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不妄的消息
赢驷垂眼看着宋初一熟睡的面容,虽然肤色微黑,但细致的皮肤与他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同。
不得不说,宋初一睡着的样子实在没有丝毫可观性,倒是她醒着的时候,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才让人觉得不同。
赢驷解了自己的外袍给宋初一披上。
凉亭中一人静坐看着外面的苍茫的天地,一人在旁边睡的热闹非凡,夜风飒飒,成了一幅奇特的画面。
次日清早。
宋初一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尚未睁开眼睛,便感觉到自己躺在温软的床榻上,鼻端是淡淡的甜香。
陌生地方!宋初一猛的睁开眼睛,先是看见浅绯色的帐子,一转头便又对上了一张熟悉而又美丽的脸庞,美人眼睛有些红肿,显然是哭过。
“先生。”子朝轻声唤着,眼泪又要掉落。
宋初一上上下下摸了自己一遍,发现还是穿着昨晚自己的衣物,暗暗松了口气,才答道,“别来无恙?”
“很好。”子朝在宫中从未见过秦君,但过的日子的确如金丝雀一般,衣食用度都无可挑剔。
“那就好。”宋初起身,子朝将衣物递给他,“奴这里没有男子衣物,送先生来的内侍说,请先生将就一晚,今早便送衣物来,先生又醉的利害,奴便不曾伺候先生……”
子朝的声音越来越弱,正在低头系衣带的宋初一终于发觉不对,抬头道,“伺候我?为何?”
子朝脸色涨红,道,“君上把奴送给先生了。”
宋初一看着她片刻,心中暗暗叹息:子朝,倘若你知道我是女子,倘若你知道我杀了你的亲妹子,还会是此时此刻的神情吗?
纵然宋初一从来不觉得自己做出,也从不后悔,但子朝是个好女子,值得得到更好的。
“朝,别怪我,以我现在的实力根本护不住你。”宋初一眼下是一穷二白,没有钱财也没有势力,只能干空手套白狼的勾当,她留在身边的都是有用之人。
子朝也有长处,但这长处恰恰是宋初一并不需要的,宋初一绝不会为自己增加负担。
“奴明白。”子朝垂眼,却有眼泪从浓密的睫下流出,顺着白净的脸庞滑落。
宋初一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叹了口气道,“子朝,最美好的年华不该用来等待。人生在世,有些人用全部的精力来体会人世间,有些人却花一辈子的时间体会自己的心。”
哪一种生活更精彩?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但往往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自己感受上的人,会无意识的把喜怒哀乐都无限放大,这样活着真正累。而绝大多数的女人无疑都属于后者,宋初一不指望能改变子朝,所以只简单点了一句。
“我回去了。”宋初一整理好衣物,看着还跪坐在床榻前的子朝,“这天底下没有比秦宫再适合你呆的地方了,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奴信先生。”子朝声音微弱。
宋初一微微抿唇,看着这么个美人儿梨花带雨的楚楚模样,连她都忍不住心软了。子朝的这份感情着实不应该错用在她身上。
“君上到!”
宋初一正欲转身离开,却闻屋外内侍高声通报,尾音刚落,门口光线便一暗,着一袭黑色华服的赢驷大步走进来,鹰眸微动瞥见脸色泪痕未干的子朝,又见宋初一要走的样子,沉声问道,“没有服侍好先生?”
这话,不知道是问子朝还是在问宋初一,子朝连忙俯身道,“奴该死。”
“参见君上。”宋初一行礼。
子朝伏在地上。
“免礼。”赢驷道。
宋初一干咳了一声,问道,“君上可是对臣下送的这名美人儿不满意?为何又送还回来?”
赢驷倒是没想那么多,只面无表情的道,“后宫就这一个能看的。”
听闻此话,宋初一心中微喜,这从侧面反映子朝的容色还是入了赢驷的眼,虽说可能仅仅是觉得她长的不错,但总算是在日理万机的君主心中有一抹印象,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还是子朝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赢驷,仅论容貌的话,宋初一站在赢驷身边即便不至于形秽,也差了不止几十里。
宋初一干咳一声道,“臣下虽无干涉君上私事的意思,但君上年纪也不小了。”
赢驷颌首,本来他这个年纪应该有妻了,但上上下下都在讨论新法之事,哪有闲工夫操心他的婚事?仅有的一两个呼声也被淹没在新发废立的声浪中,而他本人目前也没有心思。
“臣下告退。”宋初一施礼。
“寡人已命人给先生准备好府邸,自有人领你去。”赢驷道,
“谢过君上。”宋初一再施一礼,便退了出去。
外面天气大好,已经明显能感觉到夏季的热。宋初一跟着内侍到宫门处,果然有人在接应。
宋初一的府邸在咸阳主干道往南延伸的一个巷子里,距离秦宫距离极近。院子占地面积不大,但胜在精巧,亭台楼阁应有尽有,满院子的李树、杏树已经挂上了累累果实,清风微动,带着果木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房屋共有八间,分配的也相当合理。
“先生。”季涣在院中看寍丫和坚晒被子,见宋初一进来,起身迎了上来,“我打听到不妄的消息了。”
“嗯,倒是很快。”宋初一笑道。
季涣道,“我也学的先生,在博弈社中买的。”
宋初一微微挑眉,示意他继续。
“不妄离家出走,去了楚国。”季涣皱眉道。
宋初一并不太吃惊,如果她是砻谷不妄,多半也会选择魏国或楚国,由于魏国和卫国之间的关系紧张,为了砻谷氏在卫国不遭受压力,他去楚国也在情理之中。
“先生,楚国……”季涣叹气。楚国与秦国相邻,将来难免会有摩擦,说不定有一天就会成为对手。
“莫忧心。”宋初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妄选择去了,想必就已经做好了随时与我对峙的准备,各为其主而已,师徒情谊另作他论。”
第135章 老氏族来访
说到底,宋初一只是磨了磨砻谷不妄的性子,也并未真正教他什么,究竟有几分的师徒情谊也未可知。
现实最磨砺人,在楚国的经历能够更快的使砻谷不妄成熟。
梦想与现实之间,士人必然会选择搭上自己的一切去追逐梦想,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再说以砻谷不妄的实力,一年半载很难在楚国出头。
“继续注意他的消息。”宋初一道。
季涣道,“是。”
宋初一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便去令人准备热水,洗去了一身的酒气,再睡了个回笼觉。
待到她醒来的时候,已至暮色。正欲唤宋初一的寍丫,见她睁开眼睛,连忙道,“先生,好多人来访。”
宋初一揉了揉脑袋,缓了一会儿,才问道,“都是些什么人?”
“听涣说,是秦国老氏族的人。”寍丫道。
昨天宋初一与赢驷畅谈,并且留宿宫中,这是何等待遇?赢驷对宋初一的看重,让老氏族不得不过来探探风。
宋初一起身,将头发随意理了理,“人都还在吗?”
“都还在门房中。”寍丫道。
宋初一随便抓了一件外袍便往外走,寍丫不敢出声劝说,连忙垂头跟着宋初一身后。
老氏族派来的人在门房里喝了好几壶茶,却没有一个告辞离开,现在的是他们推翻新法最关键的时刻,只要有一丝机会都不可能放弃,对于宋初一这样一个态度暧昧的“宠臣”,必须要摸清其立场,能利用的加以利用,绊脚石便要立刻铲除才行。
“诸位久等了。”
众人正在窃窃私语,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一名年月十六七岁的青衣少年走了进来,布袍和头发都有些散乱,显得十分随性。
这些人都是初次见到宋初一,纵然之前不止一次的听说她十分年轻,但当真正见到的时候,还是会有一些吃惊。
楞了须臾,才有人反应过来,连忙施礼道,“见过宋先生。”
众人纷纷收回神思,整理冠服之后,微微甩开宽袖,向宋初一施礼,“见过先生。”
宋初一笑着拱手还礼。
“怠慢诸位了。”宋初一伸手请他们出门,“请厅内坐。”
众人互相说着客套话,一起走进厅内坐下。
侍女上了茶,宋初一问道,“不知诸位结伴而来,所为何事?”
“我等是孟西白三族的人,在下是孟珄。”一名五十余岁的干瘦的老人直身拱手道,“据闻先生睿智无双,想必能猜到我等的来意。”
“孟前辈过奖了,怀瑾愧不敢当。”宋初一淡淡道。变法一事私底下闹的沸沸扬扬,但毕竟没有摆到明面上来,君上的态度又不明朗,这些老人精是不会先提出此事。
静默了一会儿,直到老氏族有些焦躁了,宋初一才砸了一口茶,慢悠悠的道,“在下也特别了解过秦国目下的状况,商君之法的确富国强民……”
众人面上平静,气氛却有些躁动,宋初一紧接着到,“但是,我并非长久之法。”
所有人才松了口气,宋初一又道,“不过。”
一双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屋内一片寂静。
“秦人已经渐渐适应新法,且新法对平民、奴隶有切实的好处,他们崛起了,这是商君给诸位挖的坑,相信诸位不会急着往里头跳。”宋初一往扶手上一倚了倚。
有人立刻哼声道,“那些不过是贱民。”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宋初一道。
孟珄皱眉道,“先生的意思是,此事须徐徐图之?”
“不可。”宋初一立刻否认,“先推翻新法,越快越好,但是在推翻新法之前,诸位须得有个认知,就是平民的力量不可小觑,在恢复旧法的时候必得妥协一部分,否则恢复旧法将困难重重,说不定最终只成空谈。”
屋内一片静默。这些人是变法之前的标准的贵族,在他们眼里,那些奴隶与牲畜没有任何区别,但是不可否认宋初一的话很诚恳,也很有道理。
“这么说来,先生是支持旧法?”孟珄有些不可置信的确认一遍。
宋初一笑而不答。
而她这样的态度却被众人都觉得她是默认了孟珄的看法。
“君上对先生另眼相待,不知先生可知晓君上的意思?”有人问道。
宋初一道,“承蒙君上看重,在下才能留在秦国效力,不过在下初来乍到,有些事情尚且不能触及根本,将来还请诸位不吝赐教。”
这话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但也算回答了。既表现了她是真的很受君上看重,又说明她还是新人,不太了解秦国。
“听说先生是修的道家?”孟珄问道。
“正是。”宋初一到。
没有人怀疑,眼前她这一身散乱随意的模样,一般人真是做不出来。
“天色已晚,我等改日再来拜访先生吧。”孟珄拱手道。
“怀瑾恭候各位大驾。”宋初一直身还礼。
宋初一送走这他们,回来令人端上吃食。她啃着鸡腿,心想道,这帮老氏族果然不简单,这么快速度就做出了反应。这也从侧面反映,老氏族的对这件事情的坚决的态度。
看来,这件事情比想象的还要棘手。
“先生,有君令。”寍丫匆匆跑进来。
宋初一丢下骨头,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拭了拭手,起身出去相迎。
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趋步而来。那人见着宋初一,顿下脚步仔细打量了她一遍,面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在下景监,受君命前来传话。”
“见过景监。”宋初一拱手道。
景监,并非是他的名字,景是氏,而监,则是职位。
“先生不需多礼。”景监伸手扶起她=宋初一,将手中的竹简递给了她,“这是君上对先生的任命。”
“多谢。”宋初一双手接了过来。
这其实就是赢驷给宋初一的官职。
宋初一倒还真是琢磨不出自己会得到哪个官职,她的年龄和所行之事都不适宜放在一个高位上。
第136章 青梅煮酒时
“御史。”宋初一看了一眼竹简上的字迹,沉吟了一些,冲景监行了个大礼,“君上委以重任,怀瑾必不负所托。”
景监还礼道,“先生日后是君主近臣,大可亲自拜谢君上。”
各国的政权大都借鉴了周朝,文官方面大体是卿事寮和太史寮并驾齐驱,卿事寮是有卿大夫、大夫之流组成,掌管国家政权。而太史寮是服务于王室的秘书部,根据分工的不同主要有“五史”。
五史是指太史、小史、内史、外史和御史。太史寮的主官为太史,属六卿之一,辅佐主官的官职称作小史,主要掌管邦国之志和世族世系。
内史也称为“作册”,主要职责是为君主起草机要文书,而外史,掌书外令,掌四方志,掌三皇五帝之书。
而宋初一所任职的御史,负责接收四方文书,也负责保管文件和典籍。
这无疑是高官,而且如此考验才学的官职,一般都是由才学高博的长者任职,以宋初一的年龄很难有说服力。
宋初一不得不琢磨赢驷给她这个官职背后的意思,倘若他真想让她介入氏族之争中,怕也会给个内史之类的官职。
赢驷对《灭国论》的兴趣显然更大一些,所以并不打算真正把宋初一扔进这场漩涡中,但也不会放着她在一旁看热闹。
官职令一出,当晚便有人送来了冠服。紧接着此事便如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到了所有朝臣的耳中。
次日清晨,宋初一便收到了各种各样的邀贴或拜帖。
赢驷顾及宋初一一路疲累,所以给了四日的休息时间,四天之后正式参加朝会,行御史之事。
宋初一不想把这几日浪费掉,均以舟车疲乏推掉了,闭门谢客,独自在家里酿杏子酒和梅子酒,忙的不亦乐乎。
寍丫从廊上匆匆跑过来,“先生,车将军来访。”
茂密的树丛窸窸窣窣,传来宋初一声音,“让他进来。”
片刻,车云一身黑色劲装大步走了进来。
到了走廊口,便见院子里梅子和杏树上硕果累累,宋初一正从树丛里钻出来,看见车云疑惑的目光,转向寍丫道,“准备酒具,端到树下。”
“喏。”寍丫躬身退了下去。
“车将军请坐。”宋初一随意坐在了草地上,拂去身上的树叶。
车云淡淡一笑,便也爽快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外面风风雨雨,先生倒是自在的很?”
宋初一接过坚递来的的汗巾,拭了拭面上的汗,笑问道,“风风雨雨?”
“先生真不知?”车云不信。经过一路上的了解,宋初一虽然看起来似乎不关心世事,但该知道的事情她可没有落下一样。
寍丫领着几名侍婢将酒具放在宋初一和车云之间,架上路子开始煮酒。
宋初一起身在树上摘了一些青梅令人拿去洗过之后放在酒器中。青梅煮出来的酒带着一种涩涩的果味,别具滋味。
正是青梅煮酒的好时节,宋初一亲自搅动酒勺,接着车云的话道,“目下风风雨雨的事儿太多,不知道车将军说的是哪一件?”
“自然是先生做御史之事。”车云道。
前任御史是出身儒家,一位六十九岁高龄德高望重的老者,四十年间断断续续至少做了有二十年的御史之职。而宋初一只有十六七岁,从未在哪国任国官职,只是近来才声名鹊起而已,这种落差,怕是让人难以接受吧!
宋初一也略略了解了一下情况,不过不管哪一国,任御史之职的人无不学识渊博,这个官职对于她来说的确也很有挑战性。
“喝酒。”宋初一盛一盏青梅酒递给车云,“不知车将军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来讨酒喝啊!”车云笑道。
“在下家贫,将军要带财帛来才行。”宋初一抿了一口酒,她煮酒的手艺还是如往常一样,并未退步分毫。
“好酒!”车云赞道。
宋初一靠在树干上,端起酒闲适的品着,倒是真把车云当做酒伴了。
两人畅饮完酒器中的酒,车云正要趁着酒劲与宋初一聊几句,转头却发现她靠在树干上睡着了。
楞了片刻,车云起身离开。
树影斑驳的落在宋初一身上,院子里安静了许久,她耳朵微动,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车云离开的方向,手指轻轻摩挲着酒盏的边缘,若有所思。
关于车云为什么会在此时来,宋初一心里也有些谱,无非是为了新旧法的事情。宋初一在违规被追杀的时候,她就怀疑过车队中有老氏族的眼线,只是没想到,这个人可能会是车云。
但是即便与这种怀疑,宋初一也不会询问,因为现在处在被动位置的可不是她,想了解实情完全可以用别的方法。
“先生。”季涣走进来,在她耳边耳语几句。
宋初一面上浮起一抹笑容,“请他们进来。”
季涣离开之后,宋初一起身抚了抚浑身散乱的衣物。
不出片刻,一名麻布衣壮汉大步走了进来,络腮胡子几乎掩盖了整张脸,看不清面容,但是宋初一一眼便看出他便是别后大半年的池巨。
“先生!”池巨飞快的打量宋初一,发觉她除了长高了些,声音变粗了,别的竟然几乎没有变化,心底有些惊讶。
“巨此次办事妥当!怀瑾拜谢了!”宋初一甩开袖子行了个大礼。
池巨连忙伸手虚扶起她,“是先生未卜先知。”
“先生如何未卜先知了?”随后而来的季涣闻言不禁反问。
池巨呵呵一笑,并未回答。这还要从宋初一给他的买地金说起,当时宋初一说盒子里有一个锦囊,待她走后再拆开来看。
那锦囊里说的并非是买卖秦国土地之事,而是宋初一令他们去齐国散布关于闵迟的言论。先发制人,宋初一在怀疑闵迟的那一刻,便已经着手准备黑闵迟了,纵使他不下手,她的计划也不可能停手了。
对待闵迟,宋初一是抱着宁杀错不放过的态度。
第137章 池巨与甄峻
“此事改日再说,先说说眼前事。”宋初一往屋内走去。
季涣和池巨也跟着进屋。
各自落座之后,宋初一让寍丫和坚在门前守着。
“公子虔一派被君上斩杀的所剩无几,有些氏族内部开始分裂,正是买入的好时机。巨,我给你两百金,在咸阳和栎阳附近买地。”宋初一道。
“先生,之前给的钱财还剩许多呢!”池巨道。
宋初一道,“怕是不够。咸阳附近的地价昂贵。栎阳那边的地可以多买。”
自从施行新法之后,贵族的封地都被收回,但栎阳作为秦国原都城,很多贵族在那里有私田,迁都之后都几乎荒废,所以花不了多大的钱财和精力,想买入大片的土地应当不困难。
但是想要在咸阳附近得到一小片土地,怕是都要费尽心思,宋初一又不方便出面,只能靠池巨。
池巨看着宋初一,如果不是经历过,他根本不能这个少年竟然未雨绸缪的这等地步!他之前不明白为何要去齐国散布关于齐君欲重用闵迟的言论,但当他返回途径魏国时,才知道原来时机恰恰好,宋初一在区区几句话掀起的大浪里全身而退。
还有,他还没有离开秦国时,公子虔就已经被关押了,去一趟齐国,来回也得三五个月,他原本担忧会耽误买地的事情,谁知道回来时才听说公子虔刚刚被斩不过两日!
此二件事,使得宋初一的形象在池巨心里正在往神人的高度上升。
“属下离开秦国时,已经让两名兄弟赶到栎阳买地,昨日才得到消息,已经购得七十亩。”池巨道。
“七十亩?”宋初一有些惊讶,方才池巨说钱财还剩下许多,纵使栎阳那边的地再便宜,也不能到这种地步吧!
池巨道,“这片地距离栎阳有几里路,其中有一个山头占了几十亩,因为那山头上除了松树别的什么也不长,山上又多是岩石,不能耕种也没有兽类,不值什么钱。所以卖主就算了很便宜的价格。”
“大善!”白捡东西,宋初一最喜欢了,况且松树也不是全然无用,“我知道一个松酒的酿制方子,等会儿我写下来,你拿回去让他们试试。待我料理完眼前的事,便腾出空去栎阳看看那些松树。”
池巨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先生,属下觉得山下那块也不大好,荒芜了许久,但看起来草木并不太茂盛。”
连杂草都不茂盛,可想而知,这块地并不肥沃。
“放心吧,就是岩石我也给它种出花来。”宋初一并不担心,那满山的松树在别人眼里顶多是木材,但宋初一却看见了无限商机,所以下面的那块地肥沃不肥沃反而没有那么重要了。
池巨相信宋初一的话,却也感激她的宽容,他看着她一步步的走到今天,心中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宋初一的未来不会止步于御史一职。
“对了。”宋初一转而道,“我并不想让人知道在秦国的这些举动,日后没有生死存亡的大事,不需亲自过来请示我。你要记住,这些都是我赠与你们的财产,感谢你们的忠诚,而非是替我宋某人挣钱。”
“这万万不可啊!”池巨惊道。
宋初一淡淡笑道,“有何不可?忠勇二字在我眼里的价值远远不止这些。”
池巨心下了然,宋初一这一脸和煦说出的温和话语,实际上是不折不扣的威胁。她给他们这一切是因为忠诚,倘若哪一日这份忠诚不在了,结果可想而知。经过这么久的了解,池巨有理由相信宋初一若想整治他们,不过在举手之间。
“属下明白了。”池巨接受宋初一给的一切,就相当于给出了永不背叛的承诺。
在某些方面,池巨和籍羽有些像,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都有不能抛弃的信义。
宋初一满意池巨的答案,留他用完膳之后,又细细聊了一会儿计划,将松酒的方子写给他之后,才放其离开。
傍晚时,甄峻也终于过来。他早宋初一一天到达秦国,但是他有几百人需要安顿,好不容易才得空,打听到宋初一的宅邸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彼时宋初一正在院子里拖着篓子拣地上熟落得杏子,听见甄峻来了,便唤他一起帮忙。
“这宅子小的都转不了身,我在咸阳城内有一处大宅,先生可方便搬过去?”甄峻一边捡果子一遍腹诽,秦君真小气,好歹是堂堂御史,这宅子也太寒酸了。
宋初一笑道,“那是你胖,你若同我一样再看这院子就觉得大了。”
“我也没多胖,比先生粗三圈而已。”甄峻一本正经的反驳道。
“哈哈。”宋初一大笑。她之所以接受甄峻的投诚,有一半原因是觉得这个风趣的胖子很有意思,虽然有商人的狡诈和趋利,但也不失真性情。
甄峻捡果子很仔细,把烂了一半的果子也另外堆成一堆。对于这么节俭的行为,宋初一很喜欢,两人找到了共同话题,开始讨论这些烂果子能派上什么用处。
处理完这些果子,宋初一才转了话题,“你做的什么生意?”
甄峻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道,“贩马、贩人、贩恶金、烧瓷,也开酒楼。”
“这么多生意,你一个人管的过来吗?”宋初一问道。
甄峻家大业大,这些多半是固定生意,而不是什么赚钱干什么。
“不瞒先生,我祖上原来是贩马起家,祖父曾是卫国甄城的城主,虽然后来失了封地,家族也逐步没落,但我接手时甄氏的大框架还在,家族中尚有许多懂得经营的老人,可以帮着我管生意。”甄峻道。
宋初一颌首,心里明白,如果家族根基还在,甄峻却能够轻易做主弃了故地,这说明他本身在甄氏中有着极高的威信,甚至有能够说一不二的地位。
“一切都妥当了?”宋初一问道。
秦国施行新法之后,想留在秦国就必须要去官府入籍,人口向来是各国争抢的资源之一,家族的迁入,秦国只会欢迎,入籍是时间问题。
第138章 最后的闲暇
这几日宋初一过的十分惬意,她知道自己未来没有几天这样的日子了,因此也格外珍惜和享受。
这日凌晨。
天色刚刚破晓,宋初一已然整理好冠服,骑马往咸阳宫去。她到达宫门时,朝鼓刚刚响起。
大殿前,一列着黑色朝服的秦国官员鱼贯而入,宽袖大袍摆摆荡荡,满场百余人,却未曾发出丝毫声音。
宋初一便混在这其中,时不时的引来身旁之人的侧目,她面上带着微笑,均微微颌首致礼,既不傲慢亦不过度谦逊。
进入殿中,宋初一找准了自己的位置便立了过去。
因为在朝堂之上所置的位置在君座下方两侧的柱子边,所以御史又称柱下史。宋初一以前虽然到死都是在一个小小的阳城,但她作为使节出使的国家倒是不少,所以也算见过世面的,找一个位置还不在话下。
“君上到!”
众人刚刚站定,便有尖细的内侍声音传来。
赢驷一袭黑色华服,走上主座,待众人施礼之后落座,接着他身边的内监道,“诸位请就坐。”
“老子曾任柱下史,今有道家宋怀瑾任我大秦柱下史。”赢驷微微侧脸,看了宋初一一眼。
宋初一起身朝众人拱手施礼。
“宋先生比老子要年少有为的多,预示我大秦正当雄起啊。”一名三十余岁的大夫不咸不淡的道。
这话里多少有几分挖苦的意思,殿中霎时一片寂静。
宋初一淡淡一笑,拱手道,“乍闻如此褒赞之言,在下心中实在惶恐。”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在下原本以为自己不过是一平凡人,但君上委以重任,在下就算不自信自己是千里马也必争当千里马,唯恐担不起伯乐的赏识。”
宋初一夹枪带棒的还了回去,隐晦的指责对方质疑君上的眼光,讽刺君上的做法。
白发苍苍的老太师甘龙微微抬起耷拉的眼皮,淡淡的看了宋初一一眼,复又垂下。
宋初一需要接近各股势力,而不是一开始就被划分到哪一派,倘若主动去找某些人,不仅会令人生疑还注定失去接触另一部分势力的机会。所以,她在努力塑造一个或许有些才却也有血气的年轻人,不能忍受诽言,经不起别人的激将。
在新法旧法没有个定论的时候,她这样的“性子”会给人一种好利用的感觉,这样她只需坐在家里,便会有人找上门来。
“太师对此事有何见解?”赢驷并没有错过甘龙方才那细微的动作。
甘龙抬起眼睛,沉吟了一下道,“老臣认为,眼下首要问题是议论新法之事,一国之法乃是重中之重,君上当断则断。”
赢驷一张冷峻的脸色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太师是四朝元老,寡人想知道老太师的看法。”
甘龙缓缓道,“新法、旧法各有利弊,用何法,如何用,都看当政者的意愿。这世间没有法是不能治理国家的,只要和了天时地利人和即可,老臣相信君上心中必有明断,老臣也必支持君上的决定。”
答案巧妙的避开了赢驷问话的重点,根本不曾真正回答对新旧律法是废是用的见解,只是表明了一下立场。
宋初一暗道,不愧是四朝元老!像这种老狐狸,绝对不会在人前直抒己见。只要不发表意见,也就不会得罪任何一方。至于他说支持君上的决定,基本听听也就算了,不一定是假的,但也不一定是真的,谁认真谁就天真了。阳奉阴违什么的,是家常便饭。
赢驷被不温不火的挡了回来,神情未有丝毫变化,出言让众人都坐好,转而道,“寡人打算下月攻魏。”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这自己家里的事情还没掰扯清楚呢,手就往外面伸,是不是急了点?众人心中纷纷暗叹,君上到底还是年轻!冲劲有余,沉稳不足啊!
“君上,安内才能攻外啊!”
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有人阻止道。
“寡人相信,我大秦在魏国受的耻辱,每一个秦人都会铭记!如今韩魏大战一触即发,大秦正好伺机而动,如此良机,错过一回谁能再给一回,寡人立刻将此事作罢。”赢驷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一番既长且慷慨激昂的话,气势的确前所未有的骇人。
但事关氏族利益,为利所驱的人,再大的压迫力也有人勇敢的顶上风口浪尖,“君上,此事宋先生或可再造出一次,能驱使五国联合攻魏,令韩魏打起来应该更加胸有成竹吧!”
胸有成竹你大爷!宋初一暗骂了一声。
她之前装作不堪受激将的性子,有人就当真了,转脸就想着利用上了!眼下并不是有没有这个能力的问题,而是单纯应还是不应。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宋初一身上,她轻咳了一声,转向赢驷道,“回君上,上一次臣下并未成功,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这一次臣下也不敢给出十成把握,不过六七成还是有的。”
两国交兵又不是小孩子掐架,岂是随随便便就能打起来的?随口说出六七成把握已经是很狂妄了。
这话说完,倒是没有一个人再找茬,众人已经见识到了她的性子,但六七成的可能,的确没有足够的分量说服赢驷放弃攻魏想法。
“若是无异议,此事暂且定下了,明日部署战略。”赢驷说罢,干脆的起身离开。
自从赢驷即位之后,他的铁腕一次次让众人见识了他的睿智、狠辣、利落,树立起了与其父秦孝公竟然不同的威严,令大部分朝臣都打心底里怵他。
朝会结束之后,宋初一便自己找去了太史寮,有内侍接应,领她去了平日里处理事务的地方。
分配给宋初一的,是一间不小的屋子,有里外两间,不管是外间还是里间都堆放了满满的竹简,中间榻几都在竹简堆成的“小山”中间,宋初一坐进去根本看不见人。
看见眼前的东西,宋初一心里就压制不住的兴奋,这些可都是四面八方汇聚来的信息,真正是足不出户知天下。
第139章 秦公子樗里
自从宋初一知道这一世出现了变化,就将那些记忆放在一旁了。她是一个活在当下、活在未来的人。
蹲坐在成山的文献堆里,宋初一如饥似渴的阅读,连着三四天晚上都睡一个时辰。到底年轻,精力充沛,恢复的也极快。
夏日的炎热很快席卷了陇西,空气被烤的发烫,连视线看到的东西都觉得有些扭曲。
这日宋初一休息,正在自家杏树下喝茶,寍丫迈着碎步小跑过来,“先生,樗(chu)里公子来访。”
“樗里公子?”宋初一放下瓷壶,脑海里飞快的想这个人是谁。
是樗里疾!宋初一很快想到了这个人的身份,起身理了理衣襟,“我迎迎去。”
樗里疾是秦国公子,也叫赢疾,是赢驷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的母亲是韩国人,孝公晚年时赢疾迁居于樗里,因此世人均称他为樗里疾。
宋初一边走边思虑,她这断时日见了不少人,有支持新法的商君旧部,也有要恢复旧法的老氏族,可是樗里疾一个居于咸阳之外不问世事的公子为何要来见她?
大步走出门外,宋初一一眼便看见一人一马,那人着一袭玄色广袖布袍,背影高大壮硕。
那人听见脚步声,回过身来,斑驳的树荫下,那墨发整整齐齐的纶起,一张轮廓分明的面上,眉宽广清长,犹如悬犀,双分入鬓,首尾丰盈,双目朗朗,鼻梁高挺,下颚有点点短短的青须。在看见宋初一时,薄厚适宜的唇缓缓弯起。
“怀瑾,别来无恙?”他笑道。
宋初一瞪大眼睛,张着嘴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俊朗青年走向宋初一,面上笑容更胜,露出洁白的牙齿,衬得一张脸越发清朗干净,“才别后半年,怀瑾便不认识我了?”
“星守兄!”宋初一总算憋出三个字来,大笑几声上前捶了捶,“你怎么会是樗里疾!”
“我想,我说过后会有期?”樗里疾微微笑道。
宋初一点头,“难以置信啊!我以为君上已经长得很仓促了,没想到星守兄更仓促!不,应该是樗里兄!”
赢驷今年二十,樗里疾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最多也不能超过二十啊!可能是因为身形高大的缘故,宋初一第一次见到的樗里疾的时候还以为他有二十四五了!反倒赢驷脸庞稍瘦,还显得小一些。
不过比之大半年前,樗里疾更加成熟,下颚生了点胡须,身板比以前也更结实了。
“陇西人不都这样吗?”樗里疾笑道。
“那倒是!”宋初一忽然才想起来还站在大门口,“走,进院再说吧。”
星守是樗里疾,这对宋初一来说惊远远多过喜。她更宁愿他还是那个来去潇洒,自由如风的星守。
“再卫时不能暴露身份,因此瞒了怀瑾,还请见谅。”樗里疾甩开宽袖,郑重的行了个大礼。
宋初一伸手扶起他,轻声道,“兄对小妹颇有照拂,兄有难处,小妹岂是那无理取闹之人。”
樗里疾直起身,看了她一眼,亦轻声回道,“小妹胸怀坦荡。”
宋初一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平平的胸,干笑道,“的确坦荡。”
樗里疾是何等聪慧之人,看见她的动作不由失笑,伸手拍拍她的肩膀道,“怀瑾啊,你真真是没个羞!”
宋初一嘿嘿一笑,“走,我正在泡茶,兄长去尝尝?”
院子不大,樗里疾一眼便瞧见了那张黑红相间的漆案。
两人在案前坐下,支开了闲杂人等,宋初一将壶中的茶水倒了,重新泡了一壶。
“怀瑾好享受,这一套茶具怕都价值不菲啊!为兄决定日后到你这里来蹭食了。”樗里疾接过茶盏,笑道。
“那敢情好,我成日一个人吃,倒也难受的紧。”宋初一抿了口茶,转而道,“兄此番来咸阳所为何事?”
秦国立了新法之后,收回了贵族封地,连同公子们也不能得到原本该有的大片的封地,可谓损失最为惨重,不光如此,成年的公子多半都会被分出去任官,一般不能随随便便返回都城。
“是君上招我回来。”樗里疾道,“商量攻魏之事。”
宋初一颌首,并未再多问。
“我以为怀瑾会很感兴趣。”樗里疾道。
宋初一斜倚在扶手上,懒散的笑道,“天下一直没消停过,不急。”
“怀瑾应知道赵国消息了?”樗里疾道。
闻言,宋初一的神情稍微敛了敛,“这赵君倒是令人佩服。”
赵语竟然有那种魄力和远见,完全信任老丞相公孙丕,放弃都城,逃去边境用一半虎符偷偷调兵,与公孙丕里应外合摆平内乱,虽然让公子范跑了,但他手里没有一兵一卒,已经不具任何威胁。
这场内乱,迅速的被抹平。
宋初一认为赵语不会是一个只会依赖权臣的君主,相反,他的御下之能恐怕超出世人的预估。他也能想到,倘若公孙丕当年有更好人选,也不会拥立他,多年前如此,眼下更是如此。公子范那个德行,公孙丕是绝对不愿意伺候的!
不过想归想,却不是任何君主都有胆量做到他这样。
然而,赵语这一场赌的太险了尤其当他知道公子刻是怎样的优秀时,当真是瞬间流了满脊背的冷汗。
公孙丕是个什么样的人,赵语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这些年一直小心隐藏自己的真正能力,却难免会被公孙丕看出端倪。若是无内乱,君臣则相安,互相装着不知道、彼此妥协一步也就算了,可是赵倚楼如此年轻,又不懂朝政,甚至还带着点兽性,公孙丕会不萌生将计就计的心思?
亏得赵倚楼撇下君位跑了。
“苍天也帮他。”樗里疾深知公孙丕其人,因此能将里头的事情揣摩的七七八八。
“哈,兄以为若是公子范做了君主,咱们能在赵国这块肥肉上咬一口?”宋初一问道。
樗里疾反问,“不是吗?”
宋初一道,“公子范若是做了君主,赵国怕是就变成一头疯狼了,逮谁咬谁。”
“哈!听你这么一说,公子范倒是个有意思的!”樗里疾哈哈一笑,“我倒是不曾详细了解过此人,据说是个纨绔公子。”
“何止纨绔,简直就是个妖孽。”宋初一嗤道。
第140章 帛书上的字
樗里疾心道,连宋怀瑾都觉得妖孽的人,那必然是妖孽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了。
“此次攻魏,怀瑾可要随为兄一起去?”他问道。
宋初一大义凛然的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君上让我办的事儿才刚刚起个头,我能去哪儿?”她顿了一下,忽然凑近樗里疾,笑道,“当然,倘若兄执意让我随性,我必当相随,忠义难两全嘛,呵呵。”
这话说的漂亮,但为官之人自然不是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宋初一的意思很明显,倘若樗里疾能说服赢驷,她是很乐意跟着去的。
樗里疾点头,转而问道,“据闻你那徒弟去了楚国?不惧他日对垒?”
“兄长倒是很关注怀瑾?”宋初一笑道,“我与他有师徒名分,有几分师徒情谊却也难说,这世上同门相杀的事情早已经屡见不鲜,况且我们也未必会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宋初一的心大到摸不着边,但她同时也是个实际的人,清楚的知道自己有生之年不可能完成《灭国论》中的事情,而楚秦之间也没有到生死存亡的时刻。
杏树的树荫下,两人足足聊了两个时辰。
夏日炎炎,四周的空气越来越燥热,地面上热气蒸腾,直到黄昏宋初一才放樗里疾离开。
接下来几日,宋初一又是连着挑灯夜战,将一屋子的竹简看了半数,虽则记不全,但总算将这前几十年的事情理出了头绪。
事情与宋初一所知的记忆有着许多出入,她几乎是重新认识了历史。纵使表面上依旧是淡然若水,心中其实早已经翻腾。
宋初一在看这些东西之前已做好准备,可是到底,当一个个证据摆在面前,证明这已经不是原本生存的世界,心中的支柱还是被一点点击溃。
但是宋初一毕竟是宋初一,约莫崩溃了小半个时辰,她又活蹦乱跳的了。因为她心里那根最中心的支柱一直不曾有半分动摇——不管这是哪里,总要折腾一番才对得起重活一场!
韩魏一直不曾起战,因此攻魏的事情也迟迟没有消息,宋初一也依旧每天殿上汇总消息,之后到府整理观阅文献。
太史寮中。
长廊上一袭黑衣布袍的俊朗男子疾步往御史馆走去。
御史馆建在荷花池边,只是因为屋内有大量的竹简,防止走水而损失大量文献,不过却无意得出一片美景。婉约韵致的荷花衬着厚重大气的秦地屋舍,宛若流水伴着高山。
一径通幽,前后门窗一开,夏风习习,伴着阵阵清淡的荷花香气,倒是便宜了宋初一。
“公子。”门前一名守卫认出了来人正是樗里疾,便抱拳行了一礼。
“无需通报,我自进去便是。”樗里疾道。
“嗨。”守卫应了一声便不再管了。
文献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十分重要,但御史所整理的文献一般情况算不得什么机密,较为重要的竹简整理完之后就会立即被转移到别处,有专人看守,所以,以樗里疾的身份,此处自然是进出无碍。
门窗大开,樗里疾一眼望进去看不见人,只有一堆堆竹简。
“兄长来啦?”宋初一听见声音,从一堆书山中探出头。
樗里疾看了看她的位置,招手道,“出来,我寻你有事。”
宋初一在旁边扒开一个口,从里面钻了出来,“兄长询我何事?”
樗里疾看着她的动作,不禁莞尔,伸手从袖中掏出一方帛书递给她。
宋初一见他不说,心知可能是什么不可公之于众的事情,也没有开口问,伸手接过来便看了。
这份帛书是赢驷的写的,很言简意赅,大意是,韩魏眼看打不起来了,让宋初一想办法让他们打起来。
宋初一这段时间也关注了韩魏之事,赢驷之前下的料还不够猛,这两国议着议着竟是要罢兵了。
宋初一想着,找出笔沾饱墨汁,在帛书上工整的写下了一个字,晾干后折起来递给樗里疾,笑道,“君上这是要考我呢。”
赢驷会想不出办法?樗里疾也一向以“智”著称,又岂能想不出法子?宋初一以为这也不过是一次考验罢了。
“改日在细谈,我先回去……”樗里疾收起帛书,因顾及外面有人,未曾说出“复命”二字。
宋初一点头,“兄长且去。”
“那我走了……小弟,哈哈。”樗里疾拱手调笑了一句,转身离开。
外面阳光正烈,樗里疾一路匆匆回到咸阳宫,手持赢驷的令牌,畅通无阻的到了偏殿。
立在地图前的赢驷听见通报声,道,“请他进来。”
片刻,樗里疾不疾不徐的走入殿内,躬身施礼道,“参见君上。”
“嗯,免礼。”赢驷看向他,“如何?”
樗里疾双手将那块帛书呈给赢驷。
赢驷接过来,看了一眼,道,“可曾看过?”
“未曾。”樗里疾道。
赢驷将帛书给他。
樗里疾刚刚抖开帛书便看见了一个大大的“赵”字,眼中溢出一抹笑意,“她倒是与君上想到一起去了。”
赢驷无甚情绪的看了他一眼,“你不这么想?”顿了一下,继续道,“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给你和宋怀瑾办吧。”
“是。”樗里疾应道。
办好这件事情,对于宋初一来说利大于弊,樗里疾之所以干脆应下,一是赢驷从来都是干脆利索、说一不二的性子,二是因为他了解宋初一。
赵国是此事的大转机,三晋就像三头猛兽,成群结队的去捕食猎物,可是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和机会,也会互相撕咬起来。
对于秦国来说,魏国这场仗和谁打不要紧,要紧的是必须得打起来。看眼下状况,韩魏两国恐怕是打不起来了,但是赵国刚刚经历过内乱,元气大伤,魏王岂能不想着咬上一口?只是他们现在需要一个打起来的契机。
樗里疾和宋初一要做的,便是为魏国制造出这样一个契机。
赢驷与樗里疾虽是兄弟,但赢驷向来寡言,不喜闲聊,说完事情之后樗里疾告辞,直接去了宋初一府中等她。
第141章 落魄的士人
太阳渐渐西下,白日的余热还在蒸腾,燥热的蒸气笼罩着陇西的土地。
在楚国、秦国与巴国交界处,几乎都是高山低谷,没有一条正常的平整道路。四周充斥了被白天时被烈阳逼出的浓郁青涩草木气息,混在山谷的湿热之中,令人仿佛置身蒸笼。
郁郁葱葱之中,草舍屋顶隐现,灰旧的酒棋垂在屋檐边。
这里虽然偏僻,却有着能够入秦、楚、巴国的要道,因此这酒家的生意即便不算太好,也从来不会缺客人。
山下有马队在店中休息,没有人看见对面半山腰上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从羊肠小径中艰难的缓缓前行,几乎每走三步要歇一歇。
他眼见山下的酒家距离如此之近,路却仿佛永远也走不尽的感觉,心中烦躁,冲的脑袋一阵阵发晕。
约莫往前走了四五丈,脚下忽然一滑,嘭的一声栽倒在地。
这是猎人走出来的道,地上还有许多被擦趴在地上的叶子,十分滑,他跌倒的时候没有任何停顿的时间,便顺着小径往山下滑下去。
紧张之余,竟是连叫喊都忘记了,只顾着伸手去抓周围的树干叶子。
茶寮那边的人听见异动,立刻取了弓箭朝这边张望。
众人一见这么快的速度,眨眼之间就能到他们眼前,心道不知道是什么猛兽,便立刻朝山上胡乱放箭。霎时间几十支箭矢落在山上。
幸好那乞丐滑下的速度快,没有中箭。
直落到底,乞丐浑身是血的从树丛里滚落出来,马队的领头才急忙喊停,“莫要浪费箭矢,是个人!”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回到原来的位置坐好,吃的吃喝的喝,那奄奄一息的乞丐竟是无人问津。
马队的领头吃了几口肉,百无聊赖的转眼朝躺在地上的乞丐看过去。
这一看,他的动作却顿住——躺在地上那人虽然衣衫褴褛,却分明是士人的衣物。
他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肉,起身走向“乞丐”,离得近了,更看清其身上着的是上好的衣料,便伸手拨开他脏乱的头发。
头发拨开,露出一张有些枯黄瘦削的脸,下颚上胡须也如乱草一样毫无方向的乱成一片,但这并不妨碍阅历深广的领头观察七长相,从五官来看,这竟是个长相很俊的青年。
其余的暂且辨不出。
可能是本着多条有用的朋友多条路的心态,商贾对有才的士人从来不吝惜帮助,往往士人的才华和德行,决定着他们愿意付出的代价。
领头试了试“乞丐”的身体,并未发现他骨头受伤,只是双手被草木划的血肉模糊。
领头抬眼看看他滑落的地方,一路都留下了鲜红的血,显而易见伤到了要害的血脉,否则不可能有这么多血。
“来人!把他抬过去医治!”领头高声道。
“是!”酒家那边有四名强壮的汉子扛着两尺宽的板子过来,利索的将“乞丐”抬上木板。
马队里随行的医者过去给他包扎。
领头正欲坐到几前,便听见那边惊天动地的嚎了起来,被唬的一愣,旋即便听旁边的人笑道,“这人倒是有意思,方才从山上滑下来不叫,这会子倒是叫的中气十足。”
医者见多了伤患,一点都不曾将他的惨叫放在心上,动作依旧毫不轻柔。
听着嘹亮的嚎叫,这边正在喝酒的汉子轰然大笑,有人忍不住喊道,“这位兄弟,怎的喊起来跟婆娘生娃似的!不就是点皮肉伤么!好歹是条汉子,咬牙也就忍忍了!”
那边安静了一下,便听那“乞丐”突然暴吼道,“我就偏喊,这深山幽谷的,我这蓬头垢面的,谁也认不得我!我喊着爽快,不行吗!”
“莫喊莫喊!”医者不耐烦的道,“你这一用劲儿血都喷出来了,老夫怎么给你包扎!”
“哈!有意思。”领头笑了一声,抬手示意其他人坐下来。
之后那人倒是没再喊了。
因着是夏季,这里环境有湿热,伤口必须仔细处理,否则容易腐烂。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医者才将他的所有伤口包扎完毕。
“乞丐”被抬到酒家院子里的时候,已经是满脸惨白。
“先生从哪儿来,往哪儿去?”领头端了一晚米汤过来递给他,垂眼瞥见他颤抖不止的双手,便将碗递到他嘴边。
“乞丐”出头猛喝了几口,喘息了片刻,才道,“从卫国来,往秦国去。”
领头将“卫”理解成了“魏”,心中奇怪,莫非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宋怀瑾?若非被魏国追捕,又怎么会走这条小道?又岂会这般狼狈?
一般情况下,消息传播速度很慢,更何况他们已经在山中行了大半个月的路程,根本不知道宋初一早就入秦了。
“这是在哪里?”那“乞丐”问道。
领头心里生出了这个想法,说话就更加客气了些,“此处是楚、秦、巴三国的交界,先生若是入秦,从这里往北走六七里地就入秦了,不过要翻越高大的秦岭,入秦之后还都是山路,先生一个人着实不易走啊!”
“唉!”他狠狠叹了口气,原本是打算走武关的,谁知道竟是走偏了!
“不知先生高姓大名?”领头忍不住问道。
“哦,在下姬眠,字悟寐,多谢大哥搭救!”姬眠双手受伤,只能简单做个拱手。
不是宋初一,领头稍微有些失望,但听闻姬眠姓姬,倒也没完全失望。
姬是贵姓,即便现在周王室早已经是个摆设,天下间的姬姓也成打成打的,但贵族即使没落了血脉里流淌的还是高贵的血,往上追溯三代基本都是显赫家族。
“先生去秦可是求官?”领头寻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道,“秦国的求贤令已经不作数喽!因着商鞅,秦国新君恨透了山东六国之人,多少士子前去,却吃了闭门羹。”
姬眠口中泛起酸苦,他这趟来并不是专程过来寻宋初一。他学的法家,各国变法刚刚落幕,短短时间内不大可能再接受新法,所以他碰了几次壁之后便缩在卫国,成日吃饱了就下六博棋。
可是上次看见宋初一救籍羽的那个场面,姬眠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述,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忍受无所事事的日子了。
第142章 这回更难看
自宋初一走后,姬眠便动身去各国寻找机会,没想到去楚国第一次就碰壁,那楚王也不知听谁撺掇,特别厌恶法家,结果他只报了身份,还没见到楚王便险些给砍了。
姬眠琢磨着肯定是当初吴起变法时得罪的那帮权贵从中作梗。
这件事情不能怨他们做的太绝,当初以吴起变法将一干权贵整治的比商鞅做的更狠。
直到当年的楚悼王薨时,楚国氏族联合反击,在楚王灵柩前将其射杀。然而吴起也是和狠角色,面对箭雨,他知道自己躲不过这一劫,索性放弃逃跑,直接趴到了楚悼王身上,并不着痕迹的用一支箭插在了楚悼王遗体上,大吼一声:氏族叛乱犯上,损毁先王遗体!当诛九族!
便是这一箭这一声吼,直接导致这些参与反抗的氏族集体被抄家灭族,有侥幸活下来的一批人,经过几代隐性改名之后,在加上如今的楚王昏聩,他们又渐渐返回楚国政治舞台。这笔血海深仇,能不同法家计较?
姬眠深知这些,只是他没有想到经过一些年后,这些人在楚国又扎稳了脚跟,且行动如此迅速。亏他跑得快,不然小命就没了!
领头见姬眠眯着眼睛,以为他是失血过多,脑子不清醒,所以便不再打扰。
“这些货卖进巴国咱们总算能歇上一年半载了,回家和婆娘再生几个娃!哈哈!”
姬眠靠在树干上静静听身旁马队里的汉子们说话。
“听说巴国和蜀国之间关系紧张,指不定这回就能打起来。”另叹气道。
方才那位笑声爽朗的汉子,声音低沉了几分,却还是带着笑意,“咱们倒也没什么危险,只不过这一打起来,我们进出都困难,待回到家里婆娘不跟别人生娃都是好的了!”
巴国以青铜器和善战的勇士骁闻名于世。他们的青铜器制作精良,巴国的文化在春秋时期曾经达到过高峰,比较成熟和完善。
姬眠心思一动,他前些年一直把目光放在山东六国和秦国上,从未考虑过巴、蜀这样的国家,眼下仔细想起来,似乎可以试着在巴国进行变法?
他现在的狼狈模样,也不愿意去找宋初一。
听这帮人说巴、蜀两国要打起来了,怕是一时半会不适合变法。姬眠一番仔细思量,决定先到巴国内看看情况。倘若合适,他正好趁机熟悉一下巴国的风俗文化,以利于变法,倘若不合适,便等战事平定之后离开巴国,再去山东六国寻找机会。
夕阳余晖透过密压压的枝叶,零星有光落在姬眠脏乱的身上,并不美观,但温柔静谧。
咸阳。
宋初一和坚吃力的抱着一大摞竹简走进自己的院子,竹简摞的太高,使得她只能一边小心翼翼的防止它掉落,又一边注意脚下的路,没有闲工夫去看别处。
她一只脚刚刚踏进门,便有一双手将竹简接了过去。
“大哥……”能做出这样举动的,宋初一以为是樗里疾,但是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祸国殃民的脸!不由长大了嘴。
宋初一心底某块地方泛起了酸胀之感,一时间,竟是忘记了说话,也忘记了欢喜。
赵倚楼皱眉,“本来就丑,这回更难看!”
话音方落,白刃似一支银箭嗖的从院子里蹿出来,宋初一冷不防猛的被扑倒在地。
晕了几息,宋初一暴吼道,“小畜生!你要谋杀主子吗!”
白刃咧着嘴将宋初一脸舔的湿漉漉,她拎着它的耳朵将热情的狼脸移开,掏出帕子嫌弃的擦了擦脸。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宋初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抄手笑眯眯的道,“不会被逐出师门了吧?”
“你才被逐出师门!就不能盼我点好!?”赵倚楼没好气的道。
缓了缓,他才又道,“师父说要回墨家总院一趟,约莫一个月之后返回,只交代我好好练剑。”
两人并肩往从长廊往屋内走,进了书房。
因着这屋子内摆放的都是重要文献,所以没有人在的时候,不能点灯,此时天色已经黑透,屋内伸手不见五指。
宋初一念叨着火石不知道放在哪边,伸手在小几上摸索了半晌,才想起来要叫侍女过来点灯。
她直起身子,正要喊,后面突然哗啦一声,一阵风从背后扫过,紧接着便是兵刃相击的声音。
进入房间之后,宋初一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稍微能看见屋内的情形了,借着微乎其微的光线,宋初一看见对打的两个人,一个是赵倚楼,另外一个却是樗里疾。
“住手住手,自己人!”宋初一连忙喊道。
那边交手稍微停了一下,但彼此似乎都觉得遇上势均力敌的对手了,战意正浓,丝毫没有要罢手的意思。
宋初一这厢忙边喊侍婢,边摸火折子,待回过头来,发现后面两人居然还在叮叮当当的打着,顿时暴躁起来,“这里是书房重地!都他娘的给老子滚出去打!”
这一声咆哮,响彻寂静的咸阳城。
当然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樗里疾和赵倚楼住了手,侍女战战兢兢的进来点灯。
微微泛黄的光缓缓照遍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樗里疾和赵倚楼也看见了彼此的样子,同时也看见了面无表情的宋初一。
“大哥,倚楼还小,你也不小了。”宋初一真心觉得樗里疾白瞎了这么稳重的外表,竟然干出这么幼稚的事情。
樗里疾看了身强体壮的赵倚楼一眼,真不知道他小在哪里。
“咳!大哥这么完过来,可是有急事?”宋初一说着,转回身去接赵倚楼手里的竹简。
“是有事,为兄等一下午了。”樗里疾笑道。
静默两息。
“赵倚楼你这个小王八犊子!”宋初一看着满地七零八落的书籍,再次用咆哮席卷咸阳,“大爷的!这些都是极重要的文献,好不容易才弄出来的,万一有个好歹,是我以死谢罪还是你们以死谢罪!”
赵倚楼瞥了一眼,“这东西又不会坏。”
第143章 洗洗捂被窝
的确不会被摔坏,但当初这批竹简入库急,上面没有标注,弄乱之后还要一点一点的找出顺序!
宋初一抬腿踢了他一脚,躬身去捡散落的竹简。
樗里疾看了赵倚楼一眼,这一脚他分明能躲过的,却老老实实的受了,末了居然也蹲下身来一起捡。
“怀瑾。”樗里疾收起剑,道,“有大事。”
宋初一拍拍手上的尘,在几前坐下,“我们哪天没事?大哥若是说的事儿无趣,可要罚啊!”
樗里疾笑着点点头,自己暗示的这么明显,宋初一没有丝毫要让赵倚楼回避的意思,便直接道,“韩魏恐怕打不起来,计划受阻,所以君上命你我二人想办法把这场战挑起来。”
宋初一揉着蹭在她身上的白刃,“君上真是会摧残人,敢把这样紧要的事儿往怀瑾柔弱的肩膀上搁一半。氏族现在盯的我这么紧,让我分身去做别的事情,简直强人所难。”
“哈!你慢慢就会了解他,摧残人还不是他最大的乐趣。”樗里疾笑道。
宋初一头皮发麻,往前探了探身子,“虽然我并没有兴趣了解……但在人屋檐下,不得不看脸色,大哥不如透露透露?”
“说出来岂不无趣?”樗里疾哈哈一笑,见宋初一把脸皱成一团,不禁微微挑眉,“担忧此事办不好?你不是已经有了办法?”
“办法倒是一抓一把,能付诸行动的却不多。”宋初一道。
这话若是旁人说了,樗里疾许是会觉得是因为不敢挑起这个重担,但从宋初一散漫的眼神里,他只能感觉道她对此事兴致缺缺,“怀瑾是胜券在握吧。”
“嘿!多谢大哥瞧得起,小弟只是单纯的不感兴趣。”宋初一皮“笑肉不笑”的道。
樗里疾微有诧异,他还以为她会热衷于做这种事情。
“听闻巴国和蜀国素来不和,最近又要掐起来。”宋初一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给白刃顺毛,慢悠悠的道。
樗里疾愣了一下,他的消息自然也很灵通,对于巴蜀的事情知道的甚至比宋初一还详细,听见她的话,不禁深想。从地形上,巴国对楚国有极大的遏制作用,所以即便楚国强了这么多年,却一直不能把这个蛮国怎么样!
宋初一见他露出恍然的神色,唇角微微弯起,“和魏国这场仗要打,但不宜太卖力。不过也不能便宜了魏国。”
秦国眼下要战,主要是为了转移一下大部分老氏族的注意力,以便赢驷从后方斩断其势力,免得兵变发生。
宋初一凑近樗里疾,小声道,“眼下大秦一定要保存实力,如果我没有料错,再过不久以后巴、蜀、苴三国之间要起战事,倘若能趁机一举吞并三国,秦国才将真正是一支无坚不摧的利箭!”
樗里疾略一想,倘若真的占据了巴蜀之地,整个秦国的版图就可以居高临下的压制中原六国,进可攻退可守,正如宋初一所说,无坚不摧啊!
所以秦国在这次摧毁老氏族中稳住政局、保存住实力,伺机吃掉巴、蜀等国。
樗里疾早就能看出巴蜀之地的几国要掐起来,但他的目光也被赢驷拉到了山东六国,心里并不太将那几个隐在深山中、出来困难进去困难的国家放在心上。
打下那片地方,对秦国霸业的确有莫大好处,事半功倍。想起来,如果不趁着动乱时候攻打,秦国还真的没有精力和胜算。
“我要立刻进宫面见君上,怀瑾,你也一起去!”樗里疾起身,伸手要去拉宋初一,却敏锐的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目光仿佛要刺透他一般。
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赵倚楼,但他依旧挑衅一般的伸手拽了宋初一一下。
“走吧。”宋初一将白刃的脑袋挪到赵倚楼的膝上,嗤了一声,对赵倚楼道,“以后不许再喂那么多肉,都长成这副模样,再过几个月都快比得上马驹了!”
“少说风凉话,你自己喂!”赵倚楼没好气的道。白刃的胃口都是让宋初一给养叼的,肉干必须要吃有韧劲却不干硬的,吃肉不吃全生,也不吃全熟,必须四成熟带血。赵倚楼成天喂它都累的要死。
宋初一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凑近他小声道,“别闹小孩子脾气,洗洗回去捂着被窝。”
赵倚楼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倘若不是有外人在场,他当真也想骂一句娘,他大老远的赶过来就是他娘的为了洗洗给她捂被窝?!
可是想回来,既不是为了这个,又究竟是为什么才一路风尘仆仆的用一天一夜翻了两座山来见她一面?
“走走!”宋初一见赵倚楼和樗里疾之间的针锋相对霎时间烟消云散,立刻催促道。
樗里疾看了赵倚楼一眼,大步跟着出去。
外面月色黯淡,只能朦朦胧胧的看见五官。两人骑马从侧门出府,沉默了半晌,寂静的夜里才忽然响起樗里疾的声音,“小妹,你服药期间,最好不要行那等事。”
他声音很轻,但宋初一听的很清楚,也很明白,愣了一下道,“做了会怎样?”
樗里疾握着马缰的手微不可查的一紧,旋即想到她这么问就是还没发生过,释怀道,“没有生命危险,但据说会尤其痛苦,会对日后恢复造成影响。”
“哈,那没什么,反正我以后也没想恢复。”宋初一不以为意的道。
樗里疾怔住。
其实就算真的发生什么,结果也不会像他说的那样严重,如此说来只是存了点私心,但他还是不了解宋初一,倘若他说,如果欢好就会立刻恢复女儿身,那么宋初一绝对会守身如玉一辈子。
出了巷,两人一路疾驰,到咸阳宫门被拦下,“宫禁,二位请止步!”
“这是君上的令牌,樗里疾有十万火急的要事求见。”樗里疾递出令牌。
校尉接下令牌,看了一眼,道,“二位且侯,容属下前去通报。”
说着拱手,持那令牌往宫内奔去。
到了晚上,除非君上急召,或者手持君令,或者先君令,否则闯宫门者一律斩首。
第144章 去床榻睡吧
很快,那人就匆匆返回,恭敬的将令牌递还给樗里疾,“二位请进,君上在书房。”
两人道了声谢,先后进了宫。
书房内,赢驷在看奏简,还是白日的整齐装扮,并未进行洗漱。灯火下,五官更加冷峻深邃。
“君上,公子疾和柱下史来了。”内侍迈着轻小的碎步进来,躬身轻声禀道。
“让他们进来。”赢驷头也不抬的道。
内侍退了出去,片刻引领樗里疾和宋初一进了屋内。
“参见君上!”
“参见君上!”
二人异口同声的道。
“免礼,坐吧。”赢驷这才放下竹简,抬起头来,看向樗里疾道,“何事?”
宋初一腹诽,果然是一贯作风,任何寒暄都省略,直截了当的谈事情。
“回君上,其实是宋御史有谏。”樗里疾道。
赢驷直接将目光移到了宋初一身上。
他只是这个动作,两人都知道是让宋初一亲自说的意思。
“回禀君上。臣下认为此次攻魏做做样子也就算了,最好挑拨三晋互掐,保存军队实力才最重要。”宋初一抬头看向赢驷。
这是赢驷即位之后第一次对外发动战争,倘若首战失败,这对他的威信怕是极为不利。且据宋初一赢驷的了解,他是一个要么不战要么就全力以赴的君主,所以她才会觉得有必要与樗里疾夜里一起进宫劝谏。
“秦魏仇恨已经百年了,如今的魏国就算是一头垂垂老矣的虎,但一般战争很难动摇其根基,于秦来说占不到什么便宜……”宋初一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
赢驷道,“说罢,无妨,此间都是可信之人。”
“是。既然君上只是想转移老氏族的部分注意力,太认真反倒是损失。”宋初一微微笑道,“巴蜀之地眼见要动荡起来,臣下愿破巴国!”
赢驷自然知川中那块地方对秦国来说具有什么样的意义!他也很想吞并巴蜀,但无奈天险阻隔,他又刚刚即位不久,没有机会也不适宜立刻对巴蜀出手。
眼下巴蜀是要打起来的迹象,但就像韩魏一样,说不准,这不说着就要罢兵吗?
宋初一有先灭巴蜀的心思,并不是一时逮住机会的心血来潮,她上辈子就想过自己若是离开阳城,应该效命哪国。她当时比较之后就选了秦国和齐国,平时没事便站在这两国的角度上分析该怎样吃掉周边国家。
记忆中,在不久以后巴蜀也的确乱成一团。而宋初一之所以会做此判断,不是依靠回忆,而是切实经过认真分析的,就算它乱不起来,也可以想办法让它们乱起来嘛!
沉默半晌,赢驷道,“善。”
“君上英明。”宋初一真心的拍了个马匹。赢驷如此果断的回答,既在她的意料之内,也让她不禁为之感叹,“首战若是失利,君上的威严怕是会受损。虽然利弊就摆在眼前,但寻常之人断然做不到君上如此果断。”
赢驷淡淡道,“寡人不在乎过程,只要结果。巴蜀之事就劳先生费心了,另外韩魏之事亦不可怠慢。柱下史还年轻,应当接受些磨练。”
说罢,也不等宋初一抗议,道,“寡人很忙,退吧。”
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定下,赢驷表情透出几分轻松。
宋初一这厢平白的又被加了个重担,满心的沉重,但拍板子的事情,她能说什么?
出了屋子,樗里疾忍不住嗤嗤笑出声音。
“大哥笑什么!”宋初一瞪着他。
“觉得君上如此看重你,替你高兴。”樗里疾仗义的道。
宋初一鼻腔里哼哼,“是挺看重!目下我在君上心里就是一支趁手的搅屎棍,你尽情的幸灾乐祸吧,如果大哥以为可以置身事外的话。”
“怀瑾何必这样说自己,大哥定然尽力帮你便是。”樗里疾道。
宋初一微微挑眉,“有天下这个大粪坑,我做搅屎棍又有什么委屈的?”
“哈!”樗里疾抚掌一笑,身上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怀瑾啊怀瑾,怎么说你才好!君主眼里的如画江山,到你眼里竟成粪坑了!”
宋初一无奈一笑,两人缓缓步下阶梯。
樗里疾把宋初一送回家才转道回去。
府里比往日更多了几分生气,灯火通明,宋初一一只脚刚刚踏进门,便被一个巨大的白影扑的一个踉跄。
宋初一站稳脚,抬手粗鲁的揉了揉白刃毛茸茸的耳朵,斥道,“你再吃胖点,光是重量就可以杀人。”
坚默默坐在廊下看着煮肉的锅,满院飘香。
“白刃还没吃?”宋初一领着白刃走到廊下,往锅里望了一眼。
白刃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乖巧的蹭着宋初一,那小模样似乎在表示自己的确没吃。
奈何坚一直忠心耿耿,他匍匐在地,恭敬的道,“白刃晚膳吃了八斤肉,这是公子倚楼带来的鹿肉,煮给先生的。”
“哦,他人呢?”宋初一问道。
“公子安歇了。”坚道。
宋初一抖了抖眉梢,这大热天的,难道真洗洗捂被窝去了?以前怎么没觉得他这么听话呀?想着,宋初一感觉身上黏糊糊的,便先去冲了澡。
回到寝房时,屋里还亮着一盏微弱的光,棋桌上已然摆了满满的一盘棋,黑白子杀的正热闹,而赵倚楼却单手支着脑袋睡着了,另一只垂在腿上的手指间还松松夹着一颗黑子,仿佛随时都能掉下来。
窗外一阵微微夜风吹来,跳跃的光线在他面上投下的影子,无论如何晃动,都不能减去一丝容色。
宋初一就这样静静看了许久,才伸手轻轻捅了捅他,“喂,到床榻睡。”
宋初一用巾布胡乱擦着头发上的水,转眼间却对上一双睡眼惺忪的眼,她动作缓了一下,旋即皱眉道,“真是犟的像头牛,你去睡吧,我不会当你是捂被窝的!”
赵倚楼缓过神来便听见这话,不禁愠怒,他特地等她回来,她居然当他是故意赌气才坐在这里?
一怒之下,赵倚楼霍的起身,甩袖进了里室。方才在他手里的棋子啪啪在地上跳动。
宋初一继续擦拭一头乱发,盯着地上旋转着定下来的棋子,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
第145章 妾思念心切
熄灭油灯,宋初一抹黑爬到了床榻上,伸手扯了扯薄被。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赵倚楼在时也不会另找房间,宋初一也不会拒绝,同床共枕变得这么自然,理所当然。
黑暗中,安静了许久。
宋初一感觉身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绵长平缓,便下了床榻,点了一盏小灯,从书架上取了一只装了药的小匣子,跪坐在赵倚楼脚边,用药酒给他清理伤口,上了伤药包扎好。
赵倚楼睡觉从来都警觉的,这次却未曾醒过来,是因为太疲惫了,也是因为在宋初一身边所以安心。
起身,宋初一顿了一下,又弯腰解开他的衣物,咽着口水检查了一遍,见浑身没有要紧的伤口,才将东西都收起来,熄灯上榻。
闭上眼睛,宋初一脑海里浮现的都是赵倚楼越来越成熟结实的身体。梦中把他这样又那样之后,一觉精神气爽。
次日。
天色破晓,寍丫便唤宋初一起榻,准备去早朝。
赵倚楼挪动身子起来,便发觉脚上的有些不对劲,目光落到包裹好的白布上,眼中透出淡淡笑意,指着脚转头问宋初一道,“这是你包的?”
宋初一正在穿外袍,抽空转头看了一眼,讶异道,“你受伤了?”
赵倚楼皱眉,探究的看着她的神色,却找不出一丝破绽,心里略略有些失望,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是寍丫所为,因为昨日只有寍丫看见他受伤,也只有寍丫和坚能进这个房间。
“既是受伤了,便不要随便下来走动,有什么事情可唤寍丫。”宋初一系上衣带,抬步往外间走去。
“我撒尿!”赵倚楼冷冷道。
宋初一嘿嘿一笑了一声,径直走到外室洗漱。
早膳用了一半才见赵倚楼回来,看向她的目光却是比方才柔和许多,表情却依旧冷硬。
白刃随后蹦跶进来,蹭蹭的窜到宋初一脚边,仰着脑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她,抖了抖耳朵,一副乖巧模样。
宋初一把它养大,自是知道这家伙企图,因着她清晨也不喜太过油腻,便将一盤的鹿肉分了一半给它。
“先生,公子疾来了。”寍丫在外面通报道。
“善。”宋初一急急喝了两口粥便出门了。
如此视而不见,令赵倚楼憋了一肚子气。
宋初一到了门口,看见樗里疾,方拱了手便听他道,“上马再说。”
坚牵着坐骑过来,宋初一翻身上马,转头问道,“大哥有急事?”
“昨晚我回府便接到君上的口谕,今日散朝后留下商议攻魏对策。”樗里疾道。
“嗯。”宋初一应了一声,驱马与他并肩而行。
其实这件事情说难也不难,宋初一可以出策,但是一定不会负责施行,因为大多时候计策可能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方向,而实际行动却要花费大量的精力。
在宋初一看来,这一场战根本无足轻重,就算不借外患牵扯内忧,赢驷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所以她还是会将自己绝大部分精力放在巴蜀。
朝上讨论的也是攻魏问题,但并非讨论如何攻打,而是有大批的人阻止攻魏。
大殿中简直闹开了锅,每个人都各抒己见,往常宋初一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显得很低调,但此刻群情激昂,她依旧淡定就实在太突出了。
“柱下史心中有丘壑,又如此沉静,不知如何看待此事?”大夫孟洵扬声道。
孟洵出身秦国老氏族孟氏,一直以来坚定的维护氏族利益,此刻本着人多力量大的心态逼着宋初一表态,那凶狠的目光,仿佛只要宋初一说支持新法便会立刻冲上来杀人一般。
殿内稍稍静了静,宋初一干咳一声,“孟大夫实在过誉了,君上才真正的沉静吧?”说着她转向君位,施礼道,“臣下支持君上的决断。”
宋初一将把事儿都拨到了赢驷身上。
谁知,主座上那个如雕像般的男子目光淡淡一转,“寡人也想听听柱下史的意见。”
“臣下认为。”宋初一垂头道,“在处理新、旧法之前,最好先损魏国元气。”
宋初一未曾抬头,便感觉到周围气氛陡然一变,她眉梢微挑,紧接着道,“未必一定要秦国亲自出兵,魏临赵、齐、韩、楚……”
“柱下史的意思是派人去游说这几国攻魏?”孟洵追问道。
老氏族都不禁精神一震,只要不出重兵,他们便可以大刀阔斧的折腾恢复旧法之事。
老太师甘龙也看向宋初一。他心中早已经想好计策,如果赢驷不愿恢复旧法,他便设法煽动义渠从方施压,逼君禅位!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情。
甘龙是四朝元老,当初若不是他逼宫废了秦出公,拥立秦献公继位,又拥戴秦孝公,也没有今日的大秦,更没有今日的赢驷。
回忆涌起,甘龙也不得不感叹秦孝公的外柔内刚,以及为君的胸怀和魄力,重用商鞅那等眼里只有法制没有人情世故的人,竟是将权倾朝野的他逼到了墙角!
这一次,是最后一次翻盘。甘龙也极了解赢驷,心知道如果此次不能一举成功,恐怕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过是一点浅见罢了,至于如何去做却是未曾想好。”宋初一的话,将甘龙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甘龙这些年来极少在殿上上说话,这一回竟是意外的表明了自己的看法,“老夫以为,柱下史的话中肯,魏国一直对秦虎视眈眈,倘若大秦因变法一事闹的不可开交,难保不会被趁虚而入。”
赢驷微微皱眉,沉默片刻道,“且散了,此事明日再议。”
众人直身垂首恭送赢驷离开之后,才陆陆续续的起身出宫。
樗里疾出了殿后便直接去了赢驷的书房,宋初一整理完东西也随后而去。
两人并未故意隐藏行踪,这宫内无数双眼睛,鬼鬼祟祟的反倒令人生疑,还不若大大方方的去了。
“先生。”
宋初一快到书房时,却听身后一声轻唤。
“美人。”宋初一转身给来人拱手行礼。
赢驷的后宫之中,就只有这么一个子朝,自从上次赐给宋初一被拒之后,赢驷便封她为美人,这品级不高,但奈何如今是独一无二的主子。
子朝盈盈秋水的眼眸里,含着淡淡的悲凉,“柱下史无需多礼。”
她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声,道,“先生哪一日可否将吾妹带入宫内让我姐妹见上一面?妾实在思念妹妹之心甚切。。”
宋初一垂了一下眼眸,抬眼时微微笑道,“是。”
第146章 议搅合大计
在杀子雅的时候,宋初一便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她没有后悔过。
丢弃的棋子是废还是留,都是看人的,倘若子雅的性子稍微怯弱一点点,不那么极端,宋初一也不是非杀她不可,至少顾念子朝而留着她性命。
然而这世上,大多数人在经历许多事情之后会慢慢收起性子,而有些人却无论栽多少个跟头却永远觉得自己对,不巧的是,子雅属于后者。
“臣下先告退了。”宋初一道。
子朝一个人在宫中寂寞,好不容易遇上个能说话的便想多聊几句,见宋初一转身离开,不自觉的向前走了一步。
“美人止步,不可再往前了。”身后的侍女立刻出言提醒。
秦国对后宫的管制还不算极其严格,但也不可能允许女人到处乱跑,一般可以去前宫的只有后,其余人皆有足禁,除非得君主特别恩准。
子朝顿下脚步,目送宋初一衣袂翩然的走到长廊尽头,转了弯,身影被花丛遮掩住。
枝叶上露水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子朝想着,是不是应该求宋初一把子雅也送进宫里来与她作伴。
子朝不求荣宠,也不求海阔天空的自由,只愿有片瓦遮风挡雨,安然终老。但也知道子雅与她不同,只是她一厢情愿希望子雅变成这样的人。
至于为家族复仇,她从心底害怕。
书房中。
赢驷负手立于窗边,看着外面草木葱茏,一池茂盛的芙蕖随轻风摇曳,一袭石青色广袖袍服的少年从池塘中央的曲桥上走来,步履匆匆,但平凡的眉目间淡然而从容。
宋初一正垂眸疾走,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倏然抬起头来,正与赢驷有如实质的目光撞到一起。她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咧嘴一笑。
“怀瑾。”身后传来樗里疾的声音。
宋初一顿下脚步,转身等樗里疾赶上来,两人一起走到书房。
内侍迎了上来,恭敬道,“君上正等候二位呢。”
两人走进屋内,赢驷还在窗边观荷。
“参见君上。”
宋初一与樗里疾施礼。
“坐。”赢驷转身走上主座,盯着宋初一忽然问道,“柱下史莫非不信寡人?”
“臣下冤枉。”宋初一反应极快,知道赢驷指的是她早朝是在殿上将对魏的看法说出来,老氏族必然举双手支持,这也变相的绝了赢驷真的费力气去攻魏的心思。
宋初一原本没有这个心思,但当时赢驷非要捉弄她,她也就顺便反将一军,这事儿可真不能怨她。
赢驷面无表情的盯了他半晌,才开口道,“说说巴蜀之事吧。”
“是。”宋初一松了口气,虽然她的真实年龄比赢驷要大许多,但赢驷年纪轻轻便君威甚重,令人倍感压力。
“巴蜀易守难攻,即便用重兵也未必能攻的下。不过数百年来巴蜀之间的战争频繁不亚于中原,臣以为,若想事半功倍,须行诡道。”宋初一道。
“如何行诡道?”赢驷问道。
宋初一道,“君上应知蜀国有个附属的诸侯国,苴国。”
赢驷颌首,示意她继续说。
“苴国虽为蜀国的附属,却常与巴国联手抗蜀,且实力不容小觑……”宋初一话说到这里,赢驷和樗里疾也都明白了。
只要有纷争,就可以利用。
樗里疾紧紧抿着嘴,却是憋不住嗤嗤笑出声音。
赢驷投来疑问的目光,樗里疾看了宋初一一眼,笑道,“君上不知,昨晚有人不满君上将她当搅屎棍用,不过今日看来,君上当真慧眼如炬。”
宋初一不要脸的探头问道,“这人不识抬举也就罢了,怎么公子也与人在背后闲话?”
赢驷细长的眼眸里渗出一丝笑意,道,“如何搅法,先生可有详细对策?”
“倒是有些办法,巴蜀之地的消息闭塞,臣得到的消息还不足以下定策,倘若君上定了拿巴蜀的心,应立即派人前往打探消息。”宋初一正色道。
赢驷点头,转而问道,“关于魏国,先生在帛书上写了‘赵’字,不知想到了什么办法?”
这个卑鄙无耻下流的家伙!宋初一恶狠狠的腹诽。
他明明也想到了这个办法,却听说“搅屎棍”的事情之后,非要让她仔细把这搅和的事情说个明白!很有趣吗?
宋初一面带浅笑,语气平和的道,“臣觉得,放出消息,言赵国内部动乱之后元气大伤,国力削弱,恐韩魏趁机攻打,故而用计挑拨韩魏开战。至于证据,想必君上早已准备妥当了吧?”
她这是轻轻的把赢驷也拉下水。
谁知主座上那人神情不变的道,“若非先生提醒,怕是要误了大事。”
言下之意是:我根本不知道要准备证据,全赖你提醒。
宋初一暗暗撇嘴,赢驷虽说不算是一脸正气,但看起来总算是个正直的人,没想到这么无耻。
君臣暗暗较劲,谁吃亏一目了然,宋初一也不做垂死挣扎,洒脱的将此事放了过去。
三人聊了一个多时辰,大致的策略定了下来,但还需遣斥候入巴蜀之地。
宋初一记忆里秦国占领了巴蜀,她也特地打听过此事,但身为别国臣子,也难以了解到细节,况且这个世界与她所知的也不一样,所以她便索性将记忆里的事情当做吉兆。
这说起来很容易,但是倘若明明知道一件事情的过程和结果,当此事再发生一遍时,纵使有人明确的告诉你这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件事情,你必然还会忍不住去想。
宋初一便要努力克服此事。
与平常一样回到府内,一进门却看见了一副安详美好的景象。
繁茂的杏树下,赵倚楼身着一袭未曾染色的麻布衣,躺在席上午睡,那张俊美的脸,无论什么样的表情十分好看。而旁边,白刃正在奋力的刨坑埋骨头。
白刃首先听见宋初一的脚步,飞快的把骨头放进坑里,才扭头跑出来迎接。
宋初一摸了摸它的脑袋,走到树下,吼道,“赵小虫!”
赵倚楼缓缓睁开眼,寒星似的眼里一片清明,显然方才并未入睡。
他方要开口说话,便听寍丫急匆匆的道,“先生!君上派人来召见。”
“君上?”宋初一疑惑,不是刚刚见过?怕是重要消息!宋初一立刻转身往外走去,走了几步还不忘转头吼赵倚楼一句,“你师父就让你这么练剑的?!”
第147章 托付以重任
赵倚楼默默看着她片刻也未停留的冲了出去,垂手摸了摸白刃的头,转身进屋。
宋初一急匆匆的出门,正见赢驷身边的内侍外等候。
“柱下史,君上去了校场,请您随行。”内侍道。
宋初一上了轺车,问道,“君上去校场做什么?”
她深知道这些看起来仿佛空气一般的宦官,知道事情远远比大臣要多,他们可能只识得几个字,但见识却不短,还有有些颇有政才。
那内侍略略思忖了一下,便答道,“听说三晋要打起来了,魏国十万大军已经开到荡阴,韩国亦准备出兵。”
宋初一颌首,转而问道,“如何称呼?”
内侍似是没想到宋初一话题跳的这么快,微微愣了一下,随着轺车边走边微微躬身道,“奴贱名武山。”
“武氏?”宋初一问道。
“不敢。原是氏,自入宫之后便不算武氏人了。”武山道。
武氏,大约是家族以武艺谋生,亦或者族中出过什么武艺高强之人,可以猜想,这武山多半是身怀武艺。
轺车一路疾驰,刚刚到校场外围,宋初一便感受到了肃杀的气氛。
“君上令。”武山从袖中掏出一小块铜牌,守卫仔细看几眼,便挥手放行。
偌大的校场上没有练兵,只有守卫的兵卒如黑色丰碑一样的矗立,只有轺车的声音和马蹄声,所过之处扬起一片尘土。
武山带宋初一径直到了幕府前,“柱下史且侯,奴前去通报一声。”
“有劳。”宋初一颌首。
武山进了幕府,片刻返回道,“柱下史请入内。”
宋初一在门前拂去身上的尘土,整了整衣冠,从容的抬步走进。
就在她步入幕府时,帐内轻微的铁甲摩擦声纷纷响起,一瞬间数十双锐利的目光汇聚到她身上。
帐内的将军们全都是在血水里浸出来,那浑身的敛不住的杀气和有如实质的目光,都令人倍感压力,纵使是前世,宋初一也未曾见识过这种场面。
幕府帐内与殿中不同,最中央不是空地,而是摆着一方长宽两丈余的台子,上面刻画着详细地图。宋初一只能站在距赢驷远远的地方行礼,“柱下史宋怀瑾参见君上!”
“免礼,过来坐。”赢驷道。
宋初一看了一眼,只有在主座下面的右方有空位,而那里也正相当于殿中柱下史的位置,便过去跪坐下来。
朝内正忙着闹恢复旧法之事,宋初一任柱下史各方面虽有些牵强,但没人腾出闲工夫来插手此事,眼下这种情形就让人不得不关注了。
“诸位继续。”赢驷道。
“君上,臣等商议作战对策,为何特别请柱下史前来?”一名武将忍不住问道。
这话里嫌弃的意思十分明显,不过他们根本未曾将宋初一放在眼里,自是无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况且,宋初一在早朝上说,攻魏要用虚的,倘若真有机会摆在眼前,为什么不战?
“谁能想出如五国攻魏之计,便请柱下史离去。”赢驷目光淡淡的扫了一圈,见众人噤声,便道,“继续吧。”
秦国这些将领并非只会提剑杀人,但也不可能有本事去做策士。战事在即,众人也没有心思去纠结宋初一的事情,遂很快将她忽略不计。
武将个个压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前几年秦国与魏国的交锋虽说并未有太大损失,但无一告捷,一有机会,他们怎能不激动?
最后,众将总算保持着一丝理智,议策的内容尚且未偏离赢驷的意思,大致讨论了如何进退,如何避开魏军主力,保住秦军的最大战力。
可令众人吃惊的是,赢驷只是让他们假装离开秦国去攻魏,却不准许大军真正出秦。
宋初一赞同赢驷的做法,后方义渠蠢蠢欲动,内部隐有动乱之相,此时并非是个对外用兵好时候,也不宜派遣大军出秦。
至于这次赢驷攻魏的计划之所以能够促成,全赖满朝上下各怀心思。
经过仔细商议之后,暂定下大致策略,至于细节,由将领各自想办法。
众将散去。
赢驷接过内侍递过来的茶,抿了几口,闭眸静坐片刻,才起身道,“随我来。”
宋初一早猜到赢驷不会是叫她过来旁听而已,只是到现在,还未想到他这么火急火燎的把她召来,是为了什么重要事情。
正是阳光最毒辣的时候,似乎连灰尘扬起来都显得很沉重。走在烈日之下不一会,宋初一头晕眼花,喘气都困难,看着前面一袭黑色广袖衣袍的赢驷,心中不禁佩服,穿成这样居然都没热晕过去……真是难为他了!
片刻,终于走进了一片树林,清风习习,带来丝许清爽。
宋初一跟着赢驷在林间穿行,至一片茂盛之处。拨开藤蔓之后显出一个一人高的洞口,从外面来看,周围茂盛的草木几乎能将它的入口堵住。
刚刚进入山洞时,里面黑暗潮湿,充斥着动物生活的气息,似乎只是个普通的野兽窝,然而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眼前却陡然一亮。
宋初一怔了一下,眼前是群山环绕,中间一块巨大的平地,在正对面的山体的半空建着石楼。
“这是?”宋初一忍不住问道。
赢驷未曾答话,只打了声哨响。
四面草木微动,像是被轻风拂过,转眼间,宋初一面前便多了几排黑衣人,约莫有四十余人。
“参见君上!”众人齐声道。
“嗯。”赢驷应了一声,道,“这位是柱下史宋怀瑾,日后你们便由她支配。”
“嗨!”
“这是由墨家大剑师亲自训练的人,每一个都身手灵敏。”赢驷道。
宋初一看了一眼个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回头问道,“君上想让臣做什么?”
“疾已经被我派去巴蜀,由他打探情况最牢靠,这些人是协助你与他联系的,得到消息尽快做出对策。”赢驷道。
宋初一顿了一下道,“攻巴蜀之事,怕是要花大气力。义渠不安分,国内隐藏动乱,似是困局。”
“放心准备攻打巴蜀之事,其他事情寡人来处理。”赢驷的语气淡然,却是毋庸置疑的。
第148章 我的小心肝
一群壮汉面露疑惑,却依旧服从命令,齐齐抱拳道,“见过柱下史!”
“诸位免礼。”宋初一略略数了一下,一共是四十二人,转而问赢驷道,“墨家有几位大剑师在秦?”
赢驷回头看了宋初一一眼,见她汗如雨下,掏出帕子递给她。
“谢君上。”宋初一双手接过来,胡乱抹了抹,顺手便塞进了自己袖袋里。
“三位。”赢驷接着方才的问题答道。
宋初一咋舌,大剑师本来就不多,当世能有二十个就不错了,而这些人大部分都出自墨家,三个已经是个不少的数目了,谁知道除了墨家这些,还有没其他出身的大剑师?只是不知道,赵倚楼的师父是不是其中之一。
在场的所有人都算是大剑师门徒,就如鬼谷一样,那么多人中能够称之为鬼谷子入室弟子的人少之又少。那么赵倚楼是不是和面前的这些人一样?想到这里,宋初一心里有些不大舒服,赵小虫怎么能像杂草一样长在草丛之中?
不过回想赢执说到赵倚楼被墨家收徒的情形,宋初一又放下心来,听那话里的意思,赵倚楼是入室弟子。
从山谷里出来,赢驷便回宫去了。
宋初一身边则多了两名汉子,一个叫谷京,另外一个叫谷寒。两人年岁差不多大,都是二十五六,体型也差不多。只是谷京的脸盘稍宽,眉毛粗浓,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满脸的络腮胡子,几乎看不清长相;而谷寒的脸却白净瘦长,下颚长着短短的胡茬,双眼细长上挑,整体看起来相貌倒是生的不错。
“柱下史,是否立刻联系公子疾?”谷京问道。
宋初一骑在马上,抬头看了看白晃晃的太阳,哼哼了两声,“回府再谈。”
谷京见宋初一似乎不是很高兴,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太心急,立刻噤声,自我检讨。殊不知她只是觉得太热懒得说话而已。
一路策马回到府内,宋初一立刻冲进浴房,洗去浑身的汗,换上宽大的薄绸大袖,坐在院中的亭子里纳凉。
寍丫取了一把鹅毛扇给她扇风,坚端了杯凉茶放在她面前的几上,另两名侍女在往两侧的钵中倒冷水。
谷京和谷寒二人沐浴之后过来,看见这场面,心中不禁鄙夷。秦人生性朴实,无论什么都讲究实用,秦国的权贵也不像山东六国那些人一样讲究精致奢华的生活,所以即便宋初一的这种程度算不上奢华,他们也觉得一个刚刚上任的柱下史,这么穷讲究,实在令人不屑。
“二位请坐。”宋初一觉得寍丫扇的风太小,便接过扇子,自己猛挥了一阵子。
她这个举动倒是让谷京、谷寒二人觉得有几分真性情。两人坐下之后,宋初一令人上了茶,问道,“公子疾快午时才离开,今日不急,且与我说说
你们都会些什么?”
“我们四十几个兄弟,都会剑术和暗器,我剑术最好,谷寒暗器最好。”谷京道。
宋初一呵呵一笑。她倒是挺喜欢谷京的直爽性子,“除了剑术和暗器,还会别的吗?”
谷京摇头,“某只会剑术。”
宋初一抿了口茶水,看向一直未说话的谷寒。
“某略懂医药。”谷寒答道。
宋初一放下茶盏,“其他人如何安排?”
这次却是谷寒先答道,“谷京与我随行在柱下史身侧,随时受命,其余人皆在谷中继续练剑与暗器,等待命令。”
“寍丫,去取笔墨来。”宋初一道。
寍丫领命出去,片刻之后,却是赵倚楼端着笔墨和竹简过来了。
林荫下,一袭素衣广袖,墨发整齐的扎束,一双眼眸若寒星,俊朗干净,而在他身旁跟着的一头巨狼,通体雪白,虽行的极慢,却一眼便能看出它的矫健威猛,可以想象,当它骤然发力的时候是何等的气势。
宋初一看着赵倚楼冷着一张脸,将东西扔在她面前,不禁撇了撇嘴,心道也没人逼你啊!
她铺开竹简,提笔在上面画出一个东西。
画完之后,宋初一便与谷京谷寒二人讲解,“这是一张弩床,一次可以齐发二十箭,连发三次……”
“有这么厉害的玩意!”谷京大叫一声,连忙凑近去看宋初一画的图。
“谷京!”谷寒立刻阻止。
谷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退回原处,施礼请罪道,“属下方才一时着急,多有冒犯,请柱下史见谅。”
一般像机关图这样的东西,都是各家各派的机密,绝不轻易示于人,谷京贸贸然的凑过去看,倘若被计较的人追究起来,就是杀了灭口也不算什么。
宋初一不以为意的道,“无妨。想当年齐鲁之战,鲁国便是得了墨家相助,凭借这些机关术以少胜多。不过……”
她顿了一下,平淡的表情里多了一丝蔫坏的笑意,“再多厉害,它都是墨家的东西,在下也不是墨家子弟,用不着保密。在下不过是有些地方不甚明白,所以借由二位之手去请教墨家高人罢了。”
“这……不太好吧?”谷寒迟疑道。
毕竟这些应该是属于墨家机密,只有入室弟子才可能学到,他们身为外室弟子,却去请教这些实在有些不合适。不过,宋初一听着谷寒的话,便料到他定然心动了,否则,他不应个这样问。
“先生如何会得到这份图?”谷京道。
宋初一面上绽开一抹笑容,这两人的表现,已经证实了她对他们秉性的判断。一般人都不可能随便得到弩床图,这是常识,但她稍一试探,两人的表现便截然不同。
谷京从骨子里便是耿直之人,且行事顾及道义,而谷寒却是表面顾道义,内心是另一套想法。
赢驷给的人,自然不需要怀疑其对大秦的忠诚,只不过是怎样用的问题。
“在下自然不会去墨家盗图。”宋初一笑道,“这是在下游学时,在齐国发现这种弩床的残骸,所以试着拼凑了一下,经过数月的苦苦思考,才绘出这幅图,因着当初得到的只是残骸,大部分已经缺失,所以其中有几个关节想不明白。”
谷京和谷寒满脸惊讶,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凭着机关残骸,将如此复杂的东西拼凑起来?即使宋初一拼凑的有一点点缺失,弩床不能正常运作,也已经很了不起了!
两人不由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少年。
“两位也知道忠义难两全,倘若能令这弩床为秦所用,必使秦国兵力更添几倍。”宋初一摩挲着竹简,继续诱导,“墨家乃是政侠,誓扫天下恶政,暂且不论他们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会帮助秦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不是秦人,不会永远帮助秦国。所以能学到的东西,我们又何必放弃?况且能不能学得到还尚未可知,若他们不愿意教,我们又不逼迫,二位说是吗?”
两人相顾一眼,点了点头。
宋初一咧嘴一笑,将竹简展开在他们面前,开始详细讲解机关图,并且将其中不通的关节说明。
赵倚楼原本正憋了一肚子气,但渐渐也听得入迷。
谷寒心思比较活络,宋初一便将此事交与他做,要求不得透露这幅图出自何人之手,不能成为墨家入室弟子,但必须要问到答案。
宋初一这个要求可以说是十分苛刻,如果在谷寒表现出色,被墨家看中收入门内,有很大的机会学到机关术,可到时候也必须遵从墨家的门规,不得将此事外泄,所以就要动脑筋想办法。
宋初一给了几点提示。
谷寒立刻明白这是宋初一在考验他,因为她明知道该怎么行事,却没有将计划全盘托出。
天色渐晚,亭中开始有蚊子,宋初一用鹅毛扇子拍了拍,起身回屋。
“今日可有好生练剑?”宋初一见赵倚楼动也不动,伸手将他拽起来。
“要你管!”赵倚楼冷哼道。
宋初一见季涣和甄峻走过来,忽然猥琐的凑近赵倚楼,笑道,“你是我的小心肝,我不管你谁管你?”
正在上阶梯的甄峻一个踉跄,季涣猛的将他扶住,才没有摔倒在地。
赵倚楼脸色万分精彩,红中透着黑,牙咬的咯咯响。
“先生。”甄峻很快恢复的常态,但目光不由自主的往赵倚楼身上飘,心道,怪不得先生断袖,有这么俊的人天天睡一起,不断袖都天理难容。
“嗯。”宋初一应了一声,转眼看见欲言又止的季涣,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属下想说实话!”季涣道。
宋初一点头,“恕你无罪。”
“属下想吐隔夜饭!”季涣的声音铿锵有力,一贯的认真,却反而颇有喜感。
宋初一伸手轻轻拍了拍季涣结实的肩膀,谆谆教诲,“涣啊,不可以这样嘲讽倚楼。”
“属下想说实话……”我想嘲讽的是你,不是赵倚楼。不过想回来,两人两情相悦的话……他的话好像真有点嘲笑赵倚楼的意思啊。
“有些事情越描越黑,你只是心直口快,没有恶意,我明白的,相信倚楼也明白。”宋初一说罢,转向甄峻正色道,“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情?”
赵倚楼见状,甩袖而去。
赵倚楼自然清楚一切不过是宋初一使坏,可季涣却真的以为是自己方才得罪了他,心中颇为不安。
宋初一小声鼓励道,“去吧。”
季涣抱拳,连忙追了上去。
不出片刻,廊上传来赵倚楼的咆哮声,“宋怀瑾,你这个乌龟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