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 怎么是你?
宋澈到了廊下,先探头往内看了两眼。只见她春风满面全神贯注,写的很入神的样子,这使他心里越发不高兴。他的衣裳破了这么重要的事,她居然置之不理?就是真有重要的信要写,不能给他缝好了再写吗?
他想了想,便咳嗽了两下,负着手进了门。
徐滢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就继续埋头写字没理他。
他走到书案边,撩起眼来张望,第一眼就瞅到那书信上的抬头。
——袁紫伊?
原来是这个家伙。
他立刻想起泗水庵内徐滢跟她揣着酒在树下发牢骚的事来,那次这袁紫伊还咒了他,还害得他被徐滢吃豆腐——虽然事实证明这最终是件好事,可她不是还差点招来庵里的老尼姑么?
她们俩感情居然这么要好?不不,徐滢怎么能跟这种人混在一起?她竟然为了给她写信,连他衣服破了也不管,这袁紫伊就是明摆着在制造他们夫妻不睦的事端啊!足见那姓袁的不是什么好人。
论起这些,他可真想质问质问她这个姓袁的究竟多么重要?但是想想还是忍住了。吵架他是肯定吵不过徐滢的,回头闹不好还得被她带到沟里,他才不吃这个眼前亏。
前几个月那姓袁的家里不是还想捐官吗?哼哼,那就走着瞧吧。
他扬眉轻瞥了徐滢一眼,咳嗽着出了门去。
徐滢听得他出门立刻起了身,也蹑手蹑脚走到窗边看了看。然后尾随出去看他接过侍棋递来的缝好的衣裳穿好出了门,这才扬扬眉走出来,将信给了画眉:“送去给袁姑娘。”
又招来侍棋:“拣四色礼。往冀北侯府去。”
今儿的赏花茶会是程淑颖筹备的,目的仍然还是想跟徐滢见个面说说窗花那事,但她又不想遇见万夫人,去跟沈曼讨主意,沈曼就指着园子里那片木芙蓉林说不妨请世子妃过府小坐,她便着人收拾了挽霞亭,又递了贴子去给徐滢。
这里盼了约有个来时辰。太阳光照进庭院的时候前面就说世子妃到了。
她起身迎出去,只见徐滢乘着软轿而来,一身大红通袖袄外罩绣着缠枝牡丹纹的长褙子。底下是月白色镶玉兰边的石榴裙,头发挽了起来,头帘下一张脸妆容比起婚前稍重,明艳得来又不过份。程淑颖虽是不服她。这会子也不得不说她是出色的。
冀北侯夫人这两日虽然忙着照顾程筠,知道徐滢登门也早就梳妆齐整迎在二门下,见她到来率先迎上去。程淑颖随后也提裙迎上,明明走得飞快,到了跟前脸上偏又充满了不乐意:“怎么才来?水都煮开好几壶了!”
冀北侯夫人斥她:“没规没矩的,怎么跟表嫂说话呢?”一面又笑着跟徐滢点头致意,引着她往院里去。沈曼披着一身茶香在穿堂下福礼,也伴着一同去往后园子。
后园子里七八株木芙蓉正盛放。错落有致地点缀在别的林木之间,这让萧瑟的秋天也变得嫣丽起来。
徐滢兴致不错。前世里她也常常整这些花哨之事消磨时间,难得小丫头肯低下骄傲的头请茶,她当然没有不尽兴之理。
程筠因为知道徐滢登门,故而早早就出了门去。
街上转了两圈,想想与其这般瞎转悠,又还不如直接前往中军营寻宋澈,便就打了马往承天门来。
宋澈正在埋头处理堆积的公务,卢鉴近几个月马不停蹄地查访流失的驻军土地去向,如今虽然进展不多却也略有所获,而同时他们这样动作,也还是惊动了对方。
“卢将军最新查访的是海津沧州二卫,他与武将军里应外合,卫所里有些人嗅出了苗头,已经坐不住了,眼下人手有限,卢将军也不便出手反击,正在等待大人下令调度。”
掌管军报的吏官许丘如此禀道。
宋澈没有马上做声,直等看完了手上册子才抬起头来,“你传个话给卢鉴,就说但凡涉案之人,如有检举揭发之功,又证实举报属实,可酌情减罪或免罪。也不要公开,只让卢鉴悄悄地漏出丝风声下去便好了。”
许丘垂首:“不知武将军处可也需报备一份?”
“不必。”他摆摆手,“卢鉴懂得怎么做的。”
许丘便就颌首出门。
迎门便与程筠撞个满怀。
宋澈见到程筠也是愣了。
程筠笑笑地在偏堂坐下:“前两日酒劲牵动了旧伤,闷了两日,今日天气见好,出来走走。”
宋澈走过去坐下,小吏沏茶进来,他接过来泼了,又吩咐道:“去倒杯白水。”程筠还在服药,大夫说是要忌茶的。又想到他的腿,便问:“都这么多年了,也该康复了,怎么还是时不时地犯病?宫里那帮太医也太没用了!”
“怪不得他们。”程筠领了他的心意接过那杯白水,“当时保住这腿就已经很了不得了,那透骨钉又不是寻常暗器,我记得是连骨头都被钉穿了的,见过这东西的人都不多,更何况说要保它完好如初?你该记得,当年已经是曾丢过一条性命的。”
宋澈想起当年,也皱了皱眉。“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凶手恐怕早不在世了!”
能对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下手如此之狠的人,其心之毒可想而知,说不定早就被雷给劈了!
程筠觑了他一眼,沉吟道:“难说。”
宋澈恍觉自己说错话,微顿,便说起别的话题来。
程筠也没留多久,吃了杯白水又看了看他新近得的两套文房四宝,便就又悠然信步辞了出去。
宋澈只觉他这趟来得有些突然。
回到案后一抬官服袖子,方想起徐滢今儿去了程家,再一想,才又揣测到他此番来意!
程筠原先喜欢过徐滢他是晓得的,眼下徐滢去了他们家,他却又偏偏跑到他这里来闲晃,这不是来告诉他他此番并没有跟徐滢碰面,好让他放心么!
跟着徐滢在一起小半个月,他也不觉开了些窍,眼下越想越觉是这么回事,心里不免有些羞臊。(未完待续。)
241 屡试屡爽
他又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身为他妻子的徐滢去程家串门是多正常的事,就算他眼红程筠比他聪明也比他有学问,使他觉得很危险,可他媳妇并不是别人能轻易拐走的不是?这个程筠,真是的!
默了片刻他忽然站起来,快步出了门外,顺手在廊下折了枝芙蓉花,在承天门下赶上程筠,说道:“滢滢独自上你们家,恐怕有些拘束,我眼下有事不能去你们家作陪,烦你帮我把这花带给她。回头我把方才那套端砚送给你!”
陡然间跟外人说出这么肉麻的话,他脸还是有些红的。
不过管他的!他就是要吃醋也要光明正大的吃醋,要守老婆也是坦坦荡荡地守老婆,才不学人家那么叽叽歪歪地暗地里算计。他就是相信徐滢心里只有他宋澈,也相信程筠心里的敞亮!程家那是他程筠的家,凭啥因为徐滢去了他就要出府避嫌?
程筠望见他眼里的真切,握着马缰的手不觉紧了紧,枯涩了几日的心里忽然也如春风吹过的柳岸,暖洋洋四身尽显舒畅。
他最担心的是因为这件事而变得处境难堪,他自知无可不能对人言,即便是对徐滢曾有情愫,也不怕坦坦白白对宋澈讲,但既然他们在乎,他就只好埋在心底里等待风化,然而宋澈这么样坦荡,他还有什么好忧虑的?
他接了花,在手里看了片刻,扬唇道:“听说她们今日赏的正是芙蓉花。但必然没有你这枝美艳。我正好也该服药了,就帮了你这个忙。只是那端砚可别忘了好生给我包起来,还有你那几块新安墨。不如一道也送了我。”
说完他眼里也浮出丝狡黠,笑着驾马出了衙门。
宋澈笑骂了他一句,也回了房。
冀北侯夫人这里正与沈曼商量着午饭的菜单,府里的丫鬟就带着抿浅笑捧着芙蓉到了徐滢跟前:“方才大爷从中军衙门回来,说是小王爷托他带给世子妃。”
亭子里几个人都愣住,徐滢拿起那花看了看,再想了想。眉眼里就有了笑意。
还是她调教有方啊,没想到这么快宋澈就学会揣摩人情世故了。
旁人纷纷向她投来羡慕的眼色,程淑颖却不解道:“巴巴地捎枝花来。是什么意思呢?”
沈曼含笑道:“自然是新婚燕尔琴瑟和鸣的意思。”
程淑颖问徐滢:“是这样吗?”
徐滢可不信沈曼看不透这内幕,承了她的好意,美美地冲程淑颖一笑:“没错。是这样。”
程淑颖眉头一蹙很不爽,最讨厌这种逮着机会就炫恩爱的了。
徐滢收到宋澈送来的花很愉快。
宋澈在外吃过晚饭才回来。回房跟徐滢打过招呼后就进了书房。
徐滢将那朵带回来的花拿小花瓶装了捧到书房里。当着他面搁在书案上,然后半伏在他对面望着他。
这姿势压得她胸口有些沉坠,看上去比平时更吸引人眼球了。宋澈有点脸红,连忙将目光转到公文上假装用功。徐滢就绕过书案挪到他身边坐下。他又吃了口茶,忽然下巴就落到了她手上:“这花很漂亮,你看我都舍不得丢。”
宋澈没答话。一朵破花,至于嘛。不过她这么说他还是很高兴的。但是能不能别再挺着胸在他胳膊上蹭来蹭去了?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他把通红的脸扭过来,颤手喝了口茶压惊。还没说话。她又趋过来,一手探进他衣襟环住他的腰:“可是比起这大芙蓉花。现在我更想看到你的小梅花。”她两眼在他肩膀上一撩,手指就摸准了他左胸那块大胸肌。
宋澈只觉胸前某处一紧,再接着小腹下热血直涌,然后便再也忍不住随她一道滚翻在地上——他奶奶的她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么些玩意儿?!真是屡试屡爽……
门外当值的商虎他们听见屋里传来椅凳翻倒的声音,对着天上寒星露出了淡淡的忧伤。
这都入冬的天了说干就干,也不知道该不该让侍棋去提醒提醒,万一这会儿肚子里有了小家伙,被他俩弄着凉了可如何是好?不过听听屋里频频传来的狮子吼又还是打消了念头,这会儿进去扫兴是绝没有人能留全尸的,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命要紧吧。
等到屋里风停雨歇之时,已然近亥时。
香炉里已经点起檀香,衬出带着丝愉悦的静谧。宋澈披着衣裳半躺在榻上看公文,徐滢头枕着他的腰也翻看他带落在榻边地下的册子,口里与他唠着嗑:“程筠那腿是怎么受伤的?怎么会一喝酒就这么严重?”
她记得当初冀北侯过寿时程筠避在偏院,当时还以为他个性如斯,一度还曾疑惑他这样的性子怎么发扬家业,后来才知道他当时所说的腿疾竟是严重到他连这样的场合也无法出席,而崔家婚宴上,如果不是他不能沾酒,而崔嘉明知如此还苦苦相逼,程笙也不会恼成那样吧?
宋澈一面盯着公文,一面抓起她的头发在指尖缠绕:“他十岁那年出了个意外。”
“什么意外?”徐滢扬眉。
宋澈看到她这么关心心里又有些不爽,他放了辫子,坐起来些:“他这个人很无趣,很闷,每天只知道看书写字,连上树掏鸟窝都不会,小时候没有人喜欢跟他玩的!”
徐滢也坐起来,扬唇望着他:“那又怎么样?”
“但也有一个例外。”宋澈清着嗓子,不情不愿地:“那会儿京城里有个人,是住在伍门寺外青玉坊的,比咱们大个三四岁,才学很好,品味……虽然家里父亲早逝,也不是什么富贵门坊,但还算凑和吧。他跟程筠挺合得来。”
徐滢印象中并没有听见过这个姓谢的,不过听到伍门寺时她挑了挑眉,程筠是伍门寺里的香客,但上次去寺里的时候却没有听他提到过这位谢公子?
“这位谢公子上哪儿了?”
“死了。”宋澈道。
徐滢愣了愣。
宋澈眉头也皱起来:“程筠那会儿虽然闷,但总算还是个不怎么懂事的少年,谢惠学问跟他不相伯仲,当时已经是秀才,并且已准备下场会试。他不能参加科举,常常拿他的试题回来自己做,再由谢惠拿回去给先生评点,居然每次都能得到很高评价。
“那天晚上他与谢惠在伍门寺里听禅出来,忽然遇到伙夜行客,谢惠被暗器击中胸口,程筠也伤了腿。而他有太医延治,总算保住了性命。谢家虽然有钱,谢惠的母亲也立刻请来了名医,但还是没能救得他回来。”
徐滢并不知道程筠的腿伤还有这么一层内幕,不由也沉默下来。
既是程筠与这谢惠交情甚好,出事之夜又是从伍门寺里出来,那么看来他会成为那寺里的尊客,也与这谢惠有关了。而他当时还跟她说去伍门寺乃是通过崔嘉才得知,看来这件事他也并不希望别人深究。
“这么说来,他如今还在怀念着这位谢公子?”她问。
“必是有一些的。”
宋澈道:“他除了我们几个,交心的朋友不多,因此谢惠的祭日他也会去上香。他似乎也还在查那些凶手,但我们都觉得乃是徒劳。他中的是江湖人用的透钉骨,是淬过毒的,会用这种暗器的人通常都是江洋大盗,跟咱们八竿子挨不着边,没办法查。”
说着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换了个姿势歪着,说道:“他那腿差一点就要保不住,如今仍然靠药镇痛,崔嘉那杂碎居然敢逼他喝酒!也就是那天我不在,我若在的时候,直接就让冯清秋当寡妇了!”
徐滢瞥他一眼,忽然一顿,又望他道:“你说他十岁那年出意外,他年方弱冠,那么岂非出事的时候正好乃是十年前?”
宋澈下榻走到桌旁喝了杯茶,吐着气回身道:“没错,就是十年前,启德十三年。”
徐滢愣住了。
居然会这么巧,他出意外也是在十年前?
“你可还记得是几月的事?”她立望爬起来。
“不记得了。不过,肯定不是跟崔家出事的那日。”宋澈又走回来,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才又躺回榻上。“因为上次你说崔家的事情时我已经去核过了,崔涣那事是春天,他出事是夏天。”
“那后来京师里出现这种来历不明的人多么?”
“不多。”宋澈道:“你别看京师面上平平静静,实际上每个角落都有顺天府的眼线,天子脚下,不可能会任凭这么些麻烦的江湖人窜来窜去的。这些探子发现可疑人便会去打探他们的来历目的,如果没什么异常便不会惊动。如有,自会有人盯着他们的。
“当然也会有些漏网之鱼,不过,即使漏了过去,他们事后要收摊也是很难。因为毕竟还有城门那一关。当初伤害程筠的那伙人已经确认离开了京师,这些年,基本上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江湖人在京师闹过夭蛾子。”
他以为徐滢不知这些朝廷内幕,因此说的很详细。
徐滢凝着双眉,把玩着枕头上的流苏,心里却跟陀螺似的转起来。(未完待续。)
242 女客来历
既是江洋大盗们不敢轻易在京师惹事,那么,启德十三年的春夏京师频频出事,先是崔涣遇险,后是程筠被伤,再之后没多久又是徐少川之死,三件事看不出必然联系,可为什么偏偏都在这一年间?是巧合,还是这背后也有着什么牵连?
程筠和谢惠乃是路遇这伙贼人所以遭殃,那这伙人本身是要去做什么的?
难道会是冲着徐少川而去?
如果是这样,那杀害徐少川的人就跟劫囚那伙人有关了。可如果真是他们,为什么崔涣反倒安然无恙?就算他们恼恨徐少川坏了他们的事,也该把崔涣这个罪魁祸首给除了不是吗?崔涣这些年除了愁点家产,别的可看不出什么忧心来。
所以这点暂时倒是可以排除。
然而,她还记得程筠在伍门寺时跟他说过崔涣在这一年曾于伍门寺外出过意外,所以崔家才会每年往寺里捐上好几百两的香油钱。结合崔家如今的境况来看,这笔香油钱对崔家来说已是很大一笔支出了,足见是真有其事。
那么,崔涣当年遇险之地究竟是京郊驿馆还是伍门寺外呢?
宋澈拿起她手畔的公文接着看起来。
她看看天色,也下了床。
袁怙如今将十来间铺子事务全交给袁紫伊打理,不到三个月,且不说营利节节比高,只说原先杂乱的店堂和滑头的伙计如今却是大变样了,铺子无论大小皆是一般的干净整洁。伙计们不管何时都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提到东家大小姐更是肃然起敬。
袁怙很满意,原先还担着的心逐渐放下来。如今便是不能捐官。能有这样得力的女儿也是幸事了。
虽然他觉得袁紫伊的本事令他太过讶然,之前十几年将她也埋没得太彻底,但是他还是高兴的。这些日子为着弥补过失,他忽然也舍得出钱给她添置家俱,碰上好的绸缎也会让掌柜们送来一两匹,给她的月钱也调到了两个儿子一般的地步,——他就当多养了个儿子。
袁紫伊倒是不在乎多揽些差事。有事做人才不会闲得慌,只不过这样一来便没什么时间去寻徐滢。
这日正看着帐本外头就说有她的信,她还纳闷呢。这大梁里谁还会给她写信?一看就乐了,居然说曹操曹操的信就到。她正好也想去瞧瞧徐滢这新婚里头闪了腰没,于是盘算了一下手头活计,翌日便往髻上插了凤尾簪。身上套了织锦衣。收拾得齐齐整整往王府来。
王公贵府里的路数她懂,到了门内,在典史处递了帖又录了簿子,便就乘轿去往荣昌宫。
徐滢已等在宫门下,拿着两扎绣线在指间绕来绕去:“我真是望穿秋水了,快来救命!”一把将她拖进了门槛。
袁紫伊这一路进了宫门,早有人把消息传到了昭阳宫里看着宋沼写字的宁夫人耳里。
“来的这位姑娘面生得紧,看不出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闺秀。往日里也没见过,但是作派倒是极大方的。不是徐家的亲戚。从前也没听说过世子妃跟哪家闺秀特别要好。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竟被世子妃这样看重。”
太监安贵这般禀着,宁夫人就拢了眉头。
她也没有听说过徐滢有什么交情过硬的官户小姐,当然她过门未久也可能她收集的消息还不全面。只是上回徐家女眷来时她都没有这么亲热,看来此人远比徐冰她们更得她的信任了?
她微微舒了口气,望着槛外一枝干枝梅。
打从上次在她手上吃过亏,她也掩了几分跟她别苗头的心思。斗自然是要斗的,她厉害,明知道万氏跟她不睦,偏让她来掌这个中馈,如今有万氏在她身边虎眈眈等着钻空子,她哪里还分得出心去跟她动心机?
倒不如且把身段放低,把她这厢稳住了,不致于在使她跟万氏联手对付她。
这个女客既然得她看重,那她也不妨做个面子情。
想了想,她说道:“去典史处问问,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小姐?”也好照身份送招待过去。
安贵下去了。
原以为很快来,哪知道一碗茶喝完还不见踪影。她便走到宋沼身边去看他的字,问了几句功课,安贵便就回了来:“回夫人的话,奴才刚才查出来了!说出来夫人只怕不信,世子妃的这位女客,竟是个商户女!”
“商户女!”宁夫人也愣住了。
徐滢看着不像个没品的人,徐家即便不如王府富贵,可也不至于让个小姐去跟商女交朋友。
“你都打听清楚了?”可别冒冒失失地弄巧成拙。
“打听得清清楚楚!”安贵走近来道,“奴才刚才已经着人去打听过了,这袁姑娘家里住在东城,是做买卖为生的,约有十来间铺子在手上,也不知道是怎么结识的世子妃,总之世子妃出嫁时都是她在闺阁里伴的她。”
这么说来是没有假了,宁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徐滢居然把个商女引为知交——这当然不犯法,大梁国盛,商人地位也不是那么低的,可她地位再高跟官户和王府也是没法比的呀,这让她又以什么礼节去招待她呢?总不能世子妃的女客来了,她这个暂掌中馈的当家人连点表示都没有,人家才是这王府真正的主母啊!
她凝眉望着安贵:“你方才不是还说这姑娘气派不错么?”
安贵搔着后脑勺:“看着端端正正,相貌风仪又极美,走在咱王府里目不斜视,那模样瞧着就是走在皇宫里她都不会迟疑半分似的,确实像是个一流的大家闺秀。是奴才看走眼了。”
宁夫人皱着眉,没再说他什么。
但这么样又该如何做呢?
按规矩,商人家上门她是可以不加理会的。哪里有堂堂亲王府把一个商户女奉为座上宾的道理?那王府颜面何在?但这人却是徐滢的知交啊!她若没点表示,回头徐滢要是觉得这是瞧她不起,着人来扫她的脸倒是划不来了。
倒不如做体面些,只当不知道这女子什么来路款待,徐滢是个聪明人,自会承她的情。
——————
早上好~
。(未完待续。)
243 明来暗去
便就扬起下巴冲安贵道:“去吩咐膳房,送八色鲜果六色茶点去荣昌宫待客,回头再按二品官户家小姐的规制备桌席面过去。”王府待客都是有例行标准的,除非各人出私己银子置办。徐家是三品,她将这袁姑娘地位再抬高一级,已是够体面了。
安贵转身下去。
她忽然又抬头道:“慢着!”
而后目光莫测地看了眼容华宫方向,走到他身边,凑近说了两句什么。
万夫人这里也听说荣昌宫来女客的事了。
起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徐滢有女客来访这很正常,再者最近她的重心都放在了盯宁夫人身上,徐滢这边她暂且也是不能再动什么心思的。
不过她对镜理鬓的时候听到阮全的话却是也扭转了头:“你说膳房是按二品大员家女眷的规制送的茶点?”她怎么没听说过哪个二品大员姓袁?
“正是,”阮全呲牙眯眼,指着昭阳宫方向说道:“不光是茶点隆重,奴才听膳房的人说午膳也是照八荤四素四冷盘的规矩来的。”
万夫人凝眉起身:“这女子是哪位二品官员家的近亲?”
“不像。”阮全摇头,“便算是别家大人家的近亲,也没有以这等礼数相待的道理。”
万夫人引以为然。略顿,说道:“是查查这个人,要快。”
荣昌宫这里徐滢望着侍女们捧来的茶果,也是讶了讶。
她房里来了客人。宁夫人送些招待过来这理所当然,不过这招待未免隆重了些。袁紫伊只是个商女,她若受了不当的款待。那就坏了礼数。当然她也相信宁夫人是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给她挖坑的。
“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她拿起只佛手瓜来说道。
如果只是几样果子点心那倒罢了。
侍女讨好地道:“夫人还吩咐了膳房,会以二品官眷的规制备宴送到荣昌宫。”
徐滢蹙了眉头,看向袁紫伊。袁紫伊眼里也闪过丝不屑。
“你先下去。”
徐滢挥退她,将佛手丢回盘子里。
袁紫伊道:“我不过是个商女,徐家官位也不过三品,你们这位宁夫人却以二品之礼待我。这若不是挖坑给你这位新晋世子妃,必然就是为讨好你了。她这一讨好不要紧,回头也不知生出什么事来。端亲王首先便不会纵容你。”
王府的事她也知道许多。
徐滢胸有成竹地冲画眉打了个手势。附耳与她说了两句,直等她称是离了去,才扬唇瞥着袁紫伊道:“这礼数我不坏,也亏不着你便是。”
袁紫伊轻哂。拖过一旁摊开的绣谱:“那我就接着方才的讲。这女红可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我可是打小就练的,你这半路出家的要想出成绩,不定多少年。而且你这笨手笨脚的,要我说你还不如跟宋澈坦白来得痛快……”
宁夫人这里听完侍女回话,心里也是满意。
徐滢会回侍女的话,这就说明她是留意到了她的用心的,这次她想不承她的情都不成了。
她跟徐滢的矛盾本就不如万氏跟她的深,这次若是能借机言和。对她日后彻底打垮容华宫可是极有利的。她可没万氏那么大的胃口,还想跟宋澈别苗头。她不过是个后来的,就是再争宠地位也强不过王妃去。倒不如挣点实际的。
万夫人这里听完阮全打听回的消息,却是冷笑起来。
徐滢为什么会有个商女朋友她且不论,只说这袁紫伊不但不是二品官眷,而且还只是个商女,宁氏却用二品的规格招待她,这马屁还真是拍的大胆!
“王爷呢?”她问。
端亲王在后殿廊下打扫鹦鹉笼子。本来这种秋高气爽的天气他是想去后园子里溜鸟的,可是听说徐滢有女客来,担心她们去逛园子,又不方便去了。正好二郡主宋鹃打门前经过,他便就喊了她进来帮忙。
“父亲什么时候也送我一对鹦鹉?”宋鹃抚着紫蓝金刚的皮毛说,“我也不用金刚这么贵的,小小的牡丹鹦鹉就好了。”
端亲王扬眉道:“回头再给你们买。”
宋鹃抿唇道:“又是我们姐妹三个每人一对?”
“那当然。”端亲王将鸟笼子挂起来。
宋鹃嘟嘴望着地下,神情不如先前那般欢畅了。
端亲王才把鸟儿从她手上接过去,忽然廊下蒋密匆匆被叫出了门去。没片刻又转回来,面上颇有些阴晴不定,走到端亲王面前迟疑道:“方才有人来报,说是世子妃今儿招待的女客是个商女。”
端亲王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神色。商女又没有什么,又不是商男,用得着大惊小怪!
蒋密这才又说道:“可是宁夫人却是照二品官眷的规制给的招待。”
二品官眷的规制?端亲王终于竖了眉头,王府行动都是有宗人府监督的,他这里一乱套,别的皇亲岂不都会跟风?一顿饭虽然花不了多少钱,但这却不是钱的事,是规矩礼数的事。他说道:“这是世子妃交代的,还是她自己作主定的?”
蒋密道:“是宁夫人定的。”
端亲王面色沉下来。这宁氏也是王府的老人了,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把她传过来!”
宋鹃从旁只声也不敢出。
宁夫人听说端亲王也在过问这件事,当即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起了身。
端亲王怎么会理这种小事?自然是万夫人去送的讯。
以高官官眷的规制招待商女固然不对,但她却是为了徐滢的体面这么做的,也不是为了自己,更何况,谁能证明她坏规矩了?
她揣着冷笑到了承运殿,先毕恭毕敬跟端亲王行了礼,听完他问讯,然后从袖子里掏出张单子说道:“妾身因见世子妃与袁姑娘亲切非常,又苦于不能以官眷之礼待之,所以自己拿了三十两银子出来治了席面。这里是膳房开的收钱的单子,还请王爷过目。”
她既然早就知道万氏在盯着她,又怎么会这么容易让她钻了空子?
先前着安贵去膳房的时候,她就已避开万氏耳目交了银子给膳房了!(未完待续。)
244 玩心眼儿?
端亲王一看单子,只见确是今日所设,上头的戳印十分明显,那火气就渐消了。
宁夫人目光往廊下宫人们处一溜,又挟着冷笑说道:“这王府的规矩摆在此处,妾身哪有胆子敢破?只不知是哪些乱嚼舌根之人唯恐天下不乱,才让人觉得可恨得紧。承蒙王爷和世子妃信任,妾身可是才刚刚接手中馈,这要是动辙为点小事遭人拿捏,日后还如何行事?”
端亲王负手皱眉,这事他本来没深想,也不打算再深究,但她这么一说他也觉出不妥来,这么点事情平常就是发生了也只需去伍云修那里备个案处理就成,如今这宁氏明显意有所指啊,她们这究竟唱的是哪出?
不过不管怎么说,宁氏没越规矩,她的话也没错,为点小事来兴师动众什么的,他也不能忍。
他说道:“万夫人这会子在做什么呢?”
万夫人得到宁夫人过来时已候在门外,本想等端亲王责问宁氏时进去浇油,哪料到宁氏竟然还留了一手!这时听见他声若洪钟这么一说,那颗心顿时晃荡起来,连忙调整面色,稳稳走了进去:“妾身才走到门外,就听见王爷提及妾身,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端亲王说道:“膳房里说是丢了些燕窝,你去查查都是谁无事去那里转悠过?”他深深望着她说道。
万夫人手心一紧,膳房里怎么可能丢燕窝?宁氏派去的人都是奉命去的。只有她的人才是无事闲晃,他这明摆着是丢个借口过来让她管管身边的奴才呢。
她吃了哑巴亏也不敢做声,只得闷声应下。
宁夫人冷笑撇着她。眼下徐滢生受了她一番心意,万氏又自讨了没趣,她心里正有着说不出的得意。
端亲王可没她想的那么宽。
人多的地方哪哪都有勾心斗角,他自知她们都有心里的小算计,只是却不明白徐滢怎么会也跟宁夫人掺和在一起?她平日里那么机灵,怎么这事上这么含糊?不是说她接受宁夫人的示好不妥,而是她日后要管着整个王府后宅。做事若粘粘乎乎,如何保持公正?
正想到这里,蒋密忽然带着厉得海打门外进来了。
厉得海先行了礼。再露出缺了两颗的牙口与宁夫人笑道:“原来夫人在这里,害老奴好找。这里是我们世子妃着老奴送来的二十两银子膳钱单子,世子妃说了,不劳王府破费。这是她自己的私客。客人也不多,实在用不着那么样的排场,因此由她自己出钱。”
说着也把一张单子奉了过来。又道:“方才侍棋四处遍寻夫人不见,老奴猜想或是在此处。世子妃又让转告夫人,夫人先前着备的那桌席面早已经吩咐膳房勾去了,东西并未浪费,请王爷和夫人放心。”
宁夫人立时如同被冷水泼了头。
端亲王看看那单子,却是乐呵呵捋起胡子来!他就知道徐滢不是糊涂人!可不是么。真没让他失望。
他深深看了眼尴尬站在那里的宁夫人:“世子妃行事,可比你我想象得沉稳多了。”
万夫人挑眉得意地扫她一眼。伴着端亲王离去。
宁夫人面色真比哭还难看。本来她还想借这事跟徐滢缓和缓和关系,没想到徐滢压根就没想领她这份情!她真是大意了。
这里一场硝烟无声无息过去。
荣昌宫这里徐滢听完厉得海回话,笑了笑,什么意见也没有发表,只与冲袁紫伊继续唠起嗑来:“给我挑些好的织锦缎子留着,年底徐镛就要授职,到时候如赴外任,必然会有许多人情往来。还有我母亲要做衣裳,也是要的。”
袁紫伊点头,说道:“我最近想着把西直门外的铺子扩大些,我已经看好了一栋两层的铺面,拿来专门做达官显贵家里的买卖,后院则辟个绣庄,聘几个手艺好的绣娘,把成品做成招牌,逐渐脱离小买卖的行当。就是缺点钱。”
她眉头冲徐滢挑啊挑的。
徐滢冷哼:“我也没钱。”她过门才多久?杨氏给的嫁妆虽然不少,但压箱钱是不能动的,田产什么的起码得一年后才开始有收益,现在找她要钱,不是找没趣么?
袁紫伊啧了声说道:“我只缺一万两,你投给我入干股,我保证两年之后让你连本带利有钱收!而且我的手段你还不相信么?前世里我凭什么把我继母拿捏住?还不是靠我暗地里赚了有钱在手?我跟你说,你光靠田庄子那点收入能赚多少钱?如今盛世昌平,要赚大钱,还得行商!”
徐滢又冷哼:“你才当了半年商户,说得倒像是干了一辈子买卖营生似的!”
这家伙到底还记不记得她是前朝首辅之女?还记不记得当年她也是京师里首屈一指的淑女?
不过说到她这生意眼光,她倒是不怀疑的。
可是她真不想拿这钱出来做买卖,这钱是杨氏给她亲女儿压箱底的,她用着有点亏心。再说了,才过门就动用嫁妆钱,也不好不是?
她琢磨了下,说道:“我这钱不能动,不过,我给你想想办法。”
袁紫伊也没有意见。反正她本来也不是想逼她拿嫁妆,只要答应帮忙就成。
王府里斗来斗去的时候,宋澈跟吴国公他们在议事厅议事。
有炸毛狮子在的会上气氛总是格外严肃。尤其今儿议的又是衙门里增减官吏的事情。下面人递了一大叠兵部送来的草拟名单,宋澈翻了两页脸色便已黑得像锅底。吴国公想要喝口茶,有这么一尊神杵在旁边,那茶含在口里实在也咽不下去。
好容易散会,回了房才罐了半碗水,宋澈又追进来了:“兵部是不是太敷衍我们了?尽找些愣头青来挑大梁,世叔怎么也不骂骂他们?!”
吴国公险些被水呛了。这兵部下的单子,他凭什么去骂人家?他既不是亲王,也不是打小就受宠的皇侄,没有兵部的虎符,他还不敢调兵哩!还说人家是愣头青,你自己不正是愣头青里的头儿?见过狂的,没见过狂得这么大言不惭的!
他徒手抹了把脸,语重心长道:“贤侄啊,这单子可是经皇上过过目的,咱们可没道理骂他们哪。”
端亲王上哪儿去了?明知道今儿有事要议偏不来!他真怀疑他是猜到这小子会炸毛,所以才故意缺席的!
宋澈皱眉觑着他:“皇上最近忙着纠查两湖稻粮,哪里有心思细看这些?必是兵部那些人趁着皇上正忙钻了空子!这里好些个人都是要调去卫所的,那些人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他们担得起这样的大任吗?咱们五军衙门的将官任命却由他们文官指派,这根本就不合理!”
吴国公一脸无语。
虽说他也觉得不合理,但这规矩是老祖宗定下的,他能有什么办法?皇帝都不见得同意改制呢。
这小子还真是万年不改的牛脾气。
他拿起帽子来:“我还有事要去趟宫里,这事先这么着吧,等王爷过来再说吧,啊!”
说完他便一溜烟地出了房门,真难为一把年纪腿脚还这么利索。
袁紫伊午饭后吃了碗茶,就告辞了。
当然也还是教了两手缝缝补补的诀窍给徐滢,起码寸来长的小口子勉勉强强已能蒙混过去。
徐滢正想着人往徐家去一趟,偏赶上宋澈回来了。看到丫鬟们正在撤着的点心盘子,才听说袁紫伊已经来过。徐滢顺道把宁夫人那点事给说了,而后道:“早前你答应过帮袁家捐官到中军营,现在咱们亲也成了,正该办这个事了吧?”
说到底这点事还不是因为袁紫伊的身份引起?
她统共就这么个能放心交底的朋友,日后自然免不了往来,可是往来多了,恐怕也还会有别的麻烦产生,若是把袁家这官给捐了,她成了官户小姐,哪怕级别低些,别人也没法儿借机作文章。
宋澈在衙门里一肚子的不如意,回到府里看到徐滢时已经抛到九宵云外去了。这会儿子听她提起捐官,再想想前两日她为了给袁紫伊写信,连帮他缝衣裳都不肯的事情,顿时暗地里连连冷哼起来,——这会子知道来求她,早干嘛去了?
他仰靠在太师椅内,翘起二郎腿:“这个事情,不太好办。”
“怎么不好办?”徐滢眯眼瞧觑着他,拿着还在练习着的针线做起来。
“衙门里最近是要进人,但是兵部已经拟单子出来了,说是皇上都已经默许,吴国公都不愿去说,我哪里好去?”反正她也没捐过官,怎么他真假。这个袁紫伊家里有钱有铺子,干嘛非当官家小姐?她伶牙俐齿跟个泼妇似的,万一把徐滢带坏了怎么办?
徐滢将背挺直望着他。
他声势一短,只好又道:“衙门公厨里有个管泔水的副使,不知她要不要?”
管泔水的?还是副使?徐滢放了针线:“咱们说好的六品官呢?”合着他打算让袁家出钱买个打杂的职位?她半信半疑,怎么总觉得他像在跟她玩心眼儿?(未完待续。)
245 让你骗我
“六品没有。要我帮我就只能帮到这里了。”他摊起手来,说的斩钉截铁地。
徐滢深深看了他片刻,也没说什么。这事毕竟是男人们的事,如果真是他说的这般那也没法子。
不过她临走时还是若有所思看了他两眼。
宋澈等她出了门则立马抖起折扇来,他怎么能容忍徐滢心里还有个地位跟他差不多的手帕交呢?姓袁的这种朋友还是少交为妙,只要她捐不成官,她迟早会发现与徐滢地位悬殊,最后自惭形秽黯然中止,此后徐滢心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啦!
翌日他如常地去了衙门。
徐滢听说端亲王今儿也在府里,便就抱了罐茶叶到了承运殿。
“这是前儿太后赏的银针,世子喜欢雀舌,着我来送给王爷的。”
端亲王打开茶叶罐嗅了嗅,哼笑道:“又来糊弄我了。那小子要有这份孝心,也不至于到如今连声父亲也不肯叫。——说吧,又想打什么主意了?”他回到案后坐下。
徐滢笑得呵呵呵:“是有点事想跟父亲打听打听。我昨儿来的那个朋友,家里还有两个弟弟正在读书,其父为着儿女前途想捐个官,想父亲咱们衙门里可还缺会算帐管帐的吏官?他为人忠厚,求的官也不高,有个六品上下就成了。如果能进,该付的银子一个子儿也不敢少。”
端亲王扬眉哦了一声。还以为多大事呢。别的人来找他他不见得松口,但既然自己的儿媳妇开了口。还作了担保,那还有什么话说?他道:“衙门里也要进人,要是捐官的话。捐个管帐的六品经历不成问题。这事你找澈儿就行了。”
徐滢略顿,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宋澈傍晚回到荣昌宫,正要回房更衣,侍棋和画眉却在廊下把他给拦住了,说是徐滢在书房。
宋澈便又拐到书房。
进门便见徐滢斜斜坐在圆桌畔把弄一方镇纸,虽然没有见到她正面,但那侧影却无端露出一丝寒意。
“娘子怎么在这里?”他乖觉地趋上前去。在她身边坐下。
徐滢望着他笑:“我等着给夫君铺床呢。”
“铺床?”宋澈僵住,什么意思?
徐滢冷笑着,冲门口招着手:“侍棋去跟王爷报备声儿。就说世子近来公务繁忙,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他怕睡晚了吵醒我,所以打今儿起他想睡书房。王爷要是没意见。你就立刻把世子的铺盖卷儿挪过来。咱们成全他这番苦心!”
说完之后她笑眯眯捏了捏他的脸:“觉得我好骗是吧?继续骗。”
说完眼角都没再扫她一眼,便抬步走出去了。
宋澈目瞪口呆愣在原处,端亲王如今简直对徐滢言听计从,她说是白的端亲王决不会提出求证是不是黑的,她说是他自己提出来睡书房,那端亲王绝对一百个相信是他自己吃饱了撑的!怎么可能会有别的意见?
“哎——到底怎么回事!?”
他连忙起身追出去。到了廊下流银一闪身从斜刺里转出来挡住了去路,无语凝噎望着他:“爷就省省吧,世子妃已经去寻过王爷了。”
宋澈指着他。一句话堵在喉咙里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且说崔家这边,冯清秋自打揣着程筠可能仍心系于她的念想。成亲翌日起立时摆平了心态,不但待人接物大方得宜,次晚也与崔韦圆了房。崔嘉不管初尝人事滋味如何,到底是如愿以偿,见冯清秋不再闹腾,自也抹去了那夜的不快,如果不深究,看上去倒也显出几分相敬如宾。
次日敬茶的时候崔伯爷全程没有什么好脸色,包括对新妇。冯清秋了然于心。崔涣可不比崔夫人,他是不必和稀泥的,只有在马姨娘母子日渐得宠的情况下,崔夫人为着本身考虑,才会权衡利弊顾及她这一房的周全,而选择对她的高气焰视若未见。
她并不想跟崔夫人争什么,也没什么可争,即便崔嘉再不得她的意,那也是她的丈夫,是她在官宦圈子里立身的招牌,崔嘉垮了,她和崔夫人都得不着好,所以,她的心思只能崔夫人同步,房里的事房里解决,对外,他们这一房是必须一致的。
所以,成亲夜里的矛盾被忽略了过去,这几日的崔家倒渐渐有了几分添了新妇的繁荣之意。
崔韦这里,因为当日跟徐少泽也达成了共识,他回府跟马姨娘一说,马姨娘自是无比赞成。
这几日不光崔韦早出晚归格外乖觉,又屡次“碰巧”地出现在与崔涣相熟的老友面前,总是那么巧的顺手展现一下风度与谦逊向上之心,引得崔涣连日里收到外头对于这个庶子的夸赞肯定,扭转了沉郁不畅的心情,就连马姨娘也极尽奉承之能事,把个崔涣侍候得周身妥帖。
因此当马姨娘提及崔韦与徐冰的婚事时,崔涣虽有不悦,却也没有回避。崔嘉屡次坏事已让他心灰意冷,指望他撑起门庭已是不大可能,既是崔韦有出息,他当然没有阻他前程的理由。徐少泽那一家子虽然不地道,但退婚也不可能,徐少泽多少还能帮衬着崔韦些,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再有,跟徐少泽结成了亲家,不就也有了跟徐镛接触的机会吗?
他就不信,他会捉不住他们那两兄妹的破绽!
因此,崔韦和徐冰的婚事被迅速提上了日程。对于聘金,几番交割之下,徐少泽也暂且屈辱地以冯清秋之半价应了下来。但崔伯爷因为承诺过门之后便会从所剩不多的家产里分间铺子给他们,倒也并不算多么掉价。
徐少泽夫妇注意力也因此从徐滢高嫁转移到徐冰的婚事上。婚期定在腊月,徐冰对嫁妆又各种挑剔,徐镛每天除了像个后宅里长舌妇一般等着逮徐少泽的空子,就是在听闻隔墙传来的乍乎声里度过,想着自己对后宅这些伎俩越发熟练,也是郁闷得紧。
这日正在院子里擦剑,一面听石青汇报长房那边事宜,忽然前头来报说姑奶奶回来了,探头往壁上十字花里看了看,果然是徐滢的轿辇到了二门下。于是忙着人去通知杨氏,自己则拂拂衣襟迎了出去。(未完待续。)
246 自作自受
大梁往前几代出嫁女子归宁的规矩还是严的,哪怕是住在同城,为了证明在夫家过得好,出嫁女总是越少回娘家越好。但近两代里规矩松了,就如同官户女子也常常可以驾马出游一样,出嫁女只要不是三天两天地回娘家,并不再那么受瞩目。
徐滢已经住过对月,徐府里各人对此也自在了些。长房那里正有婆子被徐冰赶着出去找绣娘,她瞧着这闹腾劲儿也是好笑,暂且不理会,先与迎出来的黄氏和杨氏去往老太太屋里见过礼,这才转往三房来。
杨氏埋怨道:“怎么没提前传个话来?家里都没有什么菜。”
徐滢道:“我不留饭了,跟哥哥说几句话就走。”
杨氏更不干了,当即着苏嬷嬷挽了篮子一道出门去。
徐滢跟徐镛到了拂松苑,就咳嗽道:“咱们家里还有多少活动银子?铺子田庄收成怎样?”三房的产业她是没管过的,也只知道个大概数目。如今他已接管三房的帐目,自然是问他。
徐镛对她的问题从来知无不答:“现银加银票约是两万五千余银的样子,按往年田铺收成预估,年底或能拿到千来两的样子。”
本来收成还可以多些,但家里田产铺子都给了些给徐滢做嫁妆,另外家里的现银也拿了大部分出来给她压箱或置业,本来早就没有这么多,然而他武举高中,得了好些金银赏赐。于是这家底又大大增厚了。
徐滢点点头,放了杯子道:“如今哥哥虽然有俸禄,家用不愁。但每年千来两银子的进帐未免少了些,前些日子有人跟我说她要扩大买卖,让我帮忙入股一万两银子,我因为不便动用嫁妆银子,所以想到哥哥。”
徐镛略顿,上下打量了她两眼:“这人是谁?”他可不觉得她有多少做买卖的朋友。
“袁紫伊。”徐滢呵呵呵。
果然是她!徐镛微微靠进椅前,眼前立刻浮现那个张牙舞狂的丫头来。
徐滢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顾接着道:“我想着如今都冬月了,离过年也不过月余,说话间你就有委任令下来。长房如今忙着与崔家的婚事。恐怕暂且没有机会分府。介时你若赴了外任,母亲受欺侮虽不至于,到底手上宽裕些,做起事来也让人放心得多。你说呢?”
她可是真是为娘家好啊。前世里娘家不用她操心。这世里她不得不操心。
徐镛不置可否。
徐滢问得紧了,他才端了茶道:“知道了。”
这“知道了”究竟代表什么意思,谁也不知道。
徐滢到底是吃了午饭才回去。
杨氏买了几颗冬笋,焖了羊腩肉。又挑了新鲜的大河虾,拌上蒜籽花椒,串成串儿下热锅里油炸做了黄金虾。此外还有几道精致的家常菜,虽然跟王府的佳肴差得远,但看得出来杨氏是特意花了心思给她换口味的。
茶足饭饱的。吃了婆家吃娘家,穿越的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
一路上坐在轿辇里昏昏欲睡。回到王府正想着且回房歇个午觉,刚进门槛一堵肉墙就挡住了去路,宋澈抱着一大抱芙蓉花挡在面前,连脸都只露出一半来!“我刚刚采的花,送给你!”他把花推过来,逼得徐滢都不得不逼了两步。
徐滢被他唬得瞌睡也醒了,递了个白眼给他,抬脚转从旁门进了去。
宋澈追上去:“我已经知错了!那事儿我也已经给办了!你怎么还不理我?”
徐滢沉下脸,拔了头上一枝珠花丢到他脸上,啪地把门在他面前拍上了。
宋澈摸着差点撞掉的鼻子,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
他已经在书房睡了三夜,黑眼圈都出来了,她居然连个眼白都不肯给他!他都已经承认了错误,又把已经将袁怙档案递交上去的条子给她看,她还要怎么样!要不是想到上次她说喜欢他送花,为了讨她欢心,他能干出送花这种蠢事儿来吗?!
居然还不领情!太过份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女人!
他啪地把花砸到门上,叉着腰在廊下出粗气。
商虎他们在隔壁憋笑憋得都快背过气去了!
他死命瞪他们一眼,弯腰捡起地上的花砸过去!商虎连忙拉着众人作鸟兽散了。
流银躬着腰走过来,叹气望着他,说道:“爷就别气了。当初小的就劝过爷……算了,”看到他瞪过来的那吃人的目光,他认命地住了嘴:“您慢慢玩吧。”
宋澈瞪着他离去,再看看那紧闭的门,又幽怨起来。
她最近看着挺好说话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正准备再敲门,厉得海忽然又带着哭笑不得的神色走过来,到他跟前行了礼道:“太子殿子着人来传话,请爷即刻进宫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宋澈一脚踢翻了廊下一盆十八学士。
东宫清华殿后座内,早就烤旺了一炉好火。
太子与程筠兄弟还有宋裕早已经围着八仙桌坐成一圈,笑眯眯望着拉着脸进殿来的宋澈,宋裕首先已指着他笑得乐不可支了!一面奔过来,一面来撩他的袍子:“让我瞧瞧你这双膝盖跪过脚榻不曾?”被太子一把扯住他后袍,往后背敲了一记,老实了。
宋澈坐在下首,恶狠狠盯着宋裕跟程笙。
程筠笑道:“他们向来胡闹惯了,你何必放在心上?”
程笙也连忙正色:“都是景王,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宋澈再瞪了他一眼,干了杯酒。这也就是知道他们口风紧不会往外传,否则的话,他早就拖着他俩往乾清宫去了!没成过亲的家伙就是没见识,得罪了媳妇儿怎么地?这证明他有媳妇啊,他们这几个除了太子,个个光棍,他们有受媳妇冷眼的机会吗?!
太子笑微微给他斟了酒,然后跟老狐狸似的袖着手说道:“女人嘛,总难免有点小脾气,要不要为兄我教你两招?”
“不用。”他嘴硬地。要是没成亲还好说,这都成了亲了还要请教外人,太没面子了。“我的事我能处理好。”
太子就笑笑。趁着宋裕他们正在仰脖喝酒,使了个眼色给宋澈,然后漫步走到殿左帘栊后。(未完待续。)
247 又骗我么?
宋澈跟上来。
太子抬起袖成个圆筒的双臂指指他,压声道:“海津那边前阵子有军官犯事,让人给告了。
“昨儿我收到个秘报,就是这叫做范埕的参将让人传过来的,大意是说举报你查的那案子的确是有人幕后牵头,而且他已经掌握了部分此人的线索,他想将功折罪,你明儿一早赶早往海津去一趟,找到这姓范的,把他手上的线索拿到手。”
宋澈听到是关乎这案子的事,立时来了精神:“不用把他人带回来吗?”
“不用。”太子神态自若:“这厮够大胆,敢要挟我,我可不惯他们这毛病。”
宋澈点头。
再回到桌上,气氛已经很热烈了,但一想到明日出差,与徐滢便得分离几日,又觉有些神思恍惚。
喝了两轮终于太子也看了出来,笑道:“人家新婚月余,就别拖着他在此惹人嫌了。往后哥几个上王府里讨酒喝,还得看人家媳妇儿乐不乐意给好酒呢。”
程筠望着宋澈微笑。
宋澈经太子发了话,也不顾他们耻不耻笑,连忙顶着个大红脸匆匆告辞了。
徐滢这里也是才吃过晚饭,打算出去溜个弯儿,宋澈就顶着门进来了。傍晚灯笼光下的她容颜依旧,落在宋澈眼里却像是隔了多年未见似的。他趁着酒劲将她一把抱回屋里,反脚将门给踢上,直奔床头就要来个霸王硬上弓。
徐滢倒在床上摔了个枕头过去。他到底是不敢惹毛她,老实地又松了手退后立着。
“出息了哈!”徐滢拂拂弄皱了的衣袖,冷笑望着他。
他也绷着个脸雷神似的立在那里。呲着牙一脸的郁闷。
徐滢在桌旁坐下来,自顾自地吃茶磕瓜子。
他站了会儿终于憋不住,噔噔跑过去拍着桌子:“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徐滢斜眼睨着他,就跟看什么新鲜物儿似的。
宋澈怒了:“你再不理我就要离家出走了!”
徐滢笑了,拍拍他胸脯:“那好啊,你离家试试看。”
宋澈要吐血了,他怎么娶了这么个婆娘!他无奈抓起她手来:“你打我吧!要不你挠我。你只要不生我气。怎么着都行!我明儿一早就就得出京办差,恐怕得有个两三日才能回来,我可不想在你的气恼中出去办差!”
徐滢确想着怎么治治他这毛病呢。居然敢骗她!简直让他睡一个月地板的心都有了。
不过听到他说明儿要出差,又忍不住将眼角扫了他两扫:“又骗我呢?”
“我要再骗你你就让我睡一辈子书房!”他急得赌起咒来。
徐滢谅他也没这份心了,把身子转过来:“办什么差?”
宋澈便把太子交代的事给说了,“我得先找出这罪魁祸首来。把这源头给挖了。才可能把卫所给整顿好。这次莫说只是海津,就是海南我也得去。”
徐滢沉吟起来。
她跟宋澈他们一样一直在等待卫所里有人能主动举报出这背后之人的线索来,但始终是没有人冒头,这中间不排除他们害怕引祸上身早已清除了证据,但更多的恐怕还是他们这些人自己都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眼下有人肯提供线索当然是好事,不过太子交代的这事看着简单,实则恐怕没这么容易,那姓范的既有跟太子叫板的胆子。又怎会轻易把东西交出来呢?
她想了想,扬唇道:“我跟你去罢。”
“你去干什么?你不能去。”宋澈想也不想地拒绝。如今可不像从前,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了,同行的可有许多男子,他怎么能让人家跟她说说笑笑的?“你老老实实留在京城!”
“嗯?”徐滢一个斜眼过来。
他气势立刻又短了下去。这个时候不答应她那明显是跟自己过不去呀,答应了她或许路上走走看看她就原谅他了,要是不答应,恐怕回来真得睡地板。算了,去就去吧,最多他防守得严实点,把剑也磨得更锋利点儿,谁要是敢对她有企图,他就砍了谁好了。
他权衡了一番得失,咬牙瞪着她:“你去可以,回来可不能再让我睡书房。”
徐滢掐了他胳膊一把。
这里商量好了,便就各自作着准备。
徐滢先到了端亲王处,把事情原原本本跟他禀明了,然后道:“我担心我们世子身边人手不够,我到底随他出去过,也有几分经验,想跟着打打下手,还望王爷恩准。”
端亲王没有意见。当初选中她当儿媳妇本来就是想她多帮着宋澈点儿,她既然自己想去那当然好。不过到底是他的宗子宗妇,为了安全着想,他又另外派了四名侍卫给她,妙的是竟有一名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平日里也曾在王府走动,徐滢竟从未瞧出她们也是侍卫。
“素锦她们一共有四个人,从前是跟着我母亲的,后来她们成了府里女眷们出行时的暗卫,平时你出门暗中看护你的也是她们。”
徐滢回房后跟宋澈说起这事儿,宋澈一面收拾着文书一面说道:“她们原先是锦衣卫里的,后来太后要给我母亲找几个会武功的女侍卫,皇上就把她们俩拨过来了。看王爷的意思是要把她拨给你用了,有空的时候你可以验验她们的本事。”
徐滢才不。端亲王没理由给个不中用的人给她的。
宋澈见她不说话,便又将手上整理好的一沓文书交给流银:“这是袁家捐官的一些手续,你这就着人送到徐府给舅爷,请他得空去袁家转达一声。”
他们这里自奉太子的交代赶早出京不提。
徐镛这里收到流银送来的文书时那唇角却是不着痕迹地扬了扬,对着地上若有所思了好片刻,才又将东西搁好,熄灯上了床。
翌日早饭后,他收拾齐整便就吩咐金鹏去牵马:“去袁家。”
袁紫伊并没有下铺子。
事实上自她接掌家里生意以来,已经基本不需要她像袁怙那样亲自去巡铺。十间铺子的掌柜每隔三天都会带着帐本和货单上府里来找她对帐,而她也并不是从不下铺子,她只会出其不意地过去冒个头,或者遣身边信得过的人下去看看。
总之,袁家这点产业对她来说还是操持得游刃有余的。
如今连徐滢的面也不能常见,她又没有别的瞧得上眼的女性朋友,于是更多的时间则留在绣房,或者是她新近辟出来的书房。
她前世里贵为首辅之女,对书本是有极深感情的,很多道理都是她从书中悟来,从这点上说,她是敢当着徐滢这个公主的面摆出几分骄傲的。
她有一笔极好的字,略通音律,认真写出来的文章也没有几个人会怀疑出自女子手笔,棋道上不敢称专,总也还有胆量与人较量一二,字画古董鉴赏上也略有心得,当年人送她“才女”之称,她自觉汗颜,却也不认为尽是虚名。
但她做的最好最精的,还是挂在脸上的一副“名门淑女”的好面具。
她前世里人前有多高贵,私下里就有多不屑这些高贵,她遇到了徐滢这个空前的对手,除了她的实力激起她的斗志,还有就是,徐滢并不是把那些女德女训放在眼里的俗人,她也从未真正觉得女人就该守在后宅里拿着本该属于她的钱去给丈夫纳妾收通房。
因着这点惺惺相惜,她早就把当年的那点怨气抛到了九宵云外,后来与她的不休争斗,更多的意义其实是出于她们俩都是同样寂寞的人。争惯了吵惯了,反而成了最懂对方的人,忽然没了她,都像是人生缺了个角似的。
“姑娘,门房说外面有位徐公子求见老爷,老爷不在,便转为求见姑娘。”
正抄经抄得入神,门下丫鬟手脚紧并地走过来,操着不高不低的声音温声禀道。
袁紫伊停了笔,徐公子?她好像只认识一个徐公子,——难道会是徐镛?
他来干什么?
她眉头不悦地皱了眉。
徐镛打进门起,那双眼就没停过。
从大门下光洁如新的石敢当,到门楣下苍遒又带些端秀的牌匾,进门后一根杂草也不见的门廊,天井里四株一片枯叶也不见的海棠,四面廊下一圈干净得仿佛是才刚刚挂上去的灯笼,门窗上要是闻不见漆料味,他一定会觉得这是昨日才重新描过漆。
到了厅堂坐下,那鸡翅木打的椅面竟磨得能照出人影。再看看门前路过的下人,简直如同移动的木偶,不但不带一点脚步声,就连低头的角度都是一样的。
徐镛觉得这袁紫伊简直有点变*态了。也不知道他们家里锅里煮出来的饭是不是也是一颗颗站着排好队的?
这里才上了茶,门前有香风掠过,那变*态妞就已经到了。
“徐大人光临寒舍,真令蓬荜生辉。”袁紫伊笑微微福身,伸手比了个请字,然后就在主位落座。“不知道徐大人拨冗至此,有何贵干?”
徐镛懒得理她这番假模假样,且望着门下立着的下人问道:“你们家仆人一个月能领多少月钱?”
袁紫伊顿住。半日才扯了扯嘴角应道:“大人打听这个做什么?”(未完待续。)
248 脾气真坏
徐镛收回目光瞄着她:“我只是很奇怪,你们家又不是搞军演,搞得这么累她们还有力气干活么?”
门下那几个人身形纹丝没动,目光却是齐齐往他扫了一眼。
袁紫伊哂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大人本就是蛮横不讲理的人,自然是不会知道规矩的重要。”又得意地望向丫鬟们:“我们家的仆人月钱比不上贵府,但是从我手里调教出去的人,去宫里当差也是使得的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哪里需要额外加月钱?”
袁家还没有实力大批地购买丫鬟下人,除了主子位近身当差的之外,大部分都是签的活契,以及请的贫苦人家的年轻男女,他们可以在契约期到时提出出府,也可以选择留下。
徐镛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头。
袁紫伊瞄着他,又说道:“大人该不会是想来挖我墙角的吧?”
“哦,”徐镛放下手,斜睨她:“如果是又怎么样?”
袁紫伊呵笑起来:“那我就只好请大人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她当然不会认为他真是来挖她墙角的,但这个人没事跑到他们家来打听下人未免也太无聊了,她可不惯他这毛病!说着真就端起茶来,一副要送客的样子。
徐镛端坐不动,说道:“我听说你又出了什么夭蛾子,想做什么两层楼的大买卖?我还听说,你好像还缺点钱?”
听到他提起开铺的事。袁紫伊立刻抬起头来!这事她可只跟徐滢说过,他怎么知道?再想想,她脑子里又灵光一闪。是了!当日徐滢曾答应帮她想办法来着,难道就是找了徐镛?
她立时挺直了腰背,看看他那副气定神闲的大爷模样,真是越看越像!她虽然跟他不对付,但却不能跟钱过不去不是?连忙把杯子放下,立刻展颜笑成了一朵牡丹花,又把身子侧转过来对向他:“手头确实缺那么点儿。大人如果有意入伙,那自然是好的。”
徐镛屈起手指在扶手上轻敲着,眼顾着四面挑不出一点不妥来的摆设。没接她的话,却是道:“入伙可以,你先带我上你们家铺子逛逛。”
他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么!
袁紫伊暗中咬牙,她笑着起身:“这有什么不可以。我这就引大人去看看便是!”
徐镛等她出了厅堂。遂也袖着手出了门来。
离袁家就近就有一家绸缎庄,袁紫伊乘车,徐镛骑马,不消一盏茶时分就到了铺子。
铺子位于次街与主街交叉处,铺面不大,地段却是好的,老远便见门前一株大梅树于一街的萧瑟里绽得热闹,满树的红梅映得树顶上方的幌子也格外惹眼。
才刚到门下。店里衣着整洁的伙计就笑着迎了出来,看到他身后的袁紫伊时神色又添多了几分恭谨。店铺里有几个散客。三个伙计连同掌柜的都在招呼,但是正忙着的他们见到袁紫伊进来,也只是隔空抱拳行了个礼,然后就继续谈起生意来。
再看店里四处,不论货品货架还是所用器具,竟也与袁家所见的一般放得一丝不苟。而店堂左侧两张茶几上的摆着几盆盛放的水仙,以及一樽摆在角落里探枝出来的怪状趣致的大根雕,却又化去了这份规整里带出的刻板。
而这亦庄亦谐的气质,跟其主人的性格又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知道大人可还满意?”袁紫伊撩眼问道。
徐镛看了眼陆续又走进来的几拨客人,没说什么。
接着又去往下一家。
十间铺子在京的就有七间,这一晃下来就逛了七之有四。竟没有一间让人看出点不爽来。
最后在东直门这间铺子停了脚,袁紫伊介绍道:“泗水庵那间如今是我们的总店,除了那间,东直门那间是所有店铺里营利最可观的。如今我已经在试营质优的绸缎,同时做配套的绣线经营,目前看起来还不错。斜对面那栋楼看见不曾?我就想把那里给赁下来。”
她指着对面一间门宽约有十余丈的两层楼面说道。
徐镛眯眼一望,那地方以前似乎是家珠宝铺,楼上楼下装潢得阔气又精致,很适合用来做富家人的生意。
“你缺多少?”他袖手问。
袁紫伊比出个指头来:“一万两!我算你三股。我保证两年之内可以回本。”
“三股这么少?”徐镛挑了眉。
袁紫伊拉下脸来:“三股还少?我可是要投四万两银子的!”
徐镛不置可否。
袁紫伊又软软语气:“你今儿把银票给我,下个月我就让它开张!”
“银票没问题!”徐镛干脆利落地。
袁紫伊掩饰不住喜意,正要击掌,他却忽然又道:“但我不能这么做。”
袁紫伊一脸的喜意垮下来,——你大爷的!你不能这么做拉着她这里那里逛了一下晌吃饱了撑的啊!
她脸色立刻变青,目光狠狠剜他两眼,转身便要上马车。
徐镛停在原地,慢腾腾从怀里掏出宋澈差人送给他的捐官文书看了看,说道:“中军衙门里捐官的事已经在拟了,原先我听滢滢说起过袁姑娘想给令尊捐官,也不知道你还有这个打算没有?”
袁紫伊本已经气到恨不能手撕了他,猛地听到捐官两字,伸出去的一只脚立马就收了回来!
转回身一看,他手里一份文书页面上居然正盖着五军都督府的大印——
还真是捐官的文书!
是来说捐官的事你就早说啊!大下晌地拉着她着逛来逛去的有意思吗?!大冷天的眼看着要下雪,当她跟他一样闲啊!他要不是徐滢她哥,她压根就懒得理他!
她瞪着他,伸手去夺那文书。徐镛却在她伸手过来之前将文书举高:“六品的经历,这位子可不大好求,姑娘这样的态度,真是让人很难相信你有捐官的诚意。算了,我还是回头看看有没有别的人想捐好了。”
袁紫伊快栽下地去了!
士可杀不可辱!
她伸手欲推开他要走。徐镛可是武举进士,能让她得逞?这一伸手落空在半路,身上往前一栽,得亏徐镛伸手将她架住才算站稳。
“明明是个当家的能手,怎么脾气这么坏?”徐镛懒洋洋望着她。
袁紫伊郁闷到死,却是不敢再枉动了,只得在袖子里握着拳。(未完待续。)
249 请我吃茶
徐镛眼底里有笑意,面上却是平静。他把举高的手放下来,正色道:“世子已经把令尊捐官的手续给办了,这是文书,你这两日抽空把该交的东西交上来,该填的东西填好还给我,最迟年底,令尊进衙门是没跑了。”
袁紫伊原以为这文书只是个捐官条例,因为在这之前宋澈和徐滢压根都没找她提过这事儿。陡然听说手续都给办了,现下只剩下填表交东西,那副要翻天的脸忽然又往回变了变。
“真都办好了?”她把文书接过来翻了翻,仍有些不敢置信。
“千真万确。”
徐镛负手点头。
文书果然没有任何问题,只交代三日内交齐所有的东西就成。袁紫伊气劲儿略有些平了,虽然仍觉得他拿入股的事糊弄她很可恶很欠扁,但起码他确实是找她有事而不是闲到发慌。
算了,看在捐官是件大喜事不宜杀生的份上,她就饶了他这回。
“那谢了。”她**说道。
“既然谢我,不如请我喝杯茶?”徐镛打蛇随棍上。
袁紫伊又要吐血了!他也真好意思担这个谢字?!又不是他的功劳!
“今儿没带钱!改天!”她两眼望天说道。
“这样啊。”徐镛点点头,“我带了钱,我请你好了。”
袁紫伊眦牙瞪他。
他笑笑,忽然翻身上了马:“逗你玩儿的。”
说着驾马嗒嗒地上了街口。
袁紫伊立马弯腰捡了颗石头准备丢过去,他忽然又掉转马头嗒嗒地走了回来。带着兴味上上下下地瞄了她几眼,最后落在她握着石头的拳头上,说道:“对了。刚才你说的合伙开铺子的事,我这几日都在府,你有空可以上门来取钱。”
说完也不等她回话,转身便就走了。
袁紫伊气得将手上石头丢过去,可惜没丢着。
徐滢他们这一路到达海津时已是日色偏西,住的地方是卫所的驿馆。路上有素锦相伴,省去了许多不便。因此也没有换男装,到客栈里她与素锦住一间,宋澈在隔壁。其余人各自安排。
这次犯事的军官范埕,原是海津辖内一霸,这次因为惹上了人命官司被捕,如今尚未定罪。范家也还是有一定势力的。他即便人在狱中也还是托人送了消息到太子手上。表达了一番想要将功折罪的诚意。
宋澈要做的事一是去卫所查查这范埕的罪行,二是下狱里去见见这范埕。
事情不多,论理倒是一天时间便能办妥。
所以当夜宋澈与各路前来面见的武官叙话,徐滢便带着素锦在房间里烤火。恰巧掌灯时又下起了雪粒子,渐渐变成雪片,然后又成了雪块儿,很快窗外树木上便覆了层薄雪。素锦寻掌柜的讨来只香炉,点上沉水香。摆上几样茶点,这样坐着倒也别有风味。
翌日早上还在睡梦里。徐滢就被楼下笑声吵醒,起床到了走廊一看,只见天空雪花还没停,整个庭院已经覆了半尺深一地雪,而商虎他们几个正在院子里滚雪球当蹴鞠踢。没一会儿徐滢身边几个男侍卫:陈炎,许珂,罗全也加入进去,分成两队即兴比起赛来。
素锦忙乎完房里,侍候着徐滢漱洗完,见她对楼下很感兴趣,不由笑道:“呆会儿世子出去办事,小的可以伴着世子妃在城里四处逛逛。”
“城里有什么好玩的?”正说着,门外就传来宋澈的声音,“这四面都是矮坡,还不如去山上走走!”
他披着大氅,在商虎他们伴随下进了门槛。商虎他们意犹未尽,还在笑呵呵地拍着袖子上的雪。
徐滢没有意见,只要不太远,哪里都成,她虽然想玩儿,但到底不能拖宋澈后腿。
吃了早饭,宋澈这里带了商虎他们离去,徐滢则也领了素锦陈炎他们往驿馆后头的小山坡而来。
海津卫所所在的地界没有什么大的山脉,周边就是些十来丈高的小山头,因为屯营防守考虑,也没有什么很高很茂密的树木,大多是松杉之类,只是树下灌木却很多,据卫所里派来当向导的百户说,这样的矮丛里往往藏的兔子很多。
徐滢换了身素锦的劲装,看起来英姿飒爽,向导战战兢兢,生怕出现意外。
她对于安全上实在没有什么担忧,一则山矮,二则这是屯营地界,三则她身边带着十几个人组成的逮兔子的队伍,再有距此不过一里路之遥就有村落,简直就跟在王府后院里逛圈似的。
宋澈也是放心得很。
其余人去寻兔子山鸡,素锦和陈炎则引着徐滢在雪地里漫步,对于徐滢这种久居京师的人来说,风光还是不错的,至少比起闷在驿馆里要好。
素锦拿葫芦随身带了姜枣茶,递给雪地里站着望远景的她。
徐滢接过来,一仰脖,忽然就发现面前树干上一只沾了雪的脚印……
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她立刻被姜的辣劲呛得咳嗽起来。
素锦连忙递帕子抚背,等到好不容易缓过劲儿,再去看那树上,的确是有只脚印。
这附近四处是村落,有人来山上并不稀奇,但是这分明是大早上,他们是第一批进山的,地上连积雪都很完整,怎么会落个脚印在树上呢?能上树的人当然是有功夫的人,这脚印离地都有一两丈,屯营里寻常的军士恐怕还没人有这个本事吧?
为免看错,她又仔细看了几眼,断定是脚印没错。
她总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素锦走过来。
她又喝了口姜茶,指着树上:“你去问问咱们的人,看看这脚印是不是他们谁留下的?”
素锦望见那印子也是一怔,立刻转身去知会陈炎。陈炎这里吹了声口哨,那远去寻猎物的人就拎的拎鸡拎的拎兔子从四面八方陆续回来了。
等到陈炎把话说毕,大伙全都如拨浪鼓似的摇起头来:“小的们别说没有这么好的轻功,就是有,方才一来心思全放在逮猎物事上,也没有上树的心思。”
这却是有道理。
但这又是何道理呢?
“这脚印还是湿的,脚底落下的雪并没化尽,可见此人路过未久。但看树上积雪没怎么动,可以判定他的确是有极好的轻功,一个人能有这么好的轻功,别的上面功夫想必也不会太差。”她凝眉望着它,又道:“你们谁上去量量那脚印大小,或者想办法拓下这脚印来。”
若是屯里的人最好,若不是,也能拿着备个案。
素锦他们当侍卫的甚少发表意见,但听得她这么分析也不由肃然起敬,的确他们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于是立刻就有人上去撕下衣袍衬布印在那脚印上,就掰了些松节油画出了清晰轮廓。
侍卫们都习过斥侯术,对于拓印取证这种事简直小菜一碟。
“回驿馆吧。”她将那衬布塞给素锦。
宋澈上晌就在卫所拿范埕的罪状,这是太子要的,他并不关心,等待的当口他顺便巡查了下各处营房。晌午用过饭,稍事歇息,便就着人提了范埕过来。
范埕四十二岁,囚犯下一双眼还是透着戾气的。
但在威严端坐于上首的宋澈迫视下,也不由自主将腰弯了下去。
“听说你有东西要带给太子殿下?”宋澈端着茶,目光并没有多少时候是落在他身上的。
范埕偷觑他,说道:“下官是有东西要给太子殿下,但敢问佥事大人,太子殿下可曾允诺小的将功折罪?”
他从前虽然没见过这位亲王世子,但也知道他是靠着皇帝宠信才当的这个佥事,他也不怕他,如果太子不想得到这份东西,是根本不会睬他的,既然还派了他宋澈过来,可见他心里重视,那么宋澈想从他手上拿走那东西也没那么轻巧。
宋澈在茶杯后望着这厮,眼里也开始有火苗了。
若在从前,他哪里还会容他有第二句话说?早就拳脚上阵了。但他现在办的是个积年疑案,即使能一拳教训了这姓范的,拿不到他手上的线索也是很亏的事。
他把杯子放了,起身道:“我只有这一日时间在海津,如果晚饭前你不交出来,那么你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上交!我还没见过有人能以这种方要挟朝廷成功的。”他冷冷甩了记眼刀剜在他身上。
范埕知道不是假话,也略有些瑟索。
厅门处有人冲宋澈作揖招手,是海津指挥使庞胜。宋澈顿了顿,走过去。
庞胜再度深施了个礼,而后道:“方才查得,范埕有个外室住在城北锦云巷,此女甚得他喜爱,大人要找的东西,或许可去锦云巷里问问。”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宋澈此来找范埕要什么,范埕自己也没曾吐露出半个字,不过顺势拍拍这位世子爷的马屁总是不会错的。
宋澈这里还没说话,商虎却又走进来:“爷,世子妃来了。”
徐滢从山上回来,就在驿馆里呆着哪儿也没去,那个脚印始终盘旋在她心头,但是屯营里到处都很正常,也陈炎他们去探过,布防也都很周密,她又觉得自己有些过于疑心。
打听到卫所距离驿馆不过半里路之遥,歇了中觉起来,她便找到了这里。
——————(未完待续。)
250 吓唬吓唬
庞胜早有眼色地将她让到西边烧着大薰笼的侧厅里,又着人烧了滚滚的参汤。
徐滢往对面正厅里略略张望了两眼,说道:“怎么样了?”
宋澈遂把刚才的事给说了:“我正准备去锦云巷看看。”
徐滢想了下,说道:“连庞胜都知道这个外室甚得范埕之心,倘若真在那女子手上,恐怕也早就被人拿去了。这姓范的狡猾如斯,乃是想凭这个保命的,断不会在那里。”
宋澈沉吟点头:“我也没想真的就在那儿,但想想着人去问问总不会有错。”
徐滢道:“你还不如直接吓唬吓唬他。”她往门外使了个眼色。
宋澈会意,抱胸琢磨了会儿,便就走到门下,大声道:“商虎备马,准备回京!”
厅堂里跪着的范埕看到宋澈的傲劲时本已有些摇摆不定,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整个大梁这么多能人,对付个暗势力就跟吃白菜似的,更何况太子并不见得非从他这里得到线索,五军衙门上下那么多卖土地的官员,不见得就他一个掌握到了有价值的线索。
陡然之间听得宋澈这么一叫,他心里便着慌了,连忙挣扎着要起来,却被两旁的兵役摁住动弹不得。
这一趴下又听得马蹄声进了院子,许多脚步声杂乱地响起来,还有对话声。
范埕更慌了,宋澈要是真回了京,以太子的脾气。是不会再给他机会的。
“我要见宋佥事!”他匆忙间向兵役们说道。
兵役对了下眼色,就有人走了出来。
宋澈站在廊下,看着商虎他们驾着马在院子里打圈。听到兵役禀报,便就抬脚要走。
徐滢暗地扯住他袖子:“再等等。”
宋澈就停下来。
范埕在厅堂里渐渐等得心焦,哪里还有方才那副狂劲?不管真假,他也是耗不起了。他的罪名可是定下来了的。
“我想求见宋佥事,烦请各位通报!”他往地上磕了个头。
兵役们出来再传话,徐滢还是没松口。
如此这般直到请到第三回,她的手才从他袖子上缩了回来。
这姓范的是注定耗不过他们的。就是这招失败她也还有下一招。
宋澈回到厅内,范埕就请求支开众人,跟他谈起条件来了:“下官愿意将手上之物奉与太子殿下。但是还请大人代为向太子殿下替下官求情……”
“你的事殿下都已经知道,我是奉殿下之命来取回你所说之物的。你交的东西若是有用,殿下自然酌情给你减刑。若是故弄玄虚,你自己也该知道结果!”宋澈没耐心跟他废话。
范埕喉头滚了滚。便就无奈说道:“我要献给太子殿下的是一些早年我无意收集到的文书。之前大人彻查卫所土地之事下官也有所闻。那十份文书里有三份是下官经手的,这三批流出去的土地据查最后都归到了一个叫做‘马三爷’的人手上。
“下官因听说此案似有蹊跷,朝中盯得紧,因此又把其余几份也私下里查了查,居然都跟这位马三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宋澈睨着他:“你是怎么查出来的?”
“下官在海津已经任职了十八年,手上这几份契书都是签了有**年之久。下官也是因为担心牵连到自己,所以才悄悄地先查清下落好辩明风险。结果一查,便发现这几批田地在经过不同程度周转之后。最后的买卖契书上都盖有个‘马三’的私章。而这个私章,我在中间别的买卖契上也见过。”
宋澈默下来。
只凭一个私章能说明什么问题?
就算知道称呼。可天下号称马三爷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怎么鉴别?
“你还有没有别的?”没有他就回去睡觉了。
范埕忙说道:“我见过这马三爷!”
“你见过?”宋澈顿时眯了眼。
“我见过!我画了他的画像!”他略有些激动的。
宋澈也严肃起来:“在哪里?你是怎么见到他的?”
范埕气息有些微喘:“有一次,就是我那十份契书里时间最近的那份,就在今年九月,我去调查的时候与他面对面从那地主家里碰过面,后来跟那地主唠嗑的时候得知那就是马三爷!我出门立马找人画了画像,现在就在家母手上!”
“那我凭什么确定令堂手上的画的就是你说的那个马三爷?”
范埕要吐血了!“您照着这画像找到这马三爷的时候,到时不就能分辩真伪了吗?你把小的放了,到时候若是假的,您再杀我也不迟啊!下官毫不夸张地说,在这大梁天下,别说被太子殿下盯上,就是被您小王爷盯上也逃不脱啊!”
算他识相!
宋澈负手想了想,走出门来回到西厅里跟徐滢把这事给说了。
徐滢听完琢磨道:“太子殿下既然派了你来,应该也没想干这过河拆桥的事儿。如果是我的话,这范埕罪是肯定要治的,但不急在一时,治罪又不一定要他的命,还有很多种法子的呢。”她知道他眼里容不得沙子,但这个时候可以从权。
宋澈凝眉道:“我就是有些怀疑这个姓马会不会只是个傀儡。”
“眼下不能想这么多,先拿到手再判断。”徐滢道。
宋澈点头,使了个眼色给商虎,一同又回到了正厅。
徐滢捧着茶在薰笼旁默立了片刻,他们就又回了来。宋澈拿起大氅重新披上:“我去趟范宅,你在这里等我,我们吃完晚饭再回驿馆。”
“等等!”徐滢唤住他,然后挥退屋里众人,再将描着那只脚印的衬布从袖子里抽出来,“我虽然不能肯定屯营里是不是混进了别的人,但是有你上回在廊坊受伤的事在前,咱们也不能大意。”说着她便把在山上发现这个的事跟他说了。
宋澈拿着这脚印看了片刻,随后塞进怀里,凝眉嗯了声,出了门去。
大雪下到下晌还没有止歇。积雪已经能没脚了。
京师这边也是处处红梅处处雪,袁紫伊拿着填好的文书以及捐官的一叠银子乘车到了徐家。(未完待续。)
251 互相帮忙
这么大的雪是京师大多数人们最雀跃的时候,因为京师不愁吃喝的人占据了大多数,他们不必盼着去做工糊口,也不必等着收成度日。徐镛从来没种过田也没有做过工,显然也是这不知疾苦的人群之一,他已经在烧着薰炉的书房里啃了半日书。
袁紫伊抱着手炉叩响了三房临街的角门,来开门的婆子看她大风袄上全是雪,连忙迎了进来。杨氏也在屋里避寒,听见这天气居然是她来了,忙让人引着她进正房取暖。
“方才来时正好庄子里送了些新鲜瓜蔬来,猜想着这天气苏嬷嬷和厨娘们恐怕不便出门买菜,所以顺便带了些过来,也不知道太太爱不爱吃,但胜在是比街头卖的要新鲜。”她一面解着风袄,一面笑着跟杨氏道。
三房里自己开伙后,因为吃饭的人不多,所以都是自己自己上街买菜,或是偶尔让庄子里送些来。
杨氏忙称“不敢当”,又让苏嬷嬷下去端热汤给她驱寒。
苏嬷嬷才到门下金鹏就过来了,隔着帘子道:“禀太太,大爷有吩咐,请厨下将汤送到书房去,大爷有事跟袁姑娘商量呢。”
杨氏微顿,看向袁紫伊。
袁紫伊心里就有点怒躁,她此番前来自然是为来找他的,他用得着嚷得这么人尽皆知吗?!
她顿了一顿,就笑着道:“家父前阵子托了徐大人帮忙捐官的事,这事承蒙滢滢和小王爷帮忙已经成了。因为我不便常去王府打扰,所以今儿我是来送文书卷宗托徐大人帮忙的,还请太太勿要怪责紫伊失礼。”
如果杨氏是冯氏黄氏之流。她倒也不必说这么多,但杨氏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对自家子女能松则松,但对外人却未必如此,她好好的一个女孩儿家,可不能让杨氏把她误会成没规没矩的人。
杨氏望着她微微一笑,说道:“那就让她们把汤送到书房便是。”
袁紫伊赧然称了谢。行了个礼,便就告退先往拂松苑南座的书房来了。
徐镛坐在案后,手握着一卷书。微侧着身子对着门口。
帘子撩动时带进一股冷风,还有几片胆大恣意的飞雪,穿着裹身的绣着缠枝蔷薇锦袄的她莲步微动站在屋里,衣袂和发丝随风飞动的样子看起来有些飘飘欲仙。
他瞄了她一眼。没说话。垂了眼继续看书。
袁紫伊拂拂袖子上的雪片儿,也没有立刻说话,一面觑着他,一面且将雪花儿拂尽了,才哈着手儿把带来的文书取出来,一张张摊在他面前:“劳驾大人,都填好了,小女子身卑位贱。不便常在王府出入,烦请大人抽个空儿帮我送到王府去。来日事成。家父定会重谢大人的。”
徐镛将目光在那排文书上一一瞄过去,慢腾腾道:“滢滢和世子这几日不在王府。”
“不在王府?”袁紫伊愣了,不在王府他让她这两日就赶着送过来?!
她在心里咒了徐镛一万遍。然后迅速收拾东西就走。
徐镛翻了一页书,又慢腾腾说道:“他们虽然不在府,我还是可以去帮你找王爷的。”说到这里他撩了撩眼皮儿,“包今日在内,还有明日最后一天,你最好不要走。”
袁紫伊望着屋角那只大梅瓶,不知道拿来砸死他会有多少胜算?
徐镛望着她深呼吸的背影, 索性把书放了,两臂交叉搁在案上,两眼微弯说道:“你这么冲动易怒,在家里到底是怎么调教下人的?”
袁紫伊眯眼转过身来:“大人这么关心我们家下人,是不是也想被我调教调教?”
徐镛扬扬眉,不置可否。
她咬牙走回来,将文书啪地放回桌面上!
要不是看在他是徐滢的哥哥的份上,——不不不!要不是看在捐官这事这么重要的份上,她早八百年就掉头走了!
徐镛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她这番心思,仔细拿来看过之后,望着她说道:“捐官这笔款子你们父女回头自己去中军衙门找王爷或小王爷好了,明儿我把这里送过去,最迟三天内会有消息通知去送钱。”说完他又突然一转话锋:“你收条带了不曾?”
袁紫伊一下没转过弯:“什么收条?”
徐镛道:“你不是要开铺子?”
袁紫伊怔住,转而道:“这事我已经没考虑了。”
这次轮到徐镛不解:“为什么?”
袁紫伊就近拉了个椅子坐下来,一面伸出纤长如青葱的十指在薰笼上暖着,一面道:“这次捐官要花去我们近万两银子,我手头有些紧。先把官捐了再说吧。”虽然是有些可惜那铺面,但她却也不等着这铺子吃饭。
徐镛盯着她看了会儿,半日道:“金鹏。”
金鹏走进来。他说道:“去帐房领一万五千两银票。”
金鹏看了眼袁紫伊,勾头去了。
袁紫伊愣在那里:“你要做什么?”
徐镛靠进椅背里,隔着书案望着她:“要是一万五千两还不够跟你合伙,那我也没办法了。我已经尽力。”
袁紫伊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家伙这么大方,简直没理由啊……
她盯着他上下看了好几遍,咳嗽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我?”
徐镛有片刻没动,眼神高深莫测的。
她有又点脸热,人家有个当亲王世子的妹夫和一个当世子妃的亲妹妹,自己又是香喷喷的新科武进士,能有什么事情求她?
“没错。”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竟然点头了,而且还一本正经说道:“你知道我很快就会被授任了,按规矩,我十有**会派往京外。我本来在授任之前赶紧把府分了,让我母亲能不被府里人烦扰,可目前看起来有些难度。
“我们家这些事你想必也是知道的,留她独住在府里我确实有些不放心,滢滢行动肯定不会那么自由,所以我想咱们不如干脆互相帮忙,我出钱帮你达成开铺子的愿望,你帮着我料理料理家务,帮我当个兼职管家。”
袁紫伊目瞪口呆。
让她帮他料理家务?凭什么!(未完待续。)
252 月黑风高
“你这忙我可帮不了。”她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绝,“我跟你非亲非故的,帮你管家名不正言不顺,你们家里人未必服我。再说我可是个黄花大闺花,你若是个女子倒罢了,偏是个男的,插手你们家的事对我名声多不利?”她可还得嫁人的。
“没有什么不服的。”徐镛睨着她,“我家里的人你放心,肯定服你。至于名声,你订亲了吗?”
袁紫伊瞪着他:“没有!”
“没订亲不就成了?”徐镛摊摊手,愉快地道:“你就认我母亲做干姨母,我母亲认你做干姨侄女,作为亲戚,你在我母亲旁边出谋划策而已,又不是让你当主母,是没有人会说你什么不是的。”
袁紫伊别的没管,倒是被他造出的这个称呼引去了注意力,她紧惕地瞥着他:“为什么是干姨母?”
干娘不是更说得通吗?
“干姨母才说得过去。”徐镛道,“我母亲有儿有女,再认个干闺女人家也不会相信。”
袁紫伊两眼如灯笼般觑着他,她怎么老觉得他在憋啥坏水呢?
这时金鹏已经把银票取回来了,徐镛接过去点了点,然后扬唇推到她面前:“一万五千两,你数数。我还是认三股,就帮我管家得了,别的你照算便是,就这么说定了。”
袁紫伊要推回来,他又将手掌在银票上拍了拍:“千万记得写收条给我。”
袁紫伊气结。
黄昏时风雪依然如故,宋澈去了近一个时辰还没有回来。
徐滢在卫所里呆着并不觉冷。甚至庞胜还体帖的送来副围棋,由素锦陪着打发时间。
素锦的棋艺居然很好,徐滢道:“王妃也很会下棋么?”宋澈跟端亲王关系不好。目前看来症结在于王妃身上,上次端亲王抱怨宋澈连父亲也不肯叫的时候她便留意了下,果然他只称呼他为王爷。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打听打听看看。
素锦犹豫了下,才简单道:“王妃棋艺极佳。”她毕竟是个属从,本来不该出言议论主子的。
徐滢看出她的勉强,也就不问了。程家的公子小姐都不错。也就程笙污糟点,但他心地却端正,想来作为太后的亲侄女。又能够嫁给端亲王为妃的,才情应是上等。再结合宋澈的长相,想来相貌也是极好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端亲王没能爱上她。
当然,感情这种事也是不能勉强的。
这里下了两局。忽然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素锦起身出去,却是商虎披着一身雪进来了。
“爷让小的跟世子妃说,因着范埕母亲重病昏迷,正在医治,爷还得迟些才能回来,请世子妃先用饭,爷说请您别饿着。”
商虎说到这里,清了下嗓子。
徐滢顿了下。一起身跳下地来:“那咱们就回驿馆,让他们把今儿逮的那些个野味给弄了!”
城中范家老太太的门廊下。宋澈扶剑站着已经有半个时辰。
范老太太已经六十有三,本来在范埕的供养下衣食无忧,平日里绫罗裹身丫鬟成群,范埕这一入狱,她嚎哭了几日,把府里子子孙孙们骂了个遍,终于在前日吃饭时因为看到范埕的老婆红了眼眶而又激发了心里的悲痛,拍桌打椅大骂了儿媳妇一顿之后倒地中风。
范家立刻请来大夫医治,好歹是稳住了,但刚才宋澈他们到来,听到下人们惊呼,她就又倒下去了。
范家还从来没有来到亲王世子,而且他们气势汹汹,他们难免不腿软。
但这未免也太不是时候了。
要不是捉来的大夫战战兢兢拿出连日诊病的证据来,有略懂点歧黄的侍卫上去看过症状,宋澈一定会认为这是范家故意使诈。
“请世子爷屋里安坐。”
范埕的弟弟范垒诚惶诚恐地过来恭请,毕竟风雪这么大,这位爷这么娇贵,有个什么闪失恐怕范埕更活不成。
宋澈眼盯着窗户,里头传出来的任何声音都没逃过他的耳朵。他没理范垒,只跟侍卫道:“再去请几个医师来,一刻钟内人必须醒!”
侍卫立刻下去。
他这才瞥了眼杵在一旁的范垒,进了正厅。
有了他发令,不到一刻钟城中四五个口碑不错的大夫便全集中在范府。
接下来倒是顺利,不久之后上房里就传来消息说老太太睁眼了。再过了会儿,侍卫们就拿着一包尺来长的布包走了进来。
宋澈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些买卖土地的契书,中间还夹着张画像,画上的人方脸高额,微挑的嘴角带些讥诮之意,模样年轻,披着件黑色大裘,虽只是半身像,却能看出几分富贵气来。宋澈见其颌下有颗墨点,以为是落的炭灰,伸手掸了掸,才发现是画上去的痣。
范家别的人并未在营中任职,别的没有什么好问的。
宋澈将那包契书交给侍卫绑在包袱里,这张画像却是塞入袖中跟先前徐滢给的衬布放在一块,他已惯了要与徐滢商议心中的疑问。
一行人出了范府。
夜幕被白雪映得泛出几分青蓝,散布着昏黄灯光的街头看上去更寂静了。
宋澈想起还在等他的徐滢,也不知道她吃饭没有,范家备的饭他没动,现在肚子却已有些饿了。
十来匹马一路出城。沿途只听见马蹄踏雪的声音,夹杂着些许远近不一的民居的动静。
到得城门外更是静谧,除了被马蹄声惊飞的夜鸟,就只有风声了。田野间撂成小山状的草垛早就变成一堆堆雪山,分列在通往卫所的道路两旁。因为这份静,这些雪白浑圆的草垛看上去又像一个个无言的坟包,像它面上所覆的积雪一样瘆得慌。
大家都不觉加快了速度。
然而就在这时,路两旁的十来个草垛里忽然如烟花一般炸开,从中飞跃而出十来个手持寒刀的人来!他们如流星一样冲着因着马速的惯性而急速向前无法果断应变的宋澈他们,每个人的出手都带着不留后路的狠和快,眼看着就能击中他们的脖颈胸膛!(未完待续。)
253 神秘脚印
然而宋澈和随行的十一个侍卫居然并没有慌乱,依然保持着三前五中四尾的菱形队列阵式一面向前行进一面前后左右进行着反击!直到马速渐渐控制,他们才又齐刷刷飞身下马,以他们最为擅长的地面搏击方式与来者对抗!
宋澈握住背着包袱的侍卫的胳膊喝道:“保护好咱们的东西!”双眼里只有寒意而没有慌乱。
徐滢在驿馆后院里烤火,看到火塘里炸开的火星,她的双眼也在瞬间闪亮之后陷入沉黯。
十几柄刀已经把宋澈他们包围成一个圈。
这里是位于离城门约十里,离卫所约五六里的原野。
周围最近的人家距离也有两里之遥。
纵然今夜没有风雪掩耳,大冬夜的在此杀死几个人也不见得会惊动到什么人。
平日里常跟着商虎在宋澈身边插科打诨的侍卫们此刻都沉凝起来。
宋澈也不见得轻松。但是因着上次自己误中了他们一刀受了伤,那股耻辱使得他又全无惧意。
借着这僵立对峙的时刻,他的心念也如电光般飞转。他这里包他在内共是十二人,对方也是十二个人。人数上相当,但纵然他们身手高超,侍卫们经过最精炼的训练,却绝不会比他们要弱。可以说他们想要取他的命是做不到的。
而且,他们既然是有着更大的图谋,那么也不会蠢到杀掉他这个亲王世子来给自己添麻烦。
但他们却还是来了,而且从眼神里看个个沉着坚定。可见他们对眼前的局面胸有成竹。
杀不了人,那就是冲着这些东西来的了!
“他们不是来取我的命的,设法突围。赶回卫所去!”
既然他们不是取命,那么他也犯不着跟他们纠缠。
侍卫们得令,并不必开口,立刻已极有默契地分列在各个位置同时往四面出手了。
二十几个人立刻交战在一处。
这一交手,才知道对方竟不是不弱,而是十分不弱。
宋澈本觉得侍卫们出手已经足够,后来也不得不加入战圈。
几个人很快缠上了他。招招往他袖口袭来!竟像是知道他袖子里藏着什么东西似的。
他全神贯注。一丝儿也不敢分神。
但即使这样也双拳难敌四手!同时袭来的一柄剑到底还是将他的右手袖子挥去了一截,装在里头的衬布与画像立时飘在半空!
他急忙扑过去抢夺,一道寒光正中那衬布与画像。他伸出两指拈住它们往回一抽!旁边侍卫们也已经赶了上来,以滚轮的方式急速往对方盘旋而去,终于撕开口子并且还倒下了两个!
侍卫们勇锐不减,继续奋战。
这时候远处突然有火光远远从卫所那边迅速游来。伴随着潮水般的马蹄声。黑衣人们也呆了呆,而后当中有人立刻做出手势,喝令了一声“走”,随即便又如一窝寻找到新目标的马蜂,以最快的速度退回去了。
商虎举着火把冲到宋澈跟前,下马箭一般飞冲过来:“属下来迟,请爷恕罪!”
宋澈看了眼手里的已经揉得一团皱的衬布与破烂的画像,再看了眼他。说道:“你怎么来了?”
商虎抹了把脸,仍咬牙望着官兵们追去的方向:“小的本想独自出来接应。是世子妃安全起见让小的带着人马出来的,得亏是听了世子妃的,这帮兔崽子果然出手了!”
兔子山鸡什么的都已经做得香喷喷了。
驿馆为了招待好这位贵客特地花钱请来了本地做野味做的最好的厨师,还好陈炎他们机灵,私下里扣了两只下来回头自己弄。
徐滢饿不过,已经啃了半只鸡,素锦他们倒是都用过饭了,他们做事都不死板,保护宋澈夫妇的安全才是他们的职责,必须保证时刻充满着充沛的精力才是他们该做的。
“世子回来了!”正垂涎着架上飘着酱香的兔子,罗全忽然匆匆走了进来禀告。
紧接着一群脚步声就喀喀地从门外传进来。
商虎先进门,到了门槛扶剑立定,再是衣衫凌乱表情肃穆的宋澈他们一行。
徐滢连忙迎过去,上上下下地看着,最后手指勾起他只剩半截的袖子,叹了口气放下来。
果然还是出事了。
不过只要人没事,其余都还无妨。对方既能隐藏十来年没冒头,足见是个不愿节外生枝的,不知关键时候,就是杀了他和她,对他们也没有好处。非但没有好处,而且还只会引来皇帝和端亲王的震怒,所以这也可以想见,对方还是有些脑子的。
这里边吃饭边说一路情形。
那画像是没法复原了,但那拓在衬布上的脚印还在。虽然说留着已没有什么用,但是也没让对方得逞。
“禀世子爷,方才派去的官兵在草垛里发现有食物和水,还有些秽物残渣。小的去看过,从四面的脚印来看,这些人应该是早就已经藏里头了,所以草垛上的积雪完好无损,我们路过那里时也没有发现异常。”
侍卫们进来禀道。
徐滢放下那衬布,说道:“他们可是冲着范埕交出的东西来的,如果埋伏在那里已久,那就说明他们也知道范家有这个东西。那他们为什么没有直接上范家问?”
侍卫们怔住,望着宋澈。
宋澈回想了一下刚才,说道:“方才背着这些文书的人是陈祺,但陈祺似乎并没有被围攻。”
“是的。”陈祺略顿,从人群里站出来说道:“的确是如此。 本来大家都听了爷的吩咐,围在小的身边保护这些契书,可没想到他们却是冲着世子爷来,以致于我们错失了主动攻击的机会,这才没能在最短时间里找到他们破绽。”
“难道是声东击西?”又有侍卫提出猜测。
徐滢琢磨着说:“得先弄清他们的真正目的,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声东击西。世子身上只有两件物事,一是这拓着脚印的衬布,一是那画像。而那画像跟契书是一起的,如果他们在乎的是这个,那么也应该事先去范家。”
宋澈顿住:“你的意思是他们会是冲着这脚印来?”
徐滢耸耸肩。
她也觉得不可思议,一个脚印而已,能说明什么呢?可是他们既不是为着取宋澈的命,又不是为着范埕上交的东西,那么他们招招指向宋澈的衣袖又是为什么呢?
她对光摊开那衬布,松脂油勾出来的脚印在透光下显得很硕大。
“可是如果他们是冲着这脚印来,那么他们又是怎么知道你们拓了有这脚印的?”宋澈突然说道。
徐滢也蓦地收回衬布望向他。
没错,如果是为着脚印,那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当时跟在她身边的人除了端亲王派给她的四个侍卫还有屯营里的人,回来之后知道这回事的也只有宋澈和身边侍卫,她虽然是在卫所里将衬布给的宋澈,但当时她是把人挥退了出去的,这就是说,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今早上山的那些屯营官兵和王府的这些侍卫……
一屋子人静默下来。
素锦握握拳,当先从袖子里抽出把匕首放在桌上,说道:“小的以性命担保,如有半点不忠之心,来日必死于这匕首之下。”
有他领头,屋里所有人皆解下武器发起毒誓来。
徐滢并不觉得会是他们。这些人都是宫里及锦衣卫出来的,家底都清白,他们的行踪也都有人严格监控的。而且他们在王府的时间比这案子所发生的时间长得多,对方要收买一个这样的人要下的功夫比收买宫里的侍卫并好不了多少,有这精力,还不如去收买东宫或乾清宫的人。
她看了眼宋澈:“那看来是屯营里的人无疑了!”
“禀世子爷!范埕刚刚在大牢里被毒死了!”
正在这时门外又响起庞胜急急的声音,半开的门外他喘着粗气站在那里,两手交替地抹着额间的汗。
屋里又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范埕死了?!
这里还没有人来得及出声,楼下院子里突然又传来一声尖叫!
大伙不约而同直扑到门外,只见楼下雪地里掌柜娘子正抱着头指着柴房尖叫:“有死人!”
商虎和陈炎第一个冲过去,徐滢也在素锦陪伴下随在宋澈身后下了楼!
只见大开的柴房里,上晌带领徐滢上山的百夫长七窍流血仰躺在柴禾堆里,手里还拿着个寸来长的小瓷瓶!
纷闹的驿馆里陡然又安静下来……
京师里连日瑞雪,东宫里小花园里的红梅开得热闹极了。
两湖稻粮案子一理清,朝廷气氛又日渐的转好起来。
太子陪太子妃在窗下说话。
这边厢徐滢和宋澈则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宋澈本来还想再留下来查查,但徐滢劝他适可而止。
昨儿夜里死去的百户长显然就是敌人放在屯营里的眼线,但是目标暴露得这么迅速,还是让人有些诧异。因为要弄死一个人替罪实在太容易了,如果这百户长是替死的,那么真正的敌人呢?他究竟隐藏在哪里?
这事明摆着值得往下查。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不是她和宋澈两个人能揭开的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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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住,更晚了~(未完待续。)
254 官事了了
这是一个具有一定规模的幕后组织,盘子大了总容易有漏洞,这里所呈现出来的线索,将来未必不会在别的地方再现,他们若执意纠缠下去,一是可能毫无所获,二是可能再逼死更多的人。再者,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别的危险?
宋澈总算是肯听她的。而且也听进去了。临走前他嘱庞胜将军机密报还有与朝廷往来信函全部密藏,商议公事的时候也尽量做到绝对谨慎。
上次宋澈在廊坊遇袭闹出的动静他如今还常听人提起。如今这位爷才到海津两日,就又出了件这么大的事,庞胜哪敢不从?不但照做,还加派了几百兵马护送他们回京,以防路上再出意外。
早饭后启了程,为避风雪,宋澈让徐滢坐了马车。
徐滢拿着那衬布看了又看,最后交给素锦:“这个肯定是要交给太子的,你照原样再给我拓一幅。”
素锦点头。
傍晚时分到得京师,回到王府时正好端亲王也从衙门里回来,见到徐滢他首先道:“袁怙捐官的事徐镛已经找过我了,你明儿个传话去,让袁家去兵部办手续吧。”说完了才打量他们:“怎么一个个耷拉着脸,吵架了吗?”
宋澈立刻拉下脸来。
徐滢暗地里也呸呸了两声,这老爷子怎么就不盼着他们点好啊?
一夜无话。宋澈重新回归他们的床上虽然很满足,但是徐滢旅途劳顿也就安安静静地睡了。
翌日早上他直去宫中。徐滢这里则着了小太监去传话。
小太监先到徐家,跟徐镛说了宋澈他们平安回府的事,再去往袁家传话。
袁紫伊到底还是拿了那一万五千两银票。反正气都快要被他给气死了。岂不是不拿白不拿?她这里列着开铺子的费用单子,听说王府有讯来,连忙着人去请袁沽回来,又立刻开箱取了一万两银票,让他拿着去兵部。
这事尘埃落定,她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
她虽然觉得当富家翁也很好,但到底出门在外还是低许多人一头。而且既然他们有这个能力改善环境。有什么不好呢?
路氏听说袁怙要当官了也是喜不自胜,六品的官也是官,跟从前财主地夫人的身份比起来可好了不止一点。这里又百般巴结她不提。
这里看着徐镛拿来的那一万五千两,想想还是应该跟徐滢打个招呼,毕竟她是不会真去帮他管家的,但徐镛恐怕日后又会问起。她倒宁愿帮他别的忙。再想想徐镛那家伙只怕是被门夹了脑袋。专门跟她过不去,迟早也得让他知道点厉害才好。否则日后岂不让徐滢给笑话死?
于是又唤来丫鬟:“去个人到王府问问世子妃,看她什么时候回徐府,我到时去见她。”
袁家捐官的事已办妥不提。
再说宋澈进了东宫,跟太子禀明了经过,向来自若的太子也皱眉在窗边站了半晌。然后才又恢复神色走到他面前,执起他右手看了看,放下道:“你先后两次遇袭。这次倒是比起上回沉稳多了。”
宋澈红着脸扯了扯嘴角,没敢说是因为在徐滢身边呆得久了。毛也渐渐捋顺了。
太子笑起来。拢手看了他片刻,又沉凝了面色道:“这次你们跟他们有了交锋,如果他们此次目的真是这个脚印,那说明这里头大有文章。哪怕是咱们不动,他们也会有些动作出来。这个脚印的主人,即便不是这背后的头儿,想来也差不远了。”
宋澈道:“范埕口里的那个马三爷,看来是值得查查的。”
太子点点头,望着窗外:“眼下咱们掌握的线索太少了,先不要下那么狠的力气。年底事情多,紧接着又到了各地官员回京述职的时候,这案子明面上先不管,暗地里盯着。他们想摧垮我们大梁的军营,没有那么容易!回头燕国公他们回京,你随着皇叔去跟他们碰碰面。”
“遵命。”宋澈道。
太子望着他,忽然又笑道:“我听说这次滢丫头也跟着你去了?”
宋澈就有些赧然,虽然朝廷没有明文规定不会眷属跟从,但到底不适合宣扬。徐滢跟着他出京的时候也是做了番掩饰的,没想到太子也知道了。
“往后她再想去,不妨直接跟我禀报。”太子正色,“我也给她点差事做。”
本来这样不合规矩,但做事又何必太死板?徐滢思维谋略上本来就不输旁人,有她在旁,这次差事就办得不错。锦衣卫里也有女子,只要能发挥作用,不必拘泥教条。
宋澈咳嗽了两声,没说什么。
在东宫吃了杯茶,叙了些别的话,宋澈又去到乾清宫见皇帝,皇帝跟林尚书正在赌棋,大约是要输了,见他过来连忙如撇红炭一般顺势把棋子撇开来,啰啰嗦嗦问了他许多话。林尚书才没那么好糊弄,硬是等到他实在没话可问了,不得不转回来继续残局才嘿嘿地落子。
宋澈也拔腿转去慈宁宫。
在这里宋澈就学乖了,只字不提在海津遇袭的事。太后果然只问了些家常。
程淑颖正巧在给太后捣花瓣,见到他便道:“早上我大哥还说要找表哥去山上赏雪喝酒呢,听说表哥去卫所了还道不巧来着,偏巧表哥就回来了。”
宋澈吃着太后备给他的鹿羔汤便问:“你大哥能喝酒了么?”
“只要没服药,是能喝的。”程淑颖说,“只是母亲交代不能多喝。”
宋澈在海津搞了几日几夜,也是想要松松气了,再想想程笙认得的人多,恐怕也会有人听说过这位马三爷,于是哦了声,说道:“那我下了衙之后就去。”说着辞了太后,赶着回衙门处理公务去了。
回到衙门先上各处巡察了一遍,竟没有什么要紧事,就打马到了程家。
徐滢吃过早饭将海津这事捋了捋,然后又处理了些琐事,袁紫伊派来的人就到了。
听说她想见她,只猜想八成是为着袁怙捐官这事,难不成还想要谢她不成?宋澈中午不回府吃饭,反正一个人吃也是吃,而且袁怙升了官身,她作为袁紫伊的朋友去致个贺也是该的,倒不如去敲她一顿也好。于是着人回话,她中午就上他们袁家吃午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