户纸。(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气运
聂初尘的话题则绕来绕去还是离不开孔晟那匹宝马追风。她是习武之人,对宝马兵器的狂热非常人可以想象。
孔晟笑而不语,并没有将穆长风三人的真正下落透露出来。孤身一人处在群贼老巢之中,单凭司马承祯的情面和影响力,会不会真正消除危险,还尚未可知,他不可能不留个心眼。
见孔晟说话滴水不漏,显然还心存几分警惕。南宫望故作不知,朗声笑着主动岔开了话题去:“孔师弟,你我即是一家人,请恕为兄直言了。如今河南道战局纷乱,叛军势大,尤其是那睢阳一线危在旦夕,你此番去睢阳赴任,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寻死路,不如听为兄一句劝,留在车门山寨,你我兄弟朝夕相聚,操练兵马,以待将来,如何?”
聂初尘也在一旁脆生生笑着插话道:“小师弟,师兄说的对,去那河南就是送死,况且你那个八品小官的职位有什么好留恋的?我们山寨兵强马壮,四方义士闻风而至,你留下来逍遥快活,强似去做一个明知必死的芝麻小官。”
孔晟笑着,深邃的目光从南宫望和聂初尘神色不一的面孔上滑过,心里暗道:让我入伙当山贼?真是天大的笑话。聂初尘这小娘皮倒也罢了,无非是出身草莽性情豪爽,占据山林为的是不受官府律法拘束图个自由自在;但南宫望此人怀有大志野心,以他的谋略手段,若是将来遇不上可以提供他舞台的明主。必铤而走险起兵搏一个富贵前程。
“南宫师兄。小弟的看法与你不同。表面上看。叛军占据河南道多数城池,与他们的河东老巢形成呼应,势不可挡;但实际上,安禄山在河南道并没有投放太多兵力,他们的主力大军都被郭子仪和李光弼牵制在关洛一线,如今河南各地叛军其实以投降的官军为主。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虢王李巨能审时度势,果断分兵援救睢阳并固守睢阳。假以时日,叛军必败无疑,那些投降归顺的官军未尝不会继续倒戈。”
“而反过来说,倘若虢王的江北大军只为稳固自己的地盘,坐视睢阳被叛军攻陷,河南道这盘棋就变成了活棋,叛军可进可退、可守可攻,若是叛军挟大胜之势南下,非但彭城不保,整个江南必也危矣。”
“所以。小弟此去睢阳,未必就是一条死路。”孔晟笑吟吟地结束了自己的话。
南宫望眸光一阵闪亮。孔晟新颖的观点和开阔的视野。让他心里暗暗钦佩。这么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郎,有此过人的见识和魄力,难怪能被司马承祯欣赏并破例收为最后门徒。
南宫望笑了笑:“孔师弟一席话,让南宫望顿开茅塞,看来,是我见识浅薄、孤陋寡闻了。不过,纵然睢阳能保住不失,未来安禄山与官军的决战,结果还在两可之中。安禄山坐大,河南必然完全沦陷,这毫无疑问。”
“况且,这大唐天下,已经乱了。皇帝失德,朝廷失政,各地诸侯藩镇虎视眈眈,早有不臣之心,将来,即便安禄山被剿灭,未尝不会有他人趁势而起。以山人所看,唐廷气数已尽,不出三五年,天下必分割裂土,一如隋之前两朝九国争霸此起彼伏。”
南宫望想了想又道:“师弟文武双全,何必为一个失政的朝廷、失德的皇帝卖命呢?不若与我等一起暂且归隐山林以图将来……”
南宫望的话说到此处,故作欲言又止的姿态。
孔晟笑了笑,深深凝回望着他,心道:南宫望啊南宫望,你虽然颇有见识谋略,但在这一点上,你却是看走了眼。大唐虽然由盛转衰,但远远还没到灭亡的时刻,即便按照常规历史走向,也还有一百多年的国运。你如此判断失误,想要等待明主崛起而投效,恐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南宫师兄,新皇灵武登基,励精图治,号召天下勤王大军平叛,光复中原指日可待。大唐国运未尽,时代潮流滚滚向前,任何逆势而起者都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孔晟笑吟吟地端起茶盏相敬:“以师兄的才智本领,若是肯报效国家,将来封侯拜相都不在话下,何不强似在山林为寇?”
听孔晟这句“何不强似在山林为寇”,聂初尘大为不爽,柳眉倒竖,怒声道:“小师弟,你这话好生惫懒!我等聚义绿林,替天行道,保卫乡民,与那当年的瓦岗义军一般无二,你休要小看了!”
听聂初尘将自己与隋唐交际时的瓦岗群雄相提并论,孔晟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区区数百人的山贼水寇,根本就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早晚要被官府剿灭树倒猢狲散,还口口声声替天行道,当真是可笑了。
孔晟忍住笑,轻轻道:“聂师姐,小弟并没有瞧不起诸位的意思。只是师姐想过没有,车门山寨一无天险可据,二无后路可退,三无粮草储备,四无自己的地盘,单凭数百兄弟靠打家劫舍为生,焉能长久?”
“现在乱世当头,官府式微,官军无暇顾及。若是叛乱平定,请师姐平心静气地想一想,大量官军围山清剿,山寨兄弟又能逃到哪里去?”
孔晟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就把聂初尘说得哑口无言。她虽然是性子急,却不是傻子,焉能不知孔晟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而这些,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
但聂初尘却终归不是一个甘于示弱的性格,她冷笑一声:“要按小师弟的意思,我们应该向官府缴械投诚任由官府问罪处置了?”
孔晟笑了笑:“师姐莫要动怒。小弟只是就事论事,提个建议,仅此而已。听与不听,都在师姐。”
“国难当头,师姐与师兄不如整合山寨兄弟,北上从军抗贼,我想,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整军收编山寨的队伍,应该不成问题。”
孔晟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没好气的聂初尘生生打断了:“好了,想要让我们投靠官府,想都别想!孔晟,若不是看在司马师伯的面上,单凭你这番话,我便与你势不两立!”
孔晟尴尬地搓了搓手,聂初尘的反弹如此强烈,对官府的态度如此不齿,让他很是意外。
南宫望在一旁笑着打圆场:“师妹,孔师弟也是一番好意。孔师弟,你并不知,我们手下这些兄弟多数都受过官府和官军的迫害欺凌,就算是我们同意,兄弟们也不肯。再者说了,彭城的虢王李巨不过是庸碌之辈,投身此人麾下,有何前程可言?”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南宫望笑着又道:“孔师弟对朝廷一腔忠诚,要为朝廷和皇帝陛下赴汤蹈火,师兄只有敬佩。只是我等山野之人,一向自由散漫惯了,很难接受官府约束,怕是要辜负师弟美意了。”
听出南宫望话里有隐隐的讥讽之意,孔晟神色不变,抬手抚住胸口:“南宫师兄,孔晟要报效的是这个国家,而要忠于的也是自己的内心。既然南宫师兄与聂师姐另有志向,孔晟就不再多言了。”
“孔晟着急去睢阳赴任,就不在山寨与师兄师姐盘桓了,就此别过,他日相见,再尽情畅饮!”孔晟起身来向南宫望和聂初尘两人抱拳施礼,道明去意。(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招夫(1)
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没有必要再讨论什么了。况且,孔晟为官,南宫望和聂初尘为贼,官贼不两立,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接近的了。
南宫望起身还礼,眸光沉静,有上清大宗师司马承祯的面子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害了孔晟的性命,否则师傅范云聪面前不好交代。
南宫望正要吩咐交还孔晟的行囊和昭命文书,送他下山;却见聂初尘眼珠子一转,格格娇笑两声道:“小师弟,何必这么着急下山呐?你是司马师伯的弟子,与我师父颇有渊源,你我师兄弟、师姐弟相见,应该团聚畅饮个一两日,再下山也不迟!若是师弟担心你那三个随从,我可派人下山去告知,也请他们上山来歇息两日再走。”
孔晟心头一跳,心道这小娘皮这是要作甚?莫非她还是不死心,想要谋夺我的追风神驹?是了,一定是了。
她要是要别的东西,只要是孔晟有的,一定不会吝啬。但追风在孔晟心目中的位置很高,而且前不久还曾经救过他的性命,孔晟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弃。
南宫望似乎并不意外地扫了聂初尘一眼,嘴上却故作迷糊道:“师妹,既然孔师弟着急上路,咱们又何必强留呢?你我师兄弟本为一家,来日方长嘛……”
聂初尘柳眉一挑,根本没有理会南宫望,径自拍了拍手,直接打断了南宫望的话:“来人,速速准备客房,伺候我家孔师弟安歇!”
南宫望被聂初尘当面拂了面子。心里非常不爽。但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依旧是笑吟吟地,一脸的风度翩翩和优雅淡定。
孟赞上前来,不怀好意地笑道:“走吧,请孔公子客房安歇!”
孟赞自认为领会了大头领的真正用意。虽然聂初尘和孔晟半路上莫名其妙地认了师姐弟,但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同门关系”与那匹神驹相比,根本就一文不值。
聂初尘强留孔晟,无非还是打他那匹宝马的主意。不仅孟赞这样想,其他山寨头目基本上都这样想。
孔晟凝立不动。神色微有阴沉,他望向了红衣胜火的聂初尘,正要说几句什么,孟赞却不耐烦地催促道:“孔公子,我家大头领有命,请你安歇去了!”
说话间,孟赞就形态粗鲁地探手要去推搡孔晟。
孔晟勃然大怒,他对聂初尘这名属下的印象极其恶劣,见他竟敢推搡自己,便趁机发作、也算是对聂初尘的一种试探——
“放肆!”孔晟沉着脸猛然翻腕一把抓住孟赞的胳膊。奋力一扭,孟赞发出一声惨呼。被强悍的孔晟扭了一个趔趄,然后又被他顺势一推,就跌跌撞撞地冲向了一侧,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孔晟是何等的爆发力,孟赞虽然也是彪悍雄壮,可在孔晟绝对力量的冲击下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在场的几个山贼小头目面露怒色,霍然起身,握住了腰间的刀柄。这个时候,只要聂初尘一声令下,他们绝对会刀剑相向。
孟赞**着忿然直起身来,望着孔晟却是露出了几分怯意。
孔晟无视了群贼的虎视眈眈,他一步步走来,目光平静,步履沉凝,行走间威势凛然。
“你……你要干什么?!”孟赞下意识地一步步后退,心头的畏惧越加浓烈,脸色涨红若大红绸缎。
他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别看眼前的孔晟看起来文文弱弱,其实却是一头凶猛的野兽,若是他再敢逾越雷池半步、挑战孔晟的底线,后果不堪设想。
南宫望静静地站在一侧,冷眼旁观,在看聂初尘如何收场。
这个时候,聂初尘却不怒反笑,清脆的笑声余音绕梁:“小师弟,我手下的兄弟粗鲁无礼,你莫要见怪才好,怎么,留你在山寨做客一两日,这是师姐的一番美意,你莫非还不领情吗?”
“走吧,让师姐亲自带你去客房歇息。”聂初尘明媚的面孔上笑容款款,她盈盈上前来,竟然不管不顾、不避讳男女有别地探手过去握住了孔晟的手,拉起就走。
孔晟呆了呆,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茫然间,他被聂初尘牵着手就走,这一幕,看得厅内群贼目瞪口呆,而南宫望则面带叵测神秘的微笑,摇头不语。
车门山寨分为前寨与后宅。
聚义厅的东侧是一条长长的稻草泥灰混合为蓬、柳木衔接为地板的回廊,回廊的尽头是一道拱门,拱门后则是一个幽静的小院,这是作为大头领聂初尘的居所。
至于其他的山贼头目或者喽啰,则都居住在前寨,分布在聚义厅所处天井大院的对面,有一排排简易房屋,多数都是茅草房。
回廊构造简陋,木制而成,两侧的栏杆毫无花样和雕刻,与官宦人家府邸中的自是无法相提并论。不过,在这样一个山贼聚集的山寨中,各种建筑能分区承建,基本功能层次了然,这算是难能可贵了。
这大概从一个侧面说明了聂初尘的粗中有细。
出了聚义厅,聂初尘便松开了孔晟的手,落落大方地走在前头。孔晟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意识到孔晟炯炯的目光始终在自己婀娜的背影上来回逡巡,聂初尘便笑吟吟地停下脚步,转身来摘下自己背负的那张精美长弓,递在了孔晟面前:“怎么,小师弟,喜欢师姐这张弓吗?”
孔晟深吸了一口气,接过了弓去,仔细打量着。此弓区别于一般的军用长弓,弓背的弧度略大,而且弓身上缠绕着层层的金线,正中-央处还雕刻着龙飞凤舞的“穿云”两个古体篆字。
孔晟看了看,就笑着将弓还给聂初尘道:“这弓真是不错,精雕细琢,材质非凡,想必出自名家之手。”
聂初尘格格一笑,傲然道:“没错,此弓名叫穿云弓,是家师取天台百年生青竹为材,邀西北匠师薛腾费时半年制成,而弓弦则取自雪山牦牛之筋,整整在雪山之巅的百年寒泉中浸泡了数月之久。家师将此弓传授于我,又教我穿云箭法。师姐我凭此弓纵横天下,至今还未逢对手。”
孔晟满脸的笑容,嘴上附和着,心里却在暗暗嘀咕:“你这小娘皮才多大年纪,就敢号称纵横天下未逢敌手?你箭法固然出众,但要说天下无敌那也绝对是狂妄自大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年头谁敢说自己天下无敌,不是自大狂就是神经病。”
“怎么,你可是不信?”聂初尘柳眉一瞪。
对于自己的箭法,聂初尘是颇为自信的。范云聪有天下第一箭的江湖美誉,而作为传承了范云聪的穿云箭法的独门传人,聂初尘眼界心气之高自不待言。
孔晟淡淡笑了:“聂师姐箭法高明,小弟佩服。”
聂初尘眼珠子一转:“我说小师弟,我看你蛮喜欢弓箭,要不然我以此弓换你那匹白马?”
孔晟微微一怔,摇了摇头:“此弓是师姐的心爱之物,小弟不敢夺人所爱。区区一匹白马,怎能与师姐的宝弓相提并论。”
孔晟虽然对弓箭这种长距离兵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有心学而用之,但这穿云弓再好,却也无法取代追风在孔晟心目中的位置,没有弓并不影响什么,但若是没有这匹宝马,未来孔晟靠什么驰骋疆场?
聂初尘撇了撇嘴:“舍不得就是舍不得,何必出言矫情?算了,师姐也不是真要你的马,你且随我来!”
聂初尘再不多言,带着孔晟跨进拱门,直奔后院正房。在房门口,孔晟犹豫不前。因为他一眼就看出,这明显是聂初尘的闺房。
她虽然是车门山寨的大头领,但终归还是未婚的年轻女性,这个年月的男女礼教之防虽然没有后世森严,但男子终归也不能轻易踏足女子闺房。
聂初尘眸光清凉,妩媚的脸上微现红晕,却故作不觉,径自道:“进来吧!”
既然她都不在乎,作为现代人的孔晟自然也不会过多拘泥矫情,他知道聂初尘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必有深意,事已至此,也只能静观其变,看看她到底要搞什么鬼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招夫(2)
聂初尘的闺房其实是一套三房,左侧是她的卧房,中间是简易的会客厅,而右侧是一间库房。
进内一看,房中唯有一案,案上摆着一个铜质托盘,托盘上覆盖着一层红色的绸缎。除此之外,案后的墙角里还立着一柄长戟,在戟杆顶端装有黑色的锋锐枪尖,两侧有月牙形利刃通过两枚小枝与枪尖相连,呈井字状,而戟杆上密布镂空的图案。
孔晟打眼一扫,仔细端详着,认出了这是古代冷兵器历史上最著名的方天画戟,传说中三国吕布就是使用方天画戟作为兵器,威震天下。
这杆戟不仅长而且看起来很重,显然不是聂初尘一个女子能使的。不过,既然摆设在此,想必就是聂初尘的心爱之物。
聂初尘神色认真地望着孔晟:“小师弟,可识得这是何物?”
“如果小弟没有猜错,这便是方天画戟了。”孔晟轻轻道。
聂初尘点点头:“没错,这柄方天画戟,长一丈二,重两百三十八斤,家师寄存在我这里留待有缘。家师说过,若是有人能舞得此戟,便赠予他使用。听说小师弟天生神力,不知可想试试?”
聂初尘的神色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方天画戟属于重兵器,和矛、枪等轻兵器不同,需要极大的力量和技巧,集轻兵器和重兵器功能于一身。一般使用方天画戟者必须力大,戟法精湛,才能发挥该兵器的优势。而范云聪留下的这柄方天画戟又比普通的方天戟重上百余斤。属于重兵器中的重兵器。寻常人不要说使用了。就是挥动起来都极有难度。
孔晟略一思量,觉得不妨一试。
他使用夺自唐根水的亮银长枪其实还是有些轻了,若是这柄方天画戟能使得趁手,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孔晟走上前去,握住方天画戟的长柄,入手冰凉,分明是精铁所铸。而区别于普通长戟的木柄,铁制的柄自然份量就很足了。
孔晟试了试份量。便不动声色地提了起来。聂初尘见他提起来毫不费力,眸光中不禁闪过一丝晶亮:“小师弟可到院中一试!”
孔晟也不废话,径自提着方天画戟大步走出房去。
他走到宽敞的院中,深吸一口气,便轻轻挥舞起来。他压根不懂戟法,只能将司马承祯所传的剑法用长戟有些生硬地使出来,尽管他的动作毫无美观可言,而戟法更无章法循迹,但如此沉重的方天画戟在他手中轻若无物,舞动间风声呼啸。动作慢慢就从笨拙变得流畅自如,一旁的聂初尘看了。眸光中闪动着越来越浓烈的光彩。
见孔晟舞动生风,眉飞色舞,聂初尘轻笑一声:“好了,小师弟,果然是天生神力,既然这柄方天画戟与你有缘,它便是你的了。”
孔晟猛然停下手里的方天画戟,立在地上。他虽然非常喜爱这柄武器,但他知道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不信聂初尘会无端赠送这种珍贵的兵器。所谓“留待有缘人”这种话,哪能当真?
孔晟笑了笑,站在那里,拄着方天画戟,脸不红、气不喘、心不跳,道:“师姐,这种宝物,异常珍贵,小弟无功不受禄,实在不敢承受。”
“你真不要?可莫要后悔哟!”
聂初尘大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在院中久久回荡着,她转过身站在房门前,目光清澈地望着孔晟:“你这小厮着实虚伪,我师说留赠有缘人,你又何必客套矫情?怎么,怕我拿这柄方天画戟去换你的宝马?你也忒小气了些,我聂初尘虽然不是男子,但同样说一不二,我说不打你宝马的主意,你还在担心什么?!”
“得,收起方天戟来,这归你了。男子汉大丈夫,行事不要拖泥带水,否则,让师姐看轻了你。”
“你且进来,我还有宝物让你一观。”聂初尘向孔晟招了招手。
孔晟忍不住笑了,心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还矫情什么?白送的东西,不要白不要,要了也白要,反正你若是想弄一柄方天画戟来换老子的宝马,绝对不行!
孔晟便提着方天画戟,再次走进房中,进了那间库房。
只见聂初尘揭过案头上蒙着的红绸缎,露出托盘上摆放着的一枚锦囊来。她取过锦囊,递给了孔晟,声音微微有些急促:“你且拆开看看。”
孔晟有些好奇,他接过锦囊,拆开,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来,上面是八行字,字迹清秀飘逸。前四行空缺头一字,而后四行则空缺末尾字。
x乔所居空山观,
x孙宴罢曲江池。
x离蜀道心将碎,
x生宫阙雾濛濛。
积劫修来似炼x,
书中自有颜如x。
为姑偏忌诸嫂x,
漏声相将无断x。
孔晟略一沉吟,心道这显然是藏头藏尾诗,只是不知聂初尘这锦囊中装着这些、专门让自己看,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抬头望向了聂初尘,见她脸色妩媚神光湛然,幽深的目光与孔晟相接,却又闪烁着避了开去,她格格笑着走出门去,只撂下一句话:“小师弟,这同样也是我师所留,你号称江南第一才子,不妨就烦劳你替我把诗补齐了吧。案上有笔墨纸砚,半个时辰后,我再来取。”
日暮斜阳,寒风如织。
聂初尘裹着大氅凝立在院中,神色分明微微有些紧张。
此时此刻,她记起了师傅范云聪临别时的一番话:“初尘,能进得你的闺房,舞得方天画戟,补齐锦囊缺诗者,便是你的良配。你父母双亡,年纪渐长,他日若遇有缘人,则便可以师命为媒、以戟诗为凭,招其为夫婿,成就一番天作良缘。”
聂初尘已经二十一岁。在这个时代,她这个年纪的女子早已相夫教子儿女绕膝了。她之所以至今还孤身一人云英未嫁,一则是她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寻常男子看不上眼;二则是在车门为寇,要想遇上一个达到她招夫标准的有缘人,由又肯娶她,真的是千难万难。
好在阴差阳错之下遇上了孔晟。她起初带人下山谋图的当然是宝马,但见了孔晟本人后尤其是见孔晟文武双全勇猛过人,便暗暗生出了临场招夫的心思。
这种招夫的戏份,在现代社会可能有点不可思议。但在当今大唐却时有发生。否则,那些演艺传奇小说里的某某武将临阵娶妻或者临阵招夫的故事从哪里来?
别看聂初尘性格豪爽,行事大大咧咧,其实是外刚内柔之人,女儿家的细腻之处一点都不缺少。
她后来将孔晟“掳掠”回山并开始借题发挥,口口声声要将孔晟置于死地射杀解恨,无非是想试探观察一下孔晟的胆魄和气节,只要孔晟不是懦夫和胆小鬼,就算没有司马承祯这一层因缘关系在,她也不会真的对孔晟下手。
以南宫望的心机深沉和八面玲珑,未尝看不穿她的真实心思,只是没有挑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师傅范云聪的话如今正中聂初尘的内心。
能让孔晟进她的闺房,至少说明孔晟其人年貌相当深得她意,而这也正是当初范云聪嘱咐她将方天画戟摆放在闺房之中的意味深长;另一方面,孔晟能舞得这柄范氏特制的方天画戟,若再能补齐空缺诗歌,必是文武双全之人,如此种种,便是聂初尘的良配对象。
范云聪专门为聂初尘设下如此择婿“连环套”,也算是用心良苦煞费苦心了。而聂初尘心有所感、心中有意,便引孔晟至此。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男人遍地是,如意郎君很难找。对于聂初尘来说,年岁渐长,再无良配,便只能蹉跎青春独守春闱一辈子了。
前寨,聚义厅内。
聂初尘的手下头目皆都散去,厅中惟独剩下南宫望和他的绝对心腹唐根水。唐根水忠厚赤诚,勇猛过人,曾经受过南宫望的恩惠,甘心留在南宫望身边,也是为了报恩。实事求是地讲,若是没有唐根水的协助,南宫望其实很难掌控彪悍粗野的一群洪泽水寇。
唐根水皱了皱眉轻轻道:“先生,大头领这是为何?”
南宫望轻轻一笑:“根水,你不懂的,初尘师妹年岁渐长……”
南宫望说到此处,突然戛然而止,突兀地变了一个话题:“根水,若是放开手脚,你可能与孔师弟久战?”
唐根水沉吟了一下,满是虬髯的脸上微微一红,拱手抱拳道:“先生,惭愧,孔晟此人神力惊人,又有神驹宝马为坐骑,若是久战、硬碰硬,我必然不是敌手。”
南宫望似笑非笑:“若是用手段和计谋呢?”
唐根水眉梢一挑:“先生,某家粗鲁,只知舍生忘死往来拼杀,至于那些使手段用计谋的事儿,某家真的干不来。”
南宫望深深望了唐根水一眼,哈哈大笑,转身行去。
唐根水眉头紧蹙,不知道南宫望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迟疑了一下,紧随南宫望出了聚义大厅。(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招夫(3)
聂初尘自幼孤苦,被范云聪收养长大。
她随范云聪游侠江湖,后来又啸聚山林,养成了豪爽不让须眉、敢爱敢恨不拘礼法的强烈个性,根本不能以普通世俗的眼光和价值观去衡量她的心态言行。
不光是她,南宫望也是如此。南宫望因为体质特殊,不能习武,范云聪知他胸怀大志,就将兵法韬略奇门杂学倾囊相授。
聂初尘微微有些紧张地等候在院中,热切的目光紧紧投射在闺房门口。但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在内的孔晟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时间久了,聂初尘有些不耐烦,娇俏的嘴唇咬了咬,暗暗拿定了主意——哪怕是孔晟无法补齐师傅范云聪留下的空缺诗,也不打紧,不影响她要招孔晟为压寨夫婿的决定。
反正无论怎么样,孔晟这个“车门山寨的第一先生”是没跑了。
聂初尘一念及此,妩媚的脸蛋微红,但她还是马上抬步走向了自己的闺房,行走间正考虑如何跟孔晟直截了当地捅破这一层窗户纸,不料却与孔晟撞了一个当面。
啊?!聂初尘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这才避免了与孔晟面贴面、身贴身撞在一起的各种尴尬。
孔晟的神色却分明有些复杂,范云聪留下来的这两首空缺诗无非就是两首藏头诗、藏尾诗,通读诗篇,前后连贯并加以联想,再稍稍予以字面上的斟酌推敲,孔晟很容易就将两首诗补齐了。
聂乔所居空山观。
氏孙宴罢曲江池。
初离蜀道心将碎。
尘生宫阙雾濛濛。
积劫修来似炼金。
书中自有颜如玉。
为姑偏忌诸嫂良,
漏声相将无断缘。
简而言之,凑出来就是“聂氏初尘、金玉良缘”八个字。孔晟补出这八个字,心里焉能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不过这范云聪的文化底蕴太一般,他所作的这两首诗,前面一首勉强通顺流畅,后面一首就差远了,不但缺乏工整规范的对仗和意境悠长的格调。都不押韵,读来很别扭绕口。
“小师弟,吾师留下的空缺诗,你可补齐了吗?”聂初尘深吸一口气,娇笑道。她没有惺惺作态,而是用火热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孔晟。
孔晟有些无奈,也微微回避着聂初尘热切的目光。
他对聂初尘连好感都谈不上,怎么能谈婚论嫁?这也太扯淡了。他突然想起了传奇小说中的樊梨花招夫情节,聂初尘或者有点像樊梨花,可他毕竟不是薛丁山呐!
“聂师姐。这是我补的诗篇,请你过目。”孔晟定了定神。将手里的纸张递了过去。
他本来以为聂初尘会接过去仔细看看,但聂初尘却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将孔晟补齐诗的文稿塞在腰间,笑吟吟地望向了被孔晟搁在门口的那柄反射着幽幽寒光的方天画戟又道:“小师弟,这杆方天戟,我看你用的甚是趁手,从今儿个开始,它就是你的兵器了。”
其实这话方才已经说了一遍了,再重复无非是“老调重弹”,继续方才那个没有说完的话题。
孔晟笑了笑,继续故作婉拒:“聂师姐,这是令师的心爱之物,孔晟无功不敢受禄。”
聂初尘柳眉一挑:“这是吾师留给我的东西,便是我的嫁妆!小师弟,与其去那河南道白白送死,倒不如留在这车门山上,你我珠联璧合,与这手下的数百兄弟聚义山林,无拘无束,该是何等的逍遥快活?!”
“我师父说过,这世间能举起方天画戟和补齐诗篇的人,就是我聂初尘的如意郎君。”聂初尘说到此处,妩媚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浮起两朵红云来,但她还是落落大方地继续道:“若是你不愿在车门落草,我也可以陪你仗剑天涯,从此你我夫唱妇随,行走天下行侠仗义。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你莫要推辞。”
聂初尘说完,眸光更加热切,紧紧凝视着孔晟。
她的话坦然而直白,除了女儿家天生的那些许羞涩之外,她并未感觉自己如此当面招夫有什么不妥。她的价值观和逻辑其实很简单,她觉得孔晟符合她的择婿标准,又无独有偶地与范云聪的“设计”不谋而合,这分明就是两人有缘。既然有缘,她又有意,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肯定不能错过。
聂初尘的“毛遂自荐”和足够大胆的当面表白,直接到一个令孔晟错愕的程度。以他的城府和沉稳,都感觉有些尴尬了。
若是旁的女子如是说,或许会给人一种不知廉耻的感觉,但在聂初尘娓娓道来的口中,这番话却是那么的真诚和自然。
孔晟长出了一口气,微微后退了两步,借着踱步的当口将自己尴尬的神色掩饰了过去。
他心里很明白,以聂初尘的性格,若是自己当面拒绝她,最可能的结果就是彻底决裂、翻脸成仇。但……要让他娶这样一个连好感都远远谈不上的女子,又太荒诞和滑稽了。
孔晟抬头望向了渐渐暗下来的天际,夕阳完全下山隐没在茫茫云海深处,淡淡的薄雾和夜幕徐徐笼罩下来。西北风没心没肺地刮着,一股冷气顺着脖颈窜进身体,他冷不丁打了一个激灵,然后下意识地裹紧了披风。
此时此刻,他忍不住抱怨那从未谋面的大侠范云聪。为女徒弟婚姻大事着想无可厚非,可你弄出这些花样来干嘛?一杆方天画戟、一个粗鄙的空缺诗锦囊、两三句暗示诱导的话,就变成了上天注定的缘分?
他不信这些无所谓,重要的是聂初尘奉若圭臬。
“你怎么不回答我?你莫非嫌弃我是山贼?这也不打紧,我在车门为寇,不过是遵师命暂时栖身而已,你我成婚后,我便将这山寨大头领的位子让给南宫师兄,然后伴你行侠天下!”聂初尘大咧咧地挥了挥手,又道:“至于你那劳什子的什么芝麻小官官位,又有什么好留恋的?”
“河南道是安禄山叛军的地盘,那些所谓朝廷的大官不是逃跑就是投贼,你孤身一人前往就是自寻死路!”
孔晟闻言,忍不住啼笑皆非。
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好言婉拒,尽量不要触及聂初尘的敏感神经引发她的强烈反弹,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进耳中,紧接着,南宫望清朗的声音就扑面而至:“师妹,孔师弟与江南杨使君的女儿鸳盟早定,你这样岂不是强人所难吗?或者,逼迫着孔师弟移情别恋做那薄情的负心之人?”
不能不说,南宫望心机深沉,熟稔聂初尘的性子,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就切中了她的软肋,若是他直接说聂初尘逼婚,只能让聂初尘恼羞成怒当场翻脸。
聂初尘闻言沉默了片刻。
她旋即柳眉一瞪,抬头望向了南宫望,即没有发火也没有丝毫的难为情,道:“师兄,那有什么打紧?好男儿大丈夫三妻四妾者不计其数,只要师弟不反对,我便与那杨氏女共侍一夫又能如何?!”
这回轮到南宫望无比惊讶了:“师妹,你竟然肯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
别看聂初尘只是山贼头子、出身绿林草莽,但样貌出众、箭术高强,在这江南江北的绿林中更是艳名远播,仰慕她姿色和武艺的江湖中人多如过江之鲫,可聂初尘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寻常男子根本不入法眼,而她今日竟然为了孔晟而自降身段,要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南宫望感觉意外之极。
聂初尘清澈幽深的目光微微有些闪烁,渐渐变得坚定执着起来。她是豪爽大胆的女子,也有常人不及的心思细腻,当她意识到孔晟是她等候已久的良配、文才武功以及人品无一处不让她暗暗心动,而一旦错过就极有蹉跎一生的可能,就当机立断了。
反正这年头哪一个有本事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皇帝有三宫六院,王公贵族妻妾成群,尽管她不拘礼法性格豪放,却终归还是生活在这个时代,从一开始,她压根就没指望孔晟能只娶她一个。
呃。孔晟听得是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招夫(4)
孔晟发出轻轻一声苦笑,他向聂初尘抱拳施礼道:“孔晟一无是处,不敢当师姐如此盛情厚爱。不是孔晟不识好歹、不懂师姐美意,而实在是你我相识日短,互不了解,仓促间谈及婚姻大事,似有些不妥。”
“况且,孔晟与杨氏女早有婚约,断不能中途反悔,做那负心薄幸之人,这一点,还请聂师姐体谅!”
孔晟说着向聂初尘深揖下去。
尽管孔晟的话说得非常婉转,语气也很诚恳,但拒绝之意明显。
聂初尘似乎早有所料,闻言竟然不怒反笑:“我看中的男人,就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孔晟,你今儿个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你一日不与我成亲,我便一日不放你下山,你若是一辈子不答应,那我就关你一辈子。”
说完,聂初尘格格娇笑着转身就走,没有拖泥带水。
她反正料定孔晟独自一人,也逃不下群贼戒备森严的车门山寨去。孔晟纵有神力勇猛过人,但以一人之力面对四五百彪悍山贼的围追堵截,除非是肋生双翅,否则下不了山。
聂初尘走出自己的闺房小院,在院门口故意大声吩咐道:“孟赞,派兄弟守住寨门,给我好好瞪起眼睛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半步!”
旋即传来孟赞嘿嘿的干笑声:“属下遵命!请大头领瞧好吧,不要说一个大活人了,就是一只雀鸟儿。也休想从咱们眼皮底下飞过去!”
孔晟皱了皱眉。脸色阴沉下来:这小娘皮真是不可理喻。竟然要强逼自己娶她,这是哪跟哪啊?
南宫望站在他的对面,轻笑一声:“孔师弟,你不要在意,初尘师妹就是这种性子,她其实没有恶意……总而言之,这美人垂青、佳人有意,可不是谁都能消受得起的哟。”
“孔师弟。你我虽然相识短暂,但却是一见如故,甚是投缘,不知你可愿意听为兄一言?”
孔晟目光深沉地回望着南宫望:“南宫师兄请讲,小弟洗耳恭听。”
南宫望呵呵笑着:“初尘师妹姿色秀美,武艺高强,巾帼不让须眉,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虽然她年岁比孔师弟略长几岁,可以为兄看来,我等皆不是凡俗之人。些许世俗礼法,根本不足为虑。况且。吾师留下方天画戟和空缺诗篇,专待有缘,如今师弟舞得起方天戟、补齐了空缺诗,与初尘师妹正是天作之合,上天注定的姻缘啊。”
“为兄看孔师弟也是胸怀大志之人,一心要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你此去河南赴任,着实凶险万分,若是有初尘师妹陪在身边,无论如何都是有力臂膀。为兄拳拳肺腑之言,还请孔师弟三思!”
孔晟望着南宫望一脸的云淡风轻,突然忍不住笑了:“南宫师兄,你怕是巴不得聂师姐随我离开车门山寨,没了聂师姐,这车门山的数百人马就会完全落入你的掌控之中,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定然是要带领这批人马重返洪泽,占据湖中岛屿,慢慢积蓄力量以待将来吧?”
南宫望不动声色道:“孔师弟深谋远虑,见识过人,令人钦佩。诚哉斯言,若是让我统率山寨这些兄弟,我必会带领大家重返洪泽,依仗洪泽水路纵横的地理优势,徐徐图之。但我并不想抢夺初尘师妹的山寨大头领位子,我若是有意谋夺这数百人马,以我的手段,初尘师妹在与不在,并无太大的差别。”
孔晟心里不以为然,但在口头上却没有继续跟南宫望争辩什么,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心照不宣即可,没有必要非要争一个谁是谁非出来。
反正,在孔晟看来,南宫望是一个要手段有手段、要才学有才学、要野心有野心的高智商人士,他断然不会长期寄人篱下,假以时日,他必吞并聂初尘的手下这批山贼化为己用。
只是聂初尘的个性强势,若是聂氏还坐在车门山寨大头领的位置上,南宫望要想不动声色、在波澜不惊的前提下收服这标山贼人马,势必难如登天。
一个搞不好,师兄妹就要翻脸成仇。
南宫望扫了孔晟一眼,眼眸中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彩,他知道孔晟定然是对自己的话不怎么相信,但他也是清高骄傲之人,也懒得过多解释,反正他做人做事只本着一个但求无愧于心的初衷。
论武艺,一百个南宫望都不是聂初尘的对手。可要说耍手段,一百个聂初尘捆在一起也不是南宫望的对手。
见孔晟保持着异样的沉默,南宫望轻叹一声压低声音道:“孔师弟,以初尘师妹的性子,你若是不答应下来,跟她硬碰硬,恐怕就是两败俱伤的结果。因此,为兄真心劝你通权达变一点——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如你暂且虚与委蛇,答应先与初尘师妹定下婚约,也好下山去河南赴任。至于将来何时成婚,那就是日后的事情了。我想,为兄的意思,孔师弟应该听的懂。”
孔晟依旧是沉默不语。
南宫望的建议,他当然听的懂。但从本心来说,要他去违心哄骗一个女子定下婚约,安全脱身后再反悔,他很难做到。在他看来,这其实不是通权达变,而是故意羞辱和欺骗,越过了做人的底线。
但……若是硬碰硬,聂初尘肯定要翻脸。凭他孤身一人,要想冲破山贼的重重包围安全下山,完全是痴人说梦。倘若在这山寨停留的时间过长,无疑就错过了他赴任河南从容改变睢阳古城和睢阳十数万军民命运的最佳契机。
孔晟想起自己跟穆长风等人约定的时间是两日后。若是两日后他这边还没有动静,穆长风会暗中潜入山寨,择机救出孔晟。如果有穆长风营救,想必自己也未必没有机会逃离车门山寨。
一念及此,孔晟就咬了咬牙,轻轻道:“南宫师兄,大丈夫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能为了脱身下山,就违心欺骗聂师姐的感情!烦请师兄转告聂师姐,非是孔晟不识好歹、不领情意,着实是强扭的瓜不甜,还请她体谅并放小弟下山离去吧。”
南宫望有些失望地再次叹息着,他瞥了孔晟一眼,无奈地转身离去,任由孔晟独自一人凝立在聂初尘闺房独院的天井中,被沉沉的夜幕完全吞没。
南宫望刚出了拱门,走出第一段拐弯的回廊,聂初尘健美婀娜的身影就从黑影地里转出,声音清脆低沉:“师兄,他应了没有?”
南宫望摇摇头:“师妹,他算是性情中人,做事有度,外圆内方,宁折不弯,要想让他低头,我看很难。”
聂初尘突然脆生生笑了起来:“师兄,他若是应承的这么轻松,反倒让我看轻了他。我聂初尘虽然临阵招夫,却也还是要小心观察,免得所托非人,后悔一辈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招夫(5)
南宫望长出了一口气道:“师妹,你当真动心了?请恕为兄坦诚直言,孔晟与你,性格迥异、出身种种更是大相径庭,他是想要做官的人,一心投靠朝廷建功立业,与我等绿林人终归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你……”
南宫望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聂初尘生生打断了:“师兄,师傅当年曾经说过,你我将来的出身都要落在江湖之外。所以,我们的人虽在江湖,却也不得不考虑将来的退路。我看中孔晟,不在于他的勇猛和文采,而在于他的胆识和气魄。他舞得起师傅留下的方天画戟,又补齐了师傅的锦囊空缺诗,今日一切,都在师傅的神机妙算之中,我相信,这是上天注定的姻缘。我也相信,我的归宿就着落在孔晟身上。”
“师兄,不如你……”聂初尘深邃的目光投射在南宫望的身上,此时此刻,这个性如烈火、性情豪爽的穿云箭红侠女隐隐展露出她性格中睿智远见的另一面,而这一面鲜为人知。
南宫望撇了撇嘴:“师妹,我承认孔师弟的确与众不同,允文允武,堪称当世奇才。但他去河南赴任生死未知,即便将来能保住性命,又能有多大的出息?他从八品县官做起,就算一路畅通无阻、官运亨通,等到位高权重至少也在十数年之后了。”
“遑论,我观李唐朝廷气数渐尽,纵然安禄山叛乱能够平定,又未尝不会有其他藩镇割据称王,到那时,群雄逐鹿中原,那才是我辈真正出人头地的机会!”
南宫望说到此处,声音慷慨激昂起来。而眸光中的神光越来越浓。
作为受制于时代思想和视野束缚的人,南宫望的眼光其实是高人一等了:安史之乱发端于朝廷失政、皇帝失德,以现在的形势看,唐廷未必能赢得最后的胜利。而即便唐廷最后胜了,成功光复关洛两京,经过了安史之乱后的大唐天下。百废待兴、赤地千里,更加岌岌可危处在风雨飘摇之中,随时会大厦倾倒。这种判断本没有错。
他的偏差错在,安禄山叛乱过后,大唐江山固然走向了下坡路,各地藩镇尾大不掉,可并不是谁都具有安禄山那样起兵造反的条件和时机。
有野心的实权藩镇遍地都是,绝不止安禄山一人。但敢于造反的却只有安禄山一人。而要起兵谋夺唐朝江山,除了实力之外。更重要的是时机,缺乏时机强行顶风上,那注定要成为天下共诛之的乱臣贼子,没有藩镇会轻易去冒这个险。
换言之,南宫望还是有些看轻了李唐朝廷的底蕴,以及皇权下能号召到的各种资源所集合迸发出的巨大能量。
从某种角度上分析,南宫望之所以判断出现偏差,主要还是因为他受其师范云聪影响。对李唐皇室有了先入为主以偏概全的不良印象。
后来孔晟才知悉,范云聪本为官宦子弟。后因为得罪朝中某权贵。范家没落。范云聪后来拜入高人门下,学成一身神鬼莫测的武功。如此,范氏本人对李唐皇室和朝廷的怨忿可想而知。
南宫望耳提面命,十余年来受到的都是来自于其师的关于“李唐皇室无德、朝政朝纲混乱”的价值观教育,不可能不受影响。
聂初尘柳眉微微皱了一下,心里明白。南宫望的野心甚大,从少年时代起就壮志凌云,有自比前贤诸葛亮的骄傲矜持,有匡扶一方明主逐鹿天下的宏伟抱负。
想要让他为孔晟效力,几乎是不可能的。以孔晟如今一个还未到任前途未卜的芝麻小官。与他心目中的“英雄明主”相比,差距太大太大了。
聂初尘不愿意再跟南宫望继续这个话题,就向南宫望点点头,转身飘然而去。而孟赞安排的数十山贼早已将进出小院的拱门和回廊严密看守起来,里面的孔晟要是有风吹草动,必然会惊动整个山寨群贼。
南宫望抬头望天,天幕上繁星点点星空浩瀚,一轮皎洁的弯月高悬在枝头上,他眸光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亮,旋即若无其事地低头匆忙行去。
他和聂初尘虽然是一师之徒,但性格迥异、志向也不一样。聂初尘顶多是崇尚自由和行侠仗义,作为女子,她终归还是要谋求一个理想归宿;而他,胸怀的是整个天下,若不能纵横驰骋,焉能对得起他一身所学?
夜深了。
西北风开始呼啸漫卷,排山倒海般裹夹着山石、落叶纷飞,整个车门山寨沉浸在一片黑暗的寂静中,唯有聚义厅所在的前寨大院中还隐隐绰绰地亮着灯,几名裹着厚厚棉衣充当警卫值宿的山贼,搓着手,来回踱步,时不时跺脚取暖。
一道黑影在山间小径上飞掠而过,间或又顶风游龙般攀援着山林树木飞速前进,不多时就暗暗潜入了车门山寨。
在山寨高大厚实的寨门前,黑影略一沉吟,就原地猛然一踏,身形冲天窜起两三丈高,然后双脚在寨门上轻轻一点,身子继续向上拔高,飞鸟般凌空越过寨门,发出噗嗤一声轻响。
“谁?!”一名值宿的山贼怒斥一声。
一道黑影悠忽从他的面前掠过,另外一名山贼嘿嘿笑道:“一只野猫罢了,你诈唬什么?”
却不知,一条黑影已在电光石火间从一侧的旗杆处揉身而上,踩踏着房屋的屋脊和飞檐,向山寨深处星丸般跳跃着。他的身形是如此的轻盈,落地无声,就算是有些动静,也被今夜这场呼啸的大风给遮盖过去了。
孔晟独自一人坐在聂初尘闺房门口的青石板上,裹着厚厚的披风,凝望着浩瀚的星空,心头微微有些烦乱。聂初尘故意将闺房让给他住,这摆明了也是一个“陷阱”,若是他在聂初尘的闺房里住上一夜,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抬头望着高高的院墙和飞檐,心道若是自己能有穆长风那样的轻身提纵术,高来高去的功夫,这小小的车门山寨焉能困得住他?早就冲天一啸、一走了之了。
但这终归都是痴心妄想。
他心烦意乱地起身去,提起范云聪特制的那柄方天画戟,走到院中,开始胡乱舞动起来。这柄方天戟于他来说非常趁手,仿佛就是专门为他量身定制,如此巧合,难怪聂初尘口口声声认定是上天注定的姻缘了。
风骤如狂,孔晟挥舞着沉重的方天画戟在院中翻转腾挪,从一开始的笨拙生硬,渐渐变得流畅自如。
他惊喜地发现,在舞动方天戟的同时,他下意识地运转司马承祯传授的内息之法,经脉中当即有一股热流涌动游走全身,重达238斤的方天戟由此在他手中轻若无物。
他试探着单手旋转起方天戟,竟然旋转如飞,沉重的方天戟在他的五指间轻柔快捷,如臂使指浑然一体的感觉滋生起来,他脸色渐露狂喜之色。
单凭蛮力使用方天戟,他必须要借助成熟成套的戟法才能持久并发挥最大的战斗力和杀伤力。但有内功的辅助,方天戟就无形中变成了他手中可以肆意指使的神来之笔,哪里还需要什么成型的戟法,可以操纵长戟挥舞出任何超乎常人想象和任何高难度诡异角度的实用招数来,且速度惊人。
孔晟甚至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现场独创出一套玄妙的戟法来,这种陡然间摇身一变成武学大师的沾沾自喜不过并没有持续太久时间,他开始慢慢冷静下来。
他尝试着将经脉中一道道游走越来越强烈的气流引导至持方天戟的右臂上,汇集在一条经脉中,当他感觉右臂某条经脉就像是充气的皮球一样眼看要被撑爆,陡然间爆喝一声,手里的方天戟奋尽全身气力凌空劈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威力!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
孔晟浑身巨震,紧握着方天戟的右臂如同过了电一样颤抖着,他清晰地看到一道白色的犹如闪电般的弧形气浪从方天戟的锋锐上弹射而出,以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一往无前的气势和速度,转瞬间没入院中一颗百年老槐树上。
也就是那么三五秒的时间,两人腰粗的老槐树发出吱呀吱呀的低沉呻-吟声,旋即是更加清脆的咯吱爆裂声,被呼啸的狂风一推,竟然拦腰断裂,顺势向西北院墙的方向倒落下去,轰然将半截院墙压得坍塌。
密集的脚步声和惊呼声不绝于耳,原本沉寂的车门山寨瞬间被惊醒,乱成了一锅粥。
现场一片狼藉。
聂初尘和南宫望一前一后奔跑而至,身后跟着不少手执兵器表情凶恶的山贼喽啰。现场已经有孟赞和他的不少手下虎视眈眈一脸愤怒震惊地将孔晟包围起来,只是没有敢擅自行动。
仓促之间,聂初尘匆忙穿衣起身来不及束发,只披着大氅任由乌黑的长发披散在风中,她探手掠起额前的一缕散发,皱着柳眉望向了孔晟,见孔晟右手执着方天画戟,迎风而立,戟头微微向下,神色肃穆。
而院中那棵老槐树腰间爆开一个大洞,似乎被拦腰斩断成两截,而带着树冠的那长截树身倾倒下去将院墙压塌。
聂初尘脸色骤变:方天画戟有如此威力吗?
而南宫望则舒缓着急促的呼吸声,望向孔晟的目光变得无比的凝重和惊骇。
这动静显然是孔晟闹出来的。好端端的一棵树,竟然被……难道……聂初尘惊疑不定。缓步向前走了一步。
而她身后的孟赞等山贼也持刀向前逼近了一步。
孔晟长出了一口气。他缓缓转过身来。手里的方天画戟原地一立,衣袂纷飞飘飘,人与方天戟合二为一,天神般不怒自威。
孔晟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里实际上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没想到司马承祯传授的内功竟然是这般神奇玄奥,无意中内力纵贯方天画戟,喷射而出的破坏力能量居然如此惊人,大大出乎了他的想象。
不过。此刻的他浑身乏力,口唇发干,好像被严重透支了精力体力一般,额头上都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被冷风吹散。
南宫望迟疑了一会,上前来轻呼道:“孔师弟,你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孔晟没有回答南宫望的话,而是低头仔细探手抚摸着立在面前的方天画戟,心头泛起的那种喜悦亲切和血脉中浑然一体的复杂感觉无以言表。
他仿佛感知到方天画戟冥冥中同样的喜悦和情感跳跃,他紧紧握住方天戟的画杆。霍然将它拔出地面,执在手上。一种无与伦比的信心和勇气滋生漫卷,他朗声一笑:“南宫师兄,小弟一时兴起,在院中舞了一趟方天戟,不料这杆戟威力惊人,一不小心,竟将这棵树给斩断,又压塌了院墙,惊醒诸位,实在是抱歉之至!”
现场爆发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在场的山贼从孔晟的口中证实了心中的猜测,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聂初尘师傅留下的这杆方天画戟在车门山寨不是什么秘密,大多数山贼都知道这是范云聪赠予聂初尘的陪嫁信物,谁能驱使这柄长戟,就是聂初尘的如意郎君。
山寨中之前昔日也有不少人蠢蠢欲动,但重达238斤的方天画戟,高举起来都相当吃力,何况是作为兵器舞动使用了。
想起孔晟前番在山下与唐根水交战的神勇无敌,又看看场上这倒塌的半截院墙以及那棵惨遭不幸的百年老槐树,山贼们都心生畏惧,下意识地往后退着,离开了孔晟方天画戟的伤害范围。
站在南宫望身后的一脸虬髯的唐根水同样面生凝重之色。他原本多少还有些认为孔晟只是靠着天生蛮力,前番夺去他的亮银枪更有讨巧使诈的嫌疑,硬碰硬他可能不是孔晟的对手,但没有几十个汇合也分不出胜负来。但今日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若是孔晟如此神勇盖世,他一招都抵不过。
重达238斤的方天画戟被孔晟单手轻描淡写地执在手里,面不改色心不跳,单凭这一点,唐根水就很难做到。
唐根水心里暗叹,他根本无法理解,面前这个清秀单薄的士子少年郎,柔弱的体内何以蕴藏着这种惊天动地的能量呢?!
聂初尘定了定神,突然格格娇笑起来,她扬手大声道:“小师弟,不打紧,区区一棵树,断了就断了,明日让人把院墙修葺一下就是了。好了好了,孟老三,带着你的人都下去吧。”
聂初尘眸光中的光亮越来越浓。她已经将孔晟视为了婚姻归宿,孔晟越是强大神猛,她自然越是欢喜。只是她心中隐隐还有些怀疑,单凭方天画戟的力量能将这颗两人腰粗的老槐树给拦腰斩断吗?
孔晟单手执戟,向聂初尘躬身致谢。他此刻心里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错觉:凭借着这杆长戟,他大可横扫这数百山贼,一路谁挡路就诛杀谁地冲下山去!
奶奶的,管他三七二十一,杀出去!!!!
南宫望回身见自己的人也退了下去,手里的折扇轻轻摇动着,上前感叹道:“孔师弟威猛真是如同天神下凡,让为兄大开眼界。我到现在不得不怀疑,你到底是文官还是武将了。”
孔晟微微一笑:“南宫师兄过奖了,小弟不敢当。其实在这乱世当头,文官也好武将也罢,根本很难分得清楚。小弟习武,无非是为了能在这乱世中有个自保之力罢了。”
聂初尘在一旁笑着插话道:“夜半时分了,被小师弟你搞了这么一出,我们也很难再安寝睡得着了,南宫师兄,不如你我三人置酒畅饮一番如何?”
聂初尘向来是想做就做从不拖泥带水的个性,说是征求南宫望和孔晟的意见,却是同时吩咐贴身的仆妇赶紧去置办酒菜。
聂初尘大氅一扬:“南宫师兄,小师弟,外面风大,我们屋中说话。”
三人进了聂初尘闺房的正中的会客厅,院中又恢复了寂静,只有没心没肺的西北风犹自刮着,院角落的一个阴影处闪出一个黑影来,他凝立在院中,向亮着灯的房屋扫了一眼,迟疑了一下,又悄悄隐去。
这当然正是穆长风。与孔晟约定的时间还不到,但穆长风心燥不安,担心孔晟的安危,就冒险夤夜潜入车门山寨来。他本不知孔晟就在此处,但方才那声炸响和大动静,无疑也惊动了他。
见孔晟安然无恙,似乎得了一柄如意随心的方天画戟,还与山寨的女头领以及南宫望以师兄弟相称,有些好奇。他一时间弄不清真正的状况,也就没有妄动。(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脱身
夜更深了。
这个年月的酒水在孔晟看来口感能淡出鸟来,而酒精含量充其量也就是三五度的样子,跟现代社会的啤酒差不了太多。
孔晟与南宫望以及聂初尘皆是杯来杯往,来者不拒。南宫望的酒量浅薄,三五盏下去就有了五成的醉意,还不如聂初尘一个女子,推杯换盏间面不改色心不跳。
南宫望醉意朦胧,挥舞着手臂:“孔师弟……你与初尘师妹有家师留下的方天画戟作为信物,这是上天注定的因缘,不如就听为兄一句话,不如今夜就成亲……哈哈!”
南宫望哈哈大笑起来。
孔晟听了心里一阵瀑布汗。
聂初尘则也不羞涩不矫情,她眸光如火瞥了孔晟一眼,也是格格娇笑起来:“师兄,初尘倒是愿意的紧,只是就怕小师弟不肯呢。”
南宫望借着酒意猛然一拍桌案:“我说孔师弟,你也不要矫情!初尘……初尘师妹貌若天仙,又有一身好武艺,箭法更是出神入化,你们二人郎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孔师弟呀,美人投怀送抱,艳福不浅,你竟然百般拿捏不肯,你到底还是不是一个男人?!”
孔晟啼笑皆非,却也不理会南宫望这茬,径自端起酒盏来一饮而尽,笑而不语。
聂初尘也不以为意,她端起酒盏来笑吟吟地向孔晟又邀饮道:“小师弟,来,你我在车门山寨相见,也是前生注定的缘分,为了缘分,满饮此杯!”
孔晟回望着聂初尘灼灼的目光,举杯示意。然后再次一饮而尽。
南宫望在旁大笑:“孔师弟……呃,孔师弟的酒量也是惊人,莫非这也是天生的吗?”
孔晟轻笑一声:“南宫师兄,这酒平淡如水,没什么劲头。你我若是他日重聚,小弟定有醇厚烈酒款待。”
孔晟早就有“改造”这个时代酒水的念头了。其实工艺也不复杂。就是上一套蒸馏系统,将这种低度酒再次提纯一些罢了。而作为先知先觉、掌握着诸多科技知识的现代人,他于今有很多发明创造的想法,只是暂时没有精力和时间去进行实践而已。
等日后有闲有钱了,孔晟一定会推进他在大唐时代的科技更新,不求当什么改变时代的先驱者,而是为了自己的生活更舒适自在一些。
……
三人叙叙谈谈,开怀畅饮,一直到后半夜五更时分。
前半场。南宫望还能坚持相陪,可到了后半段,他就不胜酒力实在撑不住了,竟然裹着棉披风席地而眠。
聂初尘虽是女子,但置身于江湖草莽之中,也不拘这些礼法细节,她心情畅快放量多饮了几盏,酒意上头。被一直伺候在侧的贴身仆妇搀扶着进了内间的卧房安歇。
孔晟趺坐在案前,扫了一眼席地沉沉睡去的南宫望。眼角的余光又从刚刚熄灭了烛火的内间卧房门帘上掠过,嘴角浮起一丝轻微的笑意,他缓缓起身来,提着方天画戟,将门掩住,走到院中。淡淡喝问道:“谁?”
穆长风摘下蒙面巾,缓步走出角落的阴影处。
孔晟一惊:“穆兄?”
穆长风笑了笑:“公子!穆某不放心,今夜就潜进车门山寨,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趁着群贼沉睡不起,山寨疏于防范。不如你我连夜下山。即便被贼人发现,凭借你我之力,穆某想,安全脱身也不是没有可能。”
孔晟略一沉吟,点了点头:“也好。穆兄,我们即刻下山!”
说话间,孔晟有些犹豫地望着手上的方天画戟,这是江湖游侠范云聪留给聂初尘的订婚信物,他不肯与聂初尘成亲、夤夜潜逃下山,若是带走此戟,似乎就有些不厚道了……但,他实在是爱极了这柄长戟,如此趁手似乎是命中注定心灵相通的兵器,错过了肯定要后悔一生。
穆长风不知孔晟此刻心中的各种纠结痴缠,就低低催促道:“公子,事不宜迟,必须要马上走!否则,惊动了山贼就不妙了!”
孔晟握紧了方天画戟的画杆,咬了咬牙,便拿定了主意。权衡取舍,他决定还是带走这柄方天画戟,日后若有机会再补偿聂初尘吧。
孔晟提着方天画戟,与穆长风轻轻打开拱门,蹑手蹑脚地沿着悠长的回廊向前寨行去,孔晟不懂轻身术,不可能像穆长风那样穿墙越脊如履平地,只能“按部就班”用笨办法混出山寨去。
车门山并不高深,只要混出山寨,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下山。而一旦下了山,有乌显乌解兄弟俩在山下备马接应,纵然聂初尘发现也是为时已晚了。
因为孔晟半夜闹了一场大风波,折腾得山贼不轻快,很多山贼再次睡下,就睡得格外沉。至于值宿警备的山贼,也因为孔晟有聂初尘和南宫望两人相陪的缘故,大多精神放松了心头那根弦。
所以两人这一路上行来,偶尔发现几个值守的山贼,却是东倒西歪地窝在回廊的角落里沉沉睡着,没有惊动任何人。
到了前寨院中,穆长风嘘了一声,示意孔晟止步等候。孔晟点了点头,轻轻避入回廊的阴影处。
穆长风深吸一口气,在孔晟艳羡的眼神注视下,平地跃起,狸猫腾跃般攀援而上,悄无声息地站在回廊顶部向前寨的天井张望起来。
前寨聚义厅一直到紧闭的寨门前,有五名山贼守卫。两名靠着寨门前的旗杆昏昏欲睡,一人蹲在灭了多时犹有余热火星迸射的火盆面前,搓手取暖;还有两人百无聊赖地在天井中来回踱步。
星光明亮,这天井中五名山贼分别处在不同的位置,穆长风略一沉吟,觉得自己不可能在悄无声息的前提下同时对付这五人,就纵身跳下,伏在孔晟耳边小声低语了几句。
孔晟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穆兄,不宜伤人。我与聂初尘和南宫望两人还有些师门渊源,他们并没有难为我,我们以下山为主要目的,能不伤人就不伤人。”
孔晟心道,这时若是再伤人,就与聂初尘和南宫望结下了无法化解的深仇大恨,得不偿失。
穆长风皱眉道:“公子,可是不伤人的话,我们根本逃不出去,一旦闹出动静,惊动大多数山贼,我们就是想逃也逃不了了。”
孔晟凝思片刻,知道很难两全其美,只好苦笑道:“都是我拖累了穆兄——既然如此,那就请穆兄尽量手下留情,不要伤及他们的性命。”
穆长风嗯了一声,纵身一跃,就窜了出去,他落地时如同纷飞落叶,轻不可闻。
他毫不迟疑地翻掌下去,将蹲在火盆前取暖的山贼活生生一掌给打晕了过去;而并肩来回踱步的两名山贼猛然惊起抬头望着一身黑衣的穆长风,正要张嘴惊呼报警,却突觉身后一股凉风扑面而至,一股巨力击中他们的后颈,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脑袋一歪,晕厥过去,噗嗤一声倒在地上。
穆长风轻笑一声,向手提着方天画戟奔行过来的孔晟翘了翘大拇指,然后他身形凌空飞渡,腰间的长剑瞬间出鞘,待背靠旗杆昏昏欲睡的两名守门山贼惊醒过来,一道冰冷的长剑剑锋已经瞄在了他的脖颈下。
而另外一个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柄硕大的方天画戟锋利戟刺就横在他的眼前,他来不及反应过来,就浑身冒冷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而裆中一热,一股热流顺着两腿根部流下,直接被吓尿了。
浓烈的尿骚味传来,孔晟皱了皱眉,屏住了呼吸。
穆长风低斥一声:“闭嘴,若敢嚷嚷,小心狗头!”
孔晟则干脆一句废话都没有说,直接将锋利的戟刺往前此次刺了半分,直入山贼的肌肤,丝丝血迹渗出,这厮竟然吓得魂不附体,眼珠子一翻,双腿一软,就一头扎在地上,闭目不省人事了。
孔晟呆了呆,这等胆小如鼠的山贼他还是第一次遇上。其实这群山贼的构成,有三成是逃兵,有三成是本地的农人百姓,剩下的三成多则就是从江北、河南南下的难民。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其中良莠不齐泥沙俱下,也属于正常。(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彭城之外
孔晟和穆长风打开寨门,溜之大吉。那名开门的山贼早就被穆长风打晕了过去。
两人趁着夜色奔行下山。穆长风眼见孔晟扛着一柄两百多斤的方天画戟健步如飞,毫不落下,不由回头瞥了一眼,暗道孔晟如此神力其实比起昔年的卫怀王玄霸有过之而无不及,说他是霸王再生一点都不夸大其词。
到了山下,天色已近破晓时分。黎明的鱼肚白挂满东边天际云端,乌显乌解两人焦躁不安地牵马等候在路边的密林中,见孔晟两人下山来,不由牵马冲出来狂喜高呼道:“公子,穆大侠,这边来!”
孔晟喘了一口气,奔行过去,从乌显手里接过追风的马缰绳,翻身上马,回头望向了被晨雾笼罩的车门山,山径弯弯,逶迤而下。
两人趁夜逃离车门山寨,竟然是出奇的顺利,前前后后没有惊动一名山贼,这让孔晟心头泛起了一丝疑惑。
正在这时,突然山上传来奔腾如雷的马蹄声和马嘶长鸣声,穆长风脸色一变,惊呼道:“公子,不好!山贼追来了,我们快走!”
孔晟长出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将方天画戟横在马上,猛然一夹马腹,大喝道:“走!”
一行四人四骑沿着通往江北彭城的官道奔驰而去。待聂初尘和南宫望带领一干山贼追下山来时,孔晟四人早就不见了踪迹。
南宫望在马上裹了裹披风,隆冬时节。山间清晨气温还是极低,他不懂武艺是纯正的读书人,体质较弱。受不得风寒。他扭头望向了骑乘在枣红马上英姿飒爽的师妹聂初尘,忍不住叹息一声:“初尘师妹,你真的决定要独自下山追孔师弟而去吗?”
聂初尘紧了紧背上的穿云弓,将精致的箭壶挂在马上,然后将一柄宝剑挂在腰间。她依旧是一袭红衣和黑色的大氅,不过看这架势,似是要远行。
聂初尘轻笑一声。“师兄,孔晟这小贼着实惫懒无耻,他既然不肯答应与我成亲。暗中逃下山来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将师傅留给我的方天画戟带走,这是我的嫁妆,岂能容他窃走?我一定要追上去。当面问问这小贼。既然不肯娶我,为何又要带走我的嫁妆信物?简直是岂有此理!”
南宫望呵了口气暖了暖手道:“师妹,既然你决心已定,那为兄也就不阻拦你了。不过,你这一去不知何时才归,这山寨的兄弟众多……”
聂初尘似笑非笑地望着南宫望:“师兄,莫要矫情,这山寨的兄弟儿郎就交给你了。我这一去,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一年半载……好了,师兄,兄弟们,我们山高水长、来日再聚!”
聂初尘在马上向南宫望和众山贼麾下抱拳,然后猛夹马腹,她胯下的枣红马长嘶一声就撒开四蹄冲向了官道尽头。
孟赞等山贼头目目光复杂地望着聂初尘的去向,在马上一躬身:“恭送大头领!”
南宫望深沉的目光从官道上收回来,嘴角噙着一丝淡漠的笑容,而眸光中的亮度越来越强。
聂初尘是那种不动情则已、动了情就九头牛都拉不回的奇女子,她故意放走孔晟的小心思,南宫望岂能看不出来。眼见聂初尘为了孔晟和个人私情,竟然将经营多时的车门山寨放弃,南宫望心里不以为然,却也正中下怀。
别看孟赞等人都是聂初尘的铁杆下属,但以南宫望的心机手段,恐怕用不了多久,这车门山寨就要变天了。只要他将车门山贼的人心聚拢起来,树立起绝对的权威来,他就会果断率众放弃车门山寨,再入洪泽大湖,盘踞在湖中积蓄力量。
彭城,又名彭城邑、彭城县,曾为古都涿鹿的旧称。彭城邑历史悠久,早在四五千年以前就是帝王之都,而唐时的彭城,也为虎踞龙盘之地,江北第一重镇,如今更是总督江北河南兵马的河南节度使虢王李巨的治所,整个河南抗击安禄山叛军进攻的大本营和指挥中枢。
所以,与河南江北诸地遍地废墟烽火缠绵的凄凉景象相比,眼前呈现在孔晟四人眼前的彭城毫无战乱迹象,城防高大幽深,城门洞开,宽敞的官道上进出城门的商贾、旅人络绎不绝。
薄暮夕阳温暖的光线铺洒下来,给整个雄伟的城池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光。孔晟打马停在路边,望着彭城城头上高高飘扬的赭黄色的虢王军旗,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彩,良久,他缓缓吟道:“龙吟虎啸帝王州,旧是东南最上游。”
穆长风在一旁轻声赞道:“公子出口皆是锦绣文章啊。”
孔晟笑了笑,压低声音道:“穆兄,彭城是江北第一大城,虢王囤积重兵粮草在此,打着抗击叛军的旗号,实际上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个人势力。与河南诸地的哀鸿遍野相比,此城繁盛平静,令人感慨万千。”
穆长风缓缓点头:“公子,天色将晚,我们不如进城去找家客栈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赶路吧。”
自打离开车门山寨之后,孔晟一行昼夜赶路,急速北上,人困马乏,所以穆长风建议进城歇息一夜缓缓劲儿。孔晟有些迟疑,对于彭城以及彭城的虢王李巨,他是怀着极深的戒心的。尽管他此刻隐姓埋名,作为普通过客,未必会引起虢王手下的关注,但一入彭城,就存在相应身份暴露的危险。
孔晟心头一动,突然浮起一种不舒服的异样感,他陡然扭头望向了官道的另外一侧,只见对面那间简陋的茶馆招牌飘荡在风中,只有三两个贩夫走卒打扮的行人说说笑笑地走进去。
他眼角的余光掠过去,从茶馆马棚处几匹商客坐骑上尤其是一匹雄壮的枣红马上一扫而过,缓缓收回目光来,转头望着穆长风和乌显乌解:“穆兄,两位,睢阳近在咫尺,我不想节外生枝。前面有家车马店,我们姑且去打尖吃点东西,略事休息后连夜赶路吧。”
听了孔晟这话,穆长风眉头一挑,却还是点点头。他都同意了,乌显乌解两人尽管心里郁闷,却也只能听着应着。
城外有车马店,是供贩夫走卒之类“下等人”安歇的地方,臭气熏天、条件恶劣当然价格也是低廉,以孔晟四人的身份来说,本不宜入住这种大车店,但孔晟心生警兆,不想进城,也就只能权宜行事了。
而正在此时,城门处突然传来清脆的鸣锣开道声,旋即是官军威武的呼喝声:“各路行人速速退避!”(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杨奇的危机
进出城的行人、商贾顿时慌不迭地退散并避在官道两侧,两排手持长矛身着鲜亮甲胄的军士奔跑而出,出城门在两侧官道上列队整齐。而紧接着,两匹骏马打头,马背上一名青年男子身着华服金冠气态端宁高贵,手里摇晃着一柄折扇,面带骄傲的微笑;而另外一匹马上,则端坐着一名文官,四十左右的年纪,面色清雅,肤色微黑,看他官帽服色应该是三品以下的官员。
金冠青年与中年文官并辔而行,身后跟随着数十名彪悍的随从,最后才是那两排军士自动分成两列,追随护卫其后。
一望可知,这两人便是彭城也就是徐州城中的达官显贵。能有百余军士护卫扈从,显然说明这两人的身份地位不简单。
孔晟不愿意惹是生非,赶紧向穆长风三人使了一个眼色,四人速速下马,牵着马退在官道外侧,微微垂首,不去正视和打量这队出行的权贵人马。
其实不仅他们如此,官道两侧的所有过往旅人商客大抵都是如此,所谓官民之间等级森严,官府大人物出行,他们这等草民百姓多看一眼都是罪过。
孔晟本以为这队人马就是路过,却不料他们就在离开城门数百米处——也就是孔晟四人所在的这个位置,停住不前了。
金冠青年与中年文官在马上谈笑生风,而身后的扈从军士面色肃然,军容整齐,列队恭候。
这是要迎接什么人吗?孔晟心里暗道。
一阵密集如惊雷奔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孔晟下意识的扫了那烟尘漫卷的来路一眼。心头的不安感越加浓烈。他隐隐猜出了什么。
果然,也就是盏茶的功夫,数十骑奔驰而至。打头的,是昂然骑乘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的一个裹着厚重裘皮披风面容丑陋的中年无须男子,而与他并辔而驰的则是一个青衣羽冠姿容清秀眉眼如画的青年,孔晟只是扫了一眼,心头便咯噔一声,大为震惊:竟然是李辅国和虢王之女、凤阳郡主李萱?
这凤阳郡主李萱还可以理解。自打王家堡分别后,她押运粮草连夜赶路返回江北彭城,因为孔晟一行在车门山寨耽搁了两日,被李萱的人马追上,也在情理之中。
但这大太监李辅国如何又跟李萱混在了一处?!难道,他逃离江宁之后竟然没有选择返回塞外灵武而是出人意料地逃亡江北虢王的地盘,这才被李萱发现?
事实上,他的猜测大差不差。李辅国也是一个狡诈奸猾之人,他深知自己若是逃回灵武,那一路上杨奇肯定布下重兵阻拦。他逃不了多远就会被抓回去老命不保;于是他索性就铤而走险,化妆成商客慌不择路往江北望风而逃。无意中撞上李萱的运粮商队。
李萱发现他是朝廷钦差特使,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自然不敢怠慢,派人快马加鞭通报虢王李巨,这才有了虢王所属出城迎接的这一幕。
至于李辅国究竟是如何神秘从望江楼上、在杨奇属下的眼皮底下不翼而飞的,暂时无人知晓,只有李辅国自己心知肚明了。
李辅国傲然端坐在马上,裹着披风缩着脖子,丑陋的面容上挂着桀骜的微笑。逃命天涯的狼狈早已尽扫,取而代之的还是朝廷钦差、皇帝身边红人的矜持和高高在上。
李萱在一旁柳眉暗皱。对于这李辅国的做派,她着实看不惯,但奈何作为皇室宗族,她深知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是千万得罪不起的,尽管心里有诸多鄙夷不屑,却也只能忍着受着。
他斜眼扫了前面不远处的金冠青年和中年文官一眼,见两人翻身下马疾步行来躬身见礼,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咧开嘴笑了笑,也是下马还礼。
“虢王世子李川、彭城郡守薛胜,奉河南江北兵马行军大总管、河南节度使虢王殿下之命,迎接钦差来迟,还请恕罪!”
李辅国听说李巨竟然派出了自己的世子李川和本城郡守出城迎接,这也算是给足了他面子。他咧嘴大笑着也草草回了一礼:“杂家奉召巡视江南江北,有劳虢王殿下世子和薛大人出城迎接,杂家愧不敢当。”
李萱在一旁听见李辅国竟然将自己的逃离江南美化成“奉召巡视江南江北”,差点忍不住嗤笑出声。她心道,这丑太监着实恬不知耻,若不是遇上本郡主,你这所谓的钦差特使早就一命呜呼了,还摆什么臭谱儿?
至于李辅国为何匆忙逃离江南,他只是虚言搪塞,李萱没有细问。但她却猜出李辅国是因为某种原因逃出江南的,看他当时那惨样狼狈样就知道了。
李辅国的御赐金牌和朝廷诏书没有假,而他本身的太监身份更造不了假,李萱本着稳妥的原则,就派人通报父王李巨,将李辅国带到了江北来。
穆长风暗暗瞥了一眼孔晟的脸色,见他眉头紧锁,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与李萱各种“恩怨”纠缠,王家堡孔晟又放了李萱这个高贵郡主的鸽子,如果让李萱看到他们四人,一场大麻烦可能又来了。
但穆长风却不知,孔晟担心的其实不是李萱,而是李辅国。李辅国为什么要逃离江宁,他比谁都清楚,若是这李辅国向虢王进言或者干脆向朝廷上书,指证杨奇有谋反不轨之心,杨奇恐怕就跳进长江也洗不清了。
安禄山叛军当道,李亨朝廷对各路藩镇的防范忌惮可想而知,一旦李巨和李辅国同时上表奏呈,杨奇和杨家的危机就迫在眉睫。
对于杨奇,孔晟并无太多的牵挂,甚至是厌恶多于好感的;但杨雪若毕竟与他情定鸳盟,杨奇被扣上谋反大罪的帽子,杨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杨雪若也危矣。
孔晟可以不在乎杨奇,但不能不关心杨雪若和她背后的杨家。
此时此刻,他忍不住心内腹诽杨奇,暗道此人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然任由李辅国逃离江宁,区区一个太监李辅国都看不住,还能成什么大事?
一念及此,他就有些心烦意乱地就跺了跺脚,缓缓抬起头来,望向了正在客套寒暄互相见礼问候的李川等人一行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