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婚约之痒
崔嘉从书房出来,望着长天狠吐了闷气才往院外疾步走去。
崔伯爷写完最后两个字,提笔顿了顿,搁下道:“今儿什么日子了?”
门外家仆垂首走进来:“回伯爷的话,四月十七了。”
崔伯爷沉凝半刻,说道:“那就是说,再过两日滢姐儿就满十六了。”
冯氏闷在房里郁闷了几天,渐渐也消停下来,到底她如今是徐家的人,往后日子过得怎么样,徐少泽的前途才是关键,若是真因为自己断送了他的前程,并没有什么好处。
于是这日又打起精神来,出钱买了几件上好的海珍,拎着往冯府去。
徐滢如今的消息渠道虽是初初展开,冯氏回娘家这种事还是很快就得知了。
冯家的情况她约摸摸也听得了些。
冯府因为冯玉璋还在任上,并且手揽大权,所以中馈还是冯夫人掌着。
冯夫人荣氏乃名门出身,倒是冯玉璋是小户出身,当初娶到荣家的大姑娘他也是下了不少功夫,后来在朝上混得风生水起,荣家也没少提携。所以冯玉璋对夫人极之敬重,冯夫人在冯家的地位可非冯氏在徐家可比。
冯夫人生下长子长女后曾病了两年,中间抬举了陪嫁的丫鬟做了通房,等通房生下冯氏和弟弟,便又提作了姨娘。后来因为子女大了,自己要亲身教养,又要管着一大家子事务,便又再替冯玉璋纳了位良妾,良妾也有两个女儿,年纪跟冯氏相差并不多。
冯氏仗着生母打小伴随冯夫人,对她脾性极为了解的优势,投其所好,乖顺自重,终于得到嫡母欢心,在三名庶女里挑了她来允这样一门婚事。
徐少泽当初并未指定求娶冯氏,他自己很擅钻营,二十多岁就做到了正四品,徐老太爷曾是先帝心腹,皇帝也常惦记着他,所以虽是续弦,但原配无子,来求娶他们家的庶女为填房夫人,本就是自降了身价,徐家给冯家面子,冯玉璋在夫人挑了冯氏出来后,陆续将他升为左侍郎。
徐家原没想过冯家这么快就把徐少泽升上去的,徐家母子如同得了宝,从此对冯氏视若明珠。
当时二房黄氏已经过了门,见徐老太太如此捧着个庶女出身的填房,心下未免不爽,不过碍着人家是明媒正娶进来的大嫂,徐少泽又是徐家家长,这些年面上也算相安无事。
徐滢梳理了一遍冯氏的家底,就在院子里做针线。
她本来就不喜欢在徐家走动,这几日府里往来的人多,就更不想出去。
原先徐镛伤了腿的事没多少人知道,这次徐少泽出这么大的事,往来府上看望探视的人也多起来。
徐镛养了半个月伤,吃了余延晖四五日的药,伤腿也勉强能着地了,为了争取早日回归衙门,这几日天天大清早地便就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打圈。
徐滢无所事事,每每心里空虚,便就做点针线。
前世里她学得的那点女红技艺早忘的差不多,这若是不抽空练练,来日恐怕会穿帮。别的不说,自己身上穿的用的物件总得弄出来不可。
好在这辈子不如前世那样需要时时算计筹谋,也没有什么打小跟她较劲一直到死的死对头纠缠不休,这世里她一无杀父之仇,二无夺夫之恨,勉强有份家业要夺,但也好像没有那么紧迫,基于徐家目前的情况,夺家业这种事情还是需要时机的。何况她还有个徐镛可以帮忙。
所以总的来说,她这一世是有理由活得悠闲些的。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徐镛的跌伤一案,还有三房那些种种不合理之处尚未查明,可是既是要掩饰穿越者的身份,也只好暂时搁着不提,除了提醒杨氏院里院着重把好关,便只能慢慢遁着蛛丝蚂迹去查。
“滢姐儿,你喜欢吃什么,要什么首饰,回头我让人去办。”
正纠结着蝴蝶翅膀怎么绣,杨氏忽然带着阿菊秋眉到了跟前,洋溢出温柔的笑意问她。
然后她在旁边绣墩儿上坐下来,轻拂着她的头发说道:“过两天你们兄妹就满十六了,崔家当初跟你父亲约定过,等你满了十六就来提亲,如今咱们手头也不紧,正好提前给你置几样首饰。你出去的时候戴一戴,到你出嫁的时候我再给你置。”
徐滢听到崔家提亲几个字,指尖一弹,一根针甩到地上,带出一点血来。
是啊,她还有门婚约,一个她还没来得及嫁过门就已经提前让她当了“怨妇”的未婚夫!
她倒是不反对嫁人,虽说嫁了人免不了被丈夫三妻四妾——她如今不是公主了,也没有权势,不可以再把偷腥的丈夫脱光了按马桶了,可是留在娘家当老姑娘又有什么意思。将来徐镛会娶妻,听说姑嫂之间的天仇并不亚于婆媳之仇多少,到时候吃娘家的喝娘家的多半要受冷眼的。
嫁了人起码能吃自己的喝自己的,杨氏的嫁妆加上府里公中给出的,她自己花钱请个掌柜的好好经营经营,养活自己和孩子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她上辈子没生孩子就死了,这辈子也许可以生两个陪着她解闷。
如果丈夫听话,她也可以帮他出门应酬应酬,当然前提得是在于自己有利的情况下。
她虽不擅经营,但无利可图的买卖,她是不会做的。
因为闲,她对于自己的将来也想得极透彻,但是杨氏的话却提醒了她,崔嘉看上去可并不像是值得她替他应酬的人,而且他不听话的潜质也已经暴露了出来,那么崔家这门婚事,真的还有必要继续么?
她坐直身,看着皱眉拿绢子给她擦手指头的杨氏,说道:“崔家跟咱们并没有正式订亲,眼下这个时候,我们大家都还是可以自由婚配的。崔嘉既然心里有别人,我嫁过去也没有什么好处,倒不如就此算了,往后咱们跟崔家也还能保持往来。”
“你怎么这么糊涂!”
徐镛不知道耳朵怎么这么尖,居然听到而且蹦过来了。“这门婚事不止是两家的约定,也是父亲临终时的遗言,他是亲**代过我好生照顾你的,你居然想退婚?退了婚,你岂不平白被他们毁了闺誉!”
徐滢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说道:“我没说退婚。”
她就知道徐镛反应会如此。这年头不管谁提出退婚,对女方都只有害而无益。她虽然不奢望嫁到什么良人,的确也犯不着跟自己名声过不去。
她只不过是说如果崔家没有来正式提亲的意思,也不用太较真罢了。
徐镛凝着眉在金鹏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两家都已经交换了信物,就是没有正式办认亲礼,这事也是生效的。崔伯伯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他会说话算数的。”说完又看了眼她,闷声道:“你也不用担心,冯清秋根本就没心思在他身上。再说,我这个哥哥也不是白当的。”
徐滢确实无话可说。
不过也无所谓,如果嫁到崔家去是他们的心愿,那她就嫁好了。只要崔嘉肯娶,反正嫁谁都没有分别。不就是过日子么!崔嘉虽然惦记着冯清秋,但崔伯爷夫妇目前听起来还算是有担当的长辈,也不见得她就过不下去。
杨氏初初听她说要退婚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但见徐镛拍了板下来才放下心。这里往她胳膊拍了一巴掌,问了她几句心愿,便就筹备她们的生日去了。
徐滢见太阳渐升,也准备进屋。
这时门外边说话边走进来一人,十**岁的年纪,作文士打扮,风度翩翩地,眉间却似终年藏着什么烦心事,忧郁地蹙起一道川来。他走向徐镛说道:“澜江怎么受伤了还不进屋养着?”
徐滢心下一咯噔,他在称徐镛的表字,必然是极熟,她却不认识。
031 倒霉蹄子!
正想着要不要借着进内回避的当口找侍棋刺探一下,这人却已经自己开口了:“滢姐儿怎么今儿看到表哥也不打招呼?”
啊,原来是陆翌铭。
她笑着福了一礼:“表哥今儿有空。”
陆翌铭点点头,依旧忧国忧民地蹙着眉头与徐镛往那头花厅里去了。
陆翌铭的母亲徐少惠是徐少泽和徐少谓的妹妹,徐少川的姐姐,府里唯一的姑太太。徐少惠只比徐少川大一岁,跟徐少川也最为投缘,后来杨氏嫁到徐家,最先结下情分的也是徐少惠。
但是徐少惠却在十几年前就过世了。陆家也是人丁兴旺的大家族,家财万贯,也有不少子弟在朝为官。徐少惠过世的时候陆翌铭还只有三岁,父亲娶了继母,他的处境就变得十分尴尬。加上徐家势利,女儿死了之后对这个外孙也关注少了,来来去去也只有徐少川去看看他。
后来徐少川过世,杨氏也少出门,他就隔三差五到徐家来走走,与徐镛关系倒是极好的。
徐滢因为想到原主自幼跟陆翌铭也是极熟络的,他又常来往徐家,于是又还是装出一副熟络的样子到了花厅。
他们刚刚聊完徐少泽的伤情。
见到徐滢来,陆翌铭放下杯子,从荷包里摸出两只银锞子,说道:“你们快过生日了,我让人在宝墨轩里定了只端砚给澜江,明日让金鹏去取。你我却不知道送什么好。索性拿点小钱你,你拿去买点喜欢的零嘴儿吃。”
徐镛道:“又不是小孩子了,哪来这些事儿。”
徐滢却笑着接过来:“多谢表哥。”
陆翌铭眉头展开来,“别嫌少就好。”
杨氏留陆翌铭下来吃中饭,自己掏钱让大厨房做了几个菜,陆翌铭也没推辞,饭前跟杨氏说起今年准备下场会试的事,杨氏和徐镛都很高兴,毕竟他若是考中,也就不必再看继母脸色。而他文章一直做得好,国子监里先生时常夸奖的。
这些家常,徐滢也就听着。
冯氏到了冯家,这次倒是进了门。
只是到了上房丫鬟却告知冯夫人去了佛堂,让她在偏厅等着。这一等便直等到日色偏西,中间不要说送饭,连个添茶的人都没有,简直都已眼冒金星。
直到日色彻底落去,冯夫人才总算姗姗而来。
如意料之中般并没有什么好脸色,冯氏百般地赔罪,口水都说干。冯夫人才漫声道:“这事过去就算了。日后不要再在徐家做些蠢事了,你不在乎脸面,冯家在乎。若不是你素日对待三房太过着眼,他徐镛又岂会言语中伤到秋姐儿?”
又望着她道:“去洗把脸,补补妆,莫让人以为你在我这里受了委屈,然后去见见老爷吧。”
冯氏虽然等她这句话等了很久,但对她居然这么快就放过她却有些意外,她本以为还会要去冯大奶奶跟前说好话的。
到了冯玉璋书房,冯玉璋也只告诫她勿要再连累冯家,多学着冯夫人点,相夫教子,收敛锋芒,冯氏也不敢多问,唯唯喏喏便出了冯府。
回到徐家徐少泽不免问起,冯氏虽然憋气,冯阁老的话却犹在耳畔,也只得按捺着先把来龙去脉事无巨细地说了。
徐少泽听后点头:“原先我说你还不信,如今岳父岳母也这么说你总该信了。你如今是正经的官太太,不是从前在冯家需要汲汲营营谋些蝇头小利的庶女——当然,有些利总还是要谋的,不谋咱们也入不敷出。
“但咱们的脸面却比这些更重要,如今咱们苛待三房的名声已传了出去,日后你若再有什么把柄落在人手里,都察院会弹骇我,岳丈脸上也没面子,夫人不追究了是不想你回过头来又拿三房出气,眼下正是该稳住三房不让他产有机会再生事的时候。”
徐少泽终于逮着机会训妻,说得口沫四溅。
冯氏受了一肚子委屈回来,又被他这般数落,心下更气了,但眼下她还是知道轻重的,瞪了徐少泽两眼就没说话了。
徐滢睡完午觉起来,听说长房安安静静,知道冯玉璋夫妇是告诫过他们了,遂不再去理会。
陆翌铭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知道,她去到徐镛房里时他已经不在了。
见桌上有张描花暗纹的素笺,拿来一看,印着宝墨轩的字样。才记起上晌陆翌铭说过在宝墨轩订了方端砚给他。
“不如我帮你去取。”她伏在桌上道。
她都还没有上过街,去衙门那两次不算。
她前世朝代的国土地理跟大梁有九成九的相似,剩下的那点不同在于疆土轮廊,以及民风的开放程度,大梁的小姐上街走动是不会太受非议的,只有身边有人伴随,当然除了那些保守的士大夫家族,但大胤不成。
除此之外两厢地名、风俗以及官制一模一样,前世没正经逛过街,这辈子她想去看看。
徐镛没什么意见,他总共也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反正他的生日也是她的生日,杨氏的嫁妆还是徐滢拿回来的,这阵子她的变化替他这个“顶梁柱”解决了许多事,让她顺便去瞧瞧有什么中意的东西,挑来当礼物自也是应该。
想想便就也让金鹏拿了三两银子私己给她。
徐滢也接了,反正他每个月也有十两银子的俸禄,不用客气。这里三两加上陆翌铭那两只五两的银锞子,已经很多了。
翌日吃了早饭,她就换了件葱绿褙子衬月华绫的衣裙出门,徐镛派了金鹏跟着她,金鹏也乐意,屁颠屁颠地拿着马鞭坐上了车头。
大梁不愧是盛世,比起宫斗个不停的大胤看上去繁华很多,路上百姓脸上也显得很恬静安然,小贩们与行人讨价还价,始终耐心和气,店铺里肥头大耳的掌柜面对来上门的衣着朴素的乡民,也大多很热情。
路上的姑娘小伙三三两两,有些覆了面纱,有些没有,原本徐滢也是要走路来的,杨氏不准,因为她小时候就从来没有这么抛头露面过,只不过徐家不大苛刻这些,她也才入乡随俗。
马车在宝墨轩停下,金鹏恭请了她下车。
这铺子一连过去三间,楼上楼下共三层,就是两比加在一起相比,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铺面。
徐滢递了单子进去,掌柜的看了眼她,笑着将她请到一旁小厅内等待,然后下去取货。
徐滢捧着茶在屏风下坐着,透过屏风与花架之间的空隙打量外头往来的人客,看着看着她眼睛就瞪圆了!店堂里有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布衣女子,正俯首贴耳地跟在个穿金戴银一看就不握笔杆儿的妇人后头,挑选柜台上摆着的一溜儿湖州毛笔!
当然,就算是不写字的妇人挑文具也没有什么好吃惊的,谁规定她不能买来送人?
可她身旁的那个倒霉蹄子她居然认识!
不但认识,恐怕化成灰她都能认出来哪撮灰是哪根骨头化的——这个人居然是前世大胤内阁首辅之女袁紫伊!
她忍住心跳,吞了吞口水悄悄拨开架上那丛兰花,那女子的五官面容便就毫无遮挡呈现在眼前。
果然五官高矮都是她!还有那对仿佛随时准备当奶妈的硕大胸脯简直都一模一样!
徐滢蓦地收手,她怎么也会在这里?
她这是跟她一样穿过来了,还是她本身就是这个朝代的人?
徐滢猫在花架后再看了眼,越看就越是那么回事了,这个人明明布衣荆钗,瞧打扮倒像个丫鬟,可她神情倨傲昂首阔步哪里像个低声下气的下人!
“姑娘,您的端砚拿来了。”
正惊疑着,身后忽有人轻声唤起她。
她连忙站直,转过身,店里的小二捧着个锦盒走出来,冲她躬身笑了笑,然后打开盒子给她验货。
徐滢反复看了几眼,放回盒子让他包上,然后又盯着袁紫伊瞧起来。
她们还在挑笔。那蹄子拢手站着嘴上虽赔着笑,但转头眼里就满是鄙夷。
这货若不是袁紫伊,她就把手上这端砚给活吞了!
032 没看皇历
她凝了凝神,找了个她看不到的角度,端详起来。
说到袁紫伊,就不能不提到她前世的恩怨情仇了。
早先说过,她原先是个公主,是与大梁一个平行朝代大胤皇帝的第七个女儿。
她生母是淑妃,淑妃虽然出身好,名份也高,但敦厚木讷不大得宠,好在她有个兰心慧质的姨母,那是个敢把宠妾灭妻的亲爹老子都动手开揍的厉害角色,同时她还能以一条如簧的巧舌在京师混得风生水起,而且一手扶持起了三十岁就做到内阁阁臣的丈夫。
她姨母在大胤简直是个传奇。
姨母自己嫁人之后她就逮住一切机会暗中调教徐滢,明面上她对这个外甥女若即若离,实际上却把自己十八般武艺全授给了她,所以徐滢打从五岁起就开始在宫闱里单刀独马地厮杀,得到了皇帝的喜爱又亲赐了最高等级的贵公主。
这一切都是很神气的,但是,她美好的人生里却也出现了一个让人时刻都恨不能请茅山道士来直接把她挫骨扬灰的对头!
就是这个袁紫伊。
袁紫伊是大胤最有权势的袁家的大小姐,袁家同时期出了四个知府三个总兵一个首辅,举世无双。
徐滢从四岁时认识她开始,她就成了她徐滢的冤孽。
四岁时袁紫伊乍进宫见驾便抢走了她手上的麻花糖,害她在众多帝女们面前丢尽了脸,八岁花朝节赏花赛诗的时候她夺了魁首袁紫伊拿了仅次于她的第二,十二岁端午节上抚琴奏曲袁紫伊又抢在她前面夺了第一,十三岁中秋节上皇后在御花园设宴比赛衣饰搭配她终拔了头筹!
到了十五岁她该选附马了,皇帝准备一齐给帝女及宠臣家的千金一同指婚,袁紫伊这个倒霉催的生怕她嫁得所愿郎情妾意所以非要压她的风头,把她听从姨母的建议瞄中了两年的董畏的名帖给压在了屁股底下,弄得她只好也较劲从一堆帖子里选出她青梅竹马的对象作为报复!
她嫁给了后来的驸马,而最后她袁紫伊就只好嫁给了董畏。
于是乎两个人婚后都过得鸡飞狗跳,当然董畏和驸马都不是什么好鸟,婚后一个半年里就收了通房,一个一年后让徐滢捉奸在床浸了马桶。事后她袁紫伊寻到公主府来砸东西,徐滢也让人去把她的铺子砸了个精光,提到这段怨念,真是罄竹难书。
这之后没多久徐滢听说董畏又纳了一房妾,她高兴得吐血三升,然后死了。
本以为从此之后倒也清静了,真没想到这一世居然又遇见了她!
她咬紧牙关扭头又看了看屏风那头,见她们已经往外走了,于是顿了顿,抬袖半掩着脸也跟了过去。
她不得不掩面,因为跟袁紫伊一样,她穿过来这世的五官面貌跟前世的她也是一模一样的,也大约是因为如此,所以她驾驭起这具身体来简直毫无压力,徐家人也至今未曾太过疑心她的变化。所以袁紫伊见到她,一定也会认得出来!
她们没乘车轿,而且也没带面纱什么的,估摸着应该是不远。
徐滢让侍棋就近买了个帏帽带上,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后。
走上小半里路,她们就进了个戏园子,顺手又从门口买了几包零嘴儿,看模样是去看戏的。
徐滢看了眼招牌上的字,在门外停下来。
进了戏社里就不便带帽子了,可不戴帽子进去万一被袁紫伊那倒霉催的认出来那就亏了,而若是不进去,她又怎么甘心?毕竟前世斗了一辈子的仇家又见面了,这辈子她混的不如自己,她怎么可能不先去摸摸她的底细?
她看了下金鹏身上的青布衣裳,拿了徐镛给她的银子出来,说道:“去前面买套男子成衣,然后找个客栈,我要换衣服。”
换衣梳头不过片刻工夫,回到戏园子门下,便成了个不那么打眼的寻常少年。
徐滢进了内,顺着守在这里等候的画眉的指引到了二楼,在名为鸣翠的雅室门口立住。
并没有门,只有湘妃竹制的竹帘作为遮掩,大热天的,帘子又织得甚稀,屋里三个人的举动看得十分清楚。
先前那石青色衣裳的妇人与另一绿裳妇人同坐一处说话,而袁紫伊则垂手立在一旁,一副受虐小媳妇的模样。
徐滢看到这幕就禁不住冷笑了!
让你使坏让你横,让你跟她过不去!果然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让你袁紫伊也有今日!
里面说话的声音并不小,一句句传到耳里。
“……年纪不小了,能说亲了,前儿个东郊犁头庄卖茶叶的刘员外家里来求亲,我家里的没肯。”
“都十七了,性子不好,若不早物色,恐怕日后更难。”青衣妇人停了停又道:“倒是胜在长相好。瞧着也好生养,也还是不愁嫁的。你再去跟袁掌柜好好说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可不是么?”
青衣妇人说到这里,冲袁紫伊沉了脸:“李太太的杯子都干了,还不倒水来?”
袁紫伊连忙称喏,背转身走到朝着门这边的茶水台前,陡然间便换了副面孔,咬着一口牙偷觑着那俩妇人暗啐起来。
徐滢在门旁边险些冷笑到肚子抽筋!
恶人自有天报应嘛!她袁紫伊前世不是号称大胤京师第一美人么?号称第一才女么?号称第一世家千金么?有个屁用!这一世混得竟然只能做个丫鬟!哈,丫鬟!她徐滢虽然这辈子身份地位也跟前世相差十万八千里,可她好歹还是个官家小姐!
老天爷怎么不让她干脆穿过来当个妾?当个男的?当个癞痢头?
她简直难以忍住胸中这口喷薄而出的畅快之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徐镛?”
正觉得老天爷怎么这么有眼之时,忽然耳畔不远就传来一道刺耳的魔音,紧接着一双绣着七彩云纹的皂靴也堪堪停在眼前……徐滢心下一咯噔,蓦地抬了头,正对上面前如泰山压顶一般拢在她上方的一张脸!
才张了嘴,旁边金鹏已经如开水烫了脚一般失声跳起来:“小,小王爷!”
“你怎么在这儿!”
宋澈看到徐滢,整个表情完全凌乱了!瞪了她半刻,他忽然一把揪住她衣领将她提了起来:“你不是说你腿伤了走不动路上不了衙吗?!你竟敢欺骗大都督!”
徐滢悬在半空也目瞪口呆!
这挨千刀的这个时候他居然会在这儿!
屋里的袁紫伊砰里乒啷地沏茶,一听外头这动静立马也八卦地探了头出来,等看清楚被举高的徐滢的那张脸,一双完美的杏仁大眼也立刻瞪成了铜铃大!
“徐滢!”
徐滢头顶已经乌云密布了。
这欠扁的老天爷!她出门之前怎么没看看皇历?
“带回衙门去!”
宋澈完全沉浸在自己被唤醒的怒意之中,两手一挥,便大步向前了。至于袁紫伊说的什么,压根就没传到他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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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应该看到了,徐滢和袁紫伊穿过来的名字相貌跟前世是一样的。。然后,此外没有再穿的了~
ps:推荐总小悟的肥书:《锦谋》,书名应该如雷贯耳了,据说快完结了,快快宰吧~
033 人缘真差
端亲王在衙门里会客,户部两位侍郎过来配合调查中军营下属卫所的帐目。
“今年总共批过来的银两是三万两千两,重复的帐目户部确实也有发现,但是因为没有超出这额度,我们也就没有申报。”左侍郎略带忐忑的说道,“当然我们也都有做了记录,也曾找下面卫所的将军提过这事,但他们态度都比较强硬,我们也无可奈何。”
端亲王紧拧双眉,慢腾腾端起茶来:“这话本王就不爱听了,对帐拨款是你们的本职,卫所将军再强硬,你们也是给朝廷办事。平日里一个个凑在一起吃香喝辣,出了事就推到卫所头上,这不大合适吧?”
右侍郎擦了擦汗,“下官不敢……”
“大都督!大都督!出事了!”
正说着,门外闯进来个小吏,惊恐地指着门外说道:“宋佥事,宋佥事回来了!”
端亲王立时沉了脸,“宋佥事不能回来么?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话音刚落,门口光影就黯了黯,随后宋澈扶着剑杀气腾腾跨过门槛,然后将身后捆着的一人往端亲王面前一推:“这个奸贼,竟然敢骗我们说他伤了腿,哄得我们给了他长假!大都督请看,他到底伤了没伤!”
端亲王眼见飞过来的是个人,连忙伸手接住。
屋里侍郎们立刻惊跳起来,他们不认识徐镛,不过宋澈对属下严苛的事早有耳闻。本就在端亲王的盘问下不敢呆下去了,见状连忙作了揖,拨腿开了溜。
端亲王看清楚捆着的人,也不由惊讶道:“是你?!”又打量她身上身下,再惊问:“你这怎么回事?你不是受伤了吗?”
徐滢艰难地挤出个一惯体面的笑来。
袁紫伊这个丧门星!她就知道一遇见她就没好事儿!
现在她该怎么跟端亲王解释呢?说她根本不是徐镛,其实是他的双胞胎妹妹?不是徐镛那她扮成徐镛做什么?按照宋澈那德性,他一定会顺藤摸瓜去打探她那么做的目的吧?
万一他查到是去跟踪袁紫伊呢?万一袁紫伊那个挨千刀的又把她的底给揭穿了呢?
徐家现在里外对她的变化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但是没有人会想到他们二姑娘的灵魂给换了,所以才默默接受了她对外的那套说辞,乃是因为被压迫够了才奋起反抗。要是袁紫伊说她是另一个世界穿越来的,那么徐家上下不得吓死?
别的人就算不信,她敢打包票,冯氏是绝对会以此大作文章的,她连假的都能掰成真的,袁紫伊要是跳出来指证,她能不借此出口恶气?她要是当妖孽被打死了,谁知道下辈子又能穿越成什么人呢?万一穿得连袁紫伊还不如?
所以,实话是不能说的。
可眼下分明被宋澈捉到她两腿安好,徐镛当时因伤告假时端亲王还说一个月不够就再续,先把伤养好再说,可如今才半个月过去她就能活蹦乱跳出现在这里,说什么不都是打自己的脸吗?
“你可不要以为不说话就能蒙混过去,你欺上瞒下愚弄长官,就这一条足可以撤了你的职!”宋澈气呼呼望着她,憋屈了大半个月的心情打从捉住她的那一刻起就豁然开朗,“五军衙门里可没有行贿求情那套,趁早给本官招认了,我也好让人去兵部销档案!”
徐滢瞥了眼他,没吭声。
不管怎么说,都必须保住徐镛的官职,这家伙想把徐镛从衙门里除名,想得美!
端亲王沉了脸:“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从容垂了头道:“下官自知有罪,不过还请王爷先下令给下官松绑。”
宋澈横一眼过来:“你怎么不说让王爷给你奉茶请安?”
“松了吧。”端亲王烦心地一摆手,“衙门里人来人往的,绑着像什么话。”
旁边跟过来看热闹的林威刘灏连忙上前帮徐滢把绳子松了。
端亲王瞪着她。
她沉吟半刻,不慌不忙行了个礼,说道:“回王爷的话,下官承认确实撒了谎。不过下官也是因为事出有因。前阵子家伯被宋佥事打了一顿王爷想必知道来龙去脉,在家伯来寻宋佥事之前,不知道下官家中怎么就一致认定下官跟宋佥事不清不楚。
“原本家丑不可外扬,王爷不问下官也无颜提及。徐家上下因为此事纷纷针对下官,认为下官丢尽了家族颜面,不但要逐我出家门,而且还扬言要打断我的腿。于是这么样我连江南也没有去成,生怕家里闹事传出来,所以索性就扯谎说来上了不了朝。
“只是思来想去当初若不是宋佥事在他房里要扒我的衣裳,使我惊慌之下叫喊出声,之后他又追着下官到了王爷这里不依不饶,恐怕并不会闹出这么大风波。下官家里不会知道这传言,宋佥事也就不会因为对朝官动手而被罚俸了。”
端亲王一听略呆:“你们家竟有这等事?”
徐滢垂头叹息一声,垂头望着脚尖,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要不怎么说撒下一个谎就得用无数个谎言来圆谎呢?徐少泽和冯氏闹出的那些破事儿,眼下却成了她现成的理由。徐少泽至少躺床三个月,徐少谓的衙门又离这隔了半个城,这些话眼目下自然是不会穿帮的了。
宋澈蓦地抓起桌上一只薄胎茶盏,啪啦啦在手心里捏得粉碎!
这奸贼说来说去竟然反过来又把责任推到了他的头上!世上还有比她更卑鄙更无耻的人吗?!
他冲上去气势汹汹罩在她头顶:“你竟敢反咬我?!”
徐滢连忙退后两步避在端亲王身后:“当日你就是这样掐住我的衣领要扒我的衣服,我才会吓得叫喊的。佥事大人总不能让我受了欺辱还连声都不能吭。”
“那你在程家为什么要当着那么多人面说穿了我的衣裳!”他都要抓狂了,这奸贼为什么会这么卑鄙无耻!
“因为我本来就穿了大人的衣服啊。”徐滢眨眨眼,摊起手来。
宋澈一拳捅在桌上,要吐血了。
他上辈子到底涂炭了多少生灵才惹来老天爷这么重的怨气,居然要派他来这样气他?
他们争吵的时候端亲王既没有发怒也没有制止,而是默默地从旁想着心思,听到桌子响才没好气地瞪了宋澈一眼,凝眉往刘灏林威看过来:“你们当日都听到什么了?”
刘灏拢手咳嗽了一下,说道:“当着王爷和佥事大人,下官不敢说谎。当时屋里怎么样下官没见着,只听见徐都事在屋里叫喊。然后门开了,徐镛和佥事大人就一前一后冲了出来。剩下的事王爷就都知道了。”
徐镛这么勇敢这么牛气,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个能气得宋澈这魔头七窍生烟的人,他们当然会站在她这边。至于宋澈会不会报复他们,反正他们到五军衙门来当差是他们家里安排的,一个从七品而已,又不是他们想来,把他们调开也无所谓,谁喜欢在这种疯子手下呆着哩。
宋澈又砸了一拳在桌案上,瞪圆的眼里都能直接射出箭把他们射成蜂窝了。
端亲王拍桌子瞪着他:“再砸我就要换桌子了!你吃饱了撑的吗?!瞧瞧你弄出来的破事儿!”骂完他一面又安抚般望着徐滢:“好了,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不用怕他。”
徐滢知道端亲王讲道理,但她毕竟是撒了谎,他这么好说话实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身为一个手掌十万大军兵权的亲王,这么好脾气是不是太不合情理了点儿?
宋澈狠狠射了记眼刀过去,什么叫不用怕他?他徐镛是天王老子还是有三头六臂?
他继续咬着牙齿,两眼一刀接一刀地剜着徐滢。
徐滢倒也真不怎么怕他了。反正他老子不护短。
宋澈哼哧哼哧气了半晌,忽然平静下来,绷着脸跟端亲王道:“既然他没受伤,那么这假怎么也该销了,打明儿起,就请王爷让他准时上衙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他还在五军衙门混饭吃,他就不信报不了这仇!
端亲王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但既然腿没伤,那当然就得销假上衙了。
他跟徐滢道:“回去吧,明儿一早准时过来。”
徐滢本能地拒绝:“王爷……”
“别磨叽了。”端亲王拉长音道,“你没来这段儿,我都好多天没喝上口称心的茶了。”
徐滢万般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应下,勾头退到门外。
事已至此,没被宋澈挑拨成功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她除了再顶替徐镛上一阵子衙之外已然别无他法。好在余延晖说过只要半个月他就走动无碍,大不了这半个月她少在衙门里走动,也不再跟宋澈起冲突就是了。
廊下小吏们呼啦啦围上来:“徐镛徐镛你腿没事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又被宋佥事抓到了?”“你都不知道这阵子宋佥事脸色有多难看,你要小心他给你下绊子!”“……”
林威小跑过来拍他们的肩膀:“快撤快撤!狮子来了!”
大伙又顷刻如马蜂过境般四散消失了。
宋澈黑着脸走到徐滢面前,斜着眼上下睥睨她:“等你回了来,休想再逃出我的五指山去!”
“不敢当。”徐滢颌颌首,“我早就说过了,如果不是宋佥事行事无矩,我也不会被吓倒,我不会被吓到,也就不可能有这样的流言传出来。所以归根结底,我觉得宋佥事还是先自省一下自己的言行,才来找我算帐为妙。”
“我的言行比你规矩一百倍!”宋澈瞪她。
徐滢扬了唇:“要是规矩,就不会被人疑心好养娈童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
“瞧瞧瞧,又绕回来了。”徐滢把伸到鼻子跟前来的手指轻轻拨开,“佥事大人要是明摆着要倚仗你的权势对付我,那我可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十个我加起来也比不上你宋佥事的权力大不是?做人不要这么小气,你大人有大量,人缘自然也会好起来的。”
“对付区区一个你我用得着以势压人?!”宋澈气极反笑,看见墙上镂花窗后露出一排半个脑袋,呲牙又指着她:“等着瞧吧,我一定会让你自己被自己整出衙门去!”
“那我就等着好了。”徐滢拢手说道,一面也不慌不忙地望着花窗缝里那一溜儿看热闹的,“说真的,佥事大人贵为本朝唯一留京的亲王世子,却跟身边人关系处理的这样差,真是让人感到很遗憾啊。”
“要你管!”
宋澈冲她吼着,再瞪了她一眼,掉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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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更肥!
034 骑虎难下
徐滢被宋澈捆回衙门之后,金鹏目送着他们进了衙门就立刻折回府里报讯去了。
徐镛和杨氏均急得跳起来,徐镛要拄着拐柱进衙门去,谁知才走到中门徐滢就回来了。
一家人立刻关起门来说经过。
徐镛知道端亲王没为难她顿时松了口气,这里杨氏听说她还要被逼着去上衙,却是立刻站了起来。
“这怎么成?!你到底是个姑娘家,成天跟一帮大老爷们在一块儿成何体统?这要传出去,跟崔家的婚事必然得泡汤了!”
泡汤岂不正好?徐滢心里想着,嘴上却不敢说。
徐镛也皱眉道:“反正如今咱们也不用靠徐家养活,就是丢了差事,回头我再去谋出路也无不可。”
他们这么说,徐滢也觉得很有道理。
宋澈都已经撂了狠话,她虽然不怕,可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他大的还不止一级。
但是不去就真的万事大吉了么?
“如今徐家忍着不动我们,无非是顾忌着哥哥还在端亲王手下当差,倘若有把柄抓,把他们告去都察院反而对我们有利,说不定连分家都不成问题。而如果哥哥辞了官,我恐怕到时候想利用官职来压制长房已不可能了。”
徐老太太因为徐镛进了五军衙门对他迁让了许多,长房更是如此,徐镛从辞官到求官这期间必然还有段空档期,将来能不能找到同样的美差并不好说。而要紧的是徐家只有刘家兄弟最合适依倚仗,如果徐镛不明不白地把官辞了,刘家兄弟不会埋怨他?
再者,徐镛跟宋澈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若是从五军衙门出了去,必然也没有哪个衙门敢接他。
而长房处置起三房来可就成了徐家的私事,徐镛既不能去告都察院,那就连个说理的地方都难找了。
说到这里她真是悔得连肠子都青了,如果她不去跟踪袁紫伊,就不会碰到宋澈,不碰到宋澈,不什么事儿都没了吗?说来说去,为什么偏偏穿过来的是袁紫伊,不是别人呢?如果是别人,她是绝不会追上去的。
杨氏拧着眉心往徐镛看来。
徐镛皱紧着眉头盯了半日地面,吐气道,“我们年岁都不大,本来骨架都偏细,喉节什么的也看不出来,又不是成天跟他们吃睡一起,只是白日里装一阵,少些与人接触,在他们意料不到滢姐儿会是女的的情况下蒙混过去也不是十分艰难。
“只是关于如厕的问题却有些头疼。”
五军衙门里除佥事以上的官员公事房有独立隐蔽的恭房,其余全都是公用的。
徐滢暂停了腹诽坐直起来。
徐镛看了她一眼,说道:“我知道端亲王公事房后头有个小净房,那是给客人用的,衙门里的人基本不会去。但是除了端亲王的房里有门进去,只有过道上一道上了锁的门,而钥匙装在李经历手上,你若要进去,则必须拿到这把钥匙。”
徐滢顿了顿,抬眼道:“这个李经历为人如何?”
杨氏听他们说完,一颗心好歹安定了点儿。她问:“会不会有危险?”
徐镛瞅了她一眼道:“来日妹妹若嫁不出去,我养。”
杨氏顿住。转头又来扯徐滢的胳膊:“你到底怎么会跑到戏园子去?”
徐滢咳嗽着:“路上看到个女孩子,像是被拐的,所以就跟着去看了看……”
杨氏皱眉望着她。
她连忙打了个哈欠,借口去沐浴,起身溜回房了。
插上门来又不免暗咒了袁紫伊几句,果然不管前世今生,但凡沾上她就没好事儿。
想起那些年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二十几年的人生都几乎被她充斥了大半,心里那股虚火又是噌噌地往上冒。
也不知道她住哪儿?刚才她亲眼见着她被宋澈带走,宋澈是大梁的名人,要打听他的身份并不难,袁紫伊又是个闻闻风声都知道有狗刨洞的,就算没法子知道她如今在干什么勾当,八成也会顺藤摸瓜找到她的下落。
看来要想取得主动,她还得先着手查查她的去处才成。
她掏出买衣裳剩下的钱,打开门,拿了一把给侍棋,“你让金鹏去查查,东郊犁头庄卖茶叶的刘员外家里,最近都跟哪些人家求过亲?最好打听一下有没有姓袁的人家。如果有的话,从速打听出来那姓袁的家住在哪儿?”
听先前青衣妇人的意思,乃是为自家女儿的婚事发愁。
根据徐滢自己穿过来同名同姓,也同五官样貌的线索,袁紫伊八成情况也跟她差不多。如果她的姓名也没有变,那就只会托生在同样姓袁的人家里,可是一般下人是不会取她这样的名字的,如果一定有,那也极可能是家主赐名。
总之不管是不是,先去囫囵查查再说。
宋澈下衙回了王府,照例先去沐浴。
沐浴出来就见端亲王坐在他房里翻他正看着的书。
宋澈在屏风处站了站,退回去穿戴好又重新束了冠,如同随时准备接见外客一样走出来。
端亲王头也没抬说道:“你最近跟程家走动得多么?”
宋澈道:“没有。”
端亲王看了他一眼,“卫所下面好些人都跟冀北侯有私交,这次我让人从程家的礼金册子上,至少确定了包括河南都司下属五个卫所以及庐州卫、六安卫等八个卫所的各都指挥使司,副指挥使司跟程家有银钱往来。”
宋澈盯着地下,默不吭声,脸上看不出喜怒。
端亲王抬头道:“你要严治我不是不肯,但行事要有方略,不是你在议会上嚎几句要他们认罪他们就会认栽,他们祖上都是陪着高祖皇帝打过天下的,莫说我不能轻易动他们,就是皇上也得讲究方法。像你那么样,底下不反了天才怪!”
宋澈仍旧是不吭声。
端亲王站起来,“我听说你今儿都埋伏在戏园子里准备逮人了,那莫如海可是祖上有功勋的守备!你这是打算把你老子我架得下不来台才算数?——打今儿起这件事你不要管了,你管好营里将士的操练就成!”
宋澈蓦地抬头:“这档子事我已经忙了好几个月!”
“你就是忙了好几年也不能让你管了!”
端亲王加重了语气,“你瞧瞧你最近都干的什么事儿?都十七八的人了,说话就要娶妻,你瞧瞧你如今在外头什么名声!什么炸毛狮子,什么小魔头,再让你胡闹下去,底下卫所的人该全部罢差不干了!也没谁会把女儿嫁给咱们家当儿媳妇了!”
宋澈胸脯起伏着,牙关也紧咬起来。
端亲王瞪了他半晌,强忍着又缓下语气,“你不是急着想做出成绩证明自己吗?下半年的武举,各大营里均有十个应试名额,你来负责选拨这批人应试。”
说完把书塞进他怀里,走了出去。
宋澈紧盯了门口半日,蓦地把桌上杯盘扫下地来。
035 小官油子
端亲王出了门,静候在门下的伍云修迎上来。
一前一后回到中殿,伍云修递了茶给端茶王,端亲王才叹气道:“真是没有一日不让人操心。”
伍云修笑了下,顺手递了架上扇子给他,“世子打小行事就认真,虽然脾气略燥了些,但衙门里没他出面挑穿下面人的狂妄,也是件头疼的事。打世子上任以来,底下到底还是规矩了很多的。王爷乍然之间收了他的差事,他心里必然也不好受。”
端亲王面色渐缓,长吸一口气道:“他自幼聪明,也有魄力,可是到底操之过急。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
伍云修微笑,“我听皇上说,王爷少时也是常行雷霆手段的人物。”
端亲王笑起来,低头吃茶。
忽然又抬头道:“武举那事儿,你也帮他看着点,他要面子,这次若没有几个出色的让他长脸,八成心里又不痛快。还有他手下那帮小吏,你得空也去训个话,他跟徐镛那事八成是他们传出去的,太不像话了,必须整整。”
伍云修称是。沉吟半刻又道:“徐镛数次冒犯世子,这狂妄浮躁的性子,当真适合留在王爷身边?”
“他才不浮躁呢。”端亲王放了茶,望着门外道:“那小子办事挺机灵的,也不是不分场合地跟澈儿起冲突,他甚有眼力劲儿,文墨也不错,挺合本王的脾气。我倒觉得,当个小吏还委屈了他。——对了,他是徐少川的儿子。”
“徐少川?”伍云修微微扬眉。
端亲王嗯了声,低头抿茶的当口望见对面廊下的人影,不由又皱了眉:“那出门去的是不是常山王?”
徐滢做了一夜的准备,翌日早上仍旧穿了徐镛的官服往衙门来。
好在是三房上下同声共气,这档子事也只有她和杨氏徐镛身边几个心腹知道,只是去上房请安这事不大好办,昏省还成,晨省却是顾不上了,虽说她也不是日日都去,可若连着半个月不去必然又要惹麻烦。
杨氏昨日下晌就去上房跟老太太告假,说她近日天行赤眼,请求省去她的晨省。既是传染病,别说徐老太太,就是长房二房全都避之及,一个个催着让她关在屋里莫出来,杨氏低眉顺眼地应着,并没有人对此疑惑。
上衙的事暂且不说,徐镛白天也只能藏在屋里,如此错开,再仔细打点好从三房到二门大门这一条线,倒也还好。而且因为徐镛以往上衙时间一贯极早,也避开了许多耳目,府里这边暂时倒是无妨。
暂且先瞒着上衙的事,实在兜不住了再说出来,总不能连爷们儿的去向行踪都要时时报备。
徐滢虽然觉得半个月下来未必不会露丝毫破绽,也只好硬着头皮行之。
早上出来无惊无险,到了衙门晨雾还没散,衙役们还在做庭扫庭院的收尾工作。
左都督公事房的属官配备比佥事公事房要高级些,但大体职能是一样的。
徐镛和另两名都事的身份之端亲王,便相当于皇帝身边的掌印太监——当然,这种比喻并不是很恰当,首先徐镛肯定不是太监,其二他们虽然帮着整理卷宗公文,负责随堂笔录,论起权力来恐怕也只有管管卷宗文书以及挡门这一项,是不可能参与军务的。
跟徐镛共事的两名都事一个姓叫庞焕,一个叫杜林德,三个人共处一间公事房。
庞杜二人年纪都约比徐滢大上六七岁,看人的时候下巴抬着,眼角垂着,眼珠儿瞥到只剩一半黑仁儿。徐镛说他们都是世袭的军户出身,在五军营呆得年数也长,所以公事房最好的临窗的两张桌椅便被他们占了。
徐滢背墙而坐,抬头正对着他们。
上次虽然也在衙门呆过一日,可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进过公事房。所以也就没曾与徐镛的这些个同僚打招呼。早上一来她就跟他们问好,他们其实连眼角也没撩她一下,便继续聊着西子胡同如花姑娘的琴艺去了。
徐滢也就算了。
只是才坐下,那边杜林德就指节轻叩着桌面,望着窗外慢条斯理说道:“今日到谁轮值了?”
徐滢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轮值纸板,才见到上头写着自己的名字。
像他们这种小喽罗,是需要负责上官房里的桌椅清扫的。
徐滢旋即取下木架上的铜盆与布帕,从庑廊尽头的茶水间打了水,端着往端亲王公事房去。
衙门里这点猫腻,她哪有不晓得的,但这种事不必计较。
正擦着桌子,端亲王进来了,她连忙擦了手上前替他沏了茶,端到面前道:“从架上拿的老君眉,也不知道合不合王爷的心意。”
端亲王尝了口,点点头没说什么。顺手从桌上翻出来几本帐册,倒是说道:“正好你在,这里有些文书,巳时前你分发到户部和兵部去。另外最近下面卫所里有些帐要忙,恐怕偶尔还要下去卫所,你回去跟他们说一声,都莫要早退。”
徐滢顿了一下,连忙称是。
不能早退,就意味着她在衙门里多一分被揭穿的风险,这的确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里打扫完了,回到公事房,就见那俩面对面喝着茶悠悠哉哉,见她进来,并未抬头。徐滢视若未见,走到面前把端亲王的话转告了,又洗了手,便就拿着一包公文出了衙门去。
她这里打廊子下出了门,宋澈堪堪就在公事房内的窗下瞧见了。
他一大早就来了,昨夜被收回差事带来的不愉快竟然在看见这小子之后一扫而空!他长这么大没遇到过什么对手,他是全大梁身份最尊贵的亲王世子,不但得到皇帝太后疼爱,更且手拥兵权,根本就没有人敢跟他作对。
但是这个徐镛他敢。
他叉腰在窗下沉吟片刻,抬脚去到隔壁属官们的公事房里,端着那张活似打生下来就没解冻过的脸,宣布道:“今日开始,大都督那边的公文传送,都由于经历负责。林都事和刘都事只管本院内部事。若有发现无事而随意去往大都督院内的,轻则罚俸,重则调离!”
说完他狠狠扫了眼并排坐着的刘灏林威,回了房。
036 有情况了
刘林二人面面相觑,咳嗽着低头看公文。
宋澈回到案后坐下,两眼往大都督公事房的方向一扫,又唤来衙役:“去把大都督手下的庞都事和杜都事请过来。”
庞杜二人听说佥事大人有请,茶也没顾得上再喝,立马过了来。
宋澈捏着一把折扇,隔桌把玩半晌,直到他们额头都有了密汗,才慢腾腾展开扇子,望着上头的奔马道:“我要是记得没错,庞都事最近新置了田产,杜都事家里今年为了给老母亲治病也花了不少银子,不知道最近有没有手头发紧?”
庞杜二人混了七八年还在从七品上,家里虽是世袭军户,可开国到如今几代下来,当初的军户到如今也强的见强,弱的越发见弱,手头哪里谈得上宽裕?若是宽裕,便早就花钱捐官升职了。
宋澈突然提及这档子事,他们各自一颗心都在胸膛里砰砰跳起来。
能在五军衙门混上好几年还不挪窝的,才干如何就不用指望了,但是在衙门里混久了,有些规矩却还是懂的。端亲王房里的笔墨虽然都有户部采购兵部派发,可是每个衙门总还是有些活动经费,他们仗着自己老资历,素日是没有报假帐的。
宋澈往日从来不会寻属官谈及私事,一则他对他们的家务知道得这么清楚已是让人吃惊,再者跟他们提及银钱又是怎么回事?
“大人,小的可什么都没干……”庞焕与杜林德心里打着鼓,两腿已经有些发软了。
他们虽有昧钱,可那些钱算起来也实在不多,这落在哪个衙门不都这么回事儿?端亲王耳目精灵,他都从没说过什么,难道他宋澈要越殂代疱来治他们不成?
这么一想嗓子又有些发干。
宋澈看了眼他们,扔了扇子在桌上,说道:“今年衙门下属租出去的铺子普遍都经营得不错,这一季的红利十分可观,像你们大都督身边的都事房,总共大概有三百两银的分摊。”
方才说过,大梁各级衙门都有自己的公事费,因着朝廷允许衙门参与行商及土地买卖,连皇帝自己的“皇铺”在大江南北都不知多少,各级衙门于是都纷纷根据自身财力情况置下些产业。当然并不是个个都财大气粗,大部分都还只是到年尾发些“尾钱”算数。
五军衙门作为如此重要的部门,每年到手的公费自然不少。加之中军营大部分卫所又在京师附近,所给的费用又比其余各营更多上几千两。每年除去各项开支之后,百来年里节余的银钱积下来便已是十分庞大的一笔。
像中军都督府这样的衙门,属下的铺面在京师内外积下下来已有数十间,朝廷为防官僚圈地对田地控制得较为严格,却也有四五个千亩以上的大庄子。各级卫所自己种地屯兵不需都督府分红,于是衙门内部凡七品以上的官员都有红利。
为什么大家削尖了脑袋往大衙门钻?这都是有理由的。
庞杜二人听到这百两银子的分红,立时就在桌子底下掐起了手心!
光一个春季就有三百两银子的分红,他们三个都事分摊,那每人就是一百两!对于一家子每个月二十两就够花销的他们来说,这无异于生生吊起了他们的心脏!
庞焕比杜林德年轻个两岁,心思到底活跃些。知道宋澈不会白白跟他们说这些的,再一想昨儿传说徐镛被他捆回衙门的事,心里立刻就通明透亮了!徐镛不过是个才入衙不久的小都事,宋澈却屡次奈何他不得,难道心里不恨?不气?不想把他像捏蚂蚁一般捏死?
如果能够想办法把徐镛挤走,那么眼前这三百两银子分摊给他们俩,每人不就多得了五十两么?!
庞焕激动得脸都红了,杜林德这里深想想,也激动得手发抖了,原来宋澈找他们来是为这个意思!
他们简直都语无伦次了!
“佥事大人,我们,我们……”
宋澈啜了口茶,撩眼瞧着他们,“这件事,别人我可没有透露过。”
“知道知道!”二人麻溜儿地站起来作揖:“下官们定然不会辜负大人一片美意!不出三日,我们定叫那徐镛好看!”
宋澈轻晃着手上茶汤,漫声道:“去吧。”
等他们出了门,宋澈望着屋顶,冷哼一声得意起来。
要整那小贼,还用得着他亲自出手?
徐滢从户部兵部转了一圈回来,太阳就已经当顶了。即便是天热,也还是仔细地细抿着茶,这才去到端亲王处回话。回屋的时候在门槛下打了个喷嚏,猛地一回头,屋里那两人便同时看过来,目光触上时又立刻地转了回去,跟背地里偷了鸡的黄鼠狼似的。
她看在眼里,依旧平静地回到了座位上。
这些人岁数都够她两倍大了,居然还紧盯着她一个后辈不放也真够有意思的。
她顺手拿过桌上的公文看起来,心里却琢磨着怎么去跟李经历去讨那过道的钥匙。
根据徐镛提供的信息,李经历兼管着端亲王公事房院子的各处门禁,也就是各处通道的钥匙。是个有了三岁孙儿的半老大爷,为人很规矩很正派,但说得不好听就是刻板,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他兼管这差事。
从此地去往后院其实并不远,也不用经过别的公事房,如果能配把钥匙那简直不要太方便。可如果直接问他他必然会追问因由,就算一时拿到了,让人知道她暗中偷配钥匙也容易引起猜疑,可又要怎么样才能光明正大地跟他拿到钥匙进出呢?
夏天出汗多,忍着没喝什么水,一时倒也不急。
填了几份卷宗,庞杜二人就起了身,一看漏刻指向午时,该吃饭了,遂也收东西出了门。
公厨在承天门内靠西的一座院子,徐滢遁着同样青色官服的小吏们往公厨方向走,一面又特意绕行到通往后院的甬道廊下,溜眼看了下上头挂着的大铜锁两眼,才又往左步入公厨大院西厢的膳厅。
进门走到南墙上设的厨窗畔,拿了食盒提了四盘荤素菜肴,二两包子往远离人群的角落坐下。
大梁各级衙门里都有公厨,费用从衙门内部的公费和分红里扣除。中军大营财大气粗,任职的也多是达官显官后裔,因此伙食很不错。
包子才咬了一口,打前头就躬着腰潜过来两人,林威刘灏拎着食盒在她对面坐下,说道:“有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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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衙门里有产业收入,有伙房食堂,都是有据可查的,不是作者的脑洞。。。。
037 要造反吗
徐滢顿住。
林威放了饭菜又半倾身子凑到她跟前:“今儿上晌宋佥事一来就警告我们未经允许不得私下往你们那边走动,然后又叫了庞焕和杜林德在房里嘀咕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他想出什么招,你可得小心!”
徐滢半口包子在舌尖停了半刻才打了个滚咽下去。
宋澈既把她视为眼中钉,会暗中算计这是很正常的事,不过他找的是那俩家伙么?
她目光顺势往左前方一溜,面对她的庞焕正好望过来,对上她的目光后又立刻低了头下去。
她嗯了声算是回应林威刘灏,笑着掏钱又买了份腌笋烧鸡,衙门里不准吃酒,便就叫了壶碧螺春,留着他们坐着一块吃。
林刘二人也是爽快人,当下不客气,举了筷子。
这里吃到七八分,徐滢就放缓了速度,看了眼他们一眼,说道:“不知道两位兄台有没有办法给我弄到一点火药?”
林威呛得饭菜险些从鼻子里冒出来:“你难不成要炸了宋佥事?”
“想到哪里去了。”徐滢左手端起杯子,右手食指比出一点尖尖儿,“我只要手指头这么大一点就够了。”
衙门里虽然不藏火药,但是宋澈亲管着下面募兵,时常要演练,保不准会有的。
果然林威跟刘灏对视了一眼,说道:“光是火药手头没有,不过铁砂弹我那里倒是还有几颗。是上次跟宋佥事下大营巡视野外作战时用来刨灶坑剩下的,每一颗里头藏着的火药也不过你指甲尖这么大一点。”
自从世界上有了火药这东西,便开始广泛应用于各朝军事之中。
徐滢前世虽然贵为公主见广识多,但任性到用火药来刨灶炕这种事她也闻所未闻。
“那你给我两颗。”她把杯子里的碧螺春给喝了。
林威很快回房取了两颗来,是桂圆核那么大的两颗铁皮弹珠,徐滢不懂军火,问他们:“要是爆炸能杀死人么?”
“这哪能伤人?”林威道:“就是拿来爆土炕,还得沙土地质,放上两颗才能爆出簸箕那么大的炕。要是能伤人,又怎么会容我放在衙门里?”
倒也是。而且伤人的武器他们必然也不会轻易给她。
徐滢想想,揣了起来。
这里吃完饭,便就各自回衙。
宋澈他们那些长官自有另外的饭厅,因此并不会知道林刘二人跟徐滢接触过。
回房喝了碗茶,余光瞟见对面那二人贼眉鼠眼地,她忽然就夸张地低呼了一声:“惨了!”然后急匆匆走出了门去。
屋里两人神色顿凛,立刻从案上拿了书,装成出门办事的样子紧跟着徐滢离去的方向而来。
徐滢拢手在拐角处的大梧桐树后看见,冷笑一声,闪身上廊,慢慢悠悠地朝甬道大门走去。
这会儿日晒温高,各衙都在午间小憩,没休息的也都在忙,廊下连只觅食的雀儿都没有。
踱到门前,她余光觑了觑停在远处假山后的那两人,掏出那两颗铁砂弹,用早就准备好在身上的剪刀剪开一个小孔,将一截线头打好结塞进去,再将线头留出锁孔外。然后拿出绢子,小心地将锁孔外沿的粉药擦拭干净。
庞焕和杜林德所站的假山距离她也不过三五丈的距离,正处在这甬道与公事房的正中间,正是进可攻退可守。这里二人见她匆匆忙忙地出来,又鬼鬼祟祟地猫在那门口往锁孔里掏什么,眉间的疑惑随即更深。
她这么偷偷摸摸地在此肯定有鬼!
庞焕道:“要不要去请宋佥事来捉现行?”
杜林德说道:“那门外不过是处空院子,就是捉了现行也不能赶他走,反倒是打草惊蛇了。且看看他做什么再说。”
徐滢敲打锁头的声音一下下传来,没片刻,她又拉着锁孔里留下的一根线使劲往外拉。但擦了半天也没见有新的动静,她皱眉低头看了看,然后身子一拧,掉头又往院门那头跑去。
庞杜二人等她消失在院门外,立刻冲到那锁头前,一看锁孔里果真有一截徐滢留下的半尺长的棉线,而锁孔内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随即想也未想,便照她先前拉扯的模样猛力一拉——
两颗铁砂弹的威力能够往沙土地上刨出个灶炕,当然也就能够冲开一把铜锁!
铜锁被炸开击打在木门上,噼哩啪啦的声音就立时传来!庞焕和杜林德万没想到锁孔里藏着的是这个秘密,顿时鬼哭狼嚎抱着脑袋四处飞蹿!
但他们逃得再快又哪里有被炸开一个大洞出来门板碎屑弹得那样快?那碎木如雪飞般击向他们后脑和身躯,一身官服顿时被撕出一片四五个口子来,头上乌纱帽也飞了,发髻被甬道旁的树枝挂住扯散,杜焕再也忍不住,扯嗓子喊起“救命”来!
衙门里的人全都被惊醒了!
端亲王正在后间打着盹,猛地一听这声音,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
宋澈在公事房左看右看看一只铜方鼎,听见声音来自端亲王这边,也以为屋子塌了,立刻冲过来。
位于端亲王左首公事房的经历们就更不用说了,有些睡梦中吓得屁股都跌到地上才睁开眼来,坐在窗下整理仓储单子的李经历简直是第一个冲到事发现场。
庞焕和杜林德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惨样就别提了,虽不说跟外头的乞儿相比,可在这个个仪容整洁的五军衙门,已经足能让人跌掉下巴!
“这,这怎么回事?!”李经历指着被炸出个大洞来的甬道门,瞪圆了眼睛道:“你们俩这是要造反了吗?!”这院子的四处门禁可都归他负责,如今好好的门被炸出这么大一个洞,他们是不是嫌他一天到头没事儿干?!
庞杜二人抹着眼泪,屁股滚了一滚跪下道:“小的们冤枉,我们这都是被徐镛害的!我们见徐镛吃完饭鬼鬼祟祟不知道在这里不知道做什么,就跟着过来看了看,谁知道竟中了他的奸计!……大都督饶命,佥事大人饶命!”
038 吃亏是福
端亲王和宋澈堪堪好连袂到来,看到这模样端亲王沉了脸,宋澈脸上表情则已不知怎么形容了!
这俩老油子居然连个徐镛都斗不过?
“居然怪上我了,这可真冤枉。”徐滢也在这个时候回到现场,站在宋澈对面,摇着头啧啧地道。“小生才疏学浅,初来乍到又不大懂规矩,两位大人肯提拔点拨在下感激不尽,不过这不该我揽的事情我可不能认。”
“你还说不是你!我们分明看到晌午在公厨里你跟宋佥事身边的刘都事和林都事凑在一处鬼鬼祟祟,后来你就趁着四处无人到了此处,这都是我们亲眼瞧见的!”
杜林德拨了把垂到眼前的头发,气极败坏地说道。
徐滢笑道:“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与林都事刘都事都是同僚,我就是不跟林刘二位坐一处吃饭,跟您二位坐一处您二位也不见得欢迎我不是?要不然,又怎么会连我出个门都要尾随跟踪?
“且莫说这门后既没藏着财宝又没藏着机密,我到这里来转悠也没有什么说不清的,就是真来了,毕竟这门也不是我弄坏的不是?难道二位都这副模样了,我人都不在现场,这也要推到我头上不成?若是这般,这世上岂还有道理可讲?”
杜林德哑口无言,与庞焕同往宋澈看过来。
端亲王简直无语了。都什么破事儿!
他瞪了眼宋澈,然后沉脸望着庞杜二人:“修门锁的费用,由你们自己掏钱!今日这事,你们也都各自记一过!成日里鸡飞狗跳的,成何体统?日后再有这样的事,直接上板子!”
衙门里混资历的功过薄上如何记录十分要紧,记的功多了自然升官发财事事靠谱,记的过多了,什么样的结局自己也能掌握个几分。庞焕杜林德顿时就哭丧着脸了。
端亲王看看那被炸去了小半边的松木门,又哼了声然后拂袖回房。
宋澈牙酸地瞪着徐滢,徐滢笑微微冲他颌颌首,他顿时一扭身,也噔噔地跑了。
这里责任虽是了清了,李经历脸上却仍然很难看。
他手头乱七八糟的事情可忙着呢,这门也不知还能不能用,重新制一张少说也得两三日,还得雕花镶刻上漆描纹,这么着一下来至少得十来日了,后院里虽说是没有放什么东西,可那里连接着端亲王的后房门,若是让工匠们进内扰了端亲王议事那还了得?
就是能用也得费上不少功夫来修整。
“大人。”徐镛从旁觑了他片刻,上来拱手了:“庞杜二虽然对我多有误会,但下官却不愿怨怨相报,王爷既然发话让他们掏了银子,那么剩下这监工的事不如就让下官代劳罢,下官保证将这门锁督察得恢复如初为止。”
庞杜二人看过来。
李经历正愁着要不要叫两个衙役过来看守一阵子,一想到个小小的门正儿八经弄两个人守着又太过煞有介事,想起徐镛他们公事房正好闻此地不远,不由立刻展颜:“真难得你小小年纪能有这副胸襟!往日倒是我没看出来!”
又瞥了眼那俩,再拍着徐滢肩膀说道:“常言道吃亏是福,你能如此处事非常好。这事我就交给你,你好好干!”
徐滢含笑颌首,“谢李大人。”
庞焕杜林德偷鸡不成反出了这么大个丑,早已臊得无地自容。
修门的事李经历转头就上报了工部,因为尺寸不好把握,门窗这类都是不可能像家具一样做好现成的送过来装的,揽下这监工的差事,正好就解决了她如何专用后院这净房的事情。
徐滢回到公事房,提笔写了几个字,竖了个“闲人止入”的牌子放到那甬道口,然后拍拍手,挑眉看了眼西边宋澈的公事房方向。
宋澈回到房里,插腰立在窗下,一张脸拉得比门口衙役手上长枪还要长。
要早知道那两个家伙那么蠢,就不浪费他的时间了!没想到徐镛那小子这么难对付,这都是明摆着的事了,他分明就是知道庞杜二人听了他指使才暗中出此计策!什么他不在场?什么不关他的事?他蒙谁呢!
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是多余了,他徐镛既然这么狡猾,下次他必然要好好筹谋一番再行事不可。
这里正凝眉思索着,门外衙役忽然走进来,“大人,乾清宫的鲁公公来了。”
他扭头向外,果然就见鲁庆抱着拂尘站在门口,微笑着冲他颌首:“世子,皇上请您进宫吃茶呢。”
宋澈虽然心虚,却不认为皇帝有那么快知道衙门里这点事儿,他想了下站起来,指着桌子脚下那铜鼎与御役道:“给我送回王府去。”说完便从桌上拿了翼善冠,与鲁庆出了门。
皇帝在乾清宫后殿露台上看书,弃了正儿八经的桌椅,只在汉白玉铺就的平白上铺了竹簟与软枕,面前摆一张两尺见方的鸡翅木桌子,八角盘龙的小香炉里焚着根沉水香,还有两三样干果,一盏沏在绿玉斗里的瓜片。
皇帝手上的书是《孙子兵法》。
宋澈见了礼之后被吩咐在方桌这边坐下,宫女上了茶,亦是拿只白玉斗装着。
宋澈也司空见惯。
他这位伯父不只茶盏讲究,身上打扮也讲究。
他跟端亲王的五官其实长得极象,但端亲王豪迈而不拘小节,皇帝却大有不同,已经四十出头的人但却了,皮肤还跟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样光滑有弹性,一双眉毛修剪得一丝不苟,两撇胡子也修得跟眉毛也似,巧的是一双眼睛也还跟年轻人一样灵活。
他以往微访出巡的时候,街上的姑娘嫂子的双眼总是会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上。
宋澈和程筠还有宋裕这些嫩不溜丢的公子哥儿反倒是衬得像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不过,谁让他命好?有个给他接连生下两位嫡子的贤内助皇后,又有虽然争宠却还算知分寸的妃嫔,更有两个亲手栽培出来的极顶用的又感情好的儿子,朝上又有包括自己的亲弟亲弟在内的一班贤臣,他基本上没有什么可忧虑的,自然也就有许多时间进行保养。
当然,这些都是庶民们私下带着敬意而传的,作为侄儿,他可不敢这么评价。
“今年才出的毛尖,你是第一个尝到的。”皇帝指着玉斗说道。又勾着袍袖拿了块粉甜的枣泥糕给他,“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点心之一,朕午膳后才让他们现做的,放了许多蜜糖。还有这些干果朕记得你也喜欢吃,都是关外来的,你尝尝。”
宋澈端茶看了他片刻,放了杯子。
皇帝道:“听说你父亲把整治下面卫所的差事收回去了,然后让你管着武举选拨的事?”
他一说到这事,宋澈拿点心的手势就慢了下来,看了一眼他,唔了一声,没说什么。
“三十几个卫所,加起来事情也确实挺多。这小半年下来中军营军纪让你管理的很不错,朕很欣慰。”
皇帝摸着唇上胡子望着他,“不过这武举是咱们大梁每六年的大事,你父亲把任务交给你,那也是对你的信任。不如这样好了,你带的人这次要是能进前三甲,朕就把那匹‘赤焰’给了你。”
039 被催婚了
又是来当说客的。
宋澈这次一声都没吭。
皇帝也察觉了点尴尬。他说道:“赤焰可是很多人想要的,你父亲当初想要朕也没舍得给。”
宋澈又看了一眼他,闷声望着脚尖。朝上秩序井井有条,他这个皇伯父也有闲心操心起了他的事。当然,就是当初朝廷还没这么太平的时候他也没少关心端亲王府。宋澈咽了茶,抬起头来:“武举的事,皇上放心便是。”
皇帝点点头,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又摇起诸葛羽扇来摇了两摇,说道:“明年正好建国一甲子,满朝要大庆,到时候所有宗室子弟以及有诰命封号的女眷都要参加。你们王府到如今也没个正经主母,到时可如何是好?”
宋澈默了下,“那还在明年九月,至今还有一年多。”他可不认为这件事到现在就需要张罗了。
“早倒是早。不过,端亲王府却至今都没有王妃,到时候祭祀却是件让人头疼的事。”皇帝望着他,“按规矩,到时候太庙大祭,是由你父王母妃带领宗人府的人主持,可是你母妃早逝,论理就得你跟你媳妇儿出面。要不,”皇帝凑近些,“朕着人给你挑个媳妇儿?”
宋澈额角有了黑线。
皇帝坐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赶紧成了亲,生了儿女,看着你父亲添了嫡孙,朕将来也才好对你的皇祖父皇祖母有个交待!你也知道你母亲过世得早,你父亲身边就两个夫人侍候着,她们是没资格管你的婚事的,你这事儿,还真就得朕揽下不可了。”
宋澈抬起头:“我才刚进衙门,正事都没理清,不想成亲。”
“借口!”皇帝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上次朕要给你指婚,你就说你才进衙门,这回进了都小半年了你还是这话,这么糊弄朕,你像话吗!俗话说长兄如父,为了你父亲朕打小就没少操过心,好不容易等他成了亲生了儿子,以为可以放心了,谁知道你母亲又过世了!
“朕堂堂一国之君,本来精力都应该全部放到国事上,结果到头来朕操完了弟弟的心还得操侄儿子的心,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朕!”
皇帝沉哼着,脸色十分不好。
宋澈只得软下来,望着桌面道:“我看别的王孙公子都是满了二十才成亲,端亲王府还有郡王,并不愁子嗣。”
“你傻啊你!”皇帝拿扇子敲他的脑袋,“你父亲就你这么一个嫡子,莫说难以找到合适的人胜任次妃,就是找到了,他也只有你这么个嫡子,你不成亲生儿子,将来这世孙的位子又传给谁?还是说直接让你几个弟弟上书请求改任世子?你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嘛你!”
宋澈被打也不敢抬头,闷声道:“总之我不想这么急着成亲。”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你?”皇帝冷哼。
“可我想找个我自己喜欢的!”宋澈脱口而出,说完之后一张脸已瞬间红如猪肝。
“呵!”皇帝冷笑敲着桌子:“还喜欢的,那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是天上的嫦娥,还是九天的玄女,只要你说的出来,朕都给你找过来!”
宋澈已经脸红到脖子根来了,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皇帝又冷笑:“说不出来朕就随便给你找!”
“我虽然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但不喜欢什么样的我却知道!”他被逼急了,垂头往掌心窝里擦了擦,然后站起来,“我的婚事皇伯父还请不要操心了,衙门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他匆匆施了个礼,逃也似的冲出了门去。
皇帝望着他背影,冷哼着抿茶:“德性!”
宋澈走出前殿,到了无人处,才在庑廊下停下来。
回头看一眼身后,太阳斜照在玉阶上,这宫殿越发显得深沉沧桑。
他屈脚在阶上坐下,轻轻吐了口气。少年的背影烙印在落日逆光下,宫城的庑廊越发显得肃静。
坐了方有片刻他忽然又站起来,拐上左边的庑廊飞快地往深处跑去。
庑廊尽头是处天井,藤萝层层披在假山石上,开着洁白的一片小花,一阵风过花瓣落下来,将墙角一株两人抱的银杏树脚铺得如雪如霜。
宋澈走到银杏树前,伸手往树干上一只拇指粗的小树洞里一下下地扒拉。
树洞里并没有扒拉出什么东西,但他却没有停。仿佛目的并不在于扒洞里的东西,而在于静静干一件事这本身。
“世子。”万喜停在假山石下,充满忧虑地望着他。
他顿了顿,收手回过头来。
“万公公。”
万喜微微笑了笑,走上前两步,倾着身子,半仰头道:“又被催婚了?”
宋澈眼神又变得黯淡,垂下眸去。
万喜道:“王妃过世也有十四年了,世子也有十八岁,也该成亲慰慰她在天之灵了。成了亲,便有个打心眼儿无微不至关心世子的人,你们一起共度春秋四季,一起共享喜怒哀乐,这是好事,世子应该高兴才是。“
宋澈高兴不起来,他侧转身去抠着树皮,“王爷从来没喜欢过我母亲,却又娶了她,我母亲婚后没有一天是快乐的,这样的亲成了有什么好处?母亲从一而终,但他却又纳妾生子并不将我母亲放在心上,我不想当他那样的人。”
万喜微顿,缓缓轻拍他的手背,“世上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他没吭声,脸上全是倔强。
万喜微微叹息,忽而布满褐斑的手又从袖子里摸出几个物事,轻轻放到他手里:“刚才路过樱桃树下,顺手摘了几个。今年的樱桃比往年的好吃很多,你尝尝。”
宋澈看着躺在掌心里的樱桃,眼眶泛红地望着他笑了笑。
端亲王虽然交代不能早退,但到了申时末刻,也还是准点下衙了。
徐滢等端亲王走了之后麻溜儿地出门乘车回了府。
徐镛和杨氏见她须全尾全地回来也才算松了口气。解决了如厕这件事,剩下的总算好应付得多了。
家里这边也没出什么事,一听说徐滢患了赤眼症,个个如同避瘟疫一般到三房跟前就止步了。徐镛却是加紧了康复锻炼,又着人去济安堂跟余延晖讨壮骨灵药,拿药的人回来,又手舞足蹈把余延晖的德性给学了一遍,惹来杨氏一顿骂。
徐滢回房换了衣,侍棋已经在屏风下等着了,递了茶给她说道:“昨儿姑娘交代去打听的袁家,倒是有些眉目,那刘员外家里的人说他们家确实是跟南城城隍庙后头开铺子卖成衣的袁家提过亲,不过袁家没答应。”
侍棋以为徐滢打听的是提亲这事,着重说起来。
徐滢听说这袁家没答应,心里却是有底了。那日在戏园子楼上绿衣妇人也曾说过她家当家的没应来着,看来十有**就是这卖成衣的袁家了。
原先她还以为袁家至少是个财大气粗的财主,没想到不但不是财主,还是个做小买卖的掌柜。
袁紫伊前世仗着出身世家的名头在京师耀武扬武,简直把她这个正牌公主都完全没有放在眼里,没想到这世不但混得做丫鬟的下场,而且还是个根本就没有什么前途的小户人家当丫鬟!这个扫把星也有这一天,真是大快人心。
“你把袁家的地址详细告诉我。”
她喝了口茶,便半躺在躺椅上。
既然要装病,那就得装得像点儿,这一向自是不出门走动为最好了。
翌日早上从侍棋手里接过袁家地址,如期又到了衙门。
进了公事房,庞杜二人便站了起来。徐滢未加理会,走到自己位上坐下。今儿不是她轮值,端亲王屋里的清扫不必他做。拿了茶杯起身去沏茶,对面一双手已经伸了过来,庞焕捧起杯子,已麻溜儿地往茶台去了。
徐滢全程盯着他的举动,没发现有什么暗中投毒下药的行为,瞥着他把茶接过来,又看着垂首立在案侧毕恭毕敬的这二人,笑说道:“二位大人这么热情,小生可有些承受不起。”
040 路见不平
二人抢着道:“徐大人哪里话,是我们失礼了,有得罪之处还望大人不要计较。往后大人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们便是。”
徐滢笑了下,也没有多么推辞。
他们俩在衙门里并没有什么好倚仗,昨儿倒被抠出来修门的那笔银子,自然也知道中了徐滢的计。原先还指望着他被宋澈惦记着他们能从中捞点什么便宜,如今事没办成,宋澈那边他们自然不必指望了,而“徐镛”手段这么阴险,他们当然还是知趣一点比较好。
这一日于是十分平静。
晌午用完午饭回来在庑廊底下见着宋澈,心里不知想什么,直到快撞上她才抬头,并且很快撤下那副仿佛刚被人蹂躏过无数次的表情,转而定睛在她脸上并狠狠瞪了她一眼,走掉了。
但除此之外也再没有什么风波。他进了院子直到徐滢下衙的时候也没见出来,中间也没有传不相干的人进屋过。这么规矩,让徐滢简直都有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感觉。
夏天太阳落山晚,徐滢上了马车,跟金鹏道:“先去城隍庙转转。”
马车驶到城隍庙,她又下车道:“我下去走走。”金鹏只好跟着。
袁家铺子在城隍庙后靠近南市的大街上,论起铺子来并不算小,一排三间的门脸儿,后头还连着个三进的院子。
店堂里货也进的充足,粗粗看一眼,雇的伙计怕也足有五六个。柜台后坐着个肥头大耳蓄八字须的锦衣汉子,应是掌柜,另有个帐房先生拿着叠银票从里屋走出来,看起来袁家这生意顾着自家生计还是不成问题的。
徐滢招呼了金鹏从铺子左侧与一壁海味店中间的小巷穿进去,因为巷子乃是夹壁,没有出入之门,所以也偏僻得很。但这种院子并非徐家那种高门大院,四面的墙头是极矮的,才到后院处,就听院子里传来叫骂之声。
徐滢连忙招呼金鹏过来,指着墙角一块砖石:“你站上去瞧瞧,看看院里什么情况?”
金鹏立刻站上去,借着墙头草的掩护冲里张望,才看了两眼,他就如同开水烫了脚一般跳下来!
“那,那个,那个在宝墨轩看到的姑娘,她在打人!”
打人?
徐滢一把将他扯下来,换成自己站上去,踮着脚尖看起来!
只见院子里这会儿正有两个人一追一跑地围着院子内墙打圈,跑的那个披金戴银嗓子尖利正是那日在宝墨轩里见着的挑纸镇的妇人,眼下正一面气喘嘘嘘地跑,一面扯开嗓子大喊着救命!而追的那个手握笤帚杀气腾腾如同母夜叉,则正是那日里低眉顺眼跟在这妇人身后的袁紫伊!
这厮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都混成这样了居然还能举着笤帚把当家主母追得满院子跑!
店堂里那掌柜的看上去可不是她能掀得翻的。呆会儿倒要看她怎么死!
徐滢只觉心头无限开阔,回头吩咐金鹏:“快去前边儿告诉那掌柜的说后院杀人了!再顺便称半斤瓜子来。”
金鹏完全摸不着他家小姐的路数,但是也并没有他拒绝的余地。
围墙里头袁夫人已经喘得如拉风箱一般了,膝盖也有些发软,回头一看袁紫伊的笤帚已经扑了上来,吓得赶紧又往前一扑,抱住廊下柱子躲避起来。
袁紫伊拿着笤帚不要命地扑上去,一边打一边还咬牙切齿地嚷嚷:“让你把我嫁给那财主的跛脚儿子!我让你欺负我从小死了娘!上辈子我连正儿八经的公主都没放在眼里,我会怕你这个死妖婆!我抽不死你!”
墙头上的徐滢眯缝着两眼沉下脸来,她还有脸说她没把公主放在眼里?
那袁掌柜怎么还不来!
正想着,前院通往后院的穿堂忽然就蹿出几个人来!打头的肥头大耳正是前头坐柜堂的掌柜!
“你要干什么?!”
袁掌柜这一出现,袁夫人就披头散发地从柱子后头爬出来了,操着足能撕破人耳膜的声音哭喊起来。
袁紫伊还举着笤帚往她身上扑了两下才住手。袁掌柜夺过笤帚,反过来追着她追打起来。
徐滢扶墙乐得直不起腰。让你阴魂不散地来克我!打死最好,打死了换个地方再投胎去!
金鹏扯了扯她袖子,将瓜子递过去。
她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地磕起来!
“反了天了!你竟敢打人?!”袁掌柜的战斗力并没有让徐滢失望。很快袁紫伊就被逼到角落里,笤帚也如狂风骤雨般往她身上扫去。她口里虽然叫喊得紧,却也不躲,笤帚一下下落在她身上,连徐滢看了都觉肉疼。
姓袁的蹄子再该死,好像也轮不到别人来弄死她,再说一个大男人这么不要命地欺负个女人算怎么回事儿?她想了想,低头从墙上扒出个拳头大的土块,对准袁掌柜的后脑砸过去!
她没练过武功瞄得不太准,土块砸中袁掌柜的后腰,惊得他捂腰弹了起来!
“是谁?!”说着往墙这头望来。
袁家院子并不大,就算从那边墙到这边墙也不过六七丈的距离,袁掌柜的怒意瞬间就传达过来了。袁紫伊趁着这当口猛踹了一旁同愣了的袁夫人一脚,逃远一点往墙头看来。
金鹏吓得半死,扯住徐滢衣袖就要跑。
徐滢却拉住他从他手上包袱里拿出乌纱帽戴在头上,拿后脑勺对着院里。
院里袁家夫妇并缩在墙角一直没出来的两个下人见着这露出半个的乌纱帽俱是一惊,不知道他们怎么把官老爷都给惊动过来了!当即满院子人立即猫腰跪下,袁紫伊看着那后脑勺,却是蹑手蹑脚走过去,站在墙下花墩子上往外看。
徐滢听到脑后动静回了回头,顿时对上袁紫伊一张放大的脸!
墙里墙外同时传来一声惊叫,袁紫伊扑腾滚下地,徐滢也打了个趔趄,然后抱着乌纱帽招呼金鹏就往巷子外头跑!
气喘嘘嘘出了街口,抬腿就要登车,后领子忽然被人一把揪住:“往哪里跑?”
徐滢憋足一口气回头捅了一拳,袁紫伊撒手往后跳了半步,没等她转身便又扑了上来,得意地钳住她胳膊:“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你这个没良心的。”
徐滢咬牙横瞪她:“你不是快被抽死了吗?怎么还没死?”
袁紫伊叉腰大笑,捋起一截袖子,露出里头的粗皮衣裳给她看:“我是那么没准备的人吗?在本姑娘决定教训那死妖婆之前,我就已经私下里暗制了这么一套装备,别说笤帚打得不疼,就是鞭子抽在身上也不见得就能奈何我!”
“荆甲衣?!”徐滢倒吸了一口冷气:“董畏教你制的?!”董畏是大胤十万大军总教头,这些都是他们营里的基本装备呀!董畏那个没良心的,当初趴在她昭阳宫哭喊着非她不娶,转头成了亲就教起这扫把星这些把戏来了?
“当然是他。”袁紫伊将袖子撸下来,笑得跟随时要去青楼卖笑似的:“他敢纳妾给我添堵,我当然也不会白白受他的闲气。他总得返点什么给我才成。要没这层准备,你以为我刚才会白白站那里不动?”
徐滢回头看了眼一旁目瞪口呆的金鹏和车夫,咬了咬后槽牙,压低声道:“去前面茶馆里说话。”
“我没钱!”袁紫伊摊摊手。
“我请!”徐滢瞪了瞪她,揣手迈步了。
041 谁是发小!
为了避人耳目,徐滢挑了墙壁看起来还算严实的茶馆雅室。
进门落了座,伙计上了茶,徐滢瞬即撩眼冷笑:“你还真是越混越了得,竟然变成了下人。”
袁紫伊嫌弃地看了眼杯子里的茶叶,惯性伸出一只手托着杯底,说道:“谁说我是下人?我可是袁家正儿八经的原配嫡女!
“那姓袁的死肥猪因为原配没生下子嗣,于是去年才又纳了房妾,就是那姓路的死妖婆。死妖婆进门没多久原配就死了,我这原主从小被袁肥猪打怕了,这路氏为了想扶正,半个月前就弄了碗生附子汤把她给毒死了!”
徐滢啧啧声道:“哟,是嫡女你还混得这么惨。”
袁紫伊瞪她道:“你行你上?”
徐滢哼了声,拿起桌上摆着的折扇风流倜傥地扇起来,又斜眼道:“这么说你是半个月前来的?我是死了之后穿过来的,你又是怎么来的?难不成因为你作恶多端,连老天爷也看不过眼,索性降了两道天雷把你给劈死了?”
“你当我像你?”袁紫伊冷笑望着她,转着手里杯子道:“话说你死的时候我居然没能赶过去看看,真是可惜,听说喷出来的血血足足一大盆呢!驸马听说后赶到门口连门都没进就捂着鼻子走了,要不是宫嬷作主帮你收尸,大胤可就多了个光身子赴死的公主了!”
“是啊,我倒是有宫女收尸,你呢?”
徐滢哔地一声收了扇子,“你陪嫁带过去四个丫鬟无一例外被董畏暗中收了,你把她们整得要死要活,她们都恨不能直接掐死你,自然是不会帮你收尸了。我知道你一直嫉妒我,可是你好歹是首辅家的大小姐,又何必把一腔嫉妒摆得那么明显?”
徐滢扬唇笑起来。
袁紫伊不动声色斜睨她:“我作恶多端活该被雷劈可到底还是穿成个女人,你呢?你这么圣洁高尚,怎么穿成个不男不女的阉人也似?”
徐滢闻言,立时解了头顶束发,摇摇一头青丝:“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瞧瞧,我到底是男是女?”又伏到她面前倾了身:“要不要我再脱了衣裳给你看?”
“滚滚滚!”袁紫伊推开她:“哪世看到你身上都没三两肉,我可没兴趣看!”
“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徐滢坐回去,抬手束起发来。一会儿小鬏鬏扎好了,又慢条斯理道:“我如今可是官家小姐,比你这个爹不疼娘不在的商户女可体面多了。你要是再敢得罪我,我随随便便就可以把你捏死。”
袁紫伊叹了口气,喝一口茶道:“恐怕我还没来得及得罪你,就已经先被打包塞到财主儿子的床上被蹂躏而死了。路氏那个死妖婆,上次把我推给东郊刘家不成,这次又吹活了袁肥猪的耳朵,答应以一千两的聘礼把我送出去。”说到这里她扭过头来:“话说回来,你订亲了没有?”
徐滢拉长脸:“关你什么事?莫非你还想再坏我的婚事!”
“你不说我就去徐侍郎家把你是个妖孽的事情说出来!”袁紫伊道。
徐滢顺手便将杯子砸了过去:“死扫把星!你果然去查过我了!”
“哪里用得着特意查?”袁紫伊避开杯子,捏了两颗杏仁在手里揉来揉去,“那天捉你的那个少年太好打听了。我往五军衙门口转了转,很容易就知道你哥哥在端亲王世子手下当差。”
“是端亲王手下,不是世子!”徐滢甩了记眼刀过去。
早就知道她不会那么老实,不过这也没什么,她可不信她有那个胆子敢去捅她的底,谅她前世再有手段,也逃不过这辈子是个商户女的命运。一个街头商户女跑到徐家诽谤他们家的小姐是妖孽,凭徐镛一拐杖就能把她打死了!
不过这死丫头这么精明,再呆下去恐怕她连她代替徐镛进衙门的事都要知道了。这事可还是谨慎一点的好,她站起来拂拂衣摆:“我走了。”
袁紫伊拽住她袖子:“咱俩是发小,好不容易又碰面了,可见缘份不浅。眼下我有难,你怎么能就这么走?起码帮要我摆脱袁家不是!”
徐滢抬脚踹开她:“谁跟你是发小!”
“咱俩四岁就认识,六岁还滚在我祖母床上打架,我脚脖子上有你抠出来的疤,你手腕上也有我咬过的牙齿印,我的枕头上还落下过你睡觉留下过的口水印,咱俩还一块偷过我祖父藏着的酒喝,不是发小,是什么!”
“是仇家!”徐滢不假思索的。从小就抢她的糖害她丢脸,长大还坏了她的婚事,居然还有脸说跟她是发小!啊呸!
“徐滢!”
“叫魂吗?!”
袁紫伊握起拳头来,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你十岁生日的时候我还送过一双木雕的锦鲤给你!”
“哈!我拿到的当天晚上就扔了!”徐滢扭头看着窗外。
袁紫伊扑上来掐她的脖子:“那是我亲手雕的!”
徐滢被迫反击,伸手去反掐她。
两个人战在一处,一会儿杯子翻了,一会儿桌子倒了,一会儿凳子掀了。
门外的金鹏听见动静破门而入,慌忙上前拉开二人拖起她们。
徐滢正了正身上衣裳,瞪了眼同样打绿了眼的袁紫伊,掏出锭碎银拍在桌上,出门了!
袁紫伊抓起只杯子砸过去:“你个没良心的,你始乱终弃!”
声音飘过门槛飘进楼上楼下,底下大堂里坐着的茶客纷纷充满鄙夷地往急步楼的徐滢望过来。
徐滢握拳在楼梯上顿一顿,又以更大的动静回到茶室门口,大吼道:“先把你肚里的野种处理掉再说!”
满楼茶客的目光立刻又往门口的袁紫伊射过来了。
袁紫伊颤抖着瞪向她:“你够狠!”
徐滢冷笑:“彼此彼此!”
袁紫伊哇地一声捂脸哭起来。
徐滢嗤道:“真不要脸,连在妾侍们那里学来的招数都用上了!”
“对什么人用什么招数,我要是还端着总教头夫人的架子,岂不早被袁家那对狗男女折磨死了?”
袁紫伊迅速抬脸望着她,站起来:“人活着什么最重要?活命最重要。前世里你我斗得你死我活,结果你吐血死了,我去看你的路上又被核桃仁卡在喉咙里呛死了。你知道你混得比我强,可再强你也不是公主了,要不你把我从袁家拉扯出来,回头我帮你过上好日子?”
徐滢冷笑:“说得好像你什么时候过得比我好似的。”
袁紫伊拍她胳膊:“凭咱俩的手段,能坏到哪里去?我可以帮你物色门好婚事,早日重新过上公主般的富贵生活。”
“谢了,你留着自己用吧!”
徐滢瞪她,再也懒得理她,抬脚扬长而去。
袁紫伊抓起走廊上一只笤帚扔过去,可惜没扔着,顺着楼梯啪啪滚落在店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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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 崔家的礼
徐滢回到府里,一直到进了三房院门,才回头跟金鹏道:“今儿的事,不准说半个字出去。”
金鹏迟疑了一下,毕竟他是徐镛的小厮。徐滢便在槐花树下拢手,语重心长地道:“你知道我做事是有讲究的,这件事有我的考虑在,你要是透露出去泄露了天机,那对我们三房可是十分不利。你是太太的陪嫁奴才,你当然不希望三房不好,是不是?”
金鹏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徐滢的韬略他当然见识过,对三房不利的事他当然不能胡来。再说了,她在外头跟商户女打架,而他这个随从居然等到快打完了才进门劝开,这要是让杨氏和徐镛知道,他也得脱层皮。
两厢就有了共识。
为了不露破绽,徐滢径直回房换了衣才出来。
侍棋看见她脖子上红了一圈,惊问为什么,她轻描淡写抹了层散淤膏,说道:“官服领子勒的。”
侍棋也只好相信。
梳妆的时候徐滢又交待她:“如果哪天有个十五六岁,长着柳叶眉丹凤眼,尖下巴白皮肤,不管看到的是人是鬼见面就笑,一看就像个狐狸精的女人来找我,你千万别让她进门。”说完才想起侍棋也见过袁紫伊,便说道:“就是上回我们跟去戏园子里追看的那女的。”
虽说她不觉得那死丫头会真的为这点事闯到徐家来揭她的底,但这厮天生就属扒不掉的狗皮膏药,眼下凭她在袁家的处境,指不定还真会过来扒着她不放。那死丫头打小就特别会钻空子,她才不要让她扒拉上。
她刮了点香脂抹在手上,翘起的手指尖忽然碰到个冰冷坚硬的家伙,她立马看过去。
“什么东西?”
铜镜下是一只半尺见方的漆木盒子。
“哦,这是崔家让人送过来给姑娘的生日礼,姑娘看看吧。”说到这个侍棋就兴奋起来,毕竟崔家年年都记得徐滢的生日,十年下来该送的礼一样也没有少过,而且件件都十分得体。这在给三房长脸的同时,也是给三房定心丸吃啊。
徐滢开了盒子,是对质地绝佳的冰种玉镯子。
“谁送来的?”
“是崔夫人跟前的胡嬷嬷。”侍棋笑道,又催促她:“姑娘快戴上试试。”
徐滢就戴了戴。
大小还真合适,她手瘦,这镯子是粗围,衬起来很大气。
她就知道不是崔嘉送来的,按大梁的规矩这礼就是得未婚夫过来送,初初两三年每逢年节倒都是崔嘉带人来的,最近这几年崔嘉更是连徐家的大门都没踏过,崔家虽然一直都承认这门婚事,可是在徐家内部,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等待着崔家上门退婚的那刻了。
所以崔嘉跟在冯清秋屁股后面走,大家也并不当回事,因为不管怎么看,冯清秋嫁给崔嘉才更合理。
她把镯子摘下来放回盒子,吩咐道:“都收起来,一件也不许弄混。”
徐家吃大厨房,大少爷二姑娘的生日,府里还是会有加菜的。两人这个月的月例也会翻倍,比如少爷小姐们每月都是二两银子的月例,这个月他们就能得到四两。其实像徐冰他们过生日的钱还要更多,因为老太太会赏,婶母们也会有送。
徐镛兄妹不知多少年没得过生日赏钱,这些年的生日都过得平淡而寒酸,今年杨氏手头有了银子,硬是给他们整了一大桌子酒菜,又每人各制了三套新衣裳,——三房没有什么人情往来,虽说只靠月例和嫁妆钱过活,但一家子有这笔钱还是过得富余。
大厨房为了整这桌菜从日落西斜就开始忙乎了。
杨氏给的赏钱多,她们自然也就做的起劲。
徐冰望着西跨院那边欢声笑语酒肉飘香,再看看自己桌上的笋丁鸡,松子鱼,粉蒸丸子,五圆鸡汤和酱汁白菜,蓦地将筷子拍在桌上。
“把窗户关掉!”
一旁布菜的锦鲤吓了一跳,小心地道:“大热天的,关了窗怕会闷得难受呢。”
“关掉关掉关掉!不就是有俩钱了吗?整得跟才从天牢里出来似的!”徐冰挥手嚷嚷起来,又拍着桌子,“这都吃的什么垃圾!天天鸡鸭鱼肉,大厨房里的人都是死的吗?!就不会想办法弄点鲍参翅肚吗?!”
锦鲤无语了。
不吃鸡鸭鱼肉又吃什么呢?她们每顿还只有一个肉菜吃呢。弄鲍参肚翅?当这是金陵么?大北方的海货哪里那么容易弄?一顿下来简直都能听得见咬得银子响呢。徐家又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之家,即便是人家端亲王府,也不见得顿顿如此罢?
“还愣着干什么?我要吃鱼翅汤!”徐冰催促起来。
锦鲤颌首道:“哪里能就说就有?现如今报去厨下,也得明儿大清早去买了才有呢。”
徐冰瞪了她一眼,站起来,闷声不吭地坐在到床头去了。
三房那边听说今儿什么珍奇都有,她长这么大徐少泽和冯氏可都没曾这么隆重地给她过过生日呢。徐滢连父亲都没有,不就仗着一张嘴把杨氏嫁妆赚回去了么?也敢在她面前这么嚣张。她身为长房嫡女都吃不到的东西,他们凭什么吃得那么得劲儿?
她两眼骨碌碌一转,说道:“去荣安堂!”
徐老太太才不过五十多岁,除了前阵子查出有些心悸之症,身子还算硬朗,因而晚饭也不必过于早吃。三房里这向因为假称徐滢患了赤眼症,众人怕过了病气,纷纷表示不必他们前来立规矩,而徐少泽还躺床养伤,老太太也暂时免了冯氏的晨昏定省。
二房黄氏侍侯了碗筷,回房后屋里就没外人了。
徐冰到来的时候老太太正在喝汤,见她进来冲她笑了笑。
徐冰在她下首行礼坐下:“冰儿侍侯老太太用饭。”
又拿瓷勺给她添汤,并叹道:“我三婶也真是的,虽说是大哥和二姐的生日,但他们整了那么一大桌子菜,怎么能把老太太也给撇下不顾呢?我们这些也倒罢了,向来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老太太可是他们的亲祖母!这么做是不是太没规矩了点?”
徐老太太叹着气,指着面前这一桌子菜:“这就是你三婶让人送来的。”
捞起的汤勺上正好躺了半只海参,徐冰握着勺柄,烫手似的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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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知道有些亲不喜欢双穿,不太接受小袁这样的设定,但是这次还是试着这样写了,因为写烦了勾心斗角的女配。。。。。。
043 伏低做小
宋澈大早上地在院子里练剑,流银走过来说道:“常山王出去了。”
宋澈初时没反应,连刺出两招又挽了个剑花才停手望着他:“去哪儿了?”
“往南城松香坊那带去了,不知道是去刘将军府上还是长公主府上。”
常山王便是端亲王次子宋鸿。端亲王有三个儿子,王妃生下宋澈,两位侧室夫人分别生下宋鸿和宋沼两名庶子,不过对于皇家来说庶子跟嫡子并无太大分别,除了不能立世子,也依然一个封为了常山王,一个封为陈留王。
常山王宋鸿已经十六岁了,已经有资格在外应酬交际。
松香坊那边也是权贵林立的去处,他一个初出茅庐的郡王,大清早的去往那里,很显然不正常。
“去盯着。”宋澈挥开剑刃,又频频舞动起来。
宋澈舞剑的时候徐滢已经到了衙门。
今日又有会议。
三十八个卫所及千户所的统领又齐聚到五军营来了。
徐滢这次并没有跟随进去议事厅,但是将军们出来的时候又同到端亲王这里来了,于是照例他们得进去端茶递水。
宋澈也在,徐滢当他透明,他的心思也没在她身上。
端亲王给了份名单给将军们,是一份有着十八人之多的调令。将军们自然有个别的发表意见,不过最终都在端亲王的强势举证下变得哑口无言。
会议气氛有点沉闷,最后右都督吴国公站出来缓和气氛:“眼看端午节将到了,兵部最近收到前军营的军报,说是魏王组织前军营的将士在秦淮河办起了龙舟赛,其余各营都有响应,就连后军营忠武侯也打算举办包粽子比赛,我看咱们营不如也办点什么活动应应景吧?”
“好主意!”端亲王丢了卷宗在桌上,“咱们营就是少了几分蓬勃劲儿,赛龙舟的话,北城海子那片很合适。”
端亲王这态度一看就是不想再跟他们纠缠下去。
既然两位大头都发话了,在座将军们也都只好顺势议论起来。
徐滢觉得这些跟自己没有关系,双手交握立在端亲王身后,如同种在那里一棵树。
宋澈忽然瞄了她一眼,漫声道:“既是要调动气氛,又怎么落得下咱们衙门里的人?若是要赛龙舟,衙门里的人也自组一队。”
“有道理!”吴国公道:“既然是咱们大营的活动,当然要每个衙门都有人参与!”
徐滢被他们这一唱一和弄得心里直打鼓,端午节也不过七八日时间,徐镛那会儿必然还出不来,难道要她穿着背心光着膀子去划船?而且谁知道这姓宋的安的什么心?万一他把她直接摁水里溺死怎么办?
“那个……”
“就这么定了。”她才开了个头,端亲王已经大手一挥:“具体事项你们自己商议。先吃饭吧。”
徐滢往宋澈望去,宋澈嘴角噙住一抹冷笑,昂首挺首打她面前过了。
徐少泽卧床养伤这些日子,冯氏倒是哪里也没去,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
冯氏不出门,徐冰也没有地方可去,昨儿夜里被三房气着了,大清早见着丫鬟们又谈论起杨氏如何疼爱一双儿女,徐滢又得了哪些人哪些礼物,午饭也没吃安生,晌午在床上辗转了会儿,终是睡不着,爬起来到冯氏处,说道:“快端午了,我想上街逛逛去。”
冯氏原是不肯的,忽一想又说道:“那你约上你秋表姐一起去,我给你十两银子,你陪她好好玩。”
徐冰有这么多钱出门,很高兴,想到能跟什么都用最好的冯清秋出门,也觉得很有面子,可她心里还是忧愁,皱了眉道:“为什么总是我陪她?母亲就不能让我自己出门逛逛吗?”
冯氏轻拍她肩膀:“咱们好不容易才讨得夫人原谅,秋姐儿是夫人的心头肉,你跟她比什么?你跟她相处得好了,来日对你不也有好处?你若是跟秋姐儿玩得好,夫人自是高兴的,将来在你的婚事上再拉扯你一把,你这辈子就不用愁了!怎么这都不明白?”
徐冰这才矛塞顿开,她今年都十五了,婚事还没有定下,虽是不急,但看徐滢已经有了崔家这样的好婚事,心里说不羡慕是假的。要靠徐家来帮她压过徐滢去恐怕是难了,冯氏说的对,还是得服侍好了冯清秋,哄得冯夫人高兴了,她才能有好的未来。
这里接了钱,便高高兴兴地乘车去了冯家。
冯清秋自程家受了气回来,闷了好些日子没出门,但她自幼并没有受过委屈,以致天性活泼,并不会因为这件事而长久地苦闷。这几日跟姐妹们去东湖泛了船,又去长公主府赴了荷花宴,渐渐又快活回来了。
徐冰到冯家的时候,她就正在跟妹妹冯江萍下棋,听说徐冰来,倒是又勾些一丝不愉快。
冯江萍说道:“若是不想见,便找个由子推了便是。”
冯清秋拈着棋子想了想,倒是又让人把徐冰请了进来。
徐冰老远便隔着李子树跟她们打招呼,到了跟前,要挨着冯清秋下首的绣墩儿坐下,冯江萍伸出脚尖儿一勾,信手放了棋罐上去,徐冰便就僵在那里。
冯清秋睨了眼冯江萍,跟徐冰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徐冰缓下面上的不自然,说道:“我瞧着天气好,想来接姐姐出去转转。上次听你说想吃碧云楼里的糖醋鸭子,我已经让人订好席位了,这会儿去,正好赶得上。”
“哦?”冯清秋眼波溜转到棋盘上,信手落了一子,说道:“这几日我又不想吃了。”
徐冰略顿,说道:“东湖的荷花开得极妙,去散散心也好。”
“前日里才从东湖回来呢。”冯江萍在对面说。
徐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冯清秋看了看她,却是又起身道:“听说曲幽斋到了批新的头面,我正好要给伍尚书府的小姐添妆,不如我们去逛逛。你在前面等我,我换了衣裳就出来。”
徐冰两眼立刻冒出光来。
冯江萍看着她出去,回头跟冯清秋道:“徐家都不是什么好人,姐姐干嘛赏她的脸?”
“你懂什么?”冯清秋轻睨她:“祖父贵为阁老之尊,若是让人知道我们一味鄙视庶出一支,对他名声岂不有损?再说了,我若不赏她的脸面,又怎么才能借着她去出我当日那一口恶气呢?她是个蠢的,用来对付徐镛兄妹最是合适。”
原先本只是徐镛得罪她,但没想到后来连那个不起眼的徐滢也敢跳出来跟冯氏唱对台,这兄妹俩必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徐冰在花厅里坐了坐,冯清秋就出来了。
相较于先前一身家常袍子,翠色襦衣加葱白月华裙的她看起来更加明艳。加之又上了点胭脂,髻上插了几枝华盛与珠钗,简直像是随时准备被登徒子偷窥。
徐冰在她面前向来有些自惭形秽,见状低了头,等她走在前,便随她一道往外走去。
冯江萍是向来与她不对盘的,小时候没少吵架,被冯氏打了几顿以后她知道自己跟冯家姑娘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也就渐渐认了命。这种时候,她当然不可能真心邀请她了,嘴上客气了两句,冯江萍压根没理她,她则正好。
044 口无遮拦
端午全衙门上下举办赛龙舟的事进宫报过批,就这么决定了下来。
不但决定下来,而且还顺便指定了宋澈负责。
徐滢知道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只能祈求到时候谋个不必亲身上阵的工作。可是负责的人既是宋澈,恐怕这希望也变得十分渺小了。
不过徐滢还是决定等宋澈的人员安排拟出来后,再去寻端亲王通融通融。
这一下晌就在端亲王面前跑得格外勤。
徐冰与冯清秋直接进了曲幽斋。
曲幽斋是间玉器铺子,冯家女眷是曲幽斋的常客。
冯清秋对金银一类不感兴趣,独挑了几样玉器把玩着。林尚书府的小姐出嫁,这份礼当然是冯家公中出,但是冯清秋素有温婉和气的贤名在外,与这些权贵小姐往来又深,才会私下里置一两件小物儿表表心意。
她拿了两只镯子看了半日,问徐冰:“哪只好?”
徐冰仔细看了下,说道:“看来看去,还是不及前儿崔家送给滢姐儿的那对成色好。”
冯清秋顿了下,“徐滢?”
徐冻嗯了声,提到这个她就有些意兴阑珊。“前儿他们不是过生日么,崔伯爷便派人送了对玉镯子给她当寿礼。正巧送过来的时候我母亲在门下瞧见了,揭开看了看,那水头亮得跟玻璃似的,中间一抹绿又宛如黛山,巧的是两个偏还成对。也不知道她哪里配得这样的好饰物!”
冯氏虽然教过她要收敛,但是每想到三房的嚣张,她仍是忍不住。
冯清秋眉尖蹙了有半刻,说道;“崔嘉不是不想应这门婚事么,崔伯爷怎么还往三房送寿礼?”
“谁知道崔伯爷怎么回事?”徐冰冷哼道,“这些年倒是年年都有礼送过来,平白地长了三房的脸面。要不是仗着有崔家这门婚事,她徐滢敢跟我母亲讨杨氏的嫁妆么?什么时候这婚事要黄了那才叫好看!”
冯清秋沉吟了下,转而笑了笑,“你在外头这么口无遮拦,不知道你母亲也管不管你?”
徐冰立时噤声坐好,强笑道:“我也是仗着秋表姐不是外人才敢如此。平日自是不敢乱说话给老爷和夫人丢脸的。”冯家庶子女一概称呼冯玉璋夫妇为老爷太太,冯氏巴结冯家巴结得这么明显,自然徐冰姐弟也是如此。
冯清秋一向知进退,看她这般,也就不说什么了。
徐冰被冯清秋敲打了一番,接下来谨言慎行,本是出来散心的,结果反倒心情更加不好。日落时分回到冯府,若在平时自是还要玩一会儿,往冯夫人面前卖卖乖才走的,今儿却是只到冯夫人房里告了辞,就走了。
冯夫人在准备端午祭祀的琐事,见她这般,问一旁吃点心的冯清秋:“她怎么了?”
冯清秋笑道:“看到崔家给滢姐儿送寿礼,不高兴罢?”
冯夫人望着门外,眉头就皱起来:“肚子里装不了二两油的东西!”
冯清秋默了默,又笑着道:“不过,我也觉得徐滢配不上崔嘉。”她手指一下下顺着桌角贴金片儿的花纹画圈,“崔家的门第不比咱们家弱呢。”
冯夫人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对牌,“冰姐儿的母亲自幼就有些要强,像他们这些庶子女,打生下来那天起就开始了跟嫡出的子女争抢,即便是她嫁到徐家当了宗妇,也还是狗肉上不得席面。三房跟崔家结了亲,对徐家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偏他们事事要争。”
冯清秋道:“可是原先祖母也说过不用在乎徐崔两家的婚事。”
“那是以前。”冯夫人慈爱地望着她,“凌阁老日前已经跟皇上递了告老的折子,你祖父极有希望拿到这首辅之位,眼下我们还需要徐家打打下手。原先我是不看好这桩婚事,可是如今一来,假如徐滢真能嫁进崔家,未必对咱们没有好处。”
冯清秋蹙起眉头。
冯夫人微笑望着她:“最近没上冀北侯府去找颖姑娘玩?”
徐滢直到替端亲王送了上晌会上的一大篓卷宗回王府才又折回徐府。这当然不是她的份内事,可是既然端亲王是上司,而徐镛正好还要傍他谋前程,那么多跑跑腿总是没有坏处。
徐镛今日伤势又见好了些,已经能够弃拐杖扶着墙壁慢慢走了。
杨氏不管他耐不耐烦喝,总是花着私己银子给他炖各种强身壮骨之药。
当然徐滢她也没落下,最近每日里竟然让郭嬷嬷熬上一小锅冰糖燕窝给她,然后摇着团扇一面从旁给她扇凉,一面笑微微地看着她吃。
“我的钱反正都是留给你们的,只要你们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我就满足了。”她每次总是这样笑叹着跟他们兄妹说道。徐镛自然是视若罔闻,徐滢因为她的懦弱对她也不甚亲热,但是这片关爱之心她还是在乎的,吃小灶的同时她也会顺便了解一个她这个母亲。
她不知道是他们的神经太粗大,还是因为自己伪装得太完美,至今为止他们似乎都还没有怎么怀疑她跟原来的徐滢有什么区别。
杨氏对她是毫无保留的照顾,徐镛对她是绝对的信任,有时想想,上辈子斗了一世,到头来除了姨母和几个宫女,什么亲近人也没落着,这辈子虽然也斗,但是身边能有几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已是很难得的收获。
这么一想,衙门里的那点糟心事其实也不算什么了,因为她知道,如果她遇到什么困难,徐镛必然也会不假思索地帮她度过难关的。
原先之所以会出面处理这些事,不过是出于对身边形势的分析,为了自身利益而作出的选择,如今渐渐的,竟是心甘情愿地这么做了。
端亲王重新梳理了一番对下卫所和千户所的整治,又亲自下去抽查两回之后,衙门里又逐渐恢复清闲。所有人的注意力开始放到端午龙舟赛这件事上。
初三日午饭后,宋澈终于把衙门里上舟参赛的人选披露出来贴在过道墙头。
徐滢拎着壶茶打旁边路过,见到自己赫然被安排在船头击鼓,两只眼顿时瞪得都如手上茶壶那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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