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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袖唐     江山美人谋txt下载     江山美人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9章 蜀王砍秦使(1)

    宋初一选择一条远路,也不全是为了避开屠杌部族,而是上次发现天境那里的地形不错,且能够直通王城。

    三个多月,对于宋初一来说太短,对于卫江来说却实在漫长枯燥,她千里跋涉只为一个人而来,可是至今尚无消息,耐心已然消耗殆尽。然而这段时间的见识,让她明白,一个不懂巴蜀语言的弱女子独身行走,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一路平顺,两天后到了王城附近的天境。

    宋初一让籍羽保护卫江等候在山下,自己则带着季涣翻山越岭的查看地形。其间她一点也没有闲着,遇见珍贵的药材便采下,每到日暮时,便将此间地形画在白帛上。

    废寝忘食,历时六日才返回。

    下山时宋初一的身体实在支撑不住,季涣只能将她和一大批草药一同背下来。

    一见到籍羽,季涣赶紧抱怨,“大哥,先生真是偏爱于你,保护美人这等好事都留给你,苦的累的,都让我做!”

    籍羽未曾答话,只抛给他一个水囊,转身看了瘫在一旁翻白眼的宋初一,取了另外一只水囊递给她,“喝点水吧。”

    宋初一张开嘴。

    籍羽无语,只得拔开塞子,将水囊送至她嘴边。

    宋初一这才勉强低头喝了几口,操着干涩的声音道,“弄的肉食来,我在山里天天都喝个水饱。”

    “又不赶时间,先生非得这么拼命。”季涣在宋初一身侧盘坐下来。

    话音才落,卫江端一盤鹿肉娉娉袅袅的走了过来,虽然她身上穿的只是最普通的麻布曲裾,但那自幼教养的举止形态,丝毫不失高贵。

    卫江在两人前面放下,跪坐下来,切成块放在碗里递给宋初一,“这是籍大哥今早打的鹿,先生请用。”

    宋初一十分坦然的接过碗,半点没有被一国公主伺候的惶恐。

    季涣见卫江替正欲替他切肉,连忙接过刀,“不敢劳烦公主,某自己来便是。”

    卫江笑笑,将手里的小刀交给他。

    籍羽拄剑站在几步开外,余光能清楚的看见,宋初一顶着松乱的发髻,面上脏污未清,端着碗吃的津津有味,瘦削的脸颊被满嘴肉撑的鼓鼓的,显出几分不多见的稚气。不知道为什么,籍羽心底某块地方隐隐泛出酸痛,一直蔓延到眼眶时,这感觉扩大了数十倍,眼睛胀痛的厉害。

    一路上,宋初一对卫江十分照顾,从来不让她骑马劳累,有什么吃食和用物都会先紧着她。

    籍羽很清楚,宋初一做这一切,并非因为卫江是个公主,而只是因卫江是个女人——朋友的女人。

    食罢,宋初一打了个饱嗝横在一堆落叶里昏昏欲睡,夕阳拉长籍羽的影子,仿佛距离她很近的距离。

    “先生。”籍羽唤了一声。

    宋初一懒懒的睁开一只眼睛,迎着夕阳只能看见籍羽的一个剪影。

    “先生其实无须过的如此艰辛。”籍羽道。以宋初一的博学,完全可以胜任大秦柱下史,那个位置虽然不轻松,可至少不需要费心又费力。看着她负伤与蜀王周旋,费尽脑力心思,又这般劳累,籍羽佩服的同时也有些于心不忍。

    宋初一支起身,靠在树干上,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籍羽的表情,笑道,“每个人都想宠爱、纵容自己,但是要付出代价的,尤其是一个女人。那样的代价,我付不起。”

    对于宋初一来说,费心吃苦不算什么,被折断翅膀才最可怕。

    “有得必有失。”宋初一笑的云淡风轻,“我师父一生都在追求自由。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逍遥游》籍羽听过许多次,但每一次听,都不得不感叹庄子的想象之瑰丽。倘若不是那么洒脱,不是那么自在,又如何会有这样的的句子。

    “我想要的自由与他不同,我只想破釜沉舟的活一回。”宋初一咧嘴笑着,“劳神费力,但我心畅快。”

    她狼狈的形容被夕阳镀上一层金红,柔和而耀目。

    在天境再停留了一晚,次日正要返回王城时,朱恒竟又匆匆找来。

    三个多月不见,朱恒原本还算健朗的身板竟然也消瘦许多,脊背微拱,两鬓斑白如霜。这模样倒是教宋初一吃了一惊。

    “怀瑾先生。”朱恒满头大汗,“秦使来了。”

    宋初一纳罕,“来就来了,恒大人如此急切作甚?”

    朱恒抹了抹汗,可怜他好歹也算是个朝廷重臣,一天到晚净是干的内侍的活儿,“这次秦使是樗里疾,他先行带着国书和礼单来了,但是被阻在山外,车马进不来……最重要的是,子朝美人没有送进来,王上震怒,正要砍秦使。”

    这秦使可万万不能砍,但没有人比朱恒更了解蜀王了,蜀王是个明白人,但沉溺女色,性情易冲动又反复,一个拦不住,说不定真的会砍人。

    樗里疾这么做,实际上全都是宋初一的计谋之一。她暗赞樗里疾一声“干的好”,面上却不解道,“路途难行这是明摆着的事实,王上砍秦使做什么?”

    朱恒才平下喘息,“我尝闻樗里疾自幼聪慧过人,是秦人中最聪明的。这聪明不聪明我倒是没看出来,却着实一身傲气。他言我天蜀闭塞一隅,车马都不通。王上岂能不怒?”

    “依我看,樗里疾这话并无轻视之意。”宋初一道。

    朱恒如何不知?樗里疾说的是大实话,也没有太过贬低蜀国,但蜀王盼星星盼月亮,脖子都快伸断了,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好不容易盼来了秦使,却只带给他一张礼物单!他自然看什么都不顺心,更何况樗里疾说的又不是什么好事。

    “还好先生已至王城……王上就能听得进先生之言。”自从上次宋初一说服蜀王放弃用三万人寻男色,朱恒便赖上她了。

    这件事情,宋初一很乐意效劳,于是道,“我去也可以,但不可让樗里疾得知我在,恒大人应当明白的。”

    她才出了秦国,秦公大怒,这时候的确不好相见。朱恒道,“这是自然,先生放心吧。”

    蜀王常常找宋初一闲话,而朱恒与她倒是没那么熟,然而相反,朱恒对她的防备心远远不如蜀王。

第180章 蜀王砍秦使(2)

    我能说我后悔用这个章节名字了么?一点都木有基情。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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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天境,宋初一在朱恒的别苑中洗漱一番,便随他入宫去见蜀王。

    蜀国的冬天和春天差别不大,一样的微湿微冷,与陇西恰恰相反。

    两人等在殿外,侍者进去禀报,片刻返回让他们进去。

    一入殿内,宋初一便惊了一下,原本好端端的大殿中被挖了一个大坑,建成了椭圆形的池子,里面漂着芙蕖叶,叶下鱼影游动。池旁摆了一方软榻,蜀王执着钓竿斜斜靠在上面垂钓池中鱼,两名侍女跪在榻前给他轻轻捏腿。

    看上去,蜀王那章粗犷的脸,分明比之前富态了不少。

    朱恒不敢说话打扰,宋初一自然也不会贸然去给老虎顺毛。

    殿内温暖,宋初一有些昏昏欲睡。不知站了多久,宋初一困意最浓时,只闻“啪”的一声,惊得她显得没站稳,一池鱼儿搅出哗啦啦的水声,遮掩了她稍许失态。

    “这些笨鱼居然不知道上钩讨寡人欢心!都给寡人捞出去暴晒!”蜀王从榻上坐起来,咆哮道。

    “喏。”两名侍女连忙卷起衣裙,下到冰冷的池水中去抓鱼。内侍则立刻取了渔网来,默默下水帮忙。

    宋初一不由感叹,做蜀王的贴身侍者可真是不容易,除了对他无微不至的体贴照顾照顾之外,还必须揉的了腿,下得去水。

    蜀王看见朱恒,火气更大,“你不用劝我!我已经想好了,明日就去霞萌关游玩,顺便亲自去接子朝美人。”

    话音方落,眼睛顿时瞪大,盯着朱恒身旁的人,不可置信的道,“宋怀瑾?”

    宋初一笑道,“王上好眼力,正是在下。”

    “你被天雷劈过了?”蜀王走下阶梯,凑近看了看宋初一,哈哈笑道,“焦黑焦黑的,寡人方才一眼扫过,竟是没认出来,先生不要见怪啊!”

    宋初一摸了摸脸,道,“果真?在下还未来得及照镜子。”

    蜀王拉着她走到池边,指着水里道,“你瞧瞧。”

    宋初一低头看了看,倒没有蜀王说的那么夸张,只不过对比三个月前,变化可谓天翻地覆了。她这段时间长高了一点,加之黑瘦许多,看上去像是高了一大截,仔细看,瘦削的面上眉目已然快要长开,更显出她气度清发。

    许是没有遭受过上一世那么多苦楚,明明同样的容貌,却比前世好看了些。

    “难为恒大人将在下认出来了。”宋初一感叹道。

    “恒的眼神倒是不错。”蜀王看向朱恒。

    蜀王刚刚说自己没认出来,朱恒怎么敢比他先认出来,连忙道,“其实直到王上道破,臣下才敢确定真是怀瑾先生,臣下之前只是认出先生身边那名剑客……”

    宋初一抖了抖嘴角,这对君臣可真够无聊的!但显然蜀王非常高兴,大笑不止。

    等他笑完了,宋初一才道,“王上方才说要出游霞萌关?”

    “正是。”蜀王点头,“既然秦人没本事把子朝美人儿送进来,寡人便亲自去接她。”

    “那美人能得王上如此恩宠,必然感激涕零。”宋初一道。

    朝中那些大臣个个都逆他意愿,非跟他对着干,蜀王郁闷了很久,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赞同他想法的人,自然很高兴。

    两人聊起来也没个边际,朱恒暗暗着急,蜀王爱去哪儿玩去哪儿玩,反正以前他也是爱到各地游玩,一年有大半不会在王城过,但是秦使不能砍啊,且不说两国邦交不斩来使,单说那樗里疾是秦公的亲兄弟,若是在蜀国有个三长两短,秦公就不可能善罢甘休。

    其实,历数百年来秦、蜀多次战争,秦国战胜的次数屈指可数,都还是在几十年前了,蜀人从不把秦国放在眼里。但巴、楚那边打的正热闹,这边再开战……情况怎么看都不太妙。何况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没有闹僵的必要。

    “王上可知樗里疾为何不能把子朝带进来?”宋初一问道。

    朱恒松了口气,终于扯到正题上了。

    “为何?”提到樗里疾,蜀王面上笑意渐散,眉头拧了起来。

    宋初一有些吃惊,倘若只因那一句话,蜀王是不可能如此痛恨樗里疾的啊!想着她飞快的瞥了一眼朱恒。

    朱恒察觉到她的目光,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衣角。

    一见如此,宋初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暗骂一声“王八蛋”,立刻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道,“美人肌肤吹弹可破,骑马难免会有所损伤,再加上风吹日晒,纵然王上不介意美人像怀瑾这般,秦国使臣恐怕也觉得不好交代!”

    “说的也是。”蜀王觉得有趣,但想到樗里疾,不禁冷笑一声,“樗里疾那个王八犊子,寡人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非得砍了他不可!”

    果然是早有积怨,宋初一斟酌了一下语言,道,“此人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蜀王愤愤然,他这辈子没遭过那种耻辱,“休要再提他,寡人头疼。”

    “蜀道难行。”宋初一识趣的转移了话题,“想要美人安然进来,王上只需在霞萌关建一段栈道,待美人车马进入,再走水道即可。”

    “不可!”朱恒立刻出声阻止,“架起栈道岂非为秦人入蜀铺路?王上,这万万不可。”

    面对两人的猜疑,宋初一神情一片坦荡,笑着道,“恒大人多虑了,架栈道而已,又非开辟山路,架起一段可供马车通过的木栈道,花不了多少时间,那么一条细细的栈道,岂能容许多人通过?就算秦人想利用栈道,咱们只要及时毁掉一段,便成了死路。”

    “这……”朱恒无言以对,宋初一所言的确有道理。但是多劳民伤财啊!仅仅为了一个女人干这种事情不是缺心眼吗……但这种想法,朱恒是绝对不敢言之于口的。

    “听起来是个好办法,恒,此事交予太子来办,你从旁协助。”蜀王道。

    蜀国的太子今年已经十六岁,并非王后所生。其生母是王后同父异母的妹妹,但那位夫人生完儿子得了产褥热死了,王后便将孩子收到膝下抚养成人,这么多年,王后一直无所出,蜀王便将其立为太子。

    “是。”朱恒只能应下。

    接下来,蜀王便兴致勃勃的与宋初一谈论出游之事。

    宋初一各种暗示要见到美人也得等栈道建好之后了,又委婉说起子朝美人的喜好。蜀王听的起兴,觉得去了霞萌关一时也看不见美人,便决定择一处风景绝佳的地方,为美人建一座寝殿。

    “就叫望妃殿。”蜀王说罢,简直被自己的才华震撼到了,神情飘飘然。

    朱恒在旁边听着,心里默默计算花费,一个栈道,一座奢华宫殿,国库怕是得被消耗两成了……

    “寡人打算再造一艘大船,行水路稳当。”蜀王道。

    朱恒不敢吱声……心想,这事儿得赶快禀报王后啊……不然一会儿不知道还要弄点什么!

    而宋初一言辞上不鼓励也不阻止,但朱恒没看见,她面上那种一会儿向往、一会儿赞叹、一会儿震惊的表情,比任何言语都能煽动人。

    从早晨一直聊到中午,蜀王设宴为宋初一接风。

    吃晚饭,蜀王竟还要拉着她继续聊聊建造宫殿的细节,吓得宋初一连忙向朱恒投去求救的眼神。

    朱恒也觉得不能继续聊了,否则指不定王上再起兴致,又要弄个什么“盼美人殿”、“等美人殿”的。于是好劝歹劝,终于让蜀王松口放人。

    出了大殿,宋初一抬袖子拭了拭汗,“王上真是精神哈。”

    朱恒干干笑道,“一直都这么精神。”

    朱恒心叹,他要是不一直这么精神,我能一直这么没精神吗!

    两人四目相对,竟是颇有中同病相怜的意味,关系也莫名的拉近了许多。

    出了王宫,宋初一道,“恒大人,怀瑾有个不情之请。”

    朱恒道,“先生但说无妨。”

    “我一位故人之女入巴蜀找人,可是三个月都没能打听到消息,想劳烦恒大人帮忙打听一下。”宋初一道。说到故人,卫侯曾经还想杀宋初一灭口,不过倘若想报复,她定然是报复卫国,而不会仅仅对他女儿怎么样。卫江对姬眠如此痴情,她便勉强伸手管一管。

    朱恒放下心,“先生放下吧,我必然全力寻找。”

    宋初一将姬眠的背景、形貌都仔细写下来,交给朱恒。

    姬眠是法家人士,入巴蜀为了寻求机会,必然不会隐瞒身份,也要想办法去接触当权者,如果熟悉巴蜀,找他也不会太难。

    “我还有些事情,马车会载先生到别苑,先生安心住在那里,等我查到姬悟寐的消息。”朱恒忽然想到得去见见王后。

    一般的臣子见王后需要先求见,然后随时等王后接见,但朱恒是蜀王的亲弟弟,王后的小叔子,自是不需要如此繁复的礼节。

    “多谢恒大人。”宋初一道。

    朱恒下车,上马返回王宫。

    宋初一目送他离开,刚刚放下帘子,便听外面有个熟悉的道,“车内可是宋子?”

    说的魏语,宋初一愣了一下,猛的撩开帘子。正午的阳光下,那人正带着揶揄的笑意望着她。他一袭青布袍,约莫二十七岁上下,下颚两寸短须打理的十分整齐,肤色白净,目若秋泓,眉毛平顺,面部线条柔和,通身都是书卷气。

    “张兄!”宋初一大喜,推门冲下车。

    两人互相打量了一会儿,都不禁大笑起来,引得满街人侧目。

    “张兄别来无恙否?”宋初一眉眼间都是笑意。

    “无恙无恙!唯两鬓染霜耳!”张仪亦笑着看她,调笑道,“倒是怀瑾变化颇大呀!”

    两人异地偶遇,满心欢喜,便执手寻了个酒馆坐下说话。

    “张兄如何会在蜀国?”宋初一给张仪倒了一碗酒。

    “还要多谢怀瑾啊!”张仪笑道。

    宋初一了然,张仪是入秦为官,现在恐怕是随樗里疾一通出使蜀国。宋初一捧起酒碗,“那就祝张子大展宏图!”

    “共勉!”张仪道。

    两人仰头饮干,相视一笑。张仪径自说起了秦国的事情,用的义渠话,“三个月前,犀首入秦,月前秦魏开战,犀首为主将,横扫魏国十几个城池,杀敌十万,秦魏对战,秦国首次完胜,当真是个好兆头。”

    犀首也就是公孙衍,是一名文武双全的策士,人言公孙衍锐不可当,若犀牛之首,所以都称他为犀首。

    “看来传言不虚啊,犀首果然锐不可当。”宋初一亦说的是义渠话。

    义渠在北方,部族众多,语言也各不相同,且与巴蜀完全不通,蜀国人根本没有人能听得懂义渠话。

    “秦公已封犀首为大良造。”张仪道。

    秦国没有丞相一职,只有上将军和丞相为一体的大良造,可谓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张兄似是不喜。”宋初一与公孙衍在赵国有过一面之缘,对他的印象可用两个字概括——锋利。所以张仪不喜的原因,她也隐隐能猜得到。

    “犀首之利,不容他人也!”张仪直接点明要害。

    一山难容二虎,公孙衍的确有才能,但是个人意图太强,他做大良造,便不可能容得下其他策士的想法,除非有人甘愿抛弃自己的方向,跟着他打下手。然而这恰恰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策士,绝不能容忍的事情。

    张仪首次在秦受挫,郁郁离开,这次听说有机会,便兴冲冲的赶过来,谁知道便撞上了公孙衍。

    “张兄莫非怕了他不成?”宋初一笑道。

    张仪愣了一下,笑道,“然也!”

    话虽如此说,他眉宇间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既然一山不容二虎,那就看谁笑到最后了!

    事实上,张仪和宋初一之间也是这样的关系。两人脾性合得来,同政治目标没什么太大关联。现在共同协作,又忽然有公孙衍这个大危机在,矛盾尚且不明显,倘若找不到一个平衡点,总有那么一天,也会走到这一步。

第181章 折腾那边去

    “先不说这些。”张仪放下酒碗,往宋初一身边凑了凑,“前段时间,我寻了几个美人儿,那姿色容貌,啧!”

    宋初一揶揄道,“张兄好福气。”

    “哈哈,我倒是想有这福气。”张仪乐道。

    张仪的意思,宋初一很明白。像现在光是干吊着蜀王的胃口是不行的,时间久了容易生出事端,何况蜀王那性子不是一般人能比,必须得先给他一点甜头。先寻几个绝美的女子送入蜀,再告诉蜀王,这几个女子虽然美,但不及子朝万分之一。有小菜先开着胃,也能让他缓点催正餐。

    再说蜀王对待女人还算有耐心,美人姗姗来迟,是可以被原谅的。

    策士之才,不仅在策,也在博。士人之所以要游学,为的便是这一个“博”字。一会儿工夫,两人的对话已经换了好几种语言。

    夕阳西下,酒馆里的人换了好几拨,宋初一与张仪也已经微醺,这才依依不舍的作别。

    宋初一回到别苑的时候,朱恒已经等她有一会儿了。

    “恒大人有事?”宋初一想着,应该没那么快就查到姬眠的消息。

    朱恒笑容有些尴尬,“之前未曾与先生说王上与樗里疾的过节……所以……”

    “恒大人严重了。”宋初一笑着走上回廊,“王上虽然有时行事看起来随心所欲,实际心里清楚的很,即便我知道实情,也未必能劝的了他。”

    说起蜀王,他倒真是个明白人,大是大非分的很清楚,所以即便沉溺于女色,也没导致于亡国。然而开明氏历经十二代君主,到现任的蜀王,衰落已经显而易见。

    蜀地富庶,是上天恩赐,也是从蜀国开国以来那些君主致力于农耕的结果;蜀人善战,是环境使然,也是巴蜀两国不断交锋而造就。如今蜀国看似繁荣依旧,实际都是在吃老本。

    “唉!”朱恒叹了口气,却是默认了宋初一的说法,“先生莫怪我才是。”

    蜀国国库充盈,蜀王变着法子的玩却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他原本还只喜欢各处游玩,现在动辄就是造殿宇、架栈道,再有钱也不经这么折腾几回的啊!

    “其实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几年前那樗里疾在蜀地游历,那时候他叫星守。王上对观星术十分感兴趣,听说星守是出自大观星师门下,便将其召进宫。”不论劝与不劝,朱恒还是将这桩陈年旧事与宋初一说了一遍。

    归根结底,全怪都怪樗里疾长得太好看!彼时,蜀王正带着一帮子女人玩乐,结果樗里疾一出现,立刻把那些女人们惊艳了,一时都有些失态。

    巴蜀的男人大都短小精悍,这些蜀国土生土长的女人,何曾见过樗里疾这般高大魁梧、相貌英俊的男子!

    作为被圈养宫中的女人,没怎么见过世面是可以理解的,但蜀王因此十分没有面子。

    出于要表现一国之君的大度与幽默感,蜀王便压着一腔怒火,半开玩笑的说要把这些女人全赐给樗里疾。那些女人也实在天真了,一听如此,个个芳心乱撞,含羞带怯,有些个聪明不去看樗里疾的,也终究没能挽回蜀王的面子。

    蜀王就这么栽在自己刨的坑里,但这帐都要算在别人头上。于是梁子就结下了。

    宋初一抿嘴忍着笑,那时候樗里疾还未曾弱冠,时隔几年再次入蜀,他更加风采卓绝,想当初在卫地第一次见到樗里疾的时候,她都被惊艳了,而蜀王纵然保养的不错,终归是年龄摆在那里,又成日沉溺女色,模样早七八年前就在走下坡路。这对比之下还得了?

    “王上忒是较真了。”宋初一忍了半晌,比较委婉的表达了看法。

    朱恒苦笑着摇摇头,看向满院子含苞的杜鹃花,叹了口气,“我着实累了。眼看杜鹃花就要开放,也许是该归岷山看花饮酒了。”

    逼朱恒退隐,正是宋初一下一步要做的事情,所以此刻听见他忽生离意,她亦不做评价。

    朱恒是蜀王的弟弟,有才干,颇有御人之能,为人实诚,属于埋头苦干型的,从十六岁便在蜀王身边,为蜀国鞠躬尽瘁。且不说他功过,宋初一觉得,能伺候蜀王这种性子二十年,实非常人。

    朱恒的御人之能,在朝中不乏追随者,对于这么有号召力的王弟,蜀王岂能不猜忌?

    想要逼走他不难,但要是他能自己退隐就更好了。

    “我方才遇见故人,他未及中年,可是只经年不见,世间风霜已经染却两鬓,想起来恒大人也是甚为操劳。”宋初一看着朱恒斑白的发鬓,颇为感慨的道。

    朱恒比蜀王要小五六岁,可是看上去却甚为苍老。

    “呵呵,怀瑾莫小瞧我,说不定过几年我还能整出个儿子呢!”朱恒笑道。

    朱恒这些年活的不容易,为打消蜀王的猜疑,他如今只有一个女儿,也早在几年前就出嫁了。

    宋初一亦笑道,“大人正当壮年,必能心想事成。”

    的确是只要朱恒愿意,就能做到。宋初一不着痕迹的煽动了一句。

    “多谢怀瑾吉言。”朱恒拱手道谢,全然没有敷衍的意思,显然心中十分想要个儿子。

    他满身的公事,好不容易偷这一会儿闲,眼见时间不早了,于是道,“先生休息吧,我先告辞了。”

    “恒大人请便。”宋初一起身相送。

    目送朱恒上了马,宋初一静立了一会儿才转身回院子。

    这是朱恒闲暇时休息用的院子,满院的杜鹃花已经隐露红意,现在便能窥见几分颜色,可见等到全部盛开时是何等美丽。只可惜自从院子落成以来,朱恒从没有机会真正过来休息。

    初春,蜀国风光极美。

    巴楚之战已经进入了僵持期。在宋初一看来,一旦僵持,楚国再想拿下巴蜀就机会渺茫了。

    蜀王也是看清了这一点,所以请大巫占卜了个好日子便动土筑殿。太子早已赶赴葭萌关去督建栈道,朱恒则一边负责后方的供应,一边督促工匠制造大船。

    秦国随后送到的六名美人也已经到达王城。这六名美人,有四名是从秦国选出最美的女子,其中有人甚至是贵女,而另外两名则是越女,越国出绝色,绝非传言而已,至少送入蜀国的这两人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

    六女各有千秋,蜀王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后又听说这几个美人连子朝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心中更喜。

    反正子朝有多美他一时半会还想象不到,眼前的美人可是真的千娇百媚,尤其是那两名越女,肌肤嫩白的像是能掐出水来,身子曲线玲珑,面容姣好,不施粉黛,美眸如掬着一汪水,连说话都是如猫儿软软的叫唤……对于见惯了热辣美人的蜀王来说,那种楚楚的风情简直勾魂摄魄到了极点。

    蜀王得了美人,哪还顾得其他,早朝一有人劝谏放了樗里疾,他便轻易的松口,然后带着新得的美人们游山玩水去了。

    在别苑等候九天,朱恒才派人给宋初一送来姬眠的下落。

    她琢磨着既有张仪和樗里疾扛着,便收拾包袱和卫江一起去了巴国,这边折腾完了,也得去折腾折腾那边呀!

第182章 为何避闵迟(一更)

    巴蜀交界处的山坳里草长莺飞,忽起的急促马蹄声传来,惊起一片鸟雀。

    有三人策马从山坳中穿过,快到山口时速度渐渐缓慢下来。

    “先生可还支撑的住?”一名着黑灰布袍的汉子开口道。

    为首的那个青年士人面色苍白,身后已经渗出大片血迹,然而他心情显然比伤势还要糟糕,“无碍,继续走。”

    “此处已经安全了,先生还是休息一下吧。”汉子道。

    “他要走就让他走!你劝的住吗!”另外一名纤瘦的女子冷冷道。

    “紫川!”汉子沉声道,“你最好保持冷静。”

    “我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冷静的了!别逼我杀了这个窝囊废!”紫川将快要涌出的泪水逼回去,眼眶泛红,眼里也布满红血丝,清秀的模样此时显得有些狰狞。

    她虽然只是一名死士,最不值钱的就是这条命,但因为她是这一拨训练出来唯一的女子,所以平时其他人多多少少都让着她,如今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在眼前,岂能毫无感觉?

    紫川不知道蜀王究竟为什么忽然追杀闵迟,但想想也知道,定然与那个宋怀瑾有关!要是闵迟早点谋取宋怀瑾的性命,何至于白白送掉那么多兄弟的命!倘若为了魏国利益而死也就罢了,可居然是为了保护这个毫无建树的闵迟!

    “呵!”闵迟不怒反笑。行走于列国,残酷的事情他见过不少,这却是头一次如此接近死亡,也是头一次遭受这种屈辱。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策士,一念错,以性命偿。

    五十余条死士性命的代价才让他明白,宋初一说什么,想与他以天下为棋对弈一场,根本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一旦稍有触犯,她便会立刻下死手。

    闵迟啊闵迟!亏你还自称策士,居然忘记了策士从来都是真心假意难辨!

    春风轻拂,闵迟感觉到自己背上宛若蚀骨的疼,他任由它疼着,唯有疼的狠了,才能将这次的失败刻在骨上。他要谢谢宋初一,给他上了最生动的一课。

    然而闵迟不明白的是,两次触犯,两次宋初一都轻而易举将他几乎置于死地,这两次都有机会把他的生路全部绝掉,可是为什么宋初一似乎每每在最后一刻都松了手?

    那个少年……闵迟想到宋初一懒散悠然的模样,总觉得心底某块地方在悸动,仿佛认识这样的她已经很多年,有时候她微微一动,他便知道她想说什么。这样的感觉难以抑制。

    既然不能抑制,那就利用吧。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也必须是赢的那一个。

    “尹川,走吧。”闵迟声音虚弱飘渺,却莫名令人觉得冷。

    尹川微微顿了一下,也不再劝,瞪了紫川一眼,扬鞭紧随着他入了林间小道。

    紫川不甘的抬袖抹了抹眼睛,咬牙驱马尾随。

    隔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从西北面的山坡上有两个人骑马缓缓下来。

    “先生为何要躲着他们?”季涣看着那三人离开的方向。

    宋初一很善解人意,“我怕他们如此狼狈,见着我会尴尬。”

    季涣满脸不信,“依着我大哥的话,先生肯定不是这么良善之人。”

    宋初一睨了他一眼道,“他有没有告诉你,做人太实诚没有好结果?”

    “说了。但先生也知道我是个直肠子,总是忍不住说实话。”季涣笑道。

    “唔。”宋初一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一脸灿烂的道,“以后有机会,我想办法会让你忍住的。”

    季涣打了个哆嗦,忙摆手道,“怎敢如此劳烦先生,平时大哥教教我就行了。”

    两人说着话,到了山坡下,籍羽赶马车从树林里出来与他们会合。

    “那个就是闵子缓?”籍羽问道。他在卫国吃的那些苦头全是拜闵迟所赐,如何能不在意?

    “嗯。”宋初一应了一声。

    静默了片刻,宋初一问道,“你不怪我放过他?”

    “你既然有此决定,必有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我猜想,是想谋魏吧!”籍羽淡淡道。

    “哈哈哈!”马匹被宋初一突然爆发的笑声惊了一下,她轻轻拍了拍马脖子,喟叹道,“知我者,羽也!”

    宋初一知道公孙衍迟早会回魏国去的,那时候秦国正是山东六国的眼中钉肉中刺,公孙衍光明正大的辞秦,不好对他动杀手。而现在他如一柄利剑,赢驷用的正顺手,更动不得他。所以必须预先把这个坑挖着。

    正如张仪所说,“犀首之利,不容他人”,闵迟则正如他的名字一样“缓”,待他经历过一些磨难之后,更加收敛其锋芒,在不知不觉中置人于死地,而他们的共同点就是,都有自己的一套独立行事法则,都是心高气傲之人。

    这样的两个人必然不能相容,宋初一很期待会碰撞出怎样的精彩。

    至于她和张仪,两个人的个性都不是很明显,并且目标几乎一致,唯一的冲突,不过是个“利”字。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策士们从不隐藏自己对名利的欲望。秦国大良造只有一个,未来将要设立的丞相之位也只有一个。宋初一自问也不是视名利如粪土的清流之辈,但至少他们不像公孙衍和闵迟那样有着根本上不可调和的矛盾。

    即使如此,总能找到一个平衡点。宋初一不介意退让一步,因为举目皆是对手,能并肩作战的同道中人却难能可贵。

    季涣看见宋初一微微翘起的嘴角,忽觉得山风有点冷,不禁催促着籍羽快走。

    一日的路程,便近了有人烟的地方。

    巴国与蜀国民风有些相似,但随处可见的大巫祭祀土台和各种獠牙青铜给这个国度更添了几分神秘。从小村的入口处的峭壁经过,略一抬头,便能看见于崖上的悬棺。

    相对于蜀国的自由奔放,巴国整体的气氛是肃穆的。

    这里,还是大巫们不容侵犯的国度。

    几个人自然而然的噤声,安静的从悬棺峭壁之下穿行,远处传来少女的嬉笑声打破沉寂。

    季涣紧紧拧起眉头,自从上回莫名其妙被几个巴国女子拉去小树林里,他现在听见巴国女子独有的那种笑声,就浑身哪儿哪儿不舒坦。

第183章 小黄去咬她(二更)

    “客人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远处的小山坡上,不怕生的巴国少女大声道。

    宋初一扬声答道,“我们来寻人。”

    少女听她会说巴语,微微愣了一下,“找谁?”

    “你可曾见过一个中原人,长得很俊俏,姓姬字悟寐。”根据得到的消息,姬眠是通过一个马队头领的关系,住在这个部落附近。

    少女咯咯笑道,“你是说那个弱鸡?喏,就是那个棚。”

    少女指着一个搭建在牛棚附近的小草屋,一双媚眼却在季涣和籍羽的身上流连。

    车内的卫江听不懂巴语,但是能感觉到那言语中的轻蔑,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住,痛的难以呼吸。

    宋初一下马走到草棚附近,伸手敲了敲门扉,扯着嗓门喊,“姬悟寐!姬悟寐!”

    喊罢便听见山坡上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方才那名少女捧腹道,“你这呆弱鸡,他可不在屋里!”

    季涣和籍羽能听出少女话中嘲讽之意十分明显,都怒目看过去,可那少女非但不惧怕,笑的反而越发娇媚起来。

    宋初一抬手示意他们不需理会,目光轻佻的打量了少女几眼,笑着用巴语道,“我弱不弱一时半会还难见分晓,不过……山坡上那只发情的野山鸡胸不大,腰又肥,臀太小,一副生不出儿子的模样,全部落都看见咯!”

    “你!”少女顿时泪眼婆娑,一边哭着喊“阿姊”一边跑下山坡。

    “先生,你说了什么竟是能把那凶悍的婆娘气哭了?”季涣眼睛发亮,他也实在想学来对付这些热情过头的巴国女子。

    宋初一理了理衣襟,冲他神秘一笑。

    季涣求助的望向籍羽。

    籍羽沉默了半晌,下了定论,“对流氓耍流氓,节操难保。”

    透过现象看本质,话已经到这个份上,宋初一刚才所说的内容已经不重要了,季涣了然点头。

    “在这儿等等吧,免得寻来寻去又错开。”宋初一道。

    春日的阳光明媚温暖,宋初一拢着袖子靠土墙边上,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

    不知从哪里跑来的一只小黄狗,对着汪汪叫唤,仿佛在驱赶这个忽然闯入领地的家伙。宋初一垂眼看它,微微一笑,从袖袋里取出一粒肉干丢了过去。

    自从养白刃之后,她习惯在身上塞一些肉干。

    “狼心狗肺,吃饱掉头就不知道我姓什么。”宋初一说着,又取了粒肉干放在掌心,蹲下来逗弄那小黄狗。

    籍羽和季涣把马车停好,拄剑立在一旁护着。两人身材魁梧,籍羽的身量在秦国算是正常,但季涣便如一座铁塔矗立,并且有越发雄奇的趋势。

    那少女召集一群人过来“讨伐”之时,他们一眼瞧见这二人,心中不禁有些惴惴。几名女子心如揣鹿,险些将来意都忘记了。

    少女方才在山坡上,还不能切实感受季涣和籍羽有多高大,这会儿亦有些发怔。不过余光扫见老神在在的宋初一,一股羞恼立刻涌上心头,纤手指着她道,“兀那弱鸡,出来说话!一个男人,竟躲在男人身后!忒不害臊!”

    “你们王上平时不也是躲在众多护卫后头,这么说来……”宋初一抚着小黄狗,抬起头,打量了一遍之后,目光定格在她腰上。

    少女的腰的确不纤细,尤其是她特地用腰带勒紧,更显示出她对腰肢的不自信,宋初一偏就盯着那处不放。

    其余人见她看的入神,不知有什么奇怪之处,都禁不住纷纷看过来。

    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窘迫,少女绷着小脸,眼眶发红。

    宋初一这才收回眼神,“这么说来,你们王上也是躲在男人身后的男人,能有幸与他相类,深感荣幸。”

    “这个无赖之徒!阿雷,揍他!”少女怒道。

    听着这话,宋初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拍小黄狗的脑袋,学着少女的语气,掐着嗓子道,“小黄,咬她!”

    那巴国汉子刚刚挪动的脚,忽然顿住。虽然少女只不过是娇蛮了些,但宋初一举动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狗使唤一样,心中也隐隐有些恼怒。

    “阿雷,他欺负我,你不帮我报仇?”少女委屈的道。

    阿雷眉头稍微松了松,却依旧没有出手的意思,少女一跺脚,看向其他人,“你们也不帮我?!”

    宋初一不禁失笑,她看得出来,方才少女只要再向那个阿雷撒撒娇,那阿雷肯定还是会和以前一样,但少女太急躁了。

    宋初一自然不会给机会,起身朝阿雷拱手道,“这位壮士,在下来此处寻人,不懂贵部落的习俗,不知何处得罪了这位姑娘,实在惭愧,在下愿意向这位姑娘致歉。”

    巴国民风再彪悍,但姑娘终究是姑娘,要是这少女能把方才的话在众人面前重复一遍,宋初一立刻五体投地表示敬服。

    从始至终,宋初一都是笑眯眯的,态度十分良好,一句重话都没有过,现在道歉的态度更是谦和,众人见了怒气渐消,心觉得方才大约是少年不懂巴国风俗,无意冒犯。

    “别听他胡说,他、他骂我丑。”少女急道。

    宋初一冤枉的道,“在下远远见到姑娘,就被姑娘的美貌震惊了,所以想说些话引起姑娘的注意,就像姑娘在山坡上大声娇笑想引起我这两位兄弟的注意一样,唉!可惜啊,在下生的不够强壮,姑娘始终不肯多看一眼。”

    一听说这话,那阿雷顿时冒火了,狠狠瞪了少女一眼,扭头就走。

    巴国评价男人是看壮实的程度,至于面孔只要一般就行。像季涣这样的男子,在巴国绝对是属于难得一见的英武俊美。众人认为,向这么英武的男人求欢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但宋初一看出阿雷是喜欢这少女的,才有这么一说。

    少女狠狠剜了宋初一一眼,扭身追上去,“阿雷!你莫要听他胡说。”

    正主都跑了,其他人也都纷纷散了,只有几个女子还在踟蹰。

    “怀瑾?”

    身后有人试探的唤道。

    脚边的小黄狗欢快的窜了过去,宋初一回身,瞧见一个身着深灰色破旧布袍的男子,全不复昔日锦衣华服时的俊朗,面容虽觉沧桑,但一双眼睛却越发干净明亮。他看见宋初一的脸,惊喜的道,“竟然真的是你!”

    “姬悟寐!”宋初一大步走上前,哈哈笑道,“看来还不错?”

    对于有追求的士人来说,虽然追求锦衣华服的生活,但首先还是精神方面舒畅才最重要。

    ………………………………

    袖纸要向大家道歉,这一更晚了。昨儿袖纸谨遵医嘱,去运动了,回来已经近十点,本来时间是够打完这章的,但袖纸第一次玩跑步机,下来之后一直晕乎乎的,坚持到了十二点,觉得又晕又困,想趴一会再写,结果……不小心趴睡着了。一睁眼居然快两点了。袖纸对不起大伙。~~~~(>_<)~~~~

第184章 君在处别样

    “呵呵,还算过得去。”姬眠笑道,“走,进屋说。”

    “慢行,我好不容易见你一回,岂能不备礼物?”宋初一道。

    姬眠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向四周寻找,宋初一说的礼,恐怕不是寻常财物啊!

    周围除了马车之外,没有任何可容纳东西的地方。

    宋初一见他看对了地方,便道,“不去看看?”

    “神神秘秘,是何物?”姬眠说着,抬步走向马车。

    在他距离马车还有不到两丈时,车门却是从里面被推开了。一名身材纤细的曲裾少女从车上缓缓下来,亭亭立在那里,巴掌大的脸,烟眉凤眼,阳光下右眼下面的泪痣隐隐泛着红色,纵然一袭灰暗的粗布衣裙,也掩不住她楚楚之姿。

    姬眠慢慢顿住脚步,讶然的望着卫江,良久,声音微颤的唤了一声,“公主。”

    “许久不见,生疏了呢。”

    猝不及防的,卫江的眼泪顺着脸庞滑落。她可以孤身追来,可以不畏艰险,也可以毫不留情的杀死冒犯她的人,这所有的坚强,在看见姬眠的那一刻,听见他唤“公主”的时候,全都化作了无尽的委屈。

    姬眠一时慌了手脚,大步走过去,手探进袖中才发现没有帕子,只好抬手用手指帮她抹去,“莫哭,莫哭。”

    卫江向前半步,伸手轻轻环住他的腰,“思君,盼君,不见君,心中惶惶。”

    “眠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相待。”姬眠叹了口气,抬手抱住她。

    在卫国时,姬眠下六博棋的水平无人能敌,还经常会想出许多新鲜花样。卫侯举行宴会之时会邀请许多名士,姬眠因六博棋名声远播,亦在被邀请之列。他第一次遇见卫江时,她还只是个未及笄的小女孩。在卫许多年,两人见面的次数少的可怜,平素多以书信往来。

    这个拥抱,是第一次,情深似海远远胜过悸动。

    乱世之中真情往往难善终,看着有情人千里相聚于此,籍羽与季涣也不禁动容。

    久久。

    宋初一才干咳几声打断他们,“姬悟寐,趁着这太阳高照,咱们抓紧时间叙旧,晚上你们好把喜事办了。”

    季涣悄悄转了身子,籍羽一脸淡定的杵着。

    姬眠嘿嘿笑了几声,坦然握着卫江的手,走到宋初一面前,“多谢怀瑾照顾阿江。”

    “啧。”宋初一咂嘴,“忒不要脸了,方才还公主,一转脸变成阿江了!”

    季涣撇撇嘴,心道,物以类聚。

    “走,先去酒肆。”姬眠道。

    这个部落距离巫城很近,那座城池曾经是巴国的都城,至今还能隐约窥见当年的繁荣兴盛。

    宋初一道,“你们久别重逢,不如住在城中?总不好委屈了公主,是吧?”

    卫江看着姬眠,阻止他要说的话,“再奢华的地方都是平常,唯君在处才别样。”

    卫国虽不是强盛之国,但她作为一国公主,天底下的富贵并没有少见识,她能够抛却荣华富贵,便不在乎吃苦。她也看出姬眠现在生活拮据,重逢本是喜事,没有必要雪上加霜。

    宋初一微微一笑,心中却叹,悟寐啊,我把卫江给你送来,希望能让你冷静下来看看这个天下。

    “那不如就在家里吧。”宋初一道。

    季涣去屋内找了两张席来,放在院中树下,又去烧了一壶开水。籍羽则保护卫江去周围看看。

    “以茶代酒。”姬眠端起茶碗。

    宋初一亦端起茶。因着茶水太烫,两人都只轻轻抿了一口。

    “别来无恙?”宋初一放下茶碗,询问道。

    姬眠笑道,“无恙。”

    宋初一看他这神情,便知道,可能在巴国变法的事情有了眉目。她叹了口气,“我啊,难得想说一句正经话,你听还是不听?”

    “听!你一贯说正经的也像不正经,这回倒教我瞧瞧如何。”姬眠端正身子。

    言下,并没有多少认真的意思,但是宋初一还是收敛起平日的不着调,肃然道,“巴蜀根本不可能变法,尤其是巴国。”

    姬眠头一次见他如此严肃的模样,微微愣了一下,旋即也认真起来,“为何?前日我才打通关系,我有把握能让巴王感兴趣。”

    “你可知,七雄国均历经变法,为何只有秦国深彻变法,其他六国却只流于表层?”宋初一问道。

    姬眠沉吟道,“因为秦国当时已经残破不堪,亟待有人力挽狂澜,商君正如救命稻草,秦孝公自然紧紧抓握。”

    宋初一摇摇头,“你所言并非根本。”

    她顿了一下,缓缓道,“根本在于‘破而后立’四个字!而老子曾曰‘治大国如烹小鲜’,哪一国君主不是小心翼翼?自古以来有几人有担起‘先破’的魄力?”

    鱼肉酥嫩,烹时必须小心翻动,不能乱来。这个比喻很生动,姬眠点头认同。

    “这只是其一。其二,各国之所以变法不深彻,也因氏族势力繁杂。除此之外便是‘民’,民是否能够接受颠覆已习惯的规矩?”宋初一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不再关注姬眠的神情,转而看向土墙外的景,“譬如周,民皆知周法,倘若贸然将周法全然推翻,岂能不乱?当初秦国法制混乱,山河残破,秦人虽野蛮却能明是非。商君变法,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尚且如此艰难,更何况其他?”

    巴蜀是从上古时期便有独立的文化传承,且与中原文化迥然,鬼神信奉不可撼动,规则是在那些大巫的手中。现在的大巫虽然已经渐渐衰落,却依旧并非众之力可以撼动。

    “悟寐,‘天时’已经过去,莫要强求。”宋初一回过头,看着姬眠。

    你且看吧,法家术士的时代已经过去,未来将由策士接掌。宋初一这句话再看见姬眠不认同的神情之后,又吞了回去。

    “罢了,法家人就是执拗,我且说,你且听,倘若觉得有道理便往心里去,倘若觉得无根无据便当大风刮过。”宋初一笑着端起茶碗,“久别重逢,我敬你。”

    为了我的人品,我不会告诉乃们今天还有一更。

    PS:年幼时读到老子的一句话——治大国如烹小鲜。总认为这句话的意思是:治理大国就像做小鱼小虾一样简单。是形容君主很有王八气的一句话。当时一度认为这是老子说过最牛掰的一句话,并且我坚定不移的这么认为了十来年。同感的孩纸请举手。

    直到半年以前,看百家讲坛的时候,易中天教授拯救了我,才知道,原来是说“小鱼肉质鲜嫩,在烹饪过程中不能总是翻来翻去”,借此比喻治国大忌反复无常。感谢教授。

第185章 白刃君归来

    两人喝了个水饱。

    宋初一掏出一袋金放在几上,微微笑道,“我在巴国不会呆太长时间,还要去四处看看,这算是我送你的新婚贺礼,虽然俗气些,但实用。”

    姬眠也不矫情,直身拱手道,“怀瑾此恩,悟寐若有出头之日,必当报答。”

    “你和南祈在卫相助,我岂不是也要思报?”宋初一咧嘴笑道,“原本打算糊弄过去就算了。”

    “哈!你呀!”姬眠无奈的摇摇头。

    “天色不早,我就不做那讨人嫌的讨酒客了。”宋初一看见籍羽和卫江已经回来,便起身告辞。

    “何日再见?”姬眠问道。

    他话音还未落,宋初一已经走到大门处了,听闻此话,头也不回的摆摆手,“有缘自会相见。”

    卫江正迎上宋初一,微微躬身道,“谢先生大恩。”

    宋初一眉梢微挑,微微倾身还礼,“大恩不言谢。”

    籍羽和季涣取了马匹,三人翻身上马,门前二人拱手施礼,策马飘然而去。

    才走出几十丈,季涣道,“先生,那小畜生还跟着呢。”

    宋初一回过头,果然看见那只小黄狗跟在后面。方才他们行速不慢,这瘦瘦弱弱的小狗竟然能跟着上来也不容易。宋初一翻身下马,携起气喘吁吁的小狗,扯开嗓子朝姬眠喊道,“悟寐,为了省你们家口粮,这狗我勉强带走了!”

    喊罢,也不管人答不答应,直接上了马。

    “哈哈哈!你这个无赖,也有走眼的时候,那是一头山中狼!”身后传来姬眠的声音。

    宋初一皱眉看了怀中的小东西一眼,怎么看都觉得是狗,遂大吼道,“姬悟寐你他娘的太操蛋了,狼都被你养成了狗!”

    反正,她是不会承认自己认不出来的。

    马匹飞奔,在黑夜渐渐笼罩的暮色中,还能隐隐听见远处姬眠的大笑声。

    约莫走了两刻,籍羽环顾四周苍茫山野,问道,“先生,我们接下来去何处?”

    “只能露宿一晚了。”宋初一放慢马速,叹道。

    籍羽无语,无处可去还走的那么潇洒,在部落里,即使不住姬眠那几间草房,也至少能寻个避风处吧?

    “先生,不是说此处靠近巫城吗?为何不去城中住?”季涣不解道。

    宋初一道,“我倒是想去,但巫城从不在夜晚收留人。那些大巫古怪的很,我可不愿去招惹他们。”

    在巴国,大巫要是无视你,那是最好不过了,倘若被大巫盯上,才真是掰扯不清。而且,有些大巫的确神秘,宋初一这个还魂的人可不敢去他们眼前晃悠,万一被当做妖孽给烧了,她找谁喊冤去。

    山风越来越大,三人便寻了个干净避风之处歇着。

    季涣去捡来一堆枯树枝,顺便检查了一下周围环境,确定没有危险,才升起火堆。

    借着火光,宋初一将那头小狼揪了过来,放在脸前面仔细瞅了瞅。那小狼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这么呆呆的与宋初一对视,像是被吓到,又像是淡定到懒得有丝毫反应。

    “分明还是狗。”宋初一左看右看,不禁咕哝道,“据说山狼中有一种王族,通体是金色,莫非你就是山狼王族?”

    宋初一嘿嘿笑着,把小狼翻了个身,拨了拨那处还不甚明显的地方,“啧,是个公子啊。”

    籍羽刚打了七八只兔子、山鸡回来,便看见宋初一如此猥琐的动作,一时觉得脑袋发疼,遂坐在一旁默默处理猎物。

    那只木头似的小狼闻见浓重的血腥味,微微有了动作。

    宋初一见状,便放下它。

    小狼试探性的慢慢靠近籍羽,在他面前停留了一会,见对方并没有要驱赶的意思,便再往前靠了靠,如此多次试探,终于大胆的张嘴咬了一口籍羽抛在一旁的动物内脏,一见无人阻止,立刻开始猛吞起来,那副凶狠的模样,与吃肉干时全然不同。

    宋初一这回真正相信它是一头狼,并且是一头聪明又尤为嗜血的狼。

    山中狼多诈,与雪狼很是不同。雪狼一旦认主,便终身不离不弃,但山中狼是哪里有好处便往哪里去,它们只忠诚于自己族群中的狼王。那么,狼王又会不会对谁产生忠诚?

    宋初一不禁感慨,她这辈子可真是招狼。

    籍羽将清理好的肉架到火上,不一会儿便肉香四溢。那头小狼还在埋头猛吃。

    待到肉烤熟,小狼肚子也已经变得圆滚滚,正在优雅的清理脸和爪子。

    “样貌挫了点,还挺有气质啊。”宋初一啧道。

    籍羽递给宋初一一只兔腿,她接过来正要往嘴里塞,一处树丛忽然沙沙作响,籍羽在另外一边,季涣丢下烤肉猛的拔剑,却还是晚了一步,那条白影已如闪电般把宋初一扑倒在地。

    宋初一感觉的到这窜出来的玩意正用湿湿的舌头舔她的脸,立刻喊道看,“住手!”

    季涣的剑已经落到它颈部,闻言硬生生的收回,踉跄的退了两步,定睛一看,爬在地上的却是一头巨狼,体长一丈余。它趴在那儿竟是全然看不见宋初一。

    “白刃!”宋初一怒吼一声,努力把手抽出来,将兔子腿塞进它嘴里,“起开!”

    白刃似乎听懂了般,嚼着肉,往一旁挪了挪。

    “你可真是不经念叨,昨天才提了一句,今儿就跑来了!”宋初一抹着脸,训斥道,“你若是下次再这么玩,保不齐那一剑便砍在你的狼脖子上!”

    白刃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发出呜呜的委屈声。

    “我的娘诶!”宋初一无奈,伸手揉了揉它的头,“光长个头,不长脑子!”

    忽然见到白刃,宋初一心里很是高兴,只是让她禁不住有点想知道赵倚楼此刻在何处。

    宋初一知道白刃只吃半熟的肉,便让籍羽烤两只半熟的兔子。她抱过那头小狼,放在白刃身边,“看,爹给你找的媳妇。”

    籍羽拨动火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首先,宋初一顶多只能称得上“娘”,其次,这头山狼是公的,白刃……也是公的。

    白刃扭过矜贵的脑袋,居高临下的瞅了它一眼,算是给了宋初一面子,然后果断扭头去看籍羽烤肉。

    “咳,白刃,你看它虽然长得丑了点,但架不住有气质,是吧,娶妻娶贤,你要不喜欢,以后还可以纳美人。”宋初一盘膝坐下,竟是比白刃矮了半个身子。

    如今,就连体格魁梧的季涣也比白刃矮许多。

    宋初一撕了一块兔肉吃了起来,没看见白刃趁她没注意,后爪一扬,将小山狼踢开足足一丈远。

    那小狼默默爬起来,晃悠悠的走到了宋初一另外一边趴下来。本就灰暗的毛色更加脏乱。

    “咦,怎么搞的。”宋初一看见小狼浑身沾土,安静的趴在她腿侧,立刻看向白刃,“你欺负媳妇了?”

    白刃扭头,一双乌溜溜水汪汪的大眼,一派天真无邪。

    “哈哈!这白刃有意思,把先生的性子学三四成。”季涣大笑道。他方才可是亲眼看见白刃把小狼给踢飞了的。

    其实白刃也未必就是在装无辜,它天生就长着一张天真的狼脸。

    “你抬举它了,它可不是装傻,是真傻呀!”宋初一叹道。她预感今后日子怕是不得安宁了。

    白刃吃了两只兔子,还只是垫吧垫吧肚子,眼见没有烤的东西了,它便主动窜进林子里,片刻便叼着十来只小型的动物跑了回来,全都丢在籍羽面前,眼巴巴的看着他。

    动作做的这么熟练,显而易见,平时赵倚楼怕是都这么宠着它的。

    籍羽也没想到这头狼如此自来熟,面对这么殷切的目光,他也只好将这些猎物清理好,然后架到火上。

    对于抓什么样的猎物,白刃很有经验,有一回它贪吃,去捉了一头野牛回来,结果赵倚楼光是清理这头牛都花了半个时辰,急的它打转。于是以后便全都捉小的,处理的快,又容易烤熟。

    只可怜籍羽和季涣,一个埋头烤肉,一个得不断的去捡柴。折腾了大半宿,宋初一醒了两回,那项才堪堪作罢。

    白刃吃饱喝足,乐颠颠的凑到宋初一身边,神爪把那头小狼拨开,自己趴了过去。

    次日清晨,宋初一醒来时便不见了小狼,直到快出发时它也不曾出现。

    “涣,那头狼呢?”宋初一记得是他守的下半夜。

    季涣看了白刃一眼,“给它叼扔了。”

    “啊?”宋初一道,“你知道扔了,为何不去找回来?”

    “我怕得罪它。”季涣一边解开马缰,一边抬起下巴指了指白刃。他深深明白,小人不能得罪,小心眼的狼也不能得罪。

    “你这操蛋玩意,不会给我弄死了吧!”宋初一朝白刃咆哮。

    她琢磨着,人家本来好好呆在姬眠哪儿,结果跟来之后第二天就死于非命,这简直是对她能力的侮辱啊!

    “快找找去。”宋初一对季涣道。

    她这厢话音刚落,便见那小狼从树丛中钻了出来,不紧不慢走到宋初一脚边,然后就那么木愣愣的站着。

    宋初一要携小狼上马,白刃就偏要往马上爬,这几匹马性子实在温顺,又没见过什么世面,见着白刃这么个庞然大物竟连嘶鸣奔跑都忘记,白刃这一扑上来,更是腿软趴倒在地了。

第186章 急赴葭萌关

    白刃狗皮膏药似的巴着那匹马,任凭宋初一怎么吼都不听。

    季涣和籍羽悠哉的围观暴躁的宋初一,心中不由得对白刃又生出几分好感来,能让宋初一炸毛的事情可不多。

    折腾半晌,直到宋初一妥协把小狼交给季涣,这才得以出发。

    正是出游的好季节,宋初一在巴国很少入城,风餐露宿,但宋初一心情不错。

    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小狼必然是被白刃叼扔了,但小东西总能自己摸索着找回来,十分省心。宋初一为了让它显得威风点,给它取名金戈,与白刃的名字相对,但从目前来说,两只体型上的差距一时半会改变不了,金戈还是只有被欺负的份。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生肉喂养,金戈原本浑身黯淡的土黄色皮毛逐渐有了光泽,通体泛着金铜色,已经隐隐能窥见几分凶猛。

    这也证实了宋初一的猜测,金戈的确是山狼王族。

    山狼普遍比雪狼小很多,只有王族才有健硕高大的体型,想来到了成狼时期,金戈不会比白刃小多少。

    在巴国呆了一个月,宋初一正准备去巴国都城,却收到张仪传来密信。

    信中并未说有何急事,但嘱咐她不要距离蜀国王城太远,倘若没有要紧事情,最好能赶赴霞萌关附近。

    宋初一看着信沉默了片刻,决定三天之后,赶往葭萌关。

    樗里疾作为秦使,在子朝和众多财物未曾运入蜀国之前是不会离开王城,而张仪不同,既然他能在大街上四处逛荡,说明未向蜀国透露其身份。葭萌关,是宋初一认为最佳的突破口,又经实地勘察,才确定实施计划。

    那里是未来攻蜀的关键,绝不能出半分差池。

    离开巴国之前,宋初一令籍羽在巴国都城阆中小范围散播消息,将秦国向蜀王送大批美人财物的事情抖了出去。

    眼下巴国正在与楚国对峙,时下消息传播速度又慢,可能一时半会还没有得到消息,但此事不是秘密,巴王知道也是迟早的事情。宋初一把所送财物夸大了一些,众口相传,指不定传到巴王耳朵里时就变成金库了,到时候他再得到真实的消息,多半会疑心蜀王故意隐瞒。

    做完此事,几人便立即离开阆中,马不停歇的前往霞萌关。

    白刃隐隐感觉到宋初一的严肃,便老实了几日,总算没有再把金戈扔掉。

    一路上,宋初一多方收集消息,得知葭萌关栈道已经开始搭建,蜀王携几名美人出游,预计五月才会返回王城。那两名越女把蜀王着实迷的不轻,捧在心尖尖上的宠,倒是四位美艳的秦女成了陪衬。说起来,两名越女也并非生的如西施、郑旦那般绝色,但蜀王好这口,看着她们柔弱的模样,听着轻言细语的撒娇,即便不懂越国语言,但糯糯软软声音真是让人浑身都酥了。

    而子朝既不是秦女,也非越女,而是出自卫地,蜀王还未曾见识过卫地女子是何等风情,更何况据说眼前这几个美人连子朝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这段时间蜀王心情大好,因此蜀国上上下下也都一派祥和。

    对于蜀国来说,春耕是头等大事,在杜鹃啼血声中,朝臣大都忙着春耕相关事宜,国民亦早已开始下田劳作。

    举国上下,也就蜀王一个闲人。

    宋初一也不禁感叹,同样是国君,差距还真是大啊!赢驷日理万机,连睡觉的时间都少的可怜,看看人家蜀王,多么懂得享受生活!

    宋初一这次要去的葭萌关,其实在苴国境内。第五代蜀王封其弟于汉中,号苴侯。这位苴侯的名字便叫葭萌,葭萌关因此得名。它位于嘉陵江与白龙江会合之处,陆路上通汉中,下至蜀国王城,顺嘉陵江而下,可达巴国阆中,这里也是秦国入巴蜀的最佳通道,其地理位置之重要,显而易见。

    宋初一一行站在距离葭萌关不远处的半山腰上,能隐约看见一座低矮的城楼,坐落在土夯的城墙之上,这关门看起来并不怎么气派,可是放眼望去,关前关后,重峦叠嶂,危岩峭壁,树海萧森,组成一道气势磅礴的自然之门,曲折陡峭的小径顺山体蜿蜒而上,树冠重重掩映中若隐若现,直通到城门,这座低矮的建筑孤立关上,以周围天然屏障为延伸,竟也生出凛然不可侵犯之势。

    “峰连玉垒,地接锦城,襟剑阁而带葭萌,踞嘉陵而枕白水,诚天设之雄也!”宋初一不止一次来到这里,但每一次都是忍不住赞叹。

    从这里看过去,籍羽也觉得,葭萌关之于巴蜀的重要性,就如同函谷关之于秦。

    “先找个地方落脚吧。”宋初一领着白刃和金戈一起下山。

    刚至山脚下,便见两骑迎面奔来,宋初一连忙领着两头狼往边上靠,谁知那两人竟渐渐缓了下来。

    待靠近百丈,宋初一才看认出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是司马错。

    司马错胯下战马警觉性极高,感觉到狼的气息,在远处打转,死活不肯前行。战马在战场上从来只有往前冲的道理,一般根本不可能受惊,但白刃和金戈张着大嘴对人家流哈喇子,不惊恐也难。

    宋初一伸手,一狼给了一巴掌,“出息!”

    司马错无奈,只好翻身下马,徒步走了过来。

    “先生。”司马错拱手施礼,看了一大一小两头狼一眼,心中惊奇,“这是?”

    宋初一还礼,“这两个是我养的小宠,白刃,金戈。张兄呢?”

    “张子在附近发现一匹烈马,忙着驯马去了。”司马错道。

    “他不会叫我来看马吧!”宋初一笑道。

    司马错哈哈一笑,“哪能啊,君上召张子回去,此间事宜,交由先生全权处理,某从旁协助。”

    “那边不是有一干大臣和策士犀首吗?何事要招张兄回去?”宋初一奇怪道。

    “密探传消息,韩国蠢蠢欲动,图谋攻秦,这边秦魏战事尚未结束,大秦危难。”司马错忧心忡忡。他认为宋初一提议攻下巴蜀的想法实在是切中要害,可是两国夹攻的话,秦国纵然能顶得住,怕也没有余力攻下巴蜀了。

    的确是件大事啊!宋初一道,“先去见见张兄吧。”

    宋初一转身,却没看见白刃和金戈,连忙朝司马错坐骑那边看过去。果然瞧见那两个家伙围着马匹转悠。那两匹马都是历经百战,身上肌肉紧实,体型健硕,肥瘦适宜,根本不是一般马匹可比。可把两个家伙急坏了,尤其是金戈,口水都险些流到地上。

    “见笑见笑。”宋初一朝司马错干干笑了两声。

    几人上了马,白刃乐颠颠的跟在司马错的马屁股后面,没想到此行的目的地是马场,它兴奋到失控的在空地上乱窜,连欺负金戈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金戈则是被众多“肉食”震惊,呆呆的盯住一头鲜嫩的小马驹。

    “这两头没见过世面的!”宋初一扶额,心里决定收回对金戈的评价,其实它不仅没样貌,也没什么气质。

    “怀瑾!”张仪从驯马场中大步走出来,一身泥土,形容狼狈至极。

    “张兄,你这是被马欺负了?”宋初一调笑道。

    张仪方欲回答,看见白刃和金戈,惊叹道,“原来这狼是你所驯养!”

    张仪不可能见过金戈,那他说的肯定是白刃了,宋初一道,“张兄见过白刃?”

    “白刃,好名字!贴切!我在咸阳城外见过一眼,通体雪白,威武不凡,又通人性,实在灵气。”张仪赞道。

    宋初一冲正在发疯的白刃招了招手。

    白刃一阵狂风似的卷着尘烟就冲了过来,把两人呛的忍不住以袖掩住口鼻。

    待稍稍干净些,宋初一才道,“白刃,这是你张叔伯。”

    “咳!”张仪刚放下袖子便被宋初一一句话呛住,连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金戈。”宋初一亦冲它招手。

    因着她常常用手喂肉干,金戈一见便兴冲冲的跑过来。

    “这是金戈,还是幼崽。”宋初一给两头狼都丢了一些肉干。

    “啧啧,你这两头狼都极好,我决定,我那匹马就叫青矛。”张仪道。

    宋初一问道,“你怎么想起驯马?”

    “防身!”张仪笑道,“咱们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得寻思自保啊!我从离开楚国之后就一直在寻找良驹,遇上什么事儿,可以跑快点。像白刃金戈这样通人性凶猛之物得靠缘分,想寻良驹就容易的多了。”

    的确,狼这种动物,除非是心甘情愿跟着认主,否则很难驯服,像雪狼和狼王族,是哪怕端几个狼窝都寻不见的物种。

    “我就把金戈给你吧。”宋初一道。

    “这……不太好吧。夺人所爱不是君子所为。”张仪虽这么说着,目光却仔细的打量起金戈。

    “又不是我媳妇,什么爱不爱的!”宋初一道,“就这么定了,先说说正事吧。”

    张仪乐呵呵的道,“那就多谢怀瑾了。”

    两人并肩回了屋内,白刃很尽职尽责的趴在门口守着。宋初一有些动容,这么训练它守门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没想到至今还没忘。金戈见白刃没进屋,也就离它远远的趴着。

    张仪拭了拭手,给宋初一倒了杯茶。

    入座之后,张仪直接进入正题,“想必怀瑾也知道前因后果了,我觉得两国夹攻,秦国难有余力取巴蜀,不如趁机趁机取韩入周,挟天子以令诸侯,称王图霸,如何?”

第187章 内敛的豪气

    “张兄的意思是,放弃巴蜀?”宋初一微微蹙眉。

    如果有此动作,巴蜀方面必然对秦起戒心,也几乎相当于放弃攻下巴蜀。

    张仪点头,“不错,大秦称雄,意在中原,若能并吞列国,何愁巴蜀?”

    宋初一慢慢喝了几口水,并未急的接话。

    张仪见状,问道,“怀瑾不认同?”

    “张兄,你我学派不同,行事风格自然迥异,但我们目的一样,都是为了天下归一。张兄以为呢?”宋初一放下茶盏,看向张仪。

    “正是。”这也是张仪暂时不把宋初一列入竞争对手的原因之一。

    “如今七雄国实力虽各有悬殊,但总体差距不大,秦国以如今的国力能以一敌六?”宋初一顿了顿道,“张兄所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确是称王图霸的好法子,然,怀瑾愿闻长久称霸之法。”

    宋初一的意思是,灭韩入周,称王图谋霸业有一定的可行性,秦国也有这个能力,可是称霸之后呢?秦国就成了山东诸国的眼中钉,倘若他们联合对抗秦国,孰胜孰败?

    “我行纵横,凭的是一张口,纵横家信一言兴邦,利口覆国。”张仪道。

    “哈哈!”宋初一拍腿笑道,“兄之风度实令人倾慕。”

    士人有士人的骨气,策士必有策士的傲骨,正是这傲骨支撑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魄。

    “这场豪赌,胜算几成?”宋初一微微笑道,“我却是少了这份豪气,我信走一步想三步,步步为营。”

    “愿闻其详。”张仪自信归自信,却终归不会过了头,尽管目光中满是狂热,但他的心永远平静。

    宋初一道,“挟天子以令诸侯,兄岂不知如今这周天子已经形同虚设?挟天子,能谋到实质性好处,实在少之又少。称王的下一步便是图霸,山东六国一向视秦国为蛮族异类,倘若秦国没有压倒六国的实力,日后可不安稳。”

    见张仪陷入沉思,宋初一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天子就在那里,什么时候想挟持,找个由头挑起韩秦战争便是,我认为当务之急是增强国力。而拿下巴蜀苴这三个富饶国家,是增强国力的最快办法。而且蜀国有水路直通楚国,谋楚指日可待!”

    楚国一直是个巨无霸,纵使现在国力大不如从前,它依旧是列国中版图最大的一个国家。倘若真的能吞下巴蜀灭了楚国,那么图谋天下指日可待!

    张仪忽然甩开大袖,冲宋初一深深行了一礼,“怀瑾一言点醒梦中人,仪拜谢。”

    宋初一正身还礼。

    张仪咂嘴道,“还说你没有豪气,想想方才之言,怀瑾莫非是挖苦我!”

    宋初一的豪气是内敛的,不觉锐利,却令人震惊。

    “我发现你不仅记仇,还喜欢翻旧账。”宋初一鄙夷道。

    “哈哈,不旧不旧,只有旧恩哪有旧仇?”张仪哈哈大笑。

    一言道破世间人情,恩情会渐渐成为过去,可但凡能记着的仇恨,没有新旧之分。

    “来,以茶代酒,恭贺张兄!”宋初一举起茶盏。

    张仪会意一笑,“同贺!”

    韩国此时来犯,对于张仪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公孙衍战胜魏国,立下奇功,秦公视之若宝,倘若张仪能够兵不刃血说退韩国,才有与公孙衍抗衡的条件。

    而张仪之所以贺宋初一,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若灭巴蜀,实在是不世之功。对于秦国来说,宋初一就是打下奠基石的人之一,将与商君无异。

    对此,张仪并不嫉妒,既然宋初一自愿成为打下奠基石的人,他便要踩着这一块块基石向上,成为功成名就的那一个。然而也有可能他也只是另外一块奠基石,将来会有人借着他搭建的阶梯迈向成功。

    有能力有自信的人,永远不会把心思放在打压他人之上。张仪便是这样一个人。

    就秦国未来的走向,两人达成共识之后,便让人去请司马错将军,移交并商量关于巴蜀事宜的进展。

    宋初一名义上是脱离了秦国,所以不能常常与司马错见面商量,所以最终一切由他自行做主,遇到重大变故与宋初一商量。

    司马错虽是武将,但其谋划能力并不弱,也极有远见,赢驷命他协助樗里疾,主要是怕引起蜀国的猜疑。

    次日一早,张仪便随着马场的车队出蜀,把金戈也带走了。

    白刃小半个月都忍不住撒欢,情绪已不能自控,闹腾的宋初一每天晚上做梦总是幻想一巴掌把它拍晕。

    至五月中旬,蜀中已经颇为炎热。

    蜀王终于游罢归来,对几个美人也有点兴致缺缺,樗里疾便呈了一份书简,与他说道了一件秦国的趣事。

    信中的大致意思是:我听说秦公最近得了一件宝贝,是一头庞大的石牛,这头牛是神物,无论吞下什么东西,都能屎金。我知道王上对我隐瞒身份事情很是恼怒,当初也是不得已,为求王上原谅,如果王上对这件宝贝感兴趣,我就想办法说服秦公把它献给你。

    语气诚恳,态度谦恭,还把蜀王嫉恨他长得俊美这么尴尬的事情,说成是因为当初隐瞒身份。

    蜀王看了之后,心里十分畅快。巴蜀之地极度信奉神灵,蜀王听说有会屎金的牛,自然万分好奇,想一窥究竟,于是立刻令人回话,说倘若秦公真有这样的牛献给他,他便不计前嫌了。

    两个月后,樗里疾果然说服了秦公。

    而这两个月蜀王也没有闲着,令人仔细查探了此事真假。结果自是不用说,秦国确实有这么一头牛。蜀王便高高兴兴的收了。

    再过小半个月,太子又让人回王城。他说已经派人去秦国看过了,果然有一头会屎金的牛,但是那牛十分庞大,倘若想运进来,栈道还得再修宽一丈才稳妥。

    蜀王考虑再三,觉得修宽一丈也没宽多少,万一秦军来犯,拆着也不是太费事,所以也懒得同朝臣商量,又觉得太子需要历练一下,便直接让他自己看着办。

    趁着这段时间,宋初一四处游历,至葭萌关时,蜀国太子听说道家宋怀瑾在此,便百忙之中抽空接见了她。

    看着坐在主座上圆乎乎的少年,宋初一垂眸喝了一口茶,心想,小胖子,我本来也没打算折腾你,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多少得做点贡献才行。

第188章 极品小胖子

    “听闻先生与庄子同出一派,孤也喜欢道家,不知道先生与庄子谁学术高深些?”太子一派少年老成的样子。

    宋初一抿了抿嘴,忍住笑,“在下学东西一向浅尝辄止,自是不能与庄子相提并论。”

    太子叹了口气,一脸羡慕的道,“孤亦喜欢浅尝辄止,奈何不如先生自由。”

    宋初一听着这话,憋笑险些憋出内伤,心想也没见您学的多精深啊!

    “您的自由全在于王上。只要王上高兴,您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宋初一道。

    太子很诚实的道,“能哄父君高兴的只有美人。”

    宋初一很高兴这小子如此上道,自己把这方面的事情引过来,“那可不一定,在下听闻王后也并非国色天香。”

    “嘿,先生可是口下留情了,我母后离国色天香远着呢!”太子道。

    这个操蛋孩子!宋初一心想这要是自己的儿子,非打断他的腿不行,可怜蜀王后白白把他养了这么多膘!

    想是这么想,宋初一面上还是很和善,“咳,子朝美人绝代无双,王上把如此要紧的事情交给殿下,只要美人妥善入蜀,王上必然高兴,到时候殿下想做什么事情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小胖子搓了搓手,一脸兴奋的道,“先生说的是,父王说先生是个有意思的人,果不其然。”

    “是嘛,王上如此夸奖……”

    宋初一谦虚的话还未说完,紧接着便听他继续道,“不过母后可就不大喜欢你了,说你是居心叵测,一看就是奸猾佞臣。”

    “呃。”宋初一压下暴躁的情绪,平静道,“那是王后还未曾深入了解过在下。”

    原本都是王后给蜀王寻美人,那时候蜀王多多少少还会念着点好,自从宋初一抢了王后的饭碗,蜀王已经大半年没有踏进王后屋里一步了,她岂能不恨?

    因着宋初一有意无意的迎合,两人“相谈甚欢”,太子觉得,这么多年终于找到知己了,非要拖着宋初一去看栈道修建。

    这等事情,宋初一为了避嫌,自然是极力推辞。她这边刚刚离开,便立刻有鸽子飞出了营地。

    宋初一仰头看着头顶飞过的鸽子,唇角勾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蜀王从来都没有真正相信过她,她也知道一直有人监视,然而正因为有这种监视,她才更确定自己的计划一切顺利。

    宋初一与太子的对话,都是一些胡侃的东西,没有一句涉及到秦蜀政事,更不曾多言蜀国政务,但是她改做的事情早已经做了。太子为了讨蜀王欢心,必然害怕把这次的事情搞砸了,而山路难行,栈道是重中之重,想要保证不出事,栈道肯定修的越结实越好。

    栈道结实,拆起来可就困难了。

    事情至此,再做什么事情就画蛇添足了,宋初一只寻了一个空,将手里绘制的蜀国地形图交给了司马错,自己便带着白刃与籍羽、季涣

    七月底。

    巴楚两国的僵持,终于以楚国的撤退告终。

    虽然这场战争对于楚国来说依旧是失败的,但首次攻入巴地,对于出楚国上上下下都是一种鼓舞。且这一次的作战,楚国新人辈出,其中以砻谷不妄表现最为突出,熊畏大将军颇为赏识。

    正如宋初一所预料的那般,砻谷不妄副将位置终于稳当了。

    楚国几十万大军,副将一职并不算高,但他以十八岁之龄坐上了这个位置,也算是楚国开国以来屈指可数的少年英才了。

    而秦与韩国的战事因有张仪斡旋,并未起大规模的战争,秦国仅仅损失了一些财物。但这种向周边国家频频示弱的举动,渐渐消除了蜀王的戒备心。

    十二月中旬。

    蜀王至葭萌关巡视,极少下雪的蜀国居然飘起了雪花。蜀王一时兴起,便下令举行一次万人狩猎,并且给赢驷写了一封书信。

    隆冬的咸阳城已经被大雪覆盖,咸阳宫的主殿里却因为蜀王这一封信炸开了锅。

    下面群臣百态,有的激愤,有的忧虑,仿佛一锅饺子正沸腾,争辩的十分热闹。

    主座上一袭黑色华服的赢驷静坐如雕像,等到他们差不多都吵累了,才微微动了动身子,“众卿以为,当如何应对?”

    “那偏居一隅的蜀王竟然如此傲慢无礼,君上若是去了,大秦颜面何存!”有人愤然道。

    话音一落,立刻有众多附和,大殿里一时大袖飞扬,呼啦啦拜伏倒一片,齐声道,“君上三思。”

    这也怪不得群臣激愤,蜀王那信中的大致内容是:我在褒地举行了一次军事演练,你若是有兴趣的话,可以来看看,我会抽空接见你的。

    但也有人反对,“如此挑衅之言,怎可不去?!若是不闻不问,大秦就有脸面了?臣愿领兵一举踏平蜀国!”

    这大话放的,半晌没人愿意接话。

    “诸位下朝先商议,寡人也仔细思量一番,明日朝会时再议。”赢驷起身。

    众臣俯身恭送。

    下了朝,赢驷立即便令人将公孙衍与张仪请到了书房。

    “参见君上。”二人齐齐施礼。

    赢驷正在观看一盘残棋,闻声抬头,“两位不必多礼,请坐。”

    公孙衍与张仪各自就坐之后,赢驷道,“犀首与张子看看这盘棋,何解?”

    公孙衍垂眸看了一眼,“笼中猛虎,唯有破笼才能出。”

    “如何破法?”赢驷问道。

    “栈道已经几乎完工,蜀王恰又如此挑衅,实乃天赐良机。君上当忍辱负重去会一会他,以迷惑其心,另外君主出行,必有军队护卫,正好借此掩藏行军。”公孙衍果断道。

    公孙衍并不知道有个宋初一的存在,所以也不清楚这并非是什么天赐良机,而是某人一手造就。

    不过他这番话却让赢驷心里对宋初一的能力更加信任。

    赢驷见一旁的张仪抄手盯着棋盘半晌一言不发,遂道,“张子沉默,莫非另有看法?”

    “无,犀首所言正是臣想说的话。”张仪迟疑了一下,继续道,“只是仔细看这盘残棋,行棋散乱,似乎不像是对弈,莫非君上故意试探我们?”

    赢驷冷峻的面上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公孙衍沉吟一下,道,“张子好眼力,不过你应知君上意不再此。”

    “是啊,意不在此,犀首觉得蜀王是不是也摆了这样一盘残棋,来问君上别的答案?”张仪笑道。

    的确啊!秦国不断向周围国家示弱,蜀王说不定故意借此试探一番,等的就是秦国有所异动。

第189章 脸上的抓痕

    一月初,赢驷不顾群臣反对,只带了三百多名护卫低调去了汉中。

    一队玄色铁骑在苍茫的雪原中如箭矢般直向汉中。

    大雪覆盖了陇西,然而在秦蜀交界的山峦间,景象十分奇特。靠近陇西的一面白雪皑皑,另外一面却树海萧森,尤其是山麓处更是郁郁葱葱。宋初一正背着竹筐,带白刃在此处采药。

    白刃神情恹恹的跟在宋初一身后。它是一头雪狼,更适应寒冷的气候,这种温温湿湿的感觉,连人都觉得有些不舒服,更逞论它?

    “要不,你去山那边玩一遭?”宋初一问道。

    白刃也不知听没听懂,懒懒的抬了一下眼皮,抖抖毛茸茸的耳朵,寻了块石头趴了上去。

    “先生!”季涣匆匆跑过来,面色着急,“先生,蜀王派人来抓你。”

    宋初一见手未刨出土的人参还不足小指粗细,便将土埋上,抬头问道,“怎么回事?”

    “来了几百兵卒,说是请先生回去,可是神色却不善。”季涣迟疑道,“先生,不如咱们回秦国吧?”

    宋初一起身,仰头看了看天,沉吟道,“这是何年何月了啊?”

    “正月初一。”季涣说罢,忽然反应过来,“莫非今日是先生的生辰?”

    “我老娘去的早,家里那个老叟说我大约是正月初一生的。”宋初一无奈道。

    宋初一她爹为了记住她的生辰,所以取“初一”之名,可是过了几年,老人家说忘记她是哪月生的了,亲手把她交给庄子时,曾说:记得是冬天,大约是正月生的,我就给她取字寅月,虽然我觉得极好,但日后若是有更好的,也可以改改。

    庄子给宋初一改字的时候便把这段遗言说了,她那时以为父亲是个老糊涂,直到后来经历许多世事之后才明白,他是不愿想起亡妻的祭日。而至于“寅月”,他也许真觉得好,也许不过是委婉的告诉庄子,他希望自己的女儿有字,希望他的女儿与别人不同。

    其实想想,她的父亲是一个匿智之人。所谓匿,藏而不露也。匿智也就是有智慧却不外露。

    “我可能真是寅月生。”宋初一笑道,“真是凑巧。”

    “回头弄块鹿肉吃。”季涣说罢,才想到自己方才被引岔了话题,“先生,蜀王拍几百兵卒来请,咱们去是不去啊?”

    “几百人,我们就四个人,跑的掉么!”宋初一把竹篓塞进季涣怀里,往暂住的小竹院走去。

    四个人?季涣半晌才反应过来,第四个人是就白刃。

    季涣追了上去,“大哥让先我来偷传消息,便是想问问先生的意思,倘若来者不善,让我护送先生离开。”

    宋初一顿了一下脚步,心中感慨自己的幸运,得有多大的造化,才能在今生遇上籍羽这样的忠义之士啊!

    “无碍,估摸着是秦公应了蜀王的约见。”宋初一道。

    蜀王既然摆出傲慢的姿态,寻宋初一去汉中,恐怕也不过是想借此嘲笑羞辱秦公:看看,你们秦国的人才都奔着我们天蜀来了。

    至于来这么多人,无非是怕宋初一不敢见秦公。宋初一之于蜀国,不过就是偶尔说几句话能逗蜀王开心的人,蜀国上上下下对她自然不会像对待权臣那样尊重。她这回若是不从,后果一定是直接被绑回去。

    说起来,蜀王也忒是小看宋初一的脸皮了,莫说她只是因计暂时离开秦国,便是真的离秦,她也很好意思见秦公。

    宋初一走到一大片竹海中,拾级而上,一会儿工夫便看见坐落在竹林中的小小院落被三四百人围的水泄不通,有人看见宋初一带着一头大狼,纷纷戒备起来。

    白刃傲慢的扭开头,不屑对峙。

    宋初一轻轻拍了拍白刃的脑袋,见籍羽出来,便道,“收拾东西吧,去汉中。”

    籍羽颌首,转身进屋去了。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简简单单的几件衣物和所剩不多的金,只消一刻便弄妥当了。

    宋初一走的这么干脆,那前来捉人的武将一时没反应过来,心觉得必然有诈,一路上吩咐属下全神戒备。

    此处山路难行,但本就距离汉中不远,只两日的路程便到了蜀王的行宫。

    “秦公怕是已经到了。”籍羽低声道。

    宋初一向四周看了看,在远处的马棚那边有四五个黑甲秦军。她驻足片刻,从马棚中果然走出一名灰蓝色广袖长袍的男子,形容整齐,只是脸上条条道道,好几条血痕,显得颇有些狼狈。在他脚边跟着一头通体金色的山狼长势甚猛,俨然已近两尺。这一人一狼却正是张仪和金戈。

    张仪见到宋初一也微微怔了一下,旋即笑着拱手,“怀瑾,有些日子不见了。”

    “张兄这脸怎么了?”宋初一张口便问道。

    张仪抬袖拭了拭眼角,叹息道,“一言难尽啊!正事要紧,回头再与你细说。”

    “善。”宋初一应了一声,便退开让张仪先行。心觉得,这回秦国仅存的颜面都丢光了。

    先后来的两个使节,前者虽不至于落魄却实在不体面,这一个衣着光鲜可是满面的抓伤,既非武将又带着这样的伤,实在有伤大雅。倘若秦国那帮权臣知道此事,准让他们俩吃不了兜着走。

    果不其然,一会儿工夫里面便传来蜀王哈哈大笑声。

    有侍者过来领宋初一去了偏院,给她安排了住处。宋初一知道蜀王一时半会是不打算召见她了,倒也乐得自在,晚间吃了籍羽和季涣送来的一碗面,便早早休息了。

    葭萌关栈道已经接近竣工,攻蜀的计划必须要提上日程。宋初一隐居在竹林时,早已经秘密部署好下一步的动作,只等金牛和美人交到蜀国太子手里。

    就因为没几日就能够见到绝世美人和神牛,蜀王这心情特别好,连张仪与之商量两国国君会面的时间地点都做了一些退让。

    次日,天边晓色。

    行宫里便开始忙碌起来,宋初一被使者唤醒,十来个侍婢带上华服来侍候她梳洗。

    宋初一微微蹙眉,蜀王借她来嘲讽赢驷,虽已经是必然的事情,但她不愿意任由蜀王折腾自己,所以当侍婢要服侍她更衣时,被她制止了,“我有一句十分紧要的话,烦请禀报君上。”

    侍婢迟疑了一下,道,“先生请讲。”

    “烦请转告君上,蜀之锦绣不在衣,便是蜀国不赐予华服,在下亦会留在蜀国。”宋初一郑重道。

    侍婢听不出这句话有多么重要,但她是蜀王的贴身侍婢之一,知道蜀王待宋初一不同一般,便道,“奴这就去,先生稍候。”

第190章 英俊的气人

    蜀之锦绣不在衣。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实则包含了许多信息,蜀王的理解是:衣服虽华丽却远远抵不过蜀国锦绣盛世。

    既是如此,倘若宋初一不着华服,恐怕更能令秦公难堪!蜀国也没有供宋初一美食华服,可她就是赖在蜀国了,秦蜀两国差异显而易见。

    蜀王“想通”这点,便立刻下让宋初一不服华裳,并饶有兴致的遣那侍婢询问——蜀之锦绣在何处?

    不过是无聊的把戏,宋初一就免为其难的配合了一下,说了几句好听的。赢驷既然收到那蜀王如此挑衅的书信,依旧低调前来,就不会在意这些。

    这是一个观察蜀国军队结构的大好时机。

    宋初一在蜀国多有不便,一举一动都在蜀王的视线之中,能掩人耳目的和司马错联系已经费了很大功夫,根本没有机会详细探查蜀国军队,既然瞌睡有人送枕头,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耻辱,最大的报复莫过于灭了蜀国。

    是个风和日丽的艳阳天。

    狩猎场外有一处原本用于大巫祭祀的土台,蜀王命人连夜整修一番,作为“接见”秦公的地方。土台是为了与神灵对话而建造,自然庄重肃穆,即便年久未用,也丝毫不失气派。

    场地坐北朝南,蜀王占据了左侧尊位,宋初一自是随着蜀国官员跽坐在左下首。

    “秦公到!”

    一声通报,众人纷纷翘首。因听说秦国新君才不过十九、二十的年纪,想必还没有什么君威,蜀王又端出这等架势,大部分人都是存着看秦公笑话的心态。

    然而,随着洪钟大吕之声响起,一袭玄色华服的青年在黑甲军簇拥下缓缓向高台走来,蜀王竟是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为首那个人体格高大魁梧,一张冷峻的面容,步履从容犹若龙游云颠、猛虎下山,那等气魄让在场数千人屏息,从外表根本看不出只有二十岁左右!

    更可气的是,这个人的面容比之樗里疾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人一父所生,但早前蜀王觉得秦赢家的也不能个个都俊,所以从未想过新君赢驷会生的如此英武。

    想着,蜀王又觉得自己身高不占优势,往赢驷边上一站难免要气短一截,有失颜面,也有失天蜀威风,所以便稳当当的坐在了王座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赢驷趋步走上台。

    赢驷倒是不在意蜀王的无礼,微一拱手,“赢驷来迟,蜀王见谅。”

    蜀王见赢驷如此给面子,他又极会做戏,笑容便十分热络起来,“秦公多礼了,请坐。”

    这次参加狩猎的都是蜀国精锐军队,总人数加起来竟有一万五千人之多,这样的人数,几乎可以在半天之内把眼前那座山小上所有的飞禽走兽都杀绝。蜀人极度信奉鬼神,每年祭祀山神、水神各种祭祀活动多不胜数,自不会做触怒神灵之事,因此经过大巫占卜,预测狩猎一个时辰之内为好。

    蜀王侧头向身边的侍者说了几句话,那侍者躬身应了一声,下了土台,到宋初一身边,“先生,君上请您上去。”

    宋初一心中苦笑,知道这是躲不过给人当一回弓使,便只能起身跟着上去了。

    “恐秦公来天蜀语言、风俗不通,特请了我国道家高人宋子为公解说。”蜀王笑盈盈的介绍宋初一。

    赢驷转眼淡淡的看了宋初一一眼,面无表情的微一拱手道,“既然是蜀王一片好心,赢驷拜谢了。”

    在宋初一的印象里,赢驷似乎天生就是一副冷面孔,不过眼下这番动作看在蜀王眼里可非如此。

    蜀王认定赢驷不悦,脸上笑容更盛了几分,也不问赢驷的意思,擅自在他下首给宋初一赐坐,却是把张仪都挤到一旁去了。

    但是蜀王倒是没想到,宋初一脸皮也的确够厚,坐下便十分“尽责”的为赢驷讲蜀国的民风民俗。赢驷是携谋而来,面上虽不动声色,耳中却十分留意宋初一说的话,那些听起来很寻常的风俗习惯,在作战中也未必没有用处。

    蜀王原本还想拿几句话讥讽赢驷一番,但见眼前两人都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顿时感觉兴致缺缺,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军队上面。

    场下留了六千人演练,其余均去了山上。

    宋初一见演练即将开始,立刻直身冲蜀王道,“王上,怀瑾入蜀不久,对军队不熟,君上何不寻个懂兵之人与秦公解说?”

    “倒是寡人疏忽了。”蜀王有心震慑秦国,顿时来了精神,立刻找人专门解说蜀国军事。

    赢驷见他寻了个文臣模样的人,便道,“且慢。”

    蜀王怔了的一下,微有不悦,“秦公有话请讲。”

    文臣能言,所说的话难免有不尽实的地方,赢驷问道,“来者是客,不知赢驷是否可以自行挑人解说?”

    这话说的,让蜀王怎么应?先说来者是客,不答应吧,显得他们蜀国无礼又小气,答应吧……他挑的可是蜀国最工于言辞的文臣,万一赢驷挑个不善言辞的,说不出个头绪来,岂不是有损国威?

    蜀王笑道,“我这臣子口舌伶俐,懂周语又通兵事,是最好的人选了。”

    赢驷看了张仪一眼。

    张仪领会,立刻起身朝蜀王行了一个大礼,竟是用蜀语缓缓道,“兵不在言,外臣观贵国军队气象,知必是精兵良将,何须事事巨细乎?难道贵国良将只会打仗,上不得邦交台面?”

    蜀王心中一凛,这才对张仪起了戒心。他之前在行宫见过张仪一回,观他行事颠三倒四,只知道满嘴的“失礼、失礼”,便没将此人放在心上,谁知竟是个厉害的!这一句话,连捧带迫,蜀王一时竟是无应对之言。

    不答应,便是得罪了满朝武将。要知巴蜀征战连年全是靠的武将打仗,而很大一部分文臣都是为蜀王一个人服务,相对之下,国政更倚重武将,可得罪不起。退一步说,赢驷要自己选择解说,本来就是小事一件,他本意是炫耀兵力,若坚持反对自己面上也无光。

    “哈哈,好一张绣口。”蜀王满面赞赏,心里却是把张仪给恨上了,“那就请秦公挑选吧。”

    赢驷微微侧脸向台下扫了一眼,看似随意的抬手,“就有劳那位将军了。”

    蜀王有看了一眼,心中犹疑。赢驷挑中的这个人叫屠杌利,去年屠杌部族的大巫才放出山的人。

    蜀国的大将军几乎全部出自屠杌这个古老的部族。蚕丛时期这个部族便以善征战闻名。不知从何时起,屠杌部族中出了什么事,致使他们从不出山谷,每隔十年才会向朝廷送出一名男子。而此人一出山便会受到君主重用,直接做为副将参战,等到现任大将军无法征战时,便会替补上去。倘若十年之内,在任的大将军不幸陨落,也绝不会再多送一个人出来。

    在屠杌利之前,上一任屠杌将军已经陨落六年了,现任大将军只是普通部族之人。

    这些,宋初一曾经详细打听过。不知为何,她心里隐隐觉得屠杌利会是平蜀的一大阻力。

    一人之力,可扭转乾坤否?答案……宋初一也不敢肯定。

    在她思索间,屠杌利已经走上台。周围的黑甲军不自觉的绷紧了身子,气氛一下子变得肃杀起来。

    张仪虽不知道屠杌利的身份,但见他气质神秘,且似乎隐隐能感觉到他身上压制的嗜血之态,也不由捏了把汗,其实随便挑个武将都把蜀国的军队了解个七七八八,他没想到赢驷挑利刃。让这么一个人近身,可不是明智之举啊!

    蜀王见屠杌利一出现,似乎把张仪和黑甲军都镇住了,心中不禁得意,将方才的不快丢到一边去了,反而交代屠杌利好生给秦公解说。

    张仪往赢驷跟前凑了凑,夹在赢驷和屠杌利之间,“为免言语不通,在下在旁转个话。”

    “不必。”屠杌利周语居然说的极佳。

    “张子先下去吧。”赢驷道。

    张仪迟疑了一下,依言下了土台。赢驷本人也擅武,要是真出什么事他在那里反而是累赘,还是黑甲军靠近保护更妥当一些。

    宋初一顿了一下,也随着下了土台。

    赢驷此行只带了张仪一个文官,右边台下座位都是空的,两人便则了视线稍好的地方坐下,既能够看见演武又能看见赢驷。

    土台上面,屠杌利距离赢驷仅仅半丈的距离,倘若猛的向前一大步,便可置他于死地,初春清晨湿冷的风中,黑甲军所有人的额头上却都布了一层细细的汗。

    蜀王不禁对赢驷侧目,心里不确定赢驷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向蜀国示诚?无论是哪一种,秦蜀目下关系微妙,蜀王自问是不会让一个秦国大将近自己身的!赢驷这份魄力和定力,如今天下间恐怕也没有几个君主堪比。

    “君上是怎么想的呢?”张仪似是自语,又似是问宋初一。

    “屠杌利那等武将,爱才者焉能无视?”宋初一道。

    张仪莞尔,脸上条条道道显得甚为滑稽,宋初一也不禁失笑。

    那边,演武场中猛然喊杀声暴起,犹如惊雷一般平地炸起,唬了宋初一和张仪一跳,两人连忙敛神看过去,却是演武开始了。

    张仪凝神看了半晌,又忍不住往土台上看了一眼,虽然他明知道没有什么危险,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

    待张仪收回目光,宋初一也转头看了一眼,正欲收回目光,赢驷却微微侧脸,那目光有若实质,只一眼便移开。

第191章 悲乎张仪呀

    蜀王对屠杌利很有信心,他虽然未必能说的花团锦簇,也绝不会丢了脸。

    赢驷看着蜀军方阵演练,听屠杌利解说,偶尔出言询问一两句,姿态很是淡然,犹若面对自己的臣子一般。这一点令屠杌利颇为钦佩。

    宋初一回过头观看演武。四千蜀军也算是声势浩大了,再加上没有什么严谨的作战队形,一乱起来直是让人眼花缭乱。若依常情去想,这样的军队无疑极为失败,但宋初一和张仪越看眉头越是紧拧。

    蜀军单兵作战能力很强!而且隐能看出他们是分小队作战。蜀国多崎岖险要山路,这样的方式能将兵力发挥到最大限度,反而他们平时练的军阵、骑兵在山地中被局限了。

    时近午时,去山上狩猎的人也已经陆陆续续返回。两国国君观看了狩猎成果,而后各自回帐休息半个时辰,再享用此次狩猎最好的猎物。

    “怀瑾,到我帐中坐坐?”张仪道。

    宋初一面上有些迟疑。

    张仪笑道,“怎么,如今各侍其主,连话都不能说了?”

    宋初一微微笑道,“那就叨扰了。”

    两人相约倒也不是要说什么机密,不过闲话一会而已,但在计谋没有结果之前,宋初一依旧要留在蜀国,不能引起蜀王的怀疑,这番作态也只是演给旁人看罢了。

    进了张仪的营帐,宋初一才稍稍松了口气,寻了个坐榻,整个人没骨头似的歪了上去。

    张仪见怪不怪,给她倒了杯茶。

    接过茶水,宋初一端详他脸上的抓痕道,“张兄的美人下手可真够狠,如此深的血痕,别留疤才好啊!”

    说到这个,张仪顿时眼圈泛红,“我家有悍妇,哪敢承美人恩?这都是金戈所为!”他拭了拭眼角,继续道,“这小畜生野性未断,活生生的把我黒矛咬死,我不过同它说了几句道理,便将我抓成这副模样!忒不可理喻!”

    宋初一轻咳一声,尚未来得及劝慰,便听张仪那厢一声悲呼,“呜呼哀哉!一个圆毛畜生竟欺我至此!我张仪颜面何存!?日后如何行走于列国!?”

    这年头一个小伤都可能导致感染死亡,更何况是抓在脸上!这不怪乎张仪悲愤,的确并非小事。再加上医者给开了小半个月的药,苦的他几乎连胆汁都要吐出来,心中更是郁结。

    “张兄。”宋初一放下茶盏,缓声道,“金戈可是一头未满一岁的狼崽,你总不能用圣人言去制止婴儿啼哭吧,人尚且如此,何况畜生?”

    “怀瑾,张仪命苦啊。”张仪未接她的话,兀自感伤,竟是真的流出泪来,长叹一声道,“家有悍妻,中年无子,半生凄苦,如今养一只畜生都敢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悲乎张仪!悲乎张仪呀!”

    其实张仪何止家有悍妻,他的父母、兄长一向严厉,嫂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师父鬼谷子也是个一向爱欺负人的主,不过那些都是长辈,他自然不能说他们什么不是。

    宋初一抬袖掩了掩不太厚道的笑,语气怜悯的道,“昔日见张兄风姿翩翩,不想竟有如此苦楚。”

    “怀瑾见笑了。”张仪掏出帕子抹了一把脸,嗡声道,“在外行走,自是得顾全我辈体面,我却是未曾把怀瑾当做外人,一时伤怀,难免有些失态。见谅啊!”

    “哪里,若能为张兄分忧,怀瑾甚幸。”宋初一这句话的确是发自肺腑。两人初行走于列国时,都是受尽苦难和侮辱,几度徘徊生死边缘,总有几分同病相怜。再加上那次遭狼群袭击,也算同生共死过,彼此之间自是比一般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更深刻一些。

    张仪敛了敛形容,才问道,“白刃如此听话,不知怀瑾如何教养?可否指点一二?”

    都到这个份上了,张仪却并没有把金戈还回来的意思,倒也不是舍不得金戈,而是他性子里便有一股韧劲。用一个词形容,便是百折不挠。倘若他审时度势认定可行的事情,拐上十七八弯也得做。

    张仪和宋初一有不少内在的共同点,其中这一点最为一致。

    这边两人说的兴起,那边蜀王营帐却是大笑声不断。

    宋初一和张仪的对话被人绘声绘色的学给了蜀王和几位大臣听。

    “没想到这张仪也是个妙人,不如把他也弄咱们蜀国来!”蜀王笑道,对张仪的厌恶一下子转变成了兴趣。

    几位大臣纷纷出言附和,他们心里明白,对于蜀王来说,这两个人的作用和美人也差不多,都是为了找乐子。就像蜀王自己说的那样,他太忙了,抽不出时间去争霸。

    半个时辰过去,蜀国宴请秦公。

    这场宴会,秦国可谓受尽了嘲讽,若不是有赢驷压着,那些黑甲军恐怕能立时拔剑拼命。

    快宴罢时,赢驷提出一个要求——请蜀王允许秦国捉拿宋初一问罪。

    擅自弃官,当秦国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蜀王还没有烦宋初一,再则存心挤兑,他自然不会让秦国称心,于是出言更是刻薄,气的赢驷拂袖而走。

    做戏做全套,赢驷这也是为了宋初一在蜀国更加安全。

    宋初一动容,但她内里本身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难免用阴谋的眼光去看待事情。然而不管赢驷是做给她和张仪看,还是为了使计划更完善,抑或一箭多雕,一个君主该放下身段的时候能放下身段,很值得尊敬。

    山东列国正局势紧张,秦蜀这一场低调的会面并未及时的传入那些君主的耳中。但是这次会面,蜀国占据上风,甚至完全压制了秦国,加之秦献出的礼物也即将可以到达,使得蜀国上上下下的警惕心也渐渐放松。

    只有朱恒居安思危。在宋初一的撺掇下,屡次上书说明自己的思虑,可惜他一个人的呼声太小,又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说服力不强,蜀王并未放在心上。

    二月春风似剪刀。

    朱恒屡屡劝谏不成,退意更浓,在与宋初一一次聊天之后,病了大半个月,病还未痊愈便向蜀王请辞,准备去岷山隐居修养。

    朱恒在朝中人脉深广,蜀王早已忌惮这个弟弟,以往朱恒并不多谈国事,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近来却屡屡插手邦交之事,反对秦蜀通商。他心中起疑,也不耐烦听他唠叨,便允了朱恒辞官,打算放其去岷山去静静心,等合适时机再接回来。

    这些年来,朱恒为官尽心尽力,很得民心,他要归于岷山的消息不胫而走,数千百姓在郊外挥泪作别。

    蜀王看着一案的奏简,实在头疼欲裂,他没想到朱恒一走,能惹出这么一堆东西。

    翻了几卷,蜀王烦躁的将东西扔到到一边。正此时,外面若隐若现的传来乐声,竟是从未听过的曲子。

    蜀王立刻来了精神,“去,查查何人因何奏乐。”

第192章 哀曲杀朱恒

    两刻之后,侍者才来回话,“王上,是怀瑾先生,在王宫后头的山上抚琴。奴已经将人请到宫外,王上可是要见见?”

    内侍能跟在一个喜好变化无常的君主身侧这许多年,显然是很有些手段,他对蜀王心思揣摩的比旁人更清楚一些。

    “宋怀瑾?没想到他还通音律,快去请他过来。”遇着有趣的事情,蜀王便有借口把一案的奏简都抛到脑后。

    少顷,侍者通报过后,宋初一携琴从外面进来,发丝上带着淡淡的湿意。她还是那一身洗得发白的宽袖大袍,墨发在头顶纶了一个发髻,因为尚未到加冠的年纪,只用布带绑了。

    蜀王有段时间没有仔细看宋初一,如今这一看去,竟发觉这个其貌不扬的少年已经快要长成气度清发的青年。蜀王这半辈子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却只在宋初一身上才切实体会到“气度”这个东西,有时候一个人美不美,也不全然关乎容貌。

    “见过王上。”宋初一放下琴,甩袖行大礼。

    “免礼。坐吧。”蜀王笑容可亲。

    宋初一施礼致谢,而后在距离蜀王不远的坐榻上跪坐下来。

    “方才怀瑾奏的何曲,从前并未听过。”蜀王是个精于享乐之人,尤爱收集世间的曲,那些中原商人知道他这个爱好,都纷纷搜罗各种曲子卖进来,蜀国富庶,给的价格很可观,趋利的商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商机,因此这十年来蜀王也大都把中原乐曲过耳了。

    “在下有感而发,胡乱弹的罢了,算不得什么曲乐。”宋初一淡淡笑道。

    曲子的确是宋初一作的没错,却是不是胡乱弹,而是她自从决意灭蜀之后就开始谱曲,否则一般的曲子怎么可能入得蜀王的耳?

    “没想到怀瑾如此博学多才!”蜀王由衷感叹,他顿了一下,问道,“听先生曲中悲伤绵延不绝,怀瑾因何伤心?”

    宋初一闻言,起身走到殿中央,冲蜀王行了个稽首大礼,悲切道,“怀瑾自入蜀以来,颇得恒大人照拂,恒大人的才学亦令怀瑾心折,如今他盛年归于岷山,怀瑾不由伤怀。”

    蜀王微微皱眉,声音冷了不少,“岷山风景秀丽,恒身体有恙,去那里修养何悲之有!”

    宋初一直起身,直视蜀王,“岷山是杜宇陵寝所在之处,春时杜鹃花开满山野,的确极美。百姓都觉得恒大人如此贤德,与杜宇同归也使得,所以即便心中不舍,却也无人觉得不妥。怀瑾只是觉得如此大才不能为国尽忠,就此埋没于山水,实在可惜!”

    话里倒是大义凛然,一时挑不出什么大毛病,可不知怎么的,蜀王就是心中隐隐觉得不舒服。

    “想必满朝再也找不到能媲美恒大人理政之能的人了,不管是出自私心还是公心,怀瑾想请王上再慎重思虑一番,不如请恒大人再辅佐太子一段时间,等到太子能够单独为政,恒大人再去修养也不迟啊!”

    “宋先生多事了!”蜀王先前好不容易提起的一点兴致,顿时烟消云散,“先生还是像庄子一样在蜀国好好游山玩水,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管为好!”

    说罢,起身拂袖而去,把宋初一独自丢在殿中。对于蜀王来说,宋初一就是一个平素用来逗逗乐的人,他就算再烦恼满案的奏简,也不会允许宋初一插手蜀国内政。

    这一点,宋初一心知肚明,因此很是平静的跟着内侍出了宫。

    大门外,宋初一回头看了一眼蜀宫,唇角微微上扬。

    原本宋初一对朱恒并没有下杀心,但经过这段时间与他的刻意接触,和对蜀国朝政的深入了解,她才明白,这个人不得不除,而且最好让蜀王亲手除去!

    这之后的几天,蜀王依旧如往日那般玩乐,但是大臣不断请示政事令他实在扫兴。这个时候他又惦记起朱恒的好来,心想,只要牢牢抓住朱恒,纵然朝政都在手里又能怎么样呢?这么多年了,不是没扑腾出什么浪花来?

    这么想着,蜀王便召集群臣,提起让朱恒回来的事情。

    让他没想到的是,满朝大臣竟然有七八成都立刻赞成!连那个一向与朱恒水火不容的老丞相都没有出言反对!

    作为一个君主,自己的属下做人成功到这种地步,他怎么能不心惊?

    未必是朱恒势力如此之大,其实问题就出自蜀王自己身上,只是他当局者迷。

    蜀国君权神授的思想甚重,君主就是神灵转世,臣民不能有丝毫的忤逆。可是蜀王的情绪变化莫测,说不定一个不慎就触到逆鳞了,如履薄冰的日子谁愿意过?

    朱恒并没有多少实权,兵国大事都是丞相决定,他只是负责伺候蜀王,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以前朱恒在的时候,就朱恒一个人伺候着蜀王,他们可以欺上瞒下,中饱私囊,营私舞弊,过得多滋润?所以众臣在衡量利弊时,觉得他在比不在好。然而蜀王却不这样想,他只觉得不知道在自己什么时候没注意,竟让朱恒有了如此大的应影响力!

    蜀王辗转反侧,次日未曾朝会,而是单独召见了老丞相。

    一番君臣寒暄之后,蜀王直接道,“寡人记得丞相以往多有指责朱恒为政不佳,怎么这次也同意他回朝?”

    蜀丞相已经是六十高龄,满头银发,银须过胸,瘦如枯树,眼皮松弛,耷拉着睁眼像是没睁眼一样。老人家听蜀王这么问,沉吟了半晌,才缓缓道,“老臣与恒大人政见不合,但不可否认,他对蜀国忠心耿耿,事必躬亲,是一个好官。”

    老丞相其实心里想的是:老臣年纪大了,一堆国事压的喘不过气,实在抽不出精力再伺候您啊!

    这话自然不能说出口,他只好捡了几句好的说说。朱恒虽然对他处政指手画脚,颇多不满,但毕竟朱恒手里没有实权,以前忌惮其多在蜀王跟前走动,抹黑一个人易如反掌,怕终有一日对自己权利造成威胁。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老丞相看明白了,蜀王心里很忌惮朱恒,有了这一点,丞相很放心。

    送走丞相,蜀王一个人在闲置已久的书房里一直坐到深夜。

    他想的最多的却是前日宋初一的话。

    朱恒与杜宇同归……朱恒与杜宇同归……

    杜宇是开明氏之前的最后一位君主,民间关于他的传说很多,无不说他是一位贤明君主。杜宇擅长耕种之事,那时候,蜀国水灾,杜宇却无力治理,于是乞求上苍赐予蜀国一个治水能人,倘若能如愿,他宁肯以君位相让。结果一具尸体顺水漂来,到了蜀国复活,做了蜀国的丞相,带领蜀国百姓治水。治水成功之后,杜宇果禅让君位。

    这个死而复活之人,就是开明氏第一代君主,鳖灵。

    不管实情如何,蜀国的史书上是这么记载的。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治水有功的鳖灵虽被尊为神,受人们崇拜供奉,但其如今在民间的名声远远不如杜宇。

    蜀王想到文武百官几乎一致赞同朱恒回朝,又想到自己的子民居然把朱恒和如此贤德的杜宇相提并论,一时惊怒不已。这些人的意思是不是说朱恒如此贤明,他也该禅让才对?

    这些事情,终于让沉浸于美色奢靡的蜀王有了危机感。

    连续一个多月,蜀王食不下咽,人都瘦了一大圈。

    这日傍晚,蜀王在花园里散心时,忽闻乐声。他驻足仔细听那曲调,只觉得悲从中来,仿佛是对朱恒的无限挽留,又仿佛是幽怨的责怪着自己对朱恒的“迫害”。之后的五六日,这曲子反复响起,隐隐约约的萦绕耳畔,越是听不真切,越是让他心烦气躁。

    “来人,去把宋怀瑾砍了喂狼!”蜀王猛的从榻上跳起来,冲侍者暴喝。

    时已经夜半,正在打瞌睡的内侍被唬了一跳,也不敢问为什么,连声应是,撒腿跑出去令人去捉宋初一。

    可是寻了几日,宋初一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觅不到踪迹,可蜀王依旧时不时听见那曲声时不时响起。

    “王上,秦国使节樗里疾求见。”侍者在门外小心翼翼的禀报。

    “樗里疾?”蜀王有气无力,“寡人心情欠佳,让他不想死就莫来扰。”

    蜀王一向看不惯樗里疾俊美的模样,如今情绪不好,就更不愿意给自己添堵了。

    那侍者退下去,半晌折回来,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王上,秦使说是关于神牛和子朝美人之事。”

    “子朝美人?”蜀王精神顿时好了大半,从榻上坐起身来,拢了拢衣襟,“让他进来吧。”

    侍者听见蜀王的声音,心中一喜,觉得这个子朝美人可能终结他战战兢兢的日子,于是立刻去将樗里疾领了过来。

    “外臣见过蜀王。”樗里疾躬身行礼。

    蜀王不乐意看他,有些不耐烦的道,“先生有何事,说罢。”

    樗里疾便将来意说明,“外臣收到咸阳来信,君上听闻栈道已经接近竣工,便将礼物送达汉中附近,因此想请教王上,是秦军护送至葭萌关,还是蜀军到秦蜀边境接应?”

    蜀王沉吟一下,道,“自是我军出关接应。”

    “如此,外臣也就此向王上告辞了。”樗里疾是作为人质压在蜀国的,既然蜀军过去接应礼物,他理应随去,待礼物交接之后便可以回秦国了。

    “善。”蜀王一方面不待见樗里疾,另一方面是眼下没有心情,所以连理应准备的送行宴都懒得提起。

    樗里疾正欲退出去,迟疑了一下,又拱手道,“外臣听闻王上在追杀宋子,有一句不知当讲不讲。”

    “哼,你们这些中原人就是这样不痛快,愿意讲就讲,还有什么当不当的!”蜀王冷哼道。

    “宋子在中原名声并不逊于庄子,王上杀他,总要找个合适的理由。”樗里疾不等蜀王答话,继续道,“外臣作为仰慕宋子才学的士人之一,不得不为他说一句公道话,王上的心病难道真是在于宋子?”

    王上的心病难道真是在于宋子?

    一句话准且狠的敲在了蜀王的心头。

    “外臣告退。”樗里疾说完便直接退了出去。反正蜀王不喜欢他,他作为一国使节,也不需要卑躬屈膝,蜀王便是再荒唐毕竟不蠢,两国邦交不斩来使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蜀王狠狠呼出一口气,是的,倘若不是朱恒,就算宋初一再弹什么曲子也不过是作乐的玩意罢了!

    “恒啊……”蜀王喃喃,放在腿侧的手慢慢攥紧,眼中一片寒凉。

第193章 娘气和儒雅

    开明十二世,十九年二月二十七日。

    前往岷山修养的朱恒忽然“病故”,消息一传来,王城缟素。

    朱恒之所以得百姓爱戴,是因为他平时除了负责伺候蜀王之外,最主要的工作便是安排耕种事宜。丞相说朱恒事必躬亲,也不是没有出处,他每至耕收时节必会亲自到田间巡视,体察民情,且不论政绩如何,至少他为官十几年尽心尽力。

    在葭萌关附近的宋初一得到消息,愣了片刻。按照她的估计,蜀王至少会思虑三五个月,却也没有想到他会下手如此之快!就在方才,她还在想该用什么法子再激蜀王的杀心,诱使他一个月内下手。

    朱恒是蜀王亲兄弟,蜀国上下除了太子之外,王族之中就属他声望最高。蜀国不灭还看不出他的作用来,倘若蜀国一倒,朱恒这种人便会成为秦国统治蜀国的最大障碍,所以他早晚都要死。早早由蜀王下手,正可以进一步离间蜀国君臣关系,尤其是蜀王和众位执政大臣。朱恒怎么死的,无知百姓或许能够全部被蒙在鼓里,但怎么瞒得过那些人精?蜀王连亲兄弟都下手,满朝怎能不人人自危?

    君臣二心,破蜀指日可待。

    如此正合宋初一的心意,可是她心中并无丝毫成功的喜悦。

    宋初一站在山丘上望着延绵无尽的杜鹃花,忽然道,“涣,拿酒来。”

    季涣解下酒囊,递给她。

    宋初一拔开酒囊塞子,转向岷山方向,将酒浇在面前,“恒大人,宋怀瑾敬你。”

    谋国必谋人命,两国相对,彼国忠臣便是我之死敌,世事如此,宋初一心里谈不上内疚,她这一壶酒仅仅是敬朱恒为人忠良,而非惺惺作态。

    “蜀国君主却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越发的没有胸襟气度,更没脑子!”季涣叹道。

    宋初一将酒囊递给他,抄手看着如霞绚烂的杜鹃花,淡淡道,“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是蠢虫。”

    “先生这话忒狠。”季涣咂嘴道。

    蜀王也不是笨,关键是他的精明没用对地方,没用对地方也就算了,偏还有一颗狠心。

    这是蜀国的灾难,却是秦国的幸事。

    “礼物入蜀国了?”宋初一轻声问道。

    “尚未,不过得到消息,东西已经到了蜀国人手里,估计再隔三五天便能到霞萌关。”籍羽答道。

    “嗯,通知司马将军准备伏击吧。”宋初一道。

    “嗨。”籍羽领命去与司马错会和。

    “可惜我这体型太显眼了,否则真想打一仗!”季涣热血沸腾,他已经很久没有打仗了。

    通常绝大部分人都怕死,每每提到打仗只觉得胆颤,可是鲜血与厮杀也同样能激起一些人骨血里潜藏的野性,并且一旦被激起,战场厮杀便会成为一种瘾,这种人注定是马革裹尸的战将。而季涣无疑是其中之一。

    “列国伐交频频,最不缺仗打。”宋初一道。

    这一次,他们要冒充苴国人去劫秦国那批礼物,所以全部都挑选身高不高的兵卒。这批人分为三拨,一为先锋袭击蜀军将起逼入峡谷;第二队人马埋伏在峡谷附近,进行伏击;第三拨人专程善后,将尸体处理干净。

    蜀国山多,不便像在平原地区那样进行大规模的截杀,但是因地势埋伏却是极佳。

    经过数月部署,关键,在此一举了!

    “走吧,与张兄会和。”宋初一拍了拍蔫蔫的白刃。

    狼的方向感尤其出色,尤其在山林、荒原,宋初一想避开蜀军,从山中捷径出关,就只能依靠白刃带路。这段时间,蜀王遍寻不见宋初一,也都是白刃的功劳。

    直到现在,宋初一才能由衷的感叹一句:这个好吃懒做的家伙,在此时终于能够派上用场了,总算没白养!

    白刃其实很委屈也很后悔,当初跟着赵倚楼想吃什么有什么,而且每天除了吃就是玩,跟着宋初一吃苦头也就算了,还要被嫌弃。

    做狼难,做宋初一养的狼更难啊!

    作为一头雪狼,白刃应该整天在雪原中翻滚,但自从被宋初一逼着当山狼使,一身洁白无瑕的毛已经被染的满是脏污,尤其是一张无辜的狼脸,已经花的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了,以至于在六天以后,张仪见到它还惊诧的问宋初一:竟又在山中收了一头狼?

    入了营,张仪立刻令人备热汤给宋初一一行洗尘。

    白刃扑腾了三浴桶的水,才堪堪洗干净。

    宋初一沐浴之后,与白刃一起坐在帐中烤火,等着司马错传来消息。

    “怀瑾,长夜漫漫,来对弈一局吧!”话音未落,张仪依旧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看见蹲坐在火堆前的宋初一,不禁怔了怔。火光融融映照下,宋初一带着湿意的墨发披散在身后,脸部线条十分柔和,眉眼之间比平时更多了几分疏懒柔和。竟,似有三分女相……

    但张仪旋即一想,宋初一如今才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难免少了些棱角,待再过几年定然会好许多。

    “来来,怀瑾,咱们来一盘大国杀!”张仪将一瞬的异样抛诸脑后,抱着两罐棋子拉宋初一下棋。

    方才张仪忽然进来,宋初一心中也是一跳,但见他面色又恢复如常,心里略略放心,飞快的寻了布条将头发全部绑起来。

    “怀瑾加冠了?”张仪看着她的动作,忽然想起来宋初一平时并不披发。

    在少年未及冠之前,多是半披半束,或者留有垂辫,待到成年之日则把所有头发都梳上去,由师长为其加冠。宋初一却一直都是将所有头发都绑成发髻的。

    宋初一笑道,“我家父去的早,族里没有旁人了,又早早出来行走,稚子之相屡屡碰壁,所以便自己梳了起来,倘若成年时能有缘再遇上师父,便请他老人家替我加冠,倘若遇不见,便只好去家父坟前磕头自己加冠了!”

    不是每个人都有长辈加冠的,宋初一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张仪也知道,宋初一出自道家,道家一向逍遥自在,遵礼却不强求礼节。

    张仪点头,“如今年纪轻,有些娘气是难免的,待长开便好了。”

    “娘气?鸟!老子这叫儒雅!”宋初一撩袍子,在棋盘前坐下,“来吧!既然是你邀我,我便为客,先下如何?”

    张仪在心里默默收回方才的评价,“蝇头小利也不放,好,就让你先行。”

    “黑子,秦国。小利否?”宋初一哈哈一笑,便将那罐黑子取了过来。

    “一步先机啊!”张仪叹道。

    围棋这种东西,往往先落的一方更有利,而且时人觉得选择好的方向、喜欢的棋子,也能够影响胜负运气,宋初一占取落子先机又选了生机勃勃的秦国,还未开局就已经处于上风,确实不是蝇头小利。

    但自信如张仪,自不会放在心上,他思忖片刻,道,“我选韩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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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人谋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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