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太他娘吓人
寍丫她们都已经习惯了,赵倚楼不在的时候,宋初一基本安静,但凡他在,两人对吼实在是家常便饭。
“甄氏都已经入籍了。”甄峻腆着圆圆的肚子坐下,艰难的吐了一口气。
“看来在秦国油水挺足?没瘦反倒胖了!”宋初一看着甄峻越来越圆的肚子,调笑道,“只不过以前是白面包子,现在变成杂粮的了。”
甄峻哈哈笑道,“陇西风吹人糙,先生倒是还白白净净的。”
宋初一笑笑道,“说说正事吧。”
“因着这次举族搬迁,我在各国的生意都出了些问题,一时没有精力管理全部,再留着恐怕要损失惨重,所以目下在整治收拢。我急着过来,是想问问先生的意思,毕竟有些生意可以用来收集消息。”甄峻道。
甄峻一开始便将甄氏的生意整理成册交给了宋初一,她也十分了解情况。甄氏的主要生意都在鲁、齐、楚、魏四国,在巴蜀也有固定的生意往来,而其中最根基的地方是在鲁国,这是绝对不可能放弃的。
“我建议先收回魏国生意。”宋初一道。
甄峻诧异道,“秦魏一向多战事,先生为何……”
宋初一道,“正因如此,秦国必然对魏最为关注,不会缺消息的。这还是其次,站在生意人的角度上,我认为倘若逼不得已,也应该考虑暂时先放弃魏国。魏国作为曾经的霸主国,公子卬又重视农、商,许多大商贾涌入,竞争激烈,如今魏国又已失去霸权,人口和土地都在渐渐流失,从长远上来看,费大力气争眼下这一席之地,不太值得。”
甄峻一拍大腿,赞道,“先生真大才,生意之道,信手拈来啊!”
“哈,少胡乱捧,这点眼力见谁没有?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宋初一向来很有自知之明,她不懂生意,但和处理邦交的道理是相通的,利弊总分析的清楚。
甄氏在魏国的生意很大,赚的钱财也是比很可观的数目,但是要花费甄峻一大半的精力。这段时间他忙的焦头烂额,稍不留神,在魏国的生意便出了问题。
出于眼前和长远的考虑,再加之又看好齐国那边的前景,甄峻本就想暂时放弃在魏国的大部分买卖,只是担心宋初一有用得到的地方,毕竟他在魏国经营多年,人脉关系也是不容小觑的。
“最近可有不妄的消息?”宋初一一边拿着扇子拍蚊子,一边问道。
甄峻一拍大脑门,“先生不问我险些忘记了,前天楚国那边传信来,说砻谷不妄在楚国被提拔做了千夫长,颇得熊畏将军的赏识。”
“不错。”宋初一赞道。
她并非夸砻谷不妄短短时间能做上千夫长的位置,而是觉得他总算能放下心高气傲,去找一个对他未来有帮助的人。熊畏是楚王的异母弟,也是草包一个,但偏就与楚王很合得来,两个草包处的相当融洽。这要是搁着从前,以砻谷不妄的心性,是绝不肯屈居这种人之下的。
宋初一很满意自己对砻谷不妄的磨练起到了一定作用。如果他能坚持下去,今日熊畏是他的依附,明日便可能变成丢弃的踏脚石。
“不愧是先生的徒弟啊!”甄峻做商人做久了,恭维的话成了习惯,自然而然的便脱口而出。
这也算个坏毛病,宋初一便一笑而过。
“先生为何不将砻谷带到秦国?”甄峻道。
宋初一摇头,“秦国不适合他。”
砻谷不妄喜欢练兵,希望有一天能像庞涓那样带出无坚不摧的魏武卒。
无坚不摧的军队需要信仰,需要规则,而秦国的黑甲军已经形成了完整的规则,他们也有如磐石不能移的信仰,砻谷不妄入秦,就只能成为遵从这种规则和信仰的人,这不会是他所求。
楚国自吴起之后,便没有一个能凝聚军心的主将,这些年来,兵力也一直没有太大的发展,但是它有广袤的土地,众多的人口,有实力打造出一个媲美甚至超越魏武卒的军队。
甄峻说过不止一次,宋初一知道他一直担心的是什么,索性说开了,“大争之世,这世上就这七个邦国,就算同时效命一个国家,也未必能站在同一立场,想不对立都难。谁都不能阻碍别人的理想,唯一能做的便是看开些吧!随心所欲,畅快淋漓,才不枉来人世走这一趟。生死不过小事耳!”
宋初一笑道,“别穷担心了,指不定那臭小子正准备与我较量一场呢。”
“先生洒脱。”定心丸一吃,甄峻这才把心安下一大半。
事实上,他根本不担心师徒为敌那日,谁心里难受不难受,只是他压上全部身家来扶持宋初一,便不能容许出任何差错。万一她一个不忍心导致失手,在秦国地位岌岌可危,那压在她手里的甄氏一族该怎么办?
宋初一也明白,接受一个家族的扶持也就同时担负起了那个家族的责任,因此对于甄峻一再的追问此事,并未放在心上。
两人聊了几句,在甄峻起身告辞的时候,宋初一嘱咐道,“近段时间注意巴蜀那边的消息。”
“喏。”甄峻道。
漫天繁星,廊上点起了灯笼,随着夜风轻轻晃荡,宋初一的身影在石板上拉出长长的身影。
回到房内时,赵倚楼已经睡了。
宋初一脱了外袍躺上床榻,闭眼休息。
安静了许久,赵倚楼忽然道,“那公子疾知道你是女子?”
“嗯。”宋初一应了一声,道,“有什么想说的?”
听见她这么无所谓的询问,赵倚楼咽回原本想要说的话,嗤道,“他能看出来还真不容易!连我原本知道的,都渐渐不相信你是个女的了。”
宋初一嗤嗤笑了两声,翻身把手脚压在他身上,顺手摸了两把。
黑暗中,赵倚楼的脸颊发烫,硬着嗓音道,“热。”
“你的意思是……想脱?”宋初一拍拍他道,“我不介意。”
“你就不能安分些?以往我还曾见你穿着嫁衣偷偷哭泣,如今却越来越不正经了!”赵倚楼伸手抓一把她的脸,“你不会是鬼怪吧!”
宋初一抖了抖,穿着嫁衣偷偷哭泣这样的事情……她估计几辈子加在一起没有此等细腻且高级的情怀。
“你抖什么?”赵倚楼奇怪道。
宋初一伸手抱住他,“你说的事情太他娘的吓人了,我渗得慌。”
赵倚楼无语。
害怕算正常,但是一般正常女人在此时此刻至少该说“好吓人,我好怕”之类的话吧?
赵倚楼想不到的是,宋初一所谓的可怕,指的不是鬼怪……而是穿着嫁衣偷偷哭泣这件事情曾经发生在她这具身体上……她一直认为,长成这样就不应该捏着帕子矫揉造作。
秦国的夜晚比白日要冷许多,两人凑在一起安稳的睡了一夜。
翌日天色破晓。
寍丫来唤宋初一起身准备上朝。
宋初一动了动,发觉身边已经没有人了,遂起来问寍丫道,“倚楼呢?”
“回先生,公子走了,留了一封书信在案上,您瞧瞧?”寍丫说着,将案上的书信取了过来。
宋初一打了个呵欠,抖开白帛,将上面的内容仔细的看了几遍。只是说他师父归期将至,他要早早赶回去迎接。
果真如此吗?
宋初一咂了咂嘴,她算是有识人之能的,但大多时候赵倚楼在想些什么,她还真是猜不透。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莫说生离,便是死别都是家常便饭,这点事情早已不能触动她伤怀。既是猜不透,宋初一也就不再去想它。洗漱整理好衣冠之后,天色已经微亮。
早朝的议论依旧离不开新旧法的争端。刚开始赢驷暧昧的态度令老氏族觉得抱有一线希望,但经过小半年的努力,赢驷都不动声色的压下,他们也渐渐意识到,他从一开始便没有要废掉商君之法的意图。所以殿上的争论渐渐平息下来,只有一些人做着无关痛痒的挣扎,那些真正要恢复旧法的老氏族势力开始冷静下来,图谋他法。
风掀起波浪已经转变为湍急暗涌。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越来越迫近爆发。
在大殿之上,宋初一还是跪坐在柱下做透明人。因着争论归于平缓,朝会也散的早。
宋初一忙着汇集各方的消息,找出详细地图,分析巴蜀的地形、路线、守备等情况。虽则,她主张用诈术智取巴蜀,但这一次必要吞掉巴蜀,所以必定做好万全准备。
半个月后,宋初一才得到樗里疾已经抵达巴国的消息。
进入巴蜀的路途多是艰险山路,有些地方甚至不能跑马,根本做不到八百里加急。消息一来一回要消耗寻常两到三倍的时间,宋初一深深觉得,坐在这里等候实在不是个好对策。
“寍丫,备马。”宋初一合上竹简,穿了外袍,准备进宫去面见秦公。她须得亲自去巴蜀一趟。
“喏。”寍丫应了一声,一溜小跑出去了。
第150章 与赢驷僵持
咸阳宫。
比之前几日,赢驷案头上的奏简依旧堆积如山,都是前半个月没有看完的。
“君上,柱下史宋怀瑾来了。”内侍声音轻柔的禀报道。
赢驷飞快的翻阅奏简,头也不抬的道,“请他进来。”
内侍退出去须臾,赢驷再次听见脚步声,开口道,“来的正好,过来帮我把议论法制废立的奏简挑出来。”
宋初一把方要问礼的话咽了下去,答了声“喏”,便在案侧跪坐下来,挑里面关于议论商君之法的奏简。边挑边咋舌,这竹简薄厚适中,打磨光滑均匀,做这样一卷竹简,从劈竹、磨片,再到穿成简,需要花费一个人一整天的功夫,可想而知有多昂贵。这些老氏族光是为了劝谏废新法这一件事情,便成百上千卷的用,真是挥金如土!
“君上可真是不容易。”宋初一道。
内侍武山道,“柱下史不知,隔壁库房里已经积了满满三大箱子呢!”
“去唤景监。”赢驷吩咐武山道。
“喏。”
武山退出去,赢驷端起茶盏饮了几口,才问道,“所为何事?”
宋初一放下竹简,直身道,“君上,臣想请命去巴蜀一趟。”
“不可。”赢驷想也未想的便果断回绝了。从《灭国论》的侧重来看,宋初一擅长的还不是邦交,而是在幕府中协助主将统军,他怎能允许大秦的人才有所闪失?
“君上……”
赢驷打断宋初一的话,“寡人说所言,从未有收回。”
宋初一咬牙,长得这么俊怎么这么不善解人意呢!她调整一下心态,道,“臣不去也行,但公子疾虽有将才,行邦交之事却有些勉强,故而臣举荐一人。”
“何人?”赢驷幽深冷硬的目光稍有缓和。
“张仪!”宋初一道。
赢驷略顿了一下,“从未听说。”
“此人乃是鬼谷子门下,学的纵横之道,极善邦交之事,倘若有他去巴蜀,此事方能无虞。”宋初一是从心底里觉得即便真是自己去,也未必能比张仪做的好。
因赢驷与商鞅颇有过节,所以对用别国人才心存顾忌,当初若不是宋初一毫无预兆的把《灭国论》呈在他眼前,他亦不会用她。
考虑到这是非常时期,秦国内忧外患,但又正是图谋外扩的大好时机,赢驷也就放下心中这点结,“此人目下何在?”
“半年以前,臣曾在卫地遇见过他,当时闻他话中意思,颇有入秦之意,君上可令人先在秦国寻人。”宋初一道。
“善。”赢驷颌首。
宋初一肃然道,“此事君上要紧着些,巴蜀之地对于秦国的意义非同一般,相信君上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倘若寻不到张子,还请君上允臣入巴蜀。于秦来说,哪怕用几个宋怀瑾去换巴蜀之地都值得!”
赢驷眉心微微拧起。他方才已经说过,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绝不可能收回,宋初一却再次提出这个要求,虽然明知道不是刻意挑战他的话,但难免令人不悦。
四目相对,两人均能看见彼此眼中的坚持,气氛一下子僵持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武山的声音打破僵局,“君上,景监大人来了。”
赢驷收回目光,淡淡道,“让他进来。”
宋初一亦敛了神色,继续挑奏简。
“见过君上。”一个温雅敦厚的声音传来。
景监是先君身边的内监,颇得先君信任,还曾经作为秦国使节出使他国。现在他虽然已经不再管理事务,但赢驷却如先君一样对他十分信任。而且据说当年,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向先君举荐商鞅,才使秦国没有错失这一人才。
宋初一对景监十分感兴趣,便抬头看过去。
景监一袭黑色广袖布袍,面白无须,虽则已经年近五十,但看起来还十分年轻,与秦人皮糙肉厚的汉子形象迥异。
“免礼。”赢驷原本叫他过来,是想让他帮忙分类奏简,但现在临时变了心思,“坐吧。”
“喏。”景监见宋初一看过来,便朝她微微一笑。
宋初一亦回以一笑,算作打了招呼。
“柱下史且说张仪其人。”赢驷道。
宋初一会意,赢驷是想让景监去寻找张仪,便转向他道,“张仪乃是鬼谷弟子,纵横家,年约二十六七,至于形貌,我稍后可绘一幅像。”
绘图的水平虽然一般般,再加上一些言辞形容,总比光干巴巴的说来的具体一些。
景监点了点头,转向赢驷道,“先生是想寻此人?”
“嗯。五日之内给寡人消息。”赢驷道。
他这命令下的轻松,不知又有多少人要五昼夜不能睡觉了。
“喏。”景监答的也痛快,他至今手里还握着极大的消息网,“臣下这就去办。”
“去吧。”赢驷道。
宋初一也立刻道,“臣下事已禀告完,容请告退。”
赢驷本想惩罚一下她,但看着那副笑眯眯的嘴脸,不禁有些头疼,心觉得仅仅用分类奏简来惩罚,实在太便宜她了,于是挥了挥手,暂时眼不见心不烦。
“臣下告退。”宋初一起身,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她看见廊上着一袭黑色布袍的人,便缓了一声,“景监大人。”
景监回身看见她,拱手施礼道,“柱下史。”
“景监大人不必多礼。”宋初一还了一礼,与他并肩往外走。
景监道,“还请柱下史回府之后尽快绘图,在下傍晚便令人去取。”
“这是自然。”宋初一道,“张子早已意欲入秦效命,想必早已到秦国了,只是至今不见人,恐怕是碰了壁,建议景监大人着重搜寻咸阳即可,以在下对他的了解,倘若投秦不成,他不会去秦国别的城池逗留。”
“多谢柱下史提醒。”景监拱手道。
宋初一笑道,“应该的。”
两人说了几句话,便在快到宫门处分开了。宋初一对景监比较感兴趣不假,但景监的身份很敏感。秦国废除用人殉葬之后,景监作为孝公的近侍,应当去为孝公守灵,但他是举荐商鞅之人,又曾经跟着商鞅一段时间,老氏族对他可谓恨之入骨,赢驷把他留在宫内,一方面也是避免老氏族对他报复。
第151章 与赢驷僵持(2)
然而,宋初一不太能想明白赢驷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车裂商鞅。倘若真是传言那样恨商鞅入骨,怎会留下景监?但倘若不恨,又怎么会亲自追击,连一个苟活的机会都吝惜给予?
君心难测,在赢驷身上,宋初一第一次感受到这四个字。
巴蜀那边的消息一时不会传来,但是赢驷把三晋的事情也交给宋初一了,所以依旧忙的不可开交,各路消息接踵而至,她每天光是分析这些消息都用去了三四个时辰。
最终她选择了一个最轻描淡写的手段——散布赵国用计离间韩、魏的消息。
赵、魏之间的邦交关系已经远不如从前,最近十几年还常常发生一些小规模的战争,魏国一再吃亏。现在赵国因内乱元气大损,只要有个充分且名正言顺的理由,魏王会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这个理由,可不会有人在乎究竟真实性是多少。
而宋初一便轻轻的给了这么一个理由。虽说看起来只是件小事,但想要把秦国从中撇清,还真是花了宋初一不少功夫。
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自然不是那么好发动,但是商道与政道虽都讲求“利”之一字,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政道要残酷的多。
魏和赵即使关系不怎么样,但毕竟还做了许多年的盟国,可是如今事情势一变,即使魏国君臣能看出破绽,却还是立刻翻脸了。
宋初一的消息散出去不到半个月,魏国的大军便已抵达赵国边境。
秦国得到消息之后,开始“秘密”备战。
景监寻找张仪的事情延了两次时间,也终于得来音讯——张仪在秦国呆了三个月之后便离开了,半个月前就已经入齐,并且得到齐王赏识。
前一世便是如此,宋初一对这个结果丝毫不讶异,倒是赢驷有些意外。当年齐王二十余岁便能在那些老谋深算的国君中间丝毫不落下风,可想而知其手段不弱。且他重用魏王弃而不用的孙膑,并且敢交托自己的全部信任,这种魄力和自信,泛泛之辈实在难以做到。所以起初赢驷从宋初一口中听说张仪时,并不以为意,但他很了解齐王的识人用人之能,因此也对张仪上了心。
咸阳宫内。
宋初一第五次求见赢驷,却被拦在殿外,武山轻声道,“柱下史请回吧,君上现在不得空。”
“劳烦再去通报一遍,此事乃是秦国头等大事,别的事情都可以放一放。”宋初一道。
武山缩了缩脖子,神情毅然的摇了摇头,“不可,先生莫要为难奴。”
起初因为武山对宋初一的印象不错,所以前两次帮忙去通报了,结果这日子就过的生不如死,他可不敢再触犯君颜。
眼见武山进了殿,烈日炎炎,宋初一站了一会儿便浑身大汗淋漓,她抬头瞧了瞧白晃晃的大太阳,一咬牙,高声喊道,“君上!臣有十万火急之事要奏,事关大秦基业,不可怠慢啊,君上!”
外头开始长篇大论的劝谏,且句句戳着痛处讲。
殿内。
武山立于殿侧,一边看着案边着玄袍的青年,一边听着外面宋初一的劝谏,不知不觉两鬓出了汗,但瞧着那张冷峻的侧脸上依旧是专注的神情,又稍稍松了口气。
“让他闭嘴,进来。”空旷的殿中响起赢驷寒凉的声音。
“喏。”武山立即小跑着出了殿。
片刻,武山领着宋初一走入殿内。
“坐。”赢驷淡淡的吐出一个字,继续埋头看奏简。宋初一则寻了个位置,跪坐在不远处的席榻上看着他。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一个看奏简看的专注,一个盯着美男子看的目不转睛。
武山恭立在赢驷身侧,不禁暗暗抹汗:连续五天了!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说句正经话啊!武山看向无所事事的宋初一,心道,君上好歹是在批阅奏简,柱下史这么干坐着竟也能坐的住,实在定力非凡呐!
这是武山比较委婉的想法,若是直接些就是——宋初一的脸皮之厚,全大秦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人家都不打算搭理她,竟还能这么坦然的坐在这儿!
宋初一第一天来的时候便将所有的利害关系全部都说尽,第二天又重复一遍,赢驷只顾埋头批阅奏简,也不理会她。这两天宋初一觉得再说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便开始专注欣赏美男子,只等着他空闲的时候再继续劝谏。
“君上。”宋初一见赢驷批完奏简,立刻抓住机会说话。
赢驷揉了揉太阳穴,淡淡应了一声。
“事不宜迟啊!”宋初一言简意赅的道。
赢驷皱眉,盯着她半晌才道,“你去吧。”
宋初一不知道赢驷为何忽然改变的主意,反正不可能被她执着感动。不管如何,能达到目即可,她不想那么多,当下应了一声,“喏!”
“这是国书,以备不时之需。”赢驷将案上一卷帛书递给武山。
武山捧着国书,双手送到宋初一面前。
“多谢君上!”宋初一心喜,接过帛书便起身告辞,回去准备立刻前往巴蜀。
她心里认为巴蜀是成就霸业的奠基石,倘若能拿下它,秦国图谋中原的日子便不远了。这是宋初一《灭国论》的初衷,所以她对此事尤为上心,连魏、赵那边的战事也都不太关注。
因为相信赢驷是一个能明辨利弊的君主,所以宋初一才如此执着的天天下了朝就来劝谏。
擦。请假条竟然没有发上来。无颜面对乡亲们了。前几天袖纸事情太多,身体有点HOLD不住,崩塌了。各种毛病,肿瘤、反复感冒、颈椎病……最近一段时间在休养中,不能常常上网,但是保证绝不灌水不烂尾,感谢不离不弃的大家。
计划江山十二月底截稿,故事才刚刚开始,算起来每天要打好多字……压力……
另外,提醒一直呆在电脑前的大家也要注意作息和运动,不要像袖纸这样。生命只有一次,健康最重要。
第152章 籍师帅归来
周显王三十三年,初秋的深夜。
宋初一携护卫悄悄从咸阳城出发。
几十骑在官道上扬起淡淡尘烟,行出七八里之后,开始转向小道。
满天的繁星不知什么时候被云遮掩,可视条件越来越差,马队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夜风乍起,风里夹杂着一丝凉意袭面而来。
“先生,下雪了。”谷寒摸了摸脸上的冰冷,“这预兆……”
因为走的急,也未曾占卜过此行凶吉,但是刚刚出门便遇风雪,实在令人心里不怎么舒服。
“凶吉我不知道,但下雪比下雨好多了,十月飘雪,我以为是上天眷顾。”宋初一说话时,唇齿间逸出淡淡的雾花。
马背上颠簸,谷寒看着宋初一的侧脸,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昏暗的光线里,宋初一着一袭玄衣,五官虽然不算精巧,但面容干净,墨发整齐束起,隐现英气,尤其她从内而外的散发一种胸有成竹的淡然,迥异于任何人。
“先生说的是。”谷寒道。
宋初一抬头看了看天,“这雪下不大,无需在意。”
她的占星术几乎等于摆设,占卜术也只是略懂而已,但兵家云“天时地利人和”,所谓天时也包括天象,她曾经作为阳城的军师,对天象自然甚为了解。
季涣探路回来,驱马靠近宋初一道,“先生,前面山路难行,得放慢速度了。”
“嗯。”宋初一问谷寒道,“我们先入巴国,你觉得如何走妥当?”
谷寒对陇西地形烂熟于心,只略一想,便道,“出武关吧,那里有商贾常用的捷径,虽然看起来绕了点路,但实际上比走盘旋曲折的山路要快一倍。”
“善。”宋初一点头同意。她也很了解各国地形,但是仅限于地图上的,自是没有土生土长的秦人清楚。
在谷寒的带领下,众人策马向西南而去。
行速不算太快,谷寒抽空道,“先生,昨日师父问我那副弩床图究竟是何人所绘。”
“你这算是暴露了吧?”宋初一微微挑眉看了他一眼。
谷寒面露窘色,“是。”
宋初一的要求是:让谷寒说这东西是他自己所绘,不可让墨家大剑师生疑,另外必须要问出途中缺失的几点,并且不能让大剑师收他为入室弟子。
这当真是极为苛刻的要求,谷寒想说辞想破了脑袋,自以为说了个天衣无缝的谎,却一眼被师父看透。
“请先生赐教。”谷寒抱拳道。
宋初一笑道,“你要明白,这世上所有的谎言都不可能无懈可击。”
“可是不说谎怎么可能瞒得住别人?”谷寒不解。
“如何不可能?”宋初一御马的速度不减,却娓娓道起了家常,“我兄嫂常常吵架,嫂嫂生的标志,又能吃苦,有一手好纺织,伺候公婆从不怠慢。但兄长性子急躁,动辄便动手便将嫂嫂打的遍体鳞伤,有一回嫂嫂被打的狠了,再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便在屋里上吊自杀了。你如何看这件事情?”
“这……”打婆娘这件事情着实算不得什么,但将一个如此贤惠的妻子生生逼死,真是令人不齿。谷寒想如此说,却因为那是宋初一的兄长而不好随口评论。
“你觉得我兄长此举实在可耻,可是?”宋初一从他细微的表情上捕捉到肯定的答案,笑了笑继续道,“可是嫂嫂与邻村的汉子有染,曾多次被邻村的人撞见,我兄却因她娘家无人,未曾将其休弃,但她不知悔改,继续偷情,兄长这才对她下重手。”
谷寒没想到实情竟然是这样,不禁怔住。
“你此时又有何看法?”宋初一问道。
谷寒听闻宋初一这么问,稍稍联想了一下便明白了她想说什么。同一件事情,将它拆分开之后,就是不同的效果,而这些也都是事实,不用担心东窗事发的一天。
同样,宋初一给的那副图也可以这么办。他懂得一些机关暗器,为何没有想办法将那些缺失的关节拆散,装在别的东西里去请教师傅呢?
谷寒陷入沉思中。
宋初一也不再多言。
光线越来越暗,起初雪只是裹挟在风里星星点点的席卷过来,眼下却是密密压压的纷落。小半个时辰之后,地上已经见白,但势头渐渐减弱。显见正如宋初一所说,这场雪不至于阻碍他们的行程。
行速虽缓,近黎明的时候也已经接近商淤之地。
这是最困乏的时候,宋初一便令人寻了避风的地方下马休息片刻,待天亮再继续前行。
“先生。”季涣去了一囊米酒递给宋初一。
宋初一蹲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拔了塞子正准备喝,却又听季涣道,“方才接了甄先生的传来的信。”
“信在何处?”宋初一问道。
季涣挥手,令那个传信之人过来。
传信者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干瘦如柴,一张脸长得还算过得去,至少没有奸猾之相。
“属下姚盏,奉命给先生送信。”姚盏从怀中掏出一只细细的竹筒,躬身双手递给宋初一。
宋初一塞上酒囊塞子,放到一边,接了竹筒打开,从中取出几片散的竹简。
季涣看她略略拼了一下,看完之后面上并无异色,心知不是什么坏事,才稍微放下心来。
“籍羽回来了。”宋初一面上浮现一丝笑意,把竹简递给季涣。
“真的!”季涣大喜,连忙接过竹简,仔细看几遍,忍不住大笑了几声,“太好了!”
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巧,籍羽早没来晚没来,偏偏在宋初一连夜走后到达咸阳。不过他在得知宋初一的去向之后,便随后赶来,想必一会儿也就能见到他了。
“数月不见,倒是怪想他的。”宋初一取了酒囊,饮下一大口米酒,神情愉悦。
“我也想了,我自小就随着他从军,还从未分别如此之久!”季涣叹道。他是被籍羽一手提拔的,对于他来说,籍羽亦师亦友,又是将领,在一起出生如此这么多年,感情自是非同一般。
第153章 一直很卑鄙
在山脚下休息了约莫两刻,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天空上布满浅橘色的云。
阳光从群山中漏过来,形成一道道微弱的金芒,在某个刹那骤然爆发出光亮,极快的吞噬朦胧,一瞬间天地亮了几倍,四周的景物清晰起来。
小道上忽而传来马一串急促的马蹄声,惊醒林间的鸟雀,扑棱棱的飞起,天地仿佛都活了过来。
随行的剑客顿时戒备起来,纷纷抬手按住剑柄。
季涣连忙回头,看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驮着一人奔驰而来。马背上那人体形高大,一身褐色布袍,头发随意的头顶抓了一个髻,下颚须长三寸,浓密的眉下,一双眼睛依旧如往日一般沉静中透着钢铁般的坚毅。
“大哥!”季涣大喜,挥臂高呼起来,一下子活泼了不少。自宋初一不让她喊籍师帅之后,籍羽便让他如此称呼,只是还没有叫过几次便分道扬镳了。
那些剑客闻声,知道来人与季涣的关系,便稍稍放松了一些。
“吁——”籍羽的坐骑如风般眨眼之间便至,猛的停在季涣面前,利落的翻身下马,姿态轻松的出拳捶了几下他的胸膛。
“看来这一番散心效果颇佳?”宋初一走过来,笑着将手里的米酒抛给籍羽。
籍羽接了酒囊,朝宋初一拱手道,“先生别来无恙?”
“甚好。”宋初一上下打量籍羽,见他衣衫虽然破旧,形容却十分整洁,便知别去之后当真是游山玩水散心去了,“看来心境开阔了不少。”
“蒙先生指引。”籍羽道。
当时宋初一劝说的时候,他并未真的往心里去,只觉得那只是一番空话,然而这段时间他看了陇西的广袤,去了树海浩瀚的神农架,所见的一切都似乎无边无际,人处于其中显得那样渺小,心底的执着也开始变得微不足道了。再回想起宋初一说过的话,才觉得极有道理。
只有见识过那种开阔的人,才能够体会宋初一的那番“空谈”里的真谛。
“日后作何打算?”宋初一希望籍羽能留在秦国。籍羽是脚踏实地的人,性子里有秦人的豪爽,也有殷商人独有的一套处世法则。他留在秦国,无疑会有一个光明的前途。
除此之外,对于宋初一来说也多了一个助力。此前,宋初一也曾在籍羽身上下了不少功夫,但随着渐深的接触,她以为实在难以强求籍羽这样的人,所以此刻只抱着“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心态。
“先生若是不弃,籍羽愿追随先生!”籍羽郑重施礼。
宋初一连忙伸手扶起他,眼底泄露一抹笑意,“能得羽这般义士相助,怀瑾无憾!”
谷寒对宋初一之前的所作所为也十分了解。她在卫国只身涉险,拿自己的命去换籍羽,这等胸怀和恩情,值得用余生去报答。如果今日他站在籍羽的位置,亦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先生,可以启程了。”谷寒提醒道。
“走吧,待入巴国再叙别来之情。”宋初一出拳锤了捶籍羽壮实的胸膛,接了谷寒递过来的马缰,翻身上马。
季涣伸手拽住籍羽。籍羽知道他有话要说,上马之后,两人便落在距离马队约十丈之后。
“大哥,你真决定追随先生?”季涣一直呆在宋初一身边也只不过是为了等籍羽回来,纵然他打心底里佩服宋初一,但从未想过把自己的未来交托在一个女子手中。
“嗯。”籍羽应了一声,目光越过一群黑衣人,捕捉到宋初一的身影,“多少男儿不及她。她既有男子的抱负又有男子之才,我想看看她能有何作为。”
季涣和籍羽相交十余年,感情非同一般,季涣知道宋初一的女子身份,自然不会隐瞒籍羽。
当初籍羽一直存着怀疑的态度和监督的态度跟着宋初一游说列国。当事情泄露,被当做替罪羊绑在刑台上的时候,也丝毫未出乎他的意料,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曾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女子身上。觉得一个女子再与众不同,也终究是个女子罢了,所以宋初一几乎是以命抵命把他救下的时候,纵然震惊、感激、欣赏,却没有折服。
然而离开这段时日,他想看透了许多事情,就譬如,宋初一看似只是为一时义气,事实上则是抓住了要害,胜券在握。
虽则看清事情的本质之后,他觉得宋初一的义气有些虚假成分,但又一次颠覆了他对女子的认知。
世有女子,怀瑾握瑜。
籍羽觉得也不枉他堂堂男儿居于之下。至少如她那般的胆识和大智慧,他是比不上的。
“可是……”季涣迟疑,叹了一声道,“与先生相处,我虽时常忘记她是女子,但偶尔想起又觉得心里不舒坦。”
籍羽笑笑,“又不强求你为她卖命,倘若你不愿,也不会有人逼你。”
“怎么不会!”季涣皱起粗浓的眉。上回他和宋初一一起去博弈社,卖消息作保的人可是他!当时到处都在找宋初一,为了隐瞒身份,他觉得理这么做所应当,可博弈社回过味来,目下正到处追捕他。
季涣将这件事情与籍羽粗略说了一遍,嘟嚷道,“虽然我这么说有些不应当,但……我还是怀疑先生故意陷害我,绝我后路。”
“需要怀疑吗?”籍羽看了季涣一眼,淡淡道,“她一直都这么卑鄙。”
季涣肯定的点了点头,黝黑的脸色出现恼怒的神色。可是虽然恼怒,却又怨恨不起来。
“我不想跟着她,大哥,你可有好办法?”季涣满腹憋屈。
“去博弈社。”籍羽果断道。
“去了还不是砧板上的肉!”季涣吼道。
前面队伍中有人回头望过来,季涣收起熊熊怒火,一张粗犷的脸上五官揪成团。
博弈社八成已经猜出当时卖消息的人是宋初一,但又没有确凿证据,所以才针对季涣。至于他们干什么,就没有人能猜得到了。
凶吉未卜,怎么能跑过去任人揉捏。
第154章 赢驷的婚事
秋初,陇西的风已经开始凛冽起来了。
赢驷连续忙了许多天,终于有片刻闲暇,在亭中摆放上一坛热酒,俯视这峰峦起伏、壮阔无比的大秦河山。这是他闲暇时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烈风凛凛,吹的人脸颊发疼。一袭黑衣的赢驷站立在栏边,仿若一棵遒劲挺拔的孤松。
武山匆匆赶过来,站在亭子入口处,看着那永远挺直的背影,欲言又恐扰了他难得的清静。
顿了须臾,武山躬身道,“君上。魏国来使。”
“嗯。”赢驷放下酒樽,转身拢了拢身上的大氅。
武山继续禀报道,“景监大人说,使者刚刚至咸阳,请示君上何时召见。”
“先把消息放出去。”赢驷微冷的声音夹杂在寒风里,没有丝毫情绪。
秦魏关系从来没有缓解过,两国邦交也从不和睦。在秦国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的时候,忽然有使者前来,不管是因为什么事情,也足以令大秦上上下下所有人戒备。
“使者是何人?”赢驷一边步下石阶,一边随口问道。
“据说是魏国新任的一位外相,惠子。”武山答道。
惠子,也就是惠施。对于赢驷来说,也只是听闻其名而已,但倘若宋初一宋初一在此,定然能将他为人品性及一切主张、喜恶详尽道来。
惠施是庄子的至交好友,虽也与庄子一样闻名于诸国,但形象不如逍遥庄子来的鲜明,世人多把他与孟子归于一类人。然而孟子贤德的名声又远胜于他,致使其长久以来无人问津。
近些年魏国一直广纳贤才,其中有一名叫田需的士人才学高博,得了魏王的重用,而这个田需正是惠施的好友。因为好友极力举荐,魏王才重视此事,专程派人去请了惠施。亲自接见其人之后,觉得果然如田需所言,是个才学不下于孟、庄之人。但与之不同的是,惠施主张的名家思想十分务实,比儒家和道家更能用的实处,魏王得才心喜,张口便封了一个“外相”的官职。
所谓“外相”,顾名思义,虽于丞相属于同一级别,也基本受到相同的待遇,但既有“里、外”之分,亲疏显而易见。
赢驷早就得到了惠施任魏国外相的消息,但这么快便派惠施出使秦国,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武山见赢驷似乎收回了神思,便小心翼翼的说起话来,“听闻惠子亦是宋国人,又与庄子是至交好友,说不定还与怀瑾先生相熟呢。”
本来是随口胡乱说的一句话,殊不知真是猜到了事实。赢驷也觉得极有可能,修长的眉微不可查的一挑,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赢驷平素话极少,武山得到一个淡淡的回应,心中欣喜,但他也了解赢驷的脾气,见好就收,并未继续下去,躬身随着赢驷回到了书房之中。
“叫景监来。”赢驷坐定之后道。
“喏。”武山领命出去。
赢驷看了半卷竹简便有侍女通报景监已至。
“参见君上。”景监施礼道。
“坐。”赢驷将手里的竹简丢至一旁,看着他跪坐下来,开口问道,“惠子使秦,所为何事?”
景监手中还掌握一些密探。
自孝公过世后,景监的位置十分尴尬,不过赢驷虽不如孝公那样倚重他,却还是保有一定程度的信任和重用,这其中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除了曾得到先君重用之外,没有任何背景势力。
赢驷见景监有些迟疑,也不催促,端起茶盏送至唇边抿了一口。
景监也算是看着赢驷长大的,对于他的性子颇为了解,知道不能再耽搁时间,便道,“是为君上的婚事。”
“哼?”赢驷鼻腔里轻轻哼出声音,往扶手边倚了倚,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
“魏王有女,年方二八,容华妍妍,娟丽贤淑。”景监飞快的看了赢驷一眼,“魏欲与秦联姻。”
静默良久。
景监思量再三,问道,“君上意下如何?”
“景监以为呢?”赢驷反问。
“臣以为,可。”景监回答的干脆利索。
赢驷微微向一侧倾身,抬手支着头,“说来听听。”
这个姿势让景监觉得他似乎并不是非常在意联姻不联姻的事情,便也只把这做一件国事来说,“如今大秦看似风平浪静,事实如何,臣自是不必赘述,在此时若能与魏国达成互不侵犯的共识,哪怕只有三五载也足以。”
“三五载,呵,景监未免太高估一个女人的价值了。”赢驷淡淡道。
景监知道赢驷说的是事实,心里补充一句,哪怕是一年半载也是有利的。
“退吧。”赢驷闭上眼睛。
“喏。”景监起身,弓着身子从书房退了出来。
外面月明星稀,月华宛若一层淡淡轻纱,将一切笼罩的泛着苍白寒凉,景监面白无须的脸被映照出几分萧索。他的一生,已经到终点了,生命虽还未尽,但随着孝公、商君先后离世,他的热血也已经燃烧干净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
景监轻轻吐出一口气,雾花瞬间被风吹散。孝公和商君的时代渐渐远离,赢驷的时代已经到来,便就这么活着吧,替他们见证那一代人耗费毕生心血铸就的大秦横扫四方,成就霸业!景监如是想。
风渐起,下半夜的时候竟下起了雪,魏国来使和亲的消息便如初雪般一夜之间传遍整个咸阳城。
次日清晨的朝堂上犹如炸开锅一样,因为新旧法之事而被忽略的国君婚事转眼间便被提上日程,成为整个大秦目前最迫切的事。
老氏族反弹最大,几乎所有老氏族都无法接受未来的国母是魏女!他们也开始物色更合适的人选。
一时之间,举国议婚事。
娶谁,显然已经不是赢驷一个人的事情了,而是他身为国君需要履行的责任。
咸阳城的初雪只下了半个时辰,但是风越发冷冽起来,带着西北的粗犷剽悍席卷苍茫的陇西大地,也将消息吹入中原六国。秦魏世仇,忽然要联姻,在列国引起轩然大波。
十日之后,宋初一的马队已经进入楚国境内。刚从山坳中出来,秦魏有意联姻的消息便铺天盖地的砸了过来。
谷京脾气急躁,加之他是土生土长的秦人,乍一听闻这个消息,顿时炸毛,“堂堂大秦君上怎能娶魏国婆娘!”
第155章 要好好疼爱
“吼什么!当是你们家后院呢!”谷寒瞪着他怒道。
谷京缩了缩脖子,像是泄了气一般,弱弱的道,“不是吗?君上好端端的一个汉子,应尚周天子的公主,魏王闺女算个鸟!”
几十个壮汉顿时一片小声附和,“就是。”
诸侯割据,七雄并起,周天子早已经是个摆设,可那也是个尊贵的摆设。
“先生以为呢?”谷京看着谷寒脸色不好,立刻转向宋初一,立刻满眼期待的等着她的答案。
宋初一驱马缓缓前行,眯着眼睛沉吟了一下,道,“其实娶了也好啊。”
“先生!”谷京一对浓密的卧蚕眉顿时倒竖,满脸煞气的盯着宋初一,好似她不说出个能令人信服的理由立刻便挥刀砍过来一般。
“莫要冲动。”宋初一笑眯眯的向他招了招手,示意靠近。
谷京迟疑了一下,驱马过去。
“附耳过来。”宋初一道。
谷京倾身,宋初一凑近他耳朵小声道,“你傻啊,眼下是魏国先提出和亲,咱们又不需出多少聘礼,差不多与嫁妆相抵也就说得过去了,咱们还赚了一帮子女人,管她是魏女还是周女,来了秦国就是大秦的女人。”
“可是这是和亲。”谷京压低声音道。所有人都知道和亲之“和”的意义。
“先娶了他闺女,打不打咱们说的算,你咋这么实心眼呢?”宋初一理所当然的道。
“这样也行?”谷京皱眉,声音不由大了几分,“我们若是这么干,那与魏人有何区别!”
宋初一暗暗翻了个白眼,心想当初商鞅哄骗公子卬的时候也没见几个秦人反对啊!面上却肃然道,“欸!话不是这么说,那魏公主嫁过来还不是任由咱们摆弄,万一咱们想和魏国打的时候,她正好欲图行刺君上,要么和谁谁私通啊,要不就是不能孕啊,这都说不准的,对吧?”
“不会那么巧吧!”谷京脑子一根线,根本不曾转过弯来,却是让旁边的人满身汗涔涔。
他们说话的声音虽小,但剑客的听力本来就极好,几乎每个人都听见了对话内容。
季涣用胳膊捅了捅籍羽,“大哥,你怎么看?”
“看什么。”籍羽看着路,头也未回。
“看先生这法子啊?”季涣道。
“阴暗、卑鄙、无耻、下流。”籍羽简洁又有力度的总结道。
季涣心里倒是觉得这么做无可厚非,正欲替她辩解两句,便听那厢宋初一道,“总之先睡他闺女、收嫁妆,稳住关系再说,和魏国的邦交须得把便宜都占尽了才解恨,打不打那是以后的事儿。”
季涣连忙收口,不再做声了,干咳了一声,看向别处。
宋初一这话说的粗俗,但剑客们本也就是粗人,听着心里爽快,仔细想想也的确是个好法子。
宋初一抬手摸了摸下巴,自语道,“就是不知道魏公主模样生的如何,不然凭咱们君上那等姿色可是吃亏了……”
众人默然。
在秦人的观念里,男人雄伟壮实、孔武有力就是美男子,别的不重要,虽然这一代的秦君那张脸的确生的过于标致了些,但这里也没人敢附和赢驷有“姿色”的话。
经过宋初一一番混搅,剑客们觉得娶不娶魏女好像的确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算是魏王的女儿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至于魏国公主,她生为公主的那一刻就注定随时可能作为一颗棋子,成为邦交的牺牲品,尊贵和代价是等同,这是理所应当的。没有人分出多余的心思去同情她。
咸阳的事情与他们关系不太大,宋初一要做的就是稳住身边这些剑客的情绪,尽全力办好巴蜀之事。
“先生,我们是在楚国休息一晚,还是直接入小径?”谷寒问道。
“不可在楚停留,诸位辛苦些,脱离危险的地方再作休息。”宋初一道。
“嗨!”众人齐声应道。连宋初一这样看起来很文弱的士人都不觉能挺得住,他们自然不能怂了,而这一路过来,宋初一吃的苦也不比他们少分毫,自是无人怨言。
趁着天色尚早,从小道策马赶路,傍晚时,已经接近那条山谷小道的入口。
“驾!”一阵马蹄声。众人抬头看过去,见是前方探路的剑客返回,戒备稍缓。
探路的剑客拱手回道,“先生,前方五里外有楚军扎营,因不便靠近,暂不知具体有多少人,但据目测约应不下于十万。”
“可知领军何人?”宋初一问道。
“大纛旗上是‘熊’字。”剑客答道。
熊畏?宋初一来回想了个遍,楚国倒是有不少姓熊的将军,但一般情形下没几个够资格统帅十万人,只有大将军熊畏。
既然熊畏在,那么砻谷不妄应该也在此处了。千夫长,这个职位在卫国还能数得上号,但楚国十万大军中却不算什么。
宋初一不欲多管闲事,但楚国大军压在巴国边境究竟意欲何为?这个她必须得弄清楚,万一楚国也有意下狠力气去攻巴国,还应早作打算,免得到时候费尽力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思来想去,宋初一觉得也不无可能。巴国仗着天险,即便在早期巨无霸的楚国面前依旧毫发无损,但是巴国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一目了然,楚王糊涂,但楚国还是有不少明白人的。
“继续关注,莫要太靠近。”宋初一道。
“嗨。”剑客应道。
“先生……”
宋初一打断谷寒的话,道,“我们先进入小径,按照原计划赶路,派几个人留下打探消息。”
“嗨!”谷寒应了一声,便安排去了。
“先生,不如由我去打探。”籍羽道。
宋初一知道他的意思,他想假意去投奔砻谷不妄,与剑客里应外合将消息送出来,然后再寻思脱身。
宋初一摇头。
季涣略略一向便明白了,不禁问道,“先生不忍利用?”
他指的自然是砻谷不妄。纵然已经接受了宋初一是个女人的事实,也决定跟着籍羽追随她,但总怕她会如一般的女子一样太软弱。
宋初一目含深意的看了季涣和籍羽一眼,懒懒一笑,亦真亦假的道,“是呢,那可是我的好徒弟,必须要好好疼爱。”
季涣看着她驱马走开,表情纠结起来。他是比较耿直实在,但并不笨,自不会只按照面上的意思去理解,总觉得宋初一说“好好疼爱”时有些慎人,遂转头问道,“大哥,先生她……是什么意思?”
“驾。”籍羽驱马前行,道,“走吧,是我少虑了。不妄远比你我想象的聪明。”
砻谷不妄拜读研究过各家学说,本就极有才学又聪明,只是脾气太暴躁,又有些少年心性。然而,他跟着宋初一的一番磨练,再加上至今为止的阅历,不说会胎换骨,可至少也不是随便能糊弄的。
第156章 杀人的少女
与楚军相距不过五里路,众人紧绷着神经,一路沉默,气氛紧绷,直到进入谷中才稍稍缓和下来。
“先生,属下认为应当让路探再探远一些。”谷寒道。
宋初一摇头,“你应该明白,我们这种情况不是行军,若是相距太远容易与路探失去联系,反而误事。眼下距离恰好,能给咱们一个应对的时间即可。”
各有各的缺点,他们并非严格按照路线行走,这荒山野岭之中再优秀的路探也不能保证回回都能快速准确的与他们会合,宋初一只是选择了一个相对稳妥的方式。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宋初一心里也清楚的知道弊端,就如这次遇上楚军,倘若他们不是扎营而是急行军,等到路探返回时,双方相距恐怕已经不足二里,应对的时间绝不会超过半个时辰,这是极度危险的情形。
“距离巴国不远了,用三个路探。”宋初一道。
一人行至十五里外,将消息传给十里处的路探,十里处的路探汇总消息之后,传到五里处,再由最后一个密探把前方十五里所有的情况传递回来。这是接力式的消息传递,也是寻常行军最常用的探路方式。只不过宋初一这次带的人不多,路探也一共只有四个,要顾前后,又需要轮番休息,不能够一次全部用上。
谷寒正欲领命去部署,却闻宋初一又补充了一句,“两名向后关注楚军动向,依旧派一人向前探路。”
谷寒怔了一下,“后方已经有一个了。”
派剑客刺探消息的时候同时留下了一名路探,以便迅速会合,这回竟又派过去两个,是不是多了点?
宋初一不起波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道,“执令。”
从宋初一平淡冷静的面上,谷寒看见了一丝似怒非怒的神情,那种压迫感令他心里忽然有些慌张,仿佛自己不懂缘由就是犯了错一般,揣着略微不安的心情将事情吩咐下去。
进入山谷腹地,一行人下马休息。
谷寒仔细想了想方才的事情,顿时明白了,他们是为了秦国吞并巴蜀而来,倘若楚国横插一脚,那他们的一番努力可能就付诸东流了。这么简单事情,他竟一时未曾想明白!
谷寒心中懊恼,恼自己犯蠢,更恼恨自己方才竟然怕了宋初一!想着,目光微转悄悄看了她一眼,明明还是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平淡的眉眼微垂,在思虑什么事情,玄衣窄袖,身材细长,正在抽条的少年模样,斜靠在柳树上的姿态依旧懒散随意,很柔和的样子。
“先生。”籍羽挡了宋初一送到嘴边的酒囊,递了一囊水到她面前。
宋初一咧嘴一笑,轻轻推开,仰头喝了口酒,咂嘴道,“平生所喜,少了酒便觉寡淡。”
籍羽夺了酒囊,将水囊塞进她怀里,“先生若觉寡淡,尽可横扫天下以娱,大可不必在这等小事上消耗。”
“唉!”宋初一无奈,狠狠灌了一阵水,“那恐怕我这辈子最多也就爽快那么一两回罢了。”
“一回足以。”籍羽堵了她的话。
一个人一辈子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便已经很了不起了,宋初一并不自视太高,但这她好歹重活了一回,必须得做成一两件大事才对得起上天厚待。
“楚有攻巴国之意?”籍羽问道。
宋初一吐出一口气道,“楚威王在世曾数度攻巴蜀,占下这块地方是楚威王的遗愿,楚国朝中有众多肱骨大臣支持,这次巴蜀起了内讧,楚国恰好大军压境,八九不离十了。”
楚威王,谥号“威”字便是对其一生的总结。他是个文武双全的君主,进可为领军主将上阵杀敌,退可幕府掌控全局,他在位时,将楚国版图扩到七国最大,威霸四方。
宋初一曾经无数次怀疑现任的楚王不是楚威王亲生儿子,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可是为何堂堂一代雄主就生了个草包呢!大将军熊畏虽说也没什么脑子,但至少还遗传楚威王的骁勇,但楚王就……
“有动静就好,还怕他不动。”宋初一唇角一弯,把水囊塞还给籍羽,转了转僵直的脖子。
籍羽有时候会因宋初一的一举一动模糊了她的性别,却又觉得因此令她有种别样洒脱。
剑客们解下干粮,盘膝坐下,大口吃了起来。
谷京见宋初一走过来,便扬手抛了个馕过去。宋初一接下来咬了一口,随地坐下,与剑客们一起吃起来。
“先生。”谷京往宋初一身边凑了凑,悄悄塞了两粒肉干给她,嘿嘿笑了两声,压低声音道,“某的私藏。”
宋初一喝了口酒,飞快塞一粒进嘴里咀嚼,含糊赞道,“爽快!”
籍羽也在不远处嚼着硬如石头的囊,他行军时也常吃,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但也从没见过宋初一那样竟然还能吃的津津有味。跟着宋初一这么久,总是挑毛病,今日总算发现她居然还有一个优点,就是无论吃什么都如吃山珍海味一般,令看着的人食欲大增。
用完干粮,稍作休息之后,便再次启程。
巴国已经近在眼前了,但是想要进去必须翻越两座大山。
山谷中的气温比外面要高一些,风很小,赶路也舒服许多。到傍晚的时候,一行人已经到了山脚下的酒肆。
屋檐垂挂着酒旗,酒肆旁边用篱笆圈了一块地方,里面传来鸭子的嘶哑的叫声,除此之外,周围一片寂静。
“店家!”走在前面的剑客喊了一声。
砰!
里面传来什么东西倒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却无人应答。
那剑客又唤了一声,“店家!”
等候片刻,依旧无人回应,淡淡的血腥味从屋内飘散,气氛顿时显得有些不同寻常。谷寒静静挥手令人将门踹开。
宋初一也下了马。
嘭的一声,门扉轰然被踹散,碎木在地上激起淡淡的尘埃。
满屋的血映入众人眼帘,除此之外最扎眼的便是那名提着菜刀从血泊里缓缓站起来的素衣少女。她身上着的是未染色的葛麻中衣,衣裤上沾染的血红的触目惊心,她长至腿弯的黑发披散,也掩住了大半个脸,只露出小巧的鼻头和毫无血色的唇。她身上衣物宽大,看不清身形,只能看见露在外面雪白纤细的手腕和脚腕。
一时无人动。
倘若踹开门,屋里是一帮烧杀抢掠的强盗,怕是早就交上手了,可没有人想到会显见这样一幕。
“先生,怎么办?”谷寒问。
谷寒这一问有很多含义。除了不知道该不该管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让他一时没了主意。这家店的店主不仅经营酒肆,还负责带马队入山,如今看情形,躺在血泊里的尸体恐怕就是他了,谁来带路?
宋初一打量那少女,目光落在她细微颤抖的手上。
宋初一往前走了几步,声音平静道,“放下刀,走过来。”
少女身子微微一颤,抬眼看着宋初一,迟疑了片刻,才把手中菜刀丢下,赤脚缓缓走了出来,在距离剑客半丈远的地方停下。
“何人?”宋初一问道。
少女仰起头,宋初一也看清了她的容貌,竟然是个极美的女子。巴掌大的脸,烟眉凤眼,右眼正下方有一颗淡淡的泪痣,看上去颇具楚楚之色。
“我……”她声音枯哑。
这一个字便向宋初一暴露了不少信息,一般身份低贱的女子在见到他们这一行人绝对不会这样自称。
并且,这少女站着的身子摇摇欲坠,却依旧硬挺着不容许自己倒下,要么就是坚韧不屈,要么就是骨子里有不容辱的骄傲。宋初一认为是后者。
“他欲辱我,我便杀了他。”少女极力维持平静,微颤的声线却还是不慎泄露她的恐惧。
宋初一转身,吩咐谷寒道,“在此休息片刻,等消息来便启程。”
谷寒应了一声。
宋初一寻了离屋子远的位置坐下。
反正店主已经死了,这里的鸡鸭尽可取食,剑客们征求了宋初一的同意,便将店主尸首埋了算是对取用他食物的报答。
烤好鸭子,剑客们大快朵颐起来。
宋初一令人送了半鼎给那少女,怎么说人家也是最大功臣,若不是她杀了见色起意的店主,他们也不能吃的这么尽兴。
这年头,杀个把贱民和屠一头畜生没有任何区别。
谷寒却吃不下,“先生,店主死了,山路难行。”
剑客的厨艺并不好,鸭子还带着骚味,宋初一皱着眉喝了口汤,道,“无需忧心,先生我能掐会算。”
谷寒见她笃定的模样,提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那就有劳先生指路了。”
“多吃些吧,好有力气赶路。”宋初一和颜悦色的将一盆鸭肉推到谷寒面前。
籍羽从厨房中出来,看见这一幕,似有若无的嗤笑一声,走过去将手里的一钵肉放在她面前。
宋初一嗅了嗅,眼睛微微一亮,二话不说,埋头吃了起来。
宋初一基本不挑食,连发霉的食物都能下咽,甚至可以啖生肉,但惟独受不了那些弄的半生不熟还有异味的肉,在她看来还不如生的。
饱餐一顿,众人收拾好,清点了干粮,开始向大山前进。
这一去可能在山里面呆三五天,密林中野味多,但湿气重,很难找到可以生起火的地方,若不想茹毛饮血,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
“先生。”
宋初一刚翻身上马,便听闻那名少女嘶哑的声音唤她。
第157章 卫国十六江
宋初一回首,见那少女向这边走过来。周围剑客立刻按剑戒备。
“先生可是要入巴国?小女也欲入巴国,不知可否同行。”少女漆黑的眼眸盯着宋初一,已经不似方才那样仓惶。
宋初一淡淡看了她一眼,转回身,“出发。”
竟是未曾理会那少女。
一行人策马进入林木间隐现的小道。许是不久以前还有大的商队从中经过,许多灌木野草都被压折,一眼便能看清道路。
已近入夜,林中的光线比外面要暗的更快,众人都没有话,只埋头赶路,直到看不清楚任何痕迹,宋初一才吩咐在原地休息。
其实若不是近来情形纷乱,那店主已死,倒也没有必要如此急着入林。
剑客们纷纷取出雄黄配在身上,把马带入林子里拴好,周围撒上雄黄,便寻各自在附近寻了树杈躺了。
季涣深知宋初一睡觉时的惨状,于是和籍羽一起躺在她左右的横枝上,准备随时接住她。
众人已经连续很多天未曾深睡,谷寒安排好值夜之后,林子便重归寂静。
林中树木很密,几乎没有任何风,细碎的月光从缝隙中漏过来,仿佛带来了一丝清凉。
约莫隔了两个时辰,林子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剑客们立刻睁眼,透过密密的枝叶向外观察。
宋初一听见声音亦睁开眼睛,身旁季涣已经悄悄张开弓向外瞄准。
林子里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见灌木丛晃动之后,从中钻出一个白影。季涣手里的弓几乎张满,宋初一已经隐约能听见紧绷的声音。
下面那白影叹息了一声,小声唤道,“先生?”
却原来是傍晚时遇见的那名少女,宋初一闭眼继续睡。
季涣不知是否应该射杀,不禁转头看了籍羽一眼,见他轻轻摇了摇头,便慢慢收起弓,手却按住剑柄。
那少女站在原地半晌,寻了一棵树下蜷缩起来。
籍羽微微皱眉,周围雄黄味很浓,能猜到他们在此处落脚并不奇怪,但是少女的言行举动都让他觉得不简单,让这么个人跟着,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但想起傍晚时看见那女子的容貌,总觉得似曾相识……他目光从宋初一的面上掠过,见她闭着眼,神态一如初,便也不再多管。
平静了一夜。
次日清晨,光线稍好一些,众人便立刻起身,活动活动筋骨,上马继续赶路。
在这样的树从中,乘马的速度并不会快,但总比徒步在草丛里跋涉舒服的多。
“先生,那女子还跟着。”季涣凑近宋初一小声道。
“看着,若无多余精力便杀了。”宋初一言简意赅。
“我总觉得她有些眼熟。”籍羽道。
季涣怔了一下,旋即笑着调侃道,“大哥,这姑娘姿色不错,你不会是瞧上了吧?”
话是这么说,但季涣很了解籍羽不是这种人,看着他严肃的形容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无趣,摸了摸鼻子,问道,“莫非大哥在哪里见过她?”
“像十六公主。”籍羽道。
季涣诧异,回头看时,已经不见那女子的身影,“不会吧,十六公主怎么会跑到这荒山野岭?”
籍羽长这么大只在卫国效命,他口中的公主,自然是卫国的公主。
卫侯女儿众多,最小的女儿是十六公主“江”和十七公主“曦”。二人的母亲是表姐妹,同时有身孕,也几乎是同一时间生产。那时候卫侯已经是近五十的高龄了,在此之前,宫里已经七八年没有孩子诞生,所以虽然出生的两个都是女儿,却是他最宠爱的孩子。
同父异母,许是因为母亲有血缘关系,本身长得也很像,十六和十七样貌也生的极其相似,只是十六眼下有一颗泪痣。
籍羽作为一个官职并不算太高的武将,不可能对公主们的样貌很了解。但毕竟是最得宠的公主,每每宴会上,她们总会在最令人瞩目的地方,籍羽曾经远远的看过几次,所以眼下看着虽像,但无法确定。
“既然如此,便去问问吧。”宋初一开口。
籍羽究竟还是不能对那个生他养他的故国不闻不问,听宋初一如此说,便调转马头。他心里明白,什么卫国公主,对于宋初一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之所以会说出这句话,主要是顾及他的心情。
对此,籍羽心存感激。
不消片刻,籍羽便回来了,马上多了一个人。
宋初一在马上转头,笑看着籍羽,吹了一个响哨。
随着宋初一响哨,所有剑客都回过头,看见籍羽美人在怀,都向他投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少女苍白的脸色泛起一丝血色,垂着头看着自己满是伤口的脚。
待籍羽走近,季涣忍不住好奇,问道,“您怎会在此?”
卫江飞快的看了季涣一眼,干裂的唇蠕动一下,却未曾回答。
男人对于美丽柔弱的女人都有着莫名的保护欲,季涣见她可怜,便解了水囊递给她,“不嫌弃的话,就喝吧。”
“多谢。”卫江接过水囊,并不嫌弃,拔开塞子轻轻抿了几口。
纵使她现在形容狼狈,可是一举一动都透出独属于女人的矜持和优雅,让季涣看的心中大为感叹——同是女子,怎么差距如此之大呢?
籍羽的马匹几乎和宋初一并行,卫江能够清楚的看见宋初一的侧脸,她轻声道,“多谢先生携带。”
宋初一转脸,冲着她咧嘴一笑,“真感谢的话……以身相许这样的事情在下并不介意。”
卫江脸色充血,小声道,“先生之恩,小女来生结草衔环……”
“在下目光短浅,看不到那么远。”宋初一嘴角噙着一丝笑,打量她几眼,似乎是见她太过窘迫,哈哈一笑,和善道,“说笑耳,在下从不强迫女子。不过姑娘如此绝色、如此坚韧的性子,实在令吾倾心。”
众人脸色各异,皆因为宋初一方才还一副别人死活无关痛痒的淡漠,籍羽将人救了,她这厢转眼又开始心安理得的调戏起来,实在猥琐至极。不过看样子,那女子虽有些恼意,但似乎并不反感。
卫江羞的不敢抬头,也就未曾看见周围人的神色。
第158章 发情非是爱
开始的时候,宋初一笑着调戏了几句,但后来便安静下来了。
她之所以敢上山,并不是真的因为能掐会算,而是这条路她前世曾经走过好几次,并且她在野外生存辩路的能力也十分强悍。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怠慢,一直在全神贯注的分辨路途。山间有许多小岔道,也许哪一条走岔了就会越走越远,是不是会遇上未知的危险也未可知。
一路走的十分顺畅,天色将黑时,恰好到了一条溪旁,宋初一下令在此处休息一晚。
谷京在溪旁洗去满脸尘,甩着水走到宋初一身旁,“先生真是神了,这一路顺畅,真是个好兆头。”
宋初一笑着拍拍身旁的草地,谷京在旁盘膝坐下,满脸好奇的道,“先生有这神技如何现在才用?”
“主要是……”宋初一凑近他,神秘的道,“太耗神,不能随便乱用。”
谷京一脸了解的表情,用力点点头。
籍羽无语。他不知道宋初一是不是真的会占卜,但据他对其了解再加上感觉,判断她这是在唬人。
在一旁静静的卫江忽然问道,“先生可是宋氏?”
宋初一回以一笑,又微微挑眉。
这样的神情看在别人眼里,便是承认了卫江的说法,又询问她为何会这样问。
“我父经常提起先生。”卫江憔悴的脸上泛起一抹温雅的笑意,“他言:有才而性缓,定属大才。有智而气和,斯为大智。先生便是有此大才大智之人。”
有才华而不骄不躁,淡然处世,定然是大才。有智慧却性情平和,不为外物所扰,这是大智慧。
籍羽微微怔了一下。抛去宋初一平时那些令人不齿的习性和玩闹来看,她在对待大事上一直是心平气和的,从来没有因为哪件事情急的火烧火燎。甚至有时候平静的让人觉得她不负责任,就连不好的结果,也都淡然接受。
也许,这正是他甘心忠于她的原因吧。
“这话甚有道理,不过在下脾气一贯暴躁。”宋初一诚恳的自我评价。
这是最真的话,但没有一个人相信,因为宋初一暴躁的时候九成都在赵倚楼面前。
“先生自谦了。”卫江道。
“世人都道义渠、秦国是蛮族,其实巴蜀民风彪悍不下义渠,公主之尊,因何入巴国?”宋初一问道。
巴蜀之地因为长期交通闭塞,与中原文化融合极少,但作为文明较早的发源地之一,他们有一套完整的属于自己的巴蜀文化。所谓彪悍并非是指崇尚蛮力,而是有一些中原人无法理解的风俗,再加之巴蜀之人骁勇善战,给外人的印象难免野蛮。
卫江垂头,道,“我来寻人。”
宋初一眉梢微挑,热心道,“所寻何人?在下这趟入巴蜀要呆上一些时日,也可顺便留心一下。”
卫江急急抬起头来,“当真?”
“只是顺便,在下毕竟有要事。”宋初一强调。
纵使如此,也好过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巴国里大海捞针。卫江道,“说起来,先生与此人或许还认识。他曾经是砻谷老将军府上的门客,出自法家,叫姬眠,字悟寐。”
“姬悟寐?”宋初一在卫国时也算是蒙他照顾过,听说是他入巴国,这才真正放在心上,“公主可确定他来了巴国?”
“嗯。”卫江点头,“听闻他离开卫国另谋出路,我便猜想他去了楚国,便带了二十护卫和一名侍女赴楚国寻他,但到了楚国,便听闻有法家士子被轰出宫的事情,我猜想是他,几番打听,得知他欲往秦国,但是路上又不断探到他的踪迹,最终在山谷酒肆的店家口中确认。”
至于为什么她会独身一人,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遭遇了什么不幸,宋初一并没有问,反而心中对卫江刮目相看。一是因她一个养在深宫的娇柔公主却能吃得这般苦;二是为她的胆大、聪慧、细致,就譬如一般人得知所寻之人的去向,怕是立刻就追了去,而她却是一路多加打探,避免再次扑空、走冤枉路。
真是不可多得的女子啊!若只藏在深宫里就可惜了。
宋初一对卫江起了两分好感,看见她满是伤口的脚,冲籍羽道,“帮她清洗包扎一下吧,弄不好这双脚可就废了。”
丛林里湿气重,巴蜀之地也一样,倘若伤口长时间不清理,很快就会化脓腐烂。
籍羽扶着卫江走到溪边,用清水帮她清洗干净伤口,拿小刀刮去已经腐烂的肉,擦干之后用酒烧一下。
从始至终,卫江只发出闷哼声,待这一切做完,她原本就苍白如纸的小脸越发没有一丝血色,满脸的汗水泪水将皮肤浸的几乎透明。
美人泪断人肠,美人隐忍的眼泪更是让这些铁汉子们坚毅的心化作绕指柔。
谷京呲牙道,“老子以后也想要个这样的婆娘。”
宋初一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作势拭了拭眼角,“这都是因为爱啊!太她娘的感人了!”
谷京不解道,“先生,我知道欢爱,但何谓爱?”
宋初一想了一下,煞有介事的道,“就是你想和某个女人欢爱,早上想晚上想,特别想。”
“那我平时见到姿色不错的女人都想,晚上做梦的时候也想。”谷京嘿嘿笑道。
“我认为……”宋初一收回放在卫江身上的目光,看向谷京,“你那应该不能叫爱。”
谷京亦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那叫什么?”
“叫发情。”宋初一道。
谷京挠挠腮,“这么复杂,先生有爱?”
宋初一摇头,凑近他,一脸猥琐的道,“我也是看见好看的就……”
“哈哈,那先生和我一样。”谷京仿佛很高兴能和宋初一有共同点,即使是很下流的共同点。
两人这厢笑的欢,一旁季涣无语的啃着干馕饼,心道,先生果然和大哥说的一样。旋即反应过来宋初一的性别之后,立刻开始判断自己算不算好看,想来想去,最终目光满是怜悯的看向籍羽。
以往季涣引以为傲的体型,在此时此刻被自己批判为身材过于强壮,面容生的粗犷,远远一看如熊一般,一点都不好看,但大哥不仅有魁梧的身材,还有端正硬朗的面孔,蓄起美髯,正是时下标准的美男子啊!
至于宋初一,也不是说丑,只是季涣以为,一般喜好的男人不太能接受,越是熟悉越无法接受。
入夜,在溪边的这块小小空地上,抬头能看见半遮半掩的苍穹,月光从枝叶缝隙里漏下来,落在溪水中,宛若涌动着的星光,比起看广袤开阔的景色也别有一番意趣。
今夜终于不用睡在树上,宋初一铺了羊毛毡子,一躺下便睡的昏天暗地。
卫江坐在溪边,垂眸看着溪水中零星的光,微微抿紧漂亮的唇,楚楚的面容上脆弱与坚韧的神情交织。
“公主,休息吧。”籍羽在她身后不远处停住脚步。
卫江回过头,“籍先生不必如此唤我,就如同没有籍师帅一样,这里亦没有什么公主。自从我逃离卫国,便没有资格做卫国的公主了。”
小国无邦交,弱国无邦交。卫国与魏国的较量中失利,除了各种妥协退让之外,还须得送一名最受宠的公主嫁入魏国,以缓解两国紧张的关系。这是享受公主尊荣的女子必须履行的责任,所以列国联姻迄今还未曾出现过逃婚的,卫江算是第一个。
籍羽了然,倘若不是卫侯想放她走,恐怕她也难以从深宫之中出来,还带了二十余人。卫江之所以痛苦自责,亦是因为觉得把这样的责任丢给垂垂老矣的父亲抗着,实在心绪难平吧!
事实也正如籍羽所猜想,卫侯当月就把十七公主嫁了出去,卫江跑出来他也未曾阻拦,甚至还暗中助了一臂之力。一辈子都在妥协和委曲求全中度过的卫侯此时来了这么一手,不知道是想做些无力的反抗,还是直接破罐子破摔,但有一点是绝对的,他作为一国国君、一个男人、一位父亲,即使国事上难以挺直腰杆,却至少能满足女儿所愿。
“唤我卫江吧。”卫江起身。
籍羽点头,“我在先生身边铺了毡子。”
“多谢。”卫江微微躬身,去了那空的那处毡子。
深林暗夜,流水汩汩,耳边还能听见细细如落雨般的草虫声,伴此入梦,睡的深沉香甜。
次日,天色微亮,众人便起身整装出发。
宋初一并未走盘旋的山路,而是从山麓穿过,没有任何参照物,需要很强的方向感。好在老天照顾,是个阳光普照的晴天,辨别方向就更加容易了些。
到午时,提前半日出入了巴国。巴国多山,但只要进来之后大可寻几个巴国人领路到都城阆中。
刚出山口便能看见一个小小的村落,这个村落的人经常能看见外商出入,因此看见宋初一一行并未大惊小怪,反倒是许多未曾来过巴国的剑客有些吃惊。这里无论男女老少所着衣物迥异于中原的任何一种服饰,出乎意料的是,这里的女人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难看,反而有一些白皙可人,身上着颜色鲜艳明亮的衣物,颇有一番风情。
宋初一命谷寒去村落中找个人领路去阆中。
一行人下马等候。
须臾,谷寒尚未归来,却见几个巴国少女在不远处看他们。宋初一听着他们嘀嘀咕咕的一阵子,不禁勾起唇角,看风景似的,不着痕迹的往后走了几步。
她这厢刚刚站停住脚步,便听见挥剑的声音。
第159章 享受被享受
籍羽一扬剑劈开了那几名巴国女子丢过来的果子。
而那些女子不仅没有被吓到,反而尖叫欢呼着拿了更多果子投过来。籍羽为免被果子砸到满身狼狈,只要用衣兜将投过来的果子兜住。
宋初一张了张嘴,眼见事以成定局,只好收声等看好戏。
那些巴国少女见状,立刻欢呼一声如小鹿般欢快的飞奔过来。谷京和季涣看着新鲜,都凑到宋初一身边询问。
“这个啊……咳,我也不太懂。”宋初一打马虎眼。
谷京头脑单根线,且对宋初一极度崇拜,她说什么他立刻就信了,季涣则表示质疑,“先生真不知道?”
宋初一果断摇头,“不知道,不过你看这些女子都明丽的很,挺赏心悦目的不是?”
季涣眼光比较高,不过头一次看见穿着这么鲜艳又热烈奔放的女子,倒是的确觉得很有趣。
也不过是两句话的功夫,那边籍羽已经被三四个巴国少女抱住。作为一个武将和一个剑客,对危险有敏锐的直觉,这些淳朴的当地少女没有任何恶意,这一点籍羽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所以并未直接挥剑。
一瞬的迟疑,造成现在不尴不尬的场面。籍羽一贯沉稳冷静的模样有些破裂,但也只是转瞬间就恢复了冷静。他好歹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投怀送抱这种事情不是没有遇见过,只是没有看过这么生猛的罢了。
怜香惜玉这种事,从来不是籍羽的风格。他正欲伸手把这些女子丢到一旁,身后却传来宋初一的声音,“羽啊,你接了果子就不能拒绝,否则就算咱们的刀架在这些巴人的脖子上,他们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肯带我们去阆中。”
巴国山多路险,又有猛兽出没,且民风彪悍,倘若没有当地人的带领,这一路有多困难可想而知。
“先生不是不知道?”季涣有些恼,爷们虽也不介意睡一两个女人,但这种被逼迫的感觉实在不好,尤其籍羽在他心目中就如山岳一样的形象。
宋初一不会解释自己方才想提醒,但是没来得及,眼下也只好诚恳的看着季涣,无辜道,“我刚悟到的。”
“先生真厉害。”谷京表示崇拜。
季涣急的瞪眼,“这种事情也能悟到!?先生就是没个正经,赶紧想法子帮帮大哥啊!”
“咳,这法子也不是没有。”宋初一深深的望着他,“我猜,谁要是能引起那些姑娘们的兴趣,风头盖过羽,许是会有转机。”
季涣环视一圈,愁眉不展道,“也就大哥生的好看!”
“巴国大部分男人都是短小精悍,据我揣测,这些巴国女子会喜欢特别高大威猛的汉子……”宋初一定定的看着季涣,意思很明显。
秦人多生的高大,但看起来最魁梧威猛的是季涣和谷京。
“让我去解救籍兄!”谷京义不容辞的站起来,脸上却是掩不住欢喜。
季涣叹了口气,站起来,猛的吼道,“你们这些巴国的婆娘,都给老子过来!”
一声咆哮,顿时安静了许多,巴国的女子们都纷纷回头,即惊惧且欢喜的望着季涣。
宋初一眼见她们意动,便在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过来,然后指了指季涣做了个交合的手势。巴国女子一时有些犹豫,看看季涣又看看籍羽,隔了几息,纷纷松开籍羽,带着羞涩畏惧的神情走到季涣面前。
众人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是什么情况?方才还如饿狼猛虎一般的女人,转眼间就变成淑女了?
也有两个女子顺便看见谷京,大胆的对着他抛媚眼,见他咧嘴呵呵笑着,便大胆的上前来牵的的手。
方才籍羽坐在最外边,女子们一眼就看见了他,眼下环视四周,发现这里的男人除了宋初一之外体格都很是不错,便各自寻了合心意的男人去请欢。
“到林子里去吧,不要走远,不要跟她们任何人回家,如果她们硬拉你回去,可以翻脸,切记切记啊!否则你们白牺牲色相了。”宋初一老妈子一样的嘱咐道。
两个少女见宋初一这副模样,即便听不懂语言,也冲她翻了个白眼,表示鄙视。
季涣一直黑着脸往林子里走,三个少女一直小心翼翼的跟着跟在他身后,其他女子虽表情羡慕,却没有一个人再跑到季涣这里。
此种风俗的形成,主要是因为这个部落依旧以母系氏族为主,女子可以挑选任何心仪的男子欢好,而不是守着一个男人过一辈子;其二,是因为在这种距离都城很远的地方,各个部落之间有时候会因为狩猎区域的问题而产生摩擦,再加上以狩猎为主,每年死伤更甚;另外还有一个最最重要的原因,这里是最靠近楚国的地方,是征兵重地。
种种情形导致男性稀缺,部落想生存,女子必须要找男人生孩子。
方才那些巴国女子看似一团乱,但她们都会不约而同的把最健康、年轻、结实的女孩留给她们认为最好的男人,以便更容易的生出健康的孩子。
看着几个人带着少女去了林子里,籍羽皱着眉头问宋初一,“怎么回事?”
“咳,她们可能觉得你接了果子,却又磨磨唧唧的,心中不喜欢,恰好季涣魁梧霸气……”宋初一看着小风吹动树林,脑海里各种各样少儿不宜的画面。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籍羽眉头拧的更深。他自从妻子过世之后便再也没有碰过女人,季涣虽然尚未娶妻,也偶尔不会拒绝女人求欢,在这方面却不喜欢勉强,倘若不是某人煽动,就算他是想替自己脱身,却是宁愿提剑上来砍了这个几个女人,也不会想到这种法子。
而那煽风点火的某人,没有第二种可能了!籍羽盯着宋初一。
宋初一可不是那种会被人看到不好意思的人,抄手坦然的任籍羽观看,目光却依旧不离林子,答案似是而非,“看看京和涣就知道了,享受还是被享受……这是个态度问题。男人嘛,别一脸像是被强了一样,潇洒一点。”
如果季涣面对这样毫无诚意的安慰,恐怕立刻要暴躁了。
片刻,谷寒领着一名老者回来。
“部落里就这一个引路人,会说中原的语言,我与他谈妥了价格,是十金。”谷寒道。
十金啊!真够黑!众人都恨不得在这里常住了,又有这么多女人白睡,带个路就能赚十金,简直人生最理想的生活啊!
宋初一点头,打量老者几眼,是个精瘦的老叟,着一身黑褐色的麻布衣,满脸褶皱,眼皮下垂几乎遮住了整个眼睛,须发却又只是花白。在他偶尔抬眼的时候,宋初一迅速的捕捉到了想要的讯息。
老叟似乎也有些吃惊,大约是没想这么壮实的汉子却以一个少年为首领。
宋初一对这老叟的印象并不太好,便慢慢问道,“您会说的是那一国话?”
这是一句极简单的话,老人基本能听懂,回答道,“周语。”
周王朝强盛时期曾经纳了一位士人的良言,在天下推行教授周朝语言,也就是所谓的官话。不过还没把臣民教化,周王室就沦为了摆设。虽然周王室的语言并没有达到让大多数人会说的地步,但在邦交和行商之事上却起了莫大的作用,大家默认都使用“官话”进行沟通。
宋初一立刻以流利的官话问道,“从这里道阆中需行多少天?”
那老叟愣了一下,顺口说了一句大家都听不懂的语言。
宋初一表情有些茫然,继续用周语道,“您说的是……”
“抱歉,老朽太久没用周语有些生疏了,从这到阆中要翻越十座大山,若是快一些的话可以走近道,那最少也需要二十天。”老叟道。
宋初一接着引导问题,“山里可会有危险?”
“有一些凶蛮的部族或者野兽,至于部族,只要给些钱财不会有太大问题。”老叟满脸笑容的道,“老夫为商贾引路三十余年了,绝不会出岔子。”
宋初一了然,笑眯眯的道,“在下自是不会质疑您的经验,至于遇到部族也无所谓,我这里都是一些可以在十万大军中取主将头颅的大剑师,出不起钱财的时候,还请您莫怪我们对巴人动武才是。不过未免这种情形的发生,能否请您带我们避开这些部族?”
这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威吓。宋初一来过巴国,知道有一些引路人与巴国内的一些部族勾结,专门领着商队经过这些部族,然后利用天险和熟悉地形的优势杀人越货。
老叟微微僵了一下,笑道,“客人放心,那是自然的。”
她本就怀疑老者是干这种勾当,又不敢肯定,但方才老者的举动,和两句话便出卖了自己。
宋初一懂巴语,之前老者那句话说的是:酒肆里的掌柜可好?宋初一故意装作不懂。后来他看宋初一听不懂巴语,也不会说巴语,便说了需要买通部族的事情。
另外像这种建在山口的部落,不可能只有一个引路人,可是这老者紧接着又说自己已经有三十多年的领路经验了,宋初一看他虽然显出老态,身体还十分硬朗,如此有经验的人引路人,为何会没有被过往商贾选择?
最主要的是,若是个有良心的人,忽然看见听见一群这么厉害的大剑师莫名其妙的闯进自己国家,还要往都城去,不得怀疑他们是不是想刺杀他们的君主啊!这老叟还算精明,对此事却无动于衷。
在宋初一看来,处处都是破绽!
第160章 各种极品们
周语就是靠近卫国那一代的语言,虽说十里不同音,但籍羽自还是能听懂个大概,连蒙带猜也将情形摸的八九不离十。心中只能叹:老翁年纪虽大,但在玩心眼的事情上,终究还是不如这个为了玩心眼而生的人啊!
休息一个时辰,等那几个和巴国少女进林子的剑客都返回,便整装上路。
引路的老叟带了一个盲眼中年男子,宋初一从他们的称呼知道男子是老叟的侄子,是部落里所剩无几的男人之一。
中年男子面容消瘦,神色郁郁,默默的跟着马队,三天不曾说过一句话。
后几日在老叟的安慰下,男子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从他们的对话中,宋初一才得知缘由。
有时候幸存真的不能等于幸运。这名男子在部落里什么都不用做,部落里会供给他吃穿用度,而且都是最好的,但是他每天至少要和一两个女子发生关系。这也导致他刚到壮年便不能人道了。
既然如此,对于部落来说,他已经没利用价值了。
老叟也曾经与他有类似的经历,后来便与许多部落勾结打劫过路商队,以此谋生。
这遭遇的确悲惨,但宋初一却觉得应该庆幸才是,他现在还是壮年,身子养一养,还能拼搏一番,用双手养活自己,倘若是五十余岁才被弃,那才真的叫可悲。
通过一路上的接触,老叟对宋初一也有一些了解。他以前遇上的所有人都不傻,但是只有宋初一一个人让他觉得不能糊弄。
宋初一似乎除了从一开始有一句威吓和试探之外,再没有做过更进一步的事情,只是以往所有人在山里转悠几圈便会失去方向感,而她却始终能分辨出方向,也能够择出最佳路线。
老叟明白了宋初一找他来只是做一个细节的向导,便也就熄了绕路的心思。
在十五日之后,宋初一一行终于看见了阆中。
这是群山环绕中的一片盆地,这个时间陇西已经进入初冬了,而此处却依旧是庄稼茂盛。
正是清晨,淡淡的雾气缭绕,阆中城便坐落在这片宛若仙境的地方,没有防护的城墙,因为外围的天险便是最好的屏障。
宋初一不是第一次到阆中,但再次看见群山环绕中的安逸,再想起一路走来的艰辛,依旧皱起了眉头——想大军压境的攻下巴蜀,实在难于上青天啊!
宋初一命人给了那老叟十二金,便领人入了城内。
阆中一直是中原商贾必到之处,而冒险到巴蜀来做生意,必须得有足够的武力,所以宋初一这二十剑客只相当于一支普通大小的商队护卫,并不会太引人怀疑。
“这里的人瞧上去倒还像个样子。”谷京看着从身边往来的巴人道。
战国人判断一个地方贫富,首先从建筑和衣着上来看,建筑暂且不说,光看身上布料的多寡便能知一二。再譬如,把皮毛围在脖颈或披在身上是贵气,若是把皮毛用来遮羞就是未开化。
这在战国的任何一个地方都适用。
“何止是像样,巴国物产丰富,比秦国更加富庶。”宋初一道。
“地处偏僻,民风未开化,当真富庶?”谷寒问道。
宋初一笑笑,“住上几日你便知道了。”
多数人即便自己心里知道自己家乡有哪些不好,对外也绝不承认差,宋初一这么说让剑客们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快。
但是宋初一认为,在这个充满鲜血和战火的世界上,倘若没有霸主的实力却富的流油,不过食耳!便如你若是一名庶民的女儿,却长成倾国美人一样危险。
没有能力保护的东西,还不如没有。
“今日先寻了地方投宿,暂定在巴国停留一晚。”宋初一到巴国来,主要是亲自打听一下所谓巴蜀开战究竟有几分可能性,从未想过从巴国入手。
一来,巴国对外的商路不如蜀国多,其内部更是部族众多;其次是,巴人骁勇善战是出了名的,就算与最强盛时期的楚国作战也从未吃亏过。
除了这点之外,宋初一还特别喜欢蜀王,此人的昏庸世所罕见,商纣王和周幽王在他面前实在不值一提,如果是他当时在这两位的位置上,怕是更能折腾。窝在蜀国这种小地方,没能让他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绝对是历史的遗憾!
这种也算是一代奇才,所以宋初一觉得很稀罕。
有这种满身写着“亡国”二字的国君,宋初一不拿他开刀简直对不起苍天丢下的一块大饼。
两国战事在都城传的沸沸扬扬,在巴国停留了一天便打听到了两国剑拔弩张的缘由。
说起来很可笑,居然是两国君主后院的葡萄架倒塌了。
巴蜀两国素来不和,有一回巴国国君听说蜀王嘲笑他是不知高雅为何物的牛粪蛋,怒火攻心,拔剑就要去劈了蜀王。巴国也不知是哪位臣子给巴国国君出了个主意,说蜀王爱美人成痴,打着修缮关系的旗号送几个妖娆多情的女子去迷惑他。巴国国君为人特别抠,听闻这个计策,勉强批准了,不就是几个女人吗?一咬牙一闭眼一狠心,也就舍了。
巴国放低姿态,送了几个美人去。蜀王那叫一个舒心,巴国那位什么时候低过头啊!连带着看着几个巴国女人都觉得倾国倾城,一连宠幸了好几个晚上。
结果巴国女子怀孕了,这下蜀王后急了。蜀王这位往后还是颇有手段的,虽然生的并非多么貌美,但很能讨夫君欢心,蜀王的女人有一半都是她搜罗来的。但因为引不起蜀王性趣,一直没有诞下公子。
王后一听闻此事便下令要将她辛苦从民间搜罗来的美女装上车,都送给巴国国君。蜀王这下急了,连忙去找王后。
王后只淡淡的抛了一句:您现在就喜欢巴国的美人儿,那几位也的确生的不凡,这些您用剩下的庸脂俗粉不如就送给巴王算了,也算礼尚往来,反正您现在也不耐烦宠幸她们。
王后本是拿话将蜀王激上一激,谁知道她低估了自己夫君的胡闹程度,那一句“用剩下的庸脂俗粉”令蜀王大呼:妙哉!当下吧王后夸奖了一番,令人将美人们好好装扮一番就送去了巴国。
巴王不比蜀王阅美人无数,形形色色的美人儿站成一片,那风景实在美不胜收!巴王眼睛都看直了,再加上他原本就抠,心想几个美人换来一堆,这很合算啊!所以不顾群臣劝阻,便将美人都留了下来。
这下子,巴王后那边的醋坛子又打翻了,提剑去找巴王拼命。打完一通之后,拎着包袱就返回了自己的部族。巴王后不仅曾经与巴王并肩作战,是名少见的女悍将,而且还是巴国一个大部落的首领,有情分又有政治意义,这一走问题就大了。王后部落里见自己女头领怒火冲天,便要求巴王给他们一个理由,不然就造反。
巴王这才回过味儿来,虽然他一直觉得蜀王猪一样的头脑,但猪的身边总该有明白人,肯定是用计离间他们夫妻感情。
王后哄不回来,巴王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一怒之下出兵攻打蜀国。
蜀国倒也真有明白人,立刻祸水东引,引到了苴国那边。
苴国是夹在巴蜀之间的一个小国,是与蜀国王室开明氏同属一支,是蜀国的附属国。可是苴国的国君与巴国国君关系比较好,暗中联手反蜀。所以蜀国大臣想借此事离间两国。
三国闹的不可开交,实在是剪不清理还乱。
宋初一刚得知消息的时候,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这巴蜀之地真不愧汇聚天地之灵气,生的都是妙人啊!
不过笑归笑,她心里还是冷静的判断了这个局面。
这件事情很难让巴蜀之间发动大规模的战争,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这件事情从表面看上去很幼稚,但是实质都是因利而起。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随意任性的发动一场大规模战争。
巴王去打蜀国,不过是想安抚内部王后部族的情绪,实际上也是一种祸水东引。他一边把王后部族的激愤转移到蜀国,一边去向王后示弱赔罪,只要王后一回来,估计多半也就罢兵了。因为蜀王再昏庸也罢,蜀国整个国家的实力摆在那里,两国缠斗百年都没个结果,巴王如何会有信心把蜀国怎么样?
若是一场注定两败俱伤的战争,巴王那个抠鬼,不得仔细计算一下得失?
看来传言有虚啊!宋初一心中叹道。
即使如此,宋初一也觉得巴蜀之地还是有可为之机的。而这个机会定然就在蜀国!
决定之后,众人便整装出发前往蜀国。因着战事未必能起,所以宋初一便也不着急赶路,一路上就当是游山玩水了。
卫江执意要留下来寻找姬眠,在籍羽的劝说下才暂时打消了念头,随着他们一起先到蜀国再另作打算。
“先生,你说这蜀王是咋就这么有想法呢!”谷京赞叹道。
宋初一仔细打量他几遍,发现竟然不是反讽,而是发自内心,不禁龇牙道,“先生觉得你也挺有想法的。”
第161章 不一般见识
“先生过奖了。”谷京谦虚的挠了挠头,然眉宇间皆是得到褒奖的骄傲。
这些天来一直黑着脸的季涣忍不住嗤笑出声,人能单纯到谷京这种境界,生活肯定挺幸福。
“先生,后方传来消息。”谷寒将刚刚得到的密函递给宋初一。
密函装在小小的竹筒里,宋初一拔开塞子,扯出一块白帛。上面写的内容与宋初一猜想的八九不离十,楚国打着练兵的幌子大军压境,随着巴蜀内部矛盾的激化,他们也越来越不掩饰对进入巴国路线的查探,有明显的入侵举动。
宋初一握着这份密函,心觉得,巴蜀这仗真是打不起来了!纵然巴蜀一贯掐的死去活来,但只要进入巴国,再攻上蜀国就容易了几倍,蜀国也绝不会拿国家兴亡开玩笑,放任一头雄狮杀入巴国。
“秦国那边有何消息?”宋初一问谷寒道。
“不知,但可以预料,老氏族不会同意秦魏联姻。”谷寒道。
宋初一淡淡一笑,不会吗?她还记得前世作为魏使而来的是惠施,世人对他的才学和为人并不太了解,但她知道,这个人一张巧嘴实在不下于张仪,且其睿智和博学亦令人折服。
名家是专研“名实”关系的学术派别,偏好辩说理论,最擅长观察和分析。
倘若惠施觉得秦魏联姻没有丝毫可能,就绝不会平白的跑来受辱。对于他来说,只要超过二成的可能,到他这里都是十成。他有这个自信,也有这个能力。
更何况就算抛了前世所知,宋初一直接来分析秦魏联姻的这件事情,也觉得至少有六成可能。
只要秦国近一两年不开大战,宋初一有信心拿下巴蜀。所以赢驷最好能娶魏公主。
傍晚休息之时,宋初一便写了一卷奏简令人送回秦国。
奏简中引史喻今,写的比较隐晦,但抛去这层外衣,其内容最直接的意思是:大秦雄壮河山,如何摆不下一个女人?诸侯争尚周天子之女,但对周王室的削弱却一直没有停止过,何也?趋利也!争权时何人还记得当年“世代永为好”的盟誓?
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女人,大争之世,联姻所产生效用也被减弱,再不复当初“秦晋之好”的局面。
战国的政治,礼仪道义摆一旁,这是一个崇尚诈术的时代!谁没有认清这个事实,谁便会被淘汰。
夜晚的巴蜀,云雾缭绕,月光透过云雾泻下,宛如仙境。
宋初一披着大氅站在院子里赏景,院周围十余剑客拄剑而立。
院子种着几棵木芙蓉,一树火红的花,有的开败了,有的正怒发,还有刚刚打了花骨朵。淡淡的香味与雾气纠缠不清。微风过时,轻轻摇晃花叶,败落的木芙蓉花瓣沾染了水雾,不复轻盈,坠落的时候发出些微声音。
籍羽站在廊下,见宋初一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知道她在想事情,便未曾上前打扰。
“羽,你看那颗星……”
宋初一话说了一般,便被籍羽陡然喝断,“先生小心!”
说着,人已然随话而至。周围的剑客反应也极为迅速,瞬间围拢过来。
叮!籍羽长剑一挥,斩落一枚梭状暗器。
就在剑客戒备四周之时,篱笆外的迷雾中走来几人,随后一名披着浅栗色大氅的男人缓缓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淡淡的烟雾中,借着月光和院子里的灯光,能看清那人着一袭浅色劲装,将身形勾勒的极好,修长的腿,窄腰宽肩,眉清目朗,便如春末夏初的阳光,明亮却并不热烈。
闵迟!他不是在魏国?来巴蜀有何目的?宋初一眉头微皱,转瞬间又松开了。
剑客已经作势随时准备厮杀,只等宋初一下令。
宋初一微微抬手,却是阻止了他们。
“久不相见,故人别来无恙?”闵迟冲宋初一微微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衬着不浓不淡的纯色,显得分外干净。
“闵先生。”宋初一唇角微扬,答道,“无人放冷箭,自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是我鲁莽了,子缓在这里赔罪。”闵迟拱手施礼。
宋初一不欲多言,摆了摆手,刚刚转身,便听闻闵迟道,“不期而遇,是否将当日搁置的一盘棋下完?”
“既然闵先生兴致大好,在下又岂是那不识趣之人?”宋初一转身说罢,吩咐道,“上棋。”
为谋的士人,可以将仇恨、对立摆两边,洒脱的谈笑风生,却容不得感情用事,聊完这一回,谁忘记捡起这两样东西便注定会是输家。
闵迟令人留守在外,只带了一名剑客进来。
廊下席坐棋盘已经摆好,两人坐下,各执一方棋子,未曾多话,便静静展开了对峙。
院子里木芙蓉窸窸落落,墨绿嫣红,雾气纷纷洒洒,在灯笼的光线里仿佛在向上升,又如在降落。
飘渺里,一袭黑色宽袖的宋初一肤如温玉,面上无任何表情,垂下的眼帘将眸中的种种算计遮掩,神态显得十分安静平和。而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一身浅色劲装,唇畔始终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仿若幽谷清晨的空气,干净清凉,似不含一丝杂质般。
两个正主在这里下棋下的十分舒适坦然,但因着刚刚开始那极不友好的“招呼”,两方的守卫都不敢有丝毫怠慢。气氛多一丝紧绷,
“怀瑾,有人说过你像女子吗?”闵迟忽然问道。
宋初一挠了挠大腿边的痒处,打了个呵欠,摇摇头道,“至今还未遇过这么瞎的人。”
闵迟莞尔,落下一子,“你这是骂我呢?”
“哦?闵先生如何得有这种想法?愿洗耳恭听。”宋初一望着棋盘,落下一粒子后,抬头坦然的望着他。
有些事情越遮掩越明显,宋初一相当坦然,面上带着散漫的笑意,心中却在想着倘若他真是看出破绽来,等会要找个什么由头支使剑客杀人灭口。
闵迟打量她一遍,目光定格在她脸上,笑着道,“我言怀瑾有女相,怀瑾不怒?”
宋初一伸手示意让他继续下棋,接口道,“我们道家人向来不怎么跟人一般见识。”
第162章 什么是风情
闵迟的性子与砻谷不妄恰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类型,无论何种话,在他这里都休想激起一丝波澜。
在宋初一的印象里,他就这这样的一个人。在宋国和魏国,宋初一曾经激怒过他,那时候她是想告诉自己,此闵迟非彼闵迟,然而眼前的这个人与记忆里的他越来越重合。终于,重新挑起了宋初一内心的波动。
在城楼上自尽的那天,没来得及捅上一道的悔。
闵迟垂眸看着棋盘上的局势,感觉到异样的气氛,不禁抬起头来看着她。四目相对,目光相撞时,闵迟愣了一下,顿了顿道,“我们……在宋国以前,曾经见过吗?”
闵迟与宋初一不算有什么交情,所有的交集几乎都因宋初一有意无意的挑衅而变得对立,而他之所以月夜前来,亦有几分是因为好奇心。
他想知道,在宋国第一次见到宋初一之时,她那个充满仇视的眼神,纵然只是一闪而过,他也没有漏掉。
“未曾。”宋初一淡淡道。
“怀瑾对我似乎很仇视。”闵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问了。任谁莫名其妙的遭人仇视也会心生疑惑吧?更何况他的记忆还未曾年老衰退,敢确定自己从未得罪过宋初一这么一号人。
闵迟之所以用卫国之事陷害她,除了利益之外,多多少少是因为宋初一那句“人生若无一二实力相当的对手,岂不无趣”。他一贯有些傲气的,也想看看这个胆敢信口开河拿天下与他博弈的少年,究竟有什么本事。
结果出乎他的意料,是宋初一略胜一筹,虽不成功,但她忠义之名在列国之间广为人知。而他却在魏国被困到了现在才得以翻身。
这也使得闵迟对宋初一更加好奇。
静默。
微风乍掠,颓败的木芙蓉如大雨般哗啦啦的掉落下来。霏霏雾气吹入走廊,湿湿凉凉。
宋初一终于落下一粒棋子,抬头拢着袖子看向闵迟,理所当然的道,“余私以为,看人不顺眼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闵迟哑然。
“不要气馁,你这个人还有点意思,说不定哪天我心情一好,看着你又顺眼了。”宋初一好心安慰。倒并非全是戏弄他,这话里半真半假,她现在不能证明眼的闵迟就是前世那个人。但就算不是,前段时间他背后捅刀子的仇也不能不报,顺不顺眼和报不报仇是两码事,她一贯理的很清楚。
“呵。”闵迟笑道,“承蒙关照。不过正如怀瑾所说,人生在世有个人拧巴着较着劲,也挺好。”
说罢,闵迟看了棋盘一眼,爽快道,“怀瑾棋艺高绝,我输了。”
这一局棋才不过下了不到一个时辰,按照宋初一估计,就算是现在的闵迟水平也不至于如此,只怕是有什么事情扰了他的思绪吧。
什么事情呢?宋初一拢在袖子里的手指轻轻敲着手臂。
“告辞。”闵迟起身。
“请便。”宋初一点头。
目送闵迟带人远离,宋初一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起身走进屋内,在几前坐下,从竹筒里抽出一根竹简,提笔写下闵迟的基本概况,“谷寒。”
“在。”谷寒立刻走了进来。
宋初一将竹简递过去,道,“查他。”
“嗨。”谷寒接下竹简,看了一眼道,“先生主要想知道什么?”
“关于他的一切,不过近段时间着重查他如今效命何国何人,务必要快。”宋初一嘱咐。她必须得知道这些情况,才能去揣测闵迟来的目的。
巴蜀之事虽然不像想象中那样迫在眉睫,但宋初一也绝不会容许有人横插一脚,不论是楚国还是魏国。
“这几日加快行速。”宋初一觉得有必要尽快入蜀。不过,她不着急实行心中的计划,对于闵迟的出现必须得产生危机感,却决不能被他扰乱脚步。
“嗨!”
谷寒领命出去,籍羽走了进来。
“先生。”籍羽看宋初一伸手示意他坐下,便寻了个位置跪坐下来,继续道,“方才那人施暗器可没有半点留情。”
籍羽看他们下棋下的欢畅,心中不免担忧。
“这一点他与我倒是有些相类。”宋初一点头认同。
“哪一点?”籍羽虽然一时未曾想到,但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与宋初一相类的特点,必然不是什么好特点。
“我相信闵迟未曾抱着杀我的决心。”宋初一往扶手上靠了靠,道,“他是本着‘杀不死也不赔,能杀死算赚着’的心理。”
反正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经是挑明的对立,多着一笔仇也不算多。
籍羽默了片刻,淡淡的转移话题道,“先生方才在院子中让我看哪颗星?可是看出了预兆?”
道家喜论天地万物变化,籍羽觉得宋初一既然是道家,多少会懂一些天象。
宋初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片刻,才恳切的道,“其实我有时候也很懂风情,方才只是想叫你看看那颗星真亮。”
这话题转的实在不怎么好。籍羽再次沉默几息,冷淡道,“先生早些休息。”
籍羽走出屋,经过院子的时候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天空。重重轻纱般的薄雾中,果然一眼就能找见那颗最亮的星子。
季涣已经睡了一觉,打着呵欠出来接替谷寒守夜,抬眼却看见籍羽一动不动的看着天空,也不禁抬头望了望,满目都是迷雾,不禁走下廊,问道,“大哥看什么?”
籍羽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风情。”
季涣心中疑惑,见籍羽已经离开便也未曾再问。
他仰着头看了天空半晌,正欲转身回去,看见谷寒正迎面走过来,便问道,“谷兄,何谓风情?”
季涣虽然看起来木木的,却也不算笨,但是在风雅事上面了解的也比较少,但他觉得谷寒见多识广,定然知道。
“风情?”谷寒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天,“是观察刮风的情况吧。”
“不是吧!”谷京咧嘴笑,一派纯真的道,“我知道,风情就是婆娘的腚!”
第163章 先生不见了了
你脑子里除了婆娘还能装点别的吗季涣对谷京的说法不屑一顾心觉得谷寒的解释还比较说的通
先生说的不会有错谷京纠起眉头
哈季涣轻笑一声我劝你除了命令先生的话最好都别信
话是这么说季涣自己有时候也不知不觉的便被宋初一带进沟里去了但至少还不似谷京这一副信先生得永生的模样
某深以为然谷寒丢下一句抬脚回屋去休息刚走到廊上忽又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先生下令尽快赶路两个时辰之后准备出发
先生怎么一会一个变季涣嘟嚷道季涣习惯行军行军途中也偶尔会临时改变原计划但频繁变更会导致军心不稳是大忌
谷京道刚刚籍兄观风情是不是风情有变
季涣瞥了他一眼笑道怎么先生不是说风情是女人腚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或许先生说的风情和籍兄说的风情不是一回事谷京辩解道一副先生永远对的模样
季涣无语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不着痕迹的往一旁站了站
一夜安静
接近天亮的时候院子里开始有了动静剑客们陆陆续续的出了房间
籍羽进宋初一的屋里喊了几声只得到了含含糊糊的应答便避开众人先行将她连同席子、被褥卷了卷从屋里携到了船上
谷寒安排了水路众人上了船之后安顿好一切顺利的起帆前往蜀国
风和日丽
行了一天快到晚膳的时候谷京从船舱里跑出来嚷道先生不见了
不见了谷寒心头一紧自从上船的确一直未曾看宋初一啊他稳住情绪转头问籍羽道籍兄早上把先生搁在哪儿了
这船上不是只有一处卧房籍羽道
是只有一处可我找了先生并未在内谷京道
宋初一作为此行的主心骨是万万不能出个什么三长两短的眼下众人心底略有些不安谷寒道不要声张我们进去找找
话说完谷寒干咳了一声方才谷京那么大的嗓门别说船上怕是两岸都听的一清二楚
几人走进船舱内略略看了一圈谷寒压低声音问道籍兄你看有没有可能是昨晚与先生对弈那人劫走了先生我观他不怀好意
船舱里面一目了然并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而且尽管宋初一向来不怎么正经却也不会无聊到开这种玩笑
籍羽蹙眉问谷京道其他地方找了
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谷京抓着脑袋回想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找
还是令人搜船吧籍羽看向谷寒这船不大也并没有什么暗室和旮旯这么一个大活人在船上不可能找不见
只能如此了谷寒点头出去吩咐找人
夕阳西下满船没有一个闲人
两盏茶的时间过去四十余人竟然没有寻到任何蛛丝马迹
每个人都越来越焦躁谷寒他们是秦国花大力气训练的剑客每一次都是保护大秦权臣因此即便宋初一只是个没有掌大权的柱下史他们也不敢有丝毫怀疑她对秦国的重要性万一要是给弄丢了又岂是他们用脑袋能换回来的
可有人动过卧房里的东西籍羽问道
沉默须臾有个剑客站了出来上船之前头儿让收拾寝房我去撒了泡尿没来得及提前收拾所以开船之后立即收拾别的没动只将里面一堆被褥席子放进了底舱重铺了新的
几个知情的人不禁一身冷汗连谷京都噤了声
你就没发觉那被褥有什么异样谷寒无力的道
剑客满心茫然却还是实话道沉点
籍羽向来都不是个温柔细致的人他怎么样卷出来就怎么样丢在了船舱里倘若是宋初一睡觉老实保持原样剑客怎么会发现不了里面有人关键是她把被褥滚的乱七八糟清晨上船时候光线暗剑客慌忙之下为了节省时间便随便打捆了个包袱丢到底舱去了根本不是像籍羽那样携着
还不快去底舱把那被褥取出来谷寒怒道
剑客顿时明白缘由脸色微白应了一声连忙跑到底舱去
宋初一是那种只要没有光线便可以一直熟睡的人在里面就没有醒过
船舱里太黑剑客只能掌灯下去
他刚下了楼梯在船板上站定转眼便瞧见面前的包袱里伸出一只手挣扎了片刻紧接着一坨毛茸茸黑乎乎的东西挤了出来
剑客也算是见多识广的面上却还是退了几分血色一手持灯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按住剑柄试探的唤了一声先生
嗯里面传来闷闷的一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咆哮谁他娘的把我被子掖的这么紧
剑客顾不得抹汗赶紧将包袱解开
宋初一松了口气满头乱发的从里面爬了出来看了看舱内问道天还没亮
回先生快天黑了剑客端着牛油灯小心的探问道先生可要上去
宋初一缓了片刻脑袋才逐渐清醒起来她看着周围的堆得满满的物资再看剑客的神情觉得有些奇怪出了什么事羽和寒呢
为什么她藏到底舱而且不见两位正主
他们在上面等您呢剑客没什么底气的道
宋初一再次打量眼前的人认出的确是她带过来的剑客平时偶尔还会调戏一两句的小青年这才半信半疑的道走吧
出了甲板一股带着淡淡腥味的河风吹来空气清新的把宋初一呛住她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在下面险些闷死
先生谷京大步迎了过来
籍羽抬头看漫天繁星谷寒清了清嗓子道时间不早了先生用食吧
宋初一眯起眼睛
谷寒敏锐的嗅到危险气息转过身负手看了看天与籍羽搭话道今天风情不错啊
籍羽顿了一下冷冷道你这是在调戏谁
谷寒转头见籍羽拂袖而去不禁愣住他只是想说:今天这风刮的顺便于赶路这算哪门子调戏
不过转瞬间谷寒就想明白了籍羽果然不愧是做过将领的脑子就是转的快立刻便找借口遁走了只不过这借口实在牵强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