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四章 胖先生真美
自从那个成衣店的老板揭穿宋初一的性别,季涣倒是没有怀疑过,但越是接触便越觉得,她虽然长得有些柔弱的样子,但这性子实在不是女人该有的!
宋初一不知道季涣心里的想法,还暗暗高兴,星守的药果然很有效果,连本来知道她是女人的人都开始不确定了。
至于其他,她现在暂时没有心思去想。
邯郸距离濮阳不算远,路途平坦,商路繁多,他们一路不停歇的前行,约莫六七日的光景便到了江边,渡江之后,赵国的兵卒便可以返回复命了。
因押送宋初一而离开战场,他们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乐意,因为一旦从军,只有在战场上砍下的敌人头颅越多,才有机会翻身。
铮铮铁骨的男儿,就应当拼死去出人头地。况且听说这次有攻王城,十拿九稳,他们却白白错过了好时机。
日后的确还有许多打仗的机会,但要知道,拥护新君上位和保护疆土,这是有本质区别的,得到的封赏自然也会大大不同。
因此那些人私下商议一番,把宋初一和季涣送上渡船,便立刻折回。
正是清晨,江水东流,雾霭苍茫将水面与天空融为一体,天边有一痕淡淡的残月。暖橘色的太阳仿佛从水中缓缓浮出,起初柔和,在到达某一点时,耀眼的阳光喷薄而出,穿过雾霭,在江面上映出粼粼波光。
宋初一站在甲板上眺望,风里带着湿润和淡淡的水草的腥味,还带着初春的寒凉。
“先生,回舱内吧?”季涣见她一动不动,便出言提醒道。
宋初一应了一声,正要回舱,转身之间却看见五步远处有个身姿婀娜的女子,她面上半覆轻纱,看不清容貌,只见秀眉轻蹙,垂眸看着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竖子无礼!”女子身后的剑客按剑冲宋初一吼道。
季涣粗浓的眉毛一拧,脚步微微向前。
宋初一抬手示意他不要冲动,面上无甚表情的对那剑客道,“在下不知此处景色是足下私有,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说罢,竟是当真躬身行了一礼。宋初一对这种骂人的话一向不放在心上,但不堵人一下,她心里不舒坦。
剑客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她。
宋初一一只脚踏进船舱,耳边却传来剑客与那女子的对话,“夫人,放宽心吧,不会有事。”
“那谋士逃了,只有阿羽和不妄被抓了回去,魏王急着问罪,他们……”女子声音柔美,带着理不清的愁绪,“我不能让他有事。”
竟是这么巧!宋初一感叹的同时,心里不禁好奇,女子口中的“他”是谁?籍羽?砻谷不妄?还是砻谷庆?
“涣,你可认识那女子?”宋初一压低声音问道。
季涣看了几眼,“不识。”
宋初一点头,走进船舱,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跪坐下来。
搭乘这艘船的资用不菲,所以人并不是很多,且以商贾居多,船舱内十分清静。
宋初一倚着窗,端起一盏酒,悠然问道,“听说魏王要攻卫?”
季涣愣了一下,意识到这是在跟他说话,便信以为真了,连忙道,“当真?”
宋初一轻笑一声,“怎么,你还不知?卫侯蓄意挑拨六国攻魏国,以报半年前失掉数座城池之事你总该知道吧?”
季涣尚未答话,便有人接口道,“听说是齐、楚、韩、赵、秦,何来六国之说?”
“哦?”宋初一转头看向说话那人,微微拱手,疑惑道,“没有越国?”
男子约莫三十岁上下,发福的很厉害,肚子比怀胎五月不逊色,皮肤白净,下颚一撮三寸须,面相倒是可亲,“越国地处偏僻,手也伸不到那么长。”
“不知去游说诸侯的是谁?好生厉害。”宋初一坐起来,往前探了探身子。
这是近来谈论最多的话题,一开个头,很多人有话说,有人插话道,“听说有两个,一个是往齐楚方向去的闵迟,字子缓;另一人是往秦、赵方向的宋初一,字怀瑾。”
“对对。”胖子点头,道,“目前已知的是这两个,据说都十分年轻……唉!若假以时日必是英物啊!可惜……”
“如何可惜?”宋初一不解道。
“自诸侯崛起之后,各国君主无不力争上游,封了君的想封侯,封了侯的想称公,卫侯倒是一绝,卫国国势一弱,他便立刻从公自贬为侯。”胖子嗤笑一声,抿了口酒道,“某不曾见过卫侯,不知他是胆小如鼠还是为卫国着想,但就凭这两点,魏王一旦震怒,卫侯定然会乖乖的把这两人送去,给魏王赔罪,不信咱们可以赌。”
宋初一呵呵一笑,道,“这话在下倒是信。”
“那也未必就可惜了!”一名清瘦的中年士人反驳道,“能行如此计策之人,魏王焉有不用之理?于他们来说是福不是祸。再者,听说消息是从赵地传出,不定那宋怀瑾觉为求名声故意走漏消息。”
“足下仅凭揣测便随意污蔑旁人名声,可不是君子所为。”胖子心觉得这士子定然是忌才妒能,故意损毁别人。他虽是一介商贾,平素最看不得此等士人。
那士人脸色一冷,兀自端起酒盏,不再多言。
宋初一沉吟道,“那位先生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在下倒是不甚明白,宋怀瑾既然能想出如此计策,想来也不是个没脑子的,赵国内乱正打的不可开交,她总不可能挑着这个时间去游说赵侯。就算是为求名声,请一两个人到濮阳宣扬即可,又何必指明消息是从赵国传出?这不是成心毁自己名声吗?而且消息传播如此之快,倒是挺有意思的。”
“小兄弟说的也是啊!”有人附和道。
众人陷入沉思,思来想去,也未能相处所以然来。
宋初一听了他们说出的消息,心中已经几乎可以确定这是闵迟的手段。
这次的事情分明是针对她,她在卫国,为人处世说不上好,但也不至于结下深仇大恨。
宋初一不是没有怀疑过赢驷,但且不说他为人如何,就秦国目前的状况,他也不至于做这种蠢事,他好不容易找到拖延废新法的借口,怎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只有闵迟,如果利用这次机会投魏,又顺手将这居心推给宋初一,她背着卖主求荣名声,纵然有天大的才华,以后怕也没有哪国敢用。
七雄国的君主用人才都可谓不拘小节,连吴起“杀妻求将,母丧不奔”的恶名都可以包容,但试问,谁会重用一个随时可能给自己心口捅一刀的人?
这样的人,魏王不会用,但他肯定怕别国会用,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宋初一。
魏王一直悔恨当初没听公叔痤的话杀了商鞅,让其跑到秦国去变法,魏国背后敌人迅速强大,他夜不能寐。有了血淋淋的教训,这次怕是不会留手。
宋初一饮一口米酒,唇角微不可查的一扬。心道:不管你是不是原来那个闵迟,这一笔新仇,是非报不可的!
她这段时日正闹不明白是历史改变,还是自己重生到一个类似地方,怀疑究竟该不该报仇,闵迟这一举正好为她确坚定了立场。
这么想来,他还挺贴心的。
船转了个弯,开始顺着水流而行,速度快了两倍。
宋初一丢下酒盏,往窗外望去。
片刻,方才甲板上那名女子与剑客一起进来,寻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侍女将两面卷起来的帘子放下,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两个时辰后,船缓缓靠岸。
江边的地面上一层白浅的雪,柳树却是有些冒出嫩黄的芽,阳光下一派阳春白雪的风光。
船沿着码头停靠,船身触到岸的时候一晃,紧接着便听见了下锚的声音。
船稍稳之后,众人纷纷开始差遣自己的家仆搬东西,准备下船。
赵倚楼当时给宋初一准备两个大包袱多是吃食,一路消耗之后,只余下极少的东西,所以她便悠闲的看着码头上人群往来。
“这位小兄弟。”胖子冲宋初一施了一礼,“某一介商贾,但见小兄弟谈吐不凡,颇为倾心,不知小兄弟可愿折节下交?”
宋初一微有差异,还礼道,“先生客气了,能得遇先生,亦是在下之幸。”
“某姓妫,甄氏,单名一个峻字。是卫国甄城人。”胖子一笑起来满脸的肉将眼睛堆的看不见。
真俊?宋初一愣了一下,才道,“在下宋氏,寅月。”
“宋氏?先生竟是宋国公室人,失敬失敬。”甄峻自然而然的把“小兄弟”改换了“先生”。
宋初一心想,甄峻的名字若是连姓氏一起唤的话,音是龟真俊。
两人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甄峻得知宋初一要去,要到濮阳停留一段时日,邀请宋初一同行。
宋初一欣然应邀。
从码头到濮阳不远,最多只需要半天时间,但到达时怕是太晚,无法入城,有人作伴却也不错。
…………
第一0五章 之所以从容
随着甄峻的车队到达濮阳城外时,天色已经漆黑,城门早已紧闭。
车队在城外寻了一处避风的空地停下,仆役开始生火活烹食。
“先生。”季涣终于逮到一个甄峻不再的时间,“先生真要入城?虽然我只是个粗人,但也知道此一去怕是凶多吉少……先生想好法子了?”
宋初一笑道,“倘若连这点胆气都无,谈何纵横?”
时下有抱负的士人,都须得有把天下玩弄于股掌的志向,与此同时也必须得有随时为了这个理想抛头颅洒热血的觉悟。所以才从容。
士人,有时候与狗争食也要活下去,有时候为了一句错话,便可以引咎自尽,有时候只因为意气相投,便可以立下生死之约……
所以才有那句话:士为知己者死。
“先生……”季涣从不畏惧死,也了解士人的洒脱,但他觉得女子可以洒脱到将生命置之度外的地步,也是一奇。
融融火光,将宋初一面庞染上一层暖意,眼眸里倒影着火光跳跃,将她平素的懒散一扫而尽。
无论平时怎样不认真,在对待该认真的事情,她绝对不会有半点怠慢。
“宋先生,来尝尝烤羊肉,这羊是我从义渠带来的,十分肥美。”甄峻亲自捧着一只陶土盤,上面放着一只泛着金黄色泽油滋滋的大羊腿,鲜香味儿传来,顿时勾动食欲。
宋初一用刀切了一块放进嘴里,赞道,“好味。”
“先生入城之后有何打算?某颇有些资财,院子也尚可,先生若是不嫌弃,不如去某的家中做客。”甄峻为她斟满一盏酒。
短短的相处,宋初一对甄峻的印象不错。许多大商贾都喜欢结交士人,并且不吝资助,因为倘若日后士人不管在哪国任官,都能对他们的生意照拂一二。甄峻大约也有这种目的,但是他是拿诚心来交朋友,并不会令人觉得反感。
“甄兄热忱相待,在下本不想推脱,但入城之后,恐怕是身不由己了。”宋初一嘬了一口热酒,通体舒畅,冲甄峻举盏道,“待改日我事毕,定然登门拜访。”
“既如此,我就不强求了,愿先生一切顺利!干!”甄峻仰头一饮而尽。
宋初一亦是如此。
夜风飒飒,一通畅饮后,宋初一上了马车,安睡一夜。
次日清晨随着车队一起入城之后,便与甄峻分道扬镳。
之后宋初一并没有直接赶回砻谷府,而是寻了个酒馆坐下,先打听了濮阳城内的消息。
不听不知道,一听骇然。宋初一和季涣刚刚坐下没多久,季涣便有些焦躁了。真是怎么传的都有,且全部都是不利于宋初一的言辞。
这种情形下,还有翻盘的机会吗?
宋初一的眉头也渐渐拢了起来,她至此已经确定始作俑者,还记得闵迟最喜欢利用人脉,他在濮阳呆了这么久,必然有很多可以利用的资源。不过他年纪轻轻便能有这等手段,的确让她很“惊喜”。
事态比想象的严重,所以宋初一决定暂时不回砻谷府,她在外面还有一些活动的余地,真被看管起来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酒馆外面晨光普照,烈酒香醇,却驱不掉寒凉。
赵国邯郸,在冰冻了许多日之后也有了春季的暖意。城外尸骨堆积如山,散发着血腥和腐败的气息,一些兵卒在清理战场。
大战已经落下帷幕,公子范攻占了王城,赵侯被逼奔走。
虽然兵符和国玺都还在,但没有抓住赵侯,公子范始终不能安心。于是他一边压下消息,一边派人追捕。下达密令,有能斩赵侯头颅者,不论出身,赏金万两,封万户侯。
而另一方便,他开始胁迫朝臣,要立公子刻为君。
奢华庄严的大殿上,公子范着一身暗褐色锦绣华服,高冠博带,在君主座位的正前方一丈处设了一座。他斜倚在扶手上,伸着手让一名侍婢给他磨指甲,声音慵懒的道,“立公子刻为君,谁还有异议?”
大殿上一片寂静,为公子范磨指甲的侍婢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水,因为整个大殿只有磨指甲的擦擦声音。
“看你们把我的小美人吓的。”公子范收回手,将那侍婢一把拽进怀里,伸手抚着她漂亮的脸蛋,轻声道,“既然你们都没有异议……”
“败类!”一名将军拍案而起,冷冷道,“赵国落在你这种败类的手里,不出三载便亡!某绝不屈就!”
“是条好汉!”公子范点头,微微笑道,“来人,拉下去找十余个男人伺候伺候这位好汉。”
所谓伺候,肯定不可能找娈童,而是……
众人脸色更加难看,这个公子范忒歹毒了,干的这事断子绝孙的事情啊!杀就杀了,掉头也就是碗大的疤,竟然如此折辱于人!
“无耻之徒!”将军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
所有武将的兵刃都被收走了,他只能赤手空拳。
十余名剑客进来,双方对峙片刻,将军主动出手攻击。公子范就是考虑到今日的状况,那些卫士根本不是将领的对手,为了节省时间,以及打斗的可观性,他特地准备了剑术高强的剑客。
公子范撑着脑袋,面带笑意的看着这场肉搏。
那将军也发现自己被当猴戏耍,不甘受辱,一咬牙趁着剑客挥剑攻来的时候,猛的挺身上前。剑刃穿过铠甲的缝隙之后力道被削弱,那将军竟是双手猛地抓住剑客的手,将剑狠狠往自己胸膛里一推。
鲜血顿时如雨一般喷洒。
没有人躲避,纷纷不忍的闭上眼。
公孙谷盯着这一幕,暗暗咬牙,宋怀瑾那个言而无信的小人!承诺还没有放屁响!
“啧,真是可惜。”公子范看了殿中一圈,“还有谁有异议?”
说着他看向了一只沉默的丞相公孙丕,“老丞相是百官之首,是否应表个态?”
公孙丕面无表情的讥讽道,“公子也要找十几个壮汉伺候老夫吗!?”
公孙丕的门客、学生遍布各国,且他本人也十分受众多士子推崇,公子范自然不敢做出这种要遭天下士子口诛的事情,遂微微一笑道,“老丞相这是说的哪里话,本公子准备十来个美人如何?”
“哼!”公孙丕不再与他纠缠此事,冷冷道,“既然是要立新君,我等为何至今连新君的面都未曾见过?公子刻也有十七了,不是稚童,难不成还要劳驾公子一手操办?”
公孙丕这话直接把公子范踢出局外,可是一点也没有给留情面。
公子范心里恨不得将这老家伙碎尸万段,面上却还一派和煦的道,“还是老丞相有见地。”
他扬声道,“来人,去请公子刻。”
第一0六章 风起云涌前
满殿的寂静。
少顷,大门口的光线微微一暗,竟是一人一狼缓缓走入。
那人一袭未曾染色的广袖布袍,墨发未扎束,只用一根黑色薄待在背后绑起,长眉飞扬入鬓,寒星般的眼眸,耀白的光线从背后照进来,使那张俊朗的面容更加深刻。走在他身侧的狼,更是长达三尺有余,通体雪白,显得威猛非常。
赵倚楼越往里走,众人能够更加清晰的看清他的容貌。
几乎不用去证实,很多人都一眼看出赵倚楼的容貌与当年的赵章姬有五六分相似。这世上没有血缘关系而长相相似的人也有,但如此出色的少年恰巧与赵章姬长得如此相像,这种可能就极小了。
连公孙丕都不禁暗叹,这少年的样貌真是集先君与赵章姬所有的优点于一身啊!
时下开始欣赏柔弱的美男,很多男人也学女人那样开始涂脂抹粉,偶尔出几个令人惊叹的俊美男子,竟都是柔弱如女人!这让人们渐渐以为,俊美到了一定程度便雌雄莫变吧!可赵倚楼虽然还是少年,却已经线条分明,十分硬朗,并无丝毫令人生厌的女气。
公子范起身,朝赵倚楼伸手示意,让他暂时坐自己的位置。
赵倚楼也毫不客气,一言不发跪坐下来,白刃随着老老实实的蹲在他身边,让众人一阵惊奇。但旋即想到他这些年流落山林,有一头狼作伴也不足为奇。
“老丞相,公子刻已至,本公子也不再越俎代庖,国不可一日无君,相信老丞相也不会推三阻四,误了赵国吧?”公子范轻笑道。
侍婢为公子范又搬过来一个席位,他便顺势坐了下来。
赵倚楼面色还算镇定,但手心已经开始冒汗。这是他第一次坐在主位上面对这么多权臣,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能沉默。
他不知道,反倒是这份沉默显得他颇为沉稳。
赵倚楼起初心底也有些怕,但忽然想到宋初一说她在卫国与他一样艰险,不知为何,紧张和恐惧被驱散了不少。
赵倚楼盯着殿外的鸟雀发呆,殿内大臣都看在眼里,心道,难道竟是个傻的吗?
倒是公子范对赵倚楼的表现十分满意。
外面几只鸟雀不知被什么惊了,扑棱棱的飞起,消失在宫墙之间。
卫国濮阳。
宋初一与季涣在一个偏僻的小巷里寻了一户人家借住。靠近城郊的地方显得有些荒凉,到处都是断瓦残垣,昭示着卫国的没落。
这户人家一共只有三人,一个近三十几岁的母亲,带了一对妙龄的双生姐妹。
母女三人都是葛布麻衣,身上打了许多布丁,但收拾的十分干净。母亲已经韶华不再,过于艰苦的生活让令她看起来像是有五十岁一般,背微驮,双生姐妹的模样并不算好看,四肢如竹,头发枯黄,但她们拥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
她们的院子倒是不小,有四五间屋子,但早已经破败不堪,屋内也没有任何家具,地上铺了两方草席,两床破旧的被褥,地上搁着一盏油灯。
宋初一从不挑剔生活用具,因此让季涣分给那母女一些粮食,便进屋钻进被窝里。
季涣迟疑了一下,把自己的那方草席拉远一些,也和衣躺下。
连续赶路,令他们很疲惫,季涣几乎是躺下便睡着了,宋初一想了一些事,就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声。
“今日有客了,您请回吧。”那妇人压低了声音道。
另一个带着猥琐笑意的男声却嚷嚷道,“这附近的人今日都没来,你们哪里拉的客?快些让那两个小蹄子来伺候大爷。”
“真的有贵客,求您了,改日再来吧!”
“少框我,屋里漆黑一片,连个哼哼都没有……”
紧接着外面传来窸窣声,似乎是正在推搡。季涣也睁开眼睛,借着昏暗的光线看了宋初一一眼。
宋初一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多管闲事。这对母女似乎平时是以出卖肉体为生,来她们这里的怕什么人都有,有道是小人难防,被这些讲不通道理的人缠上才麻烦,只要他不闯进这屋里来,宋初一是不会管的。
院子里归于安静,片刻,隔壁便传来了男人的喘息声和女孩的轻声抽泣,再过一会儿,那声音越发暧昧起来。
宋初一仔细一听,竟然是两个女孩的声音。
季涣尴尬的把头埋在被子里,身体绷的直直的,一动不敢动。
他这厢紧张的浑身冒汗,不消片刻竟然听见了宋初一均匀的呼吸声!
季涣松了口气,正准备蒙头睡觉,那边的声音却越发激昂,听得他也开始有些反应了。
算了,忍忍吧。
……
两个时辰后。
声音依旧在持续!季涣咬牙,恨不能提剑过去把隔壁那人砍了,是几百年没见过女人吗!
这中间虽然断续了几回,季涣也睡着了几次,但无奈他睡眠浅,一有动静便会醒过来,哪像他旁边那个,横着睡竖着睡斜着睡,几乎这种姿势都换了一遍,睡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次日,宋初一请神气爽的起塌,出门便看见站在廊下脸色发黑的季涣,以及他眼睛下面黑乎乎的阴影。
“客人,现在用食吗?”妇人不安的走近。
宋初一能看见她浑身细微的颤抖,温声道,“稍等。”
她去井旁梳洗之后,在院子里唯一的石几前跪坐下来。
那妇人脸色泛白的偷偷看了季涣一眼,连忙转身离开。两个女娃端了两盆汤面过来,季涣知道吃完之后要出门,便坐下端着陶盆呼啦啦的吃了起来。
两人吃完之后,宋初一交代一声晚上还会过来住,出门之后,宋初一问道,“涣,你可知道濮阳哪里有买卖消息的商社?”
“买卖消息?”季涣想了半晌,才道,“有些印象,似乎在一家博弈社中有这样的生意,先生要去买消息?”
宋初一道,“带路,先去看看。”
博弈社,并不是单指的围棋,像六博棋、士子之间的赌约等都属于赌博一类,而博弈社便是为了这些提供一个场所。但他与赌坊不同的是,一切都按照“君子约”行事,显得稍微高雅些。
第一0七章 价值一万金
季涣对卫国的大街小巷都十分熟悉,很快便到了一家博弈社。
这家博弈社并不是卫国人所设,据说幕后的老板是魏国人,在列国之间都颇有名声。消息的传播比七雄的朝廷密报不逊色。但这里只买卖消息,却不负责传播消息,且他们十分有职业操守,绝不会透露买主或卖主的信息。快、密,这是所有博弈社生存的基本。
这家博弈社处于一个死巷中,在巷口的时候,便能听见里面吵嚷的声音。店门用细密的竹帘遮上,一块小羊皮垂在门中央,上面写了一个“博”字。
两人挑了帘子进去,入眼便瞧见一个和酒馆差不多的高台,硕大的棋盘上面正在进行博弈,周围挤满了人,时不时的传出轰然喝彩,显然是正在进行一场赌博。
“先生要弈棋还是立赌约?”有个侍女迎上来,躬身问道。
“不弈棋也不立赌约。”宋初一道。
侍女了然,道,“先生请随奴来。”
在侍女的引领下,穿过了前堂,进了一个意境幽然的小院中。
“先生请稍作歇息,奴去请管事来。”侍女把宋初一和季涣领到一间装饰简单的屋内,躬身退了出去。
另有一名侍婢给二人奉上茶水。
“先生要买什么消息?”季涣摸了摸身上的金,生怕不够。
“嗯……你猜。”宋初一笑道。
季涣皱了皱眉,“我怕咱们钱财不够。”
“钱财不够就把你抵了,我觉着你还是值不少钱的。”宋初一咧嘴笑道。
“在下这处可不收人。”门外一个温润的声音接口道。
两人看向声音来处,只见一个广袖宽袍的浅碧色华服青年男子走了进来。宋初一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干净”,五官生的很温润漂亮,皮肤白似雪,一身碧色穿在他身上,阳春白雪般充满阳光,实际却有些冷。
宋初一起身施了一礼,第一句话却是,“啧,这身衣服不错!”
时下颜色多偏厚重,像这样的鲜艳清浅的颜色很难染,数量也不多,所以不管是什么材质,价格都十分昂贵。
“先生过奖。”杜衡伸手请她坐下,接着也坐下,道,“在下杜衡,是这家博弈社的管事之一,不知先生想买何消息?”
“是想买个消息,不过你刚才也听说说,在下囊中钱财怕是不甚够,所以想附带一个消息来换。”宋初一道。与以物易物差不多,博弈社也是接受这种形式的,但要看他们需不需要这消息。
“哦?”杜衡微微笑道,“先生也知道我这家博弈社在列国之间脉络繁多,一般很少有得不到的消息,不知先生打算以何样的消息做交换?”
这杜衡看起来十分温润,但言辞却不太柔和。
“在下这个消息,保证博弈社不知道。而且是关于时下传的沸沸扬扬的各国攻魏。”宋初一端起杯子捂手,笑问道,“不知足下是否感兴趣。”
杜衡坐直身子,道,“只要是有用且隐秘的消息,先生想知道什么,衡知无不言。倘若先生还知道关于宋怀瑾与闵迟的消息,在下愿以重金购买。”
最近关于宋怀瑾游说六国攻魏的事情震惊天下,后来她的《灭国论》也被各大博弈社争相购买垄断。所谓购买垄断,是指博弈社付给知情人巨额钱财,让他们把这些消息告诉博弈社之后,就再也不能到处宣扬,倘若食言,博弈社便会取其性命。
博弈社得到这个消息,就可以向各个诸侯国的君主或者大臣卖出,绝对是有赚无赔的生意。
作为对消息十分敏感的博弈社,即便不知道《灭国论》的内容,但光凭着三个字,他们便能嗅到端倪,自然很明白这对君主们的吸引力,所以各个博弈社之间虽然存在竞争,但都不约而同的压住消息。
这也是宋初一忽然名声大振,她的《灭国论》却一直没有多少人知道的原因之一。
相比之下,闵迟在列国之间的名声虽在宋初一之上,但他的出身、师从还有所做的事情基本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所以对于博弈社来说,并没有特别大的吸引力。
宋初一从杜衡的表情中,能看出他对此事的重视,心道才没几日,她就变得如此炙手可热了?
“能给多少钱?”宋初一好奇道。
季涣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不会真的为了一点钱财就把自己卖了吧?
杜衡竖起一根食指。
季涣大吃一惊,一根指头肯定不可能是一金或十金,至少得一百金啊!与他腰间这把剑差不多等价了!
“从一百金到一万金不等。倘若有宋怀瑾的《灭国论》内容以及宋怀瑾的行踪,本社出一万金。”杜衡道。
宋初一愣了一下,顿时觉得自己浑身闪闪发光,都是金子啊……一万金!她都忍不住要热泪盈眶了,想当初,人贩子要从她老子那里买她的时候,可是最多只肯出二十五个布币!
没想到,没想到她宋初一还有这么值钱的一天!
“太她娘的动人了!”宋初一抹了一把脸道。
杜衡被她粗鲁的言辞唬的一怔,但旋即想到一万金的确是个常人难以想象的数字,激动一些也在所难免,遂转而问道,“先生的意思是……有宋先生的消息?”
有!灭国论、行踪,都有!倘若宋初一不是有正经事要办,她指不定真就把自己卖在这儿了,反正又不是卖身为奴!
“没有,但我知道闵迟的事,不知能给多少钱?”宋初一想攒下点产业,可她现在很穷。
赢驷给的金,她都补上买剑的钱了,那几把剑算是她送给籍羽等人,其余的给了池巨。如今她有一把袖剑、一把巨苍,还有两个小仆、一个子雅,都不能换钱。
杜衡沉吟道,“如果是不为人知的消息,先生可以用来与在下交换消息。”
宋初一忍不住放声大笑,那大概最多也就值三五百金,她可值一万金啊!这个消息简直太振奋人心了!
宋初一心里觉得越看杜衡越顺眼,面上却露出了一副失望的表情,叹道,“这样也好,在下本也没打算卖钱,不过可恨当初没有多打听打听宋怀瑾的消息。”
“先生想说何消息,又想知道什么消息?”杜衡问道。
宋初一道,“在下想知道近来魏王对此事的态度,不知可有?”
杜衡点头,“这个自然有。”
魏王的态度不算是十分秘密的事情,但道听途说的消息,不足以令她做出准确的判断,还是要听最真实的才行。
“在下要说的,是关于闵子缓和宋怀瑾之间的仇,以及这场谋划泄露的真实原因。”宋初一喝了一口微凉的茶,道,“不知能换否?”
“可。”杜衡道。
这个消息果然十分隐秘,但价值并不是很高,一般能出得起高价的人,都不会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只能卖给茶社、酒馆,林林总总加起来,价值说不定还不值宋初一要知道的事情。
杜衡之所以同意,是衡量价钱差距不会很多,他本人又十分感兴趣。并且,他越看宋初一越觉得有些眼熟,在哪里见过呢?
“是这样的,想必贵社一定清楚当初闵迟与宋怀瑾一同在宋国游说,当时闵迟作为卫国的使节持国书而去的,可是却在宋国殿上被孤身而去的宋怀瑾抢了先机……”宋初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将过程说了一遍。
原本不过是擦肩而过的两个人,被她的说的针锋相对,于是一件再平淡不过的事情变成惊涛骇浪。不过她倒是很约束自己,言辞之间并未抹黑闵迟。
侍女给宋初一换了一杯茶,她停下来喝了两口。
“大善!”杜衡眼睛发亮,不管这个消息有几成是真的,但必须要说,很有可听性,买去酒馆定然也能值个好价钱。
“听完这些,相信关于这这个计谋的暴露,您也能猜出几分了吧?”宋初一道。
“难道是闵先生……”整件事情分明就是针对宋初一,有了前面那番纠葛,这件事情也不难猜。
宋初一投去一个赞同的眼神,“不错,闵子缓的才绝惊艳,志向远大,但他会掩饰自己的雄心,这本是正常,但只要您去仔细打听一下他的为人处世,自然就会明白我所言不虚。”
杜衡手里有不少闵迟的资料,从他历来邦交的成就,以及私下的为人来看,的确有些不择手段,这件事的败露既让他得了名声,又打击了宋怀瑾,看上去也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先生以何为担保?”杜衡道。
宋初一指了指季涣,“方才就已经说了,卖的是他。”
季涣为人实诚,却并不笨,听闻宋初一这么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拱手道,“在下季涣,是砻谷将军麾下的千夫长。”
“善。”有人为此作保,杜衡便应了,他扬声道,“来人,上笔墨帛!”
少顷,两名侍女进来,一人端着笔墨和白帛,请季涣立下凭证。杜衡对另外一名侍女耳语了几句,那侍女便退了出去。
不消片刻便取来一个细细的竹筒,双手呈给宋初一。
“这是关于魏王的消息,先生请过目。”杜衡道。
第一0八章 直接杀了吧
宋初一打开竹筒,飞快的看了一眼,“多谢。”
收起竹筒,季涣也已经写好了凭证,宋初一起身道,“如此,在下便告辞了。”
杜衡亦起身理了理衣物,“先生请便。”
宋初一知道,并且她现在在博弈社中如此炙手可热,作为一个收集消息的地方,肯定会有她画像或者相貌的描述,一般的画像能有一两分的神韵就不错了,虽然不需要太担心,但还是拿到东西立刻走为上策。
出了博弈社,两人在街巷之间转了一整天,中间去了酒馆打探消息,直到天色擦黑的时候才往那个偏僻的小院去。
“先生,情况如何?”季涣问道。
宋初一小声道,“不需担心,情报看来,魏王大有重用之意,就算当真迫使卫国把我交出去请罪,也不算是祸事。趁着这段时间,我得想办法掐死闵迟这厮。”
魏王的态度,倒没有让宋初一很吃惊,魏国的霸权渐渐衰弱,屡屡吃败仗,丧国土,这让魏王怎么能甘心?所以他现在很渴望人才,希望能出现一个属于魏国的“商鞅”,迅速的强大魏国,把霸权才夺回来。
只要魏王暂时没有杀她的意思,事情便还有很大的扭转机会,最坏的打算就是到了魏国再寻思逃走。
“先生想趁势入魏?”季涣惊讶道。
宋初一摇摇头。对于七国国势,她是花了十几年观察分析的,最想去的就是齐国和秦国,但相较之下,秦国衰落百年之后重新崛起,法制健全,用人不拘一格,而且老氏族的势力即将瓦解,正如猛虎出匣。
而齐国根基稳固,各个方面比现在的秦国都要强大,可是它的内部势力盘根错节,宋初一对这些并不是十分了解,而她前世却在秦国边境生活许多年,对秦国内部的情况,虽不能说了如指掌,但也绝对知道的十分详细。
纵然这眼下事情发生了各种变故,可是宋初一也特地去了解过,各国大的格局都还在。
天色擦黑,两人走到昨晚住的那个小院前,院子周围都是土墙和篱笆,门扉也几乎挡不住什么,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哼哼唧唧的声音。
季涣顿时黑了脸,道,“先生,今日我必须要管此事!”
“莫要惹事。”宋初一往里面望了望,交代道,“赶他走,倘若发生纠葛,便直接杀了吧。”
“谢先生。”季涣的脸稍稍舒展了一些,朗声道,“兀那妇人!开门唻!”
妇人从正屋内跑了出来,打开院门身子躬成虾状,颤声道,“奴……奴已经说有客人,他们非要来。”
“他们睡你女娃,给多少钱?”季涣问道。
那妇人双肩微颤,宋初一看了季涣一眼,道,“看你就不知什么叫生活不易,给钱?能给两个馍馕就不错了。”
宋初一抬脚往昨晚住的屋内走。
季涣从袖袋里掏出二十来个布币递给那妇人,见她不敢接,便硬是抓住她的手,塞了过去,道,“我去把那人赶走,这两晚你们不要接客。”
说罢便提剑往那正传出哼哼声的屋子走去,妇人吓得双腿哆嗦,手里的布币掉落一地,她惊回魂,连忙扑倒在地上捡起来。
刚刚捡好塞进怀里,便听见屋内那个来之前来的男人怒吼声,连忙跑了过去。
她最后只听见一句:你给老子等着!
屋内便陡然没了声音。
少顷,便见季涣拖着一具尸体走了出来,地上都是血,妇人吓得声音堵在喉咙里,顿时身下一股热流尿了出来。
“不许乱叫,打水把屋内清理干净。”季涣说罢从怀里掏出一金放在廊上,拖着尸体便出了院子。
正如宋初一的猜测,会来这里的人基本都是一些地头蛇,这种人最是难缠。季涣一身布衣,并未穿铠甲,那人约莫只当他是剑客了,他正在兴头上被人扰了,正打算先跑出去找人,却就坏在了他最后撂下那句话。
其实可以不说,但约莫是男人的自尊心,下意识的不想在女人面前显得很弱。
卫国律法有规定,不可在城中公然杀戮。这句话很有琢磨的余地。
在周开国的时候,卫地是律法发展最先进的地方,有这样的历史背景,因此也孕育的很多法家人物,但是它在西周以来却没有历经过重大变法,只进行小部分的调整,大致还是沿用旧法。而卫国人一向不喜欢争强斗狠,所以这条律法一直没有改过。
杀戮这样的事情根本无法阻止,所以只能约束一部分。所以这个条律并不算是漏洞,像季涣这样杀人弃尸的行为,只要没有人特地告去官衙,一般不会有人过问。
宋初一躺着想事情,快要睡着的时候,季涣才返回来。
终于安稳的睡了一觉。
次日清早,宋初一和季涣喝了一碗汤面便打算离开。
那屋里的血已经被清理干净,昨日的恐惧虽还在妇人心里,但那已经被得到一金的巨大喜悦冲淡了一大半,两个女娃对季涣既仰慕又惧怕。
在那些人一次次亵玩她们的时候,她们心里便有过杀了这些禽兽的念头。因为,刚刚开始那些人还给一些饼,后来便什么都不给了。
其间,这对姐妹还有一个曾经怀过孕,但被一个男人强迫做那事的时候弄掉了。家里没有男人,母女三人没有被卖身为奴,能活到现在,其实已经很不容易了。
“壮士晚上还来吗?”缩在廊上的女娃,其中一个望着季涣怯怯问道。
季涣看向宋初一。
“看我做什么?我晚上不来你就不能来了?”宋初一道。
季涣便对那女娃道,“不一定,那事情我已经处理好,若是有人来问,你便说那个人被我带走了,我叫季涣。”
季涣不愿连累这母女,万一有人告去官衙,她们只要招出那人的去处,不至于被问罪。
“壮士!”妇人噗通一声扑到在季涣脚下,不断磕头,“求壮士带我闺女走吧!求您!她们俩什么都能干,粗活重活,针线,都会的!她们还是双生,满城都没有的!”
第一0九章 杀了籍师帅
“某不缺女人。”季涣不冷不热的丢下一句话,便转身随宋初一一并离开。
出了门,宋初一学着他的语气道,“某不缺女人。”
季涣脸色瞬间涨红。
“哈哈哈!”宋初一看着他窘迫的样子越发觉得有趣。在宋国的时候,宋初一就知道季涣的眼光很高,一般的女人他看不上,不禁好奇的盯着他胯下,“啧,我说你兄弟不会还是只没开过荤的雏鸟吧?”
季涣登时恼羞成怒,“先生若有功夫还是办点正事吧!”
宋初一咂了咂嘴,倒是真的没有再追问。季涣和砻谷不妄不同,砻谷不妄看似脾气火爆,其实能忍受的限度很大,脾气发过也不怎么记仇,但季涣自尊心极强,说不定真的会没有挽回的余地。
宋初一向来看人很准,包括当初也早看清楚闵迟是什样的人,只是当初她一厢情愿的以为,至少他不会利用她。
两人进了一间酒馆,寻了个清静隐蔽的位置坐下。
在时下,酒馆、博弈社都是打探消息的好场所,相较之下,博弈社那边的消息会更加准确,不过也正因如此,宋初一怕出现的次数多了,早晚会被他们认出来,还是在小酒馆中更安全一些。
“闵先生真是那样的人吗?”季涣问道。
“你认为呢?”宋初一喝了一口米酒,往护栏边倚了倚,垂眸关注楼下的消息。
不管闵迟是什么样的人,她都会让他成为那样的人。事实上,她从籍羽那里得知闵迟是去齐楚的使节时便已经做了防备。就算闵迟不抹黑她,她也会抹黑闵迟。
不防一万就防万一!什么情分,早就在那城墙上了断的一干二净,宋初一的风格向来都是“你不仁,我便不义”。
“诸位!”
台上走上一名中年商人,众人纷纷都停下了谈话,转头望过去。
“某是韩国商人,昨日刚从齐国做完一笔生意,途径至此,有一桩消息,也许诸位会感兴趣。”那人道。
众人都投过去关注的目光,有人道,“兄台说来听听。”
“近来宋先生之事传的沸沸扬扬,不过有件事情在下觉得很奇怪,听说当初各国合纵攻魏之事是从赵国传出,齐国与赵国接壤,在下是从齐国都城临淄到距离赵国只有几十里的平邑,再从平邑到濮阳,这一路上却从未听说过此事。”
中年商人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倘若真如传言那样,宋怀瑾背主求名,齐国根基之雄厚,他为何不把消息传到齐国,偏偏先传回濮阳?在下只是一介商贾不懂政事,向诸位求解。”
“当真如此?”有人立刻质疑。
那商贾竖起手道,“倘若某有半句虚言,不得善终。”
濮阳的大多数士子活动范围不过在濮阳附近,能传递消息的多半是商人,少数游学士子,还有就是各国密探。
季涣终于听见一个比较有利的言论,心中大喜,转头看向宋初一时,却见她唇角微微弯起,手指轻轻叩着栏杆,仿佛毫不意外的样子。
季涣凑近她,压低声音道,“莫非是先生所为?”
说罢他心里又有些不可置信,宋初一这些天一直都跟他在一起,可以说几乎寸步不离,她根本没有时间去做这些事情。
“月满则亏,水盈则溢,言论亦是如此,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宋初一道。
季涣点头,似乎是有点道理,可他怎么看都觉得宋初一是知情的。
楼下忽又有人道,“说起来,某也听说一个消息,就是不知真假。”
“你且说,我们且听。”另有一人道。
“听说闵先生在游说齐王时,得知此计是出自宋先生,并言宋先生是孙子第二。”那人说罢,笑了笑道,“都是道听途说,不知道真假,在下也难以求证。”
孙膑原来就是效命齐国的啊,只不过去年过世了!这么一想,齐王说宋怀瑾是孙子第二,也未必只是夸她有谋略,是不是也有想招她入齐的意思?
宋初一闻言,送到嘴边的酒盏顿了一下,面上笑容更盛,这个消息来的真是来的太及时了!
宋初一仰头饮尽,放下酒盏站起身来,道,“走!”
“去哪里?”季涣立刻起身。
“大消息!大消息!”
宋初一正要说话时,楼下忽有人喊了起来,堂内顿时安静下来。
一名年轻的士子气喘吁吁站在大堂中央,大声道,“魏王遣使节来了,在下打听到,魏国十五万大军已经开到桂陵,魏王要求我们交出宋先生和闵先生,杀籍师帅,否则踏平卫国!”
“不能交啊!”人群中立刻便有人站了起来,“籍师帅更是不能杀!卫国将少兵寡,杀了籍师帅,去哪里再找个善战的武将!”
正如此人所言,卫国的兵的确少的可怜,若放在七雄国,师帅这个官职简直是淹没在茫茫人海中,根本算不上什么,但在卫国却已经算是不小的武将官职了。
众人也未必就听说过籍羽的大名,但一个能被挑选去护送使节的人,必定是武艺高强,十分善战。事实上,籍羽的官职升不上去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卫国兵少,师帅上面就是将军了,几位老将军都征战几十年,他们不退下去,籍羽便没有升官的空间。
“真相尚且不明朗,怎么能随便就把人交出去,我们跟魏王拼了!”有情绪激动的人吼了出来。
可是,他这句话却是没有几个人响应。魏王此举,明摆着就是要得到两名策士,顺便除去卫国善战之人,都动用十五万大军了,卫国若是不能借到兵,立刻便会被吞噬的连渣滓都不剩。
“先生救籍师帅!”季涣急急的压低声音道。
宋初一摇头,“镇定,放心,君上定然要从籍师帅口中打听我的消息,只要我不出现,他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或许会吃些苦头,但宋初一相信籍羽一定挺得住。
季涣一想,的确是如此,倘若一找到宋初一,说不定籍羽立刻就会没命。
卫侯是个什么样的人,宋初一清楚,季涣更清楚。他为了息战,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这也是所有的卫国有才之士不愿留在母国任官的原因之一。
没有人去指责卫侯,他这么做,平息了一场场战争,使得弱小的卫国存活至今,百姓免遭屠戮,算不得什么过错。卫国若反抗,只是以卵击石而已。
宋初一觉得,卫侯其实也是有雄心的,否则他若真是胆小如鼠,也不会同意宋初一游说列国合纵攻魏的计策,可是他即位的时候国家就已经衰弱了,从武力上根本撑不起他的雄心。
酒馆中人都往外跑,去阻止卫侯杀籍羽。
宋初一和季涣也混在人群中出了酒馆,然后跟了一条街后,闪身入偏僻的巷子。
“先生,我们去哪儿?”季涣沉吟了一下道,“不如去找甄峻甄先生?”
来时的路上,季涣看着他们聊的挺投机,而且甄峻为人似乎不错。
“不。”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宋初一不会相信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还是回那个小院。”
两人匆匆返回。
小院里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女正在用削尖的木棍在院子里翻土,似乎是准备播种。
其中一个少女看见季涣,满脸惊喜的笑着去拉扯另外一个少女。
她们丢下木棍,飞奔过来开门,身子躬成虾状请宋初一和季涣进院。
方才少女欣喜的模样,竟是露出了几分明丽来,宋初一不禁打量起两个人。
季涣一看见宋初一这个表情,心知她怕是又动了捡人的心思,立刻道,“先生,我们还有正事。”
这么一说,宋初一也就暂时收了想法,道,“我和他还要在这里住上几日,你们继续忙吧。”
屋里传出哐当咣当的织布声音,宋初一坐在廊上看着两个少女翻土。
季涣在院中来来回回的走。
快至傍晚的时候,妇人才从屋内出来,看见季涣和宋初一也十分欣喜,“奴去做饭。”
夕阳金红,宋初一站在院子里看着天上迁徙回来的雁,空气中充满泥土的味道,心中不禁舒展开来。
好像很多年前,她与父亲居于山下的时候,那老叟也爱折腾院子里的土地,每天晚上观星,对她扯大牛皮,说哪日哪日必有雨水,但他的水平与宋初一现在差不多,没有丝毫准头。院子里的那块地,也从来没有种出过东西。
她记得那年刚入冬不久,她与父亲已经饿了两天,父亲还染了轻微的风寒症。那日傍晚,就如现在一样的景象,有一个年轻的客人来访,父亲亲手把她托付给那个人。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他,老叟老泪纵横,她离开院子的时候,听见了他嚎啕大哭的声音。
季涣心里焦躁,但看见宋初一闭着眼睛,面上带一丝似高兴又似悲伤的笑。金红色的阳光镀在她身上,显得无比柔和。
这一刻的宋初一显得很好看,纵然季涣觉得这份美好,与是不是女人毫无关系。
两名少女将整个院子的土都翻了一遍,妇人也将饭菜端到外面的石几上。
“先生、壮士。”妇人轻唤一声,“可食了。”
宋初一与籍羽坐到几前,妇人打开陶罐,里面竟然是白米饭。
妇人给宋初一个季涣盛了饭,才返回屋内,招了两个女儿去小棚子里吃。
宋初一吃了两口,回头看了一眼,只匆匆一瞥便能轻易分辨出,妇人盆里的是豆饭,两个少女碗里却是白米。
两个孩子时不时的要将米饭拨一些给母亲,妇人却低声说了些什么,她们便不再坚持了。
宋初一顿了一下,端起碗走到妇人面前,递给她。
第一百一十章 成名不成功
母女三人仰着头,迟迟不敢伸手接。
“我没食欲,你拿去随便处置!”宋初一说完将碗放在地上,转身进了屋。
季涣莫名的看着屋门口一眼,继续吃饭。
休息了一晚。
次日清晨,宋初一喝完一碗面汤之后,便让季涣出去打探消息,她则继续坐在院子里看那对双生姐妹播种。
许是觉得宋初一比较好接近,季涣又不在,其中一个少女壮着胆子问道,“先生在看什么?”
宋初一淡淡吐出一个字,“土。”
纵然宋初一平时一副散漫的模样,面上也总挂着笑容,实际却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好接近。那少女能感觉到她的冷漠,也就不敢再搭话。
才见过寥寥几面,宋初一便已经能分辨出这长相一模一样的姐妹,她们其中一个神情还算灵动;而另外一个却显得如一潭死水,偶尔会露出羞涩、恐惧之类的表情,但让人觉得没有活力。
刚过午时,宋初一觉得有些困,起身正准备去睡个午觉,转身的时候,却看见外面三个人走过来,一个是季涣,另外两个却是……南祈和姬眠!
宋初一微微皱眉。
姬眠看见宋初一,疾步走了进来,几个箭步便冲到她面前,狠狠锤了一下她胸口,“你这个混蛋!走也不说一声,来也不说一声,我以为我们相识虽短,但总算是相投,没想到你从未曾把我当朋友看!”
“咳咳!”宋初一捂着心口,抬脚便作势欲踹他胯下。
姬眠连忙跳开。
宋初一这才缓过劲来,道,“跟你说过不许捶我心口!”
姬眠见危险似乎已经过去,笑嘻嘻上去揽着她的肩膀道,“半年不见,你似乎变化许多,不过,这回是成名不成功啊!”
“哼,何止不成功,简直一败涂地!”南祈冷冷道。
宋初一懒洋洋的看了他一眼,“看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南兄山中为王啊!都快忘记昔日的一败涂地了。”
“怀瑾,你嘴上还是这么毒。”姬眠笑道。
宋初一拍掉他的手,道,“席地而坐,无茶待客。”
几人进了屋,就地坐了下来。季涣一直都不敢直视宋初一,他两次和宋初一出去,都不曾被熟人逮住,这次独自出去,明明也很小心,却没过半个时辰就撞见了南祈和姬眠。
“怀瑾,籍师帅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姬眠叹了口气道。籍羽常常出入砻谷府,姬眠与他虽只是点头之交,但从心里佩服这个忠勇的汉子。
宋初一道,“他们严刑逼供?”
姬眠点头,“这些天魏国使节逼的紧,君上没办法,只能逼问籍师帅,可他死咬着说不知道,你知道的……这一急,逼供的人下手也就没顾忌。而且今早加将军说,使节不知为什么,忽然要求把籍师帅斩首,就在明日午时。”
“他们约莫是知道我大概的行踪了,想逼着我现身。”宋初一道。
魏国的密探比博弈社还要强几倍,而且遍布列国,各处的消息一汇总,他们便能猜到宋初一大概在哪一片地方。
而且就算宋初一不现身,杀了就杀了,他们既然已经知道她大致的位置,找出她也只是时间问题。
“在何处行刑?”宋初一问道。
“在东街的土台。君上亲至为籍师帅送行。”姬眠顿了一下,转而问道,“你打算出现去救人?”
宋初一点头。
“你了解卫侯多少?”南祈盯着她的眼睛,“他并非是一个懦弱仁慈的君主。”
“那又如何?”宋初一淡淡一笑道,“我对很多人食言过,但不会对籍羽食言。因为他讲信义,也一直信我。”
倘若不是信任,在赵国时,她也不能那么轻易的便将他撂倒;倘若不是信义,他也不会身受重刑,却还守口如瓶。
这样一个人,宋初一不会拿他的性命冒险。
“罢了,你既然如此说,我便当你有了妙策。今日随我偷偷回去吧,不让砻谷将军知道。”姬眠恳切道。
宋初一沉吟片刻,拱手到,“多谢两位。”
倘若他们真的想对她不利,直接跟踪季涣,而后带人杀上门不是更稳妥些?而且有一段时间的相处,宋初一对这两人的脾性算是比较了解。南祈出自黄老道学派,因道家不甚受重用,所以他只能寄身在小国;而姬眠是法家人,各国的变法刚刚落幕,他又不甘心做一个执法者,也就在卫国混日子。两人都是重志向而轻名利之人。
几人说定办法后,便立刻离开。
因姬眠的院子距离砻谷府稍远一些,所以宋初一与季涣便暂在他府内住一晚。
马车上,姬眠道,“有人暗中监视我们的院子,不过大约觉得你不可能冒险前来,所以松散的很。”
卫侯绝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籍羽身上,因为他觉得籍羽咬住一个字都不说,肯定是知道实情。
马车便和平时那样,轻松驶入院内。
几个人下车便进了屋,南祈稍稍呆了一会儿,便乘马车回到自己的院子。
因着宋初一明天要独身赴险,周围或许又有人监视,姬眠并未拉着他诉说别来之事,分别洗漱之后,便各自休息去了。
在生死边缘已经不是一两次了,所以宋初一不紧张,她只仔细想了几遍,便闭眼睡觉了。
夜黑梦甜。
宋初一酣睡到天亮,直到外面饭菜的香味飘进来,她肚子咕噜一响,才醒过来。
想到昨天晚饭未用,宋初一翻身起塌,披着袍子,顶着满头的乱发便走了出去。
正在喝粥的姬眠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这副尊容,直到她自来熟的找了盐去清洁牙齿回来之后,才堪堪回过神来,“你昨晚做什么了?”
季涣如实的告诉他,“先生一个人可以睡的热闹非凡。”
宋初一半眯着眼睛给自己盛了碗粥,叼了根咸菜缓缓嚼着,也不打算理会他们。
“我给你准备了衣物,虽说可能会大一些,但保证你穿了之后镇压全场。”姬眠兴奋的搓着手。
宋初一喝了口粥,半晌才道,“不穿更镇压全场。”
第110章 这样的男子
姬眠撇了撇嘴,“你要是执意不穿,我也只好勉为其难的支持了。”
宋初一吸溜溜的喝下一碗粥,又伸爪子给自己盛了一碗,默不作声的就着咸菜又喝下一碗。
“真打算不穿!”姬眠见她从容淡定的模样不禁惊讶道。
“大早上的,你嚷嚷什么!”宋初一咬了一口咸菜,喝了口粥,道,“我只是在慎重考虑。”
姬眠怪叫一声,“你当真有这种念头?我以为你说笑。”
“这么严肃事情,我会拿来说笑吗?”宋初一白了他一眼。
姬眠满脸的不可置信,一个士子裸身上阵……这是何等震撼效果?他一直听说庄子一派的道家人狂放随性,今日才算是见识到了!
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时,瓦罐里早已经连一粒米都没有了!
宋初一腆着肚子瘫坐着,吐出一口气,“我考虑过了,这样的事情有些不合适我。”
“宋怀瑾!”姬眠悲愤的瞪着她,片刻又无奈的摆了摆手道,“罢了,你吃了这一顿还不知有没有下一顿,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姬眠起身去寻了一把牛角梳递给宋初一,“今日之事有几成胜算?”
宋初一呲牙咧嘴的用梳子拽头发,闻言答道,“何谓胜?事情败露,我早已经败了,而成名不成功,我也算是胜了。”
“保住自己性命。”姬眠望着她道,“我等你回来杀一盘六博。”
宋初一从鼻腔里发出声音,算是应了。
梳洗整理之后,宋初一从铜镜中看了看自己。一袭素色的广袖布袍,墨发半披在脑后,黑色的大氅,那平凡的眉眼,看起来比半年前脱去了三分稚气,满是士人的自信与落拓。
宋初一没有穿姬眠准备的华丽衣衫,即便需要镇压全场,她也不会不自信到靠一身华丽的伪装。
“先生,砻谷将军来了!”有个侍女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姬眠立刻站起身来,“到哪儿了?”
“还在门房中。”侍婢答道。
难道知道宋初一在这里?姬眠不敢确定砻谷庆的态度,因为砻谷庆一直都坚定不移的支持卫侯,“怀瑾,在后院马棚里有两匹上等好马,你戴上斗笠,骑马从后门出去,我去见砻谷将军。”
宋初一应了一声,微一拱手,往后院走去。
而此时,东街附近已经人山人海。土台上有一块地方临时搭了个小棚,四面有草帘垂下,遮挡住人们的视线。
据说是为了让籍羽死的体面些。可这些不过是传言而已,糊弄百姓而已,很多人早就已经猜到,恐怕是因为籍羽受刑过重,怕他凄惨的模样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会引起动乱。
快至午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君上到!”
东街的地上呼啦啦的跪下一片,奴隶匍匐,庶民行稽首大礼,士人长揖。
一个深褐色华服的老人缓缓步上高台,坐下之后,才道,“免礼。”
寺人尖细声音将他的旨意响亮的传达出来。
卫侯这半年仿佛老了十岁,鬓发由花白忽然变成雪白,他望了草帘遮掩的棚子一眼,眸中是谁也看不懂的神色。
众人纷纷起身,这时才看清跟随而来的人有很多,包括文臣武将,还有魏国使节。
日影偏移,眼见午时即将来临,可是没有一个人敢提醒,也不愿提醒。
约莫隔了半刻,那魏国使节首先开口道,“君上,时辰将至了。”
卫侯拢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相握,一贯温和的面上也露出隐忍的神情,幸而有轻纱遮掩,除了内侍,并无别人看见。
风乍起,吹动帘幕。籍羽那边草帘微掀,有一两个眼尖的人不禁惊呼一声。
方才的画面只有转瞬间,他们也不确定,方才里面分明看见的只一片血红,那个被捆绑的魁梧男人,根本职能看见是一片血肉模糊。
不远处,骑在马上的宋初一也看见了,她一直盯着那处。
她紧紧抿唇,半晌才问同样愤怒的季涣,“是他吧?”
“是。”季涣目眦欲裂,他从十一岁便跟着籍羽混,绝不会认错。
宋初一驱马向前,季涣连忙伸手挡住她,希望她在好好想想。
然而在场数千人,一片静寂,宋初一原本在角落里,但她这一动,立刻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她心一横,将斗笠摘掉,扬声道,“宋怀瑾在此!”
此话一出,几千道目光唰唰的汇集过去,连高台上那些人都纷纷看过来。
静默半晌,人群不自觉的给她让开一条道路。
宋初一驱马直接行到土台前面才翻身下马,将马鞭抛给季涣,顺着台阶缓缓走上去。
所有人都屏息盯着她,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根本没有想到,近来震动列国的那件大事,居然是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人所为!
人群之中,也有熟悉的脸孔,其中甄峻便满脸愕然的死死盯着宋初一,他初见宋初一时便觉得他气度不凡,将来必成大器,所以才真心相交,没想到此人竟然就是宋怀瑾!
宋初一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远远的站着,朝卫侯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径直往草棚走过去。
四周甲士立刻执剑阻挡。
高坐上,卫侯苍老的声音道,“莫阻。”
甲士闻言,收起兵器退了下去。
宋初一大步走进帘内,入眼便是一个暗红色的血人。他身上早已经被鞭子抽的没有一块好皮。宋初一连忙检查他的四肢,一扫眼却看见站在地上的脚,少了三根指头,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往外流着血水。而那张硬朗的脸也已经面目全非!
他倏地抬起眼,正与宋初一四目相对。
宋初一看见,那双一贯冷静到有些冷漠的眼眸里,竟然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羽,我来了。”宋初一道。
籍羽看了她半晌,道,“你不怕?”
“嗯。”宋初一意味不明的应了一声。现在对施加毒手之人的最好报复,就是扯下四周的草帘,让卫国人看看忠义之人究竟遭到何等对待!
可是籍羽这样的男人,不需要天下人的怜悯,宋初一静立了片刻,选择为他保留尊严。
第112章 愿以身殉国
籍羽看见宋初一黑眸沉沉,再不复平素的懒散与玩世不恭。
静立须臾,宋初一转身掀帘子出去,朝卫侯拱手施礼,而后以不大不小的声音道,“敢问君上,籍师帅何至于死?”
透过轻纱,卫侯只隐约能看见宋初一的面容,然而那份迫人的气势却不需要表情便足以让他感受的到。
沉默久久,卫侯才缓缓道,“魏国大军压境,要求处死籍师帅,他不死,我卫国要亡,你说寡人该如何选?”
宋初一再行一礼,转向魏国使节,拱手道,“敢问贵使,籍师帅犯了什么罪行,使得贵国如此动怒?”
那魏使早就在打量宋初一,闻言,斟酌言辞道,“先生欲谋我大魏,籍师帅一路护送,我大魏自然要防范。”
“善,对籍师帅都用了如此极刑,贵国打算如何处置在下?五马分尸?”宋初一冷冷道。
魏使心中一登,心道落了圈套,这可怎么回答?王上下了令要将闵子缓和宋怀瑾活着带回去……
“此事重大,须得我王亲自定夺。”魏使思忖之后,如此答道。
宋初一点头,“自当如此,魏国如此处事,在下没有任何异议,贵使遵上令,在下亦无话可说。不过倘若今日非要以这个缘由处死籍师帅,在下也很有必要给君上一个交代,给卫国一个交代!”
“季涣!”宋初一说罢,扬声唤道。
季涣几个箭步冲上台去,众甲士居然未来得及阻挡,只得拔剑将宋初一个季涣围拢起来。
“解剑。”宋初一道。
季涣愣了一下,旋即将手中的剑递交出去,却被宋初一伸手接住。
“我宋怀瑾!”宋初一倏然回过身,朗声道,“时至今日,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从未半途叛出卫国。我宋怀瑾也从来不强求名利,平生所愿乃是天下归一,黎民百姓不再遭受战乱之苦。”
众人仰望高台上那个言辞激昂的少年,心中不禁动容。明明是再平凡不过的眉眼,却在此刻显得尤为慑人心魄。台下数千人,鸦雀无声的仰望着她。
籍羽盯着草帘,仿佛想透过阻碍看到宋初一的风姿,一向没有个正行的人,忽然如此认真起来,让他很想亲眼瞧瞧会有什么不同。
“如今卫国有难,忠义之士将无辜受死,宋怀瑾难辞其咎,今愿与籍师帅一并殉国,以报君上知遇之恩!”宋初一转身,撩袍子跪了下去,双手捧起长剑,“在下只有一事相求,请君上用这柄剑,亲手了断吾命,以全吾忠义之名!”
人群一片哗然。
这个要求确实不过分啊!宋初一既不是卫国人,也不是卫国之臣,他肯为卫国奔走,图的是什么?肯以身殉国,保全卫国,这份气节,当世有几个人能比?
“怀瑾先生大义!”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高喊一声。
刚刚赶到不久的姬眠和砻谷庆愣在原地。
宋怀瑾!你疯了!?姬眠在心中怒吼,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紧接着众人跟着大喊,“怀瑾先生大义!”
声音响彻濮阳城的上空,显得分外悲壮。这等忠义之事,值得成全,所以几乎没有人阻止宋初一死。
在这样的声音里,魏国使节不由拧紧的眉头,转头看向卫侯所在处。
良久。
主座上的卫侯动了动,起身走下高台,伸手握住宋初一捧着的青铜剑,眯眼看着在阳光下雪刃,苍老的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人群再次安静下来,屏息凝神的看着卫侯的动作,仿佛他下一刻便会一剑挥下来。
宋初一脊背冒汗,面上也是不多见的凝重。
季涣早已被宋初一的举动震惊的愣在当场,之前不是说过来救籍师帅吗?怎么忽然要一起殉国了?难道连她也没有办法,所以觉得对不起籍师帅?
“宋怀瑾,你这个混蛋。”姬眠喃喃道。早上还答应回去和他下六博棋,转脸便变卦了,说话跟放屁没两样!
在众人心思百般纠结时,卫侯猛的扬起剑,寒光一闪。
刹那间,所有人瞪大眼睛,然而剑锋扫过,却只有宋初一一缕青丝落在地面上。
“先生的血,不应该染在寡人的剑刃上。”卫侯将剑插在土台上,缓缓道,“以发代头颅,也算全了先生的忠义。今日便将你与闵子缓,还有籍羽,一并交给魏国使节。别后,愿先生一切安好。”
宋初一行了稽首大礼,再抬头时,看见卫侯远去的背影,觉得仿佛又佝偻了几分。
她松了口气,才发觉脊背一片冰凉的汗水。
这一局,她显然赢了。
卫国宫殿中。
一处清静的偏殿,卫侯坐在软垫上,殿中静谧,没有容任何一个仆婢在身边伺候。
种种思绪纷涌而来,他猛觉喉头一甜,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哈。”卫侯掏出帕子,缓缓擦了擦唇角,面上满是自嘲。
他从即位以来就一直隐忍,隐忍不是为了某一日崛起,只是为了苟延残喘。这个卫国,在群狼环伺之中,只有这一种生存方式。他只能压下心中的一切,忍受。
魏王逼他、辱他倒也罢了,毕竟压倒性的势力在那里摆着,可如今连宋怀瑾也能把他逼到死角!
卫侯倚在扶手上,叹了口气,这个宋初一竟然能看破他想杀人灭口的心思!着实不容小觑!
他从不强留任何一个人才,因为卫国支撑不起他们的志向,可绝不愿意把宋初一和闵迟拱手送给魏王!所以打算私下除掉这二人。没想到宋初一居然光明正大的挑破,在众目睽睽志向,把脖子伸出来。
可恨他却不能动手。他这一动手,不仅会得罪魏王,还会让他的声誉在士子、庶民心中一落千丈。
“怪不得砻谷将军极力荐他!不简单呐!”卫侯轻叹。
宋初一这一举动看似铤而走险,实际也并不是那么艰险。而且结果不仅的挽回了自己的名声,还救下籍羽,即便不是完全的脱离危险,但她这种人,一旦给了个缓冲的机会,便一定能想到脱身之策。
卫侯垂眸看着面前的一滩血,心中再度郁结,狠狠拍了一下扶手。
第113章 看我灭你国
驿馆中,医者在屋内为籍羽处理伤口,宋初一和季涣坐在廊下等候。
“你还打算留在卫国?”宋初一问季涣。
“籍师帅若是走,我便走。”季涣道。
“他会走的。”宋初一道。
籍羽生于卫长于卫,祖辈也都是卫国人,因此不管卫国是怎样败落,他都不离不弃,可是这次的事情怕是足以让他断绝了这份忠诚。他愿意为国战死,却定然不愿如此窝囊的死在自己人手里。
这次的事情,对于籍羽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先生。”医者出来。
宋初一站起身来,问道,“他伤势如何?”
医者也知道今早在东街土台发生的事情,心里对宋初一十分钦佩,因此答话也分外恭敬,“回先生,这等伤在常人身上怕是早已撑不住,不过籍师帅身体健壮,倒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脚上缺了三根指头,日后行走有有些关碍。”
“会瘸了?”宋初一拧眉。
医者忙道,“寻常人忽然少了三根脚趾都会站不稳,只要勤加练习,慢慢习惯之后就好了。虽然多多少少会有些影响,但不至于瘸了。”
“有劳。”宋初一道。
送医者离开,宋初一正要回去看看籍羽,却听季涣道,“先生,是闵子缓。”
季涣对闵迟印象越来越差,因此也开始直呼其名。
宋初一回头淡淡看了闵迟一眼,便抬步往屋里去。
“宋怀瑾。”闵迟唤道。
宋初一顿下脚步,回身拢着袖子,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知闵先生有何指教?”
“无。”闵迟盯着她道,“怎么,先生作为一个胜者,还不许败将前来瞻仰一番?”
闵迟还是那一袭烟色广袖宽袍,容貌越来越像那时候的闵迟了,剑眉星目,风姿翩然。宋初一眸色微微沉了下来,唇边的笑意却是越发绽开,“胜?在我看来,还没有。”
沉默。
“在下很忙,闵先生若是没有什么事,在下失陪了。”宋初一微微颌首。
闵迟看着她进屋,亦转身离开。这一次宋初一的反击虽然没有多么声势浩大,却犹如涨潮一般,迅速的倾覆了他的计策。对于流言的利用,宋初一显然更胜一筹。
他暗中查过,不利于他的消息是的确都齐国传过来,而不是有人在濮阳造谣。他查过宋初一,身边没有一个可用之人,从时间上来算,应该不可能亲自到齐国散播消息,这么说来她已经未雨绸缪到这种地步了?!
屋内,宋初一在榻沿坐下来,见籍羽睁开眼,便问道,“医者说没有大碍,不过你那三根脚趾头没得救了。”
“带兵打仗,缺胳膊少腿也正常,何况只是三根脚趾而已。”籍羽声音枯涩沙哑。
宋初一点头,转而道,“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想想何去何从吧。”
籍羽沉默,他这辈子从来没想过离开卫国。
每个人都有为人原则,籍羽没有远大的抱负,却求忠义。倘若最终他还是决定留在卫国,宋初一也不会强求他。
在宋初一的坚持下,魏国使节在卫国停留了七日,等籍羽身上的伤口大部分都结痂的时候才整队出发。
从濮阳到大梁,六七日足以。宋初一觉得在这个途中想逃跑实在困难重重,也不是明智之举。反正魏王暂时没有杀她的意思,就让籍羽好好养伤。
车队出了濮阳,在官道上不急不缓的前行。
魏国使节心里急躁,但无奈宋初一要求必须稳,否则籍羽伤口列开哪怕一点,到时候她就宁死不降魏。
而倘若听她的意思行事,到时候她不但降魏,还会将说服她入魏国的功劳全部都归在他身上。这是多么大的诱惑啊!得了两个大才,说不定王上一高兴便给他升爵一级。所以魏使便听从了她的意思,稍微放慢行速。
风渐起,眼看就要下雨,侍卫靠近宋初一的马车,道,“宋先生,天色已晚,眼看就要下雨,倘若再不加快行速,我们可能都会被阻在雨中。”
车内沉默片刻,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那就在雨中停留一会儿嘛,我掐算过,这雨定然不会下三天三夜。”
宋初一从来不信任自己的掐算,但有一句话叫“春雨贵如油”,倘若春雨瓢泼三天三夜,就不叫贵如油了。
“不妄被关在家中,他若是知道先生走了,怕是要把砻谷府的屋顶都拆了。”籍羽道。
宋初一放下竹简,看了他一眼,“自从受伤后,你的话明显多了。”
以前籍羽绝对不会说这样闲聊的话,他的话从来都是少而精。
“也对,你浑身上下也就嘴能动。”宋初一把竹简卷起来,往前凑了凑,“不妄也不是奶娃了,再说我经过我一段时间的锤炼,不会那么冲动。”
籍羽没听进她的话,只是沉思,似乎自从在东街宋初一出现在他面前,说出那番大义之言,他对她的偏见便转瞬间不能再算是偏见了。
马车的速度比方才快了许多,因为还算平稳,宋初一便未曾找茬。
总算在雨落之前到达一个驿馆,安顿好一切之后,众人都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间驿馆十分简陋,连院子都没有,只是六七间木屋,屋后面有马棚,前面仅有七零八落的竹篱笆。
天色渐晚,宋初一拿着扇子蹲坐在廊上看药炉,而闵迟则在对面的廊上看自弈。
“宋先生,对弈一局如何?”闵迟道。
宋初一见炉子里的火小了,连忙挥了挥扇子,“如何下法儿?”
“下国棋。”闵迟道。
宋初一将扇子一丢,站起身来喊道,“寍丫!看炉子。”
说罢,走到对面,在黑子那方坐下。
闵迟道,“我选齐国。”
“赵。”宋初一道。
“宋先生可要换一国,听说赵国最近换了新君,内部势力也不稳,不是个好兆头啊。”闵迟笑道。
宋初一抄手道,“且看我力挽狂澜,灭了你大齐。”
她话音方落,只见一道白影闪电一般的窜了过来,甲士们都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白影便将宋初一扑倒在地。
第114章 我来追白刃
热乎乎的气息喷在宋初一脸上,她伸手把那张狼脸拉远了一些。
宋初一还未来得及高兴,余光瞥见甲士早已箭在弦上,连忙吼道,“不许射,这是我养的小宠。”
众人愣了片刻,见那只大雪狼果然只是在与宋初一玩闹,并没有任何攻击的姿态,才犹豫着放下了弓箭。
宋初一松了口气,忽然听见有马蹄声传来。她转头,便看见小雨迷蒙中,一骑黑色骏马飞驰而来,马上是一袭黑衣劲装的男子。
马如箭一般的冲到驿馆门口,猛的一扬蹄,嘶鸣一声,硬生生停了下来。
马上之人翻身下来,站在篱笆院外,他有一双比直修长的腿,肩宽腰窄,面容俊朗无双,一双长眉凌厉的斜斜入鬓,眼若寒星,却正是赵倚楼。
宋初一站起身来,对护卫道,“放他进来。”
暮色中的初春还有些冷,赵倚楼吐出大团的雾花,见宋初一满脸笑意,不禁皱眉道,“白刃跑了,我是来追它回去的。”
“既然如此,怎么不见护卫?”宋初一站在廊上,抄手望着他笑问道。
好歹也是一国之君,真是出来追一头狼,必然会带许多护卫,赵倚楼这一人一骑,哪里是一国之君的派头。
赵倚楼有些窘迫,眉头拧的越发紧了,“我愿意一个人,你管我!”
“不管你,现在带上你的白刃,可以回去了。”宋初一无良的调笑道。
赵倚楼径自走到廊下,“我要躲躲雨。”
宋初一莞尔,向闵迟拱手道,“抱歉,在下要招待客人,改日再下棋吧。”
闵迟仔细打量赵倚楼几眼,点头,“请便。”
一国之君的位置,虽然只是被架空的君位,对于赵倚楼来说能丰衣足食已经是不可想象的好日子,他说抛便抛,倒是潇洒的紧。
回了屋,宋初一寻了宽袍给赵倚楼,让他去沐浴更衣。
白刃好久没见宋初一,在她身边滚来滚去撒娇,宋初一伸手摸了摸它的肚子,笑道,“你越吃越胖,总有一天会走不动路的。”
白刃欢快的咧着嘴,摊着肚皮给让她挠。
一刻之后,赵倚楼着一身素色广袖宽袍,墨发湿漉漉披散在身后,有些发梢还在滴水,端的一副颠倒众生模样。
宋初一直直盯了半晌,“些许日子不见,你又长高了许多,也壮实不少。”
赵倚楼淡淡看了她一眼,觉得这句话简直是废话,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天天吃肉能不长高长壮实么!
宋初一倒了杯热水给他,问道,“你如何逃出来的?”
赵国宫殿必然守备森严,几个家族势力虽不在乎赵倚楼这个傀儡君主,却也不会大意到让他一个人偷偷溜出来。
“是公孙衍帮了我。”赵倚楼喝了口茶,顿了一下,又道,“他与我一并逃出来的。”
宋初一微微一怔,“公孙衍?他为何要逃出赵国?”
“据说是不满公子范的暴戾。”赵倚楼道。
宋初一点头,心里觉得判断,真实原因多半不可能如此。公孙衍想要离开赵国,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如此偷偷摸摸,反倒让人生疑惑。不过既然赵倚楼已经离开赵国,就算赵国覆灭了,也跟她半点关系也无,所以有时间还不如操心操心自己眼前事。
“你日后有什么打算?”宋初一问道。
赵倚楼正色道,“白刃既然想和你一起,我便勉为其难的与你同行。”
“你可知道,我这趟前途未卜,很有可能便丧命了?”宋初一问道。
“我哪天过的不是朝不保夕的日子?”赵倚楼反问。
“说的也是。”宋初一话是这么说,但她明白选择抛弃君位,是需要怎样的洒脱和决心,所以也就任由赵倚楼这个别扭的少年嘴硬。
雨下了一夜,第二日便是艳阳高照,因着要等道路晾干,所以又停留一日。
到大梁的路途不算太远,一路安稳的到了地方。
而这段时日,濮阳城却是炸开了锅,各种关于闵迟的谣言迅猛散播,几日之间,其人品和德行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质疑。
而消息通过密探的渠道,早就先一步传入魏宫。
一到大梁,宋初一和闵迟立即被安顿到了魏国最奢华的驿馆别苑中,等待魏王接见。
从前宋初一所在的阳城,虽处于秦魏边缘,但她从未见过魏王。
宋初一是打从内心深处对这个政治老流氓十分好奇,只是无缘得见,这一回,她得趁机好好瞻仰一番才行。
在驿馆等了一天,隔日清晨,便有宫中内监前来请人。
魏国作为一头刚刚势衰的猛虎,它都城的繁华与宫殿的雄伟,是许多大城池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
魏国宫殿群绵延覆盖四十里,屋脊高挑,飞檐斗拱,长廊如带,亭台楼阁更是多不胜数。
宋初一与闵迟一路目不斜视的往大殿走去,两人心中暗自惊奇,对方居然对两旁的雄伟建筑仿若未见。
宋初一已经活过一回,不在意这样气派的建筑倒也罢了,闵迟年纪轻轻居然如此沉得住气,却是令宋初一刮目相看。
“怀瑾先生、子缓先生到!”有尖细的内侍高喊。
两人的脚步停在正殿前。待另外一名内侍接引,才从容步上阶梯。
大殿内,魏国君臣均在。当二人并肩进入时,所有的目光转瞬间都投了过去。却见少年缓缓走了进来!
闵迟年纪略大一些,现在这番模样,算是青年了,而宋初一更小。
像他们这个年纪的士人,能有些务实的见解便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可谁能想到,搅起列国纷争的人居然会是如此年轻!
“外臣宋怀瑾,参见魏王。”
“外臣闵子缓,参见魏王。”
两人一前一后的道。
主座上,一袭深褐色服色、须发花白的老人仔细的打量二人一番。
于此同时,宋初一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魏王。
魏王面上松弛的皮肉,已经很难辨出他原来的长相,只是一双豹形眼,显得格外明亮。
………………
第115章 给我拖去打
之前魏王已经知道了闵迟的详细情况,甚至连画像都有,虽然不怎么像,但宋初一与闵迟站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能一眼分辨出来的哪个是他。
最让魏王惊讶的是宋初一,听了这么久的传闻,今日乍一见到真人,竟有些难以对号入座。
“你就是宋怀瑾?”魏王伸手拨开面前旒,仔细打量宋初一。
宋初一在殿中站定,行了一个大礼,答道,“正是外臣。”
“外臣”这两个字让魏王心中有些不满,但也并未形于色,他放下旒,正襟危坐,“宋怀瑾、闵子缓,你二人可知罪?”
“外臣不知何罪之有!”二人竟仿佛商量好一般,异口同声的道。
这回答也在魏王的意料之中,他道,“闵子缓,你先说,你去游说齐楚攻我魏国,如今落到本王手里,本王是不是该治你死罪!?”
“外臣在其国谋其事,如今正是肉在砧板上,王上若是治罪,外臣也绝无二话。”闵迟道。
魏王意味不明的一笑,转向宋初一道,“宋怀瑾,你说呢?”
宋初一抬眸直视着他,道,“列国伐交频频,不就凭的实力,凭的计谋?在下为何不能为卫国出谋划策?”
“哈哈哈!”魏王一拍扶手,大笑道,“好个凭实力、凭计谋,本王喜欢。”
笑罢,容色一敛,扬声道,“来人!把宋怀瑾拖出去给本王打五板子!”
“王上打外臣,可有理由?”宋初一话声才落,便有两名甲士过来将她往外拖。五板子一点也不多,但也够她躺上三五天,眼见魏王没有答话的意思,不禁怒道,“魏国竟如此不讲道理!”
“打!打完本王再好好跟你说说原因!”魏王哼道。
说罢,又转向闵迟,“闵先生所言甚合本王心意,在其位谋其事,嗯,不错,只是不知闵先生是否肯在魏国谋事?”
魏王见他似乎欲拒绝,微微抬手道,“闵先生不必立刻回答,允你充足的时间考虑,什么时候想清楚要在魏国谋事了,随时可以来见本王。”
这话的潜台词是,想不清楚就继续想,什么时候愿意留在魏国再来见本王,反正走是不可能的。
魏王不改一贯的处事原则,殿上的臣子还没来得及抒发己见,三两句话就又把闵迟打发了。
片刻,宋初一已经被打完,又拖了上来。
魏王咧嘴笑道,“先生现在可知道,本王为何要打你?”
因为你是老流氓!宋初一心中恨恨的道。
魏王见她不答话,便继续道,“因为本王办事一直靠的是实力和计谋,你弱势,你就要被打。”
宋初一抿着唇,臀部火辣辣的疼。
“宋先生也回去和闵先生一起想想吧。”魏王微一抬手,便有甲士过来请二人出去。
宋初一艰难的迈着腿,跟着出去。
魏王瞧见她难看的走路姿势,忍不住笑起来,面前的旒晃的哗哗作响。
“我王。”一名上大夫看人已经走出去,立刻执笏道,“我王不是要引宋怀瑾入魏?如此对待他,怕是会被其记恨在心啊!”
“那小子就是欠揍,这种桀骜的人,揍着揍着就熟了,倒是那闵子缓,近日得了许多关于他的消息,想必诸位也都清楚了,说说,用还是不用,怎么用?”魏王道。
众人一脑门冷汗,他们怎么没看出来宋初一是那种喜欢用武力联络感情的人啊!反而隐隐觉得此人虽然不算心胸狭窄,但绝对会记仇报复。
罢了!他们的王,从来没看准过人。众人纷纷在心里思量片刻,都不约而同的选择暂时忽略此事,转而对闵迟的去留议论起来。
种种消息证明,闵迟此人,有谋略,沉得住气,但功利心太重,而且处事未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一旦下定决心要做某件事情,必然能够成功,但这种人就如双刃剑,一个不慎就能伤到了自己。
“丞相,你的看法如何?”魏王转向公子卬问道。
公子卬沉吟片刻道,“如吴起者,尚且能用,只要王上有能力掌控他,用用也无害。”
这话一说,什么也不用讨论了,魏王能承认自己没有能力掌控闵迟?众人纷纷闭了嘴,有个别人开始奉承魏王,说以王上的英明区区闵迟算什么!
讨论了半晌的事情,因公子卬的一句话,立刻便解决了。
魏王得了两个可用之才,心中高兴,立刻散朝,回后宫里拥美人饮酒庆祝去了。
驿馆别苑里。
宋初一趴在床榻上哼唧,“那个老王八蛋,居然不由分说的便打人!”
赵倚楼用羊皮袋装着冰块,正在帮她敷屁股,“你怂恿列国来攻打魏国,打你五板子算少的,要是我,打五十板子也不解恨。”
“你他娘的说风凉话,这不是你屁股你不疼!”宋初一怒道。
基本上三十板子就可以皮开肉绽了,可想这五板子是多么重,宋初一臀部高高肿起,根本不能正常坐着。
“我是说实话。”赵倚楼把装着冰的囊放在她臀上,便找肉干喂白刃去了。
“喂,我包袱里有一卷教习武书,是羽给我的,不过我懒得动弹,你去拿来演给我瞧瞧。”宋初一百无聊赖的道。
赵倚楼喂完白刃肉干,才起身去包袱里翻找,在最低面果然看见一卷小羊皮,便取了出来。
赵倚楼看了几眼,问道,“这如何演?”
“你先去外面练习练习,回来演给我瞧。”宋初一也曾看过里面的内容,都是描述很简单的动作,她也学了一两回,然后就压在包袱最底下了。
赵倚楼点点头,领着白刃出门。
“喂,你把白刃留下,我一个人无趣。”宋初一吼道。
外面飘飘渺渺的穿来赵倚楼的声音,“我又没绑着它。”
显而易见,它不待见你。
“寍丫!寍丫!”宋初一扬声喊道。
须臾,小丫头迈着小碎步蹭蹭的跑了进来,“先生有何吩咐?”
“去给我找本书来。”宋初一道。
寍丫为难道,“先生,那些书您都看过好几遍了,取哪本?”
宋初一默了片刻,“去找闵迟借。”
借了就不还。宋初一如此打算。
“喏。”寍丫应了一声,又跑了出去。
第116章 强暴雅的人
    宋初一只能趴着的这几天,陆陆续续从闵迟那里借了十余卷书,看完之后就托人送出去卖掉,收益颇丰/books/4/4602/
穿越之帝王传奇最新章节。
    五天之后,宋初一已经基本恢复如常时,闵迟手里的书已经只剩下三卷了。
    春风中有了些许暖意,吹的人浑身软绵绵的发困。宋初一坐在廊上看着赵倚楼练剑,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宋初一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赵倚楼和白刃早就不在了,身边坐着一袭烟色长袍的闵迟,正凝视着她。
    春日暖阳下,那张熟悉的脸,显得温柔而专注,黑羽般的睫毛将眼睛下投了阴影,眼神显得幽深。就仿佛回到很久以前,他们坐在阳城的小院里,那是他也是如此看她。
    宋初一有刹那的失神,转瞬间便又恢复如常,面上浮起猥琐的笑意,“你这么仰慕我?”
    闵迟皱起眉,“宋怀瑾,我的书都哪里去了!”
    宋初一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哼哼道,“你既然都知道了,不需要多此一举的询问吧?”
    “我以为,你会使出什么高明的手段报复我,原来只是这种小伎俩!”闵迟冷笑道。
    在宋初一的记忆里,闵迟并不经常动怒,眼前的这个闵迟也是一样,宋初一猜测,他如此的咬牙切齿,是因为被卖掉的书十分重要。
    “唔,你可能不太了解我这个人,畅快的报复固然很好,但有机会给人添堵,我也不会放弃的。”宋初一看着他额头青筋暴起,伸手拢了拢衣襟,缩着脖子道。“莫要用这种饥渴的眼神望着我,如果你真的对在下不能自拔,在下可以勉为其难的满足你一回。不过在下可不做下面那个。”
    这番话若是一个女人对男人说倒也算不得什么,可问题是,在闵迟眼里宋初一是个男人!
    “宋怀瑾!”闵迟已经濒临暴怒的边缘。
    宋初一掏了掏耳朵。道,“春光大好。吼什么呀?莫要如此扫兴嘛!”
    闵迟压下一腔怒火,问道,“你把我的书卖去哪里了!”
    宋初一打了个呵欠,见白刃叼着骨头往屋里跑,便对它招了招手。白刃与宋初一阔别大半个月,所以这几日暂时热情还未退去,立刻屁颠颠的窜了过来。
    “你给我挖完陷阱后。怎么没告诉我怎么爬出来?”宋初一满脸无辜的问道。
    “宋怀瑾!那事情你不是已经报复过了!我现在已经恶名传遍列国,你还想怎么样!”闵迟看着她难一张似笑非笑的连,真是恨不得暴揍她一顿。
    宋初一揉乱白刃头顶的毛,听闻他这么问,沉吟了一下,诚恳的道,“我想怎么样……你慢慢会了解的。”
    “为谋者,成败皆洒脱,在宋国时那一场对弈,你说我们注定是对手。闵某还以为是以天下为棋的一场对弈,未曾想宋怀瑾的眼光竟放在如此小打小闹上!”闵迟起身,甩袖离开。
    宋初一不以为意的一笑。她不是把眼光放在这上面,不过是闲来无事。给人添点赌让自己乐一乐罢了。不过这种事情,她绝不会开口解释,毕竟她如今可是个天下皆知的忠义贤人,名声可真贵呢!
    “先生!”寍丫飞奔过来,满脸泪水的急道,“请先生快去救雅姐姐!”
    宋初一身上的懒散一扫而光,随着寍丫一边走一边问道,“子雅怎么了?”
    “有五六个甲士拦住雅姐姐,想强要她。”寍丫哭的泪眼婆娑。
    宋初一眸光一暗,手已经握住袖剑的剑柄,带上白刃加快脚步上往事发的方向跑。
    穿过两个回廊,还未看见人,便听见男人的笑声以及一些喘息声,宋初一心中一凛,脚下速度更快。
    转了个弯,立刻便瞧见子雅光着身子,被压一个男人压在身下,两句躯体黑白形成鲜明的形成强烈对比,鲜红色的血,从子雅雪白的大腿流下。
    “白刃!”宋初一唤了一声,已经拔出袖剑,三两步冲了上去。那群人还陶醉在美人的躯体上,一时未曾反应过来,宋初一一剑已经插入一个围观之人的体内。
    白刃被宋初一杀气感染,跟着扑上去撕咬。
    剩下五个甲士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白刃虽然是被人养活,但从来没被圈养过,那扑杀的力道丝毫不弱,三两下便让四个人见了血。
    宋初一并未打算将他们一剑毙命,所以轻而易举便将六个人的身上全部都留下不浅的伤痕。
    那六人一见宋初一是士人打扮,顿时觉得闯下大祸了,连忙提着裤子逃跑。
    白刃被激起野性,见他们逃跑,猛的扑上去,眨眼之间便咬断了一个人的脖子,正欲追上第二个的时候,被宋初一喊住,“白刃!”
    白刃停了下来,却还是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一副戒备的样子。
    子雅一身狼藉,的衣物都被撕碎,脸色苍白,满脸的泪痕。
    宋初一脸色发黑,脱了外袍将子雅裹起来,让寍丫帮着把她扶上自己背,背着她往回走。
    没有去房间,而是直接进了浴房。宋初一看着她像木头一样,叹了口气,撸起袖子,伸手帮她洗干净。
    子雅的眼睛终于动了动,目光落在宋初一身上。
    “想哭就哭。”宋初一正在认真的帮她清理下半身,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她的目光。
    沉默,屋内还是只有宋初一搅动水的声音。
    久久,子雅忽然抱住宋初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宋初一拍了拍她的背,“放心吧,那几个人,我一定会让他们死无全尸。”
    子雅的哭声越发响亮,宋初一只能弯着腰任由她抱着脖子。足足哭了大半个时辰,子雅才体力不支晕过去。
    宋初一直起腰缓了半晌,才找回点力气,换寍丫进来一起把子雅拖出浴桶。
    处理好一切之后,宋初一将寍丫叫了出去,“说说怎么回事?谁他娘的这么不长眼,连我宋怀瑾的侍女都敢睡!”
    她好歹是个士人,还是魏王看重的士人,那些护卫再大胆,也不敢把手脚动到她身边来。(未完待续)
第117章 初一的怒火
“奴……”寍丫吞吞吐吐。
宋初一缓缓道,“说。”
她的声音很平和,却莫名的给人一种压迫感。寍丫身子微微一抖,不敢隐瞒,连忙道,“是雅姐姐偷偷换了侍女的衣物,想,想出去。”
宋初一闭上眼,其实方才她已经看见地上的衣服碎片,似乎像是驿馆侍女的衣物,只是她希望子雅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才会这么做,“她是否说过出去做什么?”
寍丫道,“雅姐姐说很闷,想偷偷溜出去玩一会儿。”
“呵。玩?”宋初一轻笑一声,看向寍丫道,“你替她瞒着我?”
寍丫惊慌的抬起头,她明明看见宋初一面上是笑意,却能清楚的感受到宋初一发怒了,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到地上,“主,寍丫知错了,寍丫再也不敢了!”
这段时日,宋初一让寍丫闲暇时便跟着子雅学习礼节,两人关系稍微好一些也无可厚非,而且寍丫心思单纯,也未必就是和子雅同谋。
“抬起头来!”宋初一冷声道。
寍丫怯怯抬起头,面上早已梨花带雨。宋初一掳住她极力想闪躲的眼神,“我对你太好了,是吗?你最好弄明白,谁才是你的主!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想不明白就给我滚!”
宋初一甩袖进屋。
寍丫吓的瘫在地上,眼泪止不住的流。她一开始就知道错了,子雅让她帮着瞒的时候,只是她觉得只是偷偷出去玩而已,主的性子好,应该不会问罪,这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结果……
一直散漫温和的宋初一忽然发起怒来,也是一般人难以消受的。
赵倚楼练完剑,在浴房沐浴之后,浑身湿嗒嗒的要进屋内。
“公子。”寍丫跪在门前,看见赵倚楼来了,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赵倚楼一贯不爱理人,但寍丫是宋初一身边的最亲近的侍女,他便停下脚步。
“奴惹得主生气了,求公子……让主莫再生气,奴以后再也不敢犯错了。”寍丫忍不住又哭了起来。不仅仅是因为惹怒主子而恐惧,也因为宋初一对她真的好,她的衣食住行都是普通侍女不可能享受到的,而且宋初一从来都和颜悦色,她真的悔恨自己帮子雅瞒着此事。
“嗯。”赵倚楼眉心微微隆起,淡淡应了一声,走进屋内。
屋里光线幽暗,赵倚楼看见宋初一坐在几前,拢着袖子看棋盘上的残局,犹如一尊石像般。
赵倚楼从来没有安慰过人,站在原地半晌,才开口道,“我把竹简上的动作都学会了,我演给你看。”
说罢,见宋初一没有动,却依旧找了一根火棍充作剑,舞了起来。赵倚楼力气大,一根火棍也能舞的虎虎生风。
他舞完一遍,见宋初一依旧未曾动,便又舞了一遍。
直到第六遍的时候,他原本生涩的动作都如行云流水,宋初一才稍稍扭头,皱眉道,“甩了我一身汗,别晃来晃去,晃的人头晕。”
“你不生气了?”赵倚楼问道。
宋初一看着他俊颜上沾满汗水,因刚刚运动过,浑身肌肉隆起,一双黑眸幽深,不禁起了绮念。
宋初一方才根本就没有生气,只是在想些问题,另外看见赵倚楼舞剑的动作有些钝,便没有出声,不过看见美男子期盼的神色,她怎么会把实情说出来。
宋初一起身走到赵倚楼身前,伸手抱住他,“不生气了。”
说着,趁机伸出爪子摸了他一把腰臀。
赵倚楼脸一黑,却没有推开她。
“我去看看子雅。”宋初一抱了半晌,松开他道。
“嗯。”赵倚楼应了一声,只能再去冲个澡。
两人一同出了门,一个去了浴房,一个往子雅的房间过去。宋初一看见寍丫还跪伏在门口,也未曾理会。
虽则宋初一并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把寍丫怎么样,但这段时日也绝不会给她好脸色看,背叛可大可小,今日她只是帮着子雅隐瞒逃走,若是不吃教训,说不定明日便会帮着别人反过来捅一刀。
毒打这样的事情,宋初一是不会干的,因为她更喜欢蹂躏别人的心。
寍丫犹豫了一下,连忙跟着宋初一身后。
“莫跟着我,我憎恶背叛的奴婢!”宋初一冷冷道。
连一个眼神也未曾给寍丫,伸手推开子雅的房门。
对于宋初一来说,子雅不过是个工具,她对自己是否忠诚,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不忠诚也可以利用,但寍丫是宋初一打算养在身边的侍女,绝对不可以有丝毫背叛。
子雅早已经醒来,听见脚步声,不禁缩瑟的一下,转头看向来人,发现是宋初一之后,浑身放松了许多。
这一系列的变化,宋初一看在眼里,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平和的问道,“不知道子雅姑娘准备离开这里去何处?怎么不说一声呢,在下好派人把你送过去。”
子雅一惊,猛的转头看向她,紧紧抿着唇,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毒。
宋初一知道她这是在恨寍丫出卖她,遂在席塌上坐了下来,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子雅姑娘是在怨寍丫?请你不要忘记了,她是我宋某人的婢女,不是你公孙子雅的。还是说说打算的去向吧,说不定宋某人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宋初一如此冷漠的称呼,让子雅心惊不已,但既然被戳破去意,她也不再隐藏,冷笑道,“我打算去找姐姐。你救了我姐妹性命,我从心里感激你,但上回你把姐姐献给秦公,谁知道这回困于魏,又会不会把我献给魏王!我不想,所以逃走。”
“哈,你倒是挺有想法。”宋初一笑了一下,不紧不慢的道,“你知道荀夫人吗?她是魏王最宠爱的女人。据说目如秋水,面若桃花,丽如芙蓉,雅若蕙兰,乃是冠绝天下的美人儿,便是连你姐姐都难以抵其容色三分。”
言下之意,就凭你这个姿容,见惯绝色的魏王是不会放在眼里的,献了也白献!
子雅眼睛酸涩,忽然捂脸哭出声音。纵然不再是处子并不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可是夺走她初次的人太脏太粗俗了!下身的痛,一直钻到心底,方才那恶心的一幕忽然涌现。
她好恨,倘若宋初一早点说清楚,她也不会沦落到这一步!
宋初一算是将子雅的性情摸了明白,静静的看着她哭,心里也在想着怎么处置。
第118章 儒将公子卬
子雅不是恶毒,而是太以自我为中心,这是大多数贵女的通病,只是她比较严重而已。而往往这种人做出来的事情,比恶毒更令人可气。
宋初一抄手,轻轻摩挲着袖剑的剑柄,等她子雅绪稍微平复一些,才一言不发的起身离开。
出了屋子,宋初一看见院子里有数十名甲士,为首的一名广袖宽袍的中年男人见她出来,连忙跟了上去,“宋先生,听说今日下午有人对先生身边的侍女不利,不知……”
“请帮在下转达,在下要面见魏王!”宋初一不欲多说,这件事情不闹开的话,兴许就不了了之了。
那官员愣一下,连忙道,“先生有什么事情不如跟下官说,下官定为先生讨回公道。”
“魏王不是说,在下考虑清楚便可以随时拜见吗?难道这件事情您也可以代劳?”宋初一挑眉问道。
“这……”纵使明明知道这只是借口,他还是不敢阻拦,只能道,“下官这就去禀报。”
宋初一颌首,进屋取了衣物去浴房。
待她沐浴完之后,很快便有人来请她去王宫。
月东升。
魏王宫内一片灯火通明,琴音声声不绝,时若呦呦鹿鸣,时若汩汩水流。弹琴之人的技艺之高超,令人赞叹。
宋初一由一名内侍引领,穿过曲桥,到了一座建在水上的宫殿前,听着曲子,手指轻轻打着拍子。
“怀瑾先生觐见!”门口有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
宋初一抚了抚衣领,脱了鞋走入殿内,在主座前一丈之外停下,甩袖行了一个大礼,“参见魏王。”
微微未曾着冕服,一身暗褐色的华服,倚靠在扶手上,仿佛从沉醉中醒过来,轻轻敲打着扶手,“听说宋先生想通了?”
“想通了。”宋初一直截了当的道,“在下决定不留在魏国。”
魏王眼睛一瞪,嗓门不自觉的拔高,“你这些天就想了这个?”
宋初一坦然道,“原本在下专心养伤,打算等伤愈之后再仔细想想,毕竟倘若能在魏国任官,作为一个士人,也是莫大的荣幸。”
魏王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宋初一的话锋一转,冷冷道,“不过今日在驿馆,竟然有护卫强暴我的侍女!这就是魏国对待我辈士人的态度!?”
琴音戛然而止。
魏王也坐直了身子,沉声问道,“竟有如此之事?”
“在下岂敢说笑?”宋初一道。
“去传司寇!”魏王陡然暴吼一声,屋内人人噤若寒蝉。
内监立刻匆匆跑了出去。
静默许久,旁边一个儒雅的声音道,“此事或许另有隐情,宋先生不妨先坐一会儿,等待司寇查明此事,以免误会。”
宋初一看向说话之人。那人面前的几上放着一把琴,从的面相上看起来约莫只有三十余岁,一袭绣金丝的暗紫华服,面容俊雅,神色平和,有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宋初一暗暗猜测,此人可能就是公子卬,他是一名儒将,据说对音律尤其精通,不仅弹得一手好琴,还能谱曲,备受雅士推崇。倘若真是他的话,实际应该有四十余岁了,不得不说,逍遥的日子果然养人。
“宋先生请坐。”魏王缓了缓怒气道。在王城之内,别苑之中,竟然发生这种事情,还捅到他跟前来,这让他的脸往哪里放!必须得将始作俑者碎尸万段才能将他的颜面挽回万分之一啊!
“多谢魏王。”宋初一在公子卬下手的席位上跪坐下来。
“先生可通音律?”公子卬为了缓和气氛,转身与宋初一搭话。
“略懂。”宋初一对于这位儒将还是有一些好感的,他与其兄长,也就是魏王,秉性恰恰相反。若将魏王比作小人,公子卬就是君子、他讲究仁义礼信,偏偏他又是一个领兵打仗的将领,倘若在春秋时期一定是个被世人敬仰的人,但这是战国,一个崇尚诈术的时代,他这样的品行只能被束之高阁,仅供瞻仰。
换而言之,这是被时代淘汰的品行。宋初一对他,也仅仅是好感而已。
“不如先生弹一曲,如何?”公子卬笑问道。
不得不说,公子卬的笑容实在很能迷惑人,儒雅、温和,亲切中隐隐带着些洒脱,使得他说的话,让人难以拒绝。
“在公子面前抚琴,实在不敢当。”宋初一却还是婉拒了。
“宋先生放心,此事必然给先生一个交代。”魏王见宋初一拒绝了公子卬,只道她是心情不佳,不愿谈论此事。
公子卬原本也只是想缓解一下气氛,顺便了解一下宋怀瑾其人,既然她不愿意,他也不会硬是逼迫,转而问起了其他,“听说先生是道家人?不知师从何人?”
“还请公子见谅,怀瑾此生不言师门。”只要有门有派,必然是有根源可查,宋初一猜测道家已经没有她这号人了,因为也不愿扯出别的幌子来遮掩。
公子卬被接连拒了两回,也未曾生气,倒是魏王脸色开始发黑,暗骂道,这竖子实在无礼!
“王上,司寇来了。”内监禀报道。
“立刻让他进来。”魏王道。
“喏。”内侍领命出去。
须臾,便有一名五十余岁的老叟匆匆走进来,脚步有些凌乱,但形容尚且十分得体。
他站定后,行礼道,“参见我王。”
“免礼。”魏王转向宋初一道,“宋先生不妨将此事说与司寇听听。”
司寇是刑官之名,是管理刑狱的最高官职,魏王让他亲自负责此事,重视程度显而易见。
宋初一直身冲司寇施了一礼,“今日傍晚,有六名侍卫在驿馆强暴我随行的侍女,逃走之时被我剑刃和所养宠物所伤。”
侍女被强暴,根本算不得什么大案,但宋初一是有才之士,且在驿馆中发生这样的事情,这说轻了,是疏于防守,说重了,就是侮辱士人尊严。
“宋先生放心,我必然在三日之内抓住凶手。”司寇郑重道。既然宋初一把那几个人都伤了,想抓住还不容易?去查伤口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