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生命的代价
宋初一静下来前后仔细想想,也就大概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
这一帮剑客个个都是顶尖高手,倘若是真有人来劫杀宋初一,也绝不可能从他们手里讨到便宜,把她扔到底舱这件事情……真的只是意外。
“这群王八蛋!”宋初一坐在窗前,笑骂了一声,低头兀自将昨晚与闵迟对弈的棋局一步步的摆了出来。
仿佛并不记仇的模样。
可是接下来的几日,船上一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宋初一看见谁都弯着眼睛,笑的人脊背发凉。只有谷京跟平时没有两样,整日吃饱没事就去找宋初一聊天。
众人都不禁在心中暗叹,真是傻人有傻福啊!至少在头掉下来的前一刻还是幸福的,不像他们食不能下咽睡不能安寝。
“先生。”门外有人道。
谷京正在看宋初一自弈,听见有人打扰,立刻起身出门,低声斥道,“崖,先生正在思考,嚷嚷什么?”
谷崖脑门上冒汗,不会是在思考怎么折腾他吧!
屋内传来宋初一慢悠悠的声音,“进来吧。”
谷崖走进屋,不敢抬头看宋初一,便躬身拱手道,“三天前属下不慎把先生放到底舱,请先生责罚!”
“三天前啊……”宋初一尾音拖长。
谷崖身子弓的更深,此时此刻听着宋初一的语气,早已万分悔恨,不应该学籍羽,应该早来请罪的啊!
因着之前宋初一经常与他们开玩笑,所以众人对她还没有深刻的了解,便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但接下来三天看着籍羽和谷寒很默契的躲避,众人这才意识到问题大了。
“属下该死!”谷崖单膝跪地。
这话并不是虚言,倘若宋初一认真追究,他办的这个事的确该以死谢罪。何曾听说过,有那个军队把主将弄丢了的!
“先记着吧。我也没空想怎么惩罚你。”宋初一漫不经心的道。
谷崖微微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就这么轻易的揭过了?
宋初一感觉到他的目光,注意力从棋盘上移开,转头笑眯眯的看着他道,“先生不是个草菅人命之人。倘若不罚又难以立威信,不过呢,考虑到目前正在赶路,不方便带个半死不活的,所以惩罚就先记着,倘若你能立了大功,考虑一笔勾销也不是没有可能。”
“谢先生!”谷崖心中大喜。
“嗯,去吧。”宋初一道。
“嗨!”谷崖满身轻松的从宋初一屋里出来。
大家看谷崖好好的出来,不禁奇怪,连忙围上去问。
“先生很宽容大度,允我戴罪立功。”谷崖毫不大意的将宋初一夸了一通。
回想起来,宋初一除了下命令的时候严肃些,其他时候都是很容易相处,从来不端架子,跟他们同吃同行,很讲义气。
屋内,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宋初一唇角挑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叫谷寒来。”
谷京应了一声离开。
不出片刻,谷寒便大步走了过来,连衣襟都忘记整理,便道,“先生。”
“进来吧。”宋初一将手中的棋子抛入钵里,正身坐起。
谷寒进屋,见宋初一示意他坐下,稍稍迟疑了一下,才在席上跪坐下来,问道,“先生有何吩咐。”
方才听见谷崖的话,宋初一说没有闲暇想着怎么折腾人,他表示怀疑。但不得不承认,宋初一眼下要想的事情很多,想拿下巴蜀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周密的计划。
“是否与公子疾联络上?”宋初一问道。
谷寒道,“尚未。”
“尽快联系。”这几日宋初一已经将大致的计划想好,但需要得到赢驷的信任和支持。
“是。”谷寒顿了一下,道,“方才刚刚得到消息,秦魏联姻似乎已经定下。”
结果在意料之中,宋初一并不太惊奇,只是问道,“列国之间有何动静?”
谷寒道,“各国颇为震惊,但并未有动作。另外一桩大事,是周王室公主被两国求娶,赵、魏两国均要娶周天子嫡出长女。”
周天子虽然已近五十,但嫡出的女儿只有十七岁。周王后所出只有两子一女,这个女儿是中年所得,也是周王室血脉最正统的嫡公主,自然被视为掌上明珠。
“求娶?呵,我看是逼婚吧!”宋初一前世可没发生这件事,想到魏王都一把年纪了,不禁笑道,“魏王后不是活的好好的?他给太子求娶?太子也早有妻室了吧。”
“据说魏太子正妻两月前难产……没了。”经宋初一这么问,谷寒觉得太子正妻怕是死的蹊跷。
宋初一淡淡一笑,“赵、魏目下还打的难分难解吧!”
魏国的目的很明显,正在四下拉同盟,一来为了安顿周围,以免有人趁虚攻打;二来,也暴露了魏国再不是当年那头猛虎,光对付赵国都几乎伤了元气。
“是,两国开战至今已然三个月,魏国略处上风,攻占了赵国十几里土地。”谷寒实在想不通,这两国究竟有什么目的,竟然“逼婚”。
这些和谷寒的关系不大,他现在更在意的是,宋初一怎么没有整他!
谷寒作为一帮剑客的头儿,宋初一被打包丢进底舱这件事情,他要负很大的责任。说起来,谷寒与宋初一相处时间不长,对她并不算特别了解。他承认,这次没有主动请罪,多多少少是有些没把宋初一当做真正的权臣那样供着,但更多的是想看看她如何处事。
这么做的原由,是因为谷寒隐隐猜到君上有让他们长久侍奉宋初一的打算,他不信任宋初一能担得起大秦的未来,也不确定她所作出的决策是否值得他们出生入死。
至于处罚,谷寒自问承担的起。
宋初一迟迟不做决定,谷寒终于忍不住道,“先生,三日前属下监管不力,致使先生受了委屈,请先生处罚。”
把主将弄丢了,到他嘴里变成了受了点委屈。
宋初一抄手,咧嘴道,“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既然你问起……”说着,忽然扬声道,“谷京,周围两丈不许有人!”
“嗨!”谷京粗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片刻之后,谷京过来禀告已经处理妥当,自己也推开两丈之外。
“这次我去蜀国,便不打算回秦国了,君上很清楚此事内情,但他势必会要找个替罪羊。”宋初一简洁扼要的道。
谷寒倏地抬起头,却对上宋初一挂着淡淡笑意的脸。
把大秦的人才弄丢了,这种罪名到了赢驷手里,能赏个全尸已经是很幸运了。谷寒遍体冰凉,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存了一点点试探的心思,便得来这样的结果!
“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倘若你不愿为大秦而死,现在可以逃走。我一念顾情意,倘若你今日不提起我不会明说,这也是你自己争取的一线生机。”宋初一之所以会说这种话,是笃定他不会逃走,赢驷全然信任的人,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谷寒紧紧抿唇,抬头紧紧盯着宋初一,哑声道,“我想知道,是从一开始便计划好这个结果,还是先生近几日临时起意。”
“不管是开始注定还是临时起意,能做替罪羊的不止你一个,但我留了谷京却舍了你。”宋初一道。
“因为他把你当神供着,我却没有?”谷寒面无表情,话语间似带着冷笑。
“兵家有言。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令,用之必败,去之。”宋初一从钵里摸出一粒黑子,意兴阑珊的把玩着,“倘若我必须求胜,不能来去自如,只好除了那不听话的主将!”
兵家的这句话,大意是:假设主将听我的计策,就一定会胜利,我便有留下了的意义。假设主将不采纳我的计谋,强用也会失败,我还不如早早离开。
对于宋初一来说,谷寒远远没有达到“主将”的地位,她没有必要等着他慢慢考验、然后付之信任。
“如果我的手臂不听使唤,时不时的想扼住我的脖子看看我有什么反应,闲暇时我或许有耐心收拾一番,但倘若在紧要关头,不如早早砍了。”宋初一这个比喻不算太贴切,却很生动。
谷寒终于了解宋初一是怎样可怕的一个人,他不知道倘若在平时,宋初一会怎么处置他,但眼下却是将要生命代价。
“属下甘愿为大秦赴死!”谷寒顿首。
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他反而放心了些,如果宋初一真有能力助秦国拿下巴蜀,他坦然赴死。
谷寒兀自在震惊之中,未曾想到,若真是必死无疑,宋初一又如何肯费这么多口舌与他说这些?
事情就这么过去,这船上,除了籍羽、谷寒之外,其他人都被宋初一的深明大义、宽容大度感动,就连季涣也叹服她的心胸便宽广了。
籍羽心中纳罕,虽说是宋初一自己把被褥滚的一团糟最终导致被人打包丢进底舱,但她像是这么讲理的人吗?居然没有找人麻烦?
还是说,这是他以前不曾发现的良好品德之一?
第165章 宿命终结者
巴、蜀两国相交,行水路很快便进了蜀国境内。
一路上,宋初一竟真的没有任何报复的动作,平日不是埋头在看巴蜀地图,便是蹲在棋盘前自弈。籍羽都忍不住以为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蜀国对从巴国过来的船只、马队都盘查很严格,宋初一这一行人无论怎么装扮都很可疑。船上没有货物,冒充商队是不可能的,宋初一便取出了符节和国书,以秦使的身份入蜀。
这一路上,谷寒比之前更加严谨卖力。本就是个没有什么幽默感的人,越发刻板起来。
宋初一很欣赏谷寒这点:他最后的努力不是为了博取活命的机会,而是要为国尽忠之前,将自己的能力发挥到最大。
作为秦使,宋初一不便再携带卫江,因此尚未进成都便令让籍羽和季涣带着她分道而行。
宋初一在船上远远看着那云雾飘渺中的城池。
谷寒过来,小声道,“先生,与公子疾联系上了。”
“想办法传信,请他立即回秦。”宋初一道。
谷寒愣了一下,旋即应道,“是。”
眼见着成都就在眼前,谷寒接着提醒了一句,“先生是否先找个地方梳洗整顿一番?”
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巴蜀之地路途难行,身上着的衣袍早就不成样子了。尤其是宋初一,坚持入蜀之后就穿袍服,且一直都是那一件,虽则每隔一天就清洗一遍,看起来很干净,但作为一国使节,难免有失体面。
“这样挺好。”宋初一淡淡道。
若是往常,谷寒定然为了秦国的体面继续劝说,然而他现在他知道宋初一所做的事情看似任性妄为,实则没有一件是多余的,因此也就闭了嘴。
蜀国都城和巴国一样,仗着天险,并不设高大坚固的城墙,都城四周都是矮矮的土夯墙,怎么看都想蛮荒部落。只有城门两侧矗立的雕刻着神兽的巨大青铜柱子,才显示出这个国家的富饶,以及先进的冶铜技术。
城门处早已禁止庶人往来,两排着藏蓝衣袍的蜀臣立于门前静候,看见宋初一一行人人,面色数变,静默了片刻,旋即哄堂大笑。
作为使节,代表着一国的脸面,他们穿成这样实在有损国威,那帮蜀臣又怎会猜到这是故意而为之,都以为秦国依旧那么穷,连使节的体面袍服都做不出来。并且,泱泱大国,竟然派了一个黄毛小儿做使者!
剑客们羞窘的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谷寒悄悄看了宋初一一眼,见她衣袖掩面,似乎也很是尴尬的模样,但只是片刻,便又稳住情绪,下马朝众位蜀臣拱手见礼。
那厢,蜀臣为首的一名四十余岁的男人收敛了讥讽的笑容,走上前来,用官话道,“使节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
“哪里哪里。”宋初一笑着用蜀语回答。
“使节可是遭劫匪了?”那人听宋初一会蜀语,便不再说那一口别扭的官话。
“那倒不曾。”宋初一很实诚的回答道。
蜀国众人一听如此,面上嘲笑更加明显,剑客们何曾遭受到这样的讥笑,若不是强忍着,早就拔剑准备随时劈了这帮短木桩子!
想到这个,他们心里又舒服点,不管外表装扮如何,至少在身高上取得压倒性的胜利。他们往那里一站,便如静卧窥探猎物的豹子,威猛自是不必说。
“既然不曾遇到匪徒,因何弄成这副狼狈模样!”那人满面惊讶的道。
不知他是真的不会作假还是故意而为,那满脸虚假的表情,真让谷寒有一脚踹上去的冲动。
然而,让谷寒更堵闷的是,宋初一一改往日不要脸的性子,竟然窘迫的满脸通红,“咳,这个……实有难言之隐。”
一个人的性子可以转变自如?谷寒目光落在她绷着的手臂上,敢情这是藏在袖子里掐肉了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极力隐忍蜀臣的无礼呢。
“使节请入城吧,好生休整一番,明日好拜见我王。”蜀臣道。
宋初一带着满脸的涨红挤出一个笑容,“足下如何称呼?”
“在下朱恒。”为首的蜀臣道。
“祖上……”宋初一惊,原来是那个绿帽子戴得最出名的家伙啊,必须要膜拜,“久仰久仰!”
朱恒见宋初一施礼谦恭,越发得意起来。
那个戴绿帽子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开明王朝的第一代君主,也是禅让制度下,继蚕丛、伯雍、鱼凫和杜宇之后的最后一代君主。
而后,开明氏便一直传到了现在,现任蜀王已然是十二世。
蜀国对神灵的敬畏比中原更甚,蚕丛、伯庸、鱼凫均有神秘的传说,杜宇的传说又与鳖灵有着难以了断的恩怨。据说杜宇是从天上来,未来教导人们耕种,事实上杜宇的确在这方面天赋异禀,然而却不善治水。于是上天赐给他一个协助之人,就是鳖灵。
鳖灵随着河水漂来的一具尸体,到了蜀地之后就复活了,而后带领蜀人治水。
接着就是无数种版本传言。一是说,杜宇与鳖灵之妻有私情,自觉得德行不如鳖灵,便主动禅位,归隐岷山,死后化作杜鹃,每到春耕之时便提醒大家耕种;还有一种说法是,鳖灵用此法陷害杜宇,再加之他治水有功,获得蜀国大部分势力的支持,用武力推翻杜宇,杜宇死后冤魂化作杜鹃,声声啼血。
如果真有神魂,宋初一觉得一定是后者。杜宇一定是在春耕的时候声声泣血的指控蜀国人,他让蜀人丰衣足食,却得到的只是背叛。
这段故事早已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开明氏也不会留下直言片字的证据,宋初一之所以这么想,只是单纯觉得第一个传说不靠谱——你说,不就是提醒个春耕?有必要啼血吗?
所以宋初一揣测,这并不是这个故事的原本面目,不过是当政者欲盖弥彰的篡改罢了。
开明王朝起始是因为女人,看十二世蜀王的这个好色架势,恐怕亡国亦是因为女人啊!
宿命果然有意思。宋初一微微挑起眉梢,冲着朱恒笑的更加谦恭。
第166章 有美人如斯
进城之后,宋初一暂在驿馆中休息,等待蜀王于“百忙之中”召见。
潇潇暮雨。
蜀王宫中丝竹声声,奏的却是楚曲。楚音绵绵,似少女柔荑,缓缓揉着人心底最软的部分,连在楚音里纤腰款摆的舞姬都显得格外媚人。
王座上撤去了案几,放了一方软榻,华服从榻上流泻,旖旎在地,一个生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眯着眼睛,眉宇间很是愉悦的盯着舞姬的腰臀,粗短的手指在榻沿轻轻敲击着节奏。这男人生的不算好看,甚至十分粗犷有力,但身上偏偏隐约透着一种尊贵的气质,便如一个狼群的头狼,凶狠却举步优雅。
这时一名容貌秀美的侍女躬身从一侧走近,匍匐在他脚下,轻声道,“王,恒大人来了。”
“过来。”蜀王轻轻拍了拍床榻。
侍女连忙起身,小心翼翼的爬了上去。蜀王轻轻摩挲着侍女的脸蛋,手指停留在她娇嫩的唇上,轻声诱哄一般,“说什么,再说一遍?”
侍女垂着蝶翅般的黑睫,再次道,“王,恒大人来了。”
蜀王愉悦的一笑,亲了一下侍女的粉嫩的唇,拍拍她的臀道,“去叫他进来。”
侍女脸颊微红,羞涩的应了一声,从榻上爬起来,从大殿一侧小跑着出去了。这侍女并非普通侍婢,而是蜀王的爱姬之一,因觉得她唇齿生的极美,所以便用她来传话,以便随时赏心悦目。
蜀王好色,但他对每一个女人都极尽温柔、仿佛恨不得把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都拿来讨美人欢心,从不苛责打骂她们,然而也没有一个女人敢肆无忌惮的挥霍这种宠爱,因为转眼间就可能会被厌倦抛弃。
朱恒带着一脸笑意走进来,给蜀王行了一礼,“王,臣下见到秦使了!”
“哦?”蜀王茶褐色的眼眸不离舞姬。
“秦国使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生的柔柔弱弱,大点风便能刮走的模样。秦使身上穿的衣物是葛麻,黑衣险些都洗成了白衣。那使臣一城看见王城的繁华,便像从山里来的野人一般,真真有趣。”朱恒说起来依旧忍不住大笑。
这番描述勾起了蜀王一丝兴致,目光终于收了回来,看向朱恒道,“他们不是有商君变法了吗?”
“那片荒凉的地方,就算再变法也不如我们沃野千里。”朱恒不屑道,“臣下曾经去过秦国,他们的女人衣不蔽体,他们的男丁都死在战场上,良田无人耕种,长满了荒草,国库粮食供不起打仗的军队。便是杜宇在世,十几年也无法拯救那样颓败的国家。”
蜀王道,“那依你看,秦入我天蜀所为何也?”
“这……臣下猜不到。”朱恒道。
蜀王垂眸沉思,片刻道,“即刻召见秦使。”
朱恒并不吃惊,他们的王,做出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不算什么,更何况只是这点小事。
时已入夜,外面还下着细细的小雨。
宋初一沐浴之后在在卧房里静思,窗户大开,风携带雨丝吹进来,在地面上落下一片湿润,屋内火光跳跃,映得那一片地方盈盈发亮。
“先生,就寝吧。”谷寒在门外提醒道。
“且侯。”宋初一道。
等什么?
谷寒静静等了片刻,见她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便拄剑立在门口守卫。
约莫过了两刻,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谷寒听着那声音由远及近,分明是向这边过来,不禁转头看过去。只见一名着藏蓝色花袍的老者步履匆匆,领着十余名侍女正向这边走来。
从大开的窗户中,谷寒诧异的看了屋内的宋初一一眼,她不知何时坐在几前,面前铺了一块白帛,正在垂头认真的绘着什么。
“大人。”那老者向谷寒施礼,用周语询问,“使节可曾休息?”
“不曾。您前来所为何事?”谷寒道。
“我王接见使节。”老者简单的回了一句。语气客气,但话中的内容却丝毫不委婉。
谷寒压下满心恼怒,淡淡的颌首,进屋向宋初一禀报。
“使节请您进屋稍候。”谷寒道。
老者原本准备领了人就走,可没打算在这里久候啊!在门口踌躇片刻,才抬脚进了屋。
“接引官员俞承见过秦使。”老者思量之下,比之方才稍稍放低了姿态。
宋初一还礼之后,说了一声“请坐”,便埋首继续作画。
俞承见状,不禁着急起来,君主一个不快,他可就不用在蜀国混了啊!
如坐针毡的忍耐了半晌,俞承忍不住催促道,“我王分外重视与大秦的邦交,因此决定即刻接见使节,不知使节此刻是否方便?”
作为使节,还有什么比两国邦交更重要的事情?俞承话中隐晦的劝说宋初一,你那些不重要的画赶紧放一放。
“俞接引稍安勿躁。”宋初一终于搁下了画笔,吹了吹白帛上的墨迹,“您且过来瞧瞧。”
俞承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起身靠近案几,目光落在白帛上时不由睁大了眼睛。那白帛上山高水远,雾气氤氲之中隐现一名半裸的美人。美人背对观者,芙蓉面微侧,体态丰而不肥,瘦却不见骨,她身上衣物从肩滑落挂在臂弯里,露了一半美背和半个酥胸,墨发若沾了水,有几丝贴在脊背、脸颊……
“这,这是……”俞承满面惊讶的看向宋初一。
巴蜀之地的画,颜色鲜艳,但线条生硬,多把事物夸张化,宋初一这种画法是她在游历之时从一个无名士人那里学来,被她更进一步的完善了。
宋初一深深的明白,对于男人来说,若隐若现远比一丝不挂更能引起兴趣。朦胧的惊鸿一瞥,其震撼效果,远比直接看见正面要强烈的多。况且每个人的喜好不同,哪怕宋初一画技举世无双,也未必能画出蜀王喜爱的那一种。所以只能抓住所有男人审美基本一致的地方,譬如优美的颈项和背部、不盈一握的腰肢,圆润丰满的臀和胸。
宋初一从来不怀疑这个结论的可靠性,因为其来源,是她那一颗若汉子般同样热爱美人的心。
“走吧。”宋初一很满意俞承的反应。
俞承回过神来时,画早已被卷起来放入竹筒内。
宋初一走到廊上,侍女撑开一把很大的孟宗竹伞提她遮雨,而后被数十人簇拥着上了车。
谷寒披起蓑衣,骑马随行。
雨细细密密的洒落,并无丝毫声音,一如宋初一现在的心绪,悄悄转变着却不露丝毫端倪。
自从重生以来她一直步步为营,就连救籍羽的那次,看似冒险,其实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然而这一回她必须要赌。没有时间让她再回秦国与赢驷细细商量,倘若赢驷不信任她,那么她所做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更甚至会引来杀身之祸。
然而打算更长久的追随,赢驷便必须要值得她追随才行。这与谷寒对她的试探不同,赢驷要她成为智囊,而不单单是一把利刃。
“秦国使节到!”
通传的声音将宋初一从思绪中拉出来,她整了整衣冠,将装着美人图的竹筒递出去给谷寒,自己则捧着符节和国书下了马车。
夜雨中,侍女撑开伞替宋初一遮挡,她缓缓步上阶梯,黑色的宽袖大袍随着动作微微摆动,划出的优美弧度是专属于士人的从容。
谷寒从身后看着她,那份气定神闲,那份优雅从容,都令他重新认识了宋初一。
这是谷寒第一次陪宋初一到这样正式的场合,也是第一次知道她原来还有这么正经的一面。以前听说策士“有嘴脸、没面目”,面对不同的人他们会展现完全不同的东西,谷寒原本不信,但看现在信了。
她才学广博、精通六艺却可以粗俗的骂娘,她可以云淡风轻的陷人于死地,她可以玩世不恭的洞悉一切,她也可以举止高雅的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宋初一,但似乎隐约能从她身上看见未来大秦的新气象。
大殿里没有往日喧嚣的丝竹声,却传出女人娇媚的喘息呻吟。
有侍女进去通禀一声,红着小脸出来道,“使节请入。”
宋初一一只脚才踏入门内,一股浓浓的脂粉气息便扑面而来,紧接着便瞧见了羊毛毡上躺着三个赤条条的女子,榻上,一个敞开衣襟的中年男人支着脑袋侧躺,着薄纱的侍婢在用小刀将野味切成小块喂他。
“秦国使臣宋怀瑾见过蜀王。”宋初一甩开大袖,躬身行礼。
从宋初一刚进门,蜀王便开始注意她的一切。虽然正如朱恒所言,她身上着的只是最简单的麻布袍服,但面对这种场面竟然面色丝毫不变,倒是有些意思。
“使节见到寡人这么些美人儿,竟然视若无睹?”蜀王哈哈笑道。
他头一句便说美人,用的却是周语,可见并非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宋初一抬眼正视蜀王,略顿了一下,道,“不过俗物耳,如何能动吾心。”
“哦?”蜀王听宋初一这么说,却也不怒,反而饶有兴趣的道,“依使节看,何等女子方称得上美人?妲己乎?褒姒乎?”
“妲己、褒姒固然美丽,却是祸乱苍生的妖物。外臣所见,乃是可媲美湘水神女的美人儿。”宋初一故意放低了声音,显得颇为神秘。
巴蜀之地对鬼神的信奉到了一种几乎疯狂的地步,他们相信鬼神无处不在。
第167章 何处画中仙
“褒姒一笑可倾城,湘水神女是何等模样,却从未有闻。”蜀王将身侧美人拽入怀中,手在她身上缓缓游移。美人很配合的娇笑着。
宋初一不急着把画像拿出来,而是先引导他的想象,“美人不施脂粉,身上香息却如兰似麝,远嗅时幽幽渺渺,近嗅时若隐若现,若拥美人在怀,馨香可使身心愉悦;美人娇肤如脂似雪,晶莹剔透,吹弹可破,最上等的丝绸在其身上亦显粗糙;美人纤腰楚楚,柔而不弱,玉腿修长笔直,瘦而不露骨;美人十指纤纤,握之如羽;美人唇如瓣,齿如贝,眸若清潭映繁星……刬袜凌波,嫣然一笑间,万物含羞,日月失色。”
宋初一的声音介于少年和成人之间,低而柔时,分外舒缓。
蜀王听的如痴如醉,用想象根本勾勒不出这名美人的模样,但又恍如她站在水波迷雾中真的冲他嫣然一笑,美的动人心魄。
在这样的绝色之下,一旁的裸身的女人纷纷自惭形秽,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的香味太俗气,皮肤不够细腻,腰肢不够纤细,牙齿不够洁白……生怕蜀王厌倦,忍不住悄悄拿缎衣遮了身子。
“世上当真有如此美人?”蜀王回过神来,不禁坐起身,目光灼灼的盯着宋初一。
宋初一微微笑道,“自是有。请王上许我侍卫送画像来。”
蜀王听说有画像,眼睛一亮,立刻道,“去请秦国侍卫!”
谷寒作为宋初一的侍卫,绝不会解剑,因此只能将东西送到大殿门外,由一名美婢呈上来。
宋初一将竹筒打开,取出画像在距离蜀王七步远处展开,让两名婢女持画两角。
一副云雾萦绕的美人出浴图呈现,灯光从四面照射过来,白帛微透,越发仙气飘渺。
“因王上之故,外臣有幸得见没人。这副图是外臣所绘,无奈笔拙,难以勾勒出其神韵之分毫,实在惭愧。”宋初一叹道。
这图画技新颖,图中的女人曲线柔美,也算是名美人,但倘若没有宋初一那番形容,见惯了美色的蜀王倒也不会有太多惊艳。可是此时此刻,蜀王瞧着那人当真是乌发如瀑、肤白似雪的画中仙。
“使节为何说因寡人之故?”蜀王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
蜀王好色归好色,却没有被冲昏头脑,宋初一心下有了计较,“此女目下正在咸阳宫内,名唤子朝。君上自从得了此女,旁的女子在他眼中皆为尘泥,后宫仅有此一人而已。君上听闻您爱美人,便欲将此女献予您。”
“当真有此美人,秦公竟肯割舍?”蜀王狐疑道。
宋初一哈哈一笑道,“王上可知秦国新君是何人?”
“太子赢驷。”秦蜀之间虽道路不通,但秦国新君继位已经一载有余,蜀国自然早就得到了消息。
宋初一点头,“正是。不瞒王上,公实不如您解风情,子朝在他眼中纵是风华绝代,亦不如秦国百姓吃得饱穿得暖重要。”
这一点蜀王倒是相信,不知道是秦国太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赢氏的男儿似乎对女人都不甚感兴趣,历代国君中从未听说有哪个特别爱好美色,他们后宫的女人实在少的可怜。
宋初一观他神色,便继续道,“秦自商君变法以来,渐渐有了点起色,但是秦国男儿多战死沙场,土地荒芜,却是一时难以改变。我们缺粮,但山东六国却视秦为蛮族,只在秦做奴隶生意,不愿卖予粮食。君上得知蜀国有沃野千里,谷物丰富,便想与贵国通商,以买卖粮食为主。”
这些蜀王都有所耳闻,但他不知道商鞅变法之后,秦国也接纳了许多外入人口,鼓励农耕。当时秦国满目荒地,商君便做出一项国策,不管是哪国人,只要有意入秦国户籍便可以开垦荒地,土地便归其所有,并且前三年税负全免。因此秦国从十年前便脱离了缺粮的困境。
秦国被山东六国视为蛮族,巴蜀又何尝不是?虽然巴蜀也一向不屑与山东六国往来,但被人排挤的滋味不好受。宋初一这么说,多多少少让蜀王生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蜀王沉吟片刻,道,“通商一事,待寡人与百官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如此……”
宋初一拱手正要告辞,却被蜀王打断,“使节请坐,再与寡人说说子朝美人。”
言罢兀自笑道,“朝、朝,好名!甚美。”
宋初一弯起唇角,寻了个坐榻跪坐下来,“那外臣便与王上说一桩关于朝的趣事。”
“善。”蜀王拢起衣襟,往扶手上倚了倚。
“据说有一回公得了一件白狐皮裘,便送给朝。秦国多风雪,一日,朝着白狐裘去踏雪,侍女遍寻不见,侍女慌忙禀于公。”宋初一身子微微前倾,挑眉笑道,“王猜如何?”
“莫非踏雪飞仙不成?”蜀王亦笑道。
宋初一摇摇头,“公不慌不忙循着朝所去方向寻去,他对身边侍婢道: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休要慌张,在雪地里等待一朵芙蓉花开即可。侍女不解。”
宋初一停顿了一下,见蜀王眼睛发亮,笑了一下,赞道,“王上想必已经猜到。朝肌肤莹白如雪,白狐裘将乌发遮掩便能隐于白雪,在寒风里略站一会儿便双颊妍妍,粉白娇媚如桃花,再隔一会儿便艳丽若芙蓉。”
“哈哈哈!”蜀王抚掌大笑,双眸亮的惊人。
“虽只是一则逸闻而已,但臣下所见,的确冰肌玉骨,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宋初一很配合的咧着嘴。
“好个冰肌玉骨啊!”蜀王赞叹,手掌轻轻抚着扶手上雕刻的虎头,不知是何心思。
子朝是美人不假,却绝不是宋初一口中所说的这么绝世倾城,不过她被深藏于咸阳宫,蜀国最多也只能打探到秦国的确有个子朝,并且在秦公大婚之前,后宫也确实只有她一个人。
“先生说通商,不知如何通法?”蜀王问道。
宋初一注意到他的称呼变化,略一思忖,还是把原意隐去七分,“其实两国通商,只要王上点头同意,其他一切不过是小问题。而秦国给王上的谢礼也绝不止子朝一个美人而已。”
两国通商的目的是在秦蜀之间建立一条道路。蜀道难,易守难攻,没有道路和缺乏对蜀国地形的了解,军队再强也是枉然。
宋初一淡淡的将目的绕了过去,谈到谢礼上。蜀王不是笨蛋,不可在他面前过早的暴露意图。
“先生不是秦人吧?”蜀王忽然问道。
宋初一笑道,“王上慧眼如炬,外臣是宋国人,近半年方才入秦。”
“齐楚魏皆雄国,先生少年英才,应不少去处,因何入秦?”蜀王笑望着宋初一,目光中有审视。
宋初一没有错过他细微的表情,心中一动,顺势道,“王上有所不知,外臣出自道家,道家学说在中原倒也十分受推崇,只是我们提倡的无为治国不被各国当权者看重,外臣也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
“道家!前些日寡人才见了道家高人庄子,道家逍遥,寡人甚喜。”蜀王说到庄子,语气中满是赞誉,显见与庄子的会面令他十分愉快。
宋初一心底某块地方酸楚缓缓蔓延开来。上辈子在她心里留下痕迹的三个人,一是生父,一是闵迟,还有一个便是师父庄子。
对于父亲,除了血脉亲情还有更多的心疼和感激,至于闵迟,早已经爱过随风过,但庄子是陪伴她成长的人,亦师亦父,她的性子有一大半是受到他的影响,不相遇倒也罢了,可如今亲耳听闻了他的消息,心绪如何能不起丝毫波澜?
“王上可知他现下身在何处?”宋初一问道。
宋初一将情绪掩藏的很好,蜀王并未发觉,只道,“王城附近有天境,寡人令人领他寻去了。”
庄子一生寄情山水,哪里有奇景,哪里有好景,他总要流连一段时间,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三五载,一旦有了音讯,宋初一不愁找不到他。
蜀王披起战甲是一头狼,可平常性子却有如闲云野鹤,道家的做派和部分学说很对他的胃口。在他印象里,道家人基本都是清心寡欲,没有什么野心和名利欲望,因此连带着对宋初一也多了几分柔和。
与蜀王交流了一会儿对美人的心得,宋初一游历各国,每一个国家的女人可爱之处迥异,说起来自然丰富精彩。没想到蜀王竟听上瘾,硬是拉着她说了一夜。最后还热情的邀请宋初一与他同榻而眠,吓的宋初一落荒而逃。
天色朦胧,带着一肚子茶水回到驿馆。
宋初一草草洗漱了一番,吩咐谷寒倘若没有急事不许打扰,然后便一头栽倒在床榻上,睡的昏天黑地。
外面细雨沙沙,光线昏暗,正是睡觉的好天气。
不知过了多久,宋初一恍惚听见急促的敲门声。
缓了缓神,发现是真有人在敲门,便哑着嗓子道,“何事?”
“先生,该起榻用晚膳了。”谷寒道。
宋初一顿了一下,倘若真的只是用晚膳,也没有必要用如此急促的敲击,“进来吧。”
第168章 突然的相遇
谷寒带着一身潮湿推门进来,低声道,“您的信已经交给公子疾,公子回口信,今夜回秦。”
“嗯。”宋初一应了一声,揉了揉满头乱发。
“昨日之事,有辱我大秦颜面。”纵然谷寒已经意识到要无条件服从宋初一的命令,但那是在为了秦国牺牲的基础上。今日蜀王在那等场合,以如此荒淫的姿态接见秦使,着实是个不小的侮辱。
宋初一张口正欲说话,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她到了嘴边的话,化作一个呵欠,接着懒洋洋的道,“我只答应君上来谈通商之事,可未曾答应过维护秦国尊严。”
“先生……”谷寒明显感觉到她转瞬间的变化,他比宋初一的听觉更灵敏,旋即明白这是在做戏而已,便配合的冷哼一声,“枉君上如此信你!原来竟是个小人!”
说罢,愤然起身离开,在他转身的一刹分明看见了宋初一咧着嘴冲他笑的正欢,心中无力感顿生。
谷寒出了门,正与蜀国权臣朱恒和接引使俞承迎面,于是拱手,“先生方才起榻,仪容不整,恐怠慢二位大人,还请正厅稍候。”
俞承哪里敢和朱恒相提并论,听闻谷寒如此唤,不禁吓的一身冷汗,在一旁极力的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朱恒注意力却不在称呼上,他方才也听见了屋内的对话,此时谷寒如此说,总觉得言下之意是:你们蜀国不守礼节,可我们秦国不能不守礼。但碍于对方没有点明,他也只能淡淡应了一声,和俞承一起进了正厅。
朱恒盘膝坐下,“你也坐吧。”
立于他身后侧的俞承道了一声谢,在原地盘膝坐下来。
等候少顷,宋初一便脸上带着歉意走了进来,拱手道,“恒大人久等了。”
谷寒不清楚朱恒身份,才会称“两位大人”,宋初一却是知道俞承区区一个接引使根本不能同朱恒比肩。
朱恒是蜀王异母弟,原本按照规矩可以封一个侯或君,但自从开明氏五代分出一个苴国,之后的历代蜀王对这件事情便慎重起来。尤其是到十代以后,苴国渐渐脱离掌控,分封这件事情就更得思虑再三了,因此朱恒年逾三十,还只是呆在这王城里做个没有实权的高官。
“无碍,见使节容光焕发,我就放心了。”朱恒笑着回礼。
坐定之后,宋初一问道,“恒大人暮色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王上召见先生,命我来接先生入宫。”朱恒不得不重新审视宋初一。他总是第一时间把有趣的见闻说与蜀王听,昨日,本不过是当个笑话来讲,也很了解蜀王只是存个看热闹的心思而已,谁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少年竟然挺有本事,这么快就博得蜀王的欢心。
更让朱恒不悦的是,以往蜀王寻得什么美人,总是会先找他一起去观赏一番,但这一次却只故作神秘的说秦使送给他一个绝色仙姬,却没有再透露任何信息。
这很不寻常。
“既然是王上召见,事不宜迟,走吧。”宋初一说着已经起身。
朱恒与她相让着走出主厅,立刻便有侍女过来为三人撑伞。
雨比昨日略大了一下,打在伞上有轻微的啪啪声。走了没几步,朱恒忍不住问道,“听说先生献给王上一名绝色仙姬?”
“正是。”宋初一礼貌的回意一笑,没有多说一个字的意思。
朱恒见状,便没有继续探问。
各自登上了车,往王宫驶去。
还是昨日那间大殿,但比之昨天接见宋初一的时候庄重了几分。至少,在没有一群如蛇般缠在一起裸女。
宋初一才堪堪踏入殿中,便听见蜀王愉悦的道,“怀瑾,快来。”
昨晚一番交谈,宋初一因和蜀王“志趣相投”,关系一下子亲近了许多,抛开国事,蜀王便会亲切的唤她一声“怀瑾”。
宋初一笑着向主座望去,柔和的光线中,除了蜀王之外,却还有一个年近不惑的中年男人。一袭青灰色的布袍洗的泛白,身形瘦削却丝毫不显得柔弱,两鬓微霜,面相清癯,眸光清浅,犹若天边云,带着一种自在、闲散,还有不为人知的寂寥。
宋初一面上的笑意控制不住的散去,但双眸盈亮。
中年男子也看着宋初一,面上带着友善的笑意,微微颌首。
“庄子,这便是寡人与你提到的宋怀瑾。”蜀王道。
没想到,相见这一日突如其来,没有给她任何心理准备。
宋初一垂眸掩住眼里的湿意,甩开大袖,向庄子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大礼。
“寡人对论道可不感兴趣,处理完公务再来。”蜀王拍了拍宋初一的肩,当真丢下二人,兀自离开。
偌大的殿中,只剩下如柱子静立的侍女,和两个“初次”相见的人。
“怀瑾握瑜,真是好字。”庄子首先开口打破沉寂,又询问道,“初一却为何意?”
“是为了纪念亡父。”宋初一喉头微哽。
“大善。孝悌乃人伦之本,当遵之。”庄子纵然执着于探寻天地轮回,却始终未曾忘却根本。
“我曾做过一个梦,如今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我一直想请子为我解惑。”宋初一道。
庄子微微诧然,旋即颌首,“善。”
他也曾经梦过自己变成一只蝴蝶,真实无比,醒来后总觉得自己不过是蝴蝶的一个梦而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也游离在梦境与现实之间。
“这个梦,是一生。”宋初一望向庄子,“一个濒死的父亲,将自己幼子托付于一个叫庄子的人。”
宋初一看见庄子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然他的反应不是正常的诧异、疑惑、好奇,而是严肃起来。这样的变化,正如宋初一所预料的一样。
“庄子将他抚养长大,并给他改了字,怀瑾握瑜。宋怀瑾长大之后游历各国,却始终寻不到机会,最终只得寄身一个小国……”
宋初一将自己的前一世概括,娓娓道来。
……
“我醒来之后,总觉得自己是他在城破之日的一个梦,因为那里的一切真实至极。”宋初一定定的望着庄子。
庄子听完,面色肃然,抄手仰头想了半晌,叹道,“道法自然啊!”
第169章 勤奋的蜀王
真是熟悉的姿态、熟悉的一句话啊!宋初一微微一笑,眼中却忽然有些湿润。
道家崇尚“道法自然”,其意大约是说,万事万物都有各自的发展规律。所以庄子也很少给弟子定规矩。
宋初一在庄子身边长大,她平时都是安安静静的,并不是那种喜欢调皮捣蛋的家伙,但时不时冒出来乱七八糟的想法,总能把修养极佳的庄子气到把她拽过来揍一顿。每每这时,庄子便会仰头叹一句“道法自然”聊以安慰。
这句感叹的中心思想大概是:遇到宋初一这个混账,也是自然发展的原因,要心平气和的对待。
宋初一是后来才明白这个道理,起初她曾幽怨的向庄子泣诉:师父,是不是我爹硬是把我托付给您,之后便迫不及待的撒手人寰,害的您没办法把我退还回去,您心里特别憋屈?
宋初一记得特别清楚,她说完这番话之后,庄子沉默了片刻,仰头叹了一句:迫不急待……这个词用的极好啊!
彼时,宋初一八岁。
……
问梦境与现实,只不过是宋初一与庄子拉近关系的一种方式,但眼下居然真的有些分辨不清。
回过神来,宋初一问道,“子当日梦蝶,如何分辨梦与现实?”
庄子认真的打量宋初一一遍,答道,“苍穹一般的胸襟,云端俯瞰的眼界,伸手触天的梦想,皆为君子的长处……但仰望的越高,便越容易迷失自己。不如偶尔垂眼,看看身边景色。”
“没想到您还会宽慰人。”宋初一笑道。她记忆中的师父,的确很少安慰谁。
庄子喜欢论道,尤其喜欢反驳别人的观点,因此他多数情况都是专门和人对着干的,时日久了,渐渐成了一种癖好。用惠施的话来说,庄子就是三句话不和别人对着干,肯定浑身长刺儿似的难受。
庄子面上依旧是淡而温和的笑意,“有兴致的时候,偶尔也说一两句好听的。”
“多谢赐教。”宋初一行了一礼,转而道,“今日得见高人,甚幸!夤夜以冬雨、棋局、热酒一壶邀您畅饮,不知您意下如何?”
用一壶酒说畅饮,倘若被旁人听了去,定然要笑掉大牙,但对于庄子这种闻到酒味就醉三分的人来说,一壶足矣。
“善。”庄子想也未想的便应了。他从来都遵循自己的心意行事,相遇便是缘,不必想太多。
宋初一这一世不再打算拜庄子为师,且不说他愿不愿意收,最重要的是,宋初一所行之事,与道家思想背道而驰。纵然对于庄子来说,至多也不过是再叹一句“道法自然”,但宋初一并不愿意为师门引来其他学派的攻击。
她现在报自己出身道家,也仅仅是出身而已,可以轻易了断,唯有师徒情分难断。既然如此,还不若从一开始便以“淡”字相交。
然而不管表面如何,在宋初一心里,永远把庄子当做师父。
宋初一和庄子一样,尤爱游历,也都心胸开阔、没有拘束,聊起来自然颇为相投。他们从各国时事说到世间变化的规律,撒开的思想就像脱了缰的野马,在广袤的天地间没有定向的狂奔,直到蜀王回来,两人才住了口。
蜀王坐下来,面色严肃,“怀瑾啊。”
宋初一以为是要说到两国通商之事,亦坐直了身子。
蜀王叹了口气,眉宇间颇有难色。
“王上有何心事,不妨直说。”宋初一道。
“此事实在严重。”蜀王的心情显然极度不好,眼睛都显得有些耷拉,配着壮硕的体型,像极了一头得了厌食症的狼,“我对后宫女人提不起兴趣了。”
庄子和宋初一同时张了张嘴,旋即又都迅速恢复了平静,抄着手,一脸同情的望着蜀王。
“怎么办?”蜀王问道。
宋初一干咳了一声,伸手捅了捅庄子,“高人,请指点一二啊!”
蜀王连连点头,急切道,“还望庄子不吝赐教。”
“事出总有因,王上可知因由?”庄子神色肃然,仿佛医者问诊一般,全然没有什么龌龊念头。
蜀王叹了口气,“自从听了怀瑾与我形容的子朝美人,寡人便看着身边的女人都不大顺心,不是皮肤粗糙,就是气息太难闻……总之没有一个可堪入目的。”
在短时间里,眼前的鸭子比不上远方的白天鹅,等到这段最渴盼的时间一过,再美的白天鹅也比不上触手可得的鸭子。有些时候,欲望便是如此不知不觉的支配着人的思想。
宋初一所要做的是,把他渴望天鹅的时间延长,“王上与其想此事,还不若与群臣商议通商之事,只要事成,秦国立即便会奉上礼物,包括那个赛天仙的子朝美人。您说是吗?”
“怀瑾此言有理!”蜀王一拍大腿,立刻扬声道,“来人!”
“王上。”一名侍女屈膝待命。
蜀王抑制不住兴奋,“传寡人话,召集群臣朝会。”
“王上,这都已经近夜半了,明日再议也不急。”宋初一知道劝阻无用,但聊胜于无。
蜀王微微抬手,一脸正色的道,“寡人一向都是如此励精图治,寡人先令人送二位回去休息。”
宋初一抿了抿唇,忍住笑,心道:您是自己睡不着,也容不得别人安睡吧!
心中笑归笑,宋初一面色还是十分淡然的与庄子一并起身施礼。
一路静默着走出了大殿,走出蜀王宫,眼见四下无人,两人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响彻雨夜,引得那些急匆匆赶来的属臣一阵侧目。
笑声方落,旁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宋初一耳朵微动,这样的雨夜急奔宫门,必然有大事发生。她挑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果见一名着蜀兵策马疾驰而过,溅起朵朵水花,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夜里。
“要有战事了。”宋初一喃喃道。
庄子道,“怀瑾可能猜到是哪国战争?”
宋初一沉吟,“巴国要对蜀国开战了。”
“君不见,楚国大军压境,随时准备鲸吞蚕食?”庄子虽一向不受各国君主重用,他也寄情山水眼,但永远都是耳聪目明,这世上只有他不想知道的,没有他不能知道的。
第170章 殊途却同归
“楚国一直按兵不动,想必是在等巴蜀掐起来吧。”宋初一抚了抚袖口,透过窗缝看向外面苍茫漆黑的雨夜。
庄子面上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却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不知怎的,我对你倒是挺有眼缘。”
还未及宋初一感动,便听庄子继续道,“莫名的,总想拽过来揍一顿。”
庄子一贯的真性情,心里怎么想便怎么说,往往犀利的让人无法招架,但宋初一千锤百炼,自是不同一般,当即便咧着嘴,十分欢喜的道,“承蒙您待见,小子不胜荣幸。”
庄子盯着她沉默了片刻,才自顾感叹道,“道法自然,真是玄妙啊!”
“道法自然”这句话在不同的情形下,又有不同的意味,就譬如庄子现下感叹万事万物的独特性,其实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真是大千世界,什么样的奇葩都有!
这话不管是褒奖还是鄙视,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倘若庄子知道自己前世被这朵奇葩气的几百回濒临吐血,不知又要作何感叹了。
一路闲聊。
回到驿馆中,宋初一令人备炉子,两人当真夤夜就着细雨绵绵喝起酒来。
庄子一喝醉便开始话唠,但奇怪的是,思维比平时更加敏锐,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丝毫不乱。
酒至正酣,宋初一赤足,披头散发的举着酒勺击节而歌,“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逍遥游》是庄子觉得最能直抒胸臆的一篇文章,被宋初一如此畅快淋漓所感染,亦是忍不住高歌,“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
两人唱到兴头上,兀自觉得在屋里不过瘾,便跑到院子里对着漆黑的苍穹高歌。
满院子如柱子般伫立的侍卫纷纷瞠目结舌,望着雨地里两个疯子巴巴的伸长脖子对着天唱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一时全都傻了眼,竟是无人上前劝阻。
蜀国人民哪里见识过道家的狂放不羁,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去禀告接引使,说两个中原人士突然患了失心疯。
今夜的王城有了三个疯子,注定无眠。
这厢吵得人不成眠,那厢里蜀王一面督促武将着手备战,一面非逼着一帮从暖被窝里被扒出来的文臣,要求必须做出个决策,何时有了结论何时才准回家睡觉。
大臣们倒是真的认真商议了,觉得秦国挑巴蜀战乱之际前来通商,多半没安好心,但倘若秦国是真心通商,倒也值得一试,所以此事不能草率决定。但蜀王对这个结果及其不满,立即要求重议。
这下众人心里明白了,王上这是心里早决定要和秦国通商了啊!眼下召他们来,是想看看有没有人能拿出足够的理由说服他,倘若没有,通商的事情怕是就这么定下了。这时所有人才真正紧张起来。
巴国大军已经逼近蜀国,边境自然有驻扎军队迎战,但是蜀国上上下下无人敢怠慢。
蜀王本就因为提不起性趣而恼火,巴国在此时进犯正是触霉头,他一怒之下,立即修国书一封,把巴王骂的狗血淋头,令人快马加鞭的冒雨送过去。
这么做看似是激化矛盾,可巴蜀仇怨多年,两国君主谁都不会先低头,蜀王心里明镜似的,巴王那个老匹夫突然发起攻击,必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也绝不会轻易罢手,他骂上两句也不过是泄愤而已,对这场战争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乱七八糟的过了一夜。
次日清晨,阴霾的天空终于放晴,久违的阳光显得格外明媚,只可惜有些人没心情欣赏。
驿馆中,庄子和宋初一裹着被褥,偎在火炉旁边,脸色苍白,眼袋下一片淡青,时不时的掏出帕子擦鼻涕。
“先生。”谷寒断了两碗汤药放下,分别递给庄子和宋初一。
昨天晚上谷寒听说巴蜀开战,便想办法去打探消息,回来便看庄子和宋初一在雨里,硬是把两人从雨地里拎了回来,扔进热浴汤中,但显然还是晚了。
谷寒都不知该从何处指责宋初一,庄子真醉倒也罢了,她这个没醉的竟然还带头发疯。作为秦国使臣,在别国做出此等举动,已经把大秦的面子里子全丢光,现在谷寒已经懒得再啰嗦一个字了。
“先生,今早得到消息,巴蜀昨夜开战了,结果还不知。”谷寒面无表情的盯着吹药碗中热气的宋初一。
宋初一搁下碗,摸出帕子擦了擦鼻子,瓮声道,“查到开战原因了?”
“未曾。”谷寒惭愧道。
这倒是没有出乎宋初一的预料,“有人刻意而为之,一时半会自然查不到。”
谷寒道,“先生的意思是,楚国有意挑拨?”
“也未必是楚国……”宋初一往被子里缩了缩,看向庄子。
庄子抬眼,面上平静温和。
谷寒心底一阵叹息,看庄子这模样也不像是个会胡闹之人,果然和宋初一在一起就会变的不正常。
殊不知,这回可是真正冤枉宋初一了,她之所以是今日这样不着调的性子,多半还是拜庄子所赐。
静默须臾,庄子开口道,“与怀瑾畅饮甚为爽快,不过今日天已放晴,我喝完这碗药便要离开此处。”
宋初一淡淡一笑,师父还是和记忆中一样厌恶战争,厌恶一切权力之争。任何人和事都留不住他的脚步,疾病也一样。
早年时,庄子还抱着发扬道家思想的心态游走于各国之间,虽然与老子一样都是道家,但他比老子更具文采,字里行间透出的浪漫情怀和无所束缚的自由,正是人们内心深处的追求,因此受到许多士人阶层的追捧。
而君主们,也仅仅止于推崇他的文采。庄子走遍列国,也在一些国家任过官,接触到越来越多的政治,却让他越发的心灰意冷。梦想与现实本就落差极大,更何况庄子的梦想比一般人更加高远。
“自由……”宋初一喃喃道。
庄子微微一怔,“怀瑾?”
宋初一回过神来,冲庄子咧嘴笑道,“有人的地方便有欲望,有欲望的地方即有争端。无论我做什么,您要相信我的追求与您不过是殊途同归。自由,天下人的自由。”
这一番话说的没头没尾,但庄子听得懂,她目光中的真诚,亦让庄子为之动容。
他看人从不失准,眼前这个看似真心假意难辨的少年,还保有一颗赤子之心。虚假和纯真,这样截然相反两种东西存于一个阴谋家来说,实在可怕至极!
庄子仰头饮尽苦涩的药汁,放下碗,起身离开。
宋初一抿唇望着那个清瘦的背影,脸上带着笑意,眼中却蒙上了一层雾气。
上一世,他把她拉扯长大,从来不拘束她的个性和思想,最终发现两人想做的事情背道而驰时,他也只是叹了一句“道法自然”,他还是她的师父,但这一世,撇开养育之情,他们的缘分怕也是仅止于此了吧!
谷寒诧异的看着宋初一,他还是第一次从她脸上看见除了玩世不恭和淡定之外的情绪。
“去查巴国出兵的原因,留意苴国有何动静。”宋初一抚平情绪,吩咐道。
想到闵迟,如今看他也不像是逃离卫国的模样,魏王那老叟关押了他小半年,什么原因放他出来呢?魏、赵眼下正打的如火如荼,根本腾不出手来攻打巴蜀。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目的……
宋初一闭眸,脑海中忽然闪过那日偶遇闵迟的情形。
当时连个照面还没打,他便令人一个冷箭放过来,也许是……对她宣战?抑或警告、提醒?
宋初一挺起脊背,得出一个挺无稽的结论——魏王还没有放过她!
宋初一很了解闵迟,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却清高傲气,上次败在她手中,他必然要加倍找回来,心里肯定不愿意做暗杀这样没头脑的事情。可以猜测,闵迟虽然脱出牢笼,却并非此次暗杀的主导者,否则也不必用那种方式提醒她。
宋初一扯扯嘴角,捏着帕子又擦了擦鼻子,裹起被褥往榻上挪动。
昏昏沉沉的不知眯了多久,谷寒才返回。
一觉醒来,宋初一清醒了许多。
宋初一伸手取了炉子上的壶,给自己倒了杯热水,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刻左右。”谷寒道。
宋初一递到嘴边的杯子微微一顿,抬眼看他道,“这么快就查出结果了?”
“尚未,我已经安排了,打扰先生,只是因为另外一条消息。”谷寒有些不甘心的道,“秦魏联姻,婚期定在年关。”
宋初一略略一算,“那也没几日了啊!”
谷寒道,“还有半个月。”
宋初一抿了口水,看着的神情,不禁道,“你拉着个脸做什么?你是爱慕魏公主还是爱慕君上?”
第171章没有好结果
“君上为了大秦牺牲良多。”谷寒道。
谷寒一直都这般无趣,宋初一掏出帕子擦了擦鼻子,叹息一声,下了一个结论,“国要图强,牺牲的岂止君上一人,你果然还是偏爱他。”
“先生,属下说的是正经事!”谷寒皱眉,他就不信宋初一张嘴就不着调?明明面见蜀王时,举手投足间那等风礀令人倾倒。
宋初一依言,收起散漫的态度,“那我就说一件正经事,你务必要往心里去。”
见谷寒点头,宋初一接肃然着道,“爱慕君上是没有好结果的。”
静默两息,谷寒木然起身,拱手道,“属下去打听巴蜀战况。”
看着他退出去的身影,宋初一抓了抓头发,咕哝道,“真是不惹人爱。”
她目光落在对面那个位置上,席榻一侧,放着一只残余热气的药碗。
这一刻她心里十分满足,上一世,她从十八岁到临终都没有再见过师父,这一世哪怕只能见这一回,亦是圆满了。
阳光从窗缝中照射进来,在地板上留下细而耀眼的光线,宋初一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推开格窗,明媚的阳光猛然涌进,宋初一眯起眼睛适应了片刻,看见院子里颓败的木芙蓉,经过雨水的浸润,在阳光下竟然也显出几分娇艳来。
然而,隔着崇山峻岭之外的陇西却早已大雪纷飞。
魏国公主的送嫁队伍从大梁出发,在距离年关还有三日之时,才抵达函谷关之外。
这次和亲的公主是魏菀,其母亲周氏出身高贵,然而并不受宠。魏菀本人一贯不喜爱出风头,在魏王宫中安静的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这样的一个出身高又不受重视的女儿,正正合了魏王的心意。
秦国老氏族对于魏菀还算满意,毕竟她的母亲是周王室的宗室贵女,这一点让秦人比较容易接受。
马车里,一个侍女跪坐在火炉旁煮茶。
一名红妆妙龄女子正依靠在榻上。纤纤玉手握着一只精巧的暖炉。长长的衣摆从榻上垂落。上面彩绣制的吉祥图案华丽精致,在火光的光线映照下。恍如有七彩流光浮动。女子白皙小巧的面庞上,五官并不算特别精致,然而组合在一起。却十分明丽。端庄贵气,倒是颇具国母气象。
只是女子面上此时略带愁绪,面色亦有些苍白。
“公主,喝口茶暖暖身子吧。”侍女双手捧上温度适宜的热茶。
魏菀轻轻摇了摇头。
侍女见状。放下茶盏,柔声劝慰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公主莫要忧思过甚伤了身子。婢子听说秦公年纪才弱冠,英武不凡,必能和公主再续秦晋之好的佳话。”
“他的事情我倒是听说了,可我忧心并非这个。”魏菀蹙眉。她是来联姻的,不是普通的婚嫁,秦魏之间仇怨早已经不止一代两代了,她这一去将要面临什么?将来秦魏一旦反目,她又将是什么样的结局?
传闻秦公性子暴戾冷漠,他能真心接受魏女为妻吗?
“阿姊。我看见函谷关了!”马车外面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
魏菀听见这个声音,心中稍安,面上浮现一抹笑容,伸手将帘子挑开一条缝隙,尖利的风钻进来,她连忙道,“纨儿,快上车来。”
马车停下来,车门打开,一个红色身影携风带雪的便窜了进来,“阿姊,外面积雪可厚呢,都快要没到马肚子了,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那函谷关离得还远,纨儿都能感觉到巍峨,怪不得一直被争来争去。”
魏菀脸色微变,拉住魏纨,轻斥道,“这种话切记以后莫要出口!我们这是去的秦国。”
少女十五六岁,圆溜溜的眼睛一笑便成了月牙儿,鼓着肉肉的小脸讨好的蹭着魏菀的胳膊,“阿姊不生气,纨儿以后会很听话的。”
“你?能听话才怪!其他人都在马车里,就你呆不住。这马上就要到函谷关了,好好把你的性子收敛起来。”魏菀脸色稍缓,却还是没有停止训斥。
依照婚嫁习俗,贵女出嫁须得有一两名姐妹陪嫁。魏菀是一国公主,不仅有两名庶出公主陪嫁,还有八名魏国贵族女子,更有八十一名随嫁美姬。
两名庶公主和八名贵族女子一到秦国,一般按规矩得给名分,至于那八十一名随嫁的美姬,则可以随便处置,倘若不想自行留用,充当侍女也行,赐给臣子亦可。
魏纨便是陪嫁的庶公主之一。
“纨公主。”侍女奉上一盏热茶。
魏纨在外面玩了许久,确实有些渴了,正欲伸手去接,马车猛然一晃,一整杯热水全都泼在她手上。
随着魏纨一声尖叫,马车停了下来,外面紧接着响起兵刃相击的声音。
魏菀俯身查看魏纨是否有被烫伤,就在她垂下头的瞬间,一只羽箭带着破风之声从她鬓发间飞过。只听身后一声极度痛苦的闷哼,魏菀下意识的回头,便看见自己的贴身婢女被一箭穿喉,定在车壁上!羽箭尾部晃动,发出嗡响。
鲜血刹那间喷满了整个车厢,血泊之中,那侍女挣扎了几下才咽气,那惨白的面上眼睛大睁,满是惊惧,被永远的定格。
魏菀脸色惨白,强自镇定下来,忙伸手捂住魏纨的眼睛。
魏纨早已经被这一幕吓傻了,呆呆的没有任何声音,任由魏菀捂着眼睛。
“保护公主!”外面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
砰!一声巨响,似乎是重剑砍到车壁,魏菀立刻搂着魏纨卧倒在车板上。
送嫁队伍中有三千魏武卒,都是以一当十。而那些匪徒则是事先在积雪中藏身,伺机突袭,因此才会被一下子杀到公主马车附近。
魏菀紧紧闭着眼睛,浓重的血腥味却令她越发害怕。
“奔去函谷关求救!”
魏菀听见马车外有人低声下令,心中不由大惊。难道三千魏武卒还抵挡不了匪徒?
她正想着,马匹一声嘶鸣,马车猛的一晃,忽然狂奔起来。
滚烫的水泼了满地,炉中的炭火被甩出。许多落在水里发出刺啦啦的声音。
魏菀在深宫之中。不是没有见过夫人们勾心斗角弄出人命,但毕竟未曾亲身经历过这样的血腥。眼下看似镇定。其实心中早已慌乱不堪。
魏菀紧紧闭着眼睛,嗅到血腥之中竟然夹杂着一丝烧焦的味道。她睁开眼睛,瞧见榻上不知何时竟着起火来。而且眼见火势已经难以控制。
这时魏纨才堪堪回过神来。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小脸苍白,恐惧令她连哭泣的声音都难以发出。
魏菀脑子里一片混乱,却也知道。眼下只有跳下车一条路可走,否则就算不被杀死也迟早会被烧死在车里。
“纨儿。莫怕,莫怕!”魏菀一边安慰着妹妹,一边打开车门。
因着积雪太深,马车的速度其实并不是很快,魏菀一咬牙,拉着魏纨跳了下去。此时此刻,她不得不庆幸这驾马车的门在后侧。
一下车,周围的打斗声无遮无拦的响在耳边,魏菀意识到,其实无论马车里外,都十分凶险。她环视四周,惊骇的发现自己已经不知身处何处!只有几十个魏武卒追上来,却根本不是这些白衣人的对手。
魏武卒在战场上列成方阵时,可谓无坚不摧,但遭遇到高手突袭,单个作战的能力显然比不上剑客之流。
“先杀了魏公主。”混乱之中,不知是哪个人下的命令。
魏纨已经几乎没有任何意识,魏菀独自逃跑尚且不能,更不可能将其带走。
有三人就近冲了过来,将伏在地上的魏菀和魏纨抓了起来,看了一眼,从衣物和饰物上确认是魏国公主,便猛的扬起剑。
陡然间,魏菀浑身的汗毛熟了起来,感觉比平时敏感了几倍,她甚至能感觉到剑锋逼近脖颈的寒凉,但她浑身已经僵住,头部又被人固定住,死亡就逼在眼前,但骨子里的骄傲,令她把尖叫的声音死死压在喉咙里。
“啊!”
就在魏菀闭目等死的的时候,身后的人一声惨叫。
魏菀被制住的后脑一松,不禁怔了一下,下意识的向后看。那个挥剑要杀她的人早已倒在雪地里,迸裂的脑浆和着血在白雪上殷开,触目惊心。可见射箭之人的臂力多么惊人。
她猛的抬头向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却见一名着玄甲的将领已经策马过来。在周围连片的厮杀里,那人犹入无人之境般,转眼就到了她面前,铁臂一伸,丝毫不温柔的将她携上马背。
这时魏菀才反应过来,看出这是秦国将领的服饰,立刻道,“请带上我妹妹!”
携着她的人,没有给丝毫回应。她伏在马背上艰难抬头,他颈上一圈黑色的狼毛将脸掩去大半,只露一双透着冷冽的鹰眸和斜斜入鬓的眉。
“请带上我妹妹!”魏菀奋力挣扎。方才在生死一线上,她都没有逃,现在更不可能扔下魏纨。
可惜,她用尽全力的挣扎在他的禁锢中没有起到半点作用。
魏菀向后看了一眼,才发现另有一名武将把魏纨带上马,微微松了口气,劫后余生的眼泪没有任何预兆的倏然流下。
“君上,劫匪已经全部制服。”携带着魏纨的那名将军道。
魏菀惊讶的抬头看向这个近在咫尺的人,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秦公居然会亲自来营救她。
想到自己现在这副狼狈模样,魏菀脸颊一热,挣扎着下马。赢驷这回倒是没有拦着。
“多谢君上相救。”魏菀知道自己现在并不美丽,但她极力保持着自己的修养。
赢驷居高临下的坐在马背上,微微垂眸,极为浅淡的扫了她一眼,“不必多礼。”
冷淡的声音融入寒风,更添了几分漠然。
“君上,这些匪徒如何处置?”将军见赢驷驱马欲走,立刻请示道。
“分尸,示众。”赢驷抛下两个词,便离开。
那名将军翻身下马,冲魏菀拱手道,“公主受惊了,在下司马错。”
魏菀看着这名健硕中年男人,见他不卑不亢,一双眼眸凛然有光,便知定然不是一般身份,于是微微还礼。
“请公主稍候,马车马上就会过来。”司马错道。
“劳烦将军了。”魏菀歉然。
司马错对魏菀的印象还算不错,方才的情形他也看得一清二楚,一个养在深宫的女子能有这份镇定已经着实不容易,“公主无需客气,这都是属下分内之事。”
话说着,秦国准备马车已然赶过来。
“这是君上的车,不过平时极少使用。”司马错补充了一句。
魏纨被抬上马车,魏菀看了一眼赢驷离开的方向,亦转身跟着上车。
进入马车,从摆设装饰中亦能感受到赢驷那冷硬的性格。秦国尚黑,马车中的几、榻均是黑色,边沿处带着简单而大气的红色纹案,除此之外别无装饰。
魏菀试了试魏纨的鼻息,见无异状,才全然放下心来。
身心一松,疲惫便席卷而来,她在榻沿靠了一会儿,不知怎的,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赢驷那双冷漠的鹰眸。纵使他方才并没有透露出丝毫温柔,相反十分冷硬,可是她心中还是抑制不住欣喜。
他能及时出现,说不定就是准备亲自出关迎亲,不管是出于什么政治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在他把她携上马的那一刻,她心底的某一处已然悄悄变化了。
尚未入秦,魏菀便已经感觉到未来夫君那双强有力的臂膀,能够撑起一片广阔的天地。于是对于这次联姻的悲观心态,也变得期待起来。
车外,司马错翻身上马,看了一眼马车,不禁有些同情。他能看出魏菀对君上有了不一样的心思,可是恐怕注定要落空的吧!
司马错很了解赢驷。成为赢驷的女人,是幸事也是不幸,因为必然会得到他最周全的保护和最妥善的照顾,也因为几乎不可能得到他的爱。
他的目光,在天下,他热血,浇灌于战争和开拓,那一颗心,更是全部都系在了大秦。
不知有没有女子能走入赢驷的心,但司马错可以肯定,不是魏菀那种。(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72章 不回秦国了
表面上,赢驷并未追查袭击魏公主的幕后主使,三百余人直接分尸示众。这一举动不禁震慑了幕后之人,亦在列国之间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这样残暴的手段,自然令儒、墨等学派的愤怒,面对他们的口诛笔伐,赢驷的回应是:扰乱两国联姻,欲图挑起战争,用心险恶至极!相对与两国黎民百姓的安危,三百人算得了什么?寡人宁愿背负一世骂名!
何等的大义凛然。
“哈哈哈!”宋初一听谷寒口述赢驷的这番言辞,忍不住捧腹。
谷寒皱起眉头,“先生笑什么?”
宋初一敛起笑,干咳了一声,“我是高兴君上如此关爱苍生。”
这话夸赞秦孝公还算合衬,赢驷与他父亲不同。
谷寒见她神色正经了许多,便继续禀报,“公子疾已经到秦,先生的信函在年关之前必能抵达咸阳。”
宋初一点头,“说说巴楚之战吧。”
十天前,楚国有两万精兵顺着江水打入了巴国的鱼复。巴国明知后方楚国虎视眈眈,却不知怎的对蜀国开战了,导致后方空虚,被楚国趁虚而入。然巴人是出了名的骁勇,硬是将楚国两万精兵阻在了鱼复。
近两日双方均已援兵,战事胶着。倘若楚国真是铁了心不惜代价一举攻下巴蜀,巴蜀危矣!
谷寒道,“率领两万精兵的将领是韩癸,副将一个是董叙,另外一个是名不见经传新人,叫砻谷不妄。”
“好小子!”宋初一精神一震,砻谷不妄果然不是池中之物,短短时间从千夫长爬到副将的位置,实在不简单。虽然依着宋初一的猜测,这副将的位置也只是临时的,并不稳固,但此战一旦占上风,他基本也就能稳住位置了。
谷寒不解道,“先生说的是……”
宋初一微微抬手,并未为他解惑,转而道,“我们先静观其变。”
谷寒应下,继续道,“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有消息传来,魏赵休战了,细节并不清楚。”
“先生,接引使来了。”侍女在门外禀报。
宋初一挑了挑眉梢,“请他进来。”
少顷,俞承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微微拱手,接着便道,“王上召见,请先生即刻入宫。”
“这么急?”宋初一话虽这么问,面上却无丝毫惊讶。
通商之事已经拖了这么些天,蜀王习惯在女色上纾解压力,这些天却是看着哪个美人都乏味,几乎每隔一天便会召见宋初一一回,让她讲讲子朝美人。宋初一不仅讲了子朝,顺带着将列国美人全都数了一遍,蜀王听着恨不能立刻派人去搜罗一些来。
宋初一理了理衣襟,便随着俞承出门。
蜀王宫的正殿之中,权臣齐聚,气氛肃然。宋初一来到蜀国半个多月,这还是头一次被如此正式的接见。
“外臣见过王上。”宋初一甩开大袖,躬身施礼。
蜀王道,“免礼,请入座。”
宋初一在客座上跽坐下来,便听蜀王道,“丞相,告诉使节商议结果吧。”
立于首位的丞相开口道,“我等认为,蜀秦通商可行,只不过秦国若想从我国买粮,须得每岁向王上纳贡才能显示出诚意。”
“纳贡?”宋初一蹙眉。
诸侯国向天子呈上财产土物可称之为纳贡,附属国向宗主国交纳财物亦可称之为纳贡,蜀国的意思,显然是属于后者。
不过是通商而已,竟然提出如此无礼要求!
宋初一忽然嗤笑一声,“敢问王上,不知是何人想出这个条件?”
其实这话不必答,不管是谁想出的条件,其他人终归是同意了的。
“怎么,秦国不肯?”丞相见宋初一的反应,冷声问道。
“倒不是不愿。”宋初一看向丞相,“今周天子尚在,秦国公然向蜀纳贡,是为叛出,免不了要招致灾祸。秦,虽缺粮草,但又岂肯为了粮草而将自身置于险境?”
宋初一余光瞥见朱恒欲说话,便转向他,继续道,“况且,秦向蜀纳贡,山东六国会如何想?他们必然会以为蜀国有伸手中原之意,倘若引得他们群起而攻之,纵有重重天险阻隔,也未必能保蜀国安稳。所以这个条件,是为难秦国也是为难自己。”
巴蜀并不在周王室的统治范围之内,秦国没有任何理由向它纳贡。
见众人陷入沉思,宋初一又适时的给出一个建议,“所谓‘纳贡’也不过就是个名头而已,两国邦交,秦国必不会吝惜财物,何须纠结那两个字呢?不知王上以为如何?”
这不是区区两个字的问题,丞相方欲张口,却比蜀王晚了一步。
“使节说的有理!”蜀王笑道,“既是如此,寡人便同意通商了,秦魏都能联姻,秦蜀通商又有何不可?寡人瞧着秦公悲天悯人,顾念黎民苍生,是个不可多得的贤君。”
宋初一面上带着微微笑意,蜀王是着急得到美人,又想着通商并无多大关碍,所以才随口找了一堆借口,她可不会以为蜀王真心夸赞。
众臣一时找不出什么借口来辩驳,而且事情已经议了半个月之久,再不给个答复有些说不过去。
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定了下来。
蜀王回了国书,宋初一便将东西交给了谷寒,令他带上所有剑客,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回咸阳。
傍晚蜀王办了一场送行宴,才得知秦人已经全部离开,只剩下宋初一一人。
“为何走的如此匆促?怀瑾为何不一起走?”蜀王疑惑道。
宋初一眯起眼睛,笑道,“他们是被我骗回咸阳。蜀国风景大好,丰衣足食,我打算在蜀国久居。王上也知道,我们道家更喜欢自在。”
蜀王讶然道,“怀瑾不打算回秦国任官了?”
“我并非在意衣食简陋,而是对道法有了更深的领悟,准备在巴蜀之地多留几年。”宋初一道。
蜀王想起朱恒曾与他说过,秦国使节衣着破旧,向来在秦国的日子并不好过。蜀王和宋初一接触这些天,判断她与庄子不一样,庄子是真正的抛开世间羁绊,而宋初一却是一个很追求享受。虽然她说领悟道法,但谁知道是不是觉得蜀国鱼米富庶,所以便留下享受了?
第173章 有一种男子有
宋初一的脾性倒是挺合蜀王喜好于是问道怀瑾留在蜀国寡人封你做客卿如何
蒙王上抬爱怀瑾不胜感激不过客卿之位实不敢当宋初一放下酒樽正色回绝
客卿是授予非本国人而在本国任高官的人这个秦蜀通商的当口这个职位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否则谷寒等人回去必死无疑再者谁知道蜀王是不是有意试探她
有何不敢当寡人可是听说了怀瑾年纪轻轻在中原名声大噪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蜀王话虽这么说却没有再提客卿之事转而问起了宋初一的行程先生准备在何处安居
先在王城住上几个月据说王城附近有天境在下想追随庄子的脚步前去一观宋初一笑道
附近山谷有湖许多大大小小的湖泊镶嵌在山谷之间若琥珀若碧玉若明镜碧蓝透澈映着苍翠的山和繁花艳丽恍然不似人间景色而且不知是何原因这片山谷中四季寒凉据说可以使人开灵窍蜀国又有传说这些地方是远古神祗的居所所以称之为天境
这些地方不允许普通人擅闯但蜀国人认为才学高博者可以通神所以从不阻止士人进入
先生既然是悟道天境的确是不二选择蜀王颇以为然心中已有几分相信宋初一是真想留在蜀国领悟天道了
丝竹声声悦耳蜀王尤觉得寡淡不禁叹了口气道从秦国入蜀需要一些时日吧寡人的子朝美人何时才能入怀啊
斯美人者远观可以赏心悦目入怀彷如**蚀骨宋初一笑着放下酒樽旁边的侍女立刻又注满
蜀王斜斜倚在扶手上仰头饮尽一杯酒水咂了一下嘴伸手摸着下颚的青须目光中多了一丝暧昧那名子朝美人可有一技之长譬如床第之间……
哈哈王上这可是为难怀瑾了那等美人于我来说能看上一眼已是难得如何能知道这些宋初一说着身子向前微倾声音低缓了一些不过素闻子朝舞技出众歌声更是绕梁不绝
舞技出众必然是腰肢柔软歌声绕梁那声音……
蜀王喉头微动发觉自己某处起了反应每每这个时候当他准备先从后宫里随便拽一个解决一下问题见到那些凡俗女子却又不行了
其实那些美人姿色都不赖可惜蜀王成日腻在后宫新鲜感早就消失的差不多了再加上心里惦记一个天仙似的美人越发觉得没有兴致
宋初一打断他的愁绪王上是否可以摒退左右
每次宋初一都能给他惊喜他立刻挥手令所有人都出去
子朝美人一时半会也到不了王上总不能禁欲吧不如试一试新鲜的玩法宋初一道
蜀王大感兴趣不禁从王座上走了下来与宋初一促膝而坐怀瑾且说来
王上可曾听说过中原有权贵喜爱圈养娈童宋初一问道
蜀王厌恶的皱起眉头听说过实在恶心至极
倘若是一般的男人腻在一起当然恶心但王上可曾听说世间有一种男子肌若温玉净若清泉息如清风其声若凤啼含笑间柔而不弱媚而不俗风情与女子迥异宋初一缓缓道
温玉、清泉、清风……蜀王想象了一下倘若是这样的男子抱在怀里……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不像先前想象的那样令人作呕
宋初一观察他面上细微的神情变化唇角微微一弯道我且与王上讲讲个中的妙处
蜀王对男人倒也不是特别感兴趣纯属好奇心驱使连连催促道且说且说
两人凑在一处兴致盎然的聊了起来
作为一个策士若是想混的开君主期待什么你便要能拿出什么来在这方面上宋初一无疑十分合格
足足聊了近两个时辰蜀王放宋初一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
外面雾气飘渺彷如细细的雨丝飘落只从前殿到宫门的地方发丝上便沾染了细细的水珠微微泛白的颜色令人恍如老了几岁
宋初一上了马车便闭眸小憩待回到驿馆中才反应过来如今只余下她一人了
屋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宋初一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咕嘟嘟的灌下去之后才发觉冰凉冷水对口舌食道的刺激令她呲牙
先生消渴侍女端了热茶过来给宋初一倒了一杯
宋初一接过热茶捂着微凉的手见两名侍女拿了火折子将屋内的灯一一点亮便用蜀语道不用点了都下去吧
喏侍女们躬身退了出去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几盏昏黄如豆的光亮伴着她
孤独对于宋初一来说并不陌生也不可怕无论对于谁来说在成功的道路上都不能缺乏耐性和毅力
灯下宋初一闭眸想事情
在蜀国的计划已经开了头宋初一认为眼下不是继续执行的最佳时机蜀王在欲这方面容易冲动但他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眼下他表面上与她十分熟络亲近说不定私底下对她重重防备除此之外魏国似乎对她有杀心倘若贸然四处走动说不定这条小命哪天就交代在蜀国了
当务之急是尽快与籍羽、季涣会合有了两人的保护她才能稍微安心做别的事情
不知静坐了多久宋初一回过神来时手里的水已经只剩下一点点温度她直身正要起来耳朵却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异响似乎是布料摩擦的声音一闪而过快的让人不由怀疑是不是幻觉
放下水杯宋初一听着自己衣料摩擦的声音与方才有细微的不同
灯光微颤宋初一余光瞥见地上的影子身后果然有一人持剑正在悄悄靠近眼看距离她只有两尺的距离
何人宋初一陡然一声厉喝
身后那人微微一惊动作迟缓了一息却见宋初一在地上一个翻滚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短剑几乎是眨眼之间小腿上一凉旋即有热血喷了出来
杀手反应迅速反手一剑往宋初一身上刺动作迅猛凌厉比她方才的动作更加利落
两人交上手一息之间屋内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三个黑衣人呈扇形将宋初一围起
宋初一方才一声厉喝不仅使杀手动作迟疑了一下也惊动了外面的护卫外面走廊上已经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呼叫声先生
四名黑衣人立刻扑了上来宋初一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足以在数名杀手围杀之中自保转瞬间身上便挂了彩
她眼下自顾不暇根本不敢分心去回答护卫的话于是借着躲避刀剑向几上一扑把满几的茶壶被子扫落一地
不用任何回答屋外的人也知道出事了砰的一声门被踹开蜀兵冲了进来
走刺客中有一人发出嘶哑的声音
其他三人立刻依言撤退转身从后窗翻了出去
抓住刺客蜀兵一时吵吵嚷嚷的往窗边跑
不要去追宋初一用蜀语喊道
很多蜀兵愣住有些人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跟着从后窗追了去
莫追宋初一再次喊了一声
跑到窗边的蜀兵停下脚步满脸疑惑的回过身来
这四人不是死士如此轻易的放弃刺杀说不定是为了引你们离开以便其他人再下杀手宋初一道
也不一定就真的是调虎离山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魏王既然想取她性命又明知道她周围有秦国众多剑客保护便不会只派四个杀手前来就算这回不是陷阱杀了四个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还是在今夜保护好她小命妥善最重要
为首的将领觉得宋初一说的很有道理挥手示意他们归队回头对那些被吓傻了的侍女没好气的道还不快去叫医者为先生包扎
宋初一的伤口全在背上和手臂上岂能让医者清理不必了在下通医术让医者取药来我自己包扎
蜀将看了宋初一一眼没有强求依着她的意思令人取来药箱然后在屋子周围布置人手加强保护
宋初一的医术不见多高明但这点外伤包扎绝没有问题只是背部的伤口无法上药只能暂时用清水冲洗用干净的布随便裹上
浓浓夜色中四条黑影在一人高的野草中飞快前行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小院
小院柴扉半敞主屋的窗子透出昏暗的光四人扯下面巾径直走进屋内
一袭烟灰色广袖布袍的年轻人跪坐在几前自顾摆弄上面的棋局七个壮硕的劲装剑客靠墙拄剑而立
闵先生四人之中唯一的一个女子首先开口
女子脸盘很小柳眉凤眼鼻梁高挺嘴唇极薄再加上她不自觉的紧紧抿着面相清秀中略显凉薄
闵迟将手中的棋子丢在钵内转过头打量四人一眼轻笑道失败了
四人面上闪过一丝恼怒那女子皱眉道语气似是质问你明知道我们会失败
你们拿武力去拼智慧除非压倒性的强势不给丝毫生机否则很难奈何得了她所以这个结果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女子眉头皱的更紧柳眉的弧度显出几分凌厉王上派你来不就是为了出主意我看你与他就旧交根本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紫川怎么与先生说话呢旁边的中年男人训斥道
被称作紫川的女子将手中的黑色面巾狠狠扔在地上冷盯了闵迟一眼愤愤转身出去
某替紫川给先生赔礼望先生莫要与这个碎女子计较中年人拱手躬身施礼
尹川无需如此闵迟起身亲自扶起他她说的对我本心无意杀宋怀瑾但我也知道王命不可违放心吧只是眼下杀他的时机尚未成熟
尹川迟疑了一下问道某打探到宋怀瑾令所有秦国护卫先返回咸阳身边一个未留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秦使居然独自滞留在蜀你不觉得奇怪吗先静观其变在下重复一遍王令:能活捉最好若是不能便斩草除根闵迟一字一句说出颇有种警示的意味
尹川反复咀嚼这几句话陡然明白其实王上对宋初一依旧感兴趣所以这道命令偏重的是活捉不得已才可以动手灭口
闵迟见他神情变化知道明白了个中含义便道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是尹川领着众人出去
屋内一片安静闵迟垂眸看着棋局这是那日与宋初一对弈时的复原他与宋初一对弈次数不多但每观棋路便愈发觉得倘若能与她这样的人智斗此生必然能多几分趣味倘若有选择他也不会选择暗杀她
屋外雾气渺渺远处的整个王城的建筑隐在其中
平静的度过了下半夜
次日清晨宋初一在背部的灼痛中醒来侍女刚刚为她梳理好头发接引使俞承便赶了过来一是问她伤势如何二是传召她入宫
宋初一没时间用早膳只简单清理了一番穿上深蓝色的广袖袍服随着俞承进了宫
蜀王一向是想到什么做什么宋初一是知道的但她着实没有想到昨日才准备引导蜀王对男风的兴趣今早他便兴致勃勃的告诉她:怀瑾寡人昨晚试过了果然滋味别有不同
看着蜀王那张仿佛焕发人生第二春的脸宋初一张着嘴愣了半天
可惜寡人一时没寻着你说的那种温玉清泉般的男子不过昨晚的少年也凑合看的过眼蜀王兀自意犹未尽的模样转眼见宋初一双眼无神便道怀瑾脸色苍白伤势可重
宋初一回过神来昨晚她背部伤口是流了不少血只不过她也不好说自己伤势严重免得蜀王一时心血来潮令医者给她医治伤势倒也不重只是有些受惊顿了一下她笑着转移话题王上领悟性真是令怀瑾为之钦佩这么快便能体味三分
哈哈蜀王颇为高兴他又找到新目标了等会寡人便让王后去挑选漂亮少年
宋初一背上火辣辣的疼唇角却挑起一个弧度王上怀瑾倒是想起一个清风明月般的美男子(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74章 你替我包扎
蜀王大感兴趣,却也不无担忧,“你说的这个人,不会又是山高水远吧?”
宋初一笑道,“此人眼下正在王城附近,王上若是感兴趣,不妨请来一观。”
“当真?”蜀王刚刚对美男子产生一丝兴致,自然不会放近在眼前的机会。
宋初一仔细形容了一下闵迟的样貌。闵迟本就生的俊美,再加上添油加醋的叙述,蜀王兴致更浓。他一贯说风就是雨,当下调集王城附近的一万人马开始搜寻。
于是,宋初一又好意提醒了一下大致的方向。
蜀王有了新的目标,宋初一便趁机立刻脱身,说去天境先看看风景。
出了蜀王宫,宋初一会驿站取了东西便直奔籍羽寄宿的地方。
这是在王城西南角的一个小院子,院子里长满了荒草,但仅有的三间房屋似乎是近些年新盖的,在一堆荒草中看起来还不算破败。
宋初一看见院子里晾着的衣物,确定就是此处,便抬手敲了敲门。
须臾,籍羽从屋里走了出来,看见是宋初一不由加快脚步,“先生脸色怎会如此苍白?”
走近之后,籍羽才看见宋初一鬓发边全是细密的汗水,连忙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伸手扶住她。
季涣和卫江也紧接着出来,看见这等情形,面色微变,连忙快步走了过来。
“我受伤了,准备些干净的水,帮我包扎。”宋初一简单的交代了一下。
“我去烧水。”季涣立刻去打水。
卫江觉得宋初一应该有话私下同籍羽讲,自己在这里又帮不上什么忙,便帮季涣烧水去了。
两人进屋,一坐定,籍羽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昨晚遭人刺杀。”宋初一闭目。在伤势如此之重的情况下,早晨应对蜀王已经耗去了她全部精力。
籍羽看出她的疲惫,也就不再多问。
半刻之后,季涣扛着两大桶水进来,见宋初一闭眼养神,便放下水,退了出去。
“我去找卫江给你包扎。”籍羽起身往外走。
他刚刚到门边,便听身后宋初一虚弱的声音道,“你来替我包扎。”
“你……”籍羽回过身,看见宋初一平静无澜的目光,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宋初一伸手解开腰带,将外袍脱下扔到一旁,“别磨磨唧唧,男男女女那点破事抵不上我的小命。你若是不愿意,就去让涣过来,我不信别人。”
籍羽看着她中衣上已经被大片的血浸染,眉心微皱,走到她身后跪坐下来。
中衣落下,里面乱七八糟裹了一堆布,籍羽用剑把布条划开,可是有些已经与伤口处黏在一起,根本扯不下来,那伤口大部分还没有结痂,有些细小的地方结痂又裂开,惨不忍睹。
籍羽用水将粘住的布打湿,他知道很疼,便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你不知道自己和旁人不一样?身上这么多疤痕,日后怎么办。”
所谓“旁人”,指的是其他男人吧。宋初一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笑道,“折腾的白白嫩嫩作甚?靠脸吃饭没有好下场。”
“嘶——,你轻点。”宋初一呲牙,感觉到籍羽力道放轻了,继续道,“再说,靠我这张脸也填不饱肚子。”
“嗯。”籍羽轻哼出一声。
宋初一扭头看了他一眼,“我说你这人有没有点人性,我都伤成这副模样了,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
“你长得还算能看。”籍羽道。
宋初一咂嘴,“得了,就你这叫安慰?”
“我说你风华绝代,你信吗?”籍羽说着,飞快扯下一块黏在伤口上的布,鲜血顺着脊背缓缓留下。
可宋初一却没觉得特别疼,只觉得在背上滑落的时候痒痒的。
夕阳从窗缝漏进来,落在宋初一身上。
她诚然不是个美人,但一身的皮肤却是细腻如脂,长年不见阳光的身上,比脸要白皙许多,与鲜血相映,在夕阳里糅合出一种奇特的美感。
籍羽从来都没觉得宋初一长得丑,至少她五官十分端正,甚至分开来看,每一处都很出色,只是不知怎的,组合在一起就显得平平。再加上她平时不是懒散随意,便是如士人一般自信潇洒,丝毫不具备温柔贤淑,作为一个女人来看,确实失败至极。
可是,这样一个女人,他并不厌恶,反而更多的是欣赏和钦佩,而且越是接触的久,便越是能够发现她身上有许多可贵之处。
“有一句话或许我不该问,但实在很好奇。”籍羽将她背上擦拭干净,一边上药,一边问道。
“嗯?”宋初一示意他继续说。
籍羽仔细听了一下,确定屋外没有人,便问道,“你想过男人吗?”
“唉!”宋初一咂了咂嘴,道,“食色性也。圣人尚且如此,我岂能无欲?”
不过对于这方面,宋初一向来很有分寸,譬如她就算对赢驷再感兴趣也仅仅止于“观”,譬如虽然对籍羽袭胸却不会更进一步,有些人,该是君臣的必须要保持好君臣关系,该是兄弟也绝不能越雷池一步。至于赵倚楼……
宋初一忽然想到很久没见到他了。那个别扭的孩子,也不知因为什么突然不告而别。
“好了。”籍羽从屋内找出一件干净的中衣递给她。
宋初一身上被裹得只能看见肩膀,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先生这好生休息吧,我去煮食。”籍羽起身将染血的碎布收拾了一下,给宋初一铺好被褥。
折腾了一天,宋初一已经筋疲力尽,趴在床榻上一会儿便睡着了。
她这厢睡的昏天暗地,王城却是乱成了一团。
军队一万人马出动,王城百姓还道是要打仗了,纷纷闭门不敢出,谁能想到只是为了寻个美男子?
众臣深深了解蜀王的性子,知道怎么劝阻都无用,便撺掇王后去说。
可惜好劝歹劝,也分毫没动摇蜀王的心。蜀王的逻辑是这样的:如果你没有本事生成一个绝代美人,就老老实实做好本分,别跳出来指手画脚。
第175章 秦公大婚夜公
夜色秦国
咸阳宫内红色比往日多了一些庄重而不失喜气
今日是秦公迎娶新后的日子早已行完周礼新房内一袭火红嫁衣的魏菀垂眸跽坐面上红霞使得整个人越发明艳在她对面席榻上那一袭玄色华服的男人浑身散发的冷漠令人莫敢逼视
红帐新妇光线暧昧只有这个男人格格不入
这么坐着大约半个多时辰了但赢驷丝毫没有动静魏菀不敢抬头去看他在干什么想了许久觉得自己一个新妇劝夫君早些休息显得太迫不及待了因此只好这么静静的等着
君上时辰不早了帐外内侍轻声提醒
魏菀微微抬眼正对上一双鹰眸心头猛地一缩连忙低下头心中暗暗吃惊她的父王浑身威仪令人倍感压力眼前的男人虽然年纪轻轻居然更为可怕
啊她正想着腰上猛然一紧待她反应过来却已经被横携了起来
内侍微微抬眼见赢驷携着新妇大步从帐内走了出来便悄悄挥手令人四周的侍女退下
魏菀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被放在了榻上纵然赢驷的动作显得很粗鲁却丝毫没有弄疼她这令她心中稍微好受了一些
待她回过神赢驷的外袍已经解开扔在了矮屏上他身上只着一件白色中衣一举一动间隐隐能看见衣物中结实的体魄
魏菀目光诧异秦国比魏国要冷很多眼下又是最寒冷的时节即便屋里烧了火盆依然很冷他居然穿这么少
来人赢驷坐在榻沿朗声道
魏菀不安的从榻上爬了起来端正的跪坐好
内侍匆匆躬身进来君上
给新妇卸妆赢驷道
喏内侍应了一声退出去唤几名侍女进来服侍新后卸妆更衣
赢驷披了一件缎衣在几前坐下取了一抉简来看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侍婢们忙活着却半点声音都不曾发出只有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内侍匆匆跑进来双手呈上一个小小的竹筒君上急报
呈上来赢驷放下竹简伸手接过竹筒从中倒出一根竹简略略看了一眼眉头顿时拧了起来君威之压顿时令所有人都有一种喘不开气的感觉
啪
赢驷将手中的竹简丢在几上霍的起身往外走去
内侍连忙弓身将地上的竹简捡起来重新装好令人取了大氅跟过去
赢驷走到门口时顿住脚步转身冲着魏菀的方向道早些歇着
隔着重重帐子魏菀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感觉这句话的语气对比之前的怒气来说已显柔和
外面天空灰暗开始飘着小雪四周廊上的灯笼随风摇曳光线忽明忽灭
赢驷出了新房大步往书房去跟着后面抱着大氅的内侍一路小跑竟是被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赢驷在书房中坐下便道把人带来
少顷公子疾和谷寒先后走了进来拱手施礼参见君上
说吧赢驷目光凌厉
谷寒已经做好随时丢命的准备见赢驷这个模样却还是心中发颤先生令我等带着蜀国国书先行返回他要留在蜀国一段时日这是先生的书信
内侍接过书信呈给赢驷
巴掌大的白帛上用秦篆密密的写了整页赢驷看完顺手将白帛丢进了身旁的火盆里
谷寒作为护卫将大秦柱下史弄丢了是为失职下狱等待处刑这是赢驷这半个月来一口气说的最长的话
内侍高声传达了他的意思立即便有几名卫士进来将谷寒压了下去
君上先生他……公子疾比谷寒先到的咸阳并不知道具体情形
柱下史说服蜀王与秦通商赢驷用目光示意他坐下继续道这是摸清蜀国地形的大好时机原本用司马将军是最佳选择但动用武将难免令蜀国方面有所猜忌今后便由你负责此事司马将军暗中协助
公子疾沉吟道既然已经达成此事先生为何还要逗留在蜀国
你也知道蜀王此人性子急躁反复赢驷唇角微翘神情愉悦宛若冰融一般巴蜀沃野千里物产丰富倘若能取之作为粮仓何惧魏国
顿了一下赢驷继续道我明日便修国书一封你把子朝带上另备财物、美人若干亲自送到蜀国
是公子疾应下反问道君上不担心先生别有用心
用人不疑他不惜至自身于险境我又岂能寒了他的心赢驷显然心情大好连带着话都多了起来
公子疾见状也不禁开起了玩笑新婚之夜不耽误君上办正事倘若没有旁吩咐臣弟就先告退了
去吧赢驷挑眉一笑目送公子疾退出去
独自坐在书房里片刻才开口道去唤景监
对于赢驷来说女人只是茶余饭后的调剂品欢好这等事就应该是兴致来了便做没有便罢他不会被任何人逼迫更不会让自己成为别人的消遣所以即便是两国联姻也绝不能左右他
君上景监匆匆赶来身上衣物有些没来得及理整齐
宋怀瑾提到的那个张仪目下可有消息赢驷问道
景监想不通这大婚之夜君上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却还是恭谨的答道据说在齐国并不得志臣下已经想法子逼他离开齐国一旦他萌生去意臣下便立刻派人接引其入秦
赢驷颌首之前令你去查赵公子刻可有眉目
赵公子刻也就是赵倚楼那个为了追随宋初一而放弃王位的人赢驷曾经与其有过一面之缘印象却十分深刻
景监将查到的信息仔细的与赢驷说了一遍算起来赵倚楼距离王位一直都只差一步之遥这一次更是已经被推上了那个位置照赵国的情况他若是想趁机真的掌握政权也极有可能但他却轻易的放弃了
赢驷有识人之能他不相信那样一个颇具王者气象的人会看不清情况(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76章一起泡澡吧
蜀中天气大好,宋初一身上伤口稍有好转,便让籍羽陪着她去天境转悠。
天空湛蓝高远,湖泊如镜,映照四周红枫、黄杏、鸀松,午后阳光温暖,微风轻拂,宋初一抄手站在湖边的一株百年银杏树下,眯眼享受这难得宁静的时光。
籍羽在她身侧拄剑而立,垂眸看着水里的银杏叶被微风轻拂,漾出一圈圈涟漪。
倘若不是枯叶旋落,当真便如一幅静止的画。
宁静中,响起踩落叶的悉悉索索声,那声音渐渐靠近,宋初一闭上眼睛,唇角微扬。
须臾之后,有个中年人的声音响起,“可是怀瑾先生?”
“何人?”籍羽转眼看过去。
来人与籍羽目光相接,心头微微一寒,心叹一句,好锋利的眼神!
宋初一转过身来,看着中年人微微一笑道,“恒大人。”
朱恒再次看了籍羽一眼,迟疑了一下才向宋初一举步走过去,面上也堆起了笑容,“天境美景,先生好生惬意!”
“心自在,何处都惬意,恒大人觉得呢?”宋初一道。
便如现在朱恒和宋初一都站在这里,朱恒心里却未必惬意。
朱恒愣了一下,旋即道,“先生果然睿智,在下这是特地来寻先生呢!先生可真是让在下好找!”
籍羽闻言,目光微转,落在宋初一身上。前几日宋初一因身上有伤,便留在小院中静养,并未出来走动,她今日来天境,恐怕是特地过来等候朱恒的吧!
宋初一并不解释,只问道,“不知恒大人寻在下有何要事?”
“王上近来颇喜男色。”朱恒盯着宋初一,遗憾的是并未在她面上看到任何神色变化,便紧接着道。“听说先生认识一名男子,姓闵字子缓……在下连续追寻了两日,昨日几乎已经抓到人,竟是被其手下死士所阻。此人现在身负重伤。怕是走不远,想要抓到他应该不难,但在下想来想去,有些事情不大明白,便来寻先生请教。”
“恒大人请讲。”宋初一神色依旧平静如初。
朱恒彻底放弃观察她,直接问道,“先生是否知道。此人是何身份,身边为何有死士相护?”
“恒大人何必如此委婉?世人皆知我与闵迟有过节,我不否认,向王上说起他,颇有几分报复之意。”宋初一轻轻一笑,拂去肩头的落叶,挑眉看向朱恒,“他眼下效命魏国。魏国人携带死士偷偷入蜀,恒大人怎么看?”
朱恒面色凝重起来。他之前只想到闵迟身份不一般,也听特地派人调查过。略略听说过两人的传言,但了解的并不详细,因此怀疑宋初一故意向王上荐此男色,恐怕别有图谋,却未曾更深层的去想。魏国策士携带大批死士入蜀,肯定不会帮蜀国搞建设吧!
想着,朱恒目光时不时的往籍羽身上瞟。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不也是带着死士吗?
宋初一却故作不知,只当他是对籍羽比较好奇,便笑道,“这位是籍羽。在下在魏国认识的朋友。”
“啊,幸会幸会!”朱恒“恍然”,拱手见礼。
籍羽抱拳回礼。
“恒大人还有事吗?”宋初一问道。
朱恒见宋初一委婉的下了逐客令,还倒是自己方才的怀疑惹恼了她,却也不好挑明,只能拱手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冒昧之处还请先生海涵。”
“恒大人但说无妨,在能力范围之内,在下义不容辞。”宋初一见朱恒面色似有疑色,遂接着道,“在下在蜀国灵山秀水之中颇有感悟,今已然辞去秦国官职,准备在蜀国盘桓些时日,少则数月,多则三五年,抑或定居,然则蜀国部落众多,道路复杂,将来怕是得请恒大人多多照拂。”
想起宋初一刚到蜀国时的种种表现,朱恒对她的话立刻相信了七八分,对于这点小小要求,他想也未想的便应承下来,“小事耳!先生有难处只管与我说。”
既然宋初一有求,朱恒再说起请求来,就多了几分底气,“王上这几日又犯起倔脾气,说是非要捉到闵子缓不行,先生也知道,巴楚之战,楚国此时略占上风,虽然我蜀国与巴国一向不和,但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王上要动用三万人去寻一男色,实在是……并非好时机。”
朱恒无奈的叹了口气,行了个大礼,“我观王上与庄子和先生颇为相投,想请先生劝劝王上,恒,在这里拜谢了!”
宋初一上前几步,伸手虚扶起他,“恒大人无需如此,我向王上荐此男色时,实未曾料到王上会如此上心,才至今日局面,倘若能劝住王上,也是我应该做的。”
“哪里,魏国策士携死士暗入蜀国,还要多亏先生提醒。”朱恒道。
两人互相恭维了几句,便有说有笑的并肩回王城。
这番接触,倒是让宋初一对朱恒此人有了不同的看法。原以为朱恒不过是个目光狭隘之人,现在却知道,他恐怕是因为封闭在这崇山峻岭之中从未出去过,所以对中原事情的了解并不那么详尽,他的能力和对蜀国的忠诚却毋庸置疑。
有朱恒的引领,宋初一与籍羽直接进入了王宫。
在殿外等候了一会儿,传话的人便请宋初一进去。
因着宋初一极少与蜀王谈论政事,又有许多新奇有趣的想法,所以很得蜀王的心,他这几日正被群臣劝谏的头晕脑胀,后宫一帮女人长得又俗艳又黏黏糊糊,他烦躁的很,此时听说宋初一觐见,顿时来了精神。
侍者领着宋初一穿过大殿,绕了不知几个回廊,才至一个清幽处,看着里面升腾的袅袅热气,宋初一心道不妙。
她这厢才想罢,便就听见蜀王的声音,“给怀瑾先生更衣,下来同寡人泡一会儿。”
原来这里是处温泉,面积不大,但是水质极好,便顺势修成了一个半屋半园的浴房。
“王上好意,怀瑾心领了。”宋初一退后一步,避开前来服侍她解衣的侍者,“王上也知道,前几日怀瑾受了点伤,结痂尚未脱落,实在不便下水。”
“嗯,寡人这几日被吵吵的脑袋疼,记性也不大好了。”蜀王懒懒的道。
宋初一垂眼,看清蜀王裸身泡在温泉里,热气蒸腾,但水很清,里面一切看得十分清晰。
“王上真是雄伟。”宋初一诚恳的夸赞道。
且不论夸的是哪儿,男人嘛,哪里雄伟都是不错的,蜀王嘿嘿一笑,令人抬了坐榻给宋初一。
虽然宋初一并没有参观他泡澡的兴趣,但既然人家不介意,她有什么好扭捏的?于是大大方方的安坐,与蜀王闲话起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77章 蜀王的盘算
宋初一不得不感慨蜀王的行动力,这才没几日的功夫,他身边所有的美婢一律全换成白生生的美少年。
宋初一自问也是有些见识的,但如此极致的口味转换,还是让她叹为观止。
“王上近几日心情如何?”宋初一目光从左右两侧美少年的身上扫过,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揶揄。
“玩法倒是有趣。”蜀王从水中出来,立刻便有侍者帮他擦拭身子,披上外袍,笑望着她,“莫非先生也深知其味?”
隔着雾气氤氲,宋初一脑子飞快转动,沉默片刻直视蜀王的眼眸微微弯起,咧嘴笑道,“不敢瞒王上,怀瑾以前做奴隶买卖,不知往权贵府里送了多少美人儿。”
这话似是答了,其实根本没有回答,却不出意外转移了蜀王的注意力。
蜀王眼睛发亮,平时王后给她搜寻的美人虽多,却都是巴蜀的女人,看久了多多少少有些腻味,“听说楚国女人腰肢纤细,一手可握,是否?”
“楚腰不盈一握,倒也有此说法。”宋初一见蜀王对她这项经历分外感兴趣,也就接着道,“秦刁蛮,越绝色,齐女多情,楚女善饰,燕柔赵娇,魏纤韩丰。”
“怀瑾细细说来。”一说到女人,蜀王便什么都忘记了。
宋初一笑道,“秦国女子性子泼辣热烈,越国多出绝色,齐国女子善感多情,楚国女子皆长于装扮,燕国女子温柔似水,赵国女子娇俏可爱,魏国女子纤细,韩国女子丰腴。”
“好个百花齐放啊!”蜀王满脸向往。
“话扯得有些远了,怀瑾今日是受恒大人之托,前来做说客的。”宋初一笑道。
蜀王皱起眉头,冷哼道,“看回头寡人如何收拾他。”
宋初一的脸皱成一团,“我可是害惨了恒大人呐!其实做来做说客也是我本意,眼下巴楚开战,王上还是要提防楚国长驱直入,王城守卫不可松懈。”
“哈哈!”蜀王瞧着她那苦瓜脸,心情大好,“巴楚之战,寡人则能不放在心上?不过那帮老叟成日唠唠叨叨,必须得晾着他们。”
“王上英明。”宋初一赶紧拍了个马屁,心中却无限鄙视:你放在心上还派三万人去寻男色!她轻咳一声,缓了缓心态,道,“蜀国富庶,蜀人善战,莫说应对这小小战争,便是逐鹿中原也未尝不可。那闵迟虽生的好看,又如何比得上大好河山?”
逐鹿中原,蜀王不是没有想过,“怀瑾说的是!不过,想入主中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寡人虽然也想雄霸天下,但奈何实在抽不出时间。”
宋初一再次觉得自己孤陋寡闻,她还从来没听说过哪位君王说抽不出时间去争霸的!
沉吟片刻,蜀王慎重的道,“所以寡人深思熟虑之下,决定努力多生儿子,以便为蜀国逐鹿中原打下基础。”
言罢,远目叹息道,“任重道远,艰苦卓绝啊!”
宋初一咂了咂嘴,深深拜服道,“王上深谋远虑,怀瑾实难望及项背!”
“诶,怀瑾过谦了,除了庄子,寡人与你最能谈的来。”蜀王伸手虚扶起她,“不过怀瑾提醒的是,美少年又不能生娃,花三万人去找一个实在误国,寡人还是应该多多花时间在女人身上。”
“正是如此,男色只在尝鲜,不可迷恋,还是国家社稷更重要。”宋初一正色道。
蜀王点头,转而道,“怀瑾不如入蜀为官吧?寡人给你封个大官做。”
宋初一笑道,“高官厚禄着实诱人。不过怀瑾有些贪心,倘若游历完名山大川,一年半载之后再想入蜀国为官,不知王上收不收?”
“哈,怀瑾直率性子,寡人喜欢,待你他日归来,寡人给你摆宴接风。”蜀王哈哈笑道。
“还有……”宋初一神色似是忧虑,“恒大人对王上忠心耿耿,一心为蜀国,还请王上网开一面。”
“既然怀瑾求情,寡人不罚他便是,走走,喝酒去。”蜀王转身往殿中去。
宋初一浑身被热气熏的潮湿,离开温泉周围,竟是隐隐有些凉意。
蜀王自从即位开始便如此纵酒好色,现在人已中年,体魄居然还不错,不得不说保养得当。不过宋初一身上伤口未愈,可不敢整日陪他花天酒地,且蜀王这个人,性子太跳脱,指不定哪天来了兴致,就给她安排个人侍寝。
其实宋初一倒是不介意侍寝不侍寝,关键是万一不带把的事情被捅出去,她的前程堪忧。
于是,隔日宋初一便请朱恒给寻了一个向导,她与籍羽、季涣、卫江,一起游览蜀国山水去了。
因着朱恒得知宋初一在蜀王面前说他忠心,他对宋初一倒也有了几分好印象,找向导的事情十分尽心。
蜀王宫内。
蜀王单手支着脑袋靠在榻上,望着对面墙上的美人图,一副神往的模样,口中问的话确实与女色无关,“查过了?”
“是。”立在殿中的朱恒禀报道,“宋怀瑾原是卫国砻谷将军府上的门客,后入秦,年纪轻轻便做了秦国柱下史,颇得秦公看重,这次他离秦,秦公盛怒之下还将一众护送的侍卫下狱。”
“让眼线看好他,有什么异动,随时回禀。”蜀王道。
“王上,巴楚开战,此时咱们与秦国通商,臣下这心里总有些不安稳。”朱恒不无担忧的道。
“无妨,他们中原规矩繁复,来来回回都去了两三个月,真正通商,恐怕得半年以后了,寡人就不信,那巴楚能打上一年?”蜀王抚着下颚的胡须,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墙上那幅画,“等那美人送来,寡人先赏玩两个月,你们商量来商量去若是觉得天蜀与秦通商有弊无利,再退回去嘛!”
朱恒暗暗擦了擦汗,“王上英明。”
蜀王挥了挥粗短的手指,朱恒立刻施礼,躬身下去。
阳光大好。
或许是前段时间雨下的多了,这些天全是好天气。蜀中的冬天比陇西要温暖的多,至少没有那么烈的风。宋初一这些天不关心任何政事,好像真的是游山玩水般,也不问蜀国的道路,只对风俗民情感兴趣。
第178章 宋初一的狠
宋初一在蜀国游历三个月。
在旁观者看来,她当真是抛开一切去享受了,行程并不紧,比起当初的日子可谓十分享受了,可是三个月下来,个头长高了一些,但原
本就纤细的体型几乎变成了竹竿。
籍羽才第一次认识到,宋怀瑾这个人,心思藏的究竟有多深!深到,除了消瘦之外,他发现不出丝毫端倪。
季涣曾经问过一回,但是籍羽从未开口询问,她既然不动声色,便必然有不能言之于口的苦衷,问了也必然不会得到真实的答案。
的确,宋初一念想是不能倾诉的。她这三个月来走遍蜀国名山大川,总在想,是否某一日能够和师父不期而遇。他们的情分如父女,可
在这一世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洒脱不难,可但凡是人都贪欲,这份亲情是她前世今生,迄今为止唯一不能说放便放的东西。
返回王城的路上,一行人并不急着赶路,于是沿着山道驱马缓缓前行。
卫江乘坐马车,籍羽驾车,季涣、宋初一还有向导骑马前行。
朱恒替宋初一找的这名向导叫青山,原来是某座山寨的二把手,后来山寨的大头目死于非命,山寨便树倒猢狲散,都各自谋前程去了。
那些人多半都去了别的山寨,但青山却到了王城,投入朱恒门下。这些年巴蜀战争频繁,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剿灭山匪,因此便用了许多青
山这样了解各个山寨的人与他们打交道。
因此即便没有许多护卫,这一路上亦未曾遇到为难。
这几日,意外收到甄氏一族从秦国来的传信,季涣不无感慨的道,“先生此一举,甄氏家族必然遭受巨大打击,甚至灭顶之灾。”
当初是甄峻一力主张抛弃卫国的家业,追随宋初一举族迁移到秦国。宋初一叛出秦国,甄峻的权威大大受损,而且甄氏与宋初一之间的
关系不是秘密,难保秦国方面不会问罪。这样内忧外患,岂非濒临灭族?
宋初一不可置否的挑挑眉。她愿意担负起甄氏的荣辱,但甄氏在赌之前便应该做充分准备。甄氏一族中必然有许多不服甄峻的,倘若她
没有猜错,那些人会趁着这个时机推翻甄峻,而甄峻作为一手将甄氏撑起来的掌权人,必然不可能引咎辞掉家主的位置,这会迫使甄氏分裂
对于甄氏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但却正是宋初一想要的结果。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宋初一要甄氏不是为了弄权或者更大的图谋,而是让它成为一个后盾和退路,所以这些人需要绝对的
忠诚,哪怕想从她身上图谋什么,也必须要坚定不移相信她。甄氏内部很乱,宋初一不想花更多的精力去收拢控制它,所以那些有异心的势
力,必须趁早剔除掉。
而甄氏一旦分裂,甄峻为了维持家主的权威,就算是装也要装着继续支持她。而宋初一有的是办法告诉他们,坚持的没有错。
把一个追随的家族握在手里任意搓扁揉圆,着实不道义,也很自私,但对于宋初一来说不过是顺手为之,她绝不会有愧疚的自觉。
籍羽虽然想不到这其中种种,但心里很清楚,如果宋初一不是刻意而为,甄氏不需要遭这一劫,但她没有任何行动。
“甄先生是个仗义之人。”此事可说是因宋初一而起,季涣见她丝毫没有要伸出援手的意思,心中为甄峻抱不平。
宋初一咂了一下嘴,仰头看了看天,阳光刺眼,她眯起眼睛,叹道,“这样大的事情,我又远在千里,只能帮忙求神灵相佑了。”
季涣沉默,他在秦国的时候,甄峻对他十分不错,这样撒手不管似乎有些不道义,想了想,他驱马靠近籍羽,小声道,“大哥,能不能
劝劝先生,现在回秦国也来得及。”
平时季涣总觉得宋初一是个女人,对其能力表示怀疑,但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渐渐的,一旦遇到难以解决的大事,他不自觉地便会把
希望放在她身上。季涣潜意识里其实早已承认了宋初一有男子般的才能,可是世俗如此,他一时难以洗刷掉骨子里的偏见。
“有时间求小人,不如求神灵,说不定还会有用。”籍羽用平常的声音,丝毫没有要避讳宋初一的意思。
“倘若你哪天穿的和这话一样坦诚相见,先生我喜闻乐见。”宋初一回头笑道。
季涣瞪大眼睛,“大哥,先生调戏你!”
籍羽漠然的看了他一眼,“我听懂了。”
“这马上就要到王城了,在下想去天境转转,你先回去向恒大人复命吧。”宋初一抛给青山一袋金。
青山接住,原本想退回去,可手握着那袋金的分量,犹豫了一下,顺势塞进了自怀里,拱手道,“多谢先生赏,再会。”
宋初一微笑着颔首,提醒一句道,“带着大笔钱财,要小心才是。”
“谢先生提醒。”青山道一句谢,便挥鞭驱马先行。
宋初一目送他远离,直到连马蹄扬起灰尘都消散一干二净,才收回眼神。
此处距离王城还有七八里路,前方不远便有个部落,叫做屠杌。杌,是指梼杌,上古四大凶兽之一,传说睁眼风云变,张嘴吞天地。屠
杌,故名意思,是屠杀梼杌的意思。这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部族,他们的族人从不轻易走出山谷。
宋初一在途径的时候,很好奇的向青山打听了很多关于屠杌部族的事情。能在王城附近扎根打劫的部族果然很不一般,就在那偏僻的山
沟里,却是蜀国武将辈出的地方,从蚕丛开始,这里便存在着,部落里至今甚至还有被族人尊崇的大巫存在。
他们从蜀国开国便在这里扎根,作为历代神将的故乡,蜀国予以一定的尊重和自由。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上劫道杀人都是被允许的。
屠杌虽然是一个部族,但对于商队来说与匪徒没有两样,甚至更加凶悍。青山平时便与这个部落打交道最多,他经过这条路时,都会将
身上八成的钱财献给屠杌的大巫。
这一次……
三个月之间,宋初一询问了青山很多琐碎的事情,她知道青山每隔几日便会偷偷传信回王城,她从不阻止,也不拆穿。她不知道青山具
体都写了哪些内容,但按照每日可以独处的时间来算,用密信只够说个大概。
朱恒不笨,那个看似不着调的蜀王更不是个省油的灯,倘若青山细细说出她问过的那些问题,她的意图难保不会被发现。
所以,借刀杀人也是迫不得已。
这样做虽然看似不稳妥,但经过三个月的了解,宋初一知道,青山的贪婪必会将他推向死亡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