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永远有多远
“既然如此,在下便敬候佳音。”宋初一道。
魏王交代了司寇几句场面话,便让他离开。
宋初一亦随之告辞。
这魏王宫虽不是谁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但奈何当下正是魏国怠慢了她,也不好立刻逼问在在魏国为官之事。
除此之外,魏王也不想立刻便给一个少年高官,在此之前,他必须要亲自考验一下。
宋初一回到驿馆,看见屋里的灯亮着,推门进去,果然看到赵倚楼坐在灯下,手中握着一卷竹简,听见门开的声音,便将竹简放下。
“早些回去休息吧。”宋初一解下大氅,往内室走。
“嗯。”赵倚楼应了一声,起身正准备出去,宋初一从内室探出头来,“喂。”
赵倚楼顿下脚步。
宋初一道,“一起睡。”
“嗯。”赵倚楼点头,又回身走去了内室。
床榻很大,也有两床被褥,两人各自解了衣物躺下之后,赵倚楼掀开自己的被子道,“莫要睡两个被筒了。”
“为何?”宋初一掖了掖自己的被角。
赵倚楼道,“反正你明早一样在我的被筒里。”
宋初一伸手给帮他被子盖上,道,“这你就不懂了,我醒着的时候难免会有些冲动,万一忍不住对你下手呢?”
黑暗中,赵倚楼脸色发红,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小声道,“你怎么就这么流氓。”
宋初一打了个呵欠,道,“人不流氓枉少年。”
“我都知道了,子雅的事情。”赵倚楼道。
“嗯……然后呢?”宋初一有了些睡意,便闭上眼睛,含糊的应了一句。
“你不伤心了?”赵倚楼转过身来看着她。
宋初一在他灼灼目光下,不得不睁开眼睛,“我何曾因为子雅伤心过?我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个省心的,否则还能留到现在?”
子雅不会像子朝那样知恩图报,而且她那个性子,送到后宫里面,估计没几天连渣滓都不剩下了。在后宫之中,不聪明还不算是个天大的问题,自作聪明才必死无疑。
“那你今日发火,是因为寍丫?”赵倚楼问道。
宋初一的睡意再次袭来,懒懒的道,“算是吧。”
屋内安静下来,赵倚楼看着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光落在宋初一脸上,更显得她肌肤莹白如玉,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她没有多么美丽的容貌,但是无论是意气风发的谈论天下大势,还是懒懒散散的调笑,甚至气急败坏的骂人……都显得那么鲜活。
良久,赵倚楼道,“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回答他的,是宋初一均匀的呼吸声。
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赵倚楼换了个姿势,平躺着闭上眼睛,正准备入睡,却忽然听那边微带沙哑的声音道,“永远有多远?”
赵倚楼想了一会儿才道,“不知道是多远,但一定是到死的时候。”
“那我知道有多远了。”宋初一声音带着笑意。
“你知道我能活多久?”赵倚楼奇怪道。
宋初一笑道,“在下掐指一算,八十年。”
赵倚楼也笑了起来,“那要是不准呢?”
“你可以一直呆在我身边,若是不准就找我算账。”宋初一道。
赵倚楼道,“若是准呢?”
“你可以一直呆在我身边,若是准就好好感谢我。”宋初一道。
赵倚楼颌首,道,“有道理。但你会不会卖了我?”
啪!宋初一伸手拍了他脑门一巴掌,“少说那种操蛋话,我还等着八十年后证实我宋某人的占卜术是准的!”
“还真下狠手。”赵倚楼揉了揉脑门,咕哝道。
“谁让你他娘的欠揍!”宋初一含糊了一声,唇角却微微弯起弧度。
对于宋初一来说,能抛下国君之位,跟着她过漂泊日子的人,两辈子加起来就赵倚楼一个,而且还是个世所罕见的美男子,宋初一想来想去只能叹一声,老天爷终于正眼看我宋某人了!
而这样情分,她也必会珍之重之。
一夜酣睡。
次日清早,宋初一睁眼的时候,果然发现自己已经在赵倚楼的被筒里。
赵倚楼面色涨红,浑身僵硬的道,“把你手拿开!”
宋初一这才察觉自己的一只手正搭在正该搭的地方,不禁动了动爪子,哈哈一笑,从床榻上跳下来。
“宋怀瑾!”赵倚楼怒吼一声,从床上跳下来去抓她。
两人胡乱闹着,赵倚楼一只手冷不防的抓到了宋初一胸口。
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都集中到赵倚楼手和她胸接触的位置。
“哈!”宋初一失笑,看着赵倚楼的表情由刚刚反应过来时的羞涩,到发现什么都没抓到的怔愣,实在有趣的紧,不禁瞄了瞄他的胯下,道,“来来,要不咱们换着看一眼?”
“谁要看!”赵倚楼收回手,去取了衣物一件件穿上。
宋初一今日心情大好,吃完早膳后,便轰赵倚楼去练剑,自己则端了一副棋放在廊下自弈。并且吩咐下去,不需要对寍丫特别照顾,与其他奴隶吃住相同。
“先生。”一个略有些虚弱的女声唤道。
宋初一不抬头也知道是子雅,便道,“坐。”
子雅在宋初一对面跪坐下来,道,“求先生放奴走!”
“你想要逃走,是出自本心,还是有人怂恿你?”宋初一垂眸在棋盘上放下一粒白子。
“无。”子雅愣了一下,道,“无人怂恿。”
“你想走,随时可以走。”宋初一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临走之前,我有一句良言”
子雅躬身道,“请先生赐教。”
“这苍茫天地间,人若蝼蚁,自重自爱固然重要,但有时候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否则你会觉得世间所有人都薄待了你。”宋初一微微笑道,“还有一个忠告。子朝目前怕是过得也不容易,想在秦宫站稳脚跟没那么容易,你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使她分神,倘若你真心的为了你姐姐好,便不该在此时去。”
子雅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抓着裙裾,未曾答话。
沉默了一会儿,宋初一抬头道,“怎么,还有事?”
“无。”子雅立刻起身,回屋收拾东西。
宋初一唤人领她出驿馆之后,便叫了季涣过来,交代道,“跟着她。出城之后她若向秦走便杀了,事关重要,不可失手。”
第120章 抵不过背叛
魏国对侍卫强暴侍女的事情解决十分果断,除了已死的那人,其余几个全部在一夜之间被找了出来,并且五马分尸,将其恶名昭告天下。
这个结果在宋初一的预料之中,魏国为的不是她宋初一,而是为的天下有才之士,让他们明白,魏国有多么尊贤重才。
这些天宋初一一直未有什么大动作,只因籍羽伤势未愈。眼下籍羽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基本愈合,宋初一便让他带寍丫先行离开。
为免造成宋初一和闵迟的反感,魏国守卫对除了二人之外的人管束并不严格,这就让她有机可趁,可以先分批离开。
宋初一只留下了赵倚楼和坚。
坚是宋初一在卫国从一堆死人里捡来的,他的话极少,少到不认识的人会以为他是个哑巴,就如一个影子一样在宋初一身边,静静的,让人不小心便忽略了。
在魏国停留了一个月,已经是人间四月天,四处桃红柳绿。
随着《灭国论》的消息传入魏王宫,魏王已经开始按捺不住。《灭国论》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就连消息最灵通的博弈社都不知道,但仅仅这三个字,就狠狠敲在了魏王的心头,这可是他做梦都想的事情啊!
而闵迟这段时日万分低调,几乎不露面,偶尔与宋初一撞见一回也没有好脸色。显见他的书没有赎回来。
这是必然的,闵迟那些书都是珍藏,寻常难见的东西,一旦放到书社中,立刻便会被哄抢回家藏起来,他能找得回来才怪。
宋初一闲来无事,命人取了空白竹简,拿刀开始刻字,刻的正是闵迟那些书卷上的内容。
风过,院子里的杏花纷落如雪。
宋初一刻累了,仰了仰脖子,看见杏花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名浅紫色银纹的中年男子,携了一把琴,墨发披散,笑容温雅。
“见过丞相。”宋初一起身施礼。
“先生无需多礼。”公子卬缓步走了过来,“突然过来叨扰,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丞相亲自前来,是怀瑾的荣幸,请屋里坐。”宋初一道。
公子卬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外面风光大好,不如就坐在廊下吧。现在在刻字?”
公子卬放下琴,甩开衣袖在小几的对面跪坐下来。
“这次来的急,有些书未曾来得及携带,所以想趁着还记得便刻出来。”宋初一卷起竹简道。
“我见先生如此逍遥自在,想必琴音亦是如此,所以再次来扰。”公子卬说着,将琴放在几上。
他爱音成痴,爱的不是精准的音律,而是喜欢曲中的那份感觉,就譬如洒脱之人与拘谨之人的琴音就截然不同。
宋初一却也不推搪,将琴调转了方向,指尖拨了一下,直接便进入了曲子。
弹的是《水仙操》,相传是伯牙的出师之作,亦是他的成名之作。
曲音从宋初一的指尖缓缓流淌,缠绵幽咽,顿挫幽扬,宛若行在浩荡山水里云烟深处,深谷幽幽,仿佛转瞬间便能将人带出尘世。
公子卬微微讶异,旋即便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醉其中,手指击节微动。
闵迟正从外进来,听见曲音不禁顿下脚步,看向正在抚琴的宋初一。
隔着落英缤纷,宋初一一袭浅青色的布衣,墨发半挽,闭眸似是享受随着曲子肆意徜徉山水。
一曲终了。
公子卬不禁抚掌,“先生真乃大家!曲意豁达,非常人所能及!”
“丞相过奖了,在下不过是胡乱弹,对于音律实在不算精通。”宋初一说的是实话,她向来觉得又不打算靠这门手艺博名声,学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用处,能略通一二,闲暇时陶冶情操即可,因此对于宫、商、角、徵、羽以及技巧都不苛求。
公子卬精通音律,自也能听的出来,但他喜欢的也正是这一点,“不经雕琢,真自然。返璞归真才最动人心。”
“哈。”宋初一笑道,“丞相想必是吃惯了精心烹煮的鹿肉熊掌,偶尔尝到兔子,才觉得新鲜吧。”
公子卬道,“先生真性情,实不该被拘在此处。”
这话很有些意思,可以理解为,还是赶快答应在魏国谋事,大展拳脚吧;抑或可以说,魏国这样拘谨你,实在不对。
至于是哪一种意思,宋初一根据种种揣测,应该是后者。公子卬对魏王还是心有怨怼,对魏国也绝对没有那么尽心尽力,当不会来做说客。
公子卬看见不远处的闵迟,微微颌首。
闵迟施了一礼,便往屋内走去。
公子卬与宋初一说了一会儿话,一个话题开始,两人便如滔滔河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最后撤了几,促膝相谈。
茶水换了好几壶,直到天色渐晚,公子卬才意犹未尽的携琴离开。
宋初一喝干最后一口水,心道,公子卬当真是过来闲聊而已?
宋初一想了许多个可能性,然而实际上,她只是习惯用阴谋的眼光看问题而已,心里很清楚公子卬是一个不会耍心机的人。
翌日。
季涣终于带了子雅的头颅返回。
宋初一看着眼前原本是活生生的一个女子,便成如此可怖的模样,微闭了一下眼,“厚葬了吧。”
“嗨。”季涣应声。
宋初一之所以放心让季涣去,便是知道他不会把美人放在眼里,多好看的人,他都能下得去手,何况子雅无论是从长相还是性格,都达不到他认为的“美人”。
“你令人杀了她?”赵倚楼看见季涣将包袱系上,讶异道。
“杀个把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宋初一摸出干净的布,擦拭几上沾染的血迹。
赵倚楼道,“但她……不是跟了你很长时间吗?”
难道一点情分也无?赵倚楼自然知道杀个人没什么,他想问的其实是这个。
“此人有狠心,留下她必成隐患。至于相处的情分,抵不过背叛。”宋初一将抹布丢到一边。
子雅被强暴之后,一点没有普通女子那种娇弱无助,她表现出来的确实屈辱与愤恨,这种力量是可怕的,宋初一未来要去秦国,不能让这种人先过去搅局。
第121章 等的人来了
赵倚楼看着宋初一神情平静,却觉得她当真被触怒了。宋初一骂人的时候是暴躁,反而这样安静又不懒散的模样,总觉得像是隐含雷霆之怒。
赵倚楼从来没出言安慰过,只是趁着有空的时候加紧练剑,每天晚上舞剑给宋初一看。不过让他暗生恼火的时,无论他多卖力,宋初一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等到他满身是汗的时候,却开始眼睛发亮。
之后的七日,公子卬每日必来同宋初一聊天。宋初一能猜到,定然是魏王觉得公子卬这种风雅之人比较容易与她亲近,从而趁机游说。但是公子卬每每聊的都是琴棋书画,从未提过政事。
宋初一为了试探他,其间有一两次不经意间提到兵事,他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晚间。
沐浴之后,宋初一与赵倚楼在灯下对弈,白刃趴在宋初一脚边啃一块羊骨。
刚开始对弈的时候,赵倚楼在宋初一手底下连一盏茶都撑不过去,短短时间却突飞猛进,居然能挣扎上半个时辰了。
从对弈之间,宋初一能轻易的发现赵倚楼对兵事的天赋,只是他以前从未接触过这类东西,所以显得十分生涩,宋初一时不时的会点拨一下。
赵倚楼的行事风格与砻谷不妄截然相反,他不会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巩固根基之上。砻谷不妄是韬光养晦,不断的巩固根基,不断造强兵,醉心那种大军扫境,片甲不留的快感,而赵倚楼属于那种攻击性极强的人,只要给他一兵一卒,便做抵死厮杀。
“你又输了!”宋初一丢下棋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顺变。”
赵倚楼拍下她的爪子,兀自拧眉看着棋盘的残局,用棋子一步步复原战局,从中找到自己失误之处。
宋初一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不禁问道,“倚楼,你想领兵打仗吗?”
赵倚楼动作顿了一下,道,“你若是去,我便去。”
“嗤,就我这个身板,上阵去找死么!”宋初一对自己的优劣清楚的很,让她上阵也不是不能,只是不能打头阵,她那点箭术,连最普通的弓矢都挡不住,“我问的是你心里想不想?”
“不想,好好活着不好么?”赵倚楼从来没打算拿自己的命去冲锋陷阵,只有在遭受生命危险的时候,才会变成一头嗜血的猛兽。
宋初一看了一眼棋盘,心知道他根本未曾发现自己隐藏在骨血里的东西。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她能保他不会死于非命。
“先生。”季涣敲门。
“进来。”宋初一直起身子。
季涣推门急匆匆的走进来,到宋初一身边,压低声音道,“有个人想见您。”
她等的人终于来了!宋初一也不问是谁,道,“让他进来。”
季涣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旋即道,“嗨。”
宋初一抓了抓头发,揉揉脸,弄出一副颓废的样子。
少顷,季涣便领了一个侍婢进屋内。这侍婢五官端正,没有任何特点,只是看起来有些高大。
她进屋之后,目光从白刃身上一扫而过之后,落在宋初一身上。
“见过先生。”侍婢抱拳,粗犷的声音吓人一跳。
宋初一心道怪不得,但凡真是个女人,就不会看不见赵倚楼。
“请坐。”宋初一道。
那侍婢也不推辞,寻了个距离宋初一不远不近的位置跪坐下来,立刻低声表明来意,“在下是秦国密探,君上来信,问先生是否还记得三年之约,如今非常时期,倘若约定还作数,请先生随在下出魏入秦。”
“善。”宋初一道。三年之约,只有她和赢驷两个人知道,不可能作假。
她丝毫不拖泥带水,倒是教密探愣了一下,旋即道,“既然如此,子夜之后,在下来接先生,请先生先行准备一下,告辞。”
“等一下。”宋初一唤住他。
那密探顿住动作,宋初一将茶壶塞进他手里,“请吧。”
密探旋即明白,宋初一这是要他既然扮侍女就要扮全套。
秦魏两国一直战事不断,宋初一早料到秦国在魏国会有密探,反正她也不着急时间,慢慢耗着,等秦国密探渗透进来。既然有人帮着逃跑,她又何苦自己费时费力呢!
不过秦国人办事的速度比她料想的要快许多,不到两个月便能够混进守卫森严的别苑里面,并且开了路。干脆利落,倒是颇有赢驷的办事风格。
这段时日,宋初一也无法关注秦国消息,不知商君遗留的问题处理到哪一步了。
“小心收拾收拾。”宋初一道。
季涣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带的,宋初一的私物基本都可有可无,只有一把沉重的巨苍剑不可丢。
宋初一从榻底拖出盛着巨苍的盒子,用床单裹上,交给赵倚楼道,“你把它背着。”
赵倚楼看着这么巨大的盒子,皱眉道,“这种时候还带如此大的东西?”
“这是给你的,你他娘的爱背不背!”宋初一没好气的将东西塞进他怀里。
“给我的?”赵倚楼满脸喜色,当下就把东西放到榻上,解开看看是什么。
盒子展开,里面漆黑的巨苍露了出来,它静静躺在盒子里,一种雄浑之气便自然显露,立时便吸引了赵倚楼的目光。
赵倚楼和所有的男人一样,都喜欢兵器,宋初一这把剑选的正正合了他的心意,他不喜欢那种轻飘飘的利剑,用起来固然方便,但感觉不实在。这把巨苍就仿佛为他专门打造的一般,不论从哪里都挑不出一丝毛病。
“这是什么时候铸的?”赵倚楼爱不释手。
“我怎么知道?”宋初一将必须带的物件都整理好,和衣躺下。
赵倚楼压制住想试剑的冲动,在油灯下一遍一遍的摩挲剑身,“这剑真有分量,看来我要再练一练臂力才行。”
“嗯。”
“肯定很贵吧?”
“嗯。”
“什么时候买的?”
宋初一睁开眼睛,暴躁的道,“你他娘有没有完,睡觉!”
赵倚楼依依不舍的将剑放进盒子里,绑好之后才躺上床榻,不自觉的往宋初一身边凑了凑,“怀瑾,被狼群追散的时候,你找过我对吗?”
第122章 拦住河中人
沉默片刻,宋初一哼哼道,“也就是随便找找。”说罢,烦躁道,“你堂堂男儿,问东问西的像个娘们,睡觉!”
赵倚楼给她盖上被子,宋初一麻利的伸手扯掉,伸开腿四仰八叉的躺着,“随便躺一会,盖什么被子!”
赵倚楼莫名其妙的看了她半晌,“你现在的样子,就像白刃啃骨头的时候被打扰。”
床榻下白刃听见自己的名字,探了探脑袋,发现没自己什么事儿又趴下。
“滚!”宋初一猛的伸腿把他踢下床榻。
赵倚楼回忆了一下,方才也没得罪她什么吧?不过是多问了几句话而已。
宋初一决定下回再也不送别人东西了,她原本是打算趁着这个时机,顺势把东西给赵倚楼。要知道,她两辈子加一块,就给人送过两回东西。除了这次,就是八岁的时候给师父写了一篇文章,歌颂一下他与鬼谷子之间的忘年之交,结果师父看完之后,转脸就揍了她一顿。
原因是用词不当,例如“鹣鲽情深”之类。当时对这些词的理解不慎深刻,对友情的理解也不甚深刻,现在想起来实在有些汗颜,但当时的确是本着认真诚恳的态度写的那篇文章,被揍之后,还好一阵子没有理师父。
月光送格窗中洒进来,两人心情各异的休息了一会儿,待到月上中天,窗外季涣低沉的声音,“先生。”
赵倚楼先爬了起来,宋初一随之起身。
两人披上大氅,带齐东西之后,便领着白刃悄悄走到外室门前。
“先生只需把门闩打开。”门外有人轻轻道。
赵倚楼依言将门闩取下,接着门轴附近被垫了布,从外面推开的时候丝毫没有吱呀的声音。
廊下站了除了季涣、坚,还有那名“侍婢”之外,另有四名黑衣人。
几人只是点了一下头,把门关上之后,便立刻离开。
秦人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渗透别苑的守卫,在子夜换班之后才能有他们的人。秦国花了好大力气才在魏国扎下的几个密探,这次为了营救宋初一,至少也要折损两名,的确是下了血本的。
这些,宋初一心里都有数。
一行人走墙下的阴影处,在那“侍婢”的带领下,匆匆往其中一个偏门走。
此时护卫刚刚换过岗,几人猫在暗影中等了一会儿,待那边有信号传来,“侍婢”便出去打探了一下,半盏茶后返回,“快走。”
四名剑客立刻将赵倚楼和宋初一护在中间,往偏门跑去。
树影被风吹的招摇,偏门恰在阴影里,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情况,不过宋初一相信秦人不会让她冒险。
几人冲了过去,立刻有一个人接应,一边把门打开,一边压低声音道,“诸位只有一刻时间出城。”
守卫别苑的人极多,他们只能瞅准这个空档放倒一二十的护卫,稍后人多起来的时候,必然会暴露,能拖住一刻已经是极限了。
宋初一应了一声,随着剑客出门。外面已经准备好马匹,所有的马的马蹄上都裹着厚厚的布,这样跑起来只有闷闷的声音,不能说悄无声息,至少不会将人惊醒。
所有人之中,除了坚之外所有人都会骑马,所以季涣便带他同乘。
众人翻身上马,由那“侍婢”引路,一群人策马直向城西,直到接近城郊,能看见城西墙便翻身下马,沿着房屋的阴影处,悄悄接近城墙底下,沿着城墙往河岸边去。
“先生可会凫水?”男扮女装的“侍婢”用口型问道。
宋初一下意识的点头,旋即又摇头。
她从前会凫水,但自从重生之后便没有机会下水,谁知道还会不会呢!
“侍婢”愣了一下,旋即小声道,“不如让这狼驮着先生?”
那还不如指望她自己!宋初一直接翻了个白眼,将外袍脱掉,接着把里面的的袖口扎起来。用行动告诉“侍婢”那头狼的不可靠。
赵倚楼在野外生活了很久,这种基本的逃命技能绝对的娴熟,听说要凫水,便立刻将外袍脱了,这宽袖一旦浸了水就会变成累赘。
“侍婢”不再接话,示意两名剑客护送宋初一游过去。
宋初一用脚探了一下水,不禁打了个哆嗦,然后慢慢走入水中。
白刃站在水边,一双溜溜的大眼盯好奇的盯着她。
这个季节,夜晚的温度还很低,必须要慢慢下水适应一下水温,否则很容易溺水。
两名剑客随着宋初一下水,一直护在她左右。
岸上的白刃却在此时一抬后腿,往河里面撒了一泡尿。宋初一余光瞥见它的动作,不禁低声骂道,“他娘的白眼狼,回头老子阉了你!”
此时可没有人嫌弃白刃的尿,必须得下水。
季涣回头看了看,城中火光大盛,立刻跟着两名剑客清理了一下东西,随之下水。
白刃看着河水犹豫了半晌,等到所有人都游到水闸处时,才不情不愿的潜下水。
“在那边!快追!”
两名剑客正在取下事先弄断的水闸,远处便传来嘈杂声音。
河中只有水声。狼的凫水能力几乎是天生的,白刃在水里扑腾了几下,便游得越发自在了。
“拦住河中人!”追兵冲城楼上的防兵大吼。
城墙上骚动起来。
啪!三根闸木被拉开,两名剑客首先将宋初一塞了出去,接着白刃也钻了过来。
很快,几个人都顺利的通过。
几名剑客立刻便推在宋初一要往外游,她果断制止,“且侯!”
众人愣了一下,扮作侍婢的人回头看见另一端火光越来越近,急道,“还等什么?先生,再不走来不及了!”
他话音方落,便听外面有人急急喊道,“不许放箭!”
“走!”宋初一听见这一声,立刻催促道。
她方才听见那些人只喊“拦住河中人”,城楼上的守卫军又不知道究竟要拦何人,说不定就以为是奸细或者重犯,那他们可不会手下留情。万一赶着出去被乱箭射死,岂不冤枉!
第123章 为先生而死
一群人游出洞口,飞快的爬上岸。
几名剑客带头往河岸边的一处林子跑,那边城门已然打开,有数千名甲士冲了出来。
宋初一耳边嗡嗡作响,唯一的意识就是跟着剑客,拼了命的迈开两条腿跑。因为如果这次被抓回去,她恐怕就没有再逃的机会了。
如果秦国不来人协助宋初一逃跑,她多半会选择临时留在魏国,等待时机成熟之后再轻轻松松的离开。但宋初一同时也明白,魏国的国情并不是一个适合实现她理想的地方,不论呆多久都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挡住来人!”不知是谁吼了一声。
宋初一身侧的两个剑客立刻减下速度,紧接着身后便传来了兵刃相击的声音。
那“侍婢”拉着宋初一在树林间穿梭,不知跑了多长时间,宋初一只觉得自己都难以控制两条酸软的腿了,这才隐约看见山下有一队骑马的黑衣人。
“快带先生走!”那人将宋初一推过去,旋即吩咐道,“十个人去引开追兵。”
宋初一转眼看见赵倚楼几人都跟了上来,才放下心来。
这种奔命的日子,赵倚楼以前几乎天天都经历,有时候甚至会被连续追捕几个月,因此这短短的一小段距离对于他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只喘息了一会便恢复正常。
白刃更是可以长途跋涉四百里,跑了这一会儿,才刚刚兴奋起来。
只有宋初一扶着一个剑客大口喘着粗气,一副要把心肺都喘出来的模样。
“上马。”不待休息,两名剑客便把她架上了马背。
宋初一勉强稳住身子,扬鞭便疾驰。
魏军将领有令,要活捉宋初一,因此并未下令放箭,这对于他们逃跑来说极为有利。但是魏国的魏武卒战场上所向披靡,纵然顶峰时期已经过去了,实力却依旧不容小觑。
跑出不远,他们的骑兵便迅速的追赶上来了。
护送宋初一的剑客,有十余人掉头去阻挡。即便魏国骑兵不弱,可是真正短兵相接,他们与剑客的实力差距极大,所以两方一相遇便厮杀起来,打的难解难分,竟是有四五十骑兵都被他们扯住。
宋初一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的感觉,手中马鞭却是挥的更狠。
纵然此刻头脑嗡嗡作响,但她依旧能够思考。回去阻挡的骑兵的剑客恐怕是九死一生了,她必须要趁机拉开追兵的距离,否则一旦魏军认为难以活捉她,魏王下令杀无赦,那到时候不仅剑客的命白白牺牲,就连她也难逃一死。
在此等情形之下,什么困难都不再是困难了。
宋初一拿出全部的力气策马紧随带路剑客。
后面的厮杀声被越拉越远,微凉的夜中,四周迭起的峰峦直插入苍茫的天空,林木萧森,离离蔚蔚,耳边只有夜风掠过林海时发出的涛声。
入目之处全是树木,越往里面跑,道路便越发狭窄,月光被越来越密的树冠遮掩,光线也越发弱了下去,几乎不能视物。
显而易见,这是秦人开辟到魏国的一条密道。宋初一心中动容,秦国这次为了救她出来,不仅仅搭上了苦心栽培的密探,竟还舍弃了一条密道!
要知道,一条密道的开辟,可能需要用上数年甚至数十年,有了密道,魏国的消息很容易便能传入秦,从而使秦国应对魏国更加有把握。可想而知,这对一个国家来说是多么重要。秦国却为了她一个人,说放便放。
纵然也许还有别的密道,纵使怀疑这是赢驷拉拢人的手段,但牺牲如此之多,宋初一无法不动容。列国之中也只有秦国才肯对人才下此血本,这让她再次坚定了效命秦国的决心。
路途难行,不能疾驰,宋初一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只能看见白刃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
连续奔走三四个时辰,面前的道路才越来越宽广。
“先生,再往前七八里便是韩国,我们从韩国穿过直到函谷关入秦。”那位扮作侍婢之人向宋初一道。
此人扮作女装时只觉得十分平凡,只是稍微高大一些,但头发和衣着都散乱之后,却露出几分勃勃英气来。
宋初一点头,问道,“足下如何称呼。”
“哈,竟是忘记了,在下车云。”他抱拳道。
车云,是秦国子车氏的人,这个氏族本来是秦国的老氏族,但在孝公时期一度沦为半农半牧的氏族,生活几乎与义渠那些野蛮部族无异,也正因如此,族中不乏英武男儿。
宋初一回了一礼,“走吧,事不宜迟,到韩国之后还能稍作歇息,晚了恐怕连口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选择走函谷关势必还要经过魏国,是很冒险的一条路,但宋初一没有反对。《灭国论》必然已经流入列国君主手中,对这种东西,君主们一向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们对待宋初一就只有两个态度,要么用之,要么杀之。
从韩国直接入秦,又焉知韩君不会围追堵截?
所以既然都是冒险,不如信秦国密探,走近路。
转眼看去,宋初一发现昨晚接应他们的剑客已经少了大半,不禁叹了口气,幸而跟着她的所有人都还没有丢。
天边已露鱼肚白。众人早已经到了最疲倦的是时候,但容不得他们休息,只稍作喘息喘息之后便立刻启程。
七八里的路程,快马加鞭,很快便到了韩国境内。
车云对这一带的路很熟,带领众人往韩国深入十余里之后,才在一条幽静的溪水边停下。
车云见宋初一形容狼狈,满脸疲倦,不禁歉然道,“一路委屈先生了。”
“难不成逃命还得驷车大马?”宋初一不以为意的笑道。
车云见宋初一吃得苦,心中本就有些好感,此时见他平易近人便越发觉得她顺眼了。
“只可惜了那些好汉!”宋初一叹了口气,旋即转向魏国,甩袖行了个大礼。
“为先生而死,为大秦而死,死得其所。”车云上前扶起她。
第124章 有什么不同
宋初一不是一个有慈悲心肠的人,她可以为谋为利毫不犹豫的杀人,但这么多忠义之士的血浇灌在她身上,她只感觉的沉沉的压力。然而成大事者,要担下的又岂是这区区几条性命?
“先生睡一会吧,我们入夜便出发。”车云道。
宋初一点头,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把白刃抓过来枕着,不消片刻便入眠了。
春日的阳光明媚,地上也是细绒般的嫩草,躺在上面倒也不觉得难受,但因着昨晚颠簸的狠了,宋初一睡梦中都是眩晕的感觉,浑身酸痛的厉害,睡得极不踏实。
隐约之中,听见车云道,“小兄弟是块练武的好材料。”
宋初一知道这是在与赵倚楼说话,她躺下前还看见赵倚楼依旧精神奕奕,没有丝毫奔波疲惫之态,显见体力比常人好许多。
车云做密探很久了,察言观色的功夫一流,而且看人一看一个准,他见赵倚楼不大爱理人,但对他也没有十分抗拒,便继续道,“小兄弟体格好、四肢修长有力、气息稳缓,年纪也尚可,倘若想习武,现在是极佳时期,过了这一段,怕是要困难些了。”
年纪越大,身体便越定性,难以到达最佳效果,所以无论练什么都要趁早。
赵倚楼看了车云一眼,旋即垂下眼眸,沉默半晌才问道,“你能教我?”
“我的剑术一般,不过我认识一位墨家大剑师,你如此天资,只要想学,想必那位大剑师必会收你。”车云道。他的确是头一次见到赵倚楼这样条件极好的人,虽然已经过了打基础的最佳年龄,但赵倚楼的气息比一般同龄人要绵长许多,就像已经打好的一块地基,就等着建高楼了,所以他才会忍不住说询问。
宋初一久久没有听见赵倚楼的回音,微微睁开眼睛,道,“如此大好机会,若想学便应了,堂堂丈夫怎的这般犹豫不决!”
赵倚楼看了宋初一一眼,旋即像车云抱拳道,“劳烦大哥代为引荐。”
车云愣了一下,笑道,“待到秦国,某立刻去拜见剑师。”
车云觉得自己这次倒是看走眼了,原来见赵倚楼虽长得十分出色,但浑身带着山野气息,宛如一头充满危险性的猛兽,没想到竟然是个知礼的。
“多谢。”赵倚楼道。
宋初一闭上眼睛,她睡不着,不过是躺着休息一下。
因怕有追兵,所以未曾生火,只取了一些干粮来吃。车云派了两名剑客去附近的农家去买一些路上用的干粮。
傍晚时分,整顿好之后便继续赶路。
照着这样的速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半个月左右便能够入秦。
日暮咸阳。
高楼上一袭黑衣的俊朗青年宛若一株绝壁孤松,一双鹰眸盯着落日余晖,刚硬的轮廓染上一抹淡淡暖橘色,显得稍稍柔和几分。
“君上。”内侍躬身,轻声道,“公子虔等人已经处决。”
静默了片刻,赢驷应声道,“嗯。”
赢虔,与赢驷不仅有师生情谊,也是亲叔侄关系。
赢驷几乎是在赢虔跟前长大,对其性子很清楚,他虽然偏执却也忠勇,很难有叛国举动。然而他为了向商鞅报仇在朝野集结的力量已经威胁到政权,这股力量难保不会被老氏族利用,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死。
“去叫景监。”赢驷道。
“喏。”内侍躬身退了下去。
片刻,身后响起了快而不乱的脚步声,一个看起来有四十余岁、面白的男人躬身道,“君上。”
“魏国那边可有消息?”赢驷转过身来,问道。
“回君上,一刻以前来的消息,尚未观阅。”景监双手呈上一个细细的竹筒。
赢驷拂开袖子,伸手接了过来,打开竹筒,将里面的帛卷抖开仔细看了一遍,递还给景监。
景监大致看了一眼,面露喜色道,“既已入韩,想来没有多大问题,臣下这就令人去函谷关相迎。”
“不可掉以轻心,准备轻骑,随时关注消息,倘若一有异动立刻前去救援。”赢驷道。
赢驷很少一口气说很长的话,景监能感觉到他对此事的重视程度,立刻应道,“喏。”
景监也是个识才之人,当初商鞅便是由他再三引荐给孝公。这次他虽未曾见过宋初一,却对此事万分重视。
秦国和别的大国不同,它的崛起,是破除一个几乎散落的腐朽框架,建立起一个坚固的新框架,而这一切,靠的是力挽狂澜的人才。
自从“求贤令”发出那一刻起,秦国便一直将人才放在首要位置,用人不拘一格,但凡真有大才者皆以国士相待。
入夜。
韩国成皋和荥阳附近忽然下起了大雨。宋初一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阻住去路,只得在山间寻个避雨之处暂时落脚。
赵倚楼对山野求生有着丰富的经验,因此很快便找到了一个山洞。
这山洞是在一座断崖下面,巨大的掏空了整座山体,两边通风,幸而外面虽然大雨滂沱,却没有多大的风,暂且能够避上一避。
众人满身狼狈,车云见山洞中有不少枯叶枯枝,便从羊皮囊中倒出一只火折子,在崖壁凹入的地方点了火堆。
枯枝不多,所有人都将衣物脱下来烤干,宋初一也不例外。
赵倚楼望着她身上仅剩的一件中衣,眉头微拧。这个人简直太没有自觉性了,她不觉得自己和这些剑客有什么不同吗?
宋初一发现赵倚楼的目光,愣了一下,抓了抓凌乱的头发,笑道,“怎么,我最近和你在一起久了,是不是越发俊美了?”
赵倚楼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的撇过头去,认真的烤干自己的衣物。
宋初一不是不知道男女之别,但她七八岁的时候都还裸着上半身和师兄们掐架,她师父就从来没告诉过她男女有什么不同,全靠自己摸索。最近虽然感觉是有点不同了,但她身上不还还是留着一件中衣了嘛!
“闹什么别扭。”宋初一咕哝道。
第125章 遭韩军围堵
暴雨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势头渐渐缓了下去,雨尚未完全停下,车云便整队再次出发。
就算是前世,宋初一有一段时日生活极苦,却也未曾如此不眠不休的策马逃亡过,她能够咬牙坚持,全然靠的意志力。
细雨濛濛的夜里,一群人策马疾驰,如同箭镞一般在沟壑纵横的一片苍茫墨绿之中穿梭,雨丝若银线一般,连接天地。
魏王宫内。
魏王一袭深褐色的宽松大袍,半倚在扶手上,面上神情一片阴郁。
殿中跪坐在两侧的文臣武将也都沉默。
魏王盯着公子卬,久久才缓缓开口道,“你就是这么拉拢宋怀瑾的?”
太子接口道,“父王,此事也不能全怪丞相,我听说前些日丞相与怀瑾先生相谈甚欢,怀瑾先生亦无去意,听闻这次有数十人协助其逃走,我觉得此事有蹊跷。”
宋初一的身世背景成迷,但是数十名一流剑客不是一般人能驱使的。
魏王转向另一边,问一名将领道,“这次劫走宋怀瑾的是什么人?”
那武将叉手道,“回禀我王,是秦人!臣亲自帅骑兵追击,杀死的二十五人中有十七名是秦人,另外发现一条向西密道,怀疑是秦国开辟的密道。”
“哈!”魏王嗤笑一声,豹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传令下去,格杀宋怀瑾!”
“父王!”太子道,“如此大才,杀了岂不可惜?”
魏王盯着他片刻,声音里有着不悦,“倘若你是宋怀瑾,哪一国为你舍弃密道,牺牲数十名一流剑客,你能不肝脑涂地的报答?哼!赢驷竖子!倒真能舍得下!”
赢驷比魏王的这个太子还要小十来岁,却有魄力有远见,相比之下,怎能让魏王不郁结!万一他归天之后,大魏国不是要被秦国那头恶狼给生吞了?
想到这里,魏王揉了揉发胀脑袋,烦躁的道,“散了散了!”
众人施礼,退了出去。
赢驷的作风与他父亲迥异,但有一点相同,就是他们为了人才甘愿付出巨大代价。魏王心头堵着一口气,他自问对人才的重视不输秦公,可最后呢?魏国屡屡丧权,秦国却一步步的强大,就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魏国身后,令他夜不能寐!
每每午夜梦回,魏王都不禁会想起公叔痤临死前的话。倘若听进那番话,早早杀了商鞅,也不会有今日的秦国!这一回,他不能再错了!
“来人。”魏王从榻上坐起来,披了衣物,“去请闵子缓。”
“喏。”外室有人应声退了出去。
深夜,大梁西城门打开,一队百人的轻骑如闪电般冲出,连尘土都很少扬起,但是肃杀之气隐然,犹如夜魅。昭示着他们与普通骑兵的不同。
荥阳附近的雨早已经停了,经过一个冬季的干燥,雨水落到地上极快的便渗入,地上极少有积水,只需一日的阳光,便又仿佛没有下过雨一般。
接下来的十二天都是晴朗天气,宋初一身上的衣物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连换下的时间都没有。他们每天只食一餐,休息大半个时辰,隔两天休息两三个时辰,这还完全是为了照顾宋初一身体较弱。
白刃这段时日也过得十分艰苦,它现在食量越来越大,没有丰富的肉,只能每天眼巴巴的看着众人的坐骑流口水。倒是马匹紧张之下,行速竟是比平时快了许多。
如此急行,终于在第十三天的下午出了偏僻的小路,走上官道。
“前方还有十余里路便到函谷关了,附近道路崎岖不能骑马,走小路较慢,也更容易被堵截,不如搏一搏,先生以为如何?”车云放慢马速,询问宋初一道。
“善。”宋初一对这附近的地形也十分了解,所有的小道都在魏国境内,而且几乎都有极佳的伏击之处,他们人困马乏,走那些山道势必要放弃马匹,如此情形下,宁愿正面交锋也好过被伏击。
况且,只要他们往前七八里,秦军便能够出函谷关接应,相对来说是最稳妥了。
在韩国境内做最后的休息调整,白刃忍不住离开,跑去山上逮了一只兔子吃。
待白刃回来之后,又休息了两刻,才再次出发。
前去探路的剑客带回消息,韩国的每一个关卡都加了重兵把守,显见已经得到了消息,也有心要围堵宋初一。
宋初一一路上早就将闵迟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几万遍,要不是他把消息故意泄露,她哪里会沦落到这一天!
不过宋初一也趁机将计就计,把闵迟困在了魏国。有前车之鉴,魏王绝对不会放了闵迟,而且名声早就狼藉,最好的办法就只能是留在魏国。这是宋初一的私心——只有把闵迟绑在魏国,打败他的时候才算真的报了仇!
关卡被赌,他们只暂时走别的路。除了官道、城池,附近还有些家族开辟的商道可以行走,那里的驻兵要稍微少一些。
“我们目标太明显,诸位加强戒备。”车云道。
“嗨!”众人齐声答道。
最大的目标就是白刃了,这世上有几个人是带着雪狼到处跑的?那些人盘查十分严格,连装粮食的麻袋都要一一卸下来检查,藏是藏不住,伪装更没有用。他们倒是可以换装,但白刃怎么伪装都是一头狼,总不可能变成马。
车云也看出宋初一对这头狼的十分宠爱,因此并未提出“杀狼”或“放归山林”的意思,他已接飞鸽信,秦国轻骑已经在函谷关蓄势待发,就算他们在这里遇到事情,只要能支撑一天便有援军。
马队在商道上疾驰,偶尔能看见商队。
商贾消息最灵通,一见一群黑衣人剑客,外加一头雪狼,立刻便猜测到了他们的身份,魏国虽出了悬赏,他们却无一人愿意插手政事,也无意得罪士人,只望着马队的背影揣测哪一个是宋怀瑾。
一路平顺,直到快出韩境的时候,远远的便瞧见了商道上一个两百余人的轻骑队。
双方几乎是同事发现对方,那边有人高喊一声,“是雪狼!”
轻骑队伍生怕宋初一逃跑,迅速散开形成包抄之势。
宋初一见自己这一方并无队形,立刻道,“集中一点攻击。”
车云本就领过兵,上过战场,闻言便明白了宋初一的意思,扬声道,“称锥形队。”
第126章 有大将风范
这些剑客并没有刻意的去训练过军阵,但他们每个人动作都十分迅速。锥形阵是一种最基础的攻击阵法,转眼间便已经摆成。
那些韩军起初没有料到会突然遇到这一行人,有一点措手不及,又刚刚形成包抄之势,两方相接,立刻便被突破了一个小缺口,但两侧的人很快便围拢上来,将他们拖住。
前面的剑客拼死开了一条血路,车云道,“护送先生出去!”
宋初一就在这阵型的最中间,四周厮杀的鲜血四溅,她看一了眼,韩军手中不是没有弓箭,但是他们没有用,恐怕是因为韩国君主暂时还没有打算杀她。
只要她还在,韩军一时半会不会动弓弩,剑客只需要应付近身肉搏,他们武功高强,还有一些胜算,倘若她一旦离开,韩军再也没有了顾忌,这些剑客恐怕至少有一半会把命交代在这里。而接下去还要经过魏国,倘若人太少,能不能靠近函谷关还难说。
转瞬之间,宋初一便做了决定,大吼一声,“同生共死!”
那些剑客不知道宋初一在这一瞬间,脑海里想了多少东西,但是听闻宋初一如此仗义,战意更胜,手上挥舞的青铜剑越发虎虎生风。
混乱之中,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响哨。
宋初一微微皱眉,眼下的双方正厮杀胶着,根本不适宜变换阵型,只能硬拼了!
那帮韩军根本没有活捉宋初一的意思,而是在拖,等待援兵一到,光是人海也能将他们区区几十人淹没了。
“先生!来不及了,快走!”这么拖下去,车云渐渐开始焦躁起来。
“怀瑾先生,快走吧!”
“先生快走!”
剑客们一边厮杀开道,一边喊。
眼看一时半会无法突破,宋初一也知道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了,便喊赵倚楼和季涣顺着杀开的血路缓慢向外移动。
韩军见状,立刻围堵上来,前面的厮杀陡然间激烈了数倍。
宋初一内心却是一如往常的平静,仿佛喧嚣中的一汪静潭,因此第一个便感受到地面上传来不寻常的震动。
宋初一轻而易举的便在众多嘈杂的声音中捕捉到了那沉闷的声响,那是地面在大军马蹄践踏之下发出声音。
她神情微微一凛,握住袖剑剑柄,便冲进剑客与韩军厮杀中。
赵倚楼和季涣见状,立刻跟了上去。
宋初一的剑术不怎么样,可是有数名剑客掩护,韩军又恐不甚杀了她,很快便突破了一个缺口。宋初一抓住时机,拍马猛然冲了出去,旋即季涣、赵倚楼、车云还有白刃陆续突出重围。
宋初一的马被后面纷涌追来的马匹的洪流一冲,开始驮着她拼命奔驰,马蹄扬起若棉絮一般的尘雾。
身后应援的大批韩军赶到,在旷野之上宛若潮水一样迅速蔓延过来,带头的骑兵如箭簇般,眨眼之间便逼近了宋初一身后不足百丈。
宋初一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摇晃的视线中,树林、田埂像是一条条起伏的波浪,从脚下闪过。正在此时,后面忽然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呼吼声。
路上的商贾马队被冲散,顿时响起了女人的尖叫哭号声,在这样肃杀的环境下显得格外突出。宋初一一手握着马缰,一手紧紧攥起了袖剑的剑柄,手掌中渗出的汗水令她有一种随时可能脱手的错觉,不禁又紧了紧手,直到指关节泛白。
不知跑了多久,宋初一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道土城墙,距离很远,但宋初一看见城楼上暗红色的铠甲——是魏军!心一横便转向冲了过去。
车云心中大惊,这岂不是羊入虎口!但转瞬间他也明白了宋初一的意思。
“咻!”
一声破空的箭矢声音在耳边乍然响起,宋初一立刻将身子趴伏到马背上。
紧接着,“咻咻”的声音不断响起,可见韩军发现追赶无望,便立刻开始放箭格杀。
“都跟着我走!”宋初一用尽吃奶的力气大吼。
“嗨!”车云和季涣的回答简洁而有力。
有剑客在后挡箭,宋初一全神贯注驭马疾驰,直奔向那处城门,距离还有二十丈的时候忽然调转马头,往韩军距离较远的北面跑。
后面的车云等人也都立即调转方向,只闻城楼上战鼓乍响,魏军将领高吼,“韩军攻城,关城门,应战!”
此刻大批的韩军在几百丈之外,而且已经不再前进,但这对于两国军队来说,已经是一个最具威胁的距离了!
韩过的军队有异动的时候,魏军就已经得到消息了,虽然明知道他们是为了追捕宋初一,但此刻来势汹汹,万一要是打着幌子攻城呢?所以要毫不大意的戒备!
以宋初一为首的众人贴着城墙策马飞奔。魏军也接到了截杀宋初一的密令,但是此刻韩国大军压境,他们不敢让弓箭手解除防备转而朝宋初一放箭,只得另外拍出一队轻骑,从准备从城西截杀。
疾驰了大半个时辰,后面早已没有追兵,众人的速度才渐渐缓下来。
车云赞叹道,“先生竟有大将之风!”
宋初一被颠的浑身散架了一般,伏在马背上,脑袋还晕晕乎乎的,自嘲一笑道,“你见过这么怂的大将吗?”
车云笑了笑,回头清点了一下人数,又折损了二十余人。不过能从大军围杀之中跑出来实在已经是极不容易了!剩下的人数还在他预估之上。
“宋先生!”
远远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剑客们的身体再度绷紧,宋初一撑起身子,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匹白马上坐着个圆圆的肉墩,浑身的肉一颠一颤,却是宋初一曾经偶遇的甄峻。
“是熟人。”宋初一轻声道。
那些剑客稍稍放松了一些,但手都还按在剑柄上。
甄峻也是个极有眼力的人,心知道宋初一现在正被各国围追堵截,必然戒备,所以便在两三丈远的地方停下了,“先生还记得甄峻否?”
“自是记得,甄先生往何处去?”宋初一微微笑着施了一礼。
“某是追随先生而来!”甄峻见宋初一身边的剑客看了过来,立刻解释道,“在卫国东街,某见识先生的风采,心觉得普天之大,只有先生这样的人才能称为真国士,遂变卖了在卫国的家产,追随先生足迹而来!”
对于前半部分的话,宋初一也就是过了一下耳,她在意的是后半句——追随她足迹而来?这甄峻还好像早就等在这里了,可真是很不简单。
“甄先生神机妙算。”宋初一道。
甄峻明知她是怀疑,却还是笑道,“先生过誉。某是到了魏国之后,知道先生被困,正欲想法子与先生通信的时候,又打听到有秦人救了先生,所以揣测先生会经过此地,特地在此等候,倘若先生还信的过某,请让某护送先生入秦!”
商人逐利。而甄峻显然不仅仅只是逐利。他的野心更大一些,打算壮大甄氏家族,大争之世,有很多机会,其中最捷径也是最赌博的便是倾全族之力去扶持一名大才,做其左膀右臂,待这名大才成为某国肱骨之臣,整个甄氏家族也会随之壮大。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宋初一也能够轻易的看明白其中的利益关系,她眼下要做的,是接受抑或拒绝。
“善。”宋初一道。
车云看了甄峻一眼,却也并未阻止,因为如果甄峻有能力护送宋初一入秦,那么眼下也绝对有实力在此处围杀他们,既然他没有这样做,说明是为了壮大家族当真打算跟着宋初一。
甄峻心中大喜,打了个响哨,百丈外的林子里呼啦啦的涌出四百多名骑马的剑客。
车云顿时愣了一下,也没想到有这么大阵仗。
宋初一心中喜忧参半,这像是白白捡的便宜,但今日得了多少帮助,就意味着以后要背起多大的责任。有名声的人看似坐在家里便有人送上门来为之所用,可也正因为如此,才有那么多人为名声所累。
甄峻驱马向前,车云令人不许阻拦,因为这种力量悬殊之下,甄峻独身驱马过来,是相当于给他们一个安心,可以拿他为人质控制那几百名剑客的行动。倘若他真有歹意,根本不需要这样示诚。
甄峻道,“先生打算从函谷关入秦,怕是要有些难处了,我听说魏王遣出魏武骑兵,准备在函谷关之前截杀先生。”
“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宋初一道,“你有更好的办法?”
既然是意料之中,秦国人便肯定有解决的办法,这是毋庸置疑的。
“我观先生行迹难隐的主要缘由是……”甄峻的目光看向赵倚楼和白刃。
的确,带着一头雪白的巨狼,一个俊朗不似人间生的美男子,能隐藏的住才怪。赵倚楼道还好些,他从前就隐藏的很好,甚至连宋初一开始也没看出他长得很是不错。
“我可以令人将这位小兄弟和那头狼从山林间护送直秦,先生和诸位混入甄氏的商队,或可掩人耳目。”甄峻道。
车云觉得这主意不错,他只需要负责保护宋初一的安全,只要宋初一在他眼皮底下就行了,至于其他,自不在他的责任范围内。
第127章 电光火石间
分开行动?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提议,但是她宋初一也有不能弃的,便是赵倚楼和白刃。
念头闪过,宋初一面上神色如常,转向车云道,“车兄以为呢?”
车云没想到决定权会被推到自己这里来,不禁愣了一下,沉吟了片刻才道,“这办法听起来不错,可是一旦被人发觉,难免会有危险,我等负责将先生安全护送入秦,自有办法,不如还是一起走吧。”
事实便是如此,难道甄峻不出现车云他们就不能把宋初一护送入秦了?大秦就这点实力不成?
甄峻的出现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与此事关系不大,宋初一接不接受他的护送,全看她以后有没有用到他的地方。
车云心觉得宋初一当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是料准了他不会同意,才如此漫不经心的询问。
事情既已定,宋初一便让甄峻带人先行入秦。
甄峻犹豫再三,还是领人离开。他这一次过来主要是为了向宋初一投诚,倘若能够出得上力气,自是最好不过,但眼下宋初一吩咐了第一件事情,也必须要遵守。
众人不敢在此地停留,顺着一条商道直接入魏。
约莫小半个时辰,车云派出打探消息的人才返回。
“先生。”车云听了消息,面上忍不住浮起笑意,驱马靠近宋初一道,“韩魏不知因何僵持起来了!真是大快人心。”
宋初一微微一笑,这一仗怕是打不起来,不过对峙哪怕一个时辰,对他们逃走都是十分有利的事情。
魏、赵、韩,是从春秋时期的晋国分裂而来,因有着这层关系,他们常常联手一起吞并周边的小国,但是也有时候会因为分利不均匀而反目,不过利益摆在眼前的时候他们尚且能够克制自己,三国携手逐渐强大,然而随着周边各个小国被吞食,要发展只能争夺对方土地的时候,矛盾便越发的激烈了。
朝是盟友夕为仇敌,在三国之间已经屡见不鲜,在时下打仗更是如家常便饭,但战争并非一言不合便能打起来的。
车云对于这一段路甚至比魏国人还要熟悉,所以一路上行速虽快,却将行踪隐藏的很好,到深夜,终于快要接近了函谷关。
“还有不到三里路。”车云道。
宋初一点头,她对附近的地形也很熟悉,“不停,直行。”
“嗨。”车云挥手示意加速前行。
忽然。
众人面前黑影一闪,马匹受惊嘶鸣一声,猛的扬起前蹄,宋初一连忙紧紧抓住缰绳,险些摔了下去。
稳下马匹之后,宋初一才看清楚,面前五丈远处一排铜甲骑兵。他们个个身着轻软又坚固的盔甲、暗红色披风,面部给盔遮掩,只露出一双双幽冷嗜杀的眼,手中利剑垂在身侧,在夜色下反射出雪色光芒,昭示着它们的锐利。
宋初一皱眉,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骑兵,却对这些骑兵的大名如雷贯耳。据说当年庞涓在训练魏武卒的时候,同时也训练出一批神鬼骑兵。
至于这批骑兵实力如何,一直都没有人见识过,但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们不知用什么方法使得马匹行速极快,却没有那种嘚嘚声,犹如魅影一般。
宋初一心道,自己面子可真是不小,逼的魏王连杀手锏都出了。
双方正僵持在一处不大的平地上。山间夜风飒飒,从中间拂过,扬起身后的披风如旗帜一般。
宋初一见他们手中长剑微微一动,尚未来得及出声,那些人便已然逼近眼前。
所有人都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一骑便从前面的剑客中间穿了过来,寒光一闪,那剑已然快要落道宋初一脖子上。
嘭!
一声巨响,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却是赵倚楼最先将一个长形的木盒横在了宋初一面前,替她当去那一剑的威力。
骑兵手里的剑刃锋利,竟是直直将木盒切开!
幸而里面装的是一把剑,并且是一把以名家铸造、以坚固最甚的玄铁剑。那骑兵没有将木盒斩开两半的时候,也是微微一愣。
趁着这个空档,宋初一立刻驱马向后退,此时两边的剑客也已经开始攻击那骑兵。
车云大感不妙,就算公平相对,这些剑客也未必能抵的过骑兵,再加上连日奔逃,早已经人困马乏,能撑住半个时辰就了不起了。
那边,赵倚楼干脆弃了盒子,直接取出巨苍加入战斗。
宋初一虽然很担心,却没有阻止,不仅仅因为他们现在谁都不安全,也因为战斗能使人快速的成长起来,尤其是遇上这么强大的对手。
纷乱之中,车云取出竹哨吹响。
这声响一出,援军尚且未到,夜色中竟然又有一队魏国骑兵逼近。算起来,围杀他们的骑兵已经有六十人左右了,多出他们近三倍。
季涣与坚同乘一匹马,他要护着坚,身上早已经中了好几剑。
宋初一眸中闪过一丝急躁,再这样下去,季涣估计坚持不了多久了。
随着第二批骑兵的靠近,从西北的方向亦有马蹄声越来越近。正想着,一把剑已经挥至面前,身侧的两名剑客立刻出剑去挡,紧接着又有一剑从交手的空隙中袭来。
宋初一一时没来得及掏出袖剑,下意识的便抬手去挡。对方的剑刃恰击在宋初一的袖剑上。虽然她的袖剑是经过特别处理的,外面是鹿皮剑鞘,却还是被巨大的力道压到了宋初一的手臂,一阵剧痛从胳膊上直达心底。
那骑兵也微怔了一下,旋即又挥起第二剑。
正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带着碎石裂帛传来。
紧接着金属相击的钝响传过来,骑兵闷哼一声,在马上摇摇欲坠,宋初一抓住时机,抽出袖剑便毫不犹豫的将剑刃刺入他的胸膛。
鲜血喷散,洒了宋初一满身满脸,她一咬牙,狠狠将骑兵推下马,顺势抽出袖剑。
一息之间,那碎石裂帛的声音再度响起,嗖嗖不断,仿佛一群弓箭手不停射箭,然而事实上却只有一人。
宋初一转眼便瞧见了将连发弩插入袋子中着玄色盔甲的男人。
第128章 将军的恩情
月光下,黑色的皮裘掩去半张脸,一双鹰眸幽冷,杀气四散。
赢驷!
一片纷乱中,宋初一冲他微微一笑,赢驷余光瞥见的她的笑容,黑眸里似乎也流溢出一抹笑意。
车云惊疑的看了赢驷一眼,扬声吼道,“护送先生入函谷关!”
这些魏国骑兵一旦出动,不达成目的就誓不罢休,只要把宋初一安全护送到函谷关内,他见围杀无望,必会退去。
这里距离函谷关很近,秦军也不会惧了他们,但与他们这帮死士纠缠起来,恐怕会死伤惨重。
随着车云一声令下,四五十名骑兵奋力厮杀靠近宋初一。
这边苦苦支撑的季涣的压力瞬间缓解。
赵倚楼才刚刚学习剑术,但他力气大,再加上手持利刃,一时也没有人能把他怎么样。
倒是白刃,蹲在旁边的树下看着那边厮杀成片、断肢残骸,抖了抖耳朵,没有要上去撕咬的意思,众人相搏正激烈,自然也没有功夫去管一头看热闹的狼。
宋初一面前开了一条血路,她道一声,“倚楼,走!”
赵倚楼立刻御马撤退,而与他厮杀的那人似乎也无意与他纠缠,旋即掉转马头去追宋初一。
白刃见状,如银白色的箭簇一样,猛的窜了出去,速度快的另人看不清身形。
夜色里,峡谷那边一片黑压压的骑兵涌出,盔甲在月色下反射幽冷的光。
车云一喜,猛挥马鞭护送宋初一迎了上去。
赢驷瞥见他们已经于大军会和,便扬鞭撤退。
魏国骑兵紧追不舍,他们办事情从来没有失手过,这次得了王命过来,自然容不得他们失败。
赢驷穿过峡谷,立刻打了一个哨响。两边山顶树丛微动,瞬间箭矢如暴雨一般的席卷下来,追入峡谷的魏国骑兵来不及躲避,闷哼、惨叫声在山谷中回荡起来,不绝于耳。
赢驷掉转马头看了一眼,几乎所有的魏国骑兵都进入了山谷,他部署的射击位置极佳,箭雨之下,没有一个能够幸免于难。
“收拾一下,一刻之后出发!”秦军将领扬声道。
宋初一驱马靠近赢驷,因他做将军的打扮,她便也未下马行礼,反倒坦然拱手道,“司马将军,别来无恙?”
赢驷一贯略显锐利的目光打量宋初一一番,吐出两个字,“无恙。”
虽则还是冷漠了些,但宋初一在他眼睛里看见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司马将军亲自前来迎接,怀瑾实在受宠若惊。”
“嗯。”赢驷意味不明的应了一声,旋即道,“奉命行事而已。”
奉了谁的令?还不是他自己的?宋初一施了一礼道,“在下自当拜谢秦公,将军的恩情,在下也铭记在心。”
赢驷微微颌首。
几个月未见,宋初一发现他又壮实了不少,不过也黑了许多,剑眉鹰眸,显得更加难以接近。仿佛几个月前与她秉烛夜话的人不是他一般。
宋初一便也不再与他搭话,施了一礼,掉转马头去看看赵倚楼和白刃。
赵倚楼坐在树下,正用一块残布擦拭巨苍。
赢驷的目光顺着宋初一看过来,落在赵倚楼的身上。赵倚楼敏锐的察觉到,微微一抬眼,星眸中戒备的眼光与赢驷相撞。
宋初一也察觉到两人的异样,明明只是平静的对视,却令人觉得气氛有些紧张。
隐隐的对峙之下,谁也不肯先移开目光,仿佛那样就是示弱一般。
“你受伤了。”宋初一看着赵倚楼手臂上的几道血痕。
“嗯。”赵倚楼移开眼,看向宋初一。
“怎么也不包扎一下!”宋初一掏出自己的中衣袖,撕扯下几块布条,伸手卷起他的衣袖。
白刃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向前凑了凑,宋初一暼了它一眼,看见它鼻尖上也蹭破了一块皮,道,“方才看热闹的家伙是不需要包扎的。”
白刃却听不懂她的话,只盯着她的动作,呜呜出声。
“先生,启程了!”车云牵了一匹马过来。他眼下交了差,心情大好。
宋初一点头,转而问赵倚楼道,“还有没有哪里伤了?”
“无。”赵倚楼道。
“那走吧。”宋初一接过车云手中的马了缰,翻身上马。
峡谷那边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箭都捡了回来,魏国骑兵身上的盔甲、兵器,全部都被搜刮干净。
队伍整肃,开始返回函谷关。
这附近已经是地形险峻,而函谷关更加险要,所以秦魏整整抢抢百来年,如今是秦国的领地。
占据函谷关天险,秦国便是进可攻退可守。它就像是一扇坚固的大门,占据河西高地的秦国居高临下的俯视中原,只要哪一日有足够强悍的实力,便可以打开折扇大门,挥军直下。
宋初一走在队伍的前半段,与赢驷相距不远。看着他挺直的背影,不知怎的,宋初一觉得他心情似乎不太好,这么一想,宋初一回想一下方才他杀敌的那个气势,明显不是“阻我者,当屠之”的心态,而是“阻我者,当碎尸”,煞气骇人。
“秦国最近出大事了?”宋初一探头悄声问车云。
车云斟酌了一下,“大事不少,先生想知道哪一件?”
“公子虔最近被处决了?”宋初一问道。
车云讶异道,“先生竟然知道此事?!”
在魏国时,他为了进入别苑花费了很多心思,时时刻刻的关注。宋初一在那里被半囚禁,虽则魏国没有禁足她手底下的人,但每次出去都有魏国兵卒跟着,根本没有机会打探到这种消息,更何况,公子虔被处决也不过是前几天的事情,他都是刚刚才得知的,宋初一却知道,不是很奇怪吗?
宋初一听见车云的话,便知晓自己猜对了,倘若她今日站在赢驷的位置上,也势必会杀了那个亦师亦亲的公子虔。
世人常说“狠心”,可是需要狠下去的心,还是会疼的。
这天底下最难做的位置莫过于一国之君,不仅仅是高处不胜寒,还有那种不断往自己心上扎刀子的感觉,寻常人根本难以体会。
“将军。”一人策马飞驰到赢驷身侧,道,“禀将军,韩魏国开始僵持了,魏国已经将宣战奏简呈去大梁。”
“嗯。”赢驷应了一声。
“咱们的人已经回来了?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吧?”另外一名满面虬髯的将军道。
第129章 先生的志向
在迎接宋初一的同时,赢驷另外派了一队骑兵扮作韩军绕道去袭击魏国城池。
之前恰巧韩军追杀宋初一的时候逼近一里以内,已经有进犯的嫌疑了,再加上秦国这一搅合,魏国守军八成以为韩国玩了一招声东击西,顿时像是一只被拔了须的老虎,蓄势待发的要打回去。
宋初一听着他们的对话,隐隐也能猜测出大致的情形,心觉得赢驷果然够绝,出来一趟可真是一点也不浪费。
入函谷关之后,赢驷只与宋初一说了几句话,便连夜赶回咸阳。车云立刻安排宋初一在守卫的军营里歇息,待稍缓几日再上路。
洗去风尘仆仆,宋初一整整埋头睡了两天。
“先生。”车云在帐外道。
“进来。”宋初一从榻上爬起来,随便抓了件外衣披上,走了出来。
车云看着她一身“惨烈”,怔了怔,干咳一声道,“墨家的那位大剑师便隐居在这附近,我已经捎信给他,说赵兄弟拜师之事,许是这几日要过去。”
宋初一倒水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他,“此事你不与他说,同我说做什么?”
“我观赵兄弟似乎十分尊重先生的意思……所以与先生知会一声。”车云道。
宋初一打了个呵欠,挠了挠满头乱发,“有什么事,你只管同他说了罢,他又非我仆人。”
“是。”车云顿了一下道,“不知先生打算何时去咸阳?”
“这个……君上可有话?”宋初一问道。
车云道,“君上说了,随先生的意思。”
不给个准音是最难决断的了,宋初一琢磨,秦国朝堂现在怕是因为新法的事情正动荡着,这种事情宋初一不怎么擅长,去了也是白去,若不去,对得起赢驷不辞劳苦的跑来亲自迎接吗?
“过三五天吧。”宋初一道。
去是必须得去,但能晚一天是一天吧。内乱这种事情,还是撇的越干净越好。
“先生。”季涣满脸欢喜的站在帐外。
宋初一揉了揉浮肿的眼睛,笑道,“进来。乐成这样,天上掉美人儿了?”
“不是,是籍师帅和寍丫来了。”季涣大步走进来,看见车云也在,抱拳行了一礼。
“涣,没有什么籍师帅了。”宋初一道。
“是,我一时忘了。”季涣话音才落,籍羽和寍丫已经到了帐门口。
未等籍羽说话,宋初一立刻道,“快进来。”
籍羽走路的姿势有坡,想来还是没有习惯少了三根脚趾。若是上战场的话,受什么伤都不奇怪,但籍羽被他一直最忠诚的母国伤到如此地步,就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伤口了。
“先生。”籍羽拱手道。
“请坐。”宋初一看了看他原本俊朗的脸上多出的伤口,问道,“伤势如何?可有反复?”
“无,先生令我提前走,一路上行的缓慢,没有大碍。”籍羽道。
宋初一见他下颚胡须凌乱如杂草,神色也是恹恹,少了几分往日那股子英气,便道,“羽,你先去休息一下吧,将伤养好再想其他。”
“嗯。”籍羽应道。
寍丫不知道宋初一是否还生她的气,缩在一边不敢讲话。这一路上,籍羽也提点过她几句。他说,宋初一这个人浑身是毛病,但有个优点就是脾气好,只要对她忠心不二,哪怕做出再出格的事情,她都不会太在意。
这一点,寍丫也知道,她平时在宋初一身边的待遇,是一般奴隶做梦都想象不到的。
车云也告辞出去,令人为籍羽安排住的地方。季涣见籍羽心情似乎极差,也随之出去安慰。
“先生。”寍丫见宋初一起身往里室去,连忙匍匐在地,“先生。奴知道错了。”
宋初一淡淡嗯了一声,回屋内继续睡。
寍丫眼眶发红,虽然宋初一的态度依旧很冷漠,但好歹搭理她了。
宋初一窝在床榻上睡了不知多久,醒来时屋内漆黑一片,觉得怀里多了什么,不禁伸手摸了摸。
“是我。”赵倚楼道。
“你不是有自己住的地方吗!”宋初一道。
赵倚楼翻了个身,面对她道,“我睡不着。”
“怎么,有心事?”宋初一懒懒的问道。
回答她的是沉默。
“别扭的熊孩子!”宋初一骂一句,闭上眼睛准备继续睡。
那边赵倚楼不断翻身,宋初一忍不住压低声音咆哮道,“说!你他娘是准备憋死自己,还是想烦死我!”
“没事!”赵倚楼绷着声音道。
宋初一也不是那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一夜相安。
次日清晨,宋初一再醒来的时候,赵倚楼已经不在了。
到了外室,寍丫见到她便连忙道,“先生,公子留了句话给您,他说他走了。”
“这么快?”宋初一道,“可是随着车云走了?”
昨天车云还说要过几日,怎么说走就走,那位大剑师收徒的心情就这么急不可待?
“正是。”寍丫道。
宋初一点头,转而问道,“白刃呢?”
“也跟着一起走了。”寍丫道。
宋初一龇牙,“这头白眼狼!”
洗漱之后,用完早膳,宋初一便出去在营地里四处走走。秦人对读书人尤其尊重,尤其是宋初一还是这么受到器重的读书人,所有兵卒对她都十分客气。
秦国的风光还是那么熟悉,虽比不上中原美景的秀丽,但无论是山林和是河谷都带着粗犷的感觉,令人观之心胸开阔。
走到营地后面,宋初一看见一片开阔的草地,一个身着布衣的魁梧男人立于其中,背影有些孤独,却顶天立地一般。
静立了半晌,宋初一还是走了过去,与他并肩站了一会儿,道,“怎么样?这秦地风光?”
“开阔。”籍羽道。
“我以前看着这样天地便觉得人真是渺小,于是决定卯足了力气折腾一番,将这样的天地攥在我的掌中。”宋初一笑道。
籍羽似有动容,看向她道,“先生的志向,寻常人望尘莫及。”
宋初一摇摇头,拢着袖子凑近他,小声道,“说什么志向、拯救苍生都是唬人的,不过是自己想爽一爽。”
宋初一说罢,抬臂扬袖道,“看这辽阔之景,不好好倒腾倒腾,不觉得枉来这世上走一遭吗!”
第130章 与君终一别
籍羽看着她,眼中隐有一丝笑意,“先生倒是洒脱的很,先生心里没有放不下的事情?”
宋初一顿了一下,道,“无。”
这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世上的事起起伏伏,能在她心里留下痕迹的有,却还真是没有她放不下的。
“也许我也该学一学道家。”籍羽道。他也不是心胸窄的人,可“忠义”二字已经刻进他的骨血里,他没有更远大的抱负,不管卫国再弱再小,他都一生忠于自己的母国,但近段时间的遭遇,着实让他心灰意冷。
“羽,你不怨我吗?倘若不是因为我,你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宋初一话虽这么问,但心里着实不以为这是自己的错,因为就算没有她宋初一,或许还会有什么赵初一、赢初一。
籍羽摇头。
“日后有何打算?”宋初一道。
籍羽望着远处天与地相交的地方,半晌才道,“想找个地方隐居。”
宋初一点头,“既然如此,不如趁着天气暖和在秦国走走。”
“你不挽留我一句?”籍羽有些诧异,像宋初一这种连死人堆里的孩子都捡的人,居然对他不屑一顾?这种可能令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我出言挽留,你便会留下来吗?”宋初一挑眉。
籍羽释然一笑,当他在一点一点观察宋初一为人的时候,宋初一怕是也将他的性子了解的差不多了,知道就算再怎么挽留都没有用,所以干脆便不问了。
“观先生对陇西地形了如指掌,先生觉得哪里值得一看?”籍羽问道。
宋初一抄手,笑道,“你问我这个……嗤,我告诉你,像这些不要钱的景,不管好看难看,我都恨不得看进眼里拔不出来,教我说,这天底下任何地方都值得一看。”
“是。”籍羽哈哈一笑,“我倒是忘了先生这个性子!”
草原上风过,发出簌簌的声响。
“何时启程?”宋初一问道。
“明日吧。”籍羽道。
“嗯。”宋初一应了一声,握拳锤了垂籍羽的胸膛,发出嘭嘭的闷响声音,“我去令人替你准备行囊。”
宋初一转身往营帐去。
这乱世之中,聚散也不过是寻常事,着实不必太过感伤。
也不是没有办法把籍羽强留下来,但难免伤了情分。宋初一从来都觉得,这世上可利用的人多的去了,但意气相投的却不多。
她给籍羽准备的东西不多,一些干粮、一匹马、一些钱财和平时会用到的药。
籍羽不赶时间,次日天色大亮,用完早膳之后才牵马准备离开。
季涣皱眉,“为何这样突然?”
“好好跟着先生。”籍羽怎能不知道季涣的意思。季涣跟随他许多年,虽是他的下属,但更多是兄弟情义,如今他这不吭一声的立刻要走,季涣心里怕是不好受。
“何日归来?”季涣问道。
籍羽翻身上马,沉吟了一下道,“归期未定。”他向宋初一抱拳道,“先生保重,告辞!”
“保重。”宋初一拱手。
籍羽扬鞭驱马离开。
宋初一目送直到看不见他身影才转回帐内。两天之内走了两个人,多少会觉得缺了点什么,尤其是赵倚楼身上的温度。
“先生,咸阳有人来了。”季涣走进帐内,语气带着些许激动和期待。
“来就来吧。”宋初一正在思考棋局,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季涣急道,“先生!是来接你的人!”
“是吗?”宋初一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季涣道,“何时走?”
季涣尚未说话,帐外便有人禀报道,“先生,左庶长赢执求见。”
在变法以前,秦国有四种庶长,即是大庶长、左庶长、右庶长和驷车庶长,均是官位和爵位一体的职务,权利很大,商鞅在变法初始便曾经任左庶长。然而在变法之后,这四个官位的实权便被削弱了,现今已经虚化成为军功爵位。
宋初一将手里的棋子抛入钵中,起身相迎,“请进。”
门口光线微微一暗,走进来一名宽袖大袍的中年男子,面容轮廓刚毅,身量高大,体格魁梧,皮肤黝黑,短而整齐的胡须,一看便是标准秦人的样貌。
“左庶长亲自前来,怀瑾有失远迎,实在罪过。”宋初一甩袖行了个大礼,以作赔罪。
赢执先是怔了一下,没想到宋初一会如此年少,但也只是片刻便收回神思,连忙上前双手扶起她,“先生严重了,在下未曾先知会一声便贸然前来,才是失礼!”
“不知君上派左庶长前来,可是有急事?”宋初一问道。
季涣见赢执不说话,便识趣的拱手退了出去。
宋初一请赢执坐下说话。赢执却也是个爽直的汉子,说话不会拐弯抹角,直接道明来意,“想必先生应也知道秦国现在的处境,一干氏族嚷嚷着要废新法恢复旧法,后方义渠蠢蠢欲动,楚魏虎视眈眈,君上新即位,身边没有多少可信之人,所以特地令某来接先生入咸阳。”
“嗯。”宋初一起身,道,“令人帮我把这盘棋端着,我们走吧。”
“啥?”赢执诧异的看着宋初一。
“不是很急?”宋初一问道。
赢执道,“自然十万火急。”
“那还不快走。”宋初一率先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不忘嘱咐一句,道,“记得把棋给我端着,别弄乱了。”
赢执怔愣须臾,心想君上办事就已经够利索的了,今日看这宋怀瑾居然更利索,说走就走,半年耽误也没有。
“来人。”赢执扬声道。他见两个兵卒进来,便道,“立刻把棋盘端到马车上,不许弄乱了!”
说罢,赢执匆匆去追宋初一。
季涣得了消息,便带上寍丫和坚一并随着上路。
对于秦国眼下的大致局势,宋初一心里早就有数,而一些消息她暂时是不可能得知答案的,所以她不过是挪了个地方看棋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端了一盏茶继续自弈。
“先生。”车外赢执的声音传来。
宋初一应了一声,便听他道,“不知是方便说几句话?”
“请上车。”宋初一道。
第131章 日暮的偷袭
马车停下,赢执捧了一只漆木匣子进来。他施了一礼,将东西放在宋初一面前,“这是君上命在下交给先生的东西。”
宋初一疑惑道,“何物?”
赢执道,“是一些奏简。”
宋初一放下茶盏,打开漆木盒子取出一卷竹简,展开浏览了一遍,“君上的意思是?”
“君上未有话交代。”赢执道。
宋初一合上竹简,手指轻轻扣着几面。
赢驷这个习惯真是不怎么样,有什么事您吩咐一声呗,非让人自己看着办。
“嗯,我会认真看的。”宋初一道。
赢执拱手道,“先生费心了。”
尚未入咸阳,活儿就已经分派到手里了。宋初一可不会以为赢驷拿这些东西让她看,只是为了让她了解秦国状况。所以待到赢执下车之后,宋初一先将所有的竹简都粗略的看了一遍。
发现其中的侧重点一目了然,奏简全部都是针对“新法”,而其中半数以上提到韩国和魏国。内容无外乎是担忧新法被废除之后,朝野动荡,韩魏虎视眈眈,恐怕会趁虚攻打。
宋初一忽然想起这次赢驷令人搅混水令韩魏打起来的事情,他当真是想解决这个外患?
表面上看似是这样,但其实解决这两个外患对现在秦国的情形没有任何好处。一旦没有外患,内忧便更加突出了。所以宋初一大胆揣测,赢驷是想故意卖个破绽,让韩魏仇视秦国,进行外部施压,他好有借口煽动秦国上下一致对外。反正秦国和三晋的仇也不止这一桩,多这一点不多。
那么,赢驷想让她在其中做些什么呢?
宋初一将奏简一一摊开仔细看了起来。
这一看便是一整天。坚和寍丫跪坐在车门处侍奉,两人的腿都麻了,她却还在执笔写着什么。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宋初一,在他们印象里,宋初一多数情形就是懒懒散散的模样,即便是认真也不过是在人前的短短时间,哪曾想过她还有这么勤奋的时候。
天气大好,春末初夏的温度也正适宜,所以晚膳时间,赢执便下令休息片刻,在一块平地上挖灶煮饭。
扎营的地方有一个小瀑布,水流潺潺,反射着夕阳的光芒,甚美。
宋初一抄手,望着那瀑布许久,直到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才开口道,“涣,抽空去打听打听不妄的消息吧。”
“嗯。”季涣应了一声,转而奇怪的道,“先生怎知是我?”
宋初一回头,咧嘴笑道,“那蒲扇似的大脚丫子走在路上地动山摇的,不是你是谁?”
季涣是领兵作战之人,不是做的隐秘任务,所以平时根本不会注意自己脚步的轻重。
“车将军来了!”那边正休息的人群有微微骚动。
宋初一顺着众人的目光往官道上看过去,正见车云策马疾驰而来,金红色的夕阳下马蹄扬起尘烟,一身黑色劲装的车云倒是比往常好看了许多。
“先生。”车云停在官道上,翻身下马,将手里的缰绳丢到下属的手中,大步走了过来。
“车兄办事当真有君上的风范啊!”宋初一笑道。
车云亦笑道,“先生真是过奖了。”
上行下效,这句话真是一点不错。赢驷说话行事从来不拖泥带水,简直将秦人的爽利性子发挥到了一个极致。
车云道,“本以为要费一些口舌,但我与赵兄弟过去时,正巧墨家那位大剑师的师兄弟在,他们看了赵兄弟的资质,便起哄争着收他为徒,竟是很顺利的便磕头拜了师。”
“能如此顺利,当真是他的造化。”宋初一也知道墨家收入室弟子的条件其实十分严苛,车云既然说那人是墨家大剑师,便说明地位不低,能磕头拜师对赵倚楼来说有极大的好处。
车云点头,“墨家机关术独步天下,只有几位大弟子才懂,这位大剑师正是墨子的亲传弟子。如果有幸能学得一二,的确是赵兄弟的福气啊!”
“这么说来,赵兄弟以后就是墨家人了!”季涣道。
“这是自然。”车云答道。
季涣知道宋初一的《灭国论》,这件事情对于她来说未必全是好事,墨家提倡兼爱非攻,对待一切暴政口诛笔伐的同时,更会施加武力,因此被世人称之为“政侠”。而宋初一说“灭国”,恐怕一旦实施起来,第一个反对的就会是墨家。
不过宋初一也不忧心,自从墨子过世之后,墨家内部力量正在慢慢分化,势力也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她在灭国论流出之前壮大自己的实力,墨家也不能轻易的奈何她。
“无妨,兼爱非攻与清静无为也不冲突。”宋初一笑道。
季涣和车云一抽嘴角,心中不约而同的想,您干的可不是清静无为的事儿!
“先生,可食了。”一名兵卒过来道。
宋初一顿时将各种事情抛诸脑后,往摆设的小几前走去。
用晚膳后,又休息了一会儿。赢执整队准备出发,宋初一起身刚准备上车,身后忽有人喊,“有刺客!”
话音未落,宋初一便被人猛然扑倒在地,紧接着头顶一声空气撕裂的声音,嘭的一声,一支箭矢插入车壁,箭尾发出嗡嗡的声音。
周围兵卒立刻拔剑将宋初一护起来。
但是,久久,没再有任何动静。
“是偷袭。”车云道。
那些人明显没有要冲出来围杀的意思,而是隐在暗中放冷箭,想必人数并不算多。
“车将军,是否要追?”赢执问道。
“算了,摸不清对方人数,不要冒险分散力量。”车云渐渐皱起眉毛。
“你他娘的起来!老子没被箭射死,一会儿要被你压死了!”宋初一使了吃奶的力气吼道。
季涣从宋初一身上爬起来,伸手扶起她,“先生没事吧?”
宋初一刚刚被那么一扑,当真有些五脏俱碎的感觉。
“是什么人居然敢在秦国放冷箭!”车云愠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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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纸最近很困难。
现在忽然想起来,高三的班主任是骗人的。他说挺过去高三这一年,你就会觉得人生没有什么坎过不去的!我现在才意识到这是糊弄小孩子的。于是今天打电话找他算账,寒暄了没两句就说,走上社会才知道高三他奶奶的算个P。
班主任说,你肿么了,遇到困难了啊?努力!挺过去,你就会觉得人生没有什么坎过不去的!
袖纸顿时泪奔:老师啊,这话乃以前说过的。别想再骗偶,偶已经不是小孩纸了!
班主任说:你们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小孩纸。
袖纸:(沉默)
班主任说:你感动啦……
袖纸:不是,我看看电话有没有拨错,我怀疑乃是袖爸冒充的。
班主任:你这个熊孩子!没事了就一边玩去,小心我告诉你爸你高中暗恋的男生很挫。
袖纸:老师,你变无耻了……
班主任:我还得告诉你爸,高三晚自习的时候看小黄书。
袖纸:不是小黄书!是言情!
班主任:反正你爸当时也没亲眼看见……
袖纸:呜呜呜,老师我忏悔,我再也不说你咯吱窝里夹着皮包像收电费的了!我再也不说你是师母的大叔了,我再也不说你驼背是龙虾了……
班主任:……你在外面呆着吧,别回家乡,不然我让你更坎坷……
第132章 清风明月夜
宋初一扶着车辕猛咳了半晌才稍微缓过气来。
“先生怎么样了?”季涣问道。
宋初一伸手摸了摸他的胸口,语重心长的道,“涣啊,你以后扑自己人的时候只需要把人扑倒在地就行了,不然会出人命的。”
季涣黝黑的脸涨红,退后两步道,“我知道了。”
车云从车壁上拔下箭,仔细看了看道,“这箭像是楚国所制。”
“先生得罪的人可不少。”季涣道。
宋初一拍拍身上的尘土,听季涣的言下之意,是楚国人想杀她,遂笑道,“我拿着这支箭插在你身上,你会不会认为我是楚人?”
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不能箭矢是谁的便说谁是凶手。
“先生是否能猜到幕后之人?”车云问道。
宋初一心里的确有很多种猜测,但认为最可能是秦国老氏族下的手。原因其实很简单——宋初一从卫国而来,与商鞅出自同一个地方。
卫地大部分是殷商后裔,殷商人注重律法,因此出了许多出类拔萃的法家人物。眼下商鞅刚死,老氏族开始重提废新法的敏感时刻,他们的君上却从卫国接来了一个人,这意味着什么?
老氏族们不得不仔细揣测一番啊!
宋初一沉吟半晌,却答道,“最近要截我杀我的人太多,不知。”
这个解释很合情理,车云便没再追问,请宋初一上马车,令周围加强戒备。
马车缓缓行了起来。
宋初一看了许久的奏简,眼睛有些酸涩,卷起帘子,果然见赢执在一侧,便问道,“左庶长,听说君上有意废新法,恢复新法?”
赢执脸色微微一变,压低声音道,“先生,君上的心思难以揣度。”
宋初一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继续道,“不需揣度君上的意思,左庶长觉得新法好还是旧法好?”
赢执是绝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但他也想探探宋初一的意思,遂问道,“先生以为呢?”
“商君之法,是富国强民之法,却不是长久之法。”宋初一说罢,转而笑道,“当然,这仅是在下一家之言,在下学的道家,对法知之甚少。在下倒是想听听左庶长怎样评断?”
“这……我是个粗人,只会打仗不懂这些。”平时那些老氏族厌屋及乌,就因赢执这个职位是商君曾做过的,也连带着被厌弃,他怎么敢评判这件事情。
宋初一微微一笑,放下了车帘子。她原本也就并未想探问什么。
宋初一方才看了一眼那块地形,并非一个随便能够隐藏行踪的地方,那些人伏击的地点如此之佳,撤退的如此之快,她不得不怀疑这车队中有眼线,甚至有人配合那批人放冷箭。
方才那番话,也只是说给某些人听而已。
宋初一不过是试试水,没想到后来的几日当真走的很安稳。这也更加证明了她之前的猜测,多半真是秦国老氏族下的手。
一路从官道平坦的进入咸阳城。
宋初一也隐隐明白赢驷究竟想让她在这件事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了,从现在开始,她必须得摆好自己的立场出现在秦国的政治舞台之上。
傍晚时,至咸阳新都。
咸阳城的城楼堆砌的高大巍峨,暗灰色的石块没有经过细致的雕琢,粗犷而厚重,两侧的城墙宛若巨人展开的臂膀,自有一番磅礴气势。城上黑甲林立,显得庄重肃杀。
季涣上一次来秦国是从侧门进入城内,未曾看见这样景象,此次心中被狠狠震撼了一回。
“车将军、左庶长回城!”队伍前面有人高喊道。
城楼上的守军仔细看了几眼,挥手令人将木桥缓缓放下。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最后嘭的一声闷响,木桥落地,扬起了淡淡的尘烟,车队从桥上过去,缓缓入城。
赢驷没有特地派人来接宋初一,只私下派人来传话,命宋初一直接入宫。
车云连忙给她安排一处洗漱的地方,准备一身烟灰色广袖深衣,领口和袖口绣有深色雷纹,儒雅不失严肃。
待一切收拾好之后,月已东升,宋初一坐上马车直接去了宫内。
马车直接行到前殿与后宫相接的一处小山附近停下,内侍搬了垫脚凳放在车下,“先生,到了。”
宋初一下车,看见面前竟是一座小山,不禁有些诧异,“这里是?”
内侍共进的道,“这里是鲲鹏山,君上正在山顶的亭子里相候,先生请。”
就这么一点小小的山坡,高还不到十丈,竟叫“鲲鹏”?
宋初一想着,便顺着小径往山坡顶上走去。
两侧点了宫灯,再加上月色如霜,四周十分亮堂,宋初一大步走到山顶,一株遒劲的古松下的亭子里,一袭黑衣华服的男子斜依在围栏边缘,修长的手中端着一盏酒,墨发披散,冷峻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越发不可靠近。
“宋怀瑾参见君上。”宋初一隔着一丈远,甩袖长揖。
“进来。”赢驷道。
宋初一直起身,走进亭子中。
“坐。”赢驷还是这么言简意赅的作风。
“谢君上。”宋初一又施了一礼,再往前走了几步,正欲在他对面唯一的软垫上坐下时,一抬眼却看见面前令人瞠目结舌的景象。
原来这山从里面看病不高,然而从外面看它却是一座巍峨大山的顶峰,前面山峦起伏,沟壑纵横,虽则都不是多么高峻的山,但直是连绵到天际,月色下云峰飘渺,一片开阔气象。
清风徐来,赢驷看着她道,“大秦之景,山峦、清风、明月,一坛老秦烈酒,我之美色,寡人没有食言吧?”
“果然撼动人心。”宋初一收回神思,在软垫上跪坐下来。
赢驷拎起几上的酒坛,亲自给宋初一倒了一盏酒。
“色泽清亮,辛辣扑鼻,好酒!”宋初一赞道。
“先生请。”赢驷道。
“多谢君上。”宋初一端起酒盏,抿了一口,辛辣的味道直冲而来。
时下的酒水都十分淡,这样纯度的酒显然极其昂贵。好景好色好酒,宋初一觉得人生有此也已然足矣!
“先生看完奏简,不知有何感想?”赢驷问道。
第133章 赢驷的美色
“仔细看了两遍。”宋初一道。
赢驷微微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宋初一心里很不忿,清风明月不假,好景美色也不假,可真是不让人闲一会儿。虽这样想着,宋初一眼睛里却溢出淡淡的笑意,“君上想让我在旧法和新法之间充当调和?”
赢驷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先生是否能胜任?”
宋初一无语,不能胜任也得能啊,这是她来秦国的第一个任务,也是眼下秦国必须面对的问题,其艰巨不下于攻打下一个小国,并且她最擅长的并不是和稀泥,一边讨好老氏族,一边融洽新法,弄不好就里外不是人。
“君上宽心。”宋初一看了一眼外面苍茫起伏的山峦,抿了一口酒,片刻才转过头来,笑道,“不过,君上可莫要把怀瑾夹在这中间太久啊!会死人的。”
赢驷弯起唇角,面部的线条柔和许多,端起酒盏,“寡人相信,便是十年八年先生也死不了。寡人敬先生一盏!”
“哈哈,君上真风趣。”宋初一笑着端起酒盏,宽袖微掩,仰头饮尽。心中暗骂,你要真敢十年八年,老子就给别国做内奸,先把秦灭了再说!
赢驷喝干盏中酒,淡淡道,“寡人从未发觉自己风趣。”
言下之意,就是那番话是发自内心认真说的。
“以君上的魄力,断然不会那么久。”宋初一敛了笑容,一脸严肃的拍了个马屁。
赢驷不可置否的一笑。
那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王者气度出现在倾倒众生的容色之上,这世间,赢驷是独一份。
宋初一深深觉得,这辈子老天待她真是不薄。
“先生为何对共事者长相要求这样高?”赢驷疑惑道。他没有忘记在魏国境内看见的那名男子,纵使赢驷一贯不怎么注重长相,却不得不为之赞叹,龙章凤姿,气势犹如一把出鞘的绝世名剑,让他忍不住想收入麾下。
“在下一贯对美丑没什么要求,不过,好看些总归赏心悦目。”宋初一笑道。
“不知在魏国时,先生身边的那名青年时何出身?”赢驷问道。
“君上说的是赵倚楼?”宋初一并不打算隐藏赵倚楼的身份,他那模样和出身,藏也藏不住,“君上可曾听说赵国新君?”赢驷微微诧异,“公子刻?”
“正是。”宋初一道。
赢驷瞬息之间又敛起面上的神色,没有再追问赵倚楼,而是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一遍宋初一,究竟是什么样的魅力能使得一国之君抛下君位,甘心追随?
以赢驷的识人之能,可以轻易地分辨出,赵倚楼并非那种依附人才可以生存的弱公子,相反,他身上的那种凌厉气息,一般人根本无法驾驭,就连赢驷自己也不能有完全的把握令其臣服,而宋初一却做到了,这让他不得不再一次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少年。
见面次数不多,但宋初一却一次又一次的令他惊奇。而仿佛,他也能体会当年君父在秦国最困难的时候遇见商君的那种心情。
高处不胜寒,能有那么一个人携手为共同的目标奋斗,对于一个君主来说是何其有幸!
“再敬先生一盏!”赢驷端起酒盏道。
四目相对,看见彼此眼中流露的笑意,不禁都会意一笑,仰头再饮尽一盏。
“君上既然将调和之事交给在下,无论在下做出何样的事情,还请君上相信,在下支持新法,也一直站在君上这一边!”宋初一放下酒盏,郑重的道。
赢驷颌首,“寡人既然敢用先生,自然敢信。”
“谢过君上!”宋初一微微甩开宽袖,行了一个大礼。
完完全全的信任,这绝对不是能够轻易办到的事情,更何况宋初一不过是刚刚入秦的新人,而非赢驷的心腹,在这一点上,宋初一钦佩赢驷的魄力,也必须得真心感谢他。
酒逢知己千杯少,一盏一盏的饮下烈酒,两人似乎都有些许微醺,眼睛却也都更加明亮。
“我观君上眉间郁郁。”宋初一看着那眉心,心道,好看的人居然连眉心那么一块小小的地方都着实好看的紧。
赢驷懒懒的靠在栏边,竟是流露出一段慑人心魄的风流之姿,薄唇微微弯起,“起初下手做狠辣之事,心底总会有些难受罢了,时间久了便会习惯。”
“为君者一定要狠辣么?孝公心胸宽广为人刚正,不也使秦国崛起了?”宋初一眸光明亮的似是掬了一潭清泉。
“先生若是愿意做商鞅,寡人便做孝公。”赢驷缓缓道。
商鞅的铁面、狠辣,做事不留不给别人留一丝余地,也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如此铁腕,秦孝公才得以心怀仁厚。在这样一个乱世,国家想要生存,光靠仁义远远不够。
“怀瑾,不愿做商君。”宋初一道。
赢驷微微直起身,他注意到宋初一说的是“不愿”而非“不能”,遂问道,“先生有何顾虑?”
宋初一望着他笑而不语。
赢驷也是无奈一笑。商鞅最后在他手里的下场之惨,有目共睹,谁还敢在他的手下做另外一个商君?
他所为之事从一开始就注定,所有的臣子都只能被他控制在手中,撑起这个国家强硬的人,是他自己。
秦孝公把一个崛起的秦国交在他手里,他便有责任使它更强大,令那一代人牺牲的更有意义。
月华如水。
亭子中暂时归于安静。
这一次见面,所有的谈话内容都是必然的,赢驷有意重用宋初一,便一定要摸清她的人品和心态,而宋初一决定在秦国挥洒自己的一生,也必须要摆正自己的姿态。
酒酣。
宋初一满身疲惫,正趁着酒意趴在几上睡了过去。
赢驷的酒量极佳,莫说半坛酒,便是一整坛也不能将他放倒。月光下,他看着对面酣睡的少年,心觉得,际遇真是奇特,他纵然很渴望得到贤士,却从未想过遇上的这个人竟然如此年少,而他却相信她。
赢驷忽然想起宋初一问过他,面对这么多玩权的老手会不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