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第76章
绣春帮他叩了背,要他闭上眼睛继续睡觉,却被他拉住按回在身侧,非要她躺下陪他一起睡不可。她觉得他完全是在恃宠生娇,这正是个送上门的可以重新树立自己医生权威的大好机会。可她也就这么点出息,最后竟拗不过这个不听话的病人,真的被他指挥着躺了下来,让他心满意足地把他的一边手臂压在了自己的腰身上。
过了许久,她听到耳边传来他平稳的呼吸声,悄悄睁开眼,看见他终于睡了过去。
他安静地闭着眼睛,两道睫毛黑又长,唇角微微上扬,仿佛在梦里也在笑。
绣春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小心地挪开他压住自己的老沉的一只胳膊,轻手轻脚地爬下了床。出去的时候,吓了一跳,张安和刘全竟没去睡,全跑到外头吹凉风了。看见她出来,两人咳嗽几声,这才磨磨蹭蹭地过来,陪着笑地道:“殿下可睡过去了?”
绣春怀疑他俩是觉得自己和魏王不对劲,生怕扰了“好事”会被责怪,这才故意避让出去的。一时尴尬,有点后悔刚才忘了这茬。只好装作如无其事地道:“是刚睡了过去。你们也去歇了吧。晚上不用叫醒他了。”
张安刘全对望一眼,笑嘻嘻地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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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州迎来了一年里最炎热的秋老虎季节。这里的热,和上京完全不同,对刀口愈合并不是个好消息。因为热,也没可以用来降温的冰块,萧琅又昼夜躺在床上,即便有绣春和张安刘全的周到护理,小半个月后,他长久承压的后背等处还是长出了一粒粒针尖大的热疹子。绣春和裴度商议后,得知城外山上阴向的山腰处,有一座前任安西都护建起来的避暑宅邸。虽然已经很多年没人过去住了,但前任都护建这避暑宅邸的时候,费了不少的工本,收拾收拾,应该还是个不错的地方。绣春大喜,立刻叫他安排。过了两天,事情便妥了,萧琅被送到了山上。
确实像裴度说的那样,这里确实是个极好的避暑胜地。房屋虽有些旧了,有些地方也露出了年久失修的颓败之相,但安顿萧琅的这处主院,收拾出来后,还是十分宜居。森旺林木遮掩之下,四周阴凉一片,跌水处处,边上就有道小瀑布奔流下泻。
这里确实是个适宜养病的好地方,绣春挺满意的。
裴度隔个几天便会上来一次,绣春照了老规矩,每次自己都是自动避让。看起来,最近外面的事情应该很顺利,因为每次裴度去后,萧琅看起来心情都不错。
裴度最后一次到来的时候,山下随从众多。与他一同上山觐见魏王的,是个突厥贵族打扮的中年男子,面目与绣春从前见过的王子有些像,但比王子多了几分雅贵之气。张安过去奉茶,出来后,偷偷对绣春咬耳朵,说这个人便是之前被自己的族兄逼宫跑路的倒霉西突大汗,魏王殿下在榻上接见他的时候,他的态度十分恭敬。
来客许久才走。绣春进去的时候,发现萧琅正出神,但神色看起来十分愉悦。不等绣春问,他自己便开口道:“战事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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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的最后结束,与之前的那场鼠疫也有关系。
裴度第一次来这里拜见魏王的时候,便带来了一个消息,雅河对岸的突厥境内,也开始发生与我军先前相类的瘟病了。先是牛羊染瘟,继而传染到人身,因了防治不力,扩展速度惊人。原本就吃了败仗的军队,很快便撤退,回到了牙帐所在的金山之畔,一路却将瘟疫愈发扩大开来,十人九病,民怨沸腾。魏王授意阿史那父子联络旧人,在得了援助的情况下,轻易便夺回了一部分属地。魏王又派我朝的军医过去,按前次的医方治病救人,民心很快归望,纷纷前来投奔旧王。然后,就在三天之前,里应外合,阿史那父子夺回了金山牙帐,坐了不过小半年大汗之位的夺权者被乱刀弑杀,乱局就此落幕。
大汗来拜见监国魏王殿下的时候,以贺兰雪峰之上的天神为名,歃血为盟,发下重誓,永不再南下一步,愿向天朝奉纳岁贡。国书已经被送往东进的路,不日便可抵达上京。
“五十年,或是一百年后如何,咱们不得而知。但至少,这几十年内,只要我萧琅还在,贺兰山阙东西的两国子民们,往后或姓于可以得以安养生息了。”
萧琅最后看向绣春,面带微笑地道。
绣春第一次生出了自己真正属于这个世代的那种归属感,为这句从他口中而来的话而感到热血沸腾。他的所想,就是她的所想。他的骄傲,也是她的骄傲。她和面前的这个男人一道,同呼吸,共命运。
“殿下,”她凝视着他,一字一字地道,“你是个了不起的男人,我以你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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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结束了,和平也来临了。需要收尾的事却还很多。裴度反而比从前更频繁地上下山来见魏王。他又变得很忙,经常躺在床榻上处置公务。但随了伤口渐渐愈合好转,除了被绣春限制住,还不能随意下地走动外,殿下对现在的状态很是满意。有时候得了空闲,兴致来了,他就作画,不止画绣春,也画山水。会乘坐辇出去,遇到合意的取景点,便停下挥毫泼墨,回来献给绣春,让她点评。只是贬多赞少。殿下忍了数次,直到几天之前,他自己一气呵成觉得十分得意的一副画作竟被她点评为“狗爪留印,糊里糊涂”之后,气得差点仰倒,最后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决定强行收她为徒教她画画,就算烂泥扶不上墙,至少也要让她提高点鉴赏水平,这样才配得上他。
这样一晃又过去了半个月,这一天,他终于被允许,可以自己下地走路了。
“但不能太久,要循序渐进。”
她笑着道。
这对于他来说是个大好的消息,甚至是件激动人心的事。双脚终于可以再次踏上实地了。他下榻的时候,甚至不穿鞋袜,光着脚,在张安刘全惊诧无比的目光注视之下,到了院中的泥地里来回走了好几圈。
黄昏的时候,今天刚被获准下地的殿下心情大好,不顾绣春的摇头,强行命她随了自己到专门辟出的画室里继续学画。绣春苦着脸,最后被他押了过去。她站在画桌侧,他刚沐浴过,身上松松套了身月白的道服,看着便如世外神仙,优哉悠哉地坐在一边的椅上,手上握了把白玉柄的折扇,不时摇晃几下,监督着她画画,在旁指指点点。
绣春现在的课堂作业,是临摹他所画的一副兰竹图。她已经很用心地画了三遍了,现在是第四遍,可是每落笔一次,他就嫌弃一次,一会儿说她笔颤,一会儿说她拘泥于形,下笔毫无灵气,弄得绣春欲哭无泪——萧琅大哥哥,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天生就爱折腾这些没用的玩意儿?她严重怀疑他就是在蓄意报复打击。眼见太阳落山,就要掌灯了,他还不放过她,她气得把手中画笔一甩,回头道:“我不画了!”
“敢对师傅这么无礼!”殿下坐在那儿,摇着扇子岿然不动,“再照我刚才说的,画最后一遍!”
“我就不画!你能拿我怎么样!”绣春骄傲地翘起了下巴。
他皱眉收了扇,忽然笑了起来,“那我晚上就不吃药了!说到做到!”
绣春瞪着他,负气转过了身,挡住他的视线,重新吭哧吭哧地画,完了,写了几个字,拿起了纸,笑眯眯地展到了他的面前,“师父,瞧瞧这回可有进步?”
殿下定睛看去,见画了一张椅子,椅子上坐了一只穿了道服的大乌龟,一只爪子抓了把扇子,神情得意洋洋,瞧着竟有些像自己,活灵活现的,边上还写着一行字:“忍者神龟”,眉头大皱,问道:“什么意思?”
绣春已经笑得趴到了桌上了,捧着肚子哎哟个不停,正乐着,忽然身后发出椅子被扯动的哗啦声,回头一看,他已经站了起来,正一脸狰狞地朝自己逼了过来,啊了一声,转身就要逃,刚迈开一步,他长胳膊长腿一伸,已经把她像抓小鸡般地拎住,一提,她便被他抬坐到了桌案之上。
“骂我是很会忍的乌龟?”
他的眉头皱得简直可以夹死蚊子。
绣春本已快止住的笑,又被他这一句给勾了回来,一边笑着,一边要躲开他跳下去,被他抓住了两手,挣扎了几下,人便再次被强行摁在了桌面上。
“徒弟不听话,只好让为师的好好教教你了……”
他的一张脸压了下来,喃喃道了一句,亲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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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夜色开始迷离,月亮爬上了夜空,屋舍外虫儿呢喃,悬挂在南窗上用来遮挡飞虫的薄纱绡帘被夜风吹得起伏波荡,下头坠着的流苏玉环便不停撞击窗棂,发出断断续续的玎珰之声。
一直等不到传召晚膳的张安过来询问,快到时,忽然听到里头似乎传来什么声音,侧耳一听,觉得不对,急忙止步,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生怕惊动里头的人。到了拐角处,正遇到手上拿了灯火的刘全,说要过去给殿下掌灯,被张安一把拍了回去,小声道:“掌什么灯!殿下现在就要黑灯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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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室的南窗照进了一缕山间月色,朦胧得像入了幻境。原本一派仙风道骨的魏王殿下,早已经被人推倒在了靠墙放置着的一张贵妃榻上,衣衫不整,胸襟处被人扯开了一片,露出光裸的胸腹。他就这样摊手摊脚地仰躺着,睁大了眼,惊骇地看着那个已经爬坐在了自己腰腹上的女孩儿。
他到现在好像还有点晕。记得明明是他把她压在画案上亲吻的,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现在的情势,竟然飞流直下三千尺——她还衣衫完好,他却被她压在身下,变成了这样的模样。
灵巧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滑过他露在外的皮肤,犹如蝶翅拂过,这陌生的触感,叫他全身忽然起了一阵快活的颤栗。他屏住呼吸,越来越紧张,看着她慢慢俯身下来,压向了自己。
“魏王殿下——”
最后,他听见她用一种女王般的傲慢语调问自己,“说,战场上需要女人吗?”
第 77 章
第77章
肾上腺激素已经处于咕嘟咕嘟分泌状态的魏王殿下,现在全身血液都唰唰地奔流往下,上头的大脑正处于严重缺氧状态,听她忽然没头没脑这么来了一句,一时竟不明白意思,呆愣了片刻,终于想了起来,这是上次在城外林子边的湖畔,他要她回京的时候,无心说出的一句话。他早忘了,没想到她竟牢牢记着,现在这样要人命的时候,忽然拿出来将他一军。
殿下苦笑了起来,应不出来。
“快说!”
正爬坐在他身上的那个心上人却不依不饶,两手撑在他胸口,使劲地催逼。隔了层薄薄的衣衫,他能清晰感觉到她柔软臀肉紧紧抵压住自己腰腹时的那种火热炙感,烤得他口干舌燥。
“快说——”
她再一次催逼。
殿下咽了口唾沫,收回自己原先的话:“需要……”
她快活地笑了起来,也不管他现在的死活,整个人亲昵地趴了下来,两张脸靠得只剩一拳的距离。
“说你错了,不该轻视女人,殿下。”
“我……错了……”
殿下喘息着,艰难地道。
他真的错了。不该身轻腿软糊里糊涂就这样被她推倒在榻,弄得现在进退两难。她俯身下来的时候,虽然还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没整个人都贴上来,但有那么一瞬间,他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她胸前两颗果尖儿隔着薄衫,飞快地擦过了自己的胸膛。这让他想起也是那个晚上,她被他顶压在树干上,任由他肆意亲吻她散乱胸襟内里时的情景,再也忍耐不住,抬手抓住她肩膀,用力一按,她便趴跌到了他的胸膛之上。
他紧紧抱住她娇软的身子,用一种就要把她和自己揉成一团的力道。
“绣春……”他喑哑着声唤她的名,声音里带了涌动的压抑暗欲。
他怀里的女孩儿渐渐安静了下来,柔顺地伏在他的胸膛上,任由他这样抱着自己。片刻之后,她低低地笑出了声。
“殿下,你现在就想要我了?”
她抬脸,嘴唇凑到了他的耳畔,轻轻柔柔地问道。
殿□体里那股一直在下头回旋打转的沸腾血液终于因了她的这句话,渐渐流回到了顶上,大脑开始恢复了些与海绵体交战的能力。
他的身体告诉他,他想要,想得难耐。但是另一种打小起就深刻镂入他脑海里的无形东西,却极力阻止他这么做,警告他这是不对的——他先前那样压倒她亲吻,就已经是不该了。
“没……”
他虚弱地从喉咙底,挤出了这一个字,原本紧紧箍住她身子的双臂,也不自觉地微微松弛了下来。
绣春抬脸,凝视他片刻,忽然捧住他的脸,凑过来轻轻亲了下他的唇,低声道:“师父,你真好,我喜欢你。那咱们就结束今天的课时,去吃饭吧?剩下的功课,我明天补。我肚子饿了。”说完从他身上坐了起来,翻身下了贵妃榻。
骤然少了来自于她的压力和火力,殿下觉得身上一阵轻,随之却又是一阵更浓重的失落。仍那样躺着,望着她一动不动。
绣春弯腰穿好了鞋,抬头见他还躺着不起来,身上衣衫凌乱,一副先被欺、后遭弃的模样,忍不住噗地轻笑出声,一时也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和他玩得太过,便靠过去拉住他的手,“起来啦!”
殿下只好顺了她的力坐起了身。
绣春在地上找了一阵,终于找齐他那双刚才被甩丢出去的凉藤趿鞋,俯身下去替他套上了脚,然后再拉他站起来。
他默默低头下去,看着她伸手过来,像个小妻子一样,细致地替自己结好刚才因了玩闹而散乱开来的衣襟。
“我叫人炖了当归羊肉,补气生血。这里的羊肉很不错,质地鲜嫩,也没膻味,等下你要吃完,汤也要喝掉……”
月光投在半面墙壁上,她的半边脸颊也被照上了朦胧的晕光。
“走吧。”
她结好他的衣领后,抬脸朝他微微一笑,双眸如夜空里的两点星辰。
萧琅长长吁出口气,握住了她的手,牵了她并肩出去。张安刘全正远远等在廊子拐角处,没想到他俩这么快就出来了,十分惊讶,等反应了过来,急忙去传膳。吃完了饭,睡觉还早,两人便像往常那样,搬了竹榻到院中纳凉。夜色清朗,素月映空,四面凉风习习,边上一架小炉上,茶烟袅袅。他躺在卧椅上,她坐他脚边替他揉着腿,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笑声时起时歇,正所谓,山中有此玉颜人,相对不觉世外天。
“绣春,你躺下歇一会儿,我给你煮茶。”
萧琅起身,绣春也不客气了,躺在了他的椅上,等着他上茶。
他似乎精通一切有关风雅之事。关于烹茶,到这里后,她也曾试着煮过一次他的茶,被他嘲笑暴殄天物。喝了一次他煮出来的茶后,不得不承认,撇去牛饮解渴之目的的话,经他手出来的茶味,就是不一样。
她躺在椅上,看着近旁他忙碌的侧影,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淡淡惬意。
茶香开始弥漫,他用清泉濯过的骨瓷杯倒了一盏出来,俯身递了过来,“小心烫。”他说了一句。
绣春坐起身接了过来,闻了下茶香,刚要啜一口试试味道,张安忽然探头进来,飞快道:“殿下,京中刚来了信使,说有急报!”
绣春嘴巴被烫了一下,萧琅看她一眼,接回她手中的杯,低声问道:“没事吧?”
“没事!你快去吧。”绣春舔了下嘴,急忙摇头。
萧琅把杯子放回在边上的一张小桌上,起身往外而去。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绣春忽然生出了一丝心绪不宁之感。回了房,惴惴等了片刻,很快,见他便找了过来,神情略微凝重。
“怎么了?”
她立刻迎了上去,望着他,有些不安地问道。
萧琅安抚般握了下她的肩膀,然后低声道:“欧阳大人传来了信,说皇上患了种奇症,情况瞧着不大好。咱们要尽快回去了。”
第 78 章
第78章
这个意外到来的消息,对于萧琅带来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原本的计划中断,他当夜便下山回灵州城。都护府里,萧琅夜召裴度议事至夜深,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在一队精兵的护卫之下,魏王一行人便出城,踏上了东归的路。
昨夜下山回城的路上,萧琅便对绣春说,这趟东归之路,他可能要疾行,怕她路上吃不消,让她不必与自己同行,在后跟随缓归便可,被绣春当场拒绝。
事关重大,她理解他想急切归京的心情。但既要疾行了,他的身体又是大伤初愈,她怎么可能放心让他自己独自上路?所以作随从打扮同行。
一路紧赶,在收到消息的半个多月后,绣春随同萧琅抵京。派人送她回陈家后,萧琅径直往皇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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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一算,这一趟,绣春离家又是两个月,上京早已入秋了。她离开前,天井里的一株老柿子树还只见绿叶,如今回来,枝上已经挂满一颗颗的青果。祖孙二人相见,除了陈振的身体还是令绣春有些担心外,家里和药堂、药厂的事,在葛大友和众管事的齐心协力下,一切都很顺利,百味堂那边,如今也一直再没什么别的动静了。
自她走后,陈振便牵肠挂肚的,现在终于盼到孙女平安归来,老爷子自然高兴。当然了,高兴之余,那件一直梗在他心头的事,他也是极其关心。晚上欢迎她归家的家宴过后,只剩他爷孙二人了,没说几句,他便开始拐弯抹角地打听她这俩月在外头与萧琅的事。
绣春刚一回家,经过堂屋时,立刻便注意到原先高高悬着的那幅寿裱不见了。不用问,也猜到必定是祖父的手笔。这一路回来,见萧琅心思颇重,便也没告诉他自己祖父的态度,省得再让他多桩无谓的烦心事儿。此刻见祖父打听,不大放心的样子,仍含糊着推脱过去,只说无事。陈振心疼她一路辛苦,见她不愿多提的样子,便也作罢,叮嘱她早些歇息,好好养回精神。
因事关皇家,绣春也没对陈振提小皇帝得怪病的事。当晚躺下休息,独自想了下小皇帝病情的事,因路上确实累了,很快便也睡了过去。一夜好眠,第二天起身,精神焕发,到药厂里还没转上一圈,到了辰时中,便有家人匆忙赶来传话,说宫里来了人,召她入宫看病。
陈振还不知情,一见宫里又来人召自己的孙女过去,因了前次那事,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却也无可奈何。绣春安抚了他几句后,便坐了宫车过去。如常那样入了宫,被带去了太医院。
魏王昨天抵京,不顾路上风尘疲累,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小皇帝萧桓,随后召见林奇详问病情。林奇得知绣春也回来了,最后提议让她入宫会诊。萧琅应了,这才有了今早这事儿。
林奇正在太医院里等绣春。见她到了,寒暄后,问了几句灵州疫情的事,便把话题转到了小皇帝的身上,眉头紧锁。
“陛下这等年岁,本正当活泼健旺之际,只他自年初起,胃口睡眠便一直不大好,我时常被召去看诊,用了不少方子调理,一直不大见效。以至渐渐面色乏血,偶尔腹痛腹泻,吃几副药,稍有好转,过后又犯,如此反复不已,颇令人心焦。这几个月,病情竟忽然加重,时常耳目晕眩、全身乏力、夜间失眠烦躁,白日眼目呆滞。半个月前,反复高热,以致抽搐昏迷,类似癫症发作,我与太医院诸人用尽了法子,方稍稍稳固住病情而已,心中焦虑不堪。昨日听闻你随魏王殿下一道归京了,想到你对一些疑难病症往往有独到见解,便提议将你召来,殿下也准了。”
绣春听林奇描述小皇帝的病情时,便想起自己前次在紫光阁里见到他时的样子。那时便觉得他有些不对。脸色苍白,眼神也略带迟滞,完全不像他这年岁孩子该有的模样。那时还以为是他不堪重负所致的精神压力,现在发展成这样,就完全可以排除精神疾病的可能了。
对于看病诊断一事,老实说,除了某些因了时代认识与发展水平限制的疾病外,绣春自认并不会比林奇这样的当世大医要高明多少。小皇帝的病,太医院里这么多御医轮番上阵,最后都没折腾出什么结果,让自己上,未必就能药到病除。但既然被召了来,只要可以,她自然也会尽力。所以等林奇说完,立刻应道:“林大人谬赞了。先前几次不过是侥幸而已。这次您既然用我,我自然会尽力。”
林奇看她一眼,仿佛欲言又止。
“林大人可还有话?”绣春看了出来,问道。
林奇踌躇了下,最后道:“你还是先去瞧瞧吧。倘若觉得有什么不对,先不要说出来,回来咱们再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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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年纪还小,寝宫与其母亲傅太后的宫殿相邻。因了病情日益严重,近来早就停了亲自坐朝。绣春随了林奇和另几个御医一道入寝殿的时候,看到小皇帝正躺在床上,似乎沉沉睡了过去。他母亲傅太后正陪坐在边上,神情委顿,脸色也不大好。看见林奇带了绣春进来,一怔。
林奇见礼,恭敬道:“启禀太后,陈绣春善医疑症,下官便在魏王殿下面前举荐她入宫替陛下诊病,殿下已经准了。”
傅太后精心描绘过的细细双眉皱了起来,瞟了绣春一眼,冷冷地道:“林奇,朝廷养了你们这群太医院医官,为的就是派上用场。不想你们一个个无能之极。我皇儿倘若有个不测,你们休想好过。”
她正说着,寝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绣春回头望去,见萧琅和唐王,并前次在紫光阁里见过的欧阳善和傅友德一齐过来了,都是一身整齐朝服,官威森严的模样,应该是刚下朝,组团过来这里探望小皇帝。
林奇和御医们急忙见礼,绣春也随之。和萧琅四目相对时,收到了来自于他眼神里的温暖,见他精神瞧着也还行,放下了心。
傅太后方才发作的那番话,这些人应也都听到了。傅友德看向林奇,皱眉道:“你们也瞧了许久了,陛下病情非但没好转,反而愈发严重,到底怎么看的病?”
林奇有些惶恐,口中只称罪。绣春到了小皇帝的榻前,俯身下去查看。
一番仔细检查下来后,除了林奇描述过的那些表征,绣春发现小皇帝眼白微微发黄,如同黄疸。他也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但面对她的一些问询,反应淡漠。试着握住他手的时候,发觉他手腕微微下垂,不觉握力,这是肌体无力的表征。
到底是什么病?会导致这样的一系列症状?
她沉吟了片刻,心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小皇帝的表征,无法与任何她能想得到的普通疾病相对应。假设确实不是自己诊断有误,他的病情不是出于自身疾病,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来自外力,也就是说——慢性中毒。看他的样子,确实也更符合慢性中毒的表现。只是这里没有直观的验血等手段,而世上毒物万千,他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她想起方才林奇最后与自己说的那句话,愈发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以林奇的医道,遇到这样的怪病,百药无效,莫非他也已经怀疑到了这上头?只是不敢肯定,更不能就这样贸然说出来。
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应该知道,倘若病因真的起源于某种毒物的话,这绝对是件惊天的大事。即便说,也必须是在确定的情况下,才可开口。
她立刻抬眼,看向了林奇。见他正望着自己,神情有些古怪。
傅太后见她一直不开口,哼了声,道:“我还以为有什么大的本事,不过尔尔!不能医治的话,趁早自己明说,免得耽误了我皇儿的病情。”
绣春仍是不作声。萧琅眉头略皱,到近前俯身下去,探摸了下侄儿的体温,随即起身,冷冰冰道:“医道艰深,世上病症也繁复多变,何来包治百病的神医?医者作为,也就是尽其能,探究病理真相而已。本王方才过来,听太后斥责林大人在先,又迁怒在后,虽是出于焦心,于陛下病情却丝毫无补,反令人心惶恐不定。我听闻太后身子也有些不妥,近来常召御医。倘若是焦心陛下以致过于疲累所致,何妨先回去歇息?”
魏王向来温和,下属及官员即便犯错,也从不会疾言厉色呵斥。此刻却因傅太后斥责林奇和这金药堂的陈绣春二人而这样开口。语调虽未带厉色,但绵里藏针,不悦之情,却是显露无疑。
他是监国亲王,手握实权,这样在众人面前反驳傅太后,无疑就是公开狠狠打了傅家一个耳光,顿时,人人惊呆,寝殿里一时鸦雀无声。
傅太后一张原本有些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傅友德一张老脸也禁不住发热,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傅宛平觉察到了他目光里的阴鸷和不满,知道自己惹他不快了,心头一颤,低下了头。
萧琅神色淡然,看向绣春,语气转缓,“你与林大人他们先下去吧。”
绣春低低应了声是,正要随林奇和另几个太医退出去,一道过来的左院判王元忽然道:“二位殿下,二位阁老,对于陛下的病情,下官倒有个想法,不知可不可说?”
林奇停了脚步,绣春也停了下来,两人对望一眼,齐齐看了过去。
傅友德的脸色已经恢复了过来,唔了声,“说吧。”
王元眼睛盯着地,小心翼翼地道:“下官竭尽全力医治陛下,不想药石无效,陛下病情愈发严重,心中万分自责,连日来冥思苦想,终于有所顿悟,只是……”
他停了下来,头垂得更低,十分惶恐的样子。
萧琅目光微微一动,萧曜脸色渐渐笼上了一丝寒色,只他两人都没开口,倒是欧阳善,见这王元话说一半,不快地道:“陛下到底什么病,你说出来就是。”
“是,是……”王元飞快瞟了眼萧曜,小声道,“下官翻遍医典,觉着陛下这病,实则非病,可能是中毒所致……”
他的话声消了下来,寝殿里的空气却像是凝固了,无人开腔。
林奇惊诧地看着自己的这个下属。绣春没想到王元竟会这样开口,望向萧琅,他立着没动,目光落到榻上的小皇帝身上,神色间难掩惊怒。边上的唐王萧曜,脸色却越发冰寒。
“你说什么?”
欧阳善勃然大怒,猛地看向林奇,“林大人,这到底怎么说的?王元之话,可属实?”
林奇后背已经出了汗,只能硬着头皮,勉强应道:“王院判之说,下官也曾想过。只是不敢妄下结论,还需慎重……”
“桓儿!我可怜的皇儿——到底是谁,竟敢这样谋害于你——”
傅太后仿佛终于回过了神,一下跌坐到了榻上,握住小皇帝的手,悲泣了起来。
傅友德一脸顿悟之色,激愤难当,“王院判之说,也未尝不无可能。否则陛下小小年纪,怎的竟会患上此等恶疾,以致久病不愈?”他扫了眼萧曜,然后看向萧琅,语气转为悲愤,“二位殿下,倘若查证属实,陛下确实是被人暗中投毒所致,该当如何?”
唐王微微眯了下眼睛,冷冷不语。
萧琅沉吟片刻,面上起先的惊怒之色渐渐消去。
“事情还无定论,先不要忙于各持己见。先这样吧,不必在此争论,让陛下先歇了!”他看向林奇和王元,“林大人,王大人,你们随我去紫光阁问话,”他最后看向绣春,朝她微微点头,“你也来。”
79、第 79 章
79、第79章
紫光阁里,面对魏王殿下的询问,林奇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虑,最后道:“下官百思不解,也是最近这半个月,才忽然想到了这种可能,只又不敢肯定,故而不敢冒昧出口,还望殿下恕罪。”
萧琅看向王元,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陛下中毒的?”
王元顿了下,道:“下官和林院使差不多,也是那会儿才开始生出这疑虑的。只是……”他瞥了眼林奇,“只是下官觉着,此事干系重大,断不能因了考虑保全自绍全而有所隐瞒,故而今日才大胆说了出来。”
林奇不作声,看了眼王元。
这个太医院的二把手,向来与自己不合,对自己坐了太医院的首张椅子,背地里也多不服。趁了现在这个机会打压自己一把,也是理所当然。
“倘若中毒,陛下中的是何毒?可有解法?”萧琅继续问道。
王元一下停住,说不出来了,最后讪讪道:“下官也只是揣测而已。世间毒物,种类纷繁,一时说不好……”
萧琅看向林奇:“林大人,你可有见解?”
林奇道:“殿下,下官无能,也想不出会是何种毒物。只推测,应与日常饮食有关。”
萧琅沉吟了下,示意他二人下去,里头只剩绣春了,他方才一直端着的一张脸便松了下来,抬手揉了下自己的两边太阳穴,看向她,默默朝她伸过来手。
绣春抿嘴一笑,到了他近旁,他握住她手,将她要往自己膝上带,绣春摇头,看了眼门外,压低声道:“这里可是紫光阁!”
“这是我的处所,便是阁老,进来也要先通报。”
嗯,他的私人办公室……
绣春打量了四周一眼,再看向他的双膝,还是摇头,老老实实道:“你的腿,我不敢坐。我还是站着回你的话好了。”
殿下露出有点受伤的表情,好看的眉皱了起来,强行把她按在了自己腿上,“我让你坐,你就坐。”
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变得这么蛮横了?
绣春最后决定还是顺着他一下,免得继续打击他的男人尊严,挨着半边臀坐到了他没受过伤的右腿上。萧琅抱住她的腰肢,把脸埋在她颈窝里,轻轻蹭了下,闭上眼叹了口气:“好像许久没见着你一样了……一回来,就累死我了……”
“不是才一夜么。”绣春嘀咕了声,伸手过去,接着替他揉两边太阳穴。
他抬头,“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绣春摸了下自己两边胳膊,抚平再次冒出来的鸡皮小颗粒。
殿下视而不见,只是神色渐渐转为严肃。
“太医们的话,你怎么看?”
绣春也收了玩笑,正色道:“确实类似慢性中毒的迹象,但是中的是什么毒,我现在也还没什么头绪。回去后,我再仔细想想。但有一点,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慢性中毒,可能是被人故意投毒,但也存在林自然摄入的可能。”
她说完,见他眉头紧锁,半晌不语,轻轻扯了下他衣袖。萧琅终于回过了神,点了下头:“我明白了。先前收到欧阳阁老的信,说殿□患重疾,昨日我回来,召见林奇时,他也没说实话,我以为桓儿真的只是患了重症。现在既然知道了……”
他看向她,“我会处置的。你回家后也不必多想了。前些时日路上赶路辛苦,你好好休息吧。等我手头的事告一段落,我就去你家提亲。”
绣春想起陈振的态度,呃了一声。
“你怎么了?”他眉头微挑,问道。
“殿下,傅阁老要见您,人就在议事堂里。”外头忽然传来宫人的话声。
“没什么,你先忙你的事吧。别太累了。我先走了。”
她摇了摇头,拿开他箍住自己腰身的手,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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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琅命人送她出宫回家,自己到了议事堂,傅友德一见到他,立刻道:“殿下,陛下病体难愈,老臣一直焦心如焚,恨不能以身代病。不想今日才知晓,竟然是被人暗中投毒所致。到底何人,胆敢做出这等弑君之事?老臣细思此逆臣贼子的背后图谋,心中惶恐至极!望殿下彻查此事,务必早日将奸人肃清,否则国无宁日,邦不得安!”
他越说越激动,两颧微微泛赤,面上尽是激愤之色。
萧琅神色平和,“以阁老之见,会是何人?”
傅友德道:“陛下若是不测,谁能渔利,谁便可疑!老臣方才与欧阳善和二殿下商议此事,二殿下没说几句,竟拂袖而去……”他面上浮出一丝冷笑,“看二殿下的意思,竟似反对此事,也不知他到底作何想。他去了后,老臣与欧阳善达商议,觉着从陛□边的近僧人开始清查为好,只要有人动过手脚,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殿下觉得如何?”
萧琅微微点头。傅友德立刻道:“如此,老臣这就去安排。”
“傅阁老!”他告退,转身要走时,忽然听见魏王叫了一声,停住了脚步。
“先帝临终之前,曾托我好生照看陛下,我也于先帝病榻前应承了下来。不想竟出这样的意外,我难辞其咎,有愧先帝重托。”
傅友德急忙道:“殿下不必自责。奸佞匿于暗处,防不胜防。如今第一要紧,就是先将那图谋不轨之人绳之以法,如此才可断绝后患!”
“傅阁老,”萧琅望着他,神色平静地道,“除奸自然要紧。只是有一话,我也不得不说。阁老应还记得几十年前朝廷办蜀王案时的情景吧?朝纲不振,忠奸难辨,各色人等粉墨登场,更有人借此机会打压诬陷平日与自己政见不合之人,令许多无辜之人蒙冤受屈。那些仍活着的,几十年后终得昭雪。但那些已经死去了的,地下若是有知,魂灵安能安息?”
傅友德听他忽然提这个,面露微微不自然之色,口中诺诺了两声。
萧琅继续道:“今日之事,堪比这桩旧案。方才阁老提及,但凡谁能渔利,谁便可疑。话未免过激了些。照阁老这话,本王也可能是投毒者……”
傅友德慌忙道:“殿下千万莫误会,老臣绝无此意!”
萧琅略微牵了下唇角,“我不过举例而已,阁老也不必上心,”他的语调蓦然转微寒,“陛下到底为何中毒,必定是要查清的。只是,在没有确切证据的前提下,我也不希望看到朝廷之人因了此事而遭随意揣测、甚至被有意打压污蔑。倘若人人自危,于朝纲绝非幸事。我身为监国亲王,只要在位一天,就绝不容许的这样事在我手中再次发生!”
傅友德看向魏王,见他神色仍然平静,望向自己的目光却带了隐隐的肃杀之意,仿似能看透自己的心底之事,不禁微微一凛。
他的外孙萧桓身患奇症,越来越严重,一开始,他自然也心焦,渐渐地,从几个太医露出的口风来看,似乎是无药可医,往后只怕凶多吉少,顿时眼前一片漆黑。
萧桓身系傅家的荣华和权势。一旦小皇帝出了意外,傅家颓败,指日可见。他心焦如焚之下,终于想出了个一石二鸟之策。
既然连太医也说不出小皇帝的病因,那就归之于被人投毒。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将矛头直接指向唐王萧曜。此人素来阴沉,也具野心和能力,朝中早就暗传过他有夺位之心的流言,先帝也对这个兄弟有些忌讳。现在指向他,合情合理。一旦坐实了他谋害皇帝侄儿的罪名,魏王和欧阳善绝不会善罢甘休。借此机会把他拉下马,除去自己的心头之忌,这是第一鸟。
这第二鸟,就是帝位的继承人。倘若到了最后,小皇帝真的不治而死,即便由魏王坐了,也比让唐王上位好。倘若魏王不做,帝位继承的的唯一合理途径,就是让自己的女儿傅太后从宗亲中过继人选。到那时候,本来最有希望承位的萧羚儿自然失去资格。选另一个能受自己操控的小皇帝,自然不是件难事。
傅友德慎重考虑过后,最后决定出手。但唐王势厚,现如今,倘若没有魏王的支持,光凭自己和那个因了小皇帝的立场而与自己勉强与站同一战线的欧阳善,恐怕没有必胜的把握,一着不慎,说不定还会被对方反噬。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隐忍不发,直到今早才授意王元开口的原因。正巧的是,太医院院使林奇竟恰有此怀疑。两相对照,他一下便认定是唐王所为,行事愈发辣气壮了。
一切都在他的预算中,甚至可以说,比他想得更顺利。唯一没想到的是,现在魏王忽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傅友德压下心中的不安,面上现出郑重之色:“殿下所言,正是老臣所想。殿下放心便是。”
萧琅不置可否,只微微笑了下,“傅阁老堪称朝廷砥柱,本王自然是信得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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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春回家之后,随意编造了个病情,在陈振面前混了过去。很快,七八天就过去了,萧琅一直没现身,但陈家收到了宫里送来的御赐之赏,说前次造药,对灵州战事功不可没,魏王殿下亲自书写了嘉奖令。当日,这些东西被宫人送至金药堂的时候,引了整条街的人围观,无不艳羡。陈振面上欢喜,等送走宫人之后,心里那疙瘩却愈发大了,时刻提防魏王过来抢人,整日的长吁短叹,惹得陈家上下疑惑万分,不知道老太爷到底在愁什么。
林奇今天出宫的时候,顺道也过来了一趟,叫了绣春过去说小皇帝的病情,愁眉不展。就这几天的时间里,他已经发了两次的痫症,人晕厥过去,经极力抢救才回了神。太医院众御医对小皇帝到底中了何毒,该如何解,迄今还是一筹莫展。
送走了林奇之后,绣春回房,坐在桌边,无心做事,一时也陷入了沉思。
萧琅让她不必再管这件事了。但出于医生的天性,她这些天,吃饭睡觉,都在想着小皇帝的病情。
倘若是中毒,到底是什么毒物,会引发这样的肌体反应?从小皇帝现在的情况看,毒素已经侵害到脑部神经。倘若再找不出源头,恐怕小命难保。
“大小姐,宫里赐下的这对花瓶,真好看。”
丫头在边上收拾屋子的时候,拿鸡毛掸小心翼翼地拂擦花瓶的瓶身,生怕不小心打破。
这是一对水晶玻璃瓶,通体剔透,光亮无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时人眼中,这是非常珍贵的稀罕之物。看这花瓶的造型花纹,还带了异域风格,可能是别国的贡物,被魏王殿下拿来讨她的开心。
绣春笑了下。
“大小姐,唐王世子来了!”
院子里响起另个丫头的声音,话音还没落,便见萧羚儿一头钻了进
80、第 80 章
80、第80章
俩月没见,萧羚儿的个子便似拔高了不少。他一进来,丫头们都诚惶诚恐地跟了上来要下跪,被他不耐烦地给轰走了,自己一屁股坐到了绣春对面的一张椅上,打量了她几眼,嚷道:“你可算回来了!把我闷死了。”
绣春见他神色里带了些郁郁,笑着逗道:“怎么了?是不是功课做不出了?是被太傅责罚了,还是被你父王责骂了?”
萧羚儿撇了下嘴,“功课才难不倒我!再说了,我父王这几天忙着呢,哪有空管我!”
绣春笑了下,萧羚儿叹口气,神色一变,已经咬牙切齿地道:“你还不知道吧?可把我气死了!萧桓生病,太医说中毒,现在竟有人怀疑到我父王头上!朝廷里那帮人背后都在议论!前天,羽林军的人还在校场里为这个起了打斗,昨天就有人上折参我父王。我父王怎么会干这种事!一定都是傅家那个老狗在背后捣的鬼!”
绣春这几天都在家,林奇过来时,除了与她说小皇帝的病情,别的也没提,现在乍听萧羚儿这样抱怨,也是略微一惊。
当初林奇虽然有了疑心,但不敢贸然上报,顾虑的,大约就是会引发今日这样的局面,虽然还没查清病源,但倘若有人要拿这个做文章的话,水就深了。
涉及朝堂敏感之事,对面又是当事人之一的孩子,绣春没多说,只安抚地拍了下他的手。自己去院子里洗了手,取了把小刀,亲自破了几个新橙,剥了皮请他吃的时候,见他手上正拿了个水晶瓶在翻来覆去,抬头道:“你这里也有这个?”
绣春点头:“前几天宫里赏赐下来的。瞧着还不错,拿了出来,过两天等菊花开了,插菊花用。”
萧羚儿哦了一声,“这东西还挺稀罕的。早几年西菻国曾进贡了几次。我记得有一整套的物件,这瓶子大概就是那拨东西里的……”他把瓶随手放了回去,不屑地道,“刚开始那会儿,当宝贝似的,宫里的娘娘都想要,最后全给皇后弄去了。上次我去看皇兄,仿似他那里还用这个大琉璃罐子装蜂蜜呢……”
绣春笑吟吟听他掰扯皇宫里的旧闻。
物以稀为贵。黄金之所以昂贵,是因为储量稀少。这会儿没怎么见过这样的水晶物件,偶尔得到进贡之物,自然当宝了。傅太后那会儿是皇后,用这种旁人没的精致东西来彰显自己的特殊身份,也是正常。只是听到这一截时,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了点事。
萧羚儿继续往下掰了几句,见绣春似乎发怔,并没留意自己说话,哎了一声,伸手到她眼前,不满地晃了几下。
绣春回过了神,立刻追问道:“世子,你刚才说什么?小皇帝那里用这种罐子装蜂蜜?”
萧羚儿点了下头:“是啊。我皇兄他自小身子就有点弱,他那个太后娘听御医说蜂蜜对他身子好,就让御医调制了啥蜂蜜芙蓉膏的,装在这琉璃大罐子里,瞧着还挺好看的,早晚挖一点出来冲化了吃。我有回过去,我皇兄叫我和他一块吃,正好被他太后娘过来瞧见了,她还不大乐意的样子。切,谁稀罕吃那个玩意儿,甜腻腻的……”
“他吃这个,有多久了?”
绣春打断了他的抱怨,立刻追问。
萧羚儿皱眉想了下,“好像……有两三年了吧……”
绣春定住了。
她好像已经有点头绪了。
萧桓的慢性中毒,并不是什么人为投毒,而是铅中毒。
普通的玻璃成品,色泽暗淡,手感差,而这种玻璃制品,色泽光亮,做工考究,看上去如同水晶一般,这两者的区别,就在于后者中添加了铅的成分,在一定比例内,含量越高,成品越精美。进贡了这些水晶器皿的那个西菻国,应该是掌握了这种冶炼技巧,所以造出了这样晶莹剔透的物件,当成珍宝进贡到了这里。
这种含铅量极高的水晶器皿,用来装水或日常食物,并不会对人体造成多大危害,但若是遇到酸性液体,就会发生反应,化合出醋酸铅,继而被人体摄入,沉积在骨髓与血液中。
铅对儿童的毒害作用尤为严重。有史学家认为,不败罗马帝国的衰亡,就与铅中毒有关系。考古发现,皇室贵族喜欢将葡萄酒贮存于铅制器皿,甚至连密布城市地下的引水管道,也是用铅与陶瓷共同做成的,久而久之,妇女流产、死胎或不育,即使生了孩子,也是低能儿居多。在后世的医院里,中毒科重金属中毒检查的尿铅检查里,从来也不用玻璃容器盛装尿液,就是怕玻璃中的铅成分影响检查结果。
按照萧羚儿的说法,如果小皇帝在长达两三年的时间里,持续不断地摄入装在这种水晶容器里的蜂蜜制品,现在在他体内沉积下来的重金属铅应该已经非常浓了。照前次的病症看,神经系统也已经受到了侵害……
她一下站了起来。
“你干嘛?”
萧羚儿嘴巴里还叼着半瓣橙肉,瞪着她含糊问了句。
“你三皇叔在哪里?”她飞快问道。
“宫……宫中吧……”
“快带我去找他!”
绣春催促道。见他还坐着不起身,过去一把将他从椅上扯了下来。
“哎——”萧羚儿抓了几瓣剩下的橙,跟着她飞快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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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皇宫的紫光阁里,结束了政务后,在场的大臣们并没像平日那样陆续离开,而是默默围观一场发难。发难的源头,便是片刻之前,傅太后突然现身,带来了一个被捆绑起来的宫人。在众人惊诧无比的目光注视之下,这宫人涕泪交加地指认,说给小皇帝下毒的正是自己,毒物他是年初时趁人不备混入小皇帝饮食中的,具体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而指使他这么做的,正是羽林军亲卫队一品录事景阳。
景阳是唐王一脉的人,谁都知道。前日在校场发生冲突,其中一方便是景阳的属下,后虽被他及时赶到制止,但昨天的奏折里,弹劾此事的便有五六封之多。唐王勃然大怒,以景阳管教手下不力为由,廷杖他二十,今日带伤在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天竟又出了这样的事。
这宫人话一说完,全场哗然。太后凤目扫过众人一圈,冷冷道:“此处是众卿家论议朝政之处。哀家身为女流,本不该出现在此,只是皇儿病体缠绵至今,折磨哀家极甚。今日纵欲审出这个阉贼,得知如此的惊人消息,心中悲愤交加,这才闯了来,替我的皇儿要一个公道。二位亲王殿下,二位顾命阁老,还有诸位卿家,尔等都是先帝托孤之臣,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该当如何?”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唐王萧曜。
萧曜仍端坐不动,斜睨众人,面上带了丝冷笑。
欧阳善惊诧过后,踌躇了下,起身道:“此事干系重大,不可凭这阉人一句话便下论断。带去刑部好生讯问。”
傅太后道:“这是自然!只是那个景阳,不过区区一个羽林军录事,何以竟敢指使人对陛下下手毒害?背后必定另有他人!他既然脱不了干系,必须一并唤来对质。哀家不想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也绝不容许奸佞之人逃脱……”她睨了唐王一眼,“倘若被逃脱,往后恐怕就再无对证之人!”
欧阳善皱眉,看了眼另三人,见傅友德一语不发,仿佛置身事外,魏王面色沉静如水,唐王虽仍面带冷笑,目光中却已经带出了怒色。见仍是无人开口,想了下,便缓缓点头:“也好,立即着人去召景元。”
一阵难耐的静默之后,被派去召人的宫人匆匆赶了回来,面带惊慌地道:“不好了,景录事死了!”
“什么?”欧阳善吃了一惊。
那宫人慌忙下跪,继续回禀道:“方才奴婢去羽林所传唤,却被告知景录事今日不在。去了他住的地儿,才发现他已经悬梁自尽……”
众人再次哗然,比之方才更甚。议论不断。傅太后冷冷道:“这便是所谓的畏罪自杀么?原本还未必能肯定,既然自尽,想必就是确定无疑了。只是不晓得,那个背后指使他的人到底是谁!”
“砰!”一声,一直坐着不动的唐王忽然猛地起身,撞翻了身下座椅,面带怒容,大步往外而去。
“二殿下,你这是要去哪里?”
傅太后质问。
萧曜停下,盯着她,微微眯了下眼,“本王要去哪里,还轮不到太后你来指教。”
傅太后哼了声,“二殿下,景阳是你的人,人尽皆知,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你有什么话可说?”
萧曜冷冷道:“无话可说。”说罢继续往外而去。
“来人!”
傅太后大叫,紫光阁议事堂外立刻涌进来几十个纱刀甲的羽林卫,顿时将出口堵住,严阵以待。
傅太后看向前头三人,“三殿下,二位阁老,方才哀家过来,乃是得了陛下的口谕,凡一切可疑之人,都不可放过。哀家便有话直说了。景阳既然是二殿下的人,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恐怕也只能委屈一下二殿下,暂时不能走了!”
萧曜缓缓抽出腰间佩刀,傲然道:“我欲走则走,谁若拦我,找死!”
鸦雀无声中,他持刀一步步往堂外而去,拦截在堂口的众多羽林军竟不敢上前,随了他的逼势,一步步后退。
傅太后脸色微变,看了眼傅友德,傅友德咳嗽一声,大臣里便有人惊声高呼:“二殿下,万万不可一错再错!何妨留下,等事情审断清楚了,自然会还您一个清白!如此行径,乃是大逆!”
欧阳善也是气得脸色发白,起身道:“二殿下!你若无辜,何妨止步?”
“都退下,让他走!”
正此时,忽然有人开腔,这样说了一声,众人望去,见先前一直没开口的魏王萧琅已经缓缓起身,朗声道,“北庭有要务,我二皇兄须得赶去处置。本王已就此与二皇兄议定,他过些时日便动身。这个涉嫌投毒的宫人交给我……”他瞟了眼脸色已经大变的傅太后,继续道,“由本王亲自讯问。至于景阳之死……”他转向刑部尚书,“安大人,本王要你亲审此案,务必查明悬梁真相!”
安尚书急忙领命。
萧琅说完,环顾一周瞬间变得鸦雀无声的周遭人,“若无别事,今日就此先散了!”
傅友德忽然摇头,道:“殿下,您虽是监国亲王,老臣却也是先帝临终前亲手托孤的顾命,今日这事,殿下这般处置,恐怕难以服众。”
“哦,”萧琅淡淡一笑,“傅阁老觉着该如何?”
傅友德一时踌躇了。
千算万算,他万万没想到,原本该站在小皇帝立场的萧琅竟似与萧曜事先达成了一致。倘若就此让萧曜毫发无伤地离京,去往他的势力之地北庭,则自己先前的全部苦心布局都将毁于一旦,不仅如此,从今往后,也就意味着与对方的彻底对立,真正后患无穷。但是看现在这架势,又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正此时,外头飞快跑进来一个传话宫人,口中道:“殿下,太医院林院使求见。说他已经想到了陛下的病因!”
众人惊讶,萧琅也是神色一变,立刻道:“让他进来!”
林奇入内,施礼过后,道:“殿下,诸位大人,对于陛下的病情,下官终于有所顿悟,不敢耽误,立刻过来回报。”
欧阳善道:“到底怎么回事?”
林奇回忆了一遍方才与绣春的叙话内容,小心地道:“陛下确系中毒,却非人为所致,而是器物中毒。这器物,不是别物,乃是从前西菻国进贡而来的琉璃器具。此种器具,为了外观精美,在铸造之时,便会添加铅粉。铅粉乃是有害之物,弱人体质。平日用来盛放一般食物,也无大碍。但是性酸之物,却万万不能盛放。蜂蜜便是其中之一。不幸的是,陛下每日早晚饮用的蜂蜜芙蓉膏却一直被放置其中。蜂蜜中的酸味腐蚀琉璃,放出了内里的毒素,时日长久,陛下这才患此怪病,以致久治不愈!”
此话一出,紫光阁里第三次哗然,发出的声浪便似菜市场。
傅太后脸色惨白,一双眼睛睁得滚圆,怒道:“林奇,你竟敢信口雌黄!天下哪里有这样的事!”
林奇急忙道:“回太后的话,下官不敢妄言。如今救治陛下要紧。第一要务就是撤去这琉璃器皿,再不可让陛下继续服用。”
傅太后身子摇摇欲坠,忽然双眼泛白,晕厥了过去,边上宫人慌忙七手八脚扶住,场面一时乱了阵脚。
“送太后回去救治,诸位臣工都散了去,林大人,你留下!”
欧阳善最后一锤定音。
~~
片刻之后,紫光阁恢复了往昔的平静。里头只剩下了两王和两个顾命阁老,只是脸色各自不同而已。
欧阳善道:“林奇,你既然知道进贡来的琉璃器皿不可盛放蜂蜜,陛下已经用了两三年了,为何迟迟不提,直到酿成今日惨状,这才说了出来?”
“这便罢了,”傅友德哼声,加了一句,“单凭你空口白话,如何叫人信服?可有凭证?”
林奇擦了把额头的汗。
方才他在太医院,绣春忽然被唐王世子带了来,说了方才那一番话,世子大约是已经晓得了紫光阁里的冲突,催促他立刻赶去说明真相,来不及多想,匆匆忙忙只好便赶了来。现在说完了知道的事儿,被这样单独留下问话,一时便接不出来。踌躇了下,只好道:“实不相瞒,下官对此知之不多。琉璃器皿不可盛放蜂蜜一事,乃是金药堂的陈绣春告知下官的。”说完便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她此刻应还在太医院。”
萧琅还未开口,边上的唐王已经飞快道:“去把她唤来!”
萧琅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绣春被宫人带了过来。听了傅友德的质问,想了下,应道:“琉璃器具中的所谓铅,被酸物析离出后,人眼不可见。阁老要我拿凭证,老实说,我拿不出什么直接凭证。但我有一方法可证明我并非空口白话。可取同一酸涩葡萄酒放置于两容器,一为寻常木桶,二为琉璃器皿,数月之后,再去品尝酒味,两种味道原本相同的酒就会发生变化。木桶里的酒还是原味,而琉璃器皿里的酒,不但味道变得甜美香醇,色泽也更晶莹剔透。原因就是琉璃里的铅被酒液析离了出来。酒味美,实则穿肠毒物,若长久引用,必定病发。”
一阵静默过后,萧琅看向她,问道:“陛下之病,如今可有消解之法?”
小皇帝体里的铅,长年累月摄入,如今病入膏肓,这里也没特效的解剂或精提出来的可以与铅结合的酸根离子,往后能做的,也就是靠摄入驱铅食物来改善症状并促进生理功能恢复了。至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现在说不好,便把实情说了一遍,最后道:“民女可与林大人一道,再替陛下诊看一下,过后再仔细定出针疗方案。”
~~
傅太后想是方才晕厥了,此刻绣春与林奇一道再去往小皇帝寝宫时,并未见到她。仔细再看了小皇帝的病,见他躺那里恹恹的,心中同情不已。可叹他生母傅太后,做的这一番事,原本也是出于爱护儿子之心,不想却酿成了这样的惨剧。往后她若思及此事,不知可否追悔一生?
绣春回了太医院,与林奇商议许久,最后定下了诊疗及食疗方案,大半天后终于忙完。从太医院出来时,已是傍晚了,一眼看到一个颀长身影正立在道旁。可不就是那个魏王么?
“绣春……”他到了她面前,低头望着她,低声道:“明日一早,我就去你家,向你祖父提亲。”
绣春抬眼望着他。
秋日白天的最后一道夕阳光此刻斜斜照在了他的面庞之上,他说完了话,凝望着她,目光温暖而宁静。
绣春双手背在后,咳了声,“殿下,我之前忘了跟你说件事……”
什么?
他眉头微微扬了下,看起来不大在意的样子。
绣春看了下四周,低声道:“我祖父……他好像不大喜欢你,不肯把我嫁给你呢!怎么办?”
第 81 章
81、第81章
关于和心上女孩儿一起后未来生活,魏王殿下曾做过种种幸福畅想,他甚至偶然还长远地想过以后他们孩子可爱模样。
什么都想到过了,唯一没有想到,就是这个。
她祖父不喜欢他,不同意他们婚事?
他愣了半晌,后看向她,茫然问道:“怎么办?”
绣春朝他面门调皮地吹了口气,“简单法子,你硬来呗!你跟他说,要是不同意,就让金药堂关门大吉!他心里再不乐意,也不敢跟魏王殿下你作对啊!”
萧琅哭笑不得,苦恼地望着她盈盈一张脸,低声恳求道:“绣春,我是说真。怎么办才好?”
御道那头过来几个大臣,看见了魏王,忙往这边来。绣春瞥了一眼,忍住笑,飞道:“你自己想办法!”说完冲他一笑,撇下他径自去了。
~~
晚上,绣春抱了账本去了陈振屋里,给他报了下帐,完了不走,又陪着说了些逗乐话,见他很是活样子,便笑道:“爷爷,我跟你说件事,你听了,可别嚷。”
陈振立刻收了面上笑,警惕地望着她,“什么事?”
瞧瞧,这警觉性,完全可以去从事情报工作了。
绣春忍住笑,道:“就是魏王殿下事。今天碰到了他,他说明天过来拜见下您。”
“做什么?”陈振脸色微微一变。
“求亲。”
陈振砰地一下放下手上茶杯,连连摇头:“不行,你不能嫁给他!”
“爷爷!”绣春撅起了嘴,“可是我也喜欢他!”
老头儿露出受伤表情,悲痛地望着她:“春儿,你被他灌了**汤了,连爷爷和金药堂都不要了!”
绣春忙到了他身边,殷勤地替他揉肩,“爷爷,我喜欢人还是您,他多只排第二!”
“真?”
“真!”绣春使劲点头,“骗你我是小狗!”
陈振受伤之色终于稍减,忽然又皱眉,“可是春儿,你答应过爷爷,要招赘婿!”
“他就算肯入赘,爷爷你也不敢收这样一个孙女婿啊,是不是?”绣春轻声细语道,“还有金药堂,爷爷您放心,以后就算嫁了人,我也不会不管金药堂。我保证会让金药堂比以前好。爷爷你就答应了吧,好不好?”
陈振怔怔望着绣春。灯影里,她盈盈笑语,是这样可心可爱。
这个孙女,仿佛天上掉下来一样,他毫无准备时刻,忽然就到了他身边。从相互敌视到现如今,她成了他贴心孙女儿和金药堂好帮手,他觉得这就是他这一辈子从上天处收到过好礼物了。
那个魏王,从觉察出他对自己孙女存了觊觎之心后,老头儿对他好感度就江河日下一去不止。他看来,那个魏王就是要把她从自己身边夺走敌人。老头儿为此彷徨不安过,也存了侥幸心过。但是现,面对孙女儿自己跟前露出小女儿情态,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孙女儿,她不可能一直都这样陪自己身边。
她遇到了她人,就要飞走了……
陈振压下心中涌出一丝伤感,望着她,慢慢道:“春儿,那个魏王,撇去身份不说,爷爷瞧他人应该是不错。你嫁这样一个夫君,自然是好事。倘若你真中意他,爷爷虽然不乐意,但也不会阻拦。我只盼着,往后你能顺顺当当和和美美地和他白头到老……”
绣春原本以为,祖父还会再别扭下去,没想到这么,他竟然就点头,一时也怔住了。回过神儿,急忙道:“爷爷你放心,他会对我好。”
陈振哼了声:“你别高兴太早了。我你这里是点头了,他那边,休想这么容易就过关!虽说他身份不比一般人,只他既然要求娶我金药堂人,总要拿出点诚意!便是寻常人家婚事,也没有一张口就点头!”
绣春想起傍晚时他听到自己那话时露出茫然表情,再看看祖父这一副仿佛要拿剑与他决斗一场架势,忍不住笑了出来,顿了下脚,撒娇地道:“爷爷!他很老实!你这样会吓到他。明天他来了,你看我面上,对他好一点嘛!”
陈振见自己刚一松口,她立刻就又帮着对方说话,心里那股酸泡愈发咕嘟咕嘟冒得厉害,板着脸道:“我心中自有计较!他要是怕了,不娶你了,这样男人要过来也没用!”
绣春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赶紧补救:“行,行,明天您看着办就是。我一个字也不说啦!”
“还有!”他顿了下拐杖,“以前就算了,事出有因。明天开始,没成亲之前,不准你们再私下见面!”
“好,都听您!”
绣春笑吟吟地应道。
~~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陈振早早起身,绣春见他脸色还是绷着,却不但穿了身衣,连自己从前给他做那双鞋,先前一直没见他穿,今天竟也上了脚。从头到脚,整个人弄得比过年还要齐整。见到家人和管事们无不惊讶。绣春旁,忍不住腹内暗笑。
陈振瞥了她一眼,绣春忙憋住笑,道:“爷爷您忙,我去药厂看看。”
反正今天他过来,想顺顺当当让祖父痛点头是不可能了。至于老头儿摆出啥阵势刁难,她没问,问了也不会跟她说。加上有祖父昨晚后那句话,今天也不会允许自己和他见面,干脆去药厂便是。让英明神武魏王殿下自己去对付祖父好了。
“去吧!记住我昨晚话。”
陈振加重了语气。
绣春笑着点头,招了巧儿一道,往后头药厂去了。
绣春一走,陈振立刻对着葛大友道:“今天有贵客上门,赶紧去把会客堂收拾齐整,准备好茶叶,叫家人们也都小心着些,走路说话别落了小家子气!”
葛大友忙应下,再瞄一眼他一身衣,试探问道:“老太爷,贵客是何人啊?”
陈振清了下喉咙,仿似混不意地随口道,“也没什么,就是来过咱们家那个魏王而已。”
葛大友哎呀了一声,急忙匆匆去前头准备了。
陈振拄着拐,仰头望了下天上如洗晴空,半晌不动。到了巳时正,一直笔直坐堂屋里陈振听家人飞一般地跑了过来报,说客人来了,一顿,急忙起身,迈开脚步便往前去,十分利索。一直到了靠近大门照壁前,这才缓了下来,绕过去迎上前,定睛一看,见来客果然是那个魏王。今天没穿朝服,装扮似寻常富贵人家公子哥儿,面上含笑,立那里,一身清贵。等他抬眼看到了自己,忙领了身后一干家人疾步而上,飞下拜,口中称:“不知殿下驾临寒舍,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他身后一众家人都呼啦啦地下跪了,他自个儿膝盖还没着地,已经被眼疾手魏王给扶住了。
萧琅道:“老太爷不必多礼,请起。”
陈振这一跪,没跪成,心里未免有些遗憾。要是跪成了,等下瞧他还怎么开口朝自己说要当孙女婿话。
他起身了,恭恭敬敬地请了贵客到客堂,上了茶,寒了暄,啰啰嗦嗦半天,话题从灵州战事扯到今天天气,能说话都说完了,一阵冷场。
萧琅没见到绣春。知道今天这样场合,她也不可能会露面。和陈老爷子说了半天废话,一直察言观色。见他从头到尾,恭恭敬敬诚惶诚恐样子,竟似丝毫不晓得自己今天来意目。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昨天她和自己分手前,后一句话是叫他自己想办法。难道那小妞真撒手不管,没跟陈振预先通气儿?
他又等了片刻,还是没等到陈振开口问自己“有何贵干”,一时有些尴尬。只好打破冷场,试探着开口问道:“老太爷,陈大小姐昨天没跟您说过什么?”
陈振睁眼,惊诧地道:“什么?她跟我说什么?没说什么啊!”
萧琅顿了下,见他似乎真对自己来意丝毫不知,想了下,便站起身,到了陈振面前,朝他行了个后辈之礼。
“哎呀殿下!您这是做什么?草民担当不起啊!”
老头儿便似被火钳子烫了一下猴,噌地从椅上弹了起来,忙不迭闪到了一边。
萧琅正色道:“老太爷,实不相瞒,我今日这样冒昧上门,为便是贵府陈小姐。陈小姐蕙心纨质,我对她倾慕已久,盼能娶她为妻,上事宗庙,下继后世,结下百年之好。还望老太爷玉全!”说罢转向他,再次行礼。
陈振盯着他。见他行完礼后,立那里,面含微笑,气度磊落,果然是龙章凤姿,非一般人可比。想起孙女昨晚自己跟前为他说好话样子,心里又是一阵郁闷。
原先他没提过来目,他也就装聋作哑当做不知。现既然这么说开了,索性也不装了。摇头道:“殿下,我家孙女,不过蒲柳之姿,人也顽劣,殿下天潢贵胄,齐大非偶,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如何能做亲?非我不愿,而是不敢。恐怕要辜负殿下这一番美意了。”
萧琅道:“我婚事,我自己掌握。倘若有幸能求娶到她,以我有生之年,必定敬她爱她。门户之说,不足虑。”
陈振继续摇头:“我这孙女儿,脾气乖戾,又善妒忌。殿□份非同一般。我怕往后她会容不下旁人,倘若弄得王府后宅不宁,那便是大大失德。殿下还是打消了这念头好。”
萧琅道:“这不足虑。别,我如今也不敢多说。往后倘若求娶到她,我与她一世一双人而已,绝无二心。”
陈振看他一眼,叹了口气:“殿下,我陈家事,您想必也略有了解。我孙女,是要招赘入户。殿下这样,岂不是强人所难?”
萧琅微微一笑:“这有何难?我愿入赘。”
陈振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听错了。心中念头飞转过,立刻明白了过来,心中又气又恼。
好啊,没想到这个魏王殿下,看着温温吞吞,竟狡猾如斯!他是皇族,当今监国亲王,天下哪家人屋顶能罩得住这样一个倒插门女婿!明知道自己不敢应承,他便大喇喇拿出来堵自己嘴巴。
现,也真是被堵住了嘴……
陈振脸一阵红,一阵白。
看这架势,这门亲,自己是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了。
陈振定了下心神,斜眼再睨他,见说出这话人气定神闲,望着自己微笑不语,心里愈发不痛了。
得,就算不得不认下这个孙女婿,也绝不能叫他好过!
老头儿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再次恭恭敬敬地请魏王殿下入座,然后一本正经地道:“殿下,您能看上我家孙女儿,那是我陈家祖坟烧了高香,大好事啊。我自然要应。只是还有件事……”
他作出为难之色。
萧琅听他似乎转了口风,别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也要先应承下来。急忙道:“老太爷请讲。只要能做到,必定应承。”
陈振点头,摸了下胡,笑道:“殿下你也知道,我们陈家以医药为业,但凡嫁女,不求男方精通医药,但一些起码医理,一定也是要知道些。后就定了个祖传规矩。男方前来求亲,第一件事,就是要十天内,背会一本医书圣典。只有背得滚瓜烂熟了,这才有资格上门议论亲事。”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魏王神色,见他面露错愕,心中一阵得意,继续道:“这医典呢,也简单,就是《黄帝内经》,包括《灵枢》、《素问》,《灵枢》共九卷八十一篇,《素问》二十四卷,亦计八十一篇。此书为医学圣典,凡从医药者,无不学习《内经》……”
他咳嗽了下,“当然了,殿下要是觉着不愿,就当我没说……”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拿出了预先准备好黄帝内经,厚厚一大本,恭恭敬敬地放了桌上,推到萧琅面前。
萧琅极力憋着,才没笑出来。
陈老爷子不乐意把孙女儿嫁给自己,故意刁难,他早就做好准备了,昨晚一夜没睡好,就是想着各种可能出现情况好应对。怎么也没想到,他老人家后竟亮出了这一招!
他瞥了下桌上书。
这么厚一本医书,换成别人,想要十天内通背,确实困难。但对于他来说……
老头儿大概不知道,他萧琅,小时候起读书,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就是拿手好戏。
魏王殿下仿佛下了很大决心,终于勉强道:“既然是贵府祖传规矩,哪怕再难,我也一定遵从。只是不知道老太爷说话可算数?倘若我十天内背会,您可应下这门亲?”
陈振呵呵笑道:“岂有戏言!”
“那好,我一定力。”
萧琅怕他改了主意,急忙拿过了书。
两人心中都是得意,接下来气氛就好多了。再坐片刻,萧琅看了几眼门外,始终没见绣春,知道今天是不可能得见佳人面了,急着回去早点背书,便起身告退。
陈振笑呵呵地相送,临出门,迈过门槛时候,故意扯了下自己衣袍脚,露出脚上鞋,笑眯眯道:“殿下,我方才忘了说,我这孙女,脾气虽差了些,针线活却是不错,对我这老头子是贴心。我脚上这鞋,可就是她亲手给我做。”
第 82 章
82、第82章
魏王殿下瞄了眼老太爷脚上鞋。
嗯,记住了。他也要。
再摸摸自己那条融了她衣中丝线腿……
心理顿时平衡了。
陈振哪里知晓面前这求婚者心思。炫耀完毕,恭送魏王殿下出了门,一众家人好奇目光注视之下,严肃着脸,背着手,迈着方步不疾不徐地回了屋,关门独个儿回想昨夜自己费了大半夜功夫才想出来这一绝招,心里忍不住便得意洋洋起来。
小样儿,叫你觊觎我家孙女儿!十天之内,这个魏王要是能把那本内经通背下来,他陈振就一页一页地撕了吃下肚去!
绣春人药厂,实则一直留意前头。到了临近中午时,听人说魏王殿下已经被送走了,便去了北大院找陈振。拐着弯地打听结果。陈振起先一直紧着脸,不搭理她,实磨不过她,气得皱了下眉,道:“女生外向,说就是你!怎如此没羞没臊,哪家大姑娘会自己这样跑来追问这种事!”
绣春不依不饶,“爷爷,你就跟我说了么!反正我知道你威风一定盖过他就是了!”
陈振觉得她这话说得没错,又想起方才这万人之上魏王殿下对自己也恭恭敬敬样子,心里难免便得意了。摸了摸胡,把方才经过说了一遍,后洋洋自得道:“我让他十天内背出黄帝内经。他要是背不出来,那就免开尊口。”
绣春一愣,没想到自己祖父竟会想出这样一招来为难这个求婚者。
黄帝内经被奉为医书中经典。撇去洋洋洒洒篇幅不说,内容艰深,表达玄奥。外行之人,光靠死记硬背,恐怕记了后头忘前头。若探究其意后再背,十天时间……这就是件不可能完成任务。这个求婚者,虽然看起来挺聪明,但是他真能完成这个任务?
“爷爷你不公平!”她嚷道,“咱们家哪里来这种规矩?你出老千!”
陈振瞟了眼孙女儿,见她一张脸垮了下来,哼了声,“是他求我,不是我求他,规矩自然要由我来定!你这丫头,越发不像话了!”
绣春咬唇,白他一眼,陈振赶紧投降,“好啦好啦,他要是实背不出来,过来跟我多说几句好话,等我看他顺眼了些,说不定就应了。”
“反正,留你也是留不住了……”
末了,他无不心酸地嘀咕了一句。
绣春这才转喜道:“爷爷你好了!你等着,我这就亲自做你爱吃葱油鲫鱼。昨天路过厨房,看到院缸子里养了好几条鱼户送来鲫鱼,都巴掌宽,肥得很哪。”
陈振目送孙女儿迈着轻盈脚步离去,心里头又默默记下了一笔账:这个魏王殿下,到底给自家孙女儿吃了什么**药,竟把好好一个姑娘给迷成了这样,护他护到了这样人神共愤地步!非要说放他一马,孙女儿才肯做菜给自己吃……
当然了,他舍不得怪自家人。这笔账,还是要记外人头上。
魏王,继续负二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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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琅这几天很忙。
小皇帝被投毒一事,后虽真相大白,但自动冒出来认罪宫人、景阳悬梁背后,这些事都需要处置收尾。还有从中推波助澜傅太后……她这几天一直卧病床,闭门不见任何人。傅友德也是告了病假,缺列内阁。
真相如何,其实无需多调查,人人都心中清楚。只是有些事,却不能依照黑白而定断。需要考虑权衡太多。至少,现并不是个适合发难时机——这一点,即便是他兄长萧曜也并不反对。
对于自己这个兄长,萧琅一贯确实有些防备,尤其是前次麒麟殿事件之后。但小皇帝被投毒一事上,从头至尾,他就没有怀疑过他。
有一天,他或许真会像许多人暗中揣测那样发难,但绝不会用这样方式。
他也生就了一把傲骨,这一点,作为兄弟他,比旁任何人都了解。
所以他找了过来,提出要这时候去北庭时候,他当即便点头。
当时那样一团纷乱情况下,让他抽身而退,或许就是中止这场闹剧唯一解决办法了。少了锅釜,下头火再加柴薪,也没意义,自然就会灭了。
“三弟,你真不怕我出京后,干脆铤而走险?既然人人都这样认为了。”
他还记得自己兄长当时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那句问话。
当时他答:“铤而走险者,譬如亡命之徒,往往已经去无退路,只剩身家一条性命而已,故不惜撒手一搏。即便二皇兄真有此意,也要看所得是否足够弥补可能所失。以二皇兄审时度势之能,我以为远远未到此种地步。”
这是第一次,兄弟二人之间就这个原本应该讳莫如深话题进行这样一场言语机锋。过后,二人各自笑。
没有想到是,这一场意外,后竟用这样一种出人意表方式解决了。
真相很简单,但真相往往也是伤人刃。
她那日意外出现现场,用那种一贯叫他着迷仿佛掌控一切语气解说真相,拨开疑云时候,他当场就下了决定,必须立刻将她娶进门。
这是对她一种保护,也是……
他想起当时她解说时候,他留意到自己兄长看着她时那种微微异样眼神。
极少见过他那样。
他自然也知道,自己侄儿和她关系十分亲昵,这要是万一……
总之,再忙,也忙不过这件事。
一天没让她冠上自己姓,他就一天不放心。
吃到嘴才算是自己,这是真理。所以立刻行动。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生怕陈家老太爷会弄出什么极端手段来反对。他要是真抹脖子上吊死活不肯,他虽然贵为亲王,却也真做不出以势压人之事。没想到老太爷反对到后,竟然提出了这样一个条件。
这简直是……老天也要帮他一把,不娶都不行了!
~~
近两天,欧阳善发现魏王有些不对劲,不但迟到早退,众大臣为政事辩得口沫横飞之时,他却一副魂游太虚模样,且得空就往太医院跑。以为他身子不妥,不放心,忍不住特意问了林奇,不想林奇也是一头雾水,说魏王殿下正精研黄帝内经,找他只是寻求一些解释。至于缘由,他也不大清楚。
到了第三天,列席户部大臣们结束了一场关于明年各地农田税收讨论,欧阳善后看向始终一语不发魏王,征询他意见:“殿下,你以为如何?”
魏王脱口道:“法则天地,象似日月,辨列星辰,逆从阴阳……”
众人鸦雀无声,齐齐盯着他。
萧琅这才惊觉了过来,拍了下自己额头,站起来看向欧阳善,“我忽然想起来了,我还有件非常重要事没办!我先走了,你们继续,没特别急事,别来找我!”说罢匆匆离去,到门口时,又转头补了一句,“我明天不来!”
众大臣面面相觑,半晌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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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过后,到了第四天一早,陈振如常起身,去药堂转了一圈后,正院里给花木浇水,冷不丁下人又来报:“老太爷……前日刚去魏王殿下,他又来了!”
陈振惊讶。
这才三天过去,他来干什么?说背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难道是他觉得自己故意刁难,遂改了主意,决定来个霸王硬上弓?
陈振心中不安,丢下水壶,急忙便去迎接。如前次那样入了座,仔细看他脸色,见除了两个眼眶略微泛青,瞧着像是熬夜所致之外,神情里倒没什么准备要翻脸样子,心这才稍稍安了些。待下人奉过茶后,小心地问道:“殿下,您此刻过来,不是所为何事?”
萧琅把带回书取了,推回到他面前,笑道:“本王不才,幸未辱命,已经通背全部共计三十三卷一百六十二篇,老太爷考问便是。”
陈振大吃一惊。盯了他片刻,见他气定神闲,不像是玩笑样子,抓过了书。
“生气通天论之寒暑湿气说!”
萧琅信口背道:“因于寒,欲如运枢,起居如惊,神气乃浮。因于暑……”
“气厥论!”
“此素问第三十七篇,”萧琅微微一笑,“黄帝问曰:五脏六腑,寒热相移者何?岐伯曰……”
~~
陈振越考问,后背冷汗越流。
一字一句,丝毫不差。
这……怎么可能!
打死他也不信!
想当年,绣春父亲也算天资聪颖,有药理基础前提下,为了通背这本内经,别什么都没干,也花了半个月时间。这个魏王,怎么可能三天之内就全背了出来!
陈振不死心,再追着考问,眼见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心中越来越沮丧,胸口一阵发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人也定定不动。
萧琅背完了陈振后考问一段,微微松了口气。
他自回去后这几天,接连三个晚上几乎都没怎么睡觉,困极了,也就只打个盹而已。这样熬着,终于今早黎民之时,把全文通背了下来,洗了把脸清清脑子后,迫不及待地立刻便过来了。现一路通关,见对面老爷子一语不发,两个眼睛直勾勾出神,心中活无比,便笑道:“老太爷,我照您话,把书背了出来。这婚事……”
“哎——”陈振忽然脸色发白,扶住了额头。
萧琅不提防,见他身形忽然摇摇欲坠,吓了一大跳,急忙上来扶住他,朝外叫道:“来人!”
候外头廊上葛大友等人正竖着耳朵听里面动静。发觉魏王一大早地跑过来,竟然是要背书给老太爷听,一个个莫名惊诧之时,忽然又听见里头传出这样声音,急忙跑了进去,一看,大吃一惊,跟着扶住了陈振,回头便嚷道:“老太爷要晕了,去把大小姐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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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3 章
第83章
今天药厂要做一批沉香化气丸,绣春一早便去了,正与许瑞福和另几个管事查料,还不知道前头事。忽见一个家人气喘吁吁地来报:“大小姐,不好了!老太爷晕了!”
绣春大吃一惊,“怎么回事?早上见他还好好!”
“魏王殿下来了,给他背书,背着背着,他就晕了!”
绣春慌忙放下手上事往前头赶去,跨进会客堂,一眼看见祖父歪一张椅上,前头药堂坐诊刘松山比自己早到一步,正给他诊脉。祖父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边上立着萧琅,神色紧张,看见绣春过来了,上前一步,张嘴似要说话,绣春已经一个大步到了陈振身前,“怎么了?”
刘松山忙道:“老太爷肝阳上亢,上冒清空,加上年迈体虚,这才一时眩晕,歇养几天便无大碍。”
绣春自己接过去搭脉查看,知道刘松山所说无误,只是见祖父仍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怎么放得下心?焦急唤道:“爷爷,你怎么样了!”
陈振方才那一阵头晕目眩,倒也没装,被萧琅扶住安置下去后,很便缓了些回来,只一直闭着眼睛继续装而已,生怕自己一睁开眼,这个魏王就继续说提亲事。现听见孙女儿声音,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缝,瞧见她望着自己一脸焦急,再瞥一眼魏王,他立一边,有点手足无措样子,立刻便又闭上眼,气若游丝,“春儿你来了……爷爷头痛得紧,气也喘不出来……”
绣春实是不明白,萧琅背书怎么就把祖父给背晕过去了。现诊看之后,觉得应无大碍了。但见他这样子,也没心思想别了,与个下人一道,一左一右搀扶住他,先送回去躺下要紧。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眼萧琅,见他还是那样一脸受惊之色,立着怔怔瞧着自己背影不动,知道他大概也是被吓住了,便对他道:“殿下,今日恐怕要怠慢您了。我爷爷身子不妥,您先回去好吗?”
魏王殿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要命般地苦熬了三天三夜,后跑过来背书,竟会把陈老爷子给背晕过去。现自然是老人家身体要紧,见她回头和自己这样说话,忙道:“我无妨。”
绣春朝他笑了下,叫葛大友送他,自己便扶了祖父离开。回了北院屋里,安顿好祖父,叫人抓一贴药去熬,自己坐他边上陪着,问道:“爷爷,你怎么了,好端端会晕倒!”
对于自己谋算失策糗事儿,老头儿自然不愿多说,顾左右而言他。
“莫非……竟是他背出了书?把你气倒了?”
绣春忽然明白了过来,惊讶地望着祖父。
陈振见被她猜到了,老脸一热,干脆闭上了眼睛。
绣春又是惊讶,又觉啼笑皆非。见他闭眼不理睬自己,摇了摇头,也不继续削他脸面了。过了一会儿,药送来了,服侍他喝了下去。
~~
陈振被这一气,当天精神头便不大好,不巧,当晚竟不慎又着了点凉。
上了年纪老人,这种季节伤风,不小心话,说不定病情就会转为严重。绣春不敢怠慢,除了忙药堂事,有空便一直陪着护理,忙得也没空去想萧琅那头事儿了。过了几天,见陈振病情终于开始好转,这才松了口气。想起萧琅这几天都没动静,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心里正犯嘀咕,可就巧了,下午去药堂时候,伙计说外头有人找。绣春出去看了下,见来人竟是小太监张安。因为前段时候侍奉得力,归京时候,他与刘全便一道被带回了魏王府。
张安现青衣小帽,看见绣春出来,态度恭敬极了,又左右瞧了下,飞递过了一封信,压低声道:“殿下命奴婢传给大小姐信。殿下说,让奴婢等到了回信再回。”
绣春收了信,到了边上一个无人之处拆开,匆匆看了下,信果然是萧琅写。说这几天颇挂念陈老爷子病情,不知如何了,心里颇愧疚。本想再来探望,只估摸着他大概不乐意见自己,所以就没来,想着再过几天他好些了,再登门谢罪。后说,他很想她。
祖父当时晕厥了,便一直没睁开眼,绣春后来想想,他当时大概就是真假半掺。估计是先前自信爆棚,觉得自己出了个绝世妙主意,定能难住对方,没想到才三天过去,人家就上门来交差。现看完信,眼前浮现出萧琅那天受惊样子,忍不住便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又有些不忍。略一想,提笔他信末加了一行字,重封了,出去递给张安。张安喜笑颜开地接过,转身便飞跑了。
~~
绣春添那一行字,便是约他晚上过来相见。相会地点,就自家围墙西北角。那里靠近后罩房,有扇开出来小角门,正对着隔巷药厂,以前是供住那里下人们出入方便,后来觉得有安全隐患,便给封了,这两年,靠里一面一直上着锁。如今到了晚间,边上便没人走动,约他到这里来说话,十分方便。
到了约定点,绣春已经沐浴换了衣裳,一个人拿了白天从管家那里弄来钥匙过去,打开锁,开了条门缝探头出去,看见不远处巷子围墙下果然有个人影,轻声咳嗽了下,那人便立刻往这边来,正是萧琅。
绣春让他进了门,领了他到了近旁一处假山阴影里,刚刚站定脚,便觉一双手伸了过来,抱住了自己。
他抱她抱得很紧,跟着低头,寻到了她唇,用力压了上来。绣春闻到了来自于他那种熟悉味道。被他那样带了股狠劲地亲咬,忽然觉得这些天,自己其实也挺想他,好像已经许久没见了一般。双手便反抱了回去。两人一语不发,默默地耳鬓厮磨了好一阵子,她这才被他放开了,只整个人还靠了他怀里,一只手不知何时,也已经滑入了他衣襟。
“有想我吗?”
他亲咬着她耳垂,低低地问。
“嗯……”
她软绵绵地不想动弹。仍那样闭眼靠着他,掌心继续摩挲他胸膛。
那里暖得像火炉。手心下,是年轻男人隐含了力量般平滑紧实肌肤,来回这样摸着很舒服。她有些舍不得抽手,继续游移时候,指尖忽然碰触到了一粒仿佛小石子般凸硬,手停了下来,仰头看去,借了月色,见他正微微皱眉地低头看着自己,样子瞧着仿佛极力忍耐。便捉弄般地继续用指甲撩刮,听见他发出咝地一声,托着自己腰身双臂也蓦地收紧,嗤地轻笑,急忙飞抽回了手。
~~
萧琅被摩挲着自己胸膛这只小手给弄得全身紧绷。想着她继续,又极是紧张——这里是她家,自己是个不受欢迎人,这样趁了夜色溜进角门来偷偷相会,他从前何尝又想过这样事?正兴奋紧张着,冷不防被她再这样撩拨一下,全身汗毛都唰地竖了起来,又是痛苦又是畅之时,不想她一下又抽出了那双鲶鱼般滑溜手,整个人顿时僵了那里,一阵上不去,也不下来,双手不由自主,带了些惩罚般地,一下便狠狠勒住了她腰肢。
月色下,她正仰着张脸冲着他甜蜜蜜地笑,带了些促狭,又仿佛向他讨饶。
萧琅皱眉,继续盯了她片刻,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陈老太爷看着自己时那种恭敬下厌烦目光,终于忍住了想要继续下去念头,暗叹口气,双手改成扶正她腰肢,命令她站稳了。这才低声问道:“你祖父现怎么样了?”
绣春呼了口气,站直身子停了和他玩笑。见他神情里带了关切,想起那天一幕,祖父真真是被眼前这个学霸给惊吓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握拳轻轻捶了下他胸口,埋怨道:“都怪你,没事背书那么做什么?就算你这么就背会了,忍忍再等个几天过来也好。那天吓到了我爷爷,你去了后,他又着了凉,躺了几天,这两日才好些。”
“他还不准我和你见面。”绣春补了一句。
“怎么办?”
萧琅后悔不及。只怪自己考虑不周,一心只想早点把事定下来,这才三天便迫不及待地回去了。早知道会弄巧成拙,不如再多等等,到十日期限尾再登门,估计也就不会生出这些波折了。
绣春想了下,还没开口,忽然听见那边过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急忙闭口,侧耳听去,听见巧儿声音隐隐传了过来,应是与边上人说话:“你真瞧见大小姐先前往这边来过?怎么不见人?老太爷方才叫她呢……你们再去别处找找……”
绣春屏住呼吸,等那阵子脚步声渐渐远去了,看向萧琅,压低声道:“我要回去了。”见他默默望着自己,怎么舍得让他回去了再为这事烦心?便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跟你说,我爷爷其实已经答应我嫁你了。他就只是想让你不痛而已。咱们想个法子让他松口就是。我后天要去城外金药园,你要是得空,也过去,咱们到时候再商量。”
萧琅惊喜,立刻道:“我有空。”
绣春笑了下,确定边上没人了,领了他照原路悄悄送了出去。
第 84 章
第84章
两天一晃而过。
绣春这一回去往鹿场时候,边上多了个萧羚儿。昨天他又晃了过来找她,无意听说了这事,立刻便嚷着也要同去。被绣春当场拒绝了,说自家园子和皇家苑囿根本不能比,没啥好玩。他却非要跟了去。绣春后只好道:“你父王同意了,我才能带你。”萧羚儿得了她话,立刻便跑了,然后,一大早地,竟真被唐王府人送了过来。
“我父王同意了!”
他跳上了绣春车,一脸得意。
边上送他来王府管事,态度十分恭敬,对着绣春道:“殿下命我转话,说世子……”他瞟了眼萧羚儿,“顽皮,叫大小姐多担待些。”
绣春无奈,与那个管事客气了几句,只好带上了萧羚儿。出城仍走旧路,小半天后,一行人抵达了金药园。
她今天过来,目除了收取今年后一批鹿茸外,寻田管事也有事商议。被迎了进去后,未听他提魏王到,估计他是朝政缠身,可能要晚些才能到。反正自己是要停留一天,也未意,带了萧龄儿便进去了。
萧羚儿到了这儿,便如脱了缰野马,鹿苑里看朱八叔采了一会儿鹿茸后,便说要去别地逛逛。绣春也出了鹿苑,要与田管事去庄子里议事,无暇盯着他,便派了四五个人跟随他去。等手头事终于告一段落,想起萧羚儿,便想去找他回来。否则万一出岔子,那就是自己罪责了。问了人,说方才看到他仿佛往园子东北那头去了。
“大小姐,可要我去叫他回来?”田管事问道。
萧羚儿要是玩得兴起,恐怕不会听别人话,便道:“还是我去吧。你有事,自己忙好了。”
绣春抄了条近道,从栽种了药用植物一片药圃里穿过去。这段时间秋雨连绵,圃埂间生了些野草泥道被雨水浸泡得稀烂,上头便垫了些石块,方便人踩着通过。她正提着裙角小心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了一声,“陈大小姐”,回头一看,十分惊讶。
来人竟然是唐王萧曜。他一身骑猎装束,正朝自己方向大步而来,后站了离她几步远地方,面上露出笑意,道:“本王打猎场回来,想起羚儿今日随你此处,怕他顽劣给你惹事,所以顺道过来看看。”
绣春终于回过了神儿,急忙道:“门房怎么没来传报?怠慢了殿下……”
萧曜笑道:“大小姐不必客气。是我让贵府人不必通报。倒是我冒昧了。”
绣春压下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怪异之感,道:“殿下客气了。世子很听话。刚我有事,他自己去逛了。我正打算去找他。”
萧曜微微颔首。
绣春很知道哪里不对了。
和唐王见过数回面,每次,他都基本没什么表情。今天却一直面带笑意……十分反常。
绣春回头,看了眼萧羚儿所去园子东北方向,仿佛明白了过来,问道:“殿下路过此处,可是要接回世子?殿下稍候,我这就去叫他过来!”说罢提起裙角,转身正要离去,却听见他道:“不急。他喜欢待此地,倘若你不介意,让他多留些时候也无妨。”
绣春听他这么说了,倒不好急着去叫人了,免得显出自己是赶客。只好停下了脚步,回身笑道:“殿下言重了。只要世子不嫌这地方鄙陋,我求之不得。”
她说完,见面前这人笑了下,目光落到了自己脸上,道:“羚儿母亲去早,也没放我身边养,自小乏人管教,胆大包天,顽劣异常。与你倒是颇投缘,好几次听他我面前提到了你。前次他未告一声,私下偷溜去往灵州,路上得你救护,本王十分感激。”
绣春听他又说这事,忙再客气了几句。想起当日自己派人回去传讯,后得来放他去消息时,萧羚儿露出伤心失望表情,踌躇了下,便小心问道:“殿下当日得知消息后,何以不接他归京?”
萧曜道:“他是男孩儿,生性又这样顽戾,圈富贵京里养着,不见得好。他要去,那就让他去,见识下边塞风沙之苦,对他也有好处。”顿了下,“过些时候我要回北庭,带他一道。”
能跟他父亲身边,估计正是萧羚儿所盼。绣春也代他高兴,便哦了声,笑道:“原是殿下一番苦心。世子知道了,一定会铭记心。”
萧曜笑了下。
绣春觉他目光灼灼,一直落自己脸上,没挪开半分。说完了这个,自己想不出别什么话题了,他也不开口,又不说走,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正觉别扭时候,忽然听他道:“前次那事,多亏了你。我心中十分感激。往后若有用得到我地方,陈大小姐管开口,只要我能办到,必定不会推辞。”
绣春听他提小皇帝中毒一事,松了口气,忙道:“殿下言重了。我当时也不过侥幸想到了而已。殿下不必如此挂心。况且,先前你也帮过我,我还没对你道谢。”说完,也不想再这里与他再说下去了,接着道,“这里路不好,殿下还是随我到前头堂屋里小坐吧。”一边说,一边转身便往回走。
绣春刚走两步,不想脚下正踩去那块石头下面空了,浮地上而已。她一脚下去,立刻往边上歪了过去,轻呼一声,身子一晃,足腕也随之被扭了下,一阵钻心疼痛立刻袭来,眼见就要摔倒,还立她身后萧曜眼疾,一下伸手过来,扶住了她一边臂膀。
“小心!”他脱口道。
~~
恰这时,前头刚才她来方向,此刻也过来了俩人,一个是田管事,另个,正是刚到萧琅。
“殿下,大小姐刚刚从这儿过没多久,要去找世子——”
田管事一边殷勤引路,一边解释,忽然发现身边人脚步定住了,看他一眼,见他望着前头,神情略微错愕,顺他视线望去,见自家大小姐正停路边,被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男人扶住了一边臂膀,两人靠得很近,大小姐正皱眉低头,那男人望着她,一脸关切之色,一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愣住了。
萧琅与自己兄长四目相对,两人都是短暂错愕。
萧琅很回过了神,目光从自己兄长还扶着她臂膀那只手上挪开,落到了绣春身上。见她眉头皱着,面露微微痛楚之色,似乎还没发觉自己到来,正低头看她自己一只脚,脚边上,是块沾了些泥巴仰倒石头,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急忙撇下田管事,大步朝她过去。
绣春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抬头,竟见萧琅神色凝重地朝自己过来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见他到了自己面前,很自然地便蹲□去,伸手轻轻按探了下她刚崴了那只脚腕,觉到愈发疼痛,忍不住哎了一声。
“应该只是扭挫了筋头,忍着些疼,我等下就帮你上药。”
他起身,对她柔声这样道了一句,不动声色地从自己兄长手中接过了她,顺势扶住,然后朝他点头,略微笑道:“二皇兄,这么巧,你也?”他看了眼绣春,口气略微带了些教训,眼中却满是带了无奈般宠溺笑,“她什么都好,就是粗心大意,走路眼睛不看地儿。方才多谢二皇兄了,愚弟十分感激。”
绣春有点迷糊了。
这个人突然对着他兄弟,说这些莫名其妙贬损她话,什么意思?她哪里粗心大意?什么时候走路眼睛不看地了?
萧曜目光从他轻轻搭她腰身后臂上收回,再看一眼面露微微茫然这女子,明白了过来。
原来……
已经名花有主了。
想想也是,因了他旧伤缘故,从前他与她似乎一直有所往来。他也知道她去过两趟灵州。明珠侧,又灼灼其华,自己这个兄弟,他怎么可能不近水楼台?
萧曜压下心中遗憾。
自己已经迟了一步。
他看向自己兄弟,笑道:“陈大小姐帮了我许多,不过举手之劳,自是应该。”他回头看了下,“我路过,是要接羚儿,不打扰了,这就去找他。”说罢,朝绣春点了下头,转身而去。
等他背影消失了,萧琅看向绣春,心疼地道:“还疼吧?我送你去上药。”说完,也不管田管事还立前头像尊化石,伸手过去就要抱她。绣春一把推开他手,皱眉不满地道:“你刚才别人面前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哪里粗心大意,哪里走路不看地了?刚才只是不提防石头下面是空,这才扭了下脚而已!”
萧琅苦笑了下。
自己二皇兄,分明对她已经起了心意,她却还浑然不觉。这样一个呆宝贝,要是再不加紧弄到手,叫他怎么放得下心?
“嗯,是我说错了话。咱们先去上药,完了我再向你赔罪。”
他望着她,目光微闪,慢慢地道。
第 85 章
第85章
绣春被放坐一张矮榻上。
金药园因距城里稍有些路,故常备有跌打扭伤药,田管事很便取来了药膏。
方才看到那一幕,对他造成冲击虽然到现还没消退,但有一点,人家可没老眼昏花。自家大小姐对这个魏王殿下,分明就是一股打骂随我劲儿,看对方,那样身份,竟也千依百顺,一副什么都由你样子……
田管事眼睛都抽筋了。恭恭敬敬放下药膏后,立刻便很识相地自动退了出去,心里想着得赶紧去向老太爷汇报,这万一要是弄出了什么事,可就了不得了。
萧琅除去了绣春左脚鞋袜,露出一只白生生小脚丫子,却如婴儿般肥嘟嘟,五个趾头圆圆,趾根处几个浅浅窝,粉红脚趾甲修得整整齐齐,踏他掌心上,带了种说不出暗诱意味。
两人之前虽亲亲抱抱了不下十次,他常常被她弄得衣衫不整,除了男人那个部位她没摸过外,别地方,早被她上下其手过好几次了,但他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脚丫子。捏到这一团柔若无骨肥嘟嘟肉,魏王殿下掌心一下便痒了,丹田也随之发热,仿佛有虫子耸,那块儿地兽血瞬间复活,恨不得抱住了使劲揉捏个够才好。要不是随后看到她脚腕处微微有些肿了,真差点就要控制不住了。
他呼了口气,把注意力转到了她脚腕上,粱手伸过来,正儿八经地照正常流程探捏了数下,然后试着轻轻旋了下足关节,听见她发出几下小猪一般哼哼声,抬头看向她,责备道:“怎这么不小心?瞧,疼了吧?还好没大事。”
绣春恼了,一下抽回自己脚,气道:“你还说,都怪你!为什么来这么晚?要是你早些来,不用我陪你那个二哥说那么多话,我也就不会崴脚了!”
萧琅顿时好生郁闷……
他也想早些来,今天一睁眼,想到佳人有约,就恨不得立刻过来。只是这些天,自从出了那事后,原本就不大管日常政事萧曜是连人都不大出现紫光阁里了。魏王殿下他虽然身陷情网不可自拔,甚至为了背书还磨了几天洋工。但该有分寸,还是能掌控好。毕竟关乎国政民生,有些重要事,两位监国亲王里,至少要有一人点头或摇头才能出决策。萧曜不管,只能他上。
他今早匆匆弄完几件亟待处置大事后,立刻飞一般地赶了过来。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他叹了口气,捉回那只脚丫子,一边替她足腕上药,一边解释道:“我也想早些来,只脱不开身。原是我不好,下回一定不会这样了。”
他上完药,继续用掌心替她轻轻揉搓扭到了筋伤处化开药性。
屋里静默了下来。
完了,本该撒手了,他却有些舍不得放开,抬头看她一眼,见她面上已经消了方才怒色,正微微歪着脑袋打量自己,两人四目相对,她忽然笑了起来,轻声骂了一句:“傻子!”神情间说不出娇俏可爱。
萧琅心神荡漾,忽然想起方才看到那一幕,她被自己兄长扶住,两人靠得那么近,他用那样一种目光看着她……
虽然知道事出有因,酸意还是便止不住地从心里冒出来。他手不自觉地微微用力,捏住了她脚丫子。
软软,肉肉……
“你想干嘛?”
绣春发觉他有些不对,问了一声,试着从他掌里抽出脚,却没成功。
“你干嘛……”
她又问了一声。脚忽然一松,他已经放开了它,拿了方才脱下袜子替她穿了回去,然后站起了身,道:“走吧,我送你回城。”
绣春一怔,见他俯身下来似要抱自己了,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臂膀,急忙道:“咱们还没商议那事呢……”
“我自有主意。”他看了她一眼,随口道了一声。
“你想干什么?”绣春呆了下,忽然顿悟,愈发死命地掐住他胳膊,“你不会是打算跟我爷爷说,我得罪了傅家,所以才要你保护我娶了我吧?不要啊,这样真会吓到他,他会担心!”
萧琅皱眉,“我是这样不知轻重人吗?”
绣春瞪着他,一脸戒备,“那你打什么主意?不这样,难道你想来强?”
祖父虽然对自己说,他应下这门亲事了。可是照现样子看,这个魏王殿下已经无意间把老头儿得罪得连毛都不剩一根了。现除非他用强权压,否则以自己对祖父了解,哪怕殿下下跪,估计老头儿也不会松口。
“你看我像是那种人吗?”萧琅伸手,摸了一把她脸,“走吧,我先送你回城。”
绣春直到被他送回了家,还是没明白他到底想怎么样。问他,他又不说,只一副天塌下来有我顶着无须你操心样子,气得牙痒痒,心里又好奇得要命。
老头儿估计是她身边安插了眼线,她一回屋,还坐那揉自己脚腕子呢,陈振就过来了,问了几句她脚腕子伤情,听她说无大碍后,立刻气呼呼地道:“春儿,你答应过爷爷,不再和他私下见面!怎不但瞒着我见了,你还让他搂搂抱抱!”
绣春自知理亏,闷着头让他教训,一声不吭。陈振见她不作声,对那个魏王愈发不满了,怒道:“此等登徒子,实是无耻之极!下回他再敢上门,我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休想我再对他客气!还有你,以后给我待家里!哪里也不准去!”
绣春郁闷地望着炸毛老头儿,叹了口气。
烦啊。
这样一个她含嘴里怕化了,捧手心怕摔了男人,怎么就不得祖父缘呢?真真是应了异性相吸,同性相斥之说了。
她反正是没辙了。
那个男人说他自有主意,那就让他自己去折腾好了。他要是真搞不定自家这个老活宝,也就只能怪他没用,活该娶不到老婆了。
~~
安静了两天后,陈振见绣春真安心家养伤,一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日气恼才消了些。这日过了午,忽见下人又气喘吁吁地来报,说来了贵客,以为又是魏王上门。满心想给他吃个闭门羹。只终究还是顾忌身份,也不敢真往死里得罪,便不耐烦地道:“知道了!就说我身子不好,让他等等,我准备妥了就过去迎接!”
“不是啊老太爷——不是魏王殿下,是长安侯府李世子上门了!”
陈振吓了一跳,“谁?”
“就是长公主府那个……”下人擦了把汗,“那个世子!”
陈振差点没跳起来。
那个李世子,出了名混世,专做祸害人事,年初里还因了杭州苏家少爷事,与自家结下了梁子,后来听说被远远送去看护皇陵作惩戒,近大半年里才消停了下来,一直没他消息。陈振也差不多已经忘了这个人,万万也没想到,他这会儿竟找上门来了。
“他来干什么?”他急忙问道。
“不晓得!”下人道,觑了眼陈振,见他神色有些不安,忙道,“只瞧着不像是来寻事,一副客气模样,还领了一队人,挑了一大堆礼过来!”
陈振听他说不像来寻事,先是松了口气,只那口气还没下去,又听到后头半拉子话,人也迷糊了。
“他要干什么?”
“不知道哇!管家已经去了,老太爷您去看看啊!”
~~
陈振急匆匆赶去前面,被看到阵仗给惊住了。
那个李世子,瞧着比从前虽瘦了点,却一身衣帽,精神抖擞,看见自己过来,竟然面露笑容,颇有他舅舅魏王风范,没等自己下跪迎接,竟一个箭步已经上来,一把托住了他,口中连连道:“怎如此客气?老太爷请起,折煞我也!”
陈振心里一阵阵发虚,瞥了眼他身后停下了一溜儿用描金红漆箱装礼,里头也不知道是啥,勉强笑道:“不知世子过来,所为何事?”
李长缨唰地收了手中扇,笑呵呵道:“进去说,进去说。”
陈振定了定心神,急忙带了他入内,让他坐,自己站,李长缨道:“怎好叫老太爷站?坐,坐。”
陈振仍旧站着,勉强笑问道:“世子可有话要吩咐?”
李长缨笑容满面道:“也没什么。今日过来,是上门求亲。”指指外头院里停下那一溜儿箱子,“里头装了绸缎皮求古玩字画,没什么,初次上门,略表心意而已,等正式成亲,彩礼另计。”
陈振一下懵了,半晌,才颤巍巍道:“这什么意思?”
李长缨诚恳地道:“老太爷,实不相瞒,本世子守护皇陵这大半年时间,无日无夜,不面壁思过,痛悔当初举动,简直是禽兽不如!如今我已经痛改前非,所以提早被放了出来。我家人逼我婚事一向逼得紧,我如今也想收了心,安安心心过日子。想来想去,觉得与贵府大小姐十分有缘,便想娶她为妻。我是个急性子人,想到了,恨不得立马就成真,所以先过来拜见下老太爷。等我回去了,把事跟我爹娘说一说,完了,过两天挑个黄道吉日,再派媒妁上门正式议亲,老太爷意下如何?”
陈振如遭雷劈,半晌,反应了过来,慌忙摆手:“此事万万使不得!我陈家这等门户,怎配李世子身份?我孙女儿也当不起李世子这样人材,万万不可啊——”
李长缨听他拒绝,蓦地收了笑,沉下脸道:“你瞧我不上眼?”
陈振哪敢说,忙否认:“世子不要误会……”
“那就这样说定了!”李长缨从椅上腾地站了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就家安心等消息。你放心,你家孙女儿入了我侯府门,往后富贵不可限量,你们金药堂,也等着鸡犬升天就是了。”
李长缨撇下这句不伦不类话,拔腿便走人。
陈振不敢再忤逆他,生怕这浑人翻脸。等他扬长而去后,回来盯着满院子礼,心情无比沉重。
“老太爷,怎么办?”
家人小心问道。
陈振摆了摆手,慢慢往里而去。
第 86 章
第86章
李长缨出了陈家门,打发了随从,自己一溜烟地便往铜驼街街尾去,入了路边一间茶舍,径直登上二楼雅座,看见一个人正临窗而坐,急吼吼地凑了过去道:“舅舅,我都照你吩咐做了,对那老头儿客客气气,没半点不敬。您瞧……”说完眼巴巴望着他。
这坐窗边人,正是萧琅。见这外甥儿这么就来覆命了,示意他坐自己对面,问了详情。
李长缨学着把经过说了一遍,萧琅听他说到“鸡犬升天”,嘴角抽了下,打断了他:“老太爷怎么说?”
“他见了我,就像遭了雷劈,啥也说不出来!”李长缨觑了他一眼,陪笑道,”舅舅,你叫我做事,我做了,那我事……”
萧琅看了他一眼,还没开口,李长缨立刻指天发誓:“舅舅,这次我真是记打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强人所难胡作非为了!一年也都过去大半拉,就剩那么几个月了,眼见就要过年,你难道真忍心让我一人那地方熬?求求你发句话,让我回来吧!”
原来这李长缨,自年初出了那事,躲不过众言官弹劾,被打发去皇陵守墓。原本还以为,这只是让自己去躲避风头,过个十天半月便回来,起先还没意,没想到竟成了真。大长公主屡次代他去与两个舅舅说话,想让他悄悄回来,不想一个说不知,另个不点头,一直便就这样拖了下来。
那儿虽算不上过苦巴日子,毕竟他身份还,也不会真叫他吃不饱饭盖不暖被。只那种陵寝之处,放眼除了青山,就是满目荒凉,下头躺着比地上竖着人还多,被派去长期守陵,又多是老军之流。李世子苦熬了大半年,终于知道自己前次真是捋了虎须触了逆鳞,渐渐也生出了些悔意,每回大长公主来瞧他,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整得跟生离死别一样。恰上回,就是半个月前,他娘又来瞧他时,发狠说,这次回去无论如何要让太皇太后开口,不信他那两个铁石心肠舅舅还抵得住。他便盼啊盼啊,正盼得头顶长草之时,忽然被人提了回来,提他人竟就是那个魏王舅舅。他倒是啥也没说,只让他去金药堂求亲,外加一条:不准吓唬到人家,要客客气气,连登门礼都已经准备好了。
李长缨一头雾水,起先有点不乐意,吱吱呜呜应不出来,等听说不会真逼他娶,这才喜笑颜开,知道这个舅舅这回是要用到自己了,这样机会,说千载难逢也不为过。当下精神抖擞,换了身衣服,带了人便直奔铜驼街去。现胜利完成任务,自然巴巴地盼着他能松口,好早些叫他回京。
萧琅瞥了眼外甥,“你先回去,过两天等消息……”见他哭丧下脸,“不乐意?”
“没,乐意着呢!”李长缨忙道,“都听舅舅你。”
萧琅点了下头,“这次提早放你回来,倘你再弄出为非作歹事……”他停了下来。
李长缨大喜,立刻没口子地赌咒了起来,“舅舅你放心!我要是再犯,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萧琅摇头,打发了他走后,出神片刻,自己也起身离去。
~~
却说陈振,叫人把李长缨送来那些东西给抬进去先小心保管后,心事重重地去往里头,独自发愣时,绣春闻讯而来。
她脚腕扭伤并不严重,歇两天,便能走路了。今天先前一直后头药厂里,那李长缨来得,去得也,等他走了一会儿,她才得知消息。问是什么事,传话人说不知道,因后来他与老太爷入了屋里说话,外头就葛管家候着,出来后,老太爷也没对人提。
绣春心知蹊跷,便找了过来。
“爷爷,那个李世子过来什么事?我听人说,还抬了好多东西来?”
陈振不欲让她知道了烦心。见她来了,强作笑颜道:“没啥事,就是过来赔罪,说他晓得自个儿从前错了……”
绣春狐疑地盯了他一眼,自然不信。再追问,见祖父就是不说,便停了下来,心想等下去问葛大友就是。
“春儿!”
她转身出屋时,听见祖父身后叫。回头应了一声,见他望着自己,踌躇了下,问道:“那个魏王殿下……有没有说下回什么时候来?”
绣春摇头,“爷爷你问这个干吗?”
“没什么,去吧,去吧——”
陈振挥了挥手。
绣春转身,去找了葛大友。
李长缨来提亲,就只他和陈振二人知道。陈振叮嘱过他,叫不要跟绣春说。只现被她这样缠住了问,哪里抵得住,很便说了出来。
绣春闻言,起初大是惊骇。
这个李长缨,这时候怎么忽然跳出来要向自己求亲?这也太荒谬了。愣了片刻,想起前日金药园时萧琅后说那几句话,忽然明白了过来。想是他真被自家老爷子给逼急了,才会让这样一个素日里以宽和出名人,居然也玩起了兵法里虚晃一枪围魏救赵。且这下还反过来了,看把自己祖父给逼成了啥样!
简直太黑了。
“大小姐,怎么办?”葛大友见她眉头皱了起来,自己也是有些担心,“要不我赶紧去告知魏王殿下?”
萧琅来求亲事,他也已经知道了。
绣春眉舒展了开来,摇头道:“别。这事你别管了。”
~~
陈振当晚是一夜没睡好觉,第二天开始,便暗暗地一直盼着魏王上门,可惜就是等不到人。看见李长缨撂下那些箱子,心里便一阵阵地发堵,有心想派人去通知他,想起自己之前摆架子,一时又抹不下脸。再等了一天,离那李长缨几天期限越来越近了,却始终没见魏王露脸,自家孙女也一直药厂里忙活,还什么都不知道,心里愈发焦急,饭吃不下,觉睡不好。到了第三天,终于沉不住气了,一咬牙,拉下了老脸,把葛大友叫了来,正准备让他去魏王府送个信儿,忽然下人来报,“老太爷,魏王来了——”
“魏王”这俩字,此刻落他耳里,前所未有地顺耳。陈振哎呀了一声,大喜过望,勉强定了下心神后,飞地便去前头迎。见那个魏王殿下也是照旧,一身常服地立那里,面上带了微笑,急忙客客气气地将他迎了进来。寒暄过后,萧琅如常那样,叫了声陈老太爷,恭敬地道:“早就想再过来问候老太爷,只是前几日朝中事务繁忙,一直无暇j□j,好容易今日才得了空,立刻便过来了。记得前次老太爷曾允诺,说若是十日内背出黄帝内经,便应允我求亲。不知此话还作数否?”
陈振忙道:“自然作数!”停了下,望着萧琅,讪讪道,“前回……我不过是想考验下你对我家孙女心意……还望殿下莫怪。”
萧琅起身到他面前,行礼道谢道:“那都是应该,我如何敢怪?您此刻愿意成全,于我就是大喜,我感激还来不及。”
陈振欣慰地点了下头哦,随即又皱眉,摇头道:“殿下,幸好你今日来了!你还不知道吧,前日出了件事……”
他把李长缨过来求亲事说了一遍,后气恼地道,“那李世子虽也出身高贵,平日做事却不大厚道!我陈振再不堪,也决不愿让我孙女儿落到这等人手上!如今我应允了你这门亲,我孙女儿就是你人了,那李世子这两日估计就又要上门了……”
萧琅立刻道:“竟有这样事!他先前一直被拘皇陵那边。听闻他改过了不少,这才让他回。怎一回来,竟又做出这样事!”他望着陈振,“您放心!我回去后立刻就处置。”
陈振等就是这话。这两天一直悬着那颗心,终于坠地了。接着与萧琅粗粗议了几句随后婚姻之礼。
既然已经应了这亲事,此时再看这个魏王,便觉得比先前顺眼了不少。且老实说,因了两家门第悬殊,虽然知道他是要娶自己孙女为妻,却总有些担心礼仪上会遭些轻慢。若这样话,孙女往后即便冠了王妃头衔,恐怕也要遭人背后长短议论。现听他说回去后就立刻报礼部安排,一切都照亲王大婚该有礼仪和步骤来,心中也开始有些满意了。再想起李长缨还留下那些东西,恨不得立刻扫出去才好,催促道:“既这样,那就说定了。李世子那些东西都还,我没动过半分,烦请殿下送回去还给他。”
萧琅应了。见他催促,自己正也是急着回去立刻安排这人生大事,免得再出什么波折,再说两句,便起身了。
这求亲之事,自己三次登门,一波三折,后总算告捷。虽然后手段有点不光彩……但以后,一定会量弥补,或者有合适机会,向祖父认个罪,老人家想来也不会真怎么样。
至此,这一对岳祖父和孙女婿,终于就绣春终身大事达成了一致意见。陈振叫人把李长缨那日送来东西都装了车,目送魏王一行离去后,这才终于觉得浑身舒坦,长长地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投雷手榴和火箭炮。
第 87 章
第87章
本朝开国以来,皇族近支宗亲里亲王、郡王纳妃,人选大多是由皇帝来决定。初期,出于屏障藩室考虑,联姻对象多出自功勋重臣之家,后来皇帝,渐渐感觉到来自于外戚压力,这习惯才被打破,但王妃人选,大多也仍出自散官门第。所以可想而知,当众人得知魏王忽然要大婚,王妃却出自布衣之家时,震动会有多大。
一切都挺突然,就是魏王殿下那天议政大臣们面前突然口吐“法则天地,象似日月”这等没头没脑话过去后没多久,这日紫光阁议完了事,大家正准备走人时,魏王忽然叫住了礼部尚书金鸿鸣,道:“本王意欲立妃。命钦天监择良辰,长史道明年正月整月大吉,故大婚之期定于二十日。此前纳彩,择年底十二月初六,大征则初八。此事照惯例交付你部,即日起便可开始备办。”
他忽然这么来一下,大臣们一时懵了,等反应了过来,惊讶万分。
座上这位魏王,到了这把年纪仍然剩着,莫说王妃,听闻身边连个侍妾也无,清心寡欲到这等地步,非妖则异。从前被人暗地里也没少议论过。特殊癖好、体有暗疾,等等等等,说法不一而足。到了现,人人也习惯了,不想他竟忽然说要娶亲了,且动作还这么,顿时便如滴水入油锅,一下炸开了。
先帝去年驾崩。为天子守孝,民间禁嫁娶三月,皇子三年,而宗亲一年。如今已经过了一年之期,他要立妃,自然没问题,问题是……
这太突然了,大家都还没心理准备。
金尚书看向魏王,难掩一脸惊诧:“殿……殿下是说要大婚了?”
魏王微微笑道:“正是。”
“敢问王妃出自哪家?”
“金药堂陈家。”
这话一出,众人是呆了。
金药堂陈家,他们自然都知道。陈绣春之名,这里头大臣们,十个里,有j□j个也是听说过,像欧阳善他们,还亲眼见过那女子。既然是陈家,想来就是那个陈绣春了。只是没想到是,剩了这么久魏王殿下要立王妃,对象竟会是陈家那个女子!
陈家自然是良民,子弟也可以科举入仕,只是与王府成姻亲……这确实出人意料之外。
魏王霍然起座,道:“此事本王已奏请过太皇太后。日期稍有些紧,只涉及各项礼仪等事,不得出任何差池。具体各细处,汝等与我府上典仪官相协便是。”说罢撇下一众讶然之人,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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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很便成为年底前整个上京轰动消息了。
宗室百官各家命妇反应,起先自然是惊诧。很,也不知哪里传出暗中小道消息,风闻魏王为了求这门亲,竟三次登门,被百般刁难之后,这才得了对方首肯——据不可靠消息,刁难手段之一便是要他通背黄帝内经。一直参与紫光阁议政诸臣这才对那日他忽然冒出那句“法则天地,象似日月”有了合理猜测,两相对照之下,惊诧顿时变成了骇异——不提陈家凭何竟会如此自视过高,但就魏王这反常举动,可见那陈家女子是如何得他欢心了,竟不惜如此自降身份甘愿受屈。既然不违反礼制,又是魏王心头喜好,且太皇太后也应允了,剩下人,还会不知好歹地去给这个现如今名副其实摄政王添堵?唯纷纷凑趣争相贺喜而已。
与上层人物喜欢把事儿放暗地里时不时咬个耳朵不同,民间可就没这么矜持了。百姓们都知道如今这朝廷,几乎就是魏王说了算,差不多就半个皇帝了。这种大人物婚事,本来和平头百姓没啥大关系,多也就仰望而已。可这一回,王妃竟然出自民间,顿时人人热血沸腾。没两天,上京街头巷尾里,人人便都热议。再过些天,坊间关于陈家孙女各种传说也是不胫而走。据说这位陈家女,不仅貌若天仙、妙手天成,有医骨疗肉起死回生之能,大义处,也是巾帼不让须眉。西北战事之时,曾携金药堂义药两度奔赴灵州,扑灭瘟疫,治病救人,据说曾施妙手救了身负重伤魏王性命,二人这才结缘。魏王为报救命之恩,遂迎娶陈家女为王妃。
这个比戏文还跌宕精彩魏王报恩说,极大满足了世人对于才子佳人种种臆想,且这佳人又是民间女子,接地气,一出炉就口口相传,势不可挡,短短几天,绣春俨然已成京中无数蓬门小户里待字闺中小家碧玉们精神偶像。铜驼街陈家宅邸大门,从前一直大开着,好方便各色办事之人进出,现扛不住了,被迫关闭——每天从早到晚,都有连续不断一拨拨人慕名而来,就是想要瞧一瞧那位即将要成魏王妃陈家孙女真容。陈家大门关了,边上药堂还开着,好事之人便纷纷去往药堂,有病没病买点药,然后打听j□j消息,不乏借机讨好之流,人多时候,简直就像闹市。药堂前头之人,早得了管家严令,一律用笑脸相迎,只不该说,一句不说。如此大半个月过去,这场围观潮才终于渐渐退去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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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本朝惯例,皇帝及亲王大婚,皇后和王妃妆奁,无须女家备办,全部由皇家内库拨银备置,择日送往女家,大婚前日再由女家送往皇宫或王府。依古礼,婚姻要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迎亲六步,亲王纳妃,因身份特殊,照宫中惯例,稍有不同,将纳采问名并为纳彩,纳吉纳征并为大征,随后便是告期和发册奉迎之礼。
礼部和鸿胪寺得知魏王大婚筹备消息时,已是十一月初,离定下纳彩大征不过一个半月之遥而已。魏王明言,内库经费有常,宜体念民艰,爱惜物力,朝廷当躬行节俭,以自己为天下先,禁止靡丽浮费,但毕竟是亲王大婚,华贵隆重典雅是基本要求,礼仪之繁缛、规模之宏大,备办礼品之丰厚,都与一般嫁娶完全不同。时间紧迫,赞事大臣自然不敢怠慢,得命后次日,礼部与鸿胪寺便忙碌了开来,备办这场轰动整个京城亲王瞩目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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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陈家来说,年底各地药房入京前来报账,本就是一年中繁忙时候,现有了这事,每日里光应对上门来贺喜客流,便已应接不暇,陈振干脆将报账推迟,一心筹备绣春婚事。虽则大头妆奁无需自家备办,但这么个宝贝孙女要出嫁了,又岂肯让她白身而去?冠帽衣物、珠宝首饰、被褥毡帐、家具摆设,该有,陈家自也加紧备置,一时全家上下,人人忙得人仰马翻,一转眼,便到了十二月初六纳彩日。
这纳彩,也就相当于相亲议婚程序,标志着大婚序曲开始。历来天子、皇子或亲王大婚,只派使者上女家门,本人无需亲赴女家出席。
这日正下起了上京今年入冬以来第一场雪,天气严寒,却挡不住纳彩之礼施行。一早,遣官祭告宗卯后,王府赞礼正副使内官监、侍卫、护军陪同下,仪仗彩舆,从王府出发,冒着小雪,直奔铜驼街陈家。按照规制,纳彩之礼有鹅雁一对、文马一双、锦缎百匹。虽则天公不作美,但一路仍引了里三层外三层路人旁观。陈家也早做了准备,门户一,张灯结彩,陈振领了家人于大门外迎接,繁琐之礼掠过不表,恭送走王府正副使后,到了晚上,陈家是热闹,大堂里灯火通明,暖和如春,正举办盛大纳彩宴。
这纳彩宴,并不是陈家款待来使客人,而是魏王府特意女家办一场宴席,宴请王妃家人。魏王这等做派,处处显示他对未来王妃重视爱护之意,那些收到请帖,谁不上赶着去凑下热闹?当晚,整条铜驼街侍卫林立,即便外头下雪,也阻挡不了贵客上门脚步。陈家处处可见公侯世爵、大臣侍卫,各相应品级命妇,也齐集陈家内堂出席宴会,由礼部派官员引礼,钦天监派官员报时。
前头正热闹,却没绣春什么事。这会儿她正自己院中一间大厢房里,边上炉子烧得暖暖,正和两个丫头一道,翻看送过来让她过目妆奁。箱子都已经打开了盖,放了满地。这些都是四季衣物,是陈振城里负盛名隆兴绸缎庄里订。张家太太这会儿冒着风雪连夜亲自送过来,殷勤地邀她去看。绣春看过去,见里头衣物缤纷绚丽,颜色有大红、石青、桃红、宝蓝,秋冬有貂皮、天马皮、狐肷皮、银鼠皮,夏衫有棉袷单纱绫罗绸缎,一时看得眼花缭乱。
绣春如今身份不同一般,张家太太自然用全力奉承。听见陈家丫头们一直啧啧羡叹个不停,心中得意,愈发卖弄起来,拿起一件貂皮衣,捧到绣春面前道:“貂皮以脊为贵,本色有银针者尤佳,普通皆略染紫色,不过有深浅之分,这貂皮衣,就是以脊皮缝缀而成,您瞧这银针色,上上之货。”又拿了件镶狐皮雪衣,“狐与猞猁,皆以腋毛为上,后腿次之,膝再次之,就是俗称青白颏,脊则下,只能镶斗篷用了。这狐皮氅,就是用腋皮制,您瞧这毛色,不但里带银针,又有旋转花纹间之,您往后穿出去,我敢说,就算宫里娘娘太后,她也未必有这么拿得出手货……”
张太太正说得起劲,巧儿进来了,鼻子被冻得发红,眼睛却闪闪发亮,抖了抖身上积着雪片,朝绣春挤了下眼睛。
绣春过去,巧儿递过来一封信,嘻嘻一笑,转身便哧溜跑了。
绣春一看,就知道是萧琅递来,回头看了眼张太太,收了信,回去笑道:“多谢太太,这些东西都好,我记收了。外头天寒,又下雪,便不久留了。您去吃口热茶,我再派车送您回家。”
张太太忙道:“大小姐客气了,都是我本分,哪里敢劳烦您。我自家坐了车来。”
绣春再说几句,等张太太随了丫头走了,步去了自己卧房,点灯关上门,拆开了信。飞看完,先是惊讶,到窗边推开窗,看了眼外头风雪,顿了下脚,立刻便罩了件御雪斗篷,戴上帽子后,出去左右看了下,见无人,偷偷往后罩房西北角去。
白日里小雪,现已经转成纷纷扬扬鹅毛大雪,迎面一阵风来,冰凉雪片被卷着刮到了她脸上,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想到那家伙这时刻居然还干出这种事,脚步愈发急了,径直到了那扇小门后,打开锁,探出头去,果然见墙跟处立了个人,也不知道多久了,大氅肩上已经厚厚一层雪,头上虽戴了顶雪笠,眉上却也已经沾了层雪绒,乍一看,便似个雪人。
那雪人看见了她,朝她笑了起来,叫了声“绣春”。正是魏王萧琅。
绣春一把拉了他进来,压低声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她语气里带了浓浓责备,萧琅却浑然不觉,仿佛已经许久没见她了一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他确实已经许久没见到她了。确切地说,自从上月初,他使计逼迫陈老太爷盼他上门应下婚事那一天开始,一直到现,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一直都再没机会见到她。虽知道这也是应该,不到大婚日,自己是不好再与她相见。只那种想念,却实无法自控。期间忍不住,叫人悄悄给她递了两次信,却一直没回音,宛如石沉大海,也不知道她到底收到没。又想起自己先前使诈手段。陈老太爷关心则乱,说不定至今还没回过味儿,但估计她已经猜到了,莫非她是生自己气?心情难免便忐忑不安,急着想向她解释。终于等到了这日行纳彩之礼,知道前头陈家人必定忙得人仰马翻,说不定就是个见她好机会,无论如何也要再试上一试。
今日旁人为他纳妃之礼忙碌着,他这个当事人,虽不用插手,但紫光阁里朝堂之事,却半点也没因为他当郎官而减少半分,反而因了年底,愈发事多。他一直忙到掌灯时分,这才与欧阳善几个人分开,连饭也来不及吃,匆匆忙忙便赶了过来,叫人再次递信给巧儿,言明身份,让她务必转到大小姐手上,然后自己便转到了上回她约过那地方等着。等了半晌也不见动静,心正开始下沉,恨不得爬墙而入时,忽然见她露面,简直便生出了恍然隔世之感,被她拉进去后,只顾看她了,她说什么,全都没留意。
绣春关上门,握他手,觉到有些凉。想到他膝处,心里便愈发恼了,忍不住又责备道:“你怎么回事!这正是风口,这样天气竟也出来这等!”
萧琅凝视着她,低声道:“绣春,我想你。等不到明年大婚再见你,忍不住就来了。”
绣春咬了下唇,想了下,道:“跟我来!”
这会儿,前头筵席还没散,陈家几乎所有下人都各自忙着,从后罩房一路到了她自己院,也没遇到什么人,领了他推门而入,随即关了门,上闩。
萧琅随她穿过这植了半院梅树院,一进去,迎面便觉一股细细甜香扑袭而来,融暖如春,与外头风雪俨然便如两个世界。
屋里银烛明亮,照出裱得雪白墙壁,过了外间,透过一排静静垂下联珠帐,隐约可见里头内室陈设。一方床榻,悬顶绡纱帐,帐子被两边珊瑚钩束起,榻上枕衾铺设精美,边上是一方桌案,上头堆放了些书册账本笔墨纸砚之物,再过去,是一张梳妆台,中间竖了面镜,置几个梳妆匣。墙角一张花梨窄几上,摆个白瓷花瓶,里头斜斜插了枝剪来腊梅,花枝上,梅花正幽幽吐香。
这……分明是女儿家卧房样子。
萧琅忽然后背一阵发热,心口是滚烫,见她掀开珠帘入内,径自脱去罩外那件雪氅,露出里头一身芽绿色裙衫,心怦怦地跳,一时竟不敢挪半寸脚步。
“进来吧。”她回头,朝他叫了声,他终于跟了进去。看着她到了自己跟前站定,很自然地伸手过来替他取下帽,再解开大氅,抖掉上头雪,然后挂到边上一个衣架上,后拿了块帕子,替他擦脸上遇热即化雪水,继续埋怨道:“殿下,你太胡闹了!万一又冻到膝盖怎么办?我真生气了!”
萧琅被她责备得一阵神魂荡漾。
她说什么,她生气了?
她一生气,他就能入她香闺了……
他再也难以遏止想与她亲近冲动,猛地伸手过去,将她一把揽住,紧紧便抱了怀里。
他低头,深深闻了口他喜欢那种来自于她发香和体香,跟着便熟稔地寻到了她唇,正要狠狠亲下去,以一解这一个多月来相思之苦,忽然听到哪里传出一阵怪异轻微咕噜声,一顿,她也觉察到了,立刻推开他,摸了下他肚子,诧异地道:“你没吃晚饭?”
萧琅道:“我不饿!”
他现就想亲她抱她,让他亲个够抱个够,饭也可以不用吃。
他再次伸手要抱她,却被她再次推开,面带微微愠色,盯着他看了半晌。
这下他终于觉得不对了,忍住自己念头,小声问道:“怎么了?”
这个人……冒着风雪发了痴地跑到后巷里挨冻,这便不用说了,都这辰点了,竟然连晚饭都没吃,他到底是想闹哪样?
“殿下,你给我老实待着,别一来就满脑子歪念!”
她不客气地拍开他再次朝自己伸来爪,推着按他坐到了一张椅上,自己便往外头去。他望着她哗啦一声掀开珠帘,身影消失不见。过了一会儿,回来了,手上提了个食盒,放桌上。打开盖,端出里头还冒着热气饭菜。看过去,见是一碟银芽炒牛肉片,一碟冬笋玉兰,一碗熬得浓浓火腿鸡汤,外加一大碗香稻饭。
“前头大宴,厨房里就这些。委屈你了,别嫌弃!”
她把一双用滚水烫过,还带了余温乌木筷塞到他手里,皱眉说了一句,随即坐到了他对面。
饭菜香味阵阵扑鼻,魏王殿下这下真觉得饿了。顾不得多说,低头便大口吃了起来。
“慢点!别噎住了!”
她体贴地拿起汤匙,舀了勺火腿鸡汤,送到了他嘴边。
饭菜被他扫光了,他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抬头,见她正趴桌边看自己,一双眼睛弯弯带了笑意。
“吃饱啦?”她问了一声。
“饱了。”
他摸了摸肚子。
这大概是他吃过,美味一顿饭了。
她倒了杯茶给他,自己起身收拾碗筷装回食盒拿到外屋,回来时候,看见他正翻自己这些天一叠练习画稿。当时画完了就叠桌上,也没收起来。急忙上前一把夺了过来,“谁叫你乱翻我东西了!”
萧琅扬了下眉。
以前他教她画画,基本就是靠威胁加逼迫。回京后,也就丢下了,没想到现,自己没逼迫她了,她反倒拣了起来。刚翻了下,再看她练习画这副墨竹,虽还未完成,但竹竿钢劲,画上虽无风,却似觉竹叶正随风摇荡,颇有几分清丽之态,除了几处笔法还嫌稚弱之外,可称佳作了。
绣春是个好强之人,先前被他逼着学画,起先不乐意,后来渐渐有些上手,画出来东西却一直被他嫌弃。知道他和自己不同。自己是看他画得好,也要踩几脚。他说,应都是他自己真实看法。心中便有些不服。回京后,虽然一直很忙,暗地里却也拜了同街一家书画铺一个画师为师,每日晚间睡前,会抽空认真练习画作,想就是到时候拿自己成果闪瞎他眼。不想这会儿一时不慎,竟被他提早偷看了去,顿时恼羞成怒,一把抢了回来。
萧琅笑了,从她手中拿回那叠画稿,取了那张没完成墨竹图平铺桌面,磨墨匀笔之后,示意她过来。
绣春有些不情愿地靠了过去,他牵她手,让她坐了下去,然后让她拿笔,自己靠她身后,握住她手,带着教她修改笔弱之处,改完之后,放开她手,让她自己继续画完。
绣春仰头,睨了他一眼,“我不画!反正怎么画,你都看不上眼。你帮我画完这幅画!”说完起身,按他坐自己位子。
萧琅呵呵一笑,也不客气了,拿过她笔,接续她画。
窗外瑞雪飘飘,屋里桌案烛台上银烛默默放光,墙角腊梅阵阵吐幽,静悄悄,仿佛只有他笔端流畅滑过画纸时发出轻微丝丝声。
“你看,这地方要改皴为染,才具姿态……”
他开口,耐心教她,忽然,觉到后背贴上了一具绵软身子,一双手也从后揽住了他腰身。一手始终抱着他不动,另一手,却慢慢往上爬,后习惯性地插入了他衣襟。
微凉指尖碰触到他滚烫肌肤,他整个人僵住,提着笔那只手便一抖,“啪”一下,一滴墨汁滴溅到了画纸之上。
耳畔传来一声促狭般轻笑,他听见她咕哝着道:“你弄坏了我画,要你赔!不许你停下,继续画!”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我对不起娶妻心切殿下。按前文,绣春这会儿父亲亡故才一年多,还不能嫁人。估计大家等不了让她守孝三年,魏王殿下也等不了,所以为了补救,前头杭州云水村时,我会相应略作修改,不影响后文。这里先告知下大家。
还有明天,也是晚上。一。
谢谢大家。
第 88 章
第88章
萧琅先前传给绣春那两次信,她自然都收到了。只是想着他第三回上门求亲时那一肚子坏,居然打发了李长缨来,把老祖父给愁成那样,又有些心疼爷爷,索性就置之不理,算是对他小小惩戒。没想到到了今天,外头下这么大雪,他竟然傻子一样地跑去那扇角门外等自己,哪里还端得住架子,立刻便过去将他招进了自己闺房。喂饱了他后,他教她画画时,她就站他身侧,他说什么也没怎么留意,目光只被他那张好看极了侧脸给吸引住。见他视线落桌案画上,神情认真,完全就是正派英俊好老师模样,心底里那种邪恶念头便一下又被勾了出来,忍不住就贴靠了过去,手也开始摸摸抱抱了。
殿下觉到自己后背被两团盈盈绵软压着,那只稍带了些凉意柔荑也他衣襟里如蛇般缓慢游走,摸着他身体,很,就被他灼热体温给烘成了相同温度。
那种熟悉感觉又来了,从与她相贴每一处肌肤,迅速游走到全身。他视线开始模糊,那只握笔手,也完全不听使唤了。
他想放下笔,她却不依,他耳边吹着气,小声催促道:“接着画!我要把这幅咱俩合画裱起来挂墙上,天天睁眼就看见,你满意不?”
他咬着牙,量忽略她那只开始渐渐往下,摸到了他腹肌处小手,继续照她指挥画。
她靠他越来越紧,整个人几乎都挂了他身上,那只小手也渐渐爬到了他腹部,灵巧地挤探入了裤腰里,他平坦紧匝腹肌上流连了片刻。
他已经紧绷得不行了,屏住呼吸,心里暗暗期待她继续往下,往下……,那个可爱人儿,她也没辜负他那种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暗暗念想,小手一直往下,往下……指尖就要碰触到他那已然胀得发疼滚烫男儿根,他也几乎就要发出一声吟呻时,她竟忽然哧溜一下,缩回了手,从他衣襟里拿了出来。
“殿下,你画错了!”
那只刚刚还贴着他身体肌肤肆意游走小手,现正从后伸过来,指着他刚落错了笔一处画面瑕疵。他又听到她自己耳边这样说了一声。
啪!
萧琅重重扣下手中画笔,力道过大,以致于带翻了手边一架竹雕牡丹水丞,里头贮着水一下泼到了画纸张上,墨迹顿时滟染开来,化成一片狼藉。
她吓了一跳,一下从他肩背上起身,离开了他站直,撅着嘴责备道:“你干什么?吓死我了!”瞥了眼桌上画,哎呀了声,“都怪你!瞧你干好事!”
萧琅猛地起身,哗啦一声推开身下座椅,一把抓住了她,将她整个人拎小鸡般地给提抱到了一边那张床榻上,仰面放了下来,她一下便倒了松软绯红衾褥上,半个身子也陷了下去。
“你存心想弄死我,是不是?”
他趴了下来,双臂撑她脑袋两侧,压下脸望着她,双眼微微冒着火光,压低声,恶狠狠地道了一句。
绣春被他这样禁锢住,才觉得自己仿佛又和他玩过火了。可是……呜呜,她真不是故意。谁叫他刚才看起来这么秀色可餐,又正儿八经,叫她一见,就忍不住想捉弄呢!
她瞟了眼他还不整衣襟,撑着手臂要坐起来,拧道:“谁叫你那么坏,居然敢派你侄儿来!你把我爷爷吓得几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殿下今晚上空着肚子冒风雪过来,原本是想就这事向她解释赔罪求谅解,可是现……
他绷着脸,一语不发,伸手将她轻易地再次推倒床榻上后,沉重身躯便跟着压了下去,开始重重地亲咬她唇。
她香闺,她床榻。原来每个他想她想得睡不着觉夜晚,她就躺这里……
他被这个念头刺得全身皮肤之下愈发仿佛有针尖刺。
男人身体紧紧压着身下人,他清晰地感觉到了来自于女孩儿身子每一处柔软和起伏。
她起先还稍稍挣扎,躲避他亲吻,推他,很就变得柔顺了,闭着眼睛,像只小猫般地缩他怀里,任凭他带了几分急切般地侵犯自己。
不知何时,她衣襟也散了,露出了里头丁香抹胸,抹胸被推开,立刻现出平日里隐藏其下一双凝脂团乳,两点嫣红受了冷,倏地颤巍巍翘立,浑然一种任君把玩可怜姿态。
绣春睁开眼,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失守那里,脸庞泛红,呼吸粗浊,顿觉羞涩,轻呼了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遮掩,那个男人没有强行拿开她手,只顺势再次压了下来,继续亲她手。
被他滚烫双唇碰触过肌肤迅速起了一阵战栗,她觉得自己连抬手力气都要被他弄没了。
挡着他那双手很被挪开了。他用一种稍带了些压抑爆发般力道蹭吻着她那里,然后伸手去捏她,又含住了吸吮她,效仿她先前加诸他身上一切,甚至变本加厉地还给她。
绣春被弄得全身酥麻,身子里仿佛又有虫子咬,难受得紧。半睁半闭着眼,哼了几声。
那只手再捏几下香乳儿,便继续探入她衣衫,到了她光滑腰肢处,反复摩挲,然后扯开了亵裤腰上阻拦下路那个蝴蝶绳扣儿,摸了进去,停她温暖腹脐处继续摩挲,就要再往下时,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女孩儿们说笑声。
那是绣春几个丫头回来了。
绣春终于清醒了过来,慌忙紧紧闭住两腿,弓起身子,阻拦了他手。
“不要……”她死死地抱住他胳膊,惊慌地摇头,“丫头们回来了!”
身下女孩儿,美眸里春水汪汪,两颊粉红粉红,这样被他压身下抱住了他说不要,魏王殿下那种恨不得立刻要了她念头愈发强烈,强烈地几乎要着火了。
他停了下来,却没挪开被她抱住了阻拦这只手,只用另边臂膀,愈发紧地将她箍自己身下。
“大小姐——前头大宴散了,老太爷已经送客了。你可还有什么吩咐?”
春香看见屋里灯还亮着,到了窗前,轻地问了一声。
“没……没什么事了……你们都去歇了……”
绣春死死抓着他两边臂膀,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了声,应了一句。
春香不疑有它,应了声,便和另几个丫头回了边上屋。
开门,关门,外头声响渐渐悄息了下来。
“停下!她们就隔壁屋里,不许再胡闹了!”
绣春回过了魂儿,见他那只手还固执地摊自己下腹处不肯挪开,用力去推。
萧琅咬牙,勉强压住此刻还自己血管里咆哮着想要狠狠要了她念头,慢慢抽出了手,一个翻身,从她身上滚了下来,仰面躺了她边上。
禁锢一俟解除,绣春一骨碌从床上坐起了身,低头整理自己衣衫,整理好了,她抬眼看他,见他还那样衣衫不整地仰躺着,定定地望着自己,脸色便如喝醉了酒一般地红。
她略有些心虚,瞄了眼他那里。
和刚才他压自己身上时她感觉到一样,还那样……
她愈发心虚了,真后悔了。刚才不该好死不死地又去勾搭他……
“你没事吧?”
她见他还那样一动不动,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戳了下他腿。
萧琅长长叹了口气,“我很难受……”声音仿佛被击溃般地充满了懊苦。
绣春咬着唇,看了他片刻,终于探身拿了个枕,放到了他脸上。他以为她又和自己玩笑,苦笑了下,正要拿开,忽然僵住了。
一双手松他裤腰了,很,他滚烫得几乎要着火那里一凉,已经被去了所有羁绊,大白于外。他还没反应过来,接着便觉到一阵温热柔软拥抱。
那是她一双手。
“不许偷看!”
绣春正跪他腿边,双手捧抱着他甚伟甚凶残那物侍弄,见他动了下胳膊,似乎要拿开自己蒙住他脸枕,急忙低声娇叱。
殿下已经魂飞魄散,几乎飞升上天了。虽然极想看她侍弄自己样子,只听她这样来一句,那双本来动手也跟着停了下来,只好压住拿开枕念头,闭着眼睛享她侍弄。很便忍不住喘出声来,猛地拿开枕,睁开看去,见她两颊涨得绯红,娇喘吁吁着,一双小手正抱住自己那里摩来挲去,犹如登上了九天,挡不住一阵前所未有汹汹激麻,顿时直直泄出。绣春早有准备了,觉到手心之物有异,便忙松开一手,扯了边上准备好一方帕子来,准确无误地当头罩住了,这才免了一场四处喷薄事故。一张帕子竟还不够,后弄湿了她手心,过了一会儿,等他终于静了下来,她替他善后了,瞟了他一眼,一脸傲娇之色,“殿下,这下不欠你了吧?”
殿下这会儿还眼饧骨软,有些神魂不定。看向她,见她拿了另条干净帕子,正皱着眉,仿佛一脸嫌恶地擦她被自己弄脏了手心。身体爽就不必说了,连心里也涌出了一种强烈满足感,满足得全身从头到脚,每一寸皮肉都舒张开了毛孔,仿佛情地呼吸。
他真不想走了。就想一直这么躺下去,和这个女孩儿一起。
“绣春——”
他声音还是带了些余韵未消沙哑,伸手过去,拉她躺倒自己身边,臂膀收拢住了她,另手轻轻摸她头,便如抚弄乖巧猫咪。
正这时,外头忽然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听见已经有人道:“大小姐,还没歇吧?老太爷说,让你去他那里一下。”
绣春吓一跳,一下坐起了身,飞看了眼萧琅,伸手到唇边做了个噤声动作,立刻应道:“晓得了,我这就去。”等那人走了,急忙翻身下榻,穿好了外衣,到镜子前理妆,见瞧不出什么异样了,这才略松了气。见他也跟着自己坐了起来,想了下,便到了近前,凑到他耳边道:“你我屋里再等等,别发出声音。等我回来了,我再送你出去。”
萧琅一笑,点了下头。
绣春看他躺下去,吹了灯,自己出了屋。边上屋里几个丫头也还没睡,方才听到动静,也都起来了。绣春道:“我去下祖父那里,不用你们跟了,你们自己歇了就是。”说罢径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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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春到了祖父处,见他还未换去礼服,坐那里,神情瞧着有些感概模样,便笑问了几句晚上大宴情况,陈振答了,后叹了口气,“总算是没出什么大纰漏,顺顺当当渡了过去。你爷爷再不知好歹,也晓得这场谢宴是魏王给咱们家脸上贴金。要是弄不好让那些贵人们看笑话,反倒是打他脸了。”
绣春晓得为了这场大宴,老祖父半个月前起,几乎连都吃饭睡觉都想这事,力求处处善美。心中感激,望着他道:“谢谢爷爷。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
陈振嗯了声,道:“你晓得就好。”
绣春陪着他又说了些话,记挂还自己屋里那个人,正想开口让祖父早些歇下了,忽然听他问道:“春儿,这些时日,你有没瞒着我,再和那个魏王见面了?”
绣春心咯噔一跳,心想那个人现就自己床上躺着哪,这要是被他知道了……面上却若无其事地道:“没有。爷爷您放心。您先前不是说了吗,大婚前不让我再和他见面。我一直听您呢。”
陈振看了她一眼,似考量她话真实性。
“他先前倒是叫人给我传了两封信,我一直没理睬。”
她想了下,忙又补了一句。
陈振终于点了下头,道:“你知道分寸就好。”忽然脸色微微沉了些,哼了声,道:“那个小子,竟然我面前玩那一招!倘若不是你真喜欢他喜欢得紧,我便是拼了这老命,也不会点头把你给了他!”
绣春吓一跳,怔怔看着陈振,等回过了神,小心问道:“爷爷,您是说……李世子事?”
“就是那桩!”陈振恼火道,“他真当我是老糊涂?过后没几天,我越想,越觉着蹊跷了。哪里有那么巧事,舅侄俩一道都看上了你?必定是他见我不松口,这才使诈阴了我一把。”
绣春呃了一声,偷偷看他一眼,“爷爷,你别生气……他大概也是有些急了……再说,好像也是你说话不算数先……”
她声音越来越低。
陈振无奈瞪着她,后摇头叹气道:“算了算了,说这些也没用了。往后只要你好,我就高兴了。叫你来,也没啥事,就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往后怕是想说,也没多少这样机会了。你去吧,我也歇了,后天就又是大征礼,事多……哪里就那么急着要把娶走,连口气都不让人缓缓……”
绣春听祖父低声抱怨,出去叫人送热水进来,亲自替祖父洗了脚,摸了摸他被,里头已经被汤婆子捂热了。等他安顿好躺了下去,这才出了屋,长长吁了口气,匆匆便赶回自己院。
雪已经停了。她踩着积到了自己脚踝雪地,飞回去。透过窗子,见屋里还黑着。怕惊动旁屋里丫头们,蹑手蹑脚地过去,轻轻推开门。到了里屋,一边摸索着点灯,一边轻声道:“我祖父睡下了,雪也停了。你赶紧起来,我送你走……”
他没反应。
灯亮了。绣春轻手轻脚到了床边,这才发现他已经睡了过去。呼吸均匀,睡容宁静,仿佛这里就是他自己家,这床就是他床一样。
绣春顿时哭笑不得。
她刚才祖父那边还记挂着他,不想他倒好,竟大喇喇地这么睡了过去!
她摇了摇头,伸手过去正要推醒他,手都要碰到他肩膀了,忽然又停了下来。
他近,好像瘦了些。先前灵州养伤那一个多月里被她养出来脸颊上那点肉又都削了回去。这张英俊脸,虽然看起来愈发棱角了,但是……很明显,这是操劳所致。
她犹豫了,终于还是不忍心叫醒他。改为揭了褥衾,轻轻盖了他身上,过去闩了门,吹灭了灯,自己脱了外衣后,爬上了榻,钻进被窝,睡到了他身边。
她觉得心情很是放松。睡意袭来时候,靠他靠得近了些,闭上眼,很沉入了黑甜梦乡。
~~
萧琅一觉醒来,天还是四多,窗外仍漆黑一片。
这是他为了赶五早朝而养出习惯。一阵短暂茫然后,觉到自己腹部被什么压着,摸了下,是只柔软女人手。他一顿,立刻想起了昨夜事。
昨夜她去了后,他黑暗里,独个儿躺她床上。身下是松软被褥,鼻息里到处她留下芬芳。等着等着,一阵倦意袭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就这样睡了过去。
难道她回来后,竟没叫醒自己?
他动了□体,依着他绣春发出一声娇浊模糊嗯声。
原来自己真这样和她一张床上睡了一夜!
生怕惊醒了她安眠,他不敢再动。闭目假寐了片刻,紧紧贴靠着他那具娇软身子再次将他那种渴望给勾了出来。
早间本就是男人勃发时候,何况他昨夜才从她那里得了点实疼宠,现她又就这样毫不设防地倚着他睡,要没这样念头,他也就不是个正常男人了。
他忍着想要朝她伸手过去念头,身体也越来越紧绷。
或许是睡梦里也感觉到了枕畔人传递给她那种情绪,她身子忽然动了下,醒了过来。
“殿下……”
他听见她轻声叫了下自己,声音里还带着浓浊刚睡醒后那种娇慵。
他不想应。知道他也醒了,她就一定会催着他起身离开了。正装睡时候,他听见她叹了口气,一直暖和小手伸了过来,轻轻扭住他耳,随即听见她道:“就再装,信不信我把你踢下去?”
萧琅见被她识破了,索性耍赖到底,一个翻身便将她压自己身下。
绣春觉到他吻和手再次落到了自己脸、脖颈和胸口,哎了声,挣扎了下,他不放,抱着她床上滚了好几个来回,她总算挣脱出了嘴巴,喘息着道:“殿下,殿下……你还要去赶早朝……放开了!我赶紧送你走,晚了,等下下人们起来了,你就出不去了!”
萧琅停了下来。
她推开了他,起身下榻,去点了灯,披了外衣后,回来把他强行从暖洋洋香衾窝里拉起来,嘴里哄道:“听话,走吧,晚了,被人看到告诉我爷爷就不得了了!”说完,见他望着自己还是一副懒洋洋模样,瞪着他:“难道你也想要‘魏王从此不早朝’?”
萧琅忍不住笑了出来。
倘若可以,他倒真愿意这样。只是……
他叹了口气,终于下了榻。两人穿好衣裳,她吹熄了灯,拿了钥匙,开门后左右看了下,见无人,示意他随自己来。
此时还早,天仍透黑,绣春带了萧琅一直到了那扇角门处,拍掉积锁上头雪,打开了锁,拉开门闩,回头正要叫他出去,身子一紧,被他再次抱住。
他用自己大氅把她整个人包拢怀里,低下头再次亲吻她,满是恋恋不舍。
想到下次再见,应该就是大婚之时。她也心软了——他想亲,就让他再亲个够好了。
她抬手反抱住他腰身,仰着头,承受着来自于他亲吻。二人正如痴如醉浑然忘我之时,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喝了一声:”你们干什么?”声音虽也刻意压低,却仍不啻是平地里忽然起了个焦雷,生生要把人给吓破了胆。
绣春猛地回头,看见一个黑糊糊人正立自己身后不远处雪地里。借了雪地反光,见那人正皱眉望着自己和萧琅,可不正是自己祖父陈振?
这一惊非同小可,简直便如魂飞魄散,心跳得都要蹦出喉咙了。等回过了神,发现自己还那样搂着情郎,哎呀了一声,像被火钳烫了般地一下缩回手,转身对着陈振便道:“爷爷,你千万别误会,你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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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9 章
第89章
合该也是这俩你侬我侬,忘情过头了,竟就被这样抓了个现行。
要说怎么就这么巧,不早不晚,陈振他就出现了这里?那也是有个缘由。
老人家上了年纪,夜里本就睡得不深,昨夜家里办了那样一场大宴,还有些亢奋,睡得就不深了。睡睡醒醒间,想着孙女过了年没几天就要出嫁,再想起了自己早去了儿子,愈发睡不着,躺那里翻来覆去,觉着浑身骨头都酸胀,索性四多便起了身,自己拿了扫帚呼哧呼哧地去扫院中道路上雪。绣春院离他近,不知不觉便扫到了她那里,正被他看到一行雪地里脚印,从她院门口一直延伸往后头,本就蹊跷了,再一看,居然还是一大一小两列,那大足印,便似男人所踏,顿时起了疑心,赶紧一路追了过去,可就看到一双黑影那扇角门边依偎得难舍难分样子,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过来。这下可气坏了,立刻便出声喝止。
绣春没想到祖父这会儿竟会出现这里,吓得魂飞魄散,见他手上还拎了把扫帚,瞧着便似随时冲过来打人模样,慌忙挡萧琅面前,说了起头那话后,又飞道:“爷爷,昨天他忙了一天,过来看我,我见天下着雪,这么冷,一时不忍心,就领他到我屋里去。后来知道他还没吃晚饭,就让他吃饭了。后来要送他走时,你叫我,我便去了你那里,回来见他已经不小心睡了过去,我就没叫醒他,这会儿等他醒了再让他走……”
陈振愈发恼火了,却也不敢拉大嗓门,怕吵醒了人,压低声怒道:“他会没地儿吃饭?还特意跑过来要吃咱家饭?你再怎么替他说好话也没用!春儿你给我让开!”又看向萧琅,“好你个小子,勾我孙女竟敢勾到我家里来了!我老头子拼着命不要,这下也绝不会放过你了!”说罢举起手中扫帚,就要冲过来。
“是我想他了,叫人传信给他,他才来!爷爷对不起,我昨晚没跟你说老实话,我骗了你。”
绣春急忙道。
陈振呆住了,脚步一顿,举着扫帚手便也慢慢垂了下来。
绣春见祖父有点蔫了,压下还怦怦狂跳心,赶紧开了门,使劲推着萧琅出去,低声道,“你走吧!”手却忽然被他手握住了,觉到一阵温暖,不解地抬头看去,见他正望下来,对着自己微微一笑。
趁这机会,他还不走,这是要干什么?难道真想被自己祖父抡着扫帚满院地追打鼠窜?
她惊讶地看着他。见他已经从自己身后出来,朝着陈振走了过去。
陈振也是有些惊讶,等他自己跟前站定,压低声怒道:“你还不走,这是要干什么?莫非以为我陈家可欺……”
他话还没说完,看见面前这年轻人竟已经掠起袍角,朝着自己端正地跪了下去。
这一下,不仅秀春,连陈振也是惊呆了。
萧琅道:“祖父上,请受孙女婿一拜。”说完,雪地里叩了个头。
陈振吃惊太过,以致于竟没了反应,只瞪大了眼,呆呆望着他。
萧琅道:“我晓得这会儿称您祖父还欠妥,只我与绣春情投意合,心中也早已经把您当祖父看待,故而随了她这样称呼,还请祖父勿要见怪。”
他贵为亲王,即便纳妃,也不用像普通人那样对女家以小辈自居,无须对女家长辈行叩拜礼。陈振做梦也没想到,此刻这个魏王竟会对自己行这样大礼,说被吓呆了也不为过。终于反应了过来,啊了一声,连说话都不利索了,“殿下你起来,老夫受不起这样礼!”
萧琅继续道:“我与您孙女之事,旁人看来,是王府纳妃。我自己看来,却是我萧琅迎娶心中所爱女子为妻。从今往后,琴瑟友之,钟鼓乐之,与她生儿育女,白头偕老。您是她祖父,自当该受我这一拜。”
陈振又呆了。
绣春此时才反应了过来。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对自己祖父行这样叩拜之礼,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心疼。想到雪地冰冷,怕他跪久了双膝会受寒,急忙到了他身边,伸手要扶起他。见他摇了摇头,对着祖父继续道:“昨夜之事,全是我过错。绣春方才是怕您责怪于我,这才替我遮掩。并非她邀约于我,而是我过来投信求她见面,她一时心软,这才不忍赶我走。此种行径,确实不齿,都是我过错。还请祖父责罚便是,我绝无怨言。”
陈振终于回过了神。
一双未婚男女,一个投信求见,一个夜引香闺,估计两人还同床共枕了,到底有没做过啥事,也不好说。论起来,实是伤风败俗。只是……
此时天色渐亮。他看见孙女站他身边,用一种又羞又愧又满是乞求目光望着自己,再看一眼还端端正正跪雪地里这个年轻人,想起这俩人方才抱一处那难分难舍模样,心终于开始软了下来,叹了口气,摆摆手,拖了自己那把扫帚,转身走了。
绣春见祖父走了,急忙扶起还雪地里萧琅,俯身下去替他拍着膝上雪,低声道:“你走吧。回去了记得让太医给你用药水泡一下,免得万一受寒了。”
他腿,这小半年来状况虽然一直不错,但每隔几天一次药浴保健还是继续,自林太医回来后,这事便一直是他做。
萧琅乖乖地应了一声,握住她手,俯身下去她额头上亲了下。抬头看了眼天色,低声道:“那我先走了。”他看她一眼,“你等着,过了年我就来娶你。”
绣春压下心中因了他这一句话而涌出那种满满幸福感,嗯了一声,开门送他出去,忽然瞥见门外十来步远地方,立了个黑糊糊影子,直挺挺,那影子瞧见萧琅出来了,疾步而上。她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叶悟。这才醒悟过来,急忙挣脱开自己还被他握住一只手,砰一下关了门。
绣春侧耳听了下外头动静,似乎听见他二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随即声音消去,想是人已经走了,这才压下心绪,锁好门往自己院里回。一路走过,看见她方才与萧琅所留那一串大小脚印已经没了,雪地里只剩下一道扫帚拖过痕迹。知道这是祖父替自己掩饰,免得让家人发现。心中又是感激,又生出了微微愧意,想了下,便往祖父那院方向去了。
~~
萧琅昨夜到这里后,便吩咐叶悟不必等。叶悟遵了命,人其实并未离开,一直附近继续等着。见魏王一夜未出,心里着实忐忑,生怕会出什么意外,又不敢闯入找人。眼见天亮,忍不住便转了回来,隐约却听见隔墙有动静传来,辨出了魏王声音,再一听,似乎有些不对劲,也是吓了一跳,急忙远远避开了。现见人可算出来了,打量了下,也没缺胳膊少腿,吁了口气,急忙便迎了上来,面上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样子。
萧琅见他还,倒也不是特别惊讶。见这天光,已经过了早朝点,恐怕是要迟到了,说了几句话,急忙便往皇宫方向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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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0 章
第9章
绣春到了祖父院落,借着朦胧天光,看见他还一下一下地扫着地上雪,便慢慢到了他跟前站定,轻声道:“爷爷,都是我不好,您别生气了。大婚之前,他不会再来约我,我也不会再见他了。这次是真……我保证。”
她说完,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不理睬自己,反而举起扫帚,自顾去拂积松枝上厚厚一层雪,雪粉纷纷下坠,落了他一头一肩,急忙过去拿住扫帚柄,道:“我来帮你吧。”
陈振停了下来,看她一眼,虎着脸道:“一大早地你不睡觉,跑这里来干什么?爷爷我是年纪大了睡不着,挺着也难受,你来凑什么热闹?天寒地冻,赶紧给我回去睡个回笼觉!”
绣春明白了过来,祖父这是原谅了自己,不但原谅,还心疼自己,赶她回去睡觉呢。心情一下松弛了下来,望着他道:“是,我晓得了!”她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回头又道,“爷爷,我爱你!”见他露出一副错愕又怪异表情,嘻嘻一笑,飞转身,这下是真去了。
陈振目送孙女背影消失,自言自语嘀咕了句“死丫头……”,心情一下好了许多,再想起那个魏王,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摇了摇头,叹口气,继续除雪。
~~
萧琅急匆匆入了宫,往紫光阁赶去。
经御医们精心治疗,近小皇帝病情未再恶化,也稳定了不少,但身体还是很虚弱,一直都无法起身,自然不能出早朝,萧琅与内阁大臣商议了下,干脆便取消了每日早金銮殿序班,改成紫光阁议事。到了时,里头光线还有些昏阒,众大臣却都已经了。
另位监国唐王,早大半个月前,就已经去了北庭。现他没到,议会便不能开始。萧琅心中一时也有些不安,加脚步进去。大臣们见他到了,纷纷来迎。欧阳善还没等他入座,立刻便道:“殿下,收到松漠都督府发来八百里急报,说东突厥人数日前攻打北鞨,已经占了乌罗部地方,情势危机,请求朝廷发兵支援。”
北鞨位于渤海郡东北方向,白山黑水之地,国力微弱,归附本朝,是本朝藩属国。东突人早就存了吞并北鞨心思。曾发动过数次侵略,屡遭北庭都护唐王萧曜反击,没怎么占到便宜,这两年才消停了下来。不想这时候,竟然又传来兴兵进犯消息。
兵部尚书陆鸿面色凝重,“殿下,北鞨是本朝藩属,松漠都督府发来信报里,便有北鞨王告情信。于情,朝廷不能坐视不管。于理,要出兵。倘若北鞨落入东突人之手,松漠犹如失去屏障,唇寒齿亡,不但有损国威,助长蛮人觊觎之心。”
他说完,大臣纷纷点头赞同,萧琅看过信报,道:“此事稍后,本王再与几位阁老商议。”
早会结束后,萧琅看向留下几位议事大臣,问道:“诸位有何见解?”
陆鸿道:“唐王殿下如今想来已经抵达北庭。历来,都是由他领部抗击东突。臣以为,此次之事,亦非他莫属。”
陆鸿说得确是实情。
唐王萧曜北庭多年,军中有威望,形同亲军,熟悉当地山形地势,他与东突人又有多年交战经验,倘若出兵北鞨,诚然非他莫属。
陆鸿说话时候,傅友德一直不作声,神色却有些不以为然,微微冷笑样子。
~~
前次出了那件事后,萧琅亲审那个指认景阳指使投毒宫人,宫人招供出来,说是受太后指使。
这样结果,本就萧琅意料之中。只是该如何处置,却有些难。整件事里,傅友德始终做局外之态,而傅宛平是小皇帝母亲,小皇帝还位,无论出于何种考虑,都不可能公诸于众。后此事通报太皇太后。傅友德亲自去求见太皇太后,痛心疾首自责教女无方,请求严惩傅宛平。太皇太后自然不可能真照他说办,后只将傅宛平禁足,事情暂且也就这样遮掩了过去。傅友德称病家,歇了些时日后,近才开始恢复上朝。
欧阳善见他冷笑不语,便也跟着冷笑,“傅老这是什么意思?”
傅友德摇头道:“唐王殿下自然是上佳人选,应对东突人,也非他莫属。只是恐怕……他现未必就肯出这个力……”
他哼了两声,不再说下去了。
萧琅眉头略蹙,沉吟片刻后,下令:“草拟阁部行文,令北庭都护得命后,即刻整部入北鞨抗击,所需军费粮草,朝廷即刻准备发送。”
~~
那晚窘事之后,紧接着,大征礼也过了。绣春一直未再见到萧琅。如今她待嫁,离正月二十婚期也就只剩一个半月了。虽说自己嫁人后,萧琅应也不会限制她回金药堂,但往来过于频繁,总归是会被人闲话。所以她便想着趁这段时日量多替祖父做安排些事,忙忙碌碌中,无意得知了朝廷要对东突用兵消息。
那一带,向来是唐王萧曜势力范围。既然出了乱子,想来他会去应对,萧琅多也就忙于后方之事,应该对婚期没影响,所以也没怎么放心上。
一转眼,到小年了。
陈家有个传统,历来到了这个小年日,就会各处金药堂门面前发放粥粮。今年自然不例外。从昨半夜起,陈振便叫人院子里架起了人高大泥炉,燃起熊熊旺火,抬出陈家那几口大锅子,开始熬煮小年粥。到了一早,出来香气几乎飘满了整条街,还没开门,拿了碗过来领粥队伍便已经排了半条街。
时辰到了,粥便开始发放。
陈家这小年粥,不但料足,里头还加了养生药材。城里有句话,说是“吃了腊八粥,再吃小年粥”,这小年粥,指就是金药堂熬粥。每年里,除了那些贫苦之人,便是过得去人家,也有过来凑趣,何况今年,几乎大半个城人都知道陈家孙女要成魏王王妃,是挤着过来要吃一碗,好沾沾喜气,盼着自家明年也有好事上门。堂前热闹便似开了庙会,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陈家人忙得脚不点地。
绣春今天一身常服,陪着祖父看了一下现场后,送祖父进屋,再次绕出来,站门里往外看时,看到一个七八岁大小孩正站路边哇哇地哭。也不知道是被粗心父母挤丢了还是怎么了,怕他被人踏着或是出别事,便过去,蹲下去正问他话,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了一声,“陈大小姐”,回头一看,怔了下,见竟是跟随萧羚儿身边一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压低声道:“陈大小姐,世子刚昨日才回京,想来看你,只又记着殿下命,说您就要成他婶娘,不许他再来扰你,他便不敢上门,今早偷偷溜了出来,说和您说两句话就走。人就那条巷里。”说罢指了下。
自她传出与萧琅婚事后,一直便没见到萧羚儿登门造访。后来又听说萧曜去了北庭,估计他也是被带去了。没想到这么又回来了,估计是因了战事缘故,这才被送回。
绣春笑应了声,正好那小孩娘慌慌张张找了过来,见儿子无事,松了口气,连连道谢。
绣春把小孩还给那妇人后,便去了那小太监所指巷子。离自家就隔几家门面,很近。没几步到了,看了眼,却并未见到萧羚儿,回头正要问,鼻端忽然闻到一股奇异香味,等意识到有诈时,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
绣春醒来时候,发现自己正一架疾驰马车之上,马车跑得太,整个人被颠得仿佛五脏错位,十分难受。手脚并没被绑着,人也能动,但是边上,却坐了两个体壮如男妇人。看见她醒了,其中一个妇人便道:“陈大小姐,我家主人请你过去有事。怕你不肯去,所以只能委屈你这样。奴婢们是我家主人差遣了,路上照顾你。大小姐有什么吩咐,管开口。”态度十分恭敬。
绣春终于回过了味了。
自己这是遇到了绑架?
是谁?绑架自己是什么目?
她想起那个小太监,顿悟。
“你们是唐王殿下人?”
她惊诧问道。
那俩妇人对望一眼,应了声:“是。”
绣春惊诧莫名。“做什么?”
妇人恭敬道:“这奴婢就不晓得了。大小姐到了后,自然就明白。”
既然是唐王人,那很明显,自己这是北上去往北庭马车中了。但是她想不明白,唐王这种时候,为什么要“请”自己过去?他早知道自己和萧琅关系。
自己对于他来说,唯一可利用价值就是这一点了。但是看起来,这兄弟二人关系还算融洽。到底为了什么,他竟不惜得罪萧琅,要把自己弄去他地盘?
绣春想来想去,想得脑壳子都有些疼了。
好那个唐王,凭了这几次接触感觉来判断,应该不是个胡来人。他既然这么做,总有他缘由。看这两个妇人,人高马大,既然被派过来看守自己,想必也是有些本事。想要逃脱,估计有些困难。
她闭上眼睛,按了下自己胀痛两边太阳穴。
走一步,看一步了。
~~
上京到北庭距离,比到灵州要近些。这一路,夜间几乎就没停过,每到一处驿站,驿丞见了唐王信令,立刻安排换马匹。如此日夜不停,不过七八天后,就大年夜前一天,人人都准备辞旧迎时刻,绣春抵达了位于丰州北庭都护府。
这地方,只能用冰天雪地来形容,比上京要严寒许多。绣春入了都护府,被带入一间屋子,里头陈设华美,却并未见人。她独自坐椅上等待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循声望去,看见门霍地被推开,萧羚儿出现门外。他整个人裹得便似只小毛熊,看着像刚从外头回来,鹿皮靴上还满是雪污泥泞。睁大眼看见绣春,啊了一声,朝她飞奔而来,到了近前几步远地方,硬生生地刹住,开口问道:“你怎么回来这里?”
绣春对于唐王无端“请”了自己到这里来,心中有些气愤,对着萧羚儿,这气却撒不出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略微笑道:“是你父王让我来。他现人哪里?”
萧羚儿道:“他武场!你还不知道吧?蛮人又打北鞨,我父王就要领兵过去,把蛮人杀得片甲不留!”神情间满是骄傲之色。
绣春略微一笑。
萧羚儿看了她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面露委屈之色,道:“你竟然要成我婶婶了!先前半点也没听你提!我什么事都跟你说,你却什么都不跟我说!这太不公平了!”
绣春耐心地道:“不是故意不跟你说。只是后来我想跟你说时候,你已经不上京了……”
萧羚儿忽然嘻嘻一笑,打断了她话,“算了算了,婶婶就婶婶,不管我三叔怎么着,反正你还是我人。你来这里太好了!别回去了。我跟你说,这里也很好玩!我昨天就雪地里抓了一只狍子……”
萧羚儿正说着,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绣春抬眼望去,看见唐王萧曜跨了进来,脸色立刻冷了。
萧羚儿见父亲突然来了,嘴巴停了下来,看了看绣春脸色,再看看自己父亲,仿佛也感觉到了有些什么不对,神色里略微现出一丝疑惑。
“羚儿,你退下。”
萧曜收回停绣春身上目光,对着儿子道。
萧羚儿迟疑了下,再看了眼绣春,慢慢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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