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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易     寻秦记(修订版)txt下载     寻秦记(修订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一章 闭门之战

    项少龙一动不动,沉声喝道:“我万瑞光一向不和是敌非友的人祝酒,故酒可免了,侯王有什么事,即管赐教!”

    整个宴会场立时肃静下来,人人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氛。

    且兰王冷哼一声,怒瞪夜郎王。理应出言化解的春申君却是好整以暇,一副隔岸观火的神态。李权和成素宁则脸露得色,显然早知道夜郎王会在席上寻项少龙闹事。那夜郎王子花奇一脸杀气地瞪着项少龙。

    夜郎王点了点头,连叫两声“好”,以凶睛瞅着项少龙阴恻恻地道:“听说万瑞光你今天曾在太后跟前夸下海口,公然表示想要滇王李令的命,小王闻言后大感奇怪,万瑞光你手上兵力不过五十之数,保护妇人孺子仍力有未逮,所以想请教你究竟有何能耐,敢出此狂言,万瑞光你可否解说一二。”

    这番话登时惹起夜郎人、李权、黄战等一阵哄笑,极尽揶揄羞辱的能事。笑声过后,大堂立时鸦雀无声,充满一触即发的火药味。李权、成素宁、黄战、黄霸等一众对立党派的核心人物,欣然旁观夜郎王花刺瓦公然羞辱项少龙。

    项少龙见惯大场面,吕不韦、田单等人物都不放在眼内,哪会惧他区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夜郎自大”的小小侯王,故作讶异道:“侯王真爱说笑,滇王刻下正在滇王府内,亦没有改姓换名叫作什么李令,侯王是否给三杯水酒就灌得糊涂起来?”

    夜郎王登时语塞,正要说话,李园接口哈哈笑道:“花刺瓦侯王不但弄错人,还僭越我大楚君权,私下对奸徒加以封赠,不知夜郎王现在和这叛主祸国的奸徒,是什么关系呢?”

    这番话更是难以挡架。要知李令篡夺滇王之位,虽得孝烈王默许,却从没有被楚廷公开承认。这刻连老谋深算如春申君者亦一时难以插口。

    且兰王乃夜郎王死敌,落井下石道:“异日花刺瓦你给人篡夺王位,看来本王也可以享受一下私自封赏王位的乐趣。”

    夜郎王恼羞成怒道:“眼下谁坐上滇王之位,就是不折不扣的滇国之主,此乃不争的事实,只有无知之徒,方会斤斤计较名份之事。”

    人人感到他是理屈词穷。

    龙阳君“娇笑”道:“侯王此言差矣,所谓名不正,言不顺,李令正因名不正,故侯王言不顺,此乃先贤所说,难道先贤们也是无知之徒吗?”

    此语一出,除项少龙外,全场均感愕然。因为龙阳君代表的是魏王,身份尊崇,说出来的话自是代表魏国的立场。现摆明反对李令当滇王,自是教人大感讶异。

    韩闯接口笑道:“龙阳君之言有理,背主叛国之徒,怎能登上正统?”

    春申君等无不面面相觑,想不到魏韩两国代表,齐对夜郎王百般奚落。夜郎王随来的十多名高手,无不手按剑柄,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郭开则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龙阳君和韩闯为何要“义助”万瑞光。

    项少龙重见善柔,浑身是劲,早手痒起来,笑道:“现在万某人除了一把剑和几个不会卖主求荣的从人外,拿得出来见人的东西并不多,侯王若有兴趣,不妨遣人出来见识一下本人究竟有何能耐,不是更直接了当?”

    谁都想不到他会改采主动,公然宣战,大堂静至落针可闻,最响亮仍是夜郎王的呼吸声,他显然快给气炸了肺。一声暴喝下,夜郎王席上扑出个三王子花奇,左右手各提一斧,两斧互击一下,发出一下脆响后,大喝道:“夜郎王第三子花奇,请万瑞光落场比试。”

    项少龙心中大喜,正要出场重创此子,岂知后席的荆善比他手痒得更厉害,抢出来躬身道:“小人万善,请万爷赐准出战。”

    项少龙却是心中暗喜,首先因荆善的身手仅次于荆俊,足可应付此子。其次却是免了因宰掉此子,惹来且兰公主娜采采陪他一晚的烦恼。

    不过他尚不肯放过春申君,微笑向他道:“君上该了解眼前这场比武可非一般较量,动辄流血送命,坏了欢宴的兴致,说不定还会形成群斗的局面,故若君上反对,我可不接受挑战。”

    夜郎王还以为项少龙胆怯,冷喝道:“生死有命,若万瑞光你有能力损我孩儿半根毫毛,我花剌瓦绝不会因此事纠缠不休。”

    春申君怎会因项少龙两句话坏了今晚的大计,呵呵笑道:“三王子既如此有兴致,黄歇怎会做扫兴之人,万将军请自行决定。”

    花奇运斧摆个花式,确是举重若轻,一派强手格局,暴喝道:“若万瑞光你叩头认错,这一场可以罢休。”

    项少龙哈哈笑道:“好!”向荆善作个有杀无赦的手势,道:“刀剑无眼!大家小心!”

    荆善大喜,一个箭步抢出去,来到花奇前十步处,剑仍在鞘内。

    黄战忽然站起来,喝道:“且慢!”

    众人愕然望向他。

    项少龙乘机环扫全场,找寻善柔的踪影,只见女婢都站列席后,与春申君府的家将站在一起,一时间哪找得到狡猾多智的可人儿。

    黄战的声音传来道:“若万将军方面败了这场,是否又命手下儿郎上场送死?”

    这两句话实在迫人太甚,现在连不知情的人均晓得春申君和夜郎在联手欺压项少龙。

    却没有多少人敢作声,只有且兰王冷笑道:“这一场尚未分出胜负,黄公子是否言之过早?”

    项少龙与李园对视而笑,前者懒洋洋地道:“黄公子有何高见?”

    黄战暴喝道:“下一场何不就轮到你和我比试?”

    项少龙笑道:“公子少安暴躁,看过这一场再说不迟,比武开始!”

    花奇早等得不耐烦,闻言发出焦雷般的大喝,双斧齐扬,威猛之极,连环挥劈,一派凌厉招数,如排空巨浪般向荆善卷去,果是不可一世的勇将,看得人人动容,连李园都为荆善担心起来,娜采采更捧着胸口,紧张得不得了。荆善夷然无惧,长剑闪电击出,灵巧处有若毒蛇出洞,沉稳迅疾之势则如风卷残云。或挑或架或劈或刺,每一剑都针对着对方的破绽和弱点,加上闪动如飞,充满舞蹈美感的轻盈步法,采的竟全是硬挡反迫的招数。斧剑交击之声不绝于耳,荆善倏进倏退,花奇竟占不到半分便宜。

    夜郎人和春申君等立时变色,想不到项少龙随便派个人出来,竟可与有夜郎第一勇士之称的花奇平分秋色。而且膂力比花奇只强不弱,怎不惊骇欲绝。花奇这时锐气已过,又兼斧重耗力,竟滞了一滞,此消彼长下,荆善剑芒暴张,迫退花奇两步。花奇颜脸大损,暴怒如狂下,奋不顾身拚死反攻。荆善一声长笑,闪电移前,竟以剑柄硬撞在向他左边太阳穴挥来的斧锋处,险至极点地把花奇最凌厉的右手斧荡开去,再一矮身,让花奇左手斧掠顶而过,手中长剑化作电芒,斜斜由下方雷奔电掣般标射花奇胸口。花奇魂飞魄散,双斧甩手飞出,抽身猛退。

    荆善还剑鞘内,冷冷看着花奇退身往后。由两人交手开始,场内一直是鸦雀无声,此时人人眼光集中到花奇身上,知他已受重创,只是不知会不会危及他的生命。花奇再退两步,发出一下撕心裂肺的惨叫,砰一声仆跌地上。

    夜郎王霍地站起,狂喊道:“孩儿!”

    夜郎人早群集而出,扑出去看仰躺地上的花奇,只见胸腹处鲜血泉水般涌出来。荆善若无其事的返回己席去,经过娜采采旁时,给她一把搂着,吻了他的大嘴一口,这才放他回席。这时春申君、黄战等均离席去看花奇。

    蓦地夜郎王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叫,在花奇身边站起来,戟指道:“万瑞光!这杀儿之仇,我要你千万倍还回来给我。”

    场内大部份人露出不屑神色,都看不起他刚才还说什么生死有命,绝不纠缠,现在立刻食言。春申君亲自把夜郎王拉回席内,花奇的尸身则由后门抬出去,只是地上仍是血迹斑斑,教人触目惊心。欢宴的气氛至此荡然无存,却没有人怪责项少龙,因为这情况全是夜郎王和春申君一手造成的,且人人知道好戏尚在后头。

    且兰王打破僵寂的气氛,仰天笑道:“万将军有此神勇下属,可喜可贺,收复滇土,将乃指日可期之事。”

    夜郎王喷着火焰的凶眼瞪着且兰王,气得说不出话来。

    黄战由后堂走回来,手按剑柄,来到场心,沉声道:“万瑞光!该轮到你和我了。”

    李园奇道:“这事真个奇哉怪也,明明是滇国和夜郎国两国之间的事,为何黄公子却像给人害了爹娘的样子。我也手痒得很,不若由我陪公子玩玩吧!”

    此语一出,包括春申君在内,众人无不色变,知道李园正式和春申君决裂。

    黄战自知剑术及不上李园,惟有苦忍这口气,冷冷道:“这不关李相的事,万瑞光!是否又要别人来代你出战?”

    项少龙微笑道:“黄公子盛怒之下,实不宜比武较量,更何况在下曾说过,除非君上同意,否则在下绝不与公子动手。”

    众人的眼光自然移往春申君处去。春申君却是有苦自己知,现在摆明不动手则已,动手便是分出生死始能罢休之局。万瑞光的手下已这么厉害,本人更是深不可测。但问题是夜郎王已损一子,自己若不让黄战出战,怎样向他交待?不由暗恨没有早点发动突袭,于现在这情况下,若施暗杀手段,会教天下人看不起他。事实上他今晚虽有布置,主要仍是为防患未然,并不是定要把项少龙和李园当场格杀,只是希望拖到天明,好配合斗介一起发动。否则这样杀掉李园,难保李嫣嫣不会立即命禁卫发动反噬。

    心念电转时,黄战已道:“请爹赐准孩儿出战!”

    春申君暗叹一口气,点头道:“孩儿小心!”

    场内众人立时精神大振,占了绝大部份人都希望看到黄战授首于项少龙剑下。此人一向仗着父亲宠护,在寿春横行无忌,双手染满血腥,只是无人奈何得了他吧!项少龙哈哈一笑,卓然而起,步出席外,以手轻拍三下剑柄,发出准备摺弩的暗号。

    同时淡然自若道:“君上还是收回成命如何?黄公子现在满腔怒恨,杀气腾腾,在下纵想手下留情,怕亦难以办到。”

    众人都觉他口气过大,不过只看他随随便便站着,已有君临天下的威势,把黄战远远比下去,又觉他这么大口气乃理所当然。

    黄战不待春申君回答,狂喝道:“谁要你手下留情。”

    挥剑冲前迎头猛劈。项少龙知他一向恃势横行,目无余子,所以故意撩起他的怒火,此刻见计得逞,忙收摄心神,血浪离鞘而出。“当!”声震全场。项少龙抱剑傲立,黄战则连人带剑跄踉跌退,竟是给项少龙只一招便硬生生劈退。

    项少龙长笑道:“黄公子!此战就此作罢好吗?”

    春申君站起来喝道:“战儿!”

    立于席后春申君的家将人人手按到剑柄处,使堂内气氛更趋紧张。荆善等趁人人目光集中到场中去的千载良机,暗在几底把弩箭装好。席上各人则无不目瞪口呆。

    要知黄战一向以勇武神力著称楚地,李园之下便数到他,哪知一个照面竟狼狈地落在下风,试问谁不骇然。

    旁边的李园眼力高明,知道黄战因暴怒之下心浮气躁,而项少龙这一剑又大有学问,劈中来剑的时间恰好是对方最难保持平衡的一刻,故有此近乎神奇的战果。更明显地是项少龙的膂力实胜于黄战。

    黄战退了足有十二步,勉强稳住退势,岂知项少龙又重复道:“黄公子!就这么算了吧!”

    黄战哪有可能于这种颜脸荡然无存的屈辱情况下退缩,狂叫道:“我要宰了你!”再扑上来。

    项少龙在对方来至中途,倏地前移,一招攻守兼资,毫不留情地强攻过去,以硬碰硬。倏地响起女子的喝采声和掌声,原来是娜采采一人在唱独脚戏。由于这并非一般风花说月的比武,所以人人屏息静气,故娜采采的喝采和掌声分外刺耳,不过这时没有人有暇理会她。金铁交鸣声连串响起。两人错身而过。项少龙倏然止步,背着黄战还剑鞘内。

    黄战仍向前多冲五步,然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长剑掉在地上,左手紧握着右手,跪倒地上,这时众人才发觉他右手齐腕被斩断,连着剑掉到地上。

    项少龙仰天长笑道:“谁想杀我万瑞光,当以此子为诫。”

    春申君大喝道:“万瑞光!”

    项少龙头也不回道:“我早劝君上不要让令郎出战,可惜君上杀我的心太过迫切,至会自食其果,君上怨得谁来。”

    夜郎王霍地起立,狂喝道:“杀了他!”

    春申君亦大喝道:“冤有头债有主,各位请勿离座!”伸手拿起酒杯,便往地上掷去。“嘭!”杯碎成粉。

    春申君身后十多人潮水般涌出,七人护在他旁,另八人拥往堂中扶起倒地的黄战。其他家将纷由四边席后涌出,拦在席前,组成人墙,隔断项少龙李园和一众宾客的连系,也成其合围之势。反是本在项李两人席后的春申君家将,退往两旁,其中二十多人来到且兰王一席处,压得他们难以插手。长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

    春申君在人墙后大笑道:“想不到吧!若你立与手下弃剑投降,说不定我还可饶尔等狗命。”

    李园安坐席上,对周围闪闪发亮的长剑视若无睹,冷笑道:“君上真大胆,这样不怕误伤宾客吗?是否想造反了!”

    项少龙仍卓立场心,神态从容,哈哈笑道:“黄歇你这一着实是大错特错。”

    春申君笑道:“我们走着瞧吧!”

    “砰砰!”声响,所有门被关起来。

    项少龙见到龙阳君、韩闯等纷纷握着剑柄,大喝道:“诸位请勿插手又或站起身来,这事由我和黄歇私下解决,动手吧!”

    此时荆善等四十八人仍坐在席位间,人人木无表情,教人看得心冒寒意。

    春申君喝道:“动手!”

    “砰!”荆善等席后的暗门倏然大张开来,一下子拥入几十个持矛大汉,往荆善等攻去。宾客们想不到春申君有此一着,娜采采首先失声叫起来。荆善等这才动作,四十八人像弹簧般由地上滚散弹起,四十八道白光离手飞出,原来均是暗藏手内的飞刀。惨叫声中,扑入者纷纷中刀倒地。这才轮到弩弓,一排排的弩箭准确无误的射出来,使另一批从暗门外扑上来的敌人猝不及防下,一排排的倒下去,攻势再冰消瓦解。四十八人以闪电般的手法不断装箭,不断发射,不但把由暗门扑进来的敌人迫出屋外,还把其他原在堂中的家将迫返席后,要以众嘉宾作掩护。不片晌地上满是在血泊中痛苦呻吟的敌人,情况惨烈至极。项少龙和李园则往春申君扑去,被他的数十家将拚命挡着。荆善、乌舒等四十八人散往全场,扼守所有战略位置,只以弩箭射杀胆敢扑上来的敌人。众宾客则尽是正襟危座,不敢动弹,怕殃及池鱼。

    李园长剑闪电刺入黄霸的胸膛,一脚踢开他的尸身,善柔的尖叫响起道:“全部停手,否则我宰了黄歇。”

    双方立往春申君望去,才发觉他给个女婢挟到墙角,锋利的匕首横在他肥颈上,脸若死灰。全场倏地停下来。项少龙和李园齐齐抢前,左右护着善柔。

    善柔厉声叫道:“抛下长剑!”

    众家将你眼望我眼,都手足无措,黄战重伤,黄霸被杀,再无可以作主的人。

    夜郎王狂喝道:“给我杀!”

    他的手下们才跳起来,两排弩箭早已射至,包括夜郎王在内,十多人无不中箭身亡。其他人却是动也不敢动。

    善柔再叱道:“还不弃剑!”不知是谁先带头,铿锵连声转眼间地上全是丢下的长剑。荆善等把全部家将赶往春申君席位的后方处,而善柔、项少龙和李园则把春申君押到大门那一边去。李权和成素宁都给揪出来,与春申君捆在一块儿。精兵团显示出高度的效率,一进一退,均井然有序,丝毫不乱。众人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意想不到的变化。

    李园凑到项少龙耳旁道:“到现在我才明白什么是擒贼先擒王,小弟服了项兄哩!”

    项少龙心中好笑,望了正瞪着他只有一分像善柔的她,笑道:“大姐厉害。”

    善柔娇哼一声,得意洋洋。

    春申君颤声道:“你们想怎样?”

    项少龙向全场宾客施礼道:“累诸位虚惊一场,我万瑞光非常过意不去,诸位嘉宾可以离场,不过仍请静待片刻,待我们先肃清道路。”

    话犹未已,屋外杀声震天,好一会后方沉寂下去,听得人人色变。

    敲门暗号响起,负责把门的乌言著将门拉开,楼无心扑进来道:“幸不辱命!”

    李园笑道:“各位可以离开,我们为大家押阵。”

    欣然望向项少龙,双方均知今晚已是胜券在握。

    项少龙等押走春申君三人后,春申君府内余下的家将倾巢而出,岂知刚抵街上,给埋伏街道两旁的李园家将在瓦面上居高临下以劲箭狂射,一时人仰马翻,溃不成军。接着在楼无心、东闾子等家将头领指挥下,数百人由两旁冲出,以长矛向人心惶惶的春申君家将发动一浪接一浪的冲击战,敌人虽仍在人数上多上一倍,却是群龙无首,士气涣散,甫一接战,立即四散逃窜。楼无心等乘胜追击,杀进春申君府去。他们奉有严令,绝不滥杀妇孺或投降者。这时夜郎王府烈焰冲天,浓烟直上清朗的夜空。十多组建筑物,有四组起火,喊杀之声震耳不绝。而滇王府的战斗却在一刻前结束,来犯的是李令百多名手下,由左右高墙攀进府内,本以为可手到拿来,岂知四面八方箭发如雨,霎眼工夫射倒大半数人,其余的成功闯入府内,却遇上纪嫣然和赵致率领的精兵团员,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哪还说什么杀人放火。

    在李嫣嫣的命令下,独贵稳守王宫,新升任内城守的练安廷则把内城封锁起来,又以内城禁军在街上设置关卡,同时保卫各外国使馆的安全,一切井然有序。他们虽没有直接参与两系的斗争,但却阻止其他人的干预。夜郎王府被李园、项少龙组成的联军围得水泄不通,凡冲出来的都被强弓射回去。联军人人在头盔处扎上红巾,以资识别。内城虽是闹得如火如荼,外城却全不受扰,这时武瞻接到李嫣嫣命令,不得干预内城的事。城外的斗介和他的大军,却给隔断消息,尚以为火焰是来自被李令遣人攻打的滇王府。春申君三人分别囚在三辆马车上,由铁卫贴身看守。

    项少龙和李园这对关系复杂的战友,并肩站在夜郎王府外,观察形势。战号声起,近千名李园家将分作两组,持盾由前后门攻入夜郎王府内,又爆起一场更激烈的战斗和喊杀声。不过这回很快趋于平静,滕翼雄伟的身躯出现在府门处,后面乌光等押了一个人出来,直赴项少龙和李园身前,推得他跌在地上。乌光箭步冲前,抓着他头发,扯得他仰起脸孔,跪了起来。在火把光下,此人现在虽脸容扭曲,但仍可看出本来五官端正,道貌岸然,哪知由少到大,从未做过好人。

    李园两眼放光,哈哈大笑道:“李令老兄!别来无恙啊!”

    “砰!”

    李园一脚抽在他小腹上,痛得他蜷曲起来。

    项少龙怕李园活活把他打死,喝道:“把他绑起来,押到车上,我们回滇王府去。”

    滕翼来到他旁道:“这些夜郎人和李令的滇兵窝囊得很,府内又无特别防御布置,给我们以强弩火箭逐屋冲杀,阻挡半刻都办不到,只轻伤我们十多人。”

    项少龙暗忖精兵团就是二十一世纪不折不扣的特种部队,由自己依当时代的方法一手训练出来。在城市战中最能发挥效率和威力,夜郎王和李令的人既无防备之心,又轻敌大意,兼之远程来此,尚未有休息时间,人困马乏下,哪是对手。这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在战争中所发挥的作用。

    李园走过来,搭着两人肩头道:“今晚的事,我李园会铭记于心,无论将来秦楚发生什么事,我仍是两位的朋友。”

    项少龙道:“我和李兄沙场见面的机会微乎其微,且我还有尽早退隐之意,李兄不用担心。”

    李园呆了一呆,待要追问,楼无心和一批家将飞骑而至,叫道:“找不到田单,据说他今早已离开寿春,这事须问春申君才行。”

    项少龙和滕翼对望一眼,虽明知后果会是如此,仍大感失望。

    李园道:“旦楚等仍未抵此处,他理该尚未返齐,唉!不过也难说得很。”

    楼无心道:“内城已在控制之下,可开始搜捕奸党的行动。”

    李园正要答应,给项少龙拉到一旁,用心良苦地道:“李兄可否把打击的对象,局限在春申君等几个人身上?报仇雪恨始终不是最佳的解决办法。”

    李园沉吟半晌,点头道:“若连这样的事都办不到,怎报得项兄的恩典,一切照项兄的意思办吧!”向楼无心道:“你负责为我通知内城所有大臣将领,今天之事,只是春申君、李权和成素宁三人意图谋反,与其他人全无牵连,除这三人的直系男子亲属外,妇女可以安返娘家,婢仆则另行安置。”

    楼无心大感愕然,露出古怪神色,半晌应命去了,夜郎王府的大火刚被扑熄,内城回复平静的景象,只是阵阵蹄声,仍在提醒城中人正在发生的事。

    “啪啪!”

    庄夫人挥手给跪在厅心的李令两记耳光,戟指痛骂。李令知道大势已去,颓然无语,像头斗败的公鸡。尤翠之和尤凝之姊妹满脸热泪,扑上去加入庄夫人的怒打行列。庄孔等见奸人被擒,小王复位有望无不热泪盈眶,不可能的事终变成事实。善柔早来了,与纪赵二女搂成一团,亲热到不得了。见项少龙回来,扯了他到内堂说话。春申君三人则分别被囚禁起来,等候发落。

    到内堂坐好,善柔喜孜孜地对项少龙道:“算你这人有点良心,终肯来对付田单。”

    项少龙道:“你怎会混到春申君府去的呢?”

    赵致欢天喜地的代答道:“柔姊一直追踪田单,猜到他由咸阳回齐时必会道经寿春,又知他与春申君有勾结,于是卖身为婢,到春申君府伺候。”

    项少龙苦恼道:“现在田单到了哪里去呢?”

    善柔道:“他是去与旦楚会合,据说他正循淮河坐船东下,人家正苦恼不知如何措置,幸好你来了。”

    滕翼进来道:“查到田单的去向,他今早秘密出城,坐船到城阳去与旦楚的伤兵残军会合,没有十天半月,都回不到齐国,我们还有足够时间准备。”

    此时乌光的大头在滕翼肩后探出来,道:“太后在外堂等候项爷!”

    李嫣嫣脸罩重纱,身披枣红长披风,面窗而立,凝望着窗外夜空上的明月,使人难测其心意。随来的禁卫长独贵和百多名禁卫,奉命留在屋外。项少龙知她心情复杂,没有打扰她,静立一旁。这时荆善等押了李令和李权两人进来,迫他们跪倒地上。

    李权见到李嫣嫣,如获救星,哭道:“太后请为老臣作主……”

    李嫣嫣冷喝道:“闭嘴!”

    李权还想说话,给乌舒照嘴打一拳,登时打落两只门牙,说不出话来。

    李嫣嫣柔声道:“除万将军外,其他人请出去。”

    荆善等望向项少龙,见他打出照办的手势,遂放开两人,走出厅外。

    李嫣嫣令人心寒的声音梦幻般响起道:“你们两人还记得五年前发生的事吗?”

    李权和李令交换个眼色,现出恐惧惊惶的神色。李嫣嫣缓缓转过身来,揭开冠纱,随手丢在地上,露出风华绝代的秀美娇容,但一对秀目却寒若冰雪,射出炽热的怨恨。

    李权口齿不清地张阖着满是血污的嘴,颤声道:“嫣嫣!别忘记我是你的堂叔,一向都疼爱你……”

    李嫣嫣摇头道:“正因为一个是我的堂叔,一个是我的堂兄,我才终身忘不了你们禽兽不如的行为。若是外人,我或者还能忍受下来。我作践自己的身体,为的就是今天。李权你给我滚过来。”

    李权魂飞魄散,不住叩头道:“太后饶命!”

    李令“呸”的吐了一口涎沫,鄙夷地道:“什么太后,还不是给我李令骑……”

    “砰!”项少龙飞出一脚,正中他面门,李令仰天倒地,再说不出话来。李嫣嫣感激地瞥项少龙一眼,缓缓朝李权走去。

    李权感觉不安,骇然仰望,李嫣嫣衣袖扬起,露出粉嫩的小臂和手上亮闪闪锋带蓝芒的淬毒匕首,闪电般插入李权胸口。李权一声惨叫,带着匕首仰跌身亡。李嫣嫣转身扑入项少龙怀里,不住喘气,却没有哭出来。

    到情绪平静了点,李嫣嫣离开项少龙,要求道:“你给我杀李令好吗?”

    项少龙苦笑道:“我不惯杀没有还手之力的人,让我找别人代劳如何?”

    李嫣嫣深深看他一眼,垂首道:“你是个真正的好人,好吧!”

    退回窗旁去,背转娇躯。项少龙看了仍在地上呻吟的李令一眼,心想此人坏事做尽,确是死有余辜,推门刚要唤人,李园和庄夫人联袂而至。

    项少龙不想他们知道李嫣嫣亲手宰掉李权,低声道:“太后心情不好,让她静静吧!李权完蛋了,李令就交给你们。”

    李嫣嫣出现在项少龙身后,戴回凤冠面纱,断然道:“不!我要亲眼看着他被处决!”

    项少龙返回内宅,刚过四更,纪嫣然、赵致和善柔三女,仍在兴致勃勃地细诉别后的一切,后者抹去化装,回复本来面貌。项少龙像由一个世界走到另一个世界般,告别了他憎厌但又无可避免的斗争仇杀,来到温馨甜美的小天地。在这里,他要寻找的并非肉欲上的满足,而是心灵的平静和宁谧,尤其在经过这么血腥的一晚,心身疲累已极,那是为了生存和保护所爱的人必须付出的代价。三女的美眸不约而同往他飘过来。善柔仍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眯了眯那双明眸,斜兜着他,神态迷人如昔。

    项少龙坐到善柔旁,尚未说话,善柔伸指按着他的嘴唇,认真地道:“不要问我别后的情况,想知道就问她们两个吧!本姑娘绝不会重覆的。”

    项少龙涌起熟悉亲切的温馨感觉,笑而不语。

    善柔挪开手指,忽地重重吻他嘴唇一下,媚笑道:“真的很挂念你,每个月至少想一次。”

    见作弄了项少龙,又和赵致笑作一团。

    纪嫣然柔声道:“外面情况如何?”

    项少龙道:“现在只等斗介明天上朝,李园派了个斗介信任的人去告诉他,讹称我和李园均给春申君杀了,好诓得他没有戒备下进城。”

    纪嫣然道:“斗介孤掌难鸣,还有什么作为?王城岂是这么容易攻破,下面的人亦不肯陪他把身家性命孤注一掷,谁的家族亲人不是居于城内。”

    项少龙躺到地席上去,叹道:“真舒服!”

    赵致道:“夜了!夫君不如沐浴休息,今晚让柔姊陪你。”

    善柔大窘,跳起来道:“他算什么东西,谁陪他?”

    项少龙童心大起,勉力爬起来道:“现在还到你作主吗?”

    善柔尖叫一声,往内堂逃去。

    项少龙刚阖了半晌眼,便要离开善柔昨晚使他颠倒迷醉的**,与庄夫人和庄保义赶往出席早朝。李园身穿官服,在大批禁卫簇拥下,于宫门外等候他。

    施礼后,李园让庄夫人母子先行,与项少龙并骑而进,兴奋地道:“斗介中计了,刚进城便给武瞻拿着,现在武瞻执掌军符,出城接收他的军队。”

    说不了几句,到达主殿正门处。四人一起进殿,春申君、斗介和成素宁三人五花大绑,跪倒高坐鸾台上的李嫣嫣阶下。群臣大多有份参加昨晚宴会,既知春申君确有杀死李园和万瑞光之意,更知寿春城已落入李园控制下,谁还敢为他们求情。李嫣嫣使人宣读三人罪状,春申君不但犯了行刺太国舅和庄家遗臣之罪,更指使儿子黄虎率人往袭徐先,此事揭了出来,人人哗然。斗介犯的是私自调动军队,意图谋反之罪,成素宁则是同谋。读罢罪状,三人立即推出殿外斩首。接着李嫣嫣宣布李园升为右丞相,还有连串其他人事调动。最后是重新确认庄保义为滇国储君的地位,下令派军助他们母子复国。

    散朝后,李嫣嫣召见庄夫人母子,李园自是忙得不可开交,项少龙则一身轻松,乘机与纪嫣然、赵致和善柔三女微服出游,饱览寿春的名胜美景,滕翼则去安排对付田单的预备工夫。黄昏时,四人兴尽回府。踏入府门,立觉不妥。

    李园、龙阳君和韩闯都来了,人人神色凝重,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

    项少龙涌起强烈不祥的感觉,沉声问道:“徐先是否出事了!”

    李园点项道:“不但徐先出事,田单原来连春申君都骗了,暗里由陆路潜返齐国。”

    龙阳君道:“他是怕给卷入这次暗杀中,所以先行溜走。”

    善柔叫道:“快追!我知道如何可以把他截着。”

    项少龙颓然坐倒,想起徐先不屈不挠的硬汉性格,音容笑貌,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想不到又给吕不韦算了一着,咸阳辛苦取得的势力平衡一下子给破坏掉。

    在尤氏姊妹的妙手之下,项少龙看着铜镜内的自己回复原貌。两女均充满离愁别绪,再没有往常调笑的心情。项少龙亦因徐先之事忧心不已。

    事情是由黄虎亲自说出来,他事成回来,被李园在城门处一网擒下,去时是三千多人,回来只剩下七百人,可知战况如何激烈。大刑侍候下,黄虎供出由于徐先的五百随员中,暗藏有吕不韦的奸细,使他们能准确地在魏境一处峡谷伏击徐先,由黄虎亲自命中他一箭,秦军拚死反扑下黄虎亦伤亡惨重,仓卒逃走,有些人还给俘虏了,所以李园如此苦恼。龙阳君则因事情发生在魏境,怕吕不韦以此为借口,出兵对付魏国。归根究底,罪魁祸首仍是田单和吕不韦。更可恨是田单,蓄意搅风搅雨,希望从中混水摸鱼,享渔人之利。项少龙知悉整件事后,反心情转佳,至少徐先是否真的死了,尚是未知之数。不过他已决定天明时起程去追杀田单。

    田单离寿春时只有百多名亲随,由于他要避开楚国的关卡要塞,必须绕道而行,所以他们虽落后两天,但因有楚人领路,专走捷径,在田单进入齐境前截着他们的机会仍然很大。当他起身欲离,尤氏两女忍不住扑入他怀里,千叮万嘱他有机会又或路过时必须来滇国探望她们,才以泪眼送他出去。

    庄夫人在门外把他截着,拉他到房内,凄然道:“今晚一别,可能再无相见之日,项郎啊!为何你对妾身情薄如此,妾身想侍候寝笫,亦不可得!”

    项少龙苦笑道:“事情的发展,确是出人意表,不过夫人不须如此伤心,滇国离秦不远,说不定我偷得空闲,便来探望你们。”

    庄夫人大喜道:“君子一言!”

    项少龙道:“快马一鞭!”心底涌起万缕柔情,低声道:“不要哭,应该笑才是,好好照顾保义,我相信我们必有再见的一日。”

    庄夫人道:“我后天就要回滇了,你可否在返秦时顺道来看望我们,那我会笑给你看。”

    日夕相对共历患难这么长的一段日子,若说没有萌生感情就是骗自己的,虽恨不得立即扑杀田单和飞返咸阳,但眼前情况下,仍不得不答应。亲热一番,项少龙脱身出来,众人已备好行装,随时起程出发。

    李园正和龙阳君、韩闯、滕翼在说话,见他来了,拉他到一旁道:“我刚见过嫣然,心里反而舒服点,确是只有你配得起她。我这人太热心追求名利权势。”

    项少龙无言以对,拍拍他肩头道:“是我运气好一点,比李兄早一步遇上她吧!事实她对你一直很欣赏的。”

    李园叹道:“在胸襟一项上,我已比不上你。嘿!秀儿要我对你说,祝你一路顺风。”

    项少龙想起郭秀儿,心中恻然。

    滕翼来催道:“起程哩!”

    各人一起出门,跨上战马,纪嫣然等以轻纱遮脸,不让人看到她们的绝世姿容。龙阳君、韩闯和李园亲自送行,在楚军开路下,向内城门驰去。这时天仍未亮,黑沉沉的天色,使人倍添别离那令人黯然神伤的滋味。谁说得定是否还有再见之日?尤其秦和东南六国处于和战不定的情况,想到或要对仗沙场,更教人惆怅。

    项少龙彻底的痛恨战争,但又知是其时最无可避免的事。快到王宫,一队人马护着一辆马车全速冲出来,把他们截着,原来是李嫣嫣来了。

    禁卫长独贵驰过来道:“太后想见万爷,请万爷登车。”

    头戴竹笠的项少龙点了点头,登上李嫣嫣的马车,人马开出内城门。

    李嫣嫣揭掉项少龙的竹笠,怔怔打量他好一会,欣然道:“项少龙比万瑞光好看多了,难怪秀儿对你念念不忘。噢!我并不是说她贪你俊俏,而是你现在的样子和气质,更能配合你的言行和英雄气概。”

    项少龙微笑道:“太后不是拿定主意不来送行吗?为何忽然改变主意?”

    李嫣嫣猛地扑入他怀里,用尽气力搂紧他,喘息道:“这就是答案。只要想到或许再无相见之日,嫣嫣便要神伤魂断,假若有一天,少龙发觉斗不过吕不韦,我大楚之门永远为你打开的。”

    美人恩重,尤其想起她凄凉屈辱的过去,项少龙心中一热,低头找到她灼热的香唇,痛吻一番,大兴感触道:“我很少会对男女之事生出悔意,但却知将来的某一天,我必会因错过和你同衾共枕的机会,和不能享受那种无声胜有声、**一刻胜千金的良辰美景而心生悔恨。”

    李嫣嫣心神皆醉道:“没有人比你的情话更好听,不过何用后悔呢?以现在的车速,到城外的码头,至少还有一个时辰,可以干很多事哩!”

    项少龙愕然道:“这似乎……嘿!”

    李嫣嫣贴上他的脸颊,凄然道:“谁会知道呢?项少龙!你不是说**一刻值千金吗?”

    项少龙搂着这位战国最年青美丽的太后,心中百感交集。他认识她只不过几天工夫,便有和她相处了半辈子的感觉,恐怕除李园外,就数自己最清楚她的遭遇和内心的世界。他仍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爱她多些还是怜惜她多一点,但无疑她的美丽已足够使他情不自禁地生出爱慕之心。最凄艳浪漫是这注定是一段不可能有结果的爱情,所以她抛开太后的尊严,不顾一切来送行和争取最后一个机会,好让生命不致因失去这一段短暂但永恒的回忆而黯然无光。忽然间,他给融化了。车厢内的一切都不真实起来,就像一个深酣的美梦。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只弥漫着最炽热的情火和爱焰。

    落日西斜里三艘大船放流东下,顺淮水望楚国另一大城钟离而去。

    项少龙找到独立在船尾处的善柔,奇道:“柔大姊在这里干么?”

    善柔没好气道:“想一个人静一静都不行吗?”

    项少龙过去试探地搂她香肩,见她只横自己一眼,再没有其他反抗的动作,放心地吻她玉颊,柔声道:“若今趟成功杀死田单,柔姊肯和我们回咸阳去吗?”

    善柔软玉温香的靠入他怀里,轻轻道:“我过惯四处为家的流浪生活,恐怕很难呆在一个地方。若天天见着同样的人,是多么乏味呢?家庭的生活并不适合我。”

    项少龙点头道:“这个我明白的,浪荡天涯,确是一种迷人的生活方式。”

    善柔奇道:“我这么说,你难道不生气吗?”

    项少龙潇洒笑道:“为什么要生气,你说的是千古不移的真理,不住重复地去做某种事或吃同样的东西,山珍海味也会变得味如嚼蜡,不过你也该到咸阳探探善兰和她的孩子,你妹子很挂念你哩!”

    善柔道:“我总会到咸阳去的。不过我答应过一个人,事完后去陪他一段日子,到时再说吧!”

    项少龙苦笑道:“是你的新情郎吗?”

    善柔低声道:“本不应告诉你的,却不想骗你。离开你后,不知是否给你挑起情芽,我有过几个男人,但没有半个可以代替你,这个我想去陪他一段日子的男人,曾冒死救下我性命,治好我的严重伤势,我对他有大半是因感恩而起的。”

    项少龙心中满溢酸涩之意,但回心一想,自己既可和不同的女人相好,善柔自然有权享受与不同男人的爱情,洒然笑道:“悉随大姊之意,就算你嫁人生孩子,也别忘记到咸阳来探我们。更须在秦王储登基加冕之前,否则可能再找不到我们。”

    善柔别过头来,定睛打量他好一会,讶道:“你这人真特别,其他男人知道我心内有另一个人,无不嫉妒如狂,只有你全不介怀,是否你根本不在乎我哩!”

    项少龙失笑道:“这又不对,那又不是,你想我怎样了?”

    善柔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道:“正因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累得我善柔没法忘掉你。那是很痛苦的感觉!可是我更不能放弃我遍游天下的理想,或者有一天我累了,会来找你们,那时你会嫌弃我吗?”

    项少龙放开搂着她的手,对江伸个懒腰,淡淡道:“不要多心,只要你七年内肯到咸阳来,定可见到我们。”

    善柔跺足道:“我不依啊!”

    项少龙少有见她这种女儿娇痴的神态,讶道:“你不依什么呢?”

    善柔一面嗔怨道:“你为何一点没有别些男人的反应,好像我来不来找你根本不当作是一回事。”

    项少龙大笑道:“你不是要自由吗?我现在完全不干涉你的生活方式,你反要怪责我,这算是那门子的道理?”

    善柔想了想,“噗哧”娇笑,扑上来搂贴他,仰起如花俏脸,媚笑道:“你和所有人都不同,难怪我在乎你。”

    项少龙柔声道:“柔大姊好好去享受你的生命吧!那是每一个人最基本的权利。若说我不妒忌,只是骗你。可是我觉得没有权去管束你,因而压下私心,尊重你的自由。”

    善柔感动地道:“这是我首次由男人那里听回来像样点的说话,但你会不会因这而不似以前般那样疼人家呢?”

    项少龙坦然道:“我对你的疼爱是永不会改变的,但却会迫自己不去想你那么多。因为我会很自然的想到你可能正搂着另一个男人,那会使我心中非常不舒服,人总是自私的。”

    善柔柔情似水地道:“你倒坦白得很,事实上我也因同样的理由很怕想起你,我真后悔告诉你事实。直到与你分手,人家才知道一点都忘不掉你。”

    项少龙柔声道:“既然是事实,我和你只好接受。晚膳的时间到了,我们回舱好吗?”

    善柔倔强地摇头道:“不!我有点怕终有一天会失去你对我的爱宠。”

    项少龙失笑道:“大姊莫要骗我,你怎会是这种人?你只是不甘心我对你和别个男人的事并没有你预期中的反应,所以迫我投降吧!”

    善柔跺足道:“我恨死你,快说你妒忌得要命。”

    项少龙笑弯了腰道:“好了!我快妒忌死了。”

    善柔欣然道:“这才像样!嘻!我刚才的话全是骗你的。根本没有别个男人令本姑娘可看得上眼,但不要高兴得太早,因为那也包括你在内,来吧!”

    紧拉着项少龙的手,回舱去了。

    风灯照射下,项少龙、滕翼、纪嫣然、赵致和善柔围坐席上,研究摊在小几上描绘楚齐边界的帛图。

    滕翼道:“田单回齐的可能路线,经过我仔细思索,该不出三条。第一条是他弃舟登陆,飞骑往符离塞,再在钟离买船由水路返齐。第二条路线则在符离塞换马后,由陆路沿官道经彭城、兰陵、开阳直抵齐境。第三条路线可迂回曲折多了,是取东路经羽山返国。我在图上画下不同的色线,大家一看便明。”

    项少龙等正玩味着那三条路线,善柔断言道:“不用想了!田单这人最贪舒服,选的定是水路。兼且钟离的城守夏汝章与他一向关系亲密,而田单更不知道我们会咬着他的尾巴追来,岂会舍易取难。”

    纪嫣然道:“若是如此,说不定我们抵达钟离之时,他仍未登船呢?”

    各人点头同意,因为当天田单诈作坐船到城阳去,逆流往西,远离寿春十多里后弃舟登陆,又要到乡间购买可供百多人策骑的马匹,再绕道东往符离塞和钟离去,如此一番转折,自然要多费时间。这人确非常狡诈卑鄙,诓了春申君去作刺杀徐先的行动,立即溜走,任得楚人自己去应付一切后果,而他却可安然置身事外。

    赵致道:“我仍有点不明白田单为何这么急赶回去?”

    纪嫣然忽地色变道:“不好!我看田单是要对付燕国。”

    滕翼一震道:“太子丹危险了!”

    项少龙明白过来。吕不韦和田单的勾结,完全筑基在利益之上。吕不韦最怕的是东方六国的合纵,所以一直向田单示好,希望齐国不但置身于合纵之外,还可破坏其他五国的联盟。最近的五国联军压境而来,秦军几乎无力相抗,更坚定他的策略。同时他亦知道楚国由于曾有切肤之痛,最终都不会任由三晋给秦蚕食,于是舍楚而取齐为盟友。田单不是不知道吕不韦的野心,但他更知道靠人不如靠己的道理,只有齐国强大,才是唯一的出路。际此战争的年代,成为强国的方程式就是蚕食他国、扩张领土,摆在眼前的大肥肉是因与赵国交战以至实力大为削弱的燕国。田单对吕不韦当然不安好心,像这回他要刺杀徐先,使秦国内部斗争更趋激烈,于齐实是有利无害。而吕不韦当然须有回报,其中之一是把太子丹害死于秦境内,燕国失去这中流砥柱式的人物,无论士气和实力两方面的打击都是难以估计,田单可更轻易侵占燕人的土地。忽然间,他们弄清楚田单和吕不韦的阴谋。

    纪嫣然肃容道:“这次我们若杀不了田单,燕国就完了。”

    善柔咬牙道:“这次他绝逃不掉!”

    纪嫣然道:“钟离的夏汝章既与田单关系密切,说不定会在打听到我们行动后向他通风报信,着他改由陆路逃走,那时要追他将更困难。”

    项少龙心中一动道:“既是如此,不若我们将计就计,故意吓夏汝章一吓,弄清楚田单在哪里后,他休想活着回齐国。”

    两日后午前时分,三艘大船,驶进钟离的主码头,夏汝章闻报而来。负责管理舰队的楚将叫李光,是李园的心腹,人极精明,得到项少龙的指示,下船在码头处和他会面。

    让夏汝章看过李嫣嫣签发的军令和文件,李光低声道:“这次我们东来,负有秘密任务。”

    夏汝章吓了一惊道:“究竟是什么事?”

    李光把他拉到一旁道:“寿春的事,将军该早有耳闻。”

    夏汝章苦笑道:“不但风闻,昨天还收到正式的通知,想不到春申君会落得如此收场,他是临老糊涂。”

    李光道:“他不是临老糊涂,而是误信奸人之言,不但派人刺杀秦人来吊祭先君的使节,还意图谋反,太后和李相对此非常震怒,故命我等率军来追捕此人。夏将军该知我所指的是何人吧!”

    夏汝章神色数变,沉声道:“李将军可否说清楚点?”

    李光道:“除了田单这奸贼还有何人,夏将军有没有他的消息呢?”

    夏汝章的手脚颤一下,困难地哑声道:“没有?”

    李光心知肚明是什么一回事,却不揭破。低声道:“田单必是由水路逃走,夏将军请立即命人给我们三艘船预备一切所需的补给,我希望于黄昏时可以起航。”

    夏汝章当然不迭答应,李光再不理他,返回船上去。夏汝章吩咐手下后,匆匆回城去了。项少龙等早潜入城里,同行的还有穿上男装的纪嫣然、善柔、赵致三女,滕翼、荆善、乌光、乌言著、乌舒等十八铁卫和李光的副将蔡用,由于他们有正式的通行证,进出城门全无问题。夏汝章回城后,马不停蹄赶回府里去。光天化日下,将军府又门禁森严,项少龙等只好望高墙兴叹,分散守着各个出口,等待黑夜的来临。幸好不到半个时辰,换上便服的夏汝章与两名家将由后门溜出来,往南门驰去。众人大喜,远远吊着。夏汝章直出南门,穿林越野,到黄昏时分,来到一座密藏林内的庄院。林外有河自西北而来,在五里外的下游处汇入淮水,往东流去。那处尚有个小码头,泊着四艘大型渔舟。众人大喜。

    滕翼道:“我负责去收拾码头和船上的人。三弟入庄对付田单,小心点,田单的亲随不是好惹的人。”领一半铁卫,往码头去了。

    项少龙吩咐纪嫣然道:“嫣然带致致留在庄外,以弩箭阻截或射杀逃出来的人,我和柔大姊潜进庄内,看看田单是否在里面。”

    纪嫣然答应一声,与其他人散开去。项少龙向善柔打个招呼,迅如鬼魅般潜入林内,不一会无惊无险来到庄院东墙外的草丛处。这座庄院由于高墙环绕,到近处反瞧不见内中的情况。此时夜色早降临大地,天上群星罗布,月色迷朦,只庄院处透出黯弱的灯火。两人借攀索跨过高墙,悄无声息的落到墙后方形的露天院子里。项少龙和善柔攀上最接近的房子的屋脊,屋宇重重,一时不知从何处入手。

    善柔凑到他耳旁低声道:“田单最爱住向南的屋子,让我们到那一座看看。”

    项少龙循她指示瞧去,庄院南处是一片园林,花木池沼,假山亭榭,相当幽美,一道小溪,在园内流过,有石桥跨过小溪,另一边有好些楼台房屋。看庄院便知是权贵避暑避静的庄院,极有可能是夏汝章的产业,借来给田单暂住。两人也不打话,一口气越过数重屋宇,落到园中,小桥另一边隐有人影人声,两人不敢大意,绕到远处,凭着飞索,由树顶横过抵达小溪对岸另一棵高树上,再落回地上,避过守卫,攀上一座灯火通明的屋宇顶上。人声由下面传上来。

    田单的声音道:“此事是否当真?照理李园该斗不过春申君才是。”

    另一把应是夏汝章的声音应道:“绝对不假,昨天我正式收到太后的命令,着我严守关隘。并谕示李权、李令、斗介和成素宁均被斩首示众。”

    两人听得大喜,不由对吻一口。千辛万苦下,终追上田单老贼。

    田单默然半晌,冷哼道:“李园好大胆子,竟敢派人来追杀我,汝章!不若你随我返齐。”

    夏汝章叹道:“我的亲族和家业都在这里,怎能说走就走?这事容后再说。现在最重要是如何安排田相安然返国。”顿了顿续道:“他们猜你取水路返齐,假若田相由陆路离开,将可教他们扑个空。我看田相不要再等待旦楚将军,只要田相平安回齐,谅李园有个天大的胆子,亦不敢损旦楚他们半根毫毛。”

    项少龙再没有兴趣听下去,再吻善柔一口,道:“二哥该收拾了码头的人,我们现在要制造点混乱,准备好了吗?”

    善柔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低声道:“当然准备好了,我等足十多年哩!”

    项少龙扬手发出讯号火箭。点燃了的烟火冲天而起,在天上爆出一朵血红的光花。

    项少龙和善柔以劲箭强攻,伏在屋脊居高临下,连续射杀十多人,滕翼等已破门攻入庄内。两人不见田单由屋内逃出,立即想得是什么一回事,迅以攀索由天窗跃入屋内,很快找到田单等人遁走的秘密地道的入口,忙追了进去。地道宽敞笔直,以木柱和泥板固土,还设有通气孔,设置周详。两人不敢燃亮火把,贴壁摸黑前行,不一会由另一端洞口钻出去,原来位处树林边缘,林外就是那小码头,渔舟全给沉到水里去,十多道黑影,正沿岸往上游逃去。项少龙再发出讯号火箭,偕善柔全速追前。一阵狂奔,对方六个人堕后下来,拔出长剑,掉头杀至。项少龙哪有闲暇和他们胡缠,拔出飞针,借夜色掩护,两手连挥,六人纷纷倒地。前方剩下的七个人想不到他们如此厉害,己方六人连挡他两人一阵子都办不到,一声发喊,离开河岸,分散往河旁的小坡和密林逃去。项少龙再发两针,登时又有两人倒地,善柔发了狠性,掷出飞刀,另一个刚奔上土坡的人背后中刀,翻滚下来。此时善柔认出奔上坡顶的其中一人正是田单,不知哪里来的脚力,越过项少龙箭般冲上坡顶,赶上敌人。项少龙怕她有失,忙提气追上去。兵刃交击声连串响起,善柔的娇叱夹杂着对方的惨叫,迅即回复平静。项少龙来到坡顶时,交战双方经已分开,两人满身是血,善柔的左臂和右肩背均渗出鲜血。田单手提长剑,与善柔对峙,胸口急速起伏,在月照下脸若死灰。

    田单一眼瞥见项少龙,惨然笑道:“好!你终于赶上我!”

    善柔厉声道:“田单!你知我是谁吗?”

    此时蹄声响起,滕翼等手持火把,策马而来,团团把三人围在中间。

    赵致一声尖叫,扑下马来,厉喝道:“当日你诛我三族之时,曾否想过有今天的一日?”

    善柔冷叱道:“他是我的,我要亲手杀他!”

    项少龙退到赵致身旁,低声道:“让你柔姊动手吧!”

    赵致“哗”一声,伏在项少龙肩上,激动得哭起来。

    田单仍是神态从容,哈哈笑道:“我田单生平杀人无数,哪记得曾杀过什么人?项少龙!算你本事,我田单服你了!”

    反手一抹,剑锋在颈上拖过,往后倾跌,当场毕命。善柔全身抖颤起来,跪倒地上。赵致扑过去搂紧她,两女抱头痛哭,哭声响彻林野。一代枭雄,终于陨命。

    滕翼跳下马来,割下田单首级,大喝道:“我们走!”

    项少龙心中一片茫然,那是难以形容的感觉。一方面固因善柔姊妹和滕翼得报灭门大仇而欢欣,自己也完成本是不可能达到的目的。但看着千古名传的人物自刎眼前,总有些失落的感觉,又隐隐感到不对劲,田单竟是这么容易被干掉吗?

    回船后,立即起航回寿春去。那晚众人喝得酩酊大醉,次日睡了整天,先后醒过来。项少龙头重脚轻地来到舱厅,三女正在喁喁细语,神色欢畅。

    赵致喜叫道:“项郎!柔姊肯陪我们回咸阳哩!”

    项少龙大喜道:“那天你说的是骗我了!”

    善柔摆出娇蛮样儿道:“早说过是骗你的,想来真气人!你竟一点不着急。”

    纪嫣然笑道:“柔姊莫要气恼,我们的夫君大人什么事都藏在心内,口硬心软,你切莫见怪啊!”

    善柔不屑道:“他是你们的夫君大人吧!与我善柔何干?”旋又“噗哧”娇笑,送他一个甜蜜的笑容。

    众人知她性格,当然没人会对她的说话认真。逆流而上,舟行转慢。比来时多费一天,始抵寿春。项少龙因答应庄夫人路经滇国时花几天时间去看她,所以没有停留,直赴城阳。登岸后,与等候他们的精兵团会合,南下往滇国去。

    陪庄夫人母子回滇是新委任为将军的楼无心,率领八千楚兵,已收复大部份由叛军占领的地方。滇人知庄保义回来,纷纷起义,组成新滇军,聚众二万人,与楚军把滇都高泽重重包围。高泽地处高原,背山依势而筑,形势险要,兼之水源粮食充足,联军一时莫奈他何,还折损了数千人。众诸侯国见夜郎王新丧,纷纷发难,且兰王更率众攻入夜郎国都,另立新主,凯旋而回,夜郎人从此再无力欺压邻国。项少龙等抵达高泽的联军营地,攻城军刚吃了一场败仗,死伤枕藉。楼无心和庄夫人知项少龙守诺而来,大喜过望,把众人迎入营里。楼无心欲设宴为众人洗尘,给项少龙婉言拒绝,立即在主帐内举行会议,研究破城之法。

    听罢楼无心细说高泽城的形势和环境后,项少龙淡然道:“此城最厉害处是靠山之险,我们就由这处入手,保证三天后便可破城,因为世上没有一座山是爬不上去的。”

    庄夫人、楼无心等将领无不瞪目以对。

    当晚项少龙等漏夜行军,来到高泽城背靠的大石山后,结营布阵。到次日清晨,项少龙和滕翼研究山势,拟定五条路线,派人攀上去设置固定的铁圈,布置攀索。这些都是精兵团久经训练的基本项目,设备齐全,到天黑之时,项少龙等已可借攀索和嵌入石壁的脚蹬,迅速来到巉岩不平,杂树丛生的山顶上。广达七、八里的高泽城,在脚下延展开去。而楼无心则指挥大军,日夜攻城,好引开叛军的注意力。喊杀和矢石破空之声,不绝于耳。纪嫣然三女这时亦爬上来,娇喘细细地蹲在项少龙和滕翼之旁。此处离下面足有七十丈的距离,普通人看下去确是触目惊心,但对一向以乌家牧场附近比这处高出足有三倍的拜月峰作练习场地的精兵团员来说,这座石山实属小儿科之极。

    滕翼一声令下,身手特别了得的荆善、乌舒、乌言著和丹泉四人,立即由垂下的攀索往下落去,找到落足点,再设置钉圈,设置新的攀索。他们的设备依足二十一世纪爬山专家的设计,靠着腰间的套圈,向下滑去,快若闪电,似玩游戏般轻松容易。刹那间四人抵达山脚的草丛内,与高泽城南的后城墙只隔了一条护城河。城墙上的守卫都到了另三堵城墙协防,只在几座哨楼处有人把守,但都看不到灯光难及的暗黑下方。滕翼再度发令,乌家特种战士照足平时训练,借着峭壁上杂树的遮蔽和夜色的掩护,一批批往下滑去,此时荆善等四人穿上水靠,渡过护城河,设置横渡河上的索子。

    纪嫣然凝望城内像蚁般忙碌的守城军民,道:“单看情况便知道它只是一个靠武力维持的政权,居民都是被鞭子强迫去做搬运的劳工。”

    众人仔细一看,果如纪嫣然所指,城民只是在监视和鞭打下被迫负起种种守城的任务,一派无可奈何神气。一队人策马由另一端巡逻过来,提着风灯往城下和后山照射。众人吓了一跳,纷纷躲起来,荆善四人伏到墙脚处,最糟是那四条横过河面的长索,只要对方稍为留神,定可发觉。索子虽漆上了不会反光的黑油,终非是隐形之物。项少龙人急智生,当那批人的灯光快要把索子纳入光照晕里,撮唇发出一下尖锐的夜枭叫声。那些人自然举灯往后山照来,当发现不到什么,早越过索子,迅速远去。众人抹了一把冷汗。

    善柔凑过来道:“算你这家伙有点办法!”

    荆善等射出钩索,挂上城头,迅速攀上去,灵活如猴,分别潜往解决哨楼内的守卫。乌家战士一批一批的渡河攀城,动作敏捷,干脆利落,表现出惊人的效率。项少龙看得自豪不已,纵是二十一世纪的特种部队,也不外如此水平。此时有近千人落到山脚,到达城上者则取出弩箭,扼守城墙上所有战略位置。

    滕翼低笑道:“二哥手痒,要先行一步。”

    项少龙道:“一起下去吧!”

    当项少龙等抵达墙头,过千乌家精锐分作四组,准备沿城墙分左右两方杀过去和攻进城内。滕翼射出讯号火箭,通知攻城的楼无心他们已成功进入城内。项少龙派人把守各个登城的关口,领着三女和五百战士,来到城内。滕翼则负责占领墙头。号角声起。

    蓦地全体战士齐声呐喊道:“城破了!城破了!”

    城内军民一齐愕然,杀声震天而起,只见后城墙处高插“庄”字大旗,数以百计的战士从城墙上飞将军般杀下来。

    被迫的城民一声发喊,丢下正搬运的滚木石头等东西,四散逃走,还大嚷道:“城破了!城破了!”

    混乱像瘟疫般散播开去。项少龙等由城墙的梯级蝗虫般涌下来,弩箭如雨飞射,敌兵纷纷倒地,转眼控制了后城门的广场和附近的建筑物。项少龙命人打开城门和放下吊桥,同时指挥手下占领屋顶,布防坚守。冲前来的敌人都给射回去,己方的人却源源不绝从城门涌进城来,还送进长矛高盾等重武器。滕翼等趁敌人阵脚大乱之际,势如破竹地攻占西北各小半截城墙。楼无心的攻城队伍则全力攻击东门,把敌人的主力牵制在那里。占领了西北城墙的己方部队,居高临下,以强弓劲箭,廓清在城内下方奔走拦截的敌人。项少龙见时机已至,挥臂发令。一排排的乌家战士,在劲箭的掩护下,持矛挺戟地往东、西、北三门杀去,战况凄厉惨烈。

    墙上的乌家战士又高喊道:“弃械蹲地者不杀!弃械蹲地者不杀!”不断重覆,当然是学过现代心理战的项少龙想出来的妙计。多处房舍均着火焚烧,烈焰从屋顶冒起老高,再往四方房舍蔓延开去,把整座城沐浴在火光之内,浓烟蔽天,星月黯然无光,守兵纷纷抛兵弃甲,与城民一批一批的蹲在城角或广场通衢之间,士气全消。城内已成混战之局,乌家战士结成一个个组织严密的战阵,不住扩大占领的范围。城墙上的战士更不断挺进,杀得顽抗者血流成河,尸伏墙头。受伤者均被迅速运返南墙,由专人救治,一切井然有序。这次是这支特种部队首次在大规模战争中初试身手,果然非同凡响。

    在一批盾手和箭头阵下,项少龙领着三女和十八铁卫,成功破入内城,此时西、北两门刚落入控制中,并打开城门,让己方人马狂涌入城。守内城的敌兵苦苦抵抗,项少龙等冲杀进去,不半晌突破内城门的防守,朝王宫杀去。敌兵知大势已去,纷纷弃械投降。项少龙使人把降兵集中到一处看管,楼无心和庄孔率领数千精兵,冲了进来,两股人马会合,更是势如破竹,不到一盏热茶的工夫,攻进王宫内。宫内乱成一片,哭声震天,宫娥妇孺搂作一团,抖颤求饶,守兵则纷纷跪地投降。项少龙心生怜惜,着人好好安抚和照顾他们。

    “砰!”主殿门被硬生生撞开来,一群三十多个敌方将士,举剑团团护着中间一名身穿王服、头顶高冠的青年,气氛悲壮激烈。外面的喊杀打斗声逐渐疏落,显示高泽城已落入攻城军的手上。项少龙等在这群人前重重排列,数十张弩箭直指殿心的敌阵。

    庄孔大喝道:“立即投降,否则杀无赦!”

    那王服青年昂头喝道:“我乃李令之子李期,宁死不降!”

    楼无心凑到项少龙耳旁道:“此子作恶多端,曾奸淫妇女无数,死不足惜。”

    项少龙苦笑道:“你倒知我心意,这处由你主持吧!”

    叹了一口气,招呼三女掉头走出殿外,后面传来密集的箭矢破空声和惨叫声,然后一切渐归静默。

    收复高泽的三天后,项少龙辞别依依不舍的庄夫人母子和尤氏姊妹等人,赶回咸阳去。这次入楚可说是收获完满,不但成功杀死田单,又为楚国和滇国做了好事。但由于徐先的生死未卜,太子丹被陷咸阳,故众人凯旋而归的气氛大为减弱。老朋友安谷傒亲自把他们迎入关内。项少龙见秦军人人臂缠白纱,心知不妙。

    果然安谷傒惨然道:“徐相遇袭重伤,死在返回咸阳的归途中。”

    项少龙涌上滔天恨意,吕不韦确是比豺狼更恶毒,为一己私利,完全妄顾秦国的大局,凡是阻碍他的东西,都不择手段地加以清除。自己和他本是有恩无怨,只因庄襄王、朱姬和小盘亲近他,就要来害死自己。现在又以卑鄙手段置徐先于死地,更教人切齿痛恨。

    安谷傒叹道:“此事已证实是春申君所为,楚人虽把春申君首级送上,又允割让五郡以求和,但我们岂肯就此罢休?”

    项少龙与他并骑而行,痛心地道:“若是如此,就正中吕不韦的奸计。现在他是要利用国家危急的形势,扩大自己的权力。杀徐相的真凶是吕不韦,春申君只是被他扯线的傀儡吧!”

    安谷傒色变道:“什么?”

    翌日项少龙立即起程,赶回咸阳去。十八日后,咸阳终于出现眼前。这时刚过立冬三天,气候转寒。不知不觉间,他们离开咸阳足有五个月。精兵团自行返回乌家牧场,而项少龙、滕翼,纪嫣然三女和十八铁卫则强撑着劳累的身体,回到咸阳城去。入城时又听到另一个不幸的消息——鹿公病倒了,病是给气出来的。徐先遗体运回咸阳,鹿公对尸狂哭,当场晕倒,自此一病不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项少龙等急匆匆赶往上将军府去。踏进府门,大感不安。府内挤满了王陵等将领大臣和鹿公的亲族,哭声阵阵。

    项少龙还以为鹿公已去世之时,王陵把项少龙拉进内堂去,沉痛地道:“快去见上将军最后一面!他一直牵念着你,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项少龙热泪夺眶而出。忽然间,他知道事实上他不但把鹿公当作一位可敬的朋友和长者,深心中还把他当作亲人,对他有种儿子对父亲的亲切和依恋。

    鹿公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困难地呼吸着。小盘站在榻旁,紧握他的手,神情肃穆得教人吃惊。鹿丹儿跪在榻子的另一边,哭得昏天黑地,两位看来是她长辈的贵妇在照顾她。荆俊、昌文君、昌平君、吕不韦、管中邪、李斯、嫪毐等全来了,守在门外处。众人见到项少龙,都露出惊喜神色。

    吕不韦还摆出欣然之貌,搂上项少龙肩头,低声道:“少龙回来就好了,快进去见上将军最后一面。”

    项少龙恨不得立即把他宰了,想挣开他的搂抱,吕不韦放开他。

    荆俊扑上来,抓着他肩头,叫了声“三哥”,忍不住失声痛哭,闻者心酸。

    小盘龙躯一震,别过头来,见到项少龙,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神态却是出奇的平静,只缓缓道:“太傅快进来!”

    榻上的鹿公“啊”的一声,醒转过来。

    小盘沉声道:“扶丹儿姑娘出去。”

    鹿丹儿站起来要抗议,双腿一软,昏倒在两妇怀内,荆俊忙冲了过去,把她抱离现场。

    项少龙移到榻旁,此时房内只剩下小盘和项少龙两人,由于小盘没有命令,其他人不敢进来。唯一敢在这情况下闯入去的吕不韦又心中有鬼,选择留在房外。鹿公猛一睁目,眼光扫过两人,脸上现出一片红晕,竟挣扎要坐起身来。项少龙和小盘对望一眼,均感不妙,知他因见到项少龙而回光反照,命难保矣。两人扶他坐起来。

    鹿公眼角泻下热泪,哑声道:“徐先是否被那奸贼害死的。”

    项少龙凄然点头,热泪不受控制的淌下来。

    鹿公分别紧抓着两人的手,颤声在两人耳边道:“保储君,杀奸贼,为我和徐先报仇,紧记!紧记!”

    随即咽下最后一口气,撒手归天。

第十二章 势力平衡

    不见半年,小盘更成熟了,更懂隐藏内心的感情。离开上将军府,项少龙随小盘返回王宫。滕翼和纪嫣然等返回乌府去,至于鹿公的身后事,交由小盘派来的司礼官全权负责。

    到书斋内只剩下小盘和项少龙之时,小盘一掌拍在几上,狂怒道:“这奸贼万死不足以辞其咎。”

    项少龙颓然在他下首坐下来,沉声道:“为何会派徐先到寿春去呢?”

    小盘似怕给他责怪地解释道:“吕不韦力陈必须连楚齐攻三晋的策略,坚持遣派徐先去与楚人修好,又要我娶楚公主为后。太后不知是否受嫪毐所惑,与王绾、蔡泽等大力吕不韦,我迫于无奈下,只好同意。当时只以为吕不韦是想把徐先调离咸阳一段时间,使鹿公不敢动他,哪知楚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袭杀代表寡人的使节。”

    项少龙首次对朱姬生出怨恨,默然无语。鹿公、徐先、王龁,一向是军方三大支柱,现在只剩下王龁,此人又倾向吕不韦,辛辛苦苦建造出来的形势,竟毁于一夜之间。军方重臣中,勉强还有个王陵是站在他们的一方。其他的如蒙骜则是吕不韦直系分子,杜璧心怀叵测,局势之险,是来秦后从未有过的。

    小盘叹道:“现在最令人烦恼是徐先死后空出来的左丞相一职,吕不韦举荐王绾,太后亦倾向他的提议,我实在很难反对。论资历,除蔡泽外,没有人比王绾更有当左丞相的资格。”

    项少龙道:“此事关系重大,无论用上什么手段,我们绝不容许左相之位落到吕不韦的人手上,否则秦室不出三年将成吕不韦的囊中之物。”

    转向小盘道:“储君心中有什么人选?”

    小盘道:“若任我选择,我会破格提升李斯,此人的才能十倍胜于王绾。”

    项少龙摇头道:“论能力,李斯完全没有问题,可是他却非秦人,纵使没人反对,也不该在你阵脚未稳时如此提拔外人,徒令秦人离心。”

    小盘默然片晌,点头道:“师傅说得对,眼前确不该这么做,唉!你回来就好了!终有人可为我拿主意。”

    项少龙道:“你已做得非常好,把事情拖到现在。”站了起来,来回踱步,可是脑中仍是一片空白,喃喃道:“这个人选,首先须是秦人,且是我们可绝对信任的,另一个条件是他年轻而有大志,不会轻易让吕不韦收买过去,同时要很清楚我们和吕不韦的关系,又要得到军方的,这个人到哪里去找呢?”

    小盘叹道:“这个人就是师傅你,但我却知道你定会拒绝的。”

    项少龙一震道:“我想到了,此君就是昌平君!”

    小盘愕然半晌,捧头道:“他是否嫩了些儿呢?”

    项少龙道:“当然是嫩了点,但这一招却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明的是昌平君,暗的却是李斯,昌平君乃王族公卿,王绾很难和他争持。”

    小盘一头雾水道:“明修栈道这句话我大概明白,陈仓却是什么东西?”

    项少龙暗骂自己又说错话,因为这是发生在很多年后的楚汉相争之时,小盘自然不知道,胡诌道:“那是指一个陈旧空置、不为人所注意的仓库,总之实际上是由李斯当丞相,昌平君则是站出来当幌子。”

    小盘仍在犹豫,苦恼地道:“可是昌平君的宝贝妹子正和管中邪过从甚密,若嬴盈嫁了给管中邪,会否出问题呢?”

    项少龙道:“若在以前,多少会有点问题。但只要让昌平君兄弟知道徐先是被吕不韦害死,那就算管中邪娶了他兄弟的娘都没有用。”

    小盘捧腹苦笑道:“师傅莫要逗我,现在实不宜大笑。”

    项少龙想起徐先和鹿公,意兴索然,肃容道:“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必须把王翦调回来,凭他来对抗王龁、蒙骜和杜璧,我敢断言他必可成为我大秦军方的中流砥柱。再配以桓齮,辅以王陵,会比徐先和鹿公更厉害。”

    小盘霍地站起来,道:“太后那关怎么过?她会以昌平君经验未够而拒绝此议。”

    项少龙呆了顷刻,断然道:“此事由我亲自去和她说。”

    小盘摇头道:“太后已非以前的母后,目下太后对嫪毐更是迷恋,且觉得我愈来愈不听她的话。我看师傅对她的影响力已大不如前。而吕不韦现在很拉拢嫪毐,否则母后不会吕不韦。”

    项少龙微笑道:“那我便和嫪毐说吧!我才不信他肯让吕不韦总揽大权,现在我回来了,他再非孤掌难鸣,该有背叛吕不韦的胆量。”

    小盘点头道:“一切照师傅的意思去办,假若所有方法都行不通,索性把吕不韦和管中邪召入宫来,由师傅安排人手,把他们用乱箭快剑一股脑儿杀了,然后随便派他们一个罪名以收拾残局。”

    项少龙苦笑道:“此乃下下之策,现在大部份兵力集中于蒙骜手上,这么做谁都不知会惹来什么后果,而且宫内处处是吕不韦的眼线,一个不好,吃亏的会是我们。”

    小盘叹了一口气,说不出话来。项少龙想起太子丹,问起此人情况。

    小盘若无其事道:“吕不韦把他请到新相府去,竟把他扣押起来,现时生死未卜,而他的手下就给软禁在宾馆处,不准踏出大门半步,由管中邪的人负责看管。我觉得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要烦的事又太多,所以一直没有过问。”

    项少龙愕然看着他,心底直冒寒气。秦始皇毕竟是秦始皇,讲功利而淡仁义。只看小盘的神态,知他一点不介意吕不韦杀了太子丹,好除去统一天下的其中一个障碍。想到这里,已知若要打动小盘,使他在此事上帮忙,惟动之以利。想了一会,长叹一声道:“储君这样做,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小盘一呆道:“有问题吗?”

    项少龙正容道:“假若储君对此事不闻不问,那储君在田猎平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威望,将会尽付东流,使人人知道现在咸阳作主当家的人是那臭仲父吕不韦。所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人家远道来吊祭你王父,竟硬给吕不韦把人拿去,罪名却由你承担。以后东方六国还肯信你这不守道义的人吗?”

    小盘愕然道:“为何师傅说的话和李斯说的如此近似?看来果然有些道理。但太子丹说不定已给吕不韦杀了哩!”

    项少龙摇头道:“吕不韦怎舍得这么容易杀死太子丹。此事摆明是针对我而来,另一方面则好让死鬼田单可对付燕国。”接而冷哼道:“莫傲给我当众弄死,去了老贼的首席军师,使他颜面受损,以他这么好胜心重的人怎下得这一口气。但又苦无直接对付我的方法,惟有从太子丹处入手,最好是我强闯相府要人,那他就可布局杀我又或治我以罪。”

    小盘冷静地道:“此事暗中得到母后的,因为鹿公和徐先曾多次提出异议,都给母后和吕贼压下去。嘿!我也很难置喙啊!”

    项少龙大感头痛,小盘说得对,不见大半年,看来朱姬真的变了很多。

    小盘道:“由明天开始,师傅务要参加每天的早朝。唉!现在愈来愈少人敢反对吕不韦。”又道:“应否把安谷傒调回来呢?”

    项少龙摇头道:“现在我大秦的重兵全集中在疆界,七成落到蒙骜、王龁和杜璧的手上,其他则操于王翦和安谷傒之手,假若将两人全调回来,我们将变得外无援应,故万万不可。”顺口问道:“桓齮的应变部队弄出个什么规模呢?”

    小盘爽快答道:“桓齮和小贲两人亲自到各地挑选人材,现在已组成近万人的新军。李斯给这支军队找了个名字,叫做‘速援师’,听起来也过得去吧!”又冷哼道:“但吕不韦却对桓齮诸多留难,表面什么都答应,其实却是阳奉阴违。我想把李斯再升一级当军政院的司马大夫,却给太后和吕不韦硬挡着,使寡人动弹不得,师傅定要为我想办法才行。”

    项少龙大感头痛,没有了徐先和鹿公,而对方则有蒙骜和王龁,自己对用军和施政又一窍不通,怎斗得过吕不韦?想到这里,心中一动,暗忖假若能把蒙骜争取过来,一切问题可迎刃而解。此事虽是困难,但因吕不韦曾有杀蒙骜两子之心,所以要策反他并非绝无可能,但定要由蒙武、蒙恬两兄弟处入手。触动灵机,心中已有计较。

    项少龙总结道:“暂时当务之急,是要把左相国之位弄到自己人手上,同时把王翦委以重任,以代替蒙骜、王龁两人,至于太子丹的事交由我处理。”

    再商量了一些细节,特别是关于太子丹方面的事,项少龙离开小盘的书斋。踏出斋门,一时间不知该到哪里去才是。最渴望的本是返乌府去见赵雅,但道义上则理该去慰问太子丹的手下徐夷则等人,而关键上最应见的人却是嫪毐,好煽动他联手对付吕不韦。

    一颗心七上八落之时,李斯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项大人!”

    项少龙回过神来,大喜道:“李兄!”

    李斯一把扯着他,通过侧门步往御园去。此时是午后时分,天上乌云密布,似正酝酿着一场大风雪。

    到了一座小亭里,李斯放开他,颓然道:“吕贼很有手段,几下手脚,我们又处于下风。嘿!已干掉田单吗?”

    项少龙点了点头。

    李斯立即双目放光,兴奋地道:“此事对我大秦统一天下,势将大大有利,而吕不韦再不能与田单互为声援,以操控东方六国。”

    项少龙乘机问道:“现在吕不韦手上除了军方的蒙骜和王龁外,尚有什么实力呢?”

    李斯道:“比较起来,军队方面反是吕不韦最弱的一环,至少在咸阳城我们的力量便要较他为优。”

    项少龙眉头大皱道:“我对朝廷的机制非常糊涂,李兄可否解释一二。”

    李斯愕然看他好一会,点头道:“若真要详说清楚,恐怕项大人今晚不用回家,但简单来说,最主要可分三个阶层,最高层的当然是政储君,加上像我这般的辅政小臣,成为内廷,嘿!只是内廷已非常复杂。”

    项少龙道:“我对内廷反为最清楚,李兄不用解说,储君以下是右丞相和左丞相,究竟两人职权上有什么分别?”

    李斯耐心解释道:“这要由孝公时商鞅变法说起,当时国君下设庶长和大良造,至惠文王之时,商鞅的大良造兼庶长集军政于一身,功高震主,惠文王忌之,遂将商鞅车裂于市,从此集权于君,再置相以代庶长制,置将以代大良造制,把政军分开来。而相则为百官之首,后来又因丞相职务过重,分为右丞相和左丞相,大致上以右丞相管政,左丞相管军,故前者就像以前的庶长,而后者就是大良造。”

    项少龙听得头大起来,问道:“那为何吕不韦总要管军队的事?”

    李斯苦笑道:“军政本就难以分开来,由于左右丞相直接辅佐国君,所以凡由国君决定的事,自然须征询他们的意见,现在政储君年纪尚幼,太后又临朝亲政,形势更趋复杂。”

    项少龙更感头痛,皱眉道:“这两个丞相究竟是如何运作?”

    李斯从容答道:“左右丞相是通过四院去管治国家,四院是军政、司法、税役和工务,分由司马、司寇、司徒、司空四位大臣执掌,现时左承相管的是军政和工务,右丞相管的是司法和税役。鹿公本是司马,现在这位置自是腾空出来。”

    项少龙待要再问,一名内侍来到亭外施礼道:“太后有请项大人!”

    项少龙和李斯对望一眼,均感不妙。大雪此时开始飘下来。

    太后宫内,朱姬高坐鸾台之上,四名宫娥、四名内侍立于左右两后侧,而禁卫林列,排至殿门。

    项少龙一见这等阵仗,便知不妙。因为朱姬是一方面摆明不肯和他说私话,另一方面则显示她心向嫪毐,故不愿独会项少龙,免惹嫪毐不快。

    果然项少龙施礼平身,朱姬凤目生寒,冷喝道:“项大人,你是否不把我这太后放在眼内,一去大半年,回来后也不来向哀家请个安。”

    项少龙知道唯一招数就是以柔制刚,苦笑道:“太后息怒。只因……”

    朱姬打断他道:“任你如何解释,也难以息哀家之怒,项少龙,告诉哀家你和储君在搞什么鬼,什么事都鬼鬼祟祟,把哀家瞒在鼓里。当日田猎高陵君谋反,你们显然事前早得到消息,为何不让哀家知道?”

    项少龙心忖她是要算旧账,道:“微臣纵有千言万语,在这耳目众多的情况下,也难以向太后一一道来,难道我可直告太后先王怎样,储君怎样,吕相怎样,徐相怎样吗?”

    朱姬美目深注地看他好一会,软化下来,点头道:“好吧!所有人给我出去,谁敢偷听的话,立杀无赦。”

    转眼间,一众侍从禁卫走得一干二净,还关上所有殿门侧门。

    鸾座上的朱姬叹一口气,声音转柔道:“早知拿你没法的,说吧!”

    项少龙踏前两步,把心一横,索性在阶台边坐下来,淡淡道:“吕不韦杀死徐相,害了鹿公,假若可再置我于死地,下一个必轮到嫪大人。”

    朱姬见他竟无礼至背着自己坐在台阶处,本要出言斥责,岂知项少龙语出惊人,剧震道:“你说什么?”

    项少龙把脸埋入手掌里,沉声道:“凡是挡在吕不韦权力之路上的障碍物,早晚要给他一脚踢开。除他自己外,什么都可以牺牲,太后该比我更清楚这点。”

    朱姬的呼吸沉重起来,好一会道:“楚人把春申君的首级送来,为徐先之死请罪,这事究竟与吕不韦有什么关系?你若不说清楚,哀家绝不饶你。”

    项少龙大怒而起,猛一旋身,瞪着朱姬道:“杀死徐先对春申君有何好处?若非田单怂恿,吕不韦在背后,许以种种好处,楚人哪敢如此胆大妄为?哼!你不饶我吗?找人来拿我去斩首好了,看看我项少龙会不会皱半下眉头。”

    朱姬眼中射出森寒杀机,可是与他目光交锋不到片刻,立即败下阵来,垂下目光,轻轻道:“算我说话重了,何用发这么大的脾气哩!”

    项少龙见好即收,但横竖说开了头,断然道:“现在左丞相一位,人人眼红,假设再落入吕不韦之手,不单我项少龙死无葬身之地,太后身边的人也没多少个可以寿终正寝。”

    朱姬柔声道:“假若少龙肯当左丞相,我会大力。”

    项少龙回复冷静,微笑摇头道:“不是我,而是昌平君。”

    朱姬愕然道:“昌平君怎能服众?为何不考虑王陵?”

    项少龙道:“因为我们需要王陵代替鹿公去管军政院,好驾御王龁、蒙骜、杜璧等人,昌平君虽德龄都差了点,但他乃王族贵胄,任他为相,实是安定大秦军心的最佳方法。太后别忘记西秦三虎将已去其二,王龁不但投向吕不韦,目下的声势更不及蒙骜,世间每多趋炎附势之徒,到人人都靠向吕不韦之时,太后和储君还有立足之地吗?”

    朱姬眼瞪瞪看他好一会,颓然道:“为何我总是说不过你呢?但此事非同小可,我还要考虑一下,你退下吧!”

    项少龙知道她要和嫪毐商议,心中暗叹,却又无可奈何,怅然去了。

    嫪毐的府第位于王宫之旁,对面是宏伟如小王宫、楼阁连绵的吕不韦新贼巢,外墙高厚,入口处是座高达三丈的石牌楼,镌刻“仲父府”三个大字,只是这种与国君争辉的霸道气势,就像商鞅为惠文王所忌般,犯了小盘这未来秦始皇的大忌,必招损败无疑,只可惜那是六年以后的事。要捱过六个艰危的年头,就必须与逐渐成“奸型”的嫪毐虚与委蛇。在那出秦始皇的电影里,朱姬最后完全站在嫪毐的一边,不但与吕不韦作对,也密谋推翻自己的儿子嬴政。电影内的解释非常简单,一切归究在朱姬对嫪毐的迷恋上。但项少龙却知道最少多了两个原因,就是朱姬分别对他和小盘的因爱成恨。其原因复杂异常。

    他项少龙是因命运的不可抗拒,所以故意任得朱姬在嫪毐的爱欲操纵下愈陷愈深,致终于不能自拔。他由于问心有愧,又明知朱姬再离不开嫪毐,所以下意识地去疏远朱姬,更添朱姬的怨恨,终落至今日的田地。小盘则因一向视朱姬为母,自然地把她代替妮夫人,亦希望她像妮夫人般谨守妇道。在内心深处,他除庄襄王外,只能接受项少龙作他的父亲。现在朱姬不知自爱,恋上声名狼藉的嫪毐,一下子粉碎了他的美好印象,随之而来的失望化成深刻的憎厌,故对朱姬不但态度大改,还含有强烈的恨意,使两人关系日趋恶劣。在这种情况下,朱姬自然而然地更倾向嫪毐和吕不韦,变得像小盘正和项少龙在联手对付她那样,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实和形势。项少龙唯一的手法是挑起嫪毐和吕不韦间的冲突和争端,并使朱姬只站在嫪毐的一方,不再吕不韦。来到嫪毐的内使府,报上名字,嫪毐闻报,欣然迎出门来。

    这狼心狗肺的坏家伙一身官服,脱胎换骨般神采飞扬,隔远微笑施礼道:“闻得项大人远行归来,正想登门拜候,怎知大人竟大驾光临,下官怎担当得起。”

    项少龙暗中骂他的娘,因她竟生了这么一个丧尽天良的贼种出来。但表面当然做足工夫,迎上去拉着他的手笑道:“我刚见过太后和储君,方知咸阳发生这么多的事。来!我们找个地方仔细谈谈。”

    嫪毐显然知道他见过太后的事,不以为异地把他引到东厢去,沿途遇上多起婢仆和家将,可见他是如何风光。

    两人坐下,婢仆退出去,喝过奉上的茗茶,嫪毐道:“太后和项大人说过什么密话呢?”

    项少龙知他最忌的是朱姬对自己余情未了。若不能释他之疑,休想争得合作机会,低声道:“我告诉太后,徐先是春申君奉吕不韦之命刺杀的。”

    嫪毐愕然望着他。

    项少龙扼要地作了解释,然后叹道:“若让左相之位落入吕不韦的人手内,那时储君和太后都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嫪毐怔了一怔,沉思起来。这正是项少龙的高明处,要知嫪毐野心极大,而他的唯一凭藉是朱姬。假若朱姬失势,他不但权势尽丧,还得像以前般要仰吕不韦的鼻息做人。

    人性就是那样,未尝过甜头还好,尝过后就很难舍弃。若要嫪毐再做回吕不韦的奴材,比杀了他更令他难受。

    项少龙微笑道:“假若我没有猜错,吕不韦和管中邪现在一定用尽方法来笼络大人,就像他以前笼络我那样。”

    嫪毐瞅他一眼道:“请恕嫪某直言,项大人为何打一开始就对我那么看重?”

    项少龙以最诚恳的表情道:“原因我只可以告诉嫪兄一人,为的是太后,我和储君都希望她不感寂寞,加上我对嫪兄又一见喜欢,这样说,嫪兄该明白我的心意吧1

    嫪毐忍不住道:“项兄是否想在下你登上左相之位?”

    项少龙暗骂他以小人之心度自己君子之腹。脸上却装出不甘被误解的神色,忿然道:“若我要当左丞相,先王在位时早已当了,嫪兄该不会不知道此事吧1

    嫪毐当然知道此事,忙道:“项兄请勿误会,我只是在想,除了你外,谁还有资格和王绾争相位呢?”

    项少龙知他意动,叹道:“让我先说几句题外话,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项少龙亲手把太后和储君带到秦国来,本想就此归隐,与娇妻美婢们安享田园之福,这可说是我的梦想。岂知吕不韦这老贼多番欲置我于死地,又害得我妻婢惨死,所以我不得不与吕不韦周旋到底。吕贼授首的一天,就是我项少龙离秦之日,若违此誓,天诛地灭,嫪兄清楚我的心意吗?”

    嫪毐呆看着他,伸出手道:“我明白了1

    项少龙知他已被彻底打动,伸手与他相握,沉声道:“昌平君为左相,王陵代鹿公,嫪兄同意吗?”

    嫪毐失声道:“什么?”

    项少龙离开嫪府,领着十八铁卫,来到门禁森严太子丹寄居的行府,十多名都卫立即拦着入门之路,其中领头的都卫长施礼道:“管大人有命,任何人不得进府。”

    项少龙斜睨着他道:“见到我项少龙竟敢无礼拦阻,你叫什么名字?”

    那都卫长方知大祸临头,惶然下跪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一时没看清楚是项统领。”

    咸阳城内,可说没有人不知项少龙乃储君最亲近的大红人,又掌咸阳兵权,要动个小喽罗,吕不韦也护不住,吓得众卫全体下跪。

    项少龙哪会和他们计较,冷喝道:“给我开门!”

    众都卫岂敢反对,乖乖的把门打了开来,原来府内的广场另外驻有一营都卫军。项少龙跳下马来,吩咐众铁卫把守府门,自己则大模大样地举步入宅,都卫慑于他威势,没人敢吭半声。太子丹的大将徐夷则、大夫冷亭、军师尤之和包括败于管中邪手上的阎毒在内的十多名高手听到声息,齐到主宅大门来迎接他。见到项少龙,人人现出悲愤神色。

    到主厅坐下,徐夷则愤然道:“项大人要给我们作主。”

    还是尤之冷静,问道:“干掉田单了吗?”

    项少龙点头应是。徐夷则等均松了一口气,要知若田单仍然在世,燕国将大祸临头。

    尤之冷哼道:“怎也想不到吕不韦竟敢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把太子扣押起来,现在太子生死未卜,害得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否则纵使全体战死,亦要出这口鸟气。”

    项少龙道:“诸位放心,吕不韦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伤害太子半根毫毛,否则将失信于天下。我看他只是答应田单,要把太子扣押一段时间,好让死鬼田单奸谋得逞吧!这事包在我身上,若不能明迫着他放了太子,我暗里也要把太子救出来。好了!各位立即收拾好行李,到我乌府去,否则说不定吕贼虽肯放太子回来,但却另使手段杀了各位,仍是糟透。”

    徐夷则等见项少龙这么讲义气,完全不介意开罪吕不韦,无不感动,命人立即去收拾行装。不一会百多人集合在广场上,负责把守的都卫眼睁睁看着,却没有人敢上前干涉。此时蹄声传来,一队人马旋风般由外大门卷进来,带头的自是管中邪。

    只见他神色冷然,飞身下马,来到项少龙身前,昂然道:“项大人且慢,下属奉有仲父之命,府内之人,不准踏出围墙半步。”

    徐夷则等一齐拔出长剑,刀光剑影下,气氛立即拉紧。

    项少龙哈哈一笑道:“请问管大人有没有仲父签发的手令文书一类东西?”

    管中邪愕在当场。

    他得手下飞报项少龙闯府的消息,立即由官署赶来,根本尚未有机会见到吕不韦。强撑道:“下属奉有仲父口谕,项大人若不相信,可向仲父面询。”

    项少龙“锵”的一声拔出长剑,笑道:“那就成了。我也奉有储君口谕,来此把人带走。管大人如若不信,可面询储君。谁若敢阻我,有违君令,立杀无赦。”

    众铁卫纷纷拔剑,把管中邪和十多名亲卫围个密不通风。管中邪脸色微变,知道若再出言顶撞或拦阻,立即是血溅当场的结局。再看自己外围处一众手下,人人脸如土色,噤若寒蝉,动起手来,保证没人敢上前插手。

    再看项少龙,只见他眼露杀机,摆明想趁机会把自己除去,君子不吃眼前亏,微笑退往一旁,淡淡道:“项大人误会了,下属只是怕大人远道归来,不明现况,既是如此,此事就由仲父与储君处置。大人请!”

    项少龙暗叫可惜,还剑入鞘,微笑道:“那就最好。我还以为管大人不放储君在眼内,只忠于仲父一人。”

    管中邪心中一懔,想起吕不韦最大的弱点,是他终非秦君。所以只要秦储君有项少龙,除非吕不韦公然造反,否则不得不遵从王令。徐夷则等和众铁卫,纷纷收起兵刃,跨上马背。

    项少龙眼尾不看管中邪,领着众人驰出府门。心中一动,命乌舒把徐夷则等带返乌府,立即与其他人直赴王宫,到内廷找到正和李斯议事的小盘,施礼道:“储君若要一杀吕贼的气焰,树立君权,眼前有个千载一时的良机。”

    小盘和李斯同感愕然,面面相觑。

    储君出巡声中,百多骑禁卫在前开路,昌文君、昌平君、项少龙、李斯前后左右簇拥小盘,三百多骑声势浩荡的驰出王宫,往仲父府开去。

    刚好吕不韦由管中邪处得悉项少龙带走太子丹的人,怒气冲冲奔出仲父府,要到王宫找朱姬算项少龙的账,岂知在路上撞个正着。

    管中邪等忙避往道旁跪下,剩下吕不韦一人策马来到小盘等面前,向小盘施礼,先瞅项少龙一眼,沉声道:“未知储君要到何处巡视?”

    小盘暗骂我的事哪到你来管,表面从容道:“正是要到仲父府上去。”

    吕不韦愕然道:“储君找老臣所为何事?”

    小盘淡淡道:“听说丹太子到了仲父府盘桓,寡人忽然很想见他,仲父请立即安排他与我相见。”

    吕不韦呆了一呆,眼中闪过森寒杀意,冷然道:“丹太子近日颇有去意,不知是否仍在老臣府内。”别过头向跪在路旁的管中邪喝道:“管统领还不为储君去查看一下吗?”

    小盘与项少龙交换一个眼色,冷笑道:“仲父的说话很奇怪,人是否在府上你也不知道吗?要知丹太子是为吊祭先王远道来此,乃我大秦贵宾,如果招待不周,寡人也要担上责任。”再喝道:“昌平、昌文!你两人陪管大人去一看究竟!”

    吕不韦想不到项少龙回来后,小盘立即变成另一个人般,不但不卖他的账,还语带责怪之意。哑口无言下,昌平君和昌文君两人挟着管中邪去了。小盘一夹马腹,往仲父府驰去,大队人马继续前行,吕不韦只好随在小盘之旁。项少龙、小盘和李斯三人心中好笑,吕不韦这次最吃亏的地方,在于道理上站不住脚,所以只好哑子吃黄连,有苦自己知。道上人民见到储君出巡,纷纷拜伏路旁,向威名日盛的年轻储君致敬。尚未抵达仲父府,昌平、昌文君两人护着脸色苍白的太子丹由府内出来。

    小盘拍马趋前,哈哈笑道:“丹太子别来无恙,寡人招待不周之处,请太子大量包涵,万勿见怪!”

    太子丹见到项少龙哪还会不知道是什么一回事,说了几句客套话,向铁青着脸的吕不韦发话道:“半年多来得仲父殷勤款待,异日必有回报。”

    吕不韦知他在说反话,冷哼一声,没有回答,连演戏的兴趣都失去。

    小盘转对吕不韦道:“仲父不是要入宫吗?只不知是要见太后还是想见寡人呢?”

    吕不韦差点语塞,想不到小盘这么厉害,若说要见朱姬,摆明要在朱姬前搬弄储君的是非,但若说想见他,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尴尬地道:“老臣只是想与储君及太后商量一下左相和大司马两个职位的人选。*!”

    小盘冷然道:“寡人已有主意,明天早朝将有公布,此事不用再说,仲父请!”

    吕不韦愕然望向项少龙。项少龙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心中暗笑吕不韦终领教到未来秦始皇的霸气。

    吕不韦为之气结,小盘下令道:“我因忽然想起一事,不便久留,丹太子先由少龙替寡人好好款待,我要回宫了。”

    策马便去。昌平、昌文君、李斯等慌忙伴随。

    项少龙见吕不韦呆看着小盘的背影,淡然道:“仲父请!末将告退!”

    再不理吕不韦,领着太子丹和众铁卫走了。同时知道从这一刻起,将进入与吕不韦正面对抗的形势,再没有另外的选择。返乌府途中,路经琴清府,差点要溜进去找美丽的寡妇一叙,不过既有太子丹在旁,又记挂着雅夫人和乌廷芳等,只好把念头硬压下去。

    项少龙与太子丹回到乌府,徐夷则等做梦都想不到他转个身便救回主子,无不大喜如狂、感激零涕。项少龙心悬赵雅、乌廷芳、宝儿等,告了一声罪,把招呼太子丹的责任交给陶方和滕翼,忙往内宅走去,遇上的婢仆,见他回来,人人神情欢喜,恭敬施礼。穿过花园的回廊,竹林后的小亭处传来男女说话的声音,却听不清晰。

    他哪有理会的闲情,走了两步,脚步声响,一阵女声在竹林小径间娇呼道:“大爷回来!”

    项少龙别头望过去,原来是周薇。她可能因生活写意,丰满了少许,比之前更是迷人,盈盈拜倒地上,俏脸微红,神情慌张古怪。

    项少龙正奇怪她在与谁说话,人影一闪,往大梁接赵雅回来的乌果由竹林小径处追出来,还叫道:“小薇薇你!噢!项爷!小人!嘿!”跪倒周薇之旁,神色尴尬。

    项少龙心中恍然,知道乌果这家伙看中周薇,正着力追求。

    当日自己曾鼓励荆俊追求周薇,看来荆俊已把目标转移到鹿丹儿身上去,给乌果个*这可爱的家伙冷手执个热煎堆,心中大感欢喜。

    周薇见乌果差点是肩碰肩地贴着她跪下,先狼狈地瞪乌果一眼,惶恐道:“大爷!小薇……”

    项少龙趋前扶起两人,欣然道:“小薇不用解释,见到你两人在一起,我只有欢喜之情,哪有怪责之念。”

    周薇俏脸通红,垂头道:“大爷!不是那样哩!”

    项少龙见她说话时不敢望自己,哪还不明白她对乌果大有情意,想说话时,乌果跳起来,欢呼声中,翻一个筋斗,抓着周薇的玉臂摇晃道:“小薇薇!我说得不错吧!项爷定不会怪责我们的。”

    周薇挣脱他的掌握,大嗔道:“你快给我滚,人家要服侍大爷。”

    项少龙哈哈笑道:“小薇不用再服侍我。由今天开始,改由乌果服侍你吧!”

    言罢举步去了,留下乌果向周薇纠缠不清。快到后宅,香风扑至,田贞、田凤两人直奔出来,投入他怀里,喜极而泣,像两只抖颤的美丽小鸟儿。项少龙拥紧两人,进入大厅。乌廷芳与纪嫣然正在谈心,快两岁的项宝儿正依恋在后者的怀内。乌廷芳见到项少龙,什么都忘掉,跳起身往他扑来。项少龙放开田氏姊妹,把她搂个满怀。

    乌廷芳一边流泪,一边怨道:“你这人哪!现在才肯回家!”

    项少龙对她又哄又逗,纪嫣然抱着项宝儿过来,交到他臂弯内去。项宝儿箍着他颈项,以清脆响亮的童音叫了声:“爹!”喜得项少龙在小脸上吻如雨下,心中填满家庭的亲情和温暖。

    纪嫣然笑道:“好了!快进房看雅姊吧!她该睡醒哩。”

    项少龙知道赵雅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一震道:“雅儿怎样了。”

    纪嫣然神色一黯道:“她身体很虚弱,快去看她!她等得你好苦呢。”

    项少龙把项宝儿交还纪嫣然,顺口问道:“致致和柔姊呢?”

    乌廷芳欣然道:“她们三姊妹相会,没有闲暇去理会别的人。”

    项少龙吻了乌廷芳的脸蛋,田氏姊妹兴高采烈地左右扯着他朝东厢走去。到达其中一间幽静的房内,赵雅仍熟睡未醒,一名俏婢在旁看护。田氏姊妹识趣地拉走那名俏婢,待房内只剩下他和赵雅,他坐到榻沿旁,心中高燃爱火,仔细打量多灾多难的美人儿。赵雅明显地消瘦了,容色带着不健康的苍白,少去往日的照人艳光,却多添三分憔悴的清秀之色,看得他的心扭痛起来。

    项少龙伸手抚上她面颊,心痛地叫道:“雅儿!雅儿!”

    赵雅缓缓醒转,张开眼见到是项少龙,一声娇吟,挣扎要坐起来。项少龙把她搂入怀里,凑上她的香唇,痛吻起来。

    赵雅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把他搂个结实,热烈反应,接着仰起俏脸,欣然笑道:“我的男人终于回来,噢!为什么哭了?人家都没哭嘛!”

    项少龙倒在床上,与她相拥而眠,叹道:“雅儿你瘦了!”

    赵雅吻他鼻尖,欣然道:“我为了你那对顽皮的手着想,已每天强迫自己吃东西,还要责怪人家吗?唔!记着不可翻人家的旧账,一句都不准说。”

    项少龙见她美目异彩涟涟,心中欢喜,道:“雅儿你定要康复过来,好陪我去游山玩水,尽情享受。”

    赵雅微笑道:“我的病是不会好的,但只要在最后一段日子能和我最心爱的人在一起,老天爷再不欠我赵雅什么。”

    项少龙涌起强烈的不祥感觉,责道:“不准说这种话,你定会痊愈的,我对你的爱就是天下间最好的仙丹妙药,胜过所有大医师。”

    赵雅“噗哧”娇笑,俏眼闪亮,再献上香吻,才道:“扶人家起来吧!睡得人家累死了。”

    项少龙事实上舍不得离开舒服得他直沁心脾的榻子,无奈下把她拦腰抱起,并坐床沿。

    赵雅勉力搂着他脖子,娇柔无力道:“到外面走走好吗?看!下雪哩!”

    项少龙望往窗外,果然雪花飘降,不忍拂忤她,找来斗蓬厚披风,把她裹个结实,拥着她往院落间的小亭去,搂着她坐在石凳上,爱怜地道:“雅儿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呢?”

    赵雅贴上他脸颊,看着亭外雪白的世界,微笑道:“你是说以前吗?我感觉自己完全没有气力,坐和站会头晕,有时想起你,心会痛起来。但现在一切很好,还很想吃东西哩!”

    项少龙离开她少许,道:“我教人弄东西给你吃好吗?爱吃什么呢?”

    赵雅眼中射出海漾深情,含笑摇头道:“不!那只是一种感觉,现在我只要你抱着雅儿,让雅儿知道项少龙仍是那么疼我,雅儿已心满意足。”

    项少龙细审她的玉容,只见她脸色红润起来,一对秀眸闪烁着令人惊心动魄的奇异神采,失去了的艳光似又重现粉脸之上,心中欢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赵雅柔声道:“赵大他们对雅儿忠心耿耿,你看看有什么事适合他们的,让他们给你効力吧!他们均尚未成家立室,这心愿要靠你为雅儿完成。”

    项少龙终大觉不安,剧震道:“不准说这种话,你很快就会好过来的。”

    赵雅淡淡笑道:“看!大雪多么美丽,把人世间一切丑恶的事都净化了。雅儿有过很多男人,真正爱上的只有少龙一个,其他都忘记了。本来我在大梁早该死去,只是知道还有机会再见你,方能坚持苦撑到此刻,刚才若非你唤我,恐怕再醒不过来。少龙啊!不要哭好吗?”伸手以衣袖为他抹拭热泪。

    项少龙全身冰冷,心如刀割,柔肠寸断,颤声道:“雅儿不要吓我,你定要坚持下去,天下间尚有很多美妙的东西,等待你去品尝享受。”

    赵雅柔情似水地微笑道:“美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我还记得第一次在邯郸街头见到你,那时你衣衫褴褛,一副落魄模样,可是那种比任何王侯贵胄更骄傲的爽飒英姿,使雅儿无法按得下心中的情火。”眼中射出无比炽热神色,轻吟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记得你在人家小楼说过的两句美丽的诗文吗?那是雅儿一生人中听过最美丽动人的情话。人家之所以狠下心留在大梁,正是因着这两句话,不过最后仍是忍不住来见你。”接着死命拥紧他道:“少龙啊!你就是赵雅那滴蜜糖!求你吻吻人家好吗?”

    项少龙的心碎作万千片,神伤魂断中,封上她灼热的香唇。赵雅热烈地反应,呼吸出奇的急促。然后她软倒项少龙怀里,唇皮转冷。项少龙骇然离开她香唇,发觉她竟断了气。可是她嘴角犹挂着幸福满足的笑意,秀眸轻闭,像只是酣睡过去。但他却知道她永远都不会苏醒过来。她能延命到今天,只因要强撑着见他最后的一面!

    赵雅的逝世,使项少龙感到自己在邯郸的过去也随之而埋葬在时间的洪流里。与自己有关系的三位赵国王族美女,先后死去,每一趟都狠狠打击他,到这刻他已有麻木不仁的感觉,他实在太伤感劳累。同一天内,他目睹鹿公和赵雅的先后辞世,两者都是突如其来,教他再受不起精神和**的双重折磨!把赵雅的后事交给陶方去办理,他依赵雅遗命安抚赵大等人,实在不住,躲回房里痛哭一场,沉沉睡去。

    醒来时发觉乌廷芳蜷睡怀内,忙哄她起来,匆匆梳洗,朝王宫赶去。滕翼、荆俊、十八铁卫负责护行。现在与吕不韦的斗争愈趋激烈,随时有被伏击行刺之险,所以各人每次出入均非常小心。项少龙尚是首次参加朝会。在一般的情况下,像他这种守城的武官,根本没有参加早会的可能。禁卫、都骑、都卫三大系统,专责王城安全,在中央集权的情况下,理论上全归内廷指挥,而嫪毐的内史,则是负责联络的中间人,虽非三大军系的上司,但却有资格出席朝会。幸好项少龙另一个身份是太傅,传统上当储君尚未成年,太傅在特别钦准下,是可以出席朝会的。刚进宫门,昌平君和昌文君兄弟把项少龙截着,走到一旁说话。两人又惊又喜,显是知道了在他提议下昌平君被挑作左丞相的候选者。

    众人下马,昌平君苦笑道:“我也不知该感激你还是该揍你一顿,储君昨晚漏夜找我去说话,说你推荐我代徐相。唉!为何你自己不干呢?若你肯做左相,我们这批人无不心服口服。”

    昌文君更有点怀疑地道:“大哥若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将变成因福得祸。”

    滕翼笑道:“想不到你两个小子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反怕了升官发财,真是笑煞旁人。”

    荆俊捧腹道:“有储君和我们在背后撑你们的腰,确是不行时就打回原形好了,有什么大不了哩!”

    昌平君气道:“你们倒说得容易,吕不韦现在权倾朝野,人人均趋炎附势,争相捧拍和仰他鼻息说话。少龙你自己躲在一旁,却教我去与他抬杠作对,以后我还有安乐日子过吗?”

    项少龙搂着他肩头,淡淡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嘿!什么苦其心志,放心吧!有李斯在后面给你打点出主意,吕不韦又没有了莫傲,还怕他什么?来!我们该进去了。”

    昌平君怀疑地道:“李斯的公务这么繁忙,何来时间助我?”

    项少龙向滕翼等打个道别的手势,扯着昌平君兄弟去了。

    百官跪拜行礼中,小盘稳坐王座,朱姬坐于其右后侧处。大殿王座的台阶共分两层,小盘的亲卫由昌平君、昌文君两人统率,由王座下的台阶直排至殿门,气氛庄严肃穆。除禁卫外,入殿者均不准携带兵刃。七十多个文臣武将,穿上整齐官服,雁列两旁,右边以吕不韦为首,接着是王绾、蔡泽、贾公成、云阳君嬴傲、义渠君嬴*栖等一众文臣,李斯和嫪毐分别排在第十七和第十八位,官职算相当高了。另一边则以王陵为首,跟着是王龁、蒙骜、杜璧。项少龙身为太子太傅,地位尊崇,居于杜璧之下,打后还有近三十人。

    小盘首先表示对鹿公的哀悼,宣布大殓于七日后举行,当然是由他亲自主持。项少龙见小盘从容自若,隐有未来秦始皇的气概,心下欣悦。

    各人正待禀奏,吕不韦首先发言道:“太后、储君明鉴,我大秦现今正值多事之秋,先有东郡民变,接着徐相在魏境遇袭身亡,鹿公又因忧愤病故,诚宜立即重整朝政,填补空缺,励精图治,再张威德。”又冷哼道:“血债必须血偿,否则东方小儿,会欺我大秦无人矣!”

    王龁怒喝道:“楚人实在欺人太甚,以为送上春申君首级,割让五郡,可以平息我们的怒火,确是太天真了。”

    众臣纷纷附和。声势浩荡。

    小盘冷冷审视众人的反应,淡然道:“是否须向楚人讨回血债,因此事内中另有隐情,暂且按下不提。至于徐相和上将军空出来的两个遗缺,寡人与太后商量过后,已有主意。”

    吕不韦大感愕然,望向朱姬,见后者毫无反应,心知不妙,沉声道:“徐相遇袭致死一事,楚人坦承不讳,未知尚有何隐情?请储君明示。”

    小盘不悦道:“寡人刚说过暂把此事摆在一旁,就是摆在一旁,仲父难道听不清楚吗?”

    这几句话说得极不客气,吕不韦脸色微变,向王龁和蒙骜使个眼色,闭口不言。没有了朱姬的,他哪敢直接顶撞小盘。王龁等想不到小盘如此强硬,一时间不敢冒失发言。自商鞅改革秦政,君主集权力于一身,故若朱姬不反对,小盘确可为所欲为,除非把他推翻,否则他的话就是命令。小盘却是暗中称快,自项少龙离秦后,在朱姬和吕不韦的压力下,他一直在忍气吞声。现在项少龙回来,无论在实质上和心理上,他都感到形势大改,哪还不乘机伸张君权,借打击吕不韦来达到震慑群臣的目的。他若非这样的人,日后哪轮得到他来作始皇帝?大殿内一时静至落针可闻。

    朱姬首次发言道:“军政院大司马一位,由王陵大将军补上,众卿可有异议?”

    项少龙听得心中暗叹,想到若这番话由小盘这未来秦始皇说出来,哪会征询各人意见。

    王龁乃王陵同族之人,闻言欣然道:“王陵大将军确是最佳人选。”

    吕不韦本属意蒙骜,但在这情况下,朱姬既开金口,已是无可奈何,不由狠狠盯项少龙一眼,知道是他从中捣鬼。

    蔡泽恃老卖老,躬身道:“左相国之位,事关重大,若非德高望重之人,必不能教人倾服,未知太后和储君心中的人选是谁呢?”

    这回轮到朱姬说不出话来。因为若说德高望重,何时轮得到昌平君。

    项少龙望向站在阶台上守卫一侧的昌平君,只见他垂头不语,胀红了脸,显是心中惊惶,知道若这时不为他制造点声势,待群臣全体附和蔡泽,说不定朱姬会拿不定主意。哈哈一笑道:“蔡公说得好,不过微臣以为尚未足够,愚意以为有资格补上徐相此位的人,必须符合三个条件。”

    接着转向小盘和朱姬躬身道:“太后、储君明鉴,可否让微臣陈舒己见?”

    小盘大喜,向朱姬请示后,欣然道:“项太傅请直言,不须有任何顾忌。”

    吕不韦等均心叫不好,偏又无法阻止。杜璧则脸带冷笑,在他的立场来说,倒宁愿左相国之位,不是落到吕不韦手下的人去。王龁虽倾向吕不韦,但终属秦**方本土势力的中坚人物,对项少龙亦有好感,所以只要项少龙说得合理,他自会。此中形势,确是非常微妙。众人眼光全集中到项少龙身上。

    项少龙微微一笑道:“用人惟才,首先此人必须有真材实学,足以担当此职。至于德望是培养出来的,在目前反非那么重要。就以吕相为例,在任相位之初,大家都知是什么一番情景,但现在谁不心服口服,由此可知微臣提出这第一个条件背后的道理。”

    众人均哑口无言,盖因项少龙硬将此事扯到吕不韦身上,若还出言反对,反变成针对吕不韦。吕不韦差点气炸了肺,他最恨人提起他的过去,此刻偏是有口难言。

    蒙骜脸色沉下来,冷冷道:“请问项大人,另外两个条件又如何呢?”

    项少龙从容道:“左相之位,辖下大部份均为军政统属,故此人必须来自军方将领,且为了稳定军心,此人须像徐相般乃出身自我大秦本土的军将,如此可教我大秦兵将心悦诚服,此条件至关紧要,绝不可草率视之。”

    这么一说,等若把王绾或蒙骜当左丞相的可能性完全否定。而完全符合两个条件的,只有杜璧和王龁,昌平君仍差了一点点。吕不韦气得脸色发青,却又是欲语无言,因为项少龙确占在道理的一方。秦国的军方将领,自王龁打下,无不颔首同意。

    小盘拍案道:“说得好!现在连寡人都很想知道第三个条件。”

    项少龙先谢了小盘的允同,微笑道:“第三个条件,是此人必须年青有为,以能陪伴储君一同成长,藉以保证政策的延续。这立论虽似大胆,但其中自有至理,只要细心一想,便知个中之妙。”

    坦白说,这本是项少龙三个条件中最弱的一环,群臣登时起哄,议论纷纷。

    吕不韦呵呵一笑道:“项太傅这最后一个条件,实大有商榷之余地,未知太傅心中人选是谁呢?”

    小盘哈哈笑道:“项太傅之言,正合寡人之意,昌平君接旨!”

    大殿倏地静下来。昌平君跑了出来,跪伏龙阶之下。

    小盘肃容道:“由今天开始,昌平君就是我大秦的左丞相。寡人之意已决,众卿家不得多言,致另生枝节!”

    项少龙心中暗笑,看也不看气得脸无人色的吕不韦,带头跪拜下去。原本没有可能的事,就这样变成事实。关键处自是先取得嫪毐和朱姬的,而如此一来,嫪毐和朱姬的一方,亦与吕不韦公然决裂,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就在昌平君成为左丞相的同一天,太子丹率众返回燕国,项少龙使刘巢、蒲布两人率都骑护送,以免吕不韦再使阴谋手段。与太子丹等依依惜别后,项少龙离城返回牧场去,好安葬赵雅。由于家有丧事,所以依礼没有参加鹿公葬礼。至诸事办妥,已是十天之后。小盘三次派人来催他回城,项少龙此时逐渐从悲痛中回复过来,决定明早回城。这天自黄昏开始,一直下着大雪,项少龙偕纪嫣然拜祭过赵雅,并肩归家。

    纪嫣然握紧他的手,柔声道:“这次回城,你最好先去看望清姊,否则她会很不高兴哩!”

    项少龙愕然道:“你见过她吗?”

    纪嫣然点头道:“见过了!她知道雅夫人去世的事,否则早不肯原谅你。”

    项少龙苦恼地道:“你不是说过要我不可碰你清姊吗?为何现在又似鼓励我去找她呢?”

    纪嫣然幽幽叹道:“或者是因为出于我对她的敬爱吧!我看她对你是愈来愈没有自制力,否则不会在你回来后第二天即纡尊降贵前来找你。表面她当然说得像只是来找我!可是当知道你去参加朝会,整个人立即变得没精打采,唉!我也不知怎么说好了。”

    此时刚跨进后院,人影一闪,善柔拦在两人身前。两人吓得放开紧牵着的手。

    善柔伸手拧一下纪嫣然脸蛋,露出迷人的笑容道:“美人儿!本姑娘要借你的夫君大人一会呢!”

    纪嫣然想不到给善柔作弄,又好气又好笑,嗔道:“借便借吧!我纪嫣然稀罕他吗?”娇笑着去了。

    善柔主动拉起项少龙的手,到达园内的亭子里,转身抱紧他,叹道:“项少龙!我要走哩!”

    项少龙失声道:“什么?”

    善柔推开他,别转娇躯,微嗔道:“说得这么清楚,你还听不到吗?我要走!”

    项少龙移前箍着她的小蛮腰,沉声道:“柔大姊要到哪里去?”

    善柔摇头道:“不要问好吗?总之我明天就要返齐国去。或者将来某一天,会再来找你也说不定。”

    项少龙想起在楚国时她说过的话,当时她虽曾于事后半真半假的否认过,但照现在的情况看来,说不定是真的。想到她因某种原因要投进别个男人的怀抱去,不禁大感泄气,偏又无可奈何,一时说不出话来。

    善柔低声道:“为什么不说话,是否心中恼人家哩!”

    项少龙放开箍着她的手,苦笑道:“我哪有资格恼你,柔大姊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哪到我项少龙干涉?”

    善柔旋风般别转身来,双手缠上他脖子,秀眸射出深刻的感情,以前所未有的温柔道:“让致致代表我善柔侍候你好了,但今晚我善柔只属于你项少龙一人的,只听你的差遣和吩咐,同时也要你记着善柔永远都忘不了项少龙,只恨善柔曾对别人许下诺言,细节其实早告诉你。”

    项少龙望向亭外漫天飘舞的白雪,想起苦命的赵雅,心中的痛苦掩盖了对善柔离开而生出的愤怨,点头道:“我明白的,柔姊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人生总不会事事如意,我项少龙只好认命。”

    善柔一言不发,伏入他怀里,终给项少龙破天荒首次看到在她美眸内滚动的泪光。

    翌晨醒来,善柔已悄然远去。

    项少龙硬迫自己抛开对她的思念,起身练剑。

    纪嫣然兴致勃勃地取枪来与他对拆,乌廷芳、田贞姊妹和项宝儿在旁鼓掌喝采,乐也融融。

    纪才女的枪法确是了得,施展开来,任项少龙尽展浑身解数,仍无法攻入她枪势里,收剑笑道:“本小子甘拜下风。幸好我还有把别人欠我的飞龙枪,待我这两天到醉风楼向伍孚讨回来,再向才女领教。”

    纪嫣然横枪笑道:“家有家规,你若想为妻陪你度夜,必须击掉人家手上之枪才行,廷芳等是见证人。”

    乌廷芳等拍手叫好,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项少龙不怀好意地笑道:“若纪才女自问抵挡得为夫的挑情手段,尽管夸下海口。”

    纪嫣然霞烧玉颊,大嗔道:“若项少龙是此等卑鄙小人,我就算身体投降,却绝不会心服的。”

    项少龙知她是一番好意,借此以激励自己用功上进,正容道:“放心吧!我只是说笑而已!才女请给我三年时间,我必能把你收服。”

    纪嫣然杏眼圆睁,失声道:“三年?”

    项少龙大笑移前,把她拥入怀里,安慰道:“三天我也嫌长,怎舍得让才女作茧自缚,守三年生寡,哈……”

    此时荆善来报,乌应元回来了。项少龙大喜,乌廷芳早抢先奔出去迎接。到得主宅大厅,神采飞扬的乌应元正给乌廷芳缠得老怀大慰,陶方则向他汇报最近发生的事情。一番热闹扰攘,乌应元抱起项宝儿,坐下来与项少龙和陶方说话,乌廷芳主动为乃父按摩疲倦的肩肌,洋溢着温暖的亲情。

    乌应元夸奖项少龙几句,笑道:“我这次远赴北疆,看过乌卓所拣的地方,果然是风水福地、人间胜境、水草肥茂,现在乌卓建起一个大牧场,又招纳了一些被匈奴人欺压的弱少民族来归,声势大壮,但也须多些人手调配,否则恐怕应付不了匈奴人。”

    项少龙道:“我正有此意,因为王翦很快会被调回咸阳,若失去他的支援,一切要靠我们自己的实力。”

    乌应元道:“我和小卓商量过,最少要调二千人给他才行,有问题吗?”

    项少龙道:“没有问题,就这么决定。”

    乌应元放下心事,转向陶方道:“陶公你负责安排一下,我想把乌族的人逐步撤离秦境,那里确是最好的安居之所,我们以后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做人。”

    三人又商量了些细节,项少龙偕诸女和铁卫返咸阳去。

    回城后,项少龙第一件事是入宫见小盘。

    小盘见项少龙到,大喜,如常在书斋见他,坐下后,劈头便道:“廉颇丢官哩。”

    虽说早在算中,项少龙仍涌起难过的感觉,赵国从此变为郭开和庞暖的天下,只不知李牧的命运又是如何?

    小盘显是对廉颇忌惮非常,如释重负道:“没有廉颇,赵人等若失去半壁江山,若连李牧都给赶走,赵人完了。”

    项少龙知他对赵人怨恨至深,对此自己亦难以改变,沉声道:“赵人杀了廉颇吗?”

    小盘淡然道:“廉颇老谋深算,一见势色不对,立即率族人逃往大梁去,听说他给气病了,唉!他实在太老,无复当年之勇。”

    项少龙听得心情沉重。

    小盘叹道:“只恨李牧在雁门大破匈奴,看来他还有段风光日子,只要一天有李牧在,我们休想亡赵,现在只好找韩魏来开刀。”

    项少龙想起韩闯、韩非子和龙阳君这群老友,心情更是低落。

    他最关心的当然是龙阳君,道:“若魏人起用廉颇,恐怕攻魏不是易事。”

    小盘误会他的意思,低笑道:“师傅放心,这叫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年初时廉颇率师攻魏,取了魏人的荥阳,魏安厘王对他恨之入骨,这次他到大梁去,不宰他来下酒,已是非常客气,哪还会用他呢?”

    项少龙哑口无言,小盘岔开话题道:“现在吕不韦聘用韩人郑国来为我大秦筑渠,工程开始了年余,计划从仲山引泾水至瓠口,使水向东行,入北洛水。此事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使我们暂时无力大举东进,只有能力对韩人用武,蒙骜现在密锣紧鼓,征集新兵,加强实力,但我却有另一个想法,希望由师傅亲自带兵出征,若能立下军功,可把蒙骜和王龁等压下去。”

    项少龙暗吃一惊,忙道:“现在尚不是时候,若我走了,说不定吕不韦会弄些什么花样出来,至少要等昌平君站稳阵脚才成。”

    小盘叹一口气,显是觉得项少龙的话很有道理,不再坚持。旋又兴奋起来道:“想想那天早朝我和师傅一唱一和,把吕不韦等人压得抬不起头来,确是精采绝伦。”

    项少龙道:“吕不韦定不会服气的,这几天来又弄了些什么把戏出来?”

    小盘苦笑道:“他的手段教人防不胜防,你返牧场的第二天,吕贼悬千金于咸阳市门之上,还夸下海口,说若有人能增损他那娘的《吕氏春秋》一字者,立以千金赏之。使得人人争相研读他张贴出来的《吕氏春秋》,师傅也知道这部鬼书只是方便他夺我王权的工具吧,真教人气恼。”

    项少龙听得目瞪口呆,奸贼真懂得卖广告,如此一来,他等若控制了秦人的思想,同时大大损害商鞅改革以来的中央君主集权制。他来自二十一世纪,比小盘更明白鼓吹思想和主义的厉害。

    这招不是动刀使枪可以解决的事,不由想起心爱的纪才女,长身而起道:“储君不用慌张,我先去打个转,回来后再把应付的方法告诉储君。”

    小盘大喜道:“我早知师傅定有应付的方法。快去!我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项少龙其实是抱着姑且一问的态度,至于聪慧若纪才女是否有应付良方,实在没有半分把握,但现在见到未来秦始皇充满期待的样子,惟有硬着头皮答应着去了。步出书斋,想起李斯,暗忖要应付“吕不韦主义”的散播,此人自然比自己有办法得多,遂往官署找他。李斯正埋首案牍,见项少龙来到,欣然把他迎入室内。

    项少龙笑道:“你在忙什么呢?是否忙昌平君的事?”

    李斯拉他凭几坐好,老脸一红道:“今早忙完他的事,现在却是忙别的。”

    项少龙奇道:“为何李兄却像有点不好意思说出来的样子呢?”

    李斯低声道:“少龙万勿笑我,半年来小弟一直在研究商鞅的改革,发觉在官制方面仍有很多破绽和漏洞,所以下了点工夫,草拟出一个更理想的制度,若能施行,必可达致大治。纵使将来一统天下,仍可应付得来。”

    项少龙喜道:“快说来听听!”

    李斯立时双目放光,精神大振道:“首先就是左右丞相的问题,现今职权重叠,难以分明,谁人权大,便可管别家的事,像吕不韦专爱管军政,但若能把他限制在某一范围之内,他将难以像现在般横行无忌,亦解决了权臣误国的问题。”

    项少龙拍案道:“我明白了,李兄之意,实是针对《吕氏春秋》而作,对吗?”

    李斯点头道:“正是如此,只可惜李某识见有限,只能从政体入手,仍未能创宗立派,以抗衡吕不韦集诸家而成的吕氏精神。若撇开敌对的立场,吕不韦确是一代人杰。”

    项少龙道:“李兄先说说你的方法。”

    李斯欣然道:“我的方法简单易行,是设立三公九卿之制。所谓三公,是只保留一位丞相,为百官之长,主掌政务;然后改左丞相为太尉,专责军务;再在这两职之外,设立御史,为储君负责往来文书和监察臣下。丞相、太尉、御史,是为三公,不相统属,只向储君负责,最终裁决权全归于储君。”

    项少龙为之动容,暗忖三公九卿听得多了,原来竟是出自李斯的超级脑袋,难怪李斯能名垂千古。同时亦看出李斯的私心,这御史一位,分明是他为自己度身定造。但想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立告心下释然。

    李斯续道:“所谓九卿,大部份属我大秦原有的官职,只不过职权划分得更清楚。三公只负责劻助政储君治理国务,各方面的具体工作,则由诸卿分管。例如奉常,是主理宗庙礼仪,下面还有太乐、太祝、太宰、太史、太卜、太医、六令丞等官员;其他郎中令、卫尉、太仆、廷尉、典客、宗正、治粟内史、少府等八卿亦莫不如是。像现在的禁卫、都卫、都骑三个系统,改制后将全归于卫尉指挥统理,免去现在各系统互相倾轧之蔽。”

    项少龙当然明白李斯对自己大费唇舌的用心,说到底是想自己把计划推荐给小盘。他也乐于作这个对小盘有百利而无一害的顺水人情,点头道:“李兄尽管预备得好一点,待会我再入宫,和李兄一起向储君进言。”

    李斯大喜道:“项兄确是我李斯的良友和知己,若得储君采纳,也不枉我多年的努力。”

    项少龙拍拍他肩头,欣然而去。心想自己大可以颈上人头担保此事必成,否则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就不会对三公九卿这名词耳熟能详。

第 一 章 五德终始

    路经琴府,项少龙虽浑身欠闲,终抵不住相思之苦,溜进去找府中主人。把门的家将无不清楚他和琴清的关系,不经通报地把他迎入府内。

    管家方叔在府门处把他领进主厅,正要去通报琴清,项少龙笑道:“我只是匆匆路过,让我向琴太傅打个招呼便成。”问明琴清所在,穿过回廊,往后厢走去。

    几位俏婢正在园中铲雪为乐,见到项少龙,都交头接耳、抿嘴偷笑,又为他指点路途。跨过东厢门槛,只见琴清斜靠卧几,一身素绿裙褂,外加凤纹紫色披肩,秀发以一根玉簪固定头上,有几丝散垂下来,衬以她的绝世姿容,竟透出平时罕见的娇冶风情,以项少龙的定力,仍看得呆了起上来。她一手执帛,一手持针,专心刺绣。

    琴清哪想得到项少龙会忽然出现眼前,吃了一惊,有点手足无措地伸手掠鬓,坐起来道:“噢!是你!”

    项少龙见到她这更添风情的动作,心中一荡,迅速移前,放肆地坐到卧几边沿处,差点贴着她的腿侧,俯前道:“琴太傅你好!请恕项少龙迟来问候之罪。”

    琴清往后稍仰,拉远两脸的距离,却没有怪他无礼,似嗔非嗔,动人至极点。

    项少龙注意到她把手中刺绣,有意无意地收到身后,似是怕给他见到,大奇道:“琴太傅绣的是什么图案纹饰?”

    琴清立时玉颊霞烧,低垂螓首,嗔道:“项大人检点些好吗?怎可与琴清共坐一席呢?”

    项少龙知她脸嫩,暗忖刺绣可能与自己有关,心甜如蜜,柔声道:“我只是来打个招呼,立即要走,即使是无礼也只片刻之事,琴太傅可否纵容在下一会儿?”

    琴清赧然道:“你这人哩!偏要这么闯进来,人家又是衣鬓不整的。”

    项少龙凑近少许,俾可以享受到她如兰的芳香气息,微笑道:“我却一点不如是想,若非如此,便欣赏不到琴太傅娇慵动人的姿采。”

    琴清回复平常的清冷,只是红霞仍未尽退,由另一边离几而起,把刺绣放到摆在一角的漆盒子里去,珍而重之地摺叠整齐摆放妥当,刚关上盒盖,项少龙已来到她旁,学她般跪下再坐到小腿上,柔声道:“见到我安然回来,心中欢喜吗?”

    在这角度,刚好欣赏到美女充满古典和感性美的侧面轮廓,项少龙心迷神醉,自然而然说出大有情意的话来。

    琴清默然半晌,别过俏脸深深看他一眼,幽幽叹道:“项大人不是还有很多事赶着去办吗?莫要把光阴浪费在这里。”

    两句话就像是整桶冷水照头淋下,项少龙立时头脑清冷,热情尽退,发了一会怔,再忍受不住两人间那种难堪的沉默,兼之心中有气,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站起来,略施礼后,往门口走去,心中同时发誓永远不再踏足琴府半步。

    尚未跨出门槛,琴清低呼道:“项少龙!”

    项少龙停下来,冷冷道:“琴太傅有何指教?”

    足音轻响,琴清来到他背后,柔声道:“你恼了吗?”

    项少龙苦笑道:“若你是我,会高兴吗?”

    琴清绕过他,移到他身前,淡淡道:“当然不高兴哪!可是你知否刚才的行为,实在太不尊重人家呢!”

    项少龙呆了一呆,自省其身,暗忖若两人间并无情意,刚才的所为,对琴清实是无礼之极,但若郎情妾意,又算什么一回事呢?如此推之,琴清看来只把自己当作知己,而非情人,这么说他和纪嫣然都会错意了。想到这里,不由心灰意冷,兼之想起赵雅和善柔,更是万念俱灰,颓然道:“是我不对!琴太傅请见谅。”话毕绕过她,踏出门外。

    琴清的声音在后方响起道:“项少龙,答琴清一个问题好吗?”

    项少龙再次止步,冷淡应道:“琴太傅请下问。”

    琴清犹豫半晌,幽幽道:“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使太后同意让昌平君当上左丞相呢?”

    项少龙恍然大悟,原来琴清误会自己,由于她在宫内耳目众多,得知自己与朱姬独处后立即得到朱姬的,故以为自己用的是美男计,故对他心存鄙视,于是变得如许冷淡。不由摇头苦笑道:“琴太傅原来对我项少龙这般没有信心,罢了!你爱怎么猜就怎么猜,横竖我也给你误会惯了。”

    再不理琴清的呼唤,迅速离开琴府。

    刚与十八铁卫驰出琴府,迎头碰上嬴盈和几位女儿军的少女,想避都避不了。

    两队人马在道旁勒马停定,嬴盈显是心中有鬼兼有愧,神情尴尬道:“项大人你好!为何回来这么多天,仍不来探望人家呢?”

    项少龙此时心情大坏,又知嬴盈终日与管中邪鬼混,哪有兴趣敷衍她,冷冷道:“嬴大小姐有空吗?”

    再不理她,拍马去了。回到乌府,忙往找纪嫣然。才女刚做完她最心爱的两件事,就是小睡醒来、洗个热水浴,香喷喷的挨在小几上,背靠软垫,身上还盖了张薄被,一个人悠然自得地在看简书,怀中还搁着一支晶莹的玉箫。这幅动人的绝世佳人休憩图映入眼帘,项少龙立即忘记了今天不愉快的一切,毫不客气地钻入她的锦被内,埋进她的香怀里去。

    纪嫣然欣然放下简书,任由项少龙嗅吸她的体香,徐徐道:“夫君大人是否受到挫折,否则怎会一脸忿然之色?”

    项少龙舒适地叹一口气,先把吕不韦悬赏市门的事说出来。

    纪嫣然蹙起黛眉,交叠双腿,把几条垂松的秀发拢拂着,淡然道:“吕不韦这一手非常厉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新圣人的样子;但也非全无应付的办法,噢!不要亲人家那里好吗?教人怎为你筹谋呢?”

    项少龙把贪婪的大嘴移离她的秀项,不情愿地坐起来,细审娇妻黑白分明的秀眸,喜道:“早知你定有办法的。”

    纪嫣然白他一眼,美眸泛出笑意,油然道:“我也看过吕氏春秋,确是本不朽巨著,但最弱的一环,却是吕不韦拾人牙惠的理论;比起我干爹,他是差远了。最致命处是不合时宜,只要我把干爹的五德终始说搬出来,保证可盖过他的高调空言。”

    项少龙皱眉道:“干爹的五德说不是一种预言学吗?怎派得上用场?”

    纪嫣然伏入他怀里,娇笑道:“夫君大人糊涂得可爱,吕不韦编撰《吕氏春秋》的目的,是要为自己的圣人身份造势,以压倒秦人的君主集权。只要我们把五德终始说活用,例如周得火德,秦得水德,水能克火,故无所不胜。自然可把储君变成应运而生的圣人,何时轮得到吕不韦抬头?”

    项少龙大喜,将散发着浴后体香,娇慵无力的纪嫣然整个抱起来,哈哈大笑道:“纪才女陪我入宫见驾如何?”

    纪嫣然抗议道:“人家现在这么舒服,明天入宫好吗?”

    项少龙笑道:“不!出嫁从夫,纪才女要立即陪我去才行。”

    闹得不可开交之时,田贞来报,琴清来了。

    纪嫣然挣脱他的怀抱,亲他一口道:“你去招呼清姊,人家换好衣服,再陪你入宫吧!谁叫我纪嫣然嫁了给你哩!”

    笑着开溜。

    项少龙步入主宅的大厅,琴清正背着他静观园内满铺白雪的冬景,优美高雅的娇躯,是那样实在,带着说不出来的骄傲,丝毫不受世俗沾染。来到她身后,项少龙涌起歉意,暗责自己的器量太窄,累得她要纡尊降贵来找自己。轻叹道:“对不起!”

    琴清的娇躯颤抖一下,用力地呼吸两口气,似是要竭力压下波动的情绪,出奇平静地道:“项少龙!琴清今趟来拜访,是要和你弄清楚一件事。”

    项少龙很想抓着她香肩,把她拉入怀里,可是琴清那种孤清高绝的美丽,总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使他不敢造次。再叹道:“若只是违心之言,就不要说好了,我已不再骗自己,但望琴太傅也向我这好榜样多多学习,哈!”

    琴清转过娇躯,秀眸闪着亮光,大嗔道:“琴清何时说过违心之言?”

    项少龙知道经过此一误会,两人的关系亲密了很多,不过由于琴清长期守寡,无论心理和生理都很难接受“得寸进尺”式的冒犯,适可而止道:“那就最好,现在我要和嫣然入宫觐见储君,琴太傅和我们一道去吗?”

    琴清忘了自己的事,讶道:“什么事要劳动我们的纪才女呢?”

    纪嫣然盛装而至,三人边说边行,坐上马车,入宫去了。

    在小盘的书斋内,聚集着小盘的权力集团里最重要的几个人物——项少龙、李斯、昌平君、王陵、琴清,与小盘一起聆听得到邹衍真传的纪才女详述五德终始说。

    纪嫣然坐到小盘右方首席,以她一贯洒脱恬逸的风姿,娓娓为各人道来说:“五德转移,治各有宜,而符应若兹。所以能一统天下者,必须得到五行中其中一德才成。五德是金木水火土,每德到了一定时期就会衰落,而另一德代之而兴。黄帝得的是土德;接着是木克土,故夏禹得木德;金克木,商汤得金德;火克金,周文王得火德;现今周朝衰败,乘时而起的,该是克火的水德。”

    小盘听得目射奇光,喃喃念道:“水克火!水克火!”

    王陵生性谨慎,道:“老臣知道邹大家学究天人,但终是一家之言,未知是否有任何根据呢?”

    纪嫣然美目流转,登时使室内包括小盘和项少龙在内的男人,无不心迷神醉。淡然自若道:“五行之说,早见于《尚书》之内,所谓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是也。自古以来,便有‘天有六气,降生五味’之说,五味是金味辛,木味酸,水味咸,火味苦,土味甘。故音有五,是为角、徵、宫、商、羽;味有酸、甘、苦、辛、咸;色则青、赤、黄、白、黑,均与五行相配合,相生相克,循环不休。”

    坐在她旁的琴清接入道:“孟子也有言:“五百年必有王者兴。’故‘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由汤至文王五百有余岁,由文王至孔子五百有余岁,正是五德交替的现象。’”

    李斯哂道:“孔子顶多只是个贤人,哪有资格称王者,我看该是轮到储君了。”

    小盘大喜,但又有点担心自己非是“新圣人”,皱眉道:“谁是孟子口中所指每五百年多便出世的王者,只是空口白话,怎样方可拿来打击吕不韦的谬言?”

    项少龙笑道:“靠的当然是宣扬的手法和才女干爹邹先生的权威,试问谁比邹先生更有资格判断谁是新圣人,哪到别人不心服。”然后肃容道:“我们利用五德终始之说,同时推行李大人草议三公九卿的新官制,定可重整朝政,不让吕不韦肆无忌惮的横行下去。”

    纪嫣然笑道:“这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因为《吕氏春秋》采的是各家之言,其中包括干爹的五德终始在内,其中的《应同》篇便记载了‘凡帝王者之将兴也,天必先见祥乎下民。黄帝之时,天先见大螾大蝼。黄帝曰:”土气胜。“土气胜,故其色尚黄,其事则土’等语。又说‘代火者必将水,天且先见水气胜。水气胜,故其色尚黑,其事则水。’所以只要我们借吕不韦宏扬《吕氏春秋》之势,只采其五德之说,明褒实贬,吕不韦只好有苦自己知。”

    小盘拍案叫绝道:“如此就好办了。”

    王陵仍有保留,怀疑地道:“刚才纪才女不是说过五德转移,新圣人出世,必有符瑞之应。如黄帝见大蝼,文王见火赤鸟衔丹书集于周社,若储君不得符瑞,恐怕仍不能令天下人心服。”

    项少龙来自二十一世纪,最清楚这类宣传和愚民手法;暗想什么汉高祖斩白蛇起义,说穿了不过是这类手段,灵机一触道:“这事容易之极,只要储君往祭某河之时,我们使人炮制一条能在河面翻腾的黑龙,像尼尔斯湖怪……嘿!没有什么,只要略露背脊,我们即可指其为符瑞,那一切不合理的事,都有了。”

    昌平君皱眉道:“这事说来容易,但假若被人揭穿,岂非是天大笑话。”

    项少龙想起周薇的兄长周良这造船专家,又想到纪嫣然的越国巧匠团,笑道:“黑龙只要有几下动作,迅即隐去,我们便大功告成,保证没人可以看破。”

    小盘眉开眼笑道:“拜托太傅。”转向纪嫣然道:“寡人若得水德,定须有仪式和各方面的配合才成,请才女为寡人拟定计划,以便到时执行。”旋又肃容道:“此事只限今天与会之人知悉,若寡人发觉任何人漏出消息,必会追究,绝不饶恕。”

    众人俯首领旨。项少龙又涌起荒谬绝伦的感觉,想不到与吕不韦的斗争,竟会转到宣传造势这方面去,直是另一场的心理和精神之战。

    历史性的会议结束后,昌平君硬把项少龙由绝不情愿的纪嫣然和琴清两女手上抢去,到了昌平君在宫内的左丞相官署,昌文君早在恭候他的大驾。

    关上门后,昌文君拍案骂道:“管中邪这小子真是可恶,迷得大妹神魂颠倒,政储君借李长史之口知会我们,着我们管束大妹,这事如何是好?”

    昌平君伸手搂上项少龙肩头,笑道:“看来连琴太傅都对少龙你动了春心,区区一个嬴盈你还不是手到拈来,少龙定要给我们由管中邪手上把大妹抢回来。”

    善柔的生离,赵雅的死别,加上徐先和鹿公先后过世,对项少龙造成连串的严重打击,此时除了一个琴清外,他对女人确是心如止水。嬴盈的任性和善变,若放在他刚到这个时代起始的一段时间,会是刺激有趣的事,但自妮夫人香消玉殒和赵雅的背叛,他需要的只是深厚的感情和信任。此刻听他们提起嬴盈,心中只觉烦厌,但又不忍心伤害两位好友,颓然道:“此事我实是有心无力,不知管中邪和吕家三小姐娘蓉有什么新的发展?”

    昌平君道:“听说吕娘蓉自己坚持要管中邪和你再拚一场,胜了后才肯嫁给他。”

    昌文君道:“少龙你怎也要帮我们兄弟这个忙,否则若管中邪将来谋反,恐怕大妹脱不了关系,那可不是说笑的一回事。”

    项少龙苦笑道:“这种事可是勉强不来的,你想我怎么办呢?”

    昌平君道:“现在我们摆明是要和吕不韦对抗,不若大干他一场,先挫掉管中邪的威风,大妹怎也不会和败军之将相好的,一切均可迎刃而解。”

    项少龙淡淡道:“若要我打败管中邪而去娶吕娘蓉,我情愿输掉算了。”

    昌文君笑道:“放心吧!杀了吕不韦他都不肯把宝贝女儿送你,也不用公开和管中邪比武决胜,只要在某方面硬压下管中邪的气焰,增加少龙的声势,大妹该知谁才是真正的威风人物。”

    昌平君以哀求的语气道:“现在咸阳最霸道的人,是仲父府的人,人人敢怒不敢言。少龙顺带一挫他们的威风,是大快人心的事。事实上我们这批人,无不等待你回来为我们出一口气的。”

    项少龙勉力振起精神,想了想苦笑道:“好吧!今晚你们给我在醉风楼订个酒席,指明要单美美和归燕两人陪酒,我们就去大闹他娘的一场,顺便讨回我应得的飞龙枪。”

    两人大喜,忙去安排一切。项少龙乘机脱身回府,问起周良,方知他出门寻找心目中的鹰王,尚未回来,算算日子,这家伙去了足有半年,担心起来,找周薇来问话。不知是否受到乌果的爱情滋润,周薇神采飞扬,美艳惊人,见到项少龙,颇有点不好意思。

    项少龙嘱她坐好,问道:“周良兄为何去了这么久呢?”

    周薇道:“大哥为了找寻最好的猎鹰,必须远赴北疆,来回至少四个月,尚要费时寻找,还要看看有没有运道哩!”

    项少龙苦恼道:“我正要找他帮忙,怎办好呢?”

    周薇精神一振道:“家兄晓得的事,小薇亦懂得一二,不知是哪方面的事情呢?”

    项少龙怀疑地细察她充满信心的神情,道:“你懂得造船吗?但又非是造船那么简单,而是……嘿!我不知怎么说了。”

    周薇欣然道:“大爷放心说出来,我们周家世代相传,男女均熟知水性和造船之事,小薇不会差过家兄多少呢。”

    这回轮到项少龙精神大振,把做假黑龙的计画说出来。

    周薇听得眉头大皱,好一会道:“若是由人在水底操纵,此事并不困难,难就难在如何在水底换气,若冒出头来,岂非要立即给人揭穿。”

    项少龙道:“我早想过这方面的问题,却是不难解决,若使操龙的人头脸全给龙体罩着,只在龙身开个呼吸的气孔,加上远离岸边,任谁都难以识破,但此龙必须有很好的浮力,可以在水中装组和拆除,便可不留痕迹。”

    周薇奋然道:“交给小薇去办。啊!真好?小薇终可以为大爷出力。”

    项少龙欣然道:“乌果不是待你更好吗?”

    周薇玉颊霞飞,跪伏地上道:“一切由大爷作主。”

    项少龙笑道:“那就成了,乌果好该成家立室。”

    回到内堂,向乌廷芳说出乌果和周薇的事,鸟廷芳欣然领命,负起安排两人嫁娶的重任。项少龙逗着项宝儿玩了一会,又去夸奖纪嫣然,才由田氏姊妹侍候沐浴更衣,赶回官署去。此时都骑军上下均视项少龙为英雄偶象,见到他态度极为恭敬。到了办公卫署,却见不到荆俊。

    滕翼道:“小俊去找鹿丹儿了,噢!差点忘了,小俊央我求你为他说亲,今趟看来他是非常认真哩!”

    项少龙喜道:“只要鹿丹儿不反对,一切该没有问题,不过最好由王陵提亲,比由我去说项更适合。”

    滕翼道:“鹿丹儿现在爱小俊爱得疯了,怎会有问题?但我认为最好由你和王陵一起去向鹿丹儿的父母说,给足女家面子。”

    项少龙坐下来,点头答应。

    滕翼道:“我给赵大他们安排了优差,昌平君已批下来,幸好是他当左丞相,否则恐怕没有一件事可以顺利获准。”

    项少龙笑道:“我们还有更厉害的手段去削吕不韦的权威。”

    接着把假龙的事说出来。

    滕翼赞叹道:“这一着比硬捅吕不韦几刀更厉害,自吕不韦悬金市门,我便担心他会公然谋反。此事宜早不宜迟,你打算何时进行?”

    项少龙道:“一俟黑龙的事解决后,立可择日进行,看来应是春祭最适合,所以定要在两个月内炮制一条黑龙出来。”

    滕翼道:“都卫控制在管中邪手上始终不大妥当,最好能把他扫下来,听小俊说仲父府的人愈来愈霸道,不时有欺压良民的事,管中邪当然包庇他们,想想就教人气愤。”

    项少龙想起以前在二十一世纪闹事打架的日子,笑道:“他们硬吗?我们比他们更硬,今晚二哥有没有兴趣陪我到醉风楼闹事?”

    滕翼哈哈大笑,欣然道:“我正手痒得很,这半年来我比你勤劳多了,正想找管中邪来试剑,只怕他作缩头乌龟吧。”

    项少龙一看天色,道:“一个时辰后,我们在醉风楼见面,现在我想找蒙骜谈谈心事,只要能令他对吕不韦生出半点怀疑之心,便算成功。”

    遣退下人,蒙骜定神看项少龙一会,叹道:“若项大人是来说仲父的不是,最好免了。”顿了一顿,眼中射出歉然神色,淡淡道:“我蒙骜本是齐人,昭王时入秦,一直受秦人排挤,受尽辛酸悲苦。至仲父主事,始有出头之日,仲父可说待我恩重如山,他纵有百般不是,即使要了我父子三人之命,我蒙骜也绝不会皱上半下眉头。若非念在少龙曾舍命保着武儿和恬儿,我今天绝不肯让你跨入我将军府的门槛,但也是最后一次。”

    项少龙愕然道:“大将军原来早知那件事。”

    蒙骜眼中射出悲痛之色,缓缓点头道:“当日我曾反覆问起武儿和恬儿洛水旁密林遇袭一事,自然知道其中别有隐情,不过事情已成过去,现在不愿重提,项太傅请吧!”

    项少龙想不到他对吕不韦愚忠至此,不由心中火发,长身而起,淡淡道:“人各有志,项某人难以相强,只望大将军分清楚侍秦和侍吕不韦之别,免致祸及子孙亲族。告辞了!”

    言罢大步往正门走去。

    蒙骜暴喝道:“留步!”

    项少龙停了下来,冷笑道:“大将军不是想留下我项少龙颈上的人头吧!”

    蒙骜霍地起立,沉声道:“我蒙骜一向恩怨分明,更不惯使卑鄙小人的行径,仲父虽是热中权利,说到底仍是为了保命。试看历代入秦当权之士,谁有好的下场?仲父只是迫不得已吧!若少龙肯捐弃前嫌,我可代少龙向仲父说项……”

    项少龙摇头苦笑道:“太迟了,自倩公主等给他害死开始,我和他之间只能以鲜血来清洗血债。而他后来毒杀先王,使人害死徐相,气死鹿公,更与储君和秦**方结下解不开的深仇,蒙大将军现在只能祈望他能成功谋朝篡位,否则将是株连三族的大祸。话至此已尽,本人以后也没有兴趣再提此事。”

    蒙骜显然不知吕不韦毒杀庄襄王和害死徐先的事,色变道:“你说什么?”

    项少龙哈哈一笑,透出说不尽的悲愤,再不理蒙骜,大步走出厅外。

    人影连闪,蒙恬蒙武两兄弟左右扑出,跪在他身前,齐声道:“太傅!”

    项少龙愕然道:“你们在门外偷听吗?”

    两人双目通红,愤然点头。

    项少龙扶起两人,低声道:“千万不要让你爹知道,迟些来找我。”

    这才走了。

    项少龙踏入醉风楼,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在四名俏婢的簇拥下迎上来,谀笑道:“奴家春花,欢迎项大人大驾光临!”

    四婢拥上来,为他脱下外衣,服侍周到。

    项少龙淡淡道:“伍楼主是否急病去世,为何见他不到呢?”

    春花尴尬道:“伍楼主确有急病,但只是在家中休养,过两天该没事的。”

    项少龙心中暗笑,知道伍孚故意避开,同时知他必会通知吕不韦,求他保住自己这条小命,转头向众铁卫道:“今天伍楼主请客,你们可到楼下尽情玩乐,但却千万不要吃下有毒的酒菜。”

    荆善等哪还不会意,齐声欢呼,拥入楼内,累得春花慌忙遣人招呼,又惶恐地道:“项大人说笑了,酒菜怎会有毒呢?”

    项少龙好整以暇道:“那要问你们的归燕姑娘才知道,她不也是病了吧?”

    春花垂头低声道:“管大人包下归燕姑娘,今晚只陪他一个人。”

    项少龙微笑道:“那单美美是否由仲父包了呢?”

    春花惶然道:“包她的是嫪大人。”

    项少龙听得呆了一呆,冷哼道:“这事我自会问他们两人,不过你最好与伍楼主说一声,若我在半个时辰内见不到他,他的醉风楼以后不用开门,而明年今日就是他的忌辰,哼!”

    心中暗笑下,大步往前走去。春花玉容失色,抖颤颤的在前引路。

    今趟晚宴的地方,是醉风楼主楼二楼的大厅,也是醉风楼最豪华热闹的地方,不像后院独立的别院,二十多席设于一厅之内,有点像二十一世纪的酒楼,只不过宽敞多了。项少龙登楼之时,围坐十多组客人,鬓影衣香,闹哄哄一片。在厅子四角,均设有炉火,室内温暖如春。见到项少龙上来,近半人起立向他施礼。项少龙环目一扫,赫然发觉管中邪和嫪毐均是座上客,而不知有意还是无心,两席设于昌平君那一席的左右两旁。但最令他生气的是嬴盈竟在管中邪那一席处,与归燕左右傍着管中邪。嬴盈显然想不到会在这种场合遇上项少龙,手足无措地低垂俏脸,不敢看他。项少龙心中暗恨,知是管中邪故意带她来,好令昌平君兄弟和自己难堪。项少龙哈哈一笑,举手边向各人打招呼,边往自己那席走去。荆俊也来了,正向他挤眉弄眼。

    嫪毐舍下身旁的单美美,迎上项少龙笑道:“稀客稀客!想不到竟会在这里碰上项大人哩1

    项少龙亲热地抓着他手臂,拉到一角的炉火旁,笑道:“待我先猜猜,嫪大人必是忽然接到单美美的邀请,故到此赴会的,对吗?”

    嫪毐愕然道:“项大人怎会猜到的?”

    项少龙轻松地道:“怎会猜不到呢?因为小弟今晚来是要找伍孚晦气,单美美和归燕都脱不了关系,自是要找人来护花。假若我和嫪大人公然冲突,就正中隐身单美美幕后的吕不韦下怀,嫪大人明白吗?”

    嫪毐发了一会怔,咬牙切齿道:“美美这臭婆娘竟敢玩我,我定要她好看。”

    项少龙拍拍他肩头道:“切勿动气,只要嫪大人明白就成,我今晚看在嫪大人脸上,暂不与单美美计较,大人放怀喝酒吧1

    嫪毐感激地点点头,各自回席。经过嫪毐那一席之时,单美美螓首低垂,眼角都不敢瞧他。同席的还有几个看来是刚加入嫪毐阵营的幕僚食客一类人物,人人拥美而坐,见到项少龙态度非常恭敬,其他姑娘对他更是媚眼乱飞。

    项少龙停下来,一一与各人打过招呼,含笑道:“不见半年,原来美美忘掉我哩!”

    嫪毐此时一脸不快之色,席地坐回单美美之旁,冷哂道:“美美就是这事不好,记性差透了,所以无论对她做过什么好事,她转眼就忘掉。”

    这么一说,项少龙立知嫪毐不快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单美美把和吕不韦相好的事瞒着他。

    单美美娇躯轻颤,仰起俏脸,凄惶地看项少龙一眼道:“项大人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这等小女子计较,美美真个感恩不尽。”

    项少龙虽明知她在演戏,但仍难以明着去欺压她,潇洒一笑,往隔邻的己席走去。

    管中邪霍地起立,笑道:“项大人怎能厚此薄彼,不来我们处兜个圈儿,闲聊两句?”

    项少龙目光往他那一席扫去,除了嬴盈、归燕和侍酒的姑娘外,还有荆俊的手下败将周子桓,另外是鲁残和三个面生的剑手,该是吕不韦这半年招揽回来的新血。只观他们气定神闲的态度和强健的体魄,便知是高手无疑。嬴盈的头垂得更低,反而归燕泛起迷人笑容,一点不似曾向他下过毒手的样子。项少龙与滕翼等打个眼色,来到管中邪一席处。男的全站起来,朝他施礼。

    管中邪笑道:“让我为项大人引见三位来自各地的著名剑手,这位是许商,来自楚国的上蔡,有当地第一剑手之称。”

    上蔡乃楚国西北的军事要塞,能在这种地方称雄,绝不简单。项少龙不由留心打量了这年在二十许间、生得颇为轩昂英俊的年青剑手几眼。

    许商抱拳道:“项统领威名闻之久矣,有机会请项统指点一二。”

    另一位矮壮结实,浑身杀气的粗汉声如洪钟地施礼道:“本人连蛟,乃卫国人。”

    项少龙淡淡道:“原来是管大人的同乡。”

    连蛟眼中掠过森寒的杀意,冷冷道:“连晋是本人族弟。”

    管中邪插入道:“项大人切勿误会,连蛟虽是连晋族兄,但对项大人剑败连晋,却只有尊敬之心。”

    项少龙眼中寒芒一闪,扫连蛟一眼,没有说话。

    剩下那貌如猿猴、身形高瘦的人,三人中数他最是沉着,只听他冷漠地道:“在下赵普,本是齐人,曾在魏国信陵君门下当差,是项大人到大梁后的事。”

    归燕笑道:“项大人为何不坐下再谈呢?好让归燕有向大人敬酒的荣幸哩!”

    项少龙哈哈笑道:“归燕姑娘说笑,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在下怎敢造次。”

    转向管中邪道:“管大人的时间拿捏得很好,一知道在下今晚要踏足醉风楼,立把归燕姑娘包了下来,不过我看管兄最好拥美归家,藏于私房,那小弟就真的争不过你。”

    以管中邪的深沉,归燕的演技,听到项少龙这么充满威吓味道的说话,亦不禁色变。嬴盈终于觉察到项少龙和管中邪、归燕间的火药味,娇躯剧颤,仰起俏脸往项少龙望来。

    项少龙含笑道:“嬴小姐你好!”

    嬴盈秀目射出惶然之色,香唇微颤,欲语无言。

    项少龙哪有兴趣理会她,向管中邪笑道:“为何不见娘蓉小姐陪在管兄之旁?回来后尚未有机会向三小姐请安问好,惟有请管兄代劳。”

    哈哈一笑,不理嬴盈、管中邪和归燕的脸色变得多难看,迳自返回昌平君那席去了。项少龙坐下后,昌平君和昌文君两人气得铁青着脸,一半是为嬴盈的不知自爱,一半是为单美美和归燕两人明不给他们面子。要知两人均为秦国王族,先不说昌平君刚登上相位,只凭禁卫统领的身份,咸阳便没有多少人敢开罪他们。由此可见吕不韦实是权倾咸阳,小盘在朱姬和项少龙下,还可在一些人事的聘用上与他唱反调,但在事情的执行上,又或在王宫以外,实在没有人能把他的气焰压下去。全厅十多席,只他们一席没有侍酒的姑娘。

    春花战战兢兢地坐在项少龙身旁道:“奴家唤白蕾和杨豫来侍候各位大人好吗?”

    醉风楼四大红阿姑中,以单美美居首,其余三人是归燕、杨豫和白蕾。

    昌平君冷喝道:“你给我滚得远远的,今晚若单美美和归燕不来,其他人也不要来。”

    春花吓得脸无人色,慌忙退下。

    滕翼冷冷瞥管中邪那席一眼,沉声道:“管中邪今晚是有备而来,摆明要和我们对着干。”

    荆俊轻松地道:“他们在楼下还有二十多人,全是仲父府家将里臭名远播的霸道人物,若我们能狠狠教训他们一顿,保证咸阳人人拍手叫好。”

    项少龙淡淡道:“这个容易,荆善他们正在楼下喝酒,捎个信给他们就行,要闹事还不容易吗?”

    荆俊大喜,起身去了。一阵嘻闹声由管中邪那席传来,各人为之侧目,原来管中邪搂着嬴盈灌酒,嬴盈知有项少龙在旁观看,大窘下怎也不依。昌平君知管中邪在故意挑惹他们,反沉下气去。

    昌文君却是忍无可忍,霍地立起,喝道:“大妹!你给为兄到这里来。”

    管中邪放开嬴盈,双手抱胸,笑而不语。

    嬴盈偷瞥项少龙一眼,垂首应道:“有什么事呢?回家再说吧!”

    昌平君怕闹成僵局,硬把昌文君拉得坐下来,叹道:“真教人头痛。”

    项少龙呷一口酒,懒洋洋地道:“我们愈紧张,管中邪愈得意。不过我曾明言若伍孚半个时辰不来见我,我就拆了他的狗窝,这就是管中邪致命的弱点。”

    昌平君和昌文君两人闻言,脸色好看了一点。

    荆俊由楼下回来,瞥嬴盈一眼,低声道:“丹儿告诉我其实两位老兄的宝贝妹子心中非常矛盾和痛苦,因为她真的是欢喜三哥,只因既怕寂寞又爱玩闹,兼之管中邪这家伙对女人又有一套厉害手段,才在三哥离去这段时间愈陷愈深。不信你看她现在的表情吧!痛苦比快乐大多了。”

    昌平君忿然道:“我昨天和她大吵了一场,嘿!我怎都要当好左丞相的,只要是能令吕不韦不快乐的事,我都要做,看老贼怎样收场。”

    项少龙道:“你办妥调王翦回来的事吗?”

    昌平君道:“仍是给吕不韦硬压下去,王陵对吕不韦相当忌惮,又被吕不韦通过蒙骜和王龁向他施压力,说北方匈奴蠢蠢欲动,故一动不如一静。太后听得慌张起来,不敢储君,所以这事仍在拖延着。”

    荆俊道:“桓齮更惨!军饷的发放,全操在吕不韦手上,给他左拖右拖,做起事来又碍手碍脚,此事定要为他解决才行。”

    项少龙笑道:“放多点耐性吧!当黑龙出世之日,就是吕贼退败之时,那时只是嫪毐就可弄得他烦恼缠身。”

    昌文君和荆俊并不知黑龙的事,连忙追问。

    滕翼道:“回去再说吧!”伸指指往后方,笑道:“三弟的老朋友来哩。”

    众人望去,果然是伍孚来了。他一边走来,一边与客人寒暄,神色如常,没有半点惊惧之色,显是因有管中邪作大靠山在庇荫他。经过嫪毐那一席,这家伙特别热情。当往项少龙这席走来时,隔远一揖到地,卑声道:“知项大人召见小人,吓得病都立即好了,唉!小人实愧见大人,因为枪盾均被夜盗偷走,我的病也是因此而起的。”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想不到此人如此无赖,不过亦想到是吕不韦和管中邪的主意,偏不让飞龙枪盾落到项少龙手上。否则权衡利害下,伍孚实犯不着在这等小事上坚持。

    项少龙淡淡道:“既然宝物失窃,本统领自有责任追查回来,伍楼主请随我们回官署一行,提供线索,待我都骑儿郎把枪盾找回来好了。”

    伍孚脸色微变,暗忖若到了都骑官署,哪还有命,忙道:“项统领好意心领,我打算不再追究此事,何况那是发生在赠枪的那个晚上,是半年前的事了。”

    荆俊叱喝道:“好胆!枪盾已属项统领之物,追究与否,哪到你来决定,你现在摆明不肯合作,若不是有份偷窃,就是纵容盗匪,蓄意瞒骗。”

    昌文君冷冷接入道:“根据大秦律法,不告奸者腰斩,伍楼主竟敢视我大秦律法如无物,公然表示纵奸横行,罪加一等,更是死有余辜。”

    伍孚吓得脸无人色,双腿一软,跪倒地上,眼睛却往管中邪望去。

    管中邪想不到项少龙等拿着伍孚一句话来大做文章,长身而起道:“中邪身为都卫统领,城内有事,实责无旁贷,请项大人将此事交下属处理,必有一个完满的交待。”

    此时厅内各人察觉到他们间异样的气氛,人人停止调笑,静心聆听。楼内寂然无声,只余管中邪雄浑的声音在震荡着。

    昌平君微笑道:“从枪盾失窃的时间,此事极有可能是针对项大人而来,且必有内奸,此事可大可少。兼且说不定贼人早把枪盾运出城外,照本相看,此事应交由项大人亲自处理为宜,管大人不必多事。”

    以管中邪的阴沉,亦不由脸色微变。要知昌平君贵为左相,比管中邪高上数级,又专管军政,只要他开了金口,若管中邪还敢抗辩,便可治其以下犯上之罪。一时间,管中邪有口难言。伍孚想起腰斩之刑,忍不住牙关打战,浑身发抖。嬴盈对各人关系,一直糊里糊涂,此刻猛然发觉管中邪所代表的吕不韦一方,与项少龙和两位兄长代表的储君一方,竟是势成水火,互不相容,自己夹在中间,处境尴尬之极,不由生出后悔之意。

    就在此刻,单美美离座而起,来到伍乎之旁,跪了下来,娇声道:“若说知情不报,本楼所有人均犯下同样的罪,丞相和项统领就把我们一并治罪好了。”

    归燕忙走过来,跪倒伍孚的另一边。这回轮到昌平君等大感头痛,总不能为失去点东西,小题大作地把整个醉风楼的人问罪。嫪毐大感尴尬,说到底在此刻单美美总算是他的女人,若给项少龙拿去斩了,他本人亦感面目无光。管中邪坐回席位去,嘴角带着一丝冷笑,一副隔岸观火的神态。

    项少龙仍是舒适闲逸的样子,淡淡道:“冤有头,债有主,醉风楼内,伍孚乃主事之人,枪盾既由他送我,若失去了,理应由他通知本人,既是知情不报,现在又不肯合作,当然是犯了纵容盗匪之罪,两位姑娘硬要置身事内,究竟有何居心?”

    单美美和归燕想不到项少龙辞锋如此厉害,登时哑口无言。

    伍孚心知不妙,失去方寸,颤声道:“请大人宽限小人一段时间,必可把飞龙枪追寻回来。”

    滕翼哈哈大笑道:“这么说,枪盾只是给伍楼主藏起来吧!否则怎有把握定可寻回来呢?”

    伍孚知说漏嘴,不断叩头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管中邪等心中暗恨,差点要把伍孚分尸。

    嫪毐发言道:“项大人可否把此事交由本官调停,只要伍楼主交出枪盾,此事就此作罢好吗?”

    项少龙乘机下台道:“既有嫪大人出面,就这么办吧。”

    嫪毐打个手势,立有两名手下走了出来,挟起伍孚去了。单美美和归燕似是这时方认识到项少龙的威势,幽幽地瞥他两眼,各自归席。尚未坐好,楼下传上来打斗和杯碟箍地的吵声。项少龙等会心微笑,知道荆善等人动手发难。

    楼下大堂乱成一团,地席上全是翻倒的几子杯盘酒菜,狼藉不堪。

    十八铁卫有一半人带伤,但都是无关大碍,管中邪的人却惨了,二十三个人全受了伤,过半人爬不起来;虽没有可致命的伤势,却是断骨折腿,狼狈不堪。且还是乌言著等人手下留情。

    管中邪看到这种情况,怒喝道:“发生什么事?”

    一名似是那群手下中的带头大汉,一手掩着仍不住淌血的鼻子,愤然指着荆善道:“这小子竟敢向我们席上的姑娘眉目传情,我们便……”

    管中邪厉喝道:“闭嘴!”

    乌光摊手向项少龙道:“是他们动手在先,我们只是自保。”

    管中邪虽心知肚明是荆善等故意挑惹,却是无可奈何,因为先动手的终是自己的人。嬴盈退到两位兄长之间,而昌平君两兄弟却对她视若无睹,更不和她说话。

    管中邪喝令手下将伤者带走,向项少龙肃容道歉,冷冷道:“上回田猎之时,中邪与项大人一战,胜负未分,只不知大人何时有闲赐教,以决定三小姐花落谁家?”

    闹哄哄挤满当事者和旁观者的大厅,立时静下来。人人均知管中邪动了真火,索性公然向项少龙挑战。秦军本严禁私斗,但因此事牵涉到吕娘蓉的终身,又有先例在前,小盘亦难以阻止。

    项少龙微笑道:“管大人请说出时间地点,纵使立即进行,本人亦乐意奉陪。”

    各人目光全集中到管中邪身上。

    管中邪尚未有机会说话,嬴盈一声尖叫,抢了出来,拦在项少龙和管中邪之间,厉声道:“不要打!”

    众人齐感愕然。嬴盈在咸阳一向出了名爱逗人比武,又爱看别人比武,她这么插身阻止,实令人难以理解。

    项少龙潇洒地耸肩道:“此战进行与否,主动并不在项某人,嬴大小姐若要阻止,可私下向管大人说话,恕项某人难以应承。”

    嬴盈凄然望他一眼,悲切地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你大可不接受挑战,谁可以勉强你?偏要对人家说这种风凉话,你今晚还不够威风吗?”

    项少龙无名火起,冷笑道:“大小姐力图阻止,是否因我们并非为你而战呢?”

    嬴盈猛一跺走,“哗”的一声哭出来,掩面狂奔夺门而去。滕翼向荆俊使个眼色,后者忙追着去了。

    管中邪神色不变,淡然道:“下月二十日,乃吕相大寿吉日,我们就在席上比武,顺便为寿宴助兴。”

    脚步声响,嫪毐的两名家将把伍孚又押进来,还提着飞龙枪盾。

    项少龙接过枪盾,哈哈大笑道:“就此一言为定,到时我或以此枪上阵,让它们见识一下管大人的绝技。”

    围观者立时爆起一阵采声。管中邪脸色微变,经上次交手,他早摸清楚项少龙的剑路,半年来日夕苦修,全是针对项少龙的剑术来施展应付之法。可是项少龙改剑用枪,立时把他原本的计划全破坏了。项少龙却是心中暗笑,现在离决战之日仍有个多月,有足够时间让他从嫣然处学得她精妙绝伦的枪法。亦只有这种重型攻坚武器,不惧管中邪的惊人膂力,这正是战术的灵活运用。上次他靠战略占到上风,这回致胜之法,靠的仍是战术,再没有其他方法。

    翌日起来,项少龙拜祭了鹿公和徐先,又入宫见过小盘,交待要与管中邪决战的事,便到琴府去见琴清。琴清正在园内赏雪,见他到来,神情欢喜,但又含羞答答,不大敢看他,神态动人之极。两人并肩在铺满积雪的花径内漫步,虽没有任何亲热动作,但却感到比以前接近了很多。

    项少龙淡然道:“下个月吕不韦寿宴之时,将是我和管中邪分出生死胜败的一刻。”

    琴清吓了一跳,嗔道:“你这人哩!怎犯得着和那种人动刀动枪呢?”

    项少龙道:“这个人文武兼资,智勇过人,又紧握都卫兵权,若不把他除去,我们始终没有安乐日子过。”

    琴清把斗篷拉下来,停步道:“若你败了……唉!真教人担心。”

    项少龙转过身来,俯头细审她有倾国倾城之色的玉容,微笑道:“若我项少龙不幸战死,琴太傅会怎样呢?”

    琴清脸色倏地转白,颤声道:“不要这么说好吗?你还吓得人家不够吗?”

    项少龙坚持道:“琴太傅尚未答我。”

    琴清白他一眼,垂首轻轻道:“最多拿琴清的命来陪你吧!满意吗?”

    项少龙一震道:“琴太傅!”

    琴清摇头叹道:“想不到我琴清终忍不住要向一个男人说这种话,但我知道你是不会输的,对吗?项少龙!”

    项少龙微笑道:“当然不会输啦!假若没有信心,就索性认输好了,他能奈我何?”稍歇后续道:“今天我是来专诚邀请琴太傅到牧场去小住一个月,因为我定要抛开一切,专心练武,为下一个月的决战作好准备。可是我自问抛不开对你的思念,为免相思之苦,只好来求你陪在我身旁。”

    琴清立即连耳根都红透,垂首大窘道:“项少龙你可知对琴清作出这样的要求,等若要琴清献身于你呢?”

    项少龙伸手抓着她盖上雪白毛裘的香肩,柔声道:“当然知道,请恕项某人不懂伪饰,我除了想得到琴太傅动人的**外,还要得到太傅的心,二者缺一,我均不会收货。”

    琴清象征式地挣一下,大嗔道:“你怎可当人家是一件货物?”

    项少龙俯头在她左右脸蛋各吻一口,徐徐道:“什么也好,总之我是要定你。我们以后不用再自己骗自己,生命有若过眼云烟,错过了的事物永远不能回头,我想通想透后才来找琴太傅的。”

    琴清的秀颔垂得差点碰到胸脯去,以蚊蚋般的声音道:“你什么时候回牧场去?”

    项少龙大喜道:“明早立即起程。”

    琴清轻轻道:“先放开人家好吗?”

    项少龙愕然松手。

    琴清一阵风般飘开去,到离他至少有十步的距离,正容施礼道:“明天琴清在这里等侯项太傅大驾光临。项太傅请!”

    横他千娇百媚、情深如海的一眼,转身盈盈去了。项少龙神魂颠倒地看着她消失在花径尽处,始能魂魄归位,返官署去了。

    都骑衙署门外,一骑横里冲出来,把他截着,原来是嬴盈,只见她容色憔悴,显然昨晚没有睡好,见到项少龙,劈头道:“项大人,我要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项少龙向琴清正式示爱,又得到妙不可言的答覆,心情转佳,点头道:“到里面说。”

    嬴盈倔强地摇头道:“不!我们到城外走走!”

    项少龙生出警戒之心,徐先和鹿公先后身死,现在自己成了吕不韦最渴欲除去的眼中钉,这会否是管中邪透过嬴盈来布下的陷阱?旋又推翻这个想法,因为无论嬴盈如何糊涂任性,却绝不会要害死自己,遂道:“好吧!”转头正要吩咐荆善等自行到衙署,乌言著先一步道:“项爷!请恕我等难以从命,众夫人曾有严令,嘱我等寸步不离项爷。”

    项少龙发了一会怔,让步叹道:“好吧!你们跟在我后面。”

    言罢与嬴盈并骑出城。驰出城门,立即精神一振。往日草浪起伏的原野变成一片皑皑白雪,无尽的雪原,宁谧无声,雪光闪耀。十八铁卫策马踏在二百步许的或方,徐徐而行,有种悄悄戒备的意味。项少龙打量嬴盈,她本已惊心动魄的诱人身材更丰满了,可见管中邪对她滋润有功。不过项少龙联想到的却是假若天香国色的琴清受到他本人的滋润,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当这个念头涌上心田,项少龙憬然悟到自己对嬴盈只是有兴趣而没有爱意。

    嬴盈轻轻道:“项少龙!不要和中邪比武好吗?只要你肯公开表示因想把吕娘蓉让给他,而拒绝比武,谁都不会因此说你是害怕他。”

    项少龙心想这确是个解决的好办法,由于田猎晚宴的一战,自己占了点上风,加上有让爱作借口,当然没有人会因此而认为自己是怯战。但问题却是他和管中邪已到了一山不能藏二虎、势难两立的情况。就像他和吕不韦,只有一个人可以活下去。

    嬴盈见他没有回应,提高声音怒道:“你根本不欢喜吕娘蓉,争来干吗?”

    项少龙正欣赏官道旁树枝上银白晶莹的雪冻,淡然道:“大小姐对管中邪确是用心良苦,这么处处为他筹谋着想。”

    嬴盈听出他讽刺之意,气道:“我难道不为你着想吗?半年来你在外朝夕奔波,中邪他却每天苦练剑法,每天在等待与你决定胜负的一日,你还妄想可稳胜他吗?”

    项少龙不以为忤,微笑道:“嬴小姐究竟想我和你的中邪谁人胜出呢?”

    嬴盈气得俏脸转白,恼道:“我希望你两个都死了就最好。”

    项少龙哈哈笑道:“嬴大小姐不如请回城吧!再不用多费唇舌。”

    嬴盈勒停骏马,铁青着俏脸,怒瞪他好一会,反软化下来,凄然道:“是嬴盈不好,三心两意,难怪你这样对我。当是我求你好吗?”

    项少龙肃容道:“嬴盈你最好理智一点,看清楚眼前残酷无情的现实,那并非只是个人意气之争,而是牵涉到大秦整个权力的斗争,外人与本土两股势力的倾轧较量,败的一方将会是抄家株族的命运。对管中邪来说,你只是他其中一只棋子,而你却仍是只懂得怨你两位兄长管束你的自由。但你有否为他们对你的安危担忧设想过呢?你只是任性地要别人来逢迎你的想法和要求。”又傲然道:“生死胜败,还要在比武场上见个真章,吕不韦和管中邪想杀我,并非始于今天,而你则只懂活在自己编织出来的梦想世界里。现实却是事与愿违,假若你下嫁管中邪,只好望老天爷保佑吕不韦夺权成功,不过那却代表你的两个兄长不得好死。若吕不韦失败,你或者可以身免,但你为管中邪所生的子女必无幸理。这就是现实,政储君也不能改变分毫,而形成现在这种形势的罪魁祸首,正是吕不韦,管中邪和莫傲则是帮凶。莫傲死了,这次该轮到管中邪,你明白吗?”

    再不理她,掉头回城去。

    尚未回到衙署,项少龙的心神早转到琴清身上,想到明天可奉准对她无礼,心中有若烧起一炉熊熊焦炭,恨不得时间走快一点。

    返抵衙署,滕翼低声道:“图先着你申时到老地方见他。”

    项少龙喜道:“我正要找他。”

    滕翼道:“寒冬一过,蒙骜会对韩人用兵,你的老朋友韩闯惨了。”

    项少龙无奈道:“这事谁也没有办法,若势弱的是我们这方,攻来的将是韩人的大军。不过一天未建成‘郑国渠’,我们恐仍未有能力东侵,顶多再在东方三晋之地增设一、两个郡县,到大举东伐之时,我们早溜到远方去,眼不见为净。”

    滕翼道:“我知三弟对战争没有一点兴趣,但我看迟早你要带兵出征,此乃无可避免的事。”

    项少龙笑道:“那时须靠二哥,我看你已熟得可把墨氏补遗上的兵法倒转头念出来。”

    滕翼失笑道:“你说话真夸大。”

    项少龙问道:“小俊是否出巡去了。”

    滕翼道:“他哪有这么勤力,只是溜去陪鹿丹儿,我告诉他你肯为他向鹿丹儿的父母提亲,小子高兴得不得了,更没有兴趣理会公务。”

    项少龙道:“鹿丹儿仍在守孝,这事待我宰了管中邪后再办吧!明天我回牧场后,二哥有空便来陪我练武。”

    滕翼忽记起一事,道:“少龙你还记得渭南武士行馆吗?”

    项少龙想了想,记起武士行馆的馆主叫邱日升,当年与杨泉君勾结,还派出三大教席之一的“疤脸”国兴伏击荆俊,把他打伤,后又在街上行刺自己。点头道:“怎么样?”

    滕翼道:“杨泉君被吕不韦弄死,邱日升见势不妙溜了到别处去,不知如何最近回来,还得到嫪毐包庇,最近大展拳脚,招纳武士,气得小俊牙痒痒的,我看终会闹出事来。”

    项少龙早知嫪毐不但不是好人,还是最卑鄙无耻之徒,这种招揽党羽之举,早在计算中,淡淡道:“二哥一定要阻止小俊,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到黑龙出世,我们站稳阵脚,才和敌人周旋到底。”

    滕翼笑道:“小俊怎都不敢不听我的话的。三弟的眼光真厉害,看出嫪毐不甘蛰伏,如此公然包庇邱日升,等若不给吕不韦面子。”

    项少龙点头道:“只要储君建立起权力的班底,文的有昌平君和李斯,武的有王翦和桓齮,再加上掌握禁卫、都骑、都卫三军,我们可以退回牧场,由得嫪毐和吕不韦斗生斗死。”

    滕翼皱眉道:“如此发展下去,终有一天太后和储君会站在敌对的位置。”

    项少龙苦笑道:“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命运,我们能够做什么呢?”

    滕翼还要说话,手下来报,王龁请项少龙到大将军府见面。两人同感愕然,猜不到王龁找项少龙有什么事。

    项少龙与十八铁卫抵达大将军府,府前的广场闹哄哄一片,聚集近百名大汉,在看王龁射箭。王龁际此天寒地冻之时,仍赤膊上阵,盘弓拉箭,接连三箭命中红心,惹来轰天采声。西秦三大名将硕果仅存的人物,见项少龙到,含笑打过招呼,披上锦袍,精光瞿瞿的眼神扫视荆善等人,漫不经意道:“听说少龙这些儿郎人人身手高明,横竖有闲,不若陪我的人对拆几招遣兴。”

    项少龙怎能不给他面子,无奈下答应。王龁微微一笑,领他进入主宅大厅去。厅堂宽敞舒适,墙上挂满兽皮兵器,颇有杀气腾腾的感觉。最奇怪是座南处横放着七面大屏风,把后进之路完全挡着,看上去非常怪异。项少龙不由想起当日在屏风后偷看楚太后李嫣嫣,给她由足印发觉形迹的过程,自然而然往地上望去,立时汗流浃背,手足冰冷。原来地上隐见无数水痕,不用说皆因有多人刚从外面入厅,躲到屏风后面去,因着鞋底沾了外面的积雪,所以留下水迹,而且是因自己的到来,刚布置好的。不用说是不怀好意,只要推倒屏风,十多把弩弓一齐发射,自己休想活命离去。

    王龁到屏风前的主家席坐下,打手势请他坐在右下首处,想先发制人的箝制着他亦没有可能。项少龙心念电转,猛一咬牙,坐了下来,暗中抽出五支飞针,藏在手里。从未有一刻,他感到死神是这么接近他。王龁最高明处,是不露痕迹的使人牵制着荆善等人,使他变得孤立无援。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呢?要知王龁并不同于蒙骜,他本身是秦人,不管怎样欣赏崇拜吕不韦,最终只会对小盘一人尽忠。想到这里,心中现出一线希望。两名婢女来奉上香茗,退下后,剩下两人之时,王龁凝望他好一会,喟然叹道:“这年来的变化太多了,先有高陵君因乱伏诛,接着徐先、鹿公先后辞世,令人难以接受。”项少龙摸不清他说话背后的目的,遂以不变应万变,默然不语。

    王龁眼中射出伤感的神色,感叹道:“鹿公最希望见到我大秦统一东南六国,岂知就在刚有眉目的时刻,撒手而去,尤令人惋惜不已。”

    项少龙忍不住淡淡道:“一天我大秦内部不靖,休想一统天下。”

    王龁双目闪过精芒,沉声道:“这正是我找少龙来说话的原因,自仲父入秦,先是亲灭东周,再遣蒙骜伐韩,建立三川郡,此乃兵家必争之地,自此我秦界直迫大梁,威慑东方。若非得此据点,我和蒙骜便难以进军三晋,由赵人手上重夺太原。后来五国联军来攻,又得少龙献策,以反间计迫走信陵君,化危为安。此后鹿公、蒙骜和老夫先后对三晋用兵,再设东郡,我大秦形势之佳,确是未之有也。偏在此时,国内动荡,使我等有力难施,少龙教我该如何办呢?”

    项少龙终于明白王龁是希望能化解他和吕不韦间的嫌隙。可知他由于终年在外征战,并不清楚秦国权争的原因,不过由于他对吕不韦有先入为主的肯定,要说服他站到自己这一边来,绝非易事。假设自己仍然坚持,不用说屏风后的狙击手会立即把自己干掉。由此可以看出王龁并非唯吕不韦之命是从的人。沉吟半晌后,平静地道:“当今之世,人人说起齐国,只知道有田单此人;说起赵国,则只记得太后韩晶;至于我大秦,不用说只有吕不韦,好像三国根本没有君主的存在。这叫木实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伤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国,尊其臣者卑其主……”最后四句,他是刚由李斯处学来的,在这危急之时,派上用场。

    王龁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此为形势使然,非人之罪也。主少国疑,若没有重臣辅政,国家必乱。我大秦历来广揽人才,谨尊墨翟尚贤的主张,对贤才高予之爵,重予之禄,任之以事,断予之令。此乃我大秦一向传统,故孝公以来,先后有商鞅、张仪、范雎和仲父拜相,若非如此,我大秦何有今日之盛世。”

    项少龙进一步明白王龁心中想法,正考虑是否该把吕不韦害死庄襄王、徐先的事告诉他,王龁又道:“鹿公和徐先一直怀疑仲父先后毒杀两位先王,此乃因他们怀疑政储君实是吕不韦和太后所生的孽种,后既证实政储君与吕不韦没有血缘关系,当可知此是空穴来风,是有心人中伤仲父的谣言吧。”

    项少龙听得目瞪口呆,始知有一利亦有一弊,竟因滴血认不了亲,致使王龁再不怀疑吕不韦这大奸贼。而自己反变成王龁欲诛除的罪魁祸首,皆因视他为阻碍大秦一统天下的绊脚石。

    王龁又道:“仲父实为不世之才,只看其《吕氏春秋》即可见一斑,悬千金于市门之上,求改一字至今而不得,我看就算商鞅复生亦难以办到。”

    项少龙豁了出去,哂道:“世上怎会有一字不能易的著作,照我看是人人畏惧仲父的权势才真。有一事我纵然说出来大将军亦怕不肯相信,徐先虽死于楚人之手,却是出于田单的怂恿,而田单为何这样做?只要想想徐相身死后我大秦的最大得益者是谁,大将军当知是何人在背后主使。”

    王龁剧震道:“这话可有证据?”

    项少龙苦笑道:“这种事哪有什么证据,鹿公正因此而急怒攻心给气死,临死前亲口叮嘱储君和我为他报仇。现在形势明显,大将军只可以在对储君尽忠和臣服于吕不韦两者间作一选择。吕不韦于此时宣扬《吕氏春秋》,正是为他书内所说的‘禅让’制度造势。我项少龙若是为了私利而和吕不韦作对,就不会两次把相位让给别人。”此乃生死关头,说话再不用藏头露尾。

    王龁脸色数变,眼中透出厉芒,凝望着他。

    项少龙冷冷与他对视,不亢不卑,心中却想着如何翻几挡箭,好逃过一劫。

    王龁目光上移,望往大宅顶的主梁,眼中露出思索的神色,有点迷失了般道:“我和徐先、鹿公,一向欣赏少龙,否则今天不会找你来说话。但一时间我仍很难接受你的说法,但无论如何,我只会对政储君一人尽忠,有机会我会亲向仲父劝说,希望他不会像商鞅般落得裂尸于市的下场。”

    项少龙一呆道:“此事万万不可,若大将军让吕不韦知道你对他生出疑心,必招大祸。我只希望大将军能主持公道,凡有利于我大秦的事均一力,那将是我大秦之福。”

    王龁动容道:“少龙你确非卑鄙小人,若你一意想说服我对付吕不韦,你今天定难生离此处,因为你今天与蒙骜说的话,已由蒙骜向吕不韦说了,只是以下犯上的诬陷之罪,吕不韦立可把你先斩后奏。”

    项少龙抹过一把冷汗,暗责自己轻忽大意,想不到蒙骜竟对吕不韦愚忠至此,而王龁分明是奉吕不韦之命来处决自己的。此事既由王龁执行,事后小盘和朱姬亦无可奈何,只能不了了之。

    王龁苦笑道:“所以我一是杀你,一是和你站在同一阵线,没有第二个选择。若我和蒙骜联手,你那区区都骑军,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不过放心吧!至少你没有试图煽动我去对付吕不韦,而吕不韦则确是一心想把你除去。但只要我不同意,纵有天大的胆子他仍不敢动手。哼!若我王龁有心防范,吕不韦能奈我何?”

    项少龙舒一口气后,忍不住道:“大将军不是刚说过很难接受我的话吗?为何忽又改变过来?”

    王龁眼中露出笑意,温和地道:“因为我忽然想到少龙你毫无戒心的来见我,还侃侃而言,皆因问心无愧。而且由先王至乎储君、徐先、鹿公、王陵,又或昌平君、王翦等人,均对少龙钟爱信任,正因为你有这种毫无私心的态度。所以我突然间警醒过来,不致犯下大错。虽然对少龙的话仍有保留,却再不会像以前般完全信任吕不韦。”

    项少龙心中一阵激动。在这一刻,他知道因徐先和鹿公之死而被破坏了的均衡,又因王龁的转变巧妙地建立起来,否则他根本无法保命,更不要说对付吕不韦。王龁放弃杀他的主因,是清楚明白到小盘和吕不韦已到了势不两立的境况,而他终选取忠于自己的君主,因为说到底他仍是秦人,怎能助外人来谋朝篡位呢?

第 二 章 牧场之战

    小盘听毕项少龙叙述刚才在王龁府内死里逃生的经过,吁出一口凉气道:“好险!”

    项少龙已很久没有见过他像此刻般真情流露的关切表情,欢喜道:“万事皆有前因,若非徐先和鹿公一向看得起我,王龁怕不会予我说话的机会。兼且秦**方一向忠于储君,所以王龁悬崖勒马,否则吕不韦这次可全盘致胜。唉!说到底仍是命运。”

    小盘点头道:“黑龙的事,师傅该快着手进行,若吕不韦使个藉口,调走王龁,只是蒙骜便有足够力量对付你,唉!师傅仍要返回牧场吗?我怕吕不韦会使人来侵犯牧场呢。只要他命人扮作马贼,我很难入他以罪。”

    项少龙心中懔然,同时下了决定,不但要加强防卫,暂缓分出一半兵力去支援塞外的乌卓,还要特别在侦察和情报上做工夫,否则动辄是家破人亡之局。

    小盘苦恼地道:“吕不韦藉口建郑国渠在在须财,拒而不发饷银予桓齮的新军,致使到现在只能征集到数千人,武器盔胄均不完备。否则我可以遣他驻守牧场附近,好和师傅有个呼应。”

    项少龙笑道:“储君放心,我有足够保护自己的力量,有了王龁牵制吕不韦和蒙骜,他们只能做些小动作,总之在黑龙献瑞前,我们须把王龁留在咸阳,令吕不韦无所施其技。”

    小盘叹一口气,颇有点无可奈何的神态,岔到新的话题去道:“太后今早把我召去,训斥一顿,责我事事瞒她。真是气人,她自己其身不正,教我怎样尊重她呢?这样的母亲不如没有了更好。”

    项少龙知他与朱姬的分歧愈来愈大,也迫使朱姬愈倚赖嫪毐,而其中微妙的原因,是小盘因受妮夫人印象的影响,无法容忍朱姬与嫪毐的奸情,这心态只有他项少龙清楚。

    小盘又道:“师傅是否准备纳琴太傅为妻?琴太傅刚来向我和太后说,明天要随你到牧场小住两个月。嘿!我听后心中很欢喜,若给嫪毐又或吕不韦得到琴太傅,我怕会气得立即吐血。”

    项少龙明白他逐渐将孺慕之情转移到琴清身上去。妮夫人之死,可说是小盘一生人中最大的遗憾。所以先是朱姬,接着是琴清,都是他希望得到的补偿。

    小盘又欣然道:“半年来,嫪毐和吕不韦均在找种种藉口去亲近琴太傅,幸好琴太傅从不予他们任何颜色。嘻!琴太傅最欢喜和我谈你。说起你时神态不知多么动人哩!哼!吕不韦不时向我献上各国美女,给我一律拒绝,我是不会中他的计的。”

    项少龙微笑道:“我若公然娶琴太傅为妻,不但吕不韦和嫪毐会嫉忌死了,国内亦怕会有很多人不甘心。”

    小盘摇头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师傅成为我大秦英雄的象征,只要师傅能率军赢他……哈……赢他娘的两场胜仗,我再封师傅作个什么君和侯,那时娶琴太傅,谁敢说半句话?”

    项少龙失笑道:“储君的粗话必在心内蹙了很久哩!这事迟些再说,假若黑龙出世,我们乘机更换官制,储君可否提升李长史作御史大夫呢?”

    小盘沉吟片晌,苦恼道:“我怕太后不肯,我心中的人选却是师傅。”

    项少龙吓了一跳,自知难以胜任这类工作,忙道:“我仍是直接领军较适合。放心吧!黑龙的威势保证无与伦比。我们已遣人入蜀把邹衍请回咸阳,到时由他的口宣布天命尽在储君,挟此威势,太后也难以阻挡,保证储君可轻易把权力拿到手上。此后只须以嫪毐加上太后去牵制吕不韦,便一切妥当。到储君加冕之日,我们可一举将他们全部除去。”

    小盘苦笑道:“可是师傅那时将离开我。”

    项少龙正容道:“成大事者,岂能斤斤计较私情,只要储君重用李斯、王翦,必能一统天下。储君还要将一切有关与我的事抹去,不留痕迹,那储君便可完全不受过去的阴影困扰。”

    小盘两眼一红,哑声道:“师傅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没有一点私心。”

    项少龙黯然道:“你自己该最清楚原因。”

    小盘感动地道:“我明白!事实上我早把师傅视作真正的父亲。”

    项少龙涌起想大哭一场的冲动,只要想想小盘由一个藉藉无名的赵国小儿,最后成为统一天下、建立中国的秦始皇,已是令人心神震荡的一回事,何况自己还与他有这样亲密的关系。就在此时,内侍来报,太后召见项少龙。两人面面相觑,均猜到事情与琴清有关。

    朱姬在太后宫的幽静内轩接见他,下人奉命退出,她站起来走到项少龙身前,目光闪闪打量他好一会,轻柔地道:“项少龙,你坦白给哀家说,我朱姬有哪一方面比不上琴清?”

    项少龙心中叫糟,女人妒忌起来,最是不可理喻。朱姬愈表现得平静,心中的愤怨愈厉害。只好低声下气道:“太后切勿误会,琴太傅是因想有嫣然作伴,故到牧场小住,根本没有太后所说的那种意思。”

    朱姬狠狠瞪他一会,背转娇躯,道:“少龙还想骗我吗?女人最知女人家的心事,只看琴清喜上眉梢的春意神情,明眼人都晓得是什么一回事。你和政儿现在都把我当作陌路人,是吗?”

    项少龙涌起要把朱姬丰满诱人的身体搂入怀里的强烈冲动,苦苦克制自己后,柔声道:“太后请勿多心,微臣和政储君仍是像以前般那么敬爱你的。”

    朱姬凄然摇头道:“不用骗我!唉!我朱姬究竟犯了什么错,老天爷要这么惩罚我,所有男人都要离开我,现在连儿子都不把我放在心上。”

    项少龙暗忖她的话不无道理,先是吕不韦把她送给庄襄王,接着是庄襄王给人害死,而在某一情况上又似再由自己把她送予嫪毐,累得小盘再不视她为母亲,所以她现在虽是掌权的太后,心境却绝不快乐。他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呢?

    朱姬猛地转回身来,脸寒如冰道:“项少龙!我对你已完全绝望,以后休想我再像从前般你。”

    项少龙暗叹这叫因爱成恨。若非朱姬有嫪毐,她绝不会变得这么厉害。而且肯定嫪毐表面虽和自己关系良好,其实暗中却不断离间他和朱姬。说到底,嫪毐只是个卑鄙小人。禁不住心中有气,冷然道:“太后言重,由邯郸来此后,我项少龙有哪件事不是为太后和储君着想,今天竟换来太后这几句责备话。”

    朱姬勃然大怒道:“好胆!竟敢挟恩来指责我!”

    项少龙亦无名火起,愤然道:“我项少龙何时挟恩要求过太后什么事?太后说一件出来给我听!”

    朱姬登时语塞,旋又变脸叱道:“你是什么身份,竟敢这样和哀家说话?”

    项少龙气道:“你是太后,我是臣属,什么身份都没有,但太后明知我心中对你是怎样的,只是碍于形势,又念着先王恩典,故而不敢作出逾越的非份之想,你却偏要怪我忘情负义,这又算是什么呢?”

    朱姬怒瞪着他,高耸的胸脯剧烈起伏,显是心中非常激动。

    项少龙一点不让地回望她,心中更是愤怨难平。

    好一会后,朱姬平静下来,垂下头去,幽幽道:“对不起!我竟会这样向你大发脾气,人家心中确是充满怨恨。”

    项少龙心生歉疚,不好意思道:“是我不对和无礼。唉!我真不明白为何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朱姬移前三步,到了和他气息可闻的距离,仰起俏脸,美目亮闪闪地看着他道:“少龙!我们可否重新开始,你该清楚人家对你的心意。无论你怎样顶撞我,我始终难对你狠下心来。”

    项少龙愕然道:“嫪大人怎办呢?”

    朱姬娇躯剧震,玉容变色,由美梦和幻想中掉回冷酷的现实里。项少龙知她对嫪毐已是泥足深陷,比嬴盈对管中邪的迷恋还要厉害,心中虽有解脱之感,却难禁心头一股怅惘无奈的情绪。

    朱姬神色数变,最后回复先前冷傲的神色,点点头道:“哀家确是失态,听说你要和管中邪再决胜负,假若胜了,是否打算娶吕娘蓉为妻?”

    项少龙淡淡道:“吕不韦肯把宝贝女儿嫁我吗?”

    朱姬徐徐道:“哀家累了,少龙你可退下。”

    项少龙离开王宫,马不停蹄赶回乌府,与十八铁卫换过衣服,乔装为平民百姓,在他们放哨掩护下,神不知鬼不觉赴图先之约,不一会两人在那幢房子见面。

    图先欣然道:“少龙你非常本事,莫傲给你算掉老命,现在吕不韦被迫事事均倚重图某人,使我更清楚奸贼的布置。”接着神色凝重道:“但少龙最大的失策,是找蒙骜说话,今早吕不韦把王龁、王绾和蔡泽找来商议,看来很快会有所行动,我很为你担心。”

    项少龙先认了错,接着把王龁一事说出来。

    图先呆了起来,好一会道:“看来少龙仍是鸿福齐天,一失一得。不过千万小心,吕不韦的性格嚣张冲动,一计不成,必有另一计随来。”

    项少龙冷笑道:“只要他不敢公然举兵,我怕他什么?图管家放心。”

    事实上,图先对他非常有信心,话题一转道:“你自那天在田猎场大挫管中邪的威风,吕娘蓉对管中邪冷淡多了,使吕贼和管中邪均非常苦恼,怕她会欢喜上你。妮子骄纵惯了,像嬴盈般从不顾大局,少龙可设法利用她,说不定可收奇效。”

    项少龙叹道:“管中邪可以不择手段,我哪有他这种本事?”

    图先肃容道:“对不起!我忘了少龙乃守正不阿的正人君子。”再道:“少龙这次追杀田单,竟徒劳无功,教人惋惜。”

    项少龙摇头道:“是谁说的?我在楚境追上他,还把他干掉,过程非常顺利。”

    图先愕然道:“怎会是这样的?昨天田单使人捎信来给吕贼,说他已和旦楚安然返回齐国,与吕贼约定他攻燕之时,吕贼则攻打韩国,使赵、魏难以援燕。”

    项少龙立即遍体生寒,想到又给田单算了一着。田单不愧老奸巨猾,事实上离开寿春之时,早和替身掉包,他自己与旦楚等由陆路溜回齐国,而替身则连楚人都瞒骗,而这正是田单突然离开寿春的原因。替身不但样貌像田单,声音亦没有破绽,又肯为田单献上生命,使自己变了个要把名字倒转来写的大傻瓜。

    图先见他神色不对,追问下得知事情的经过,安慰他道:“不可能每事尽如人意的,少龙你破了齐楚的联盟,已对田单和吕不韦做成非常沉重的打击。若李园有见地的话,会牵制田单,教他不敢攻燕。”

    项少龙心中担心的却是善柔,一个不好,她说不定会真的落到田单的魔爪里。想到这里,刚稍为平复的心情又被破坏无遗,还要立即通知小盘等各人,让他们知道追杀田单的任务,终于彻底失败。

    图先安慰他几句,续道:“管中邪半年来每天早晚花上整个时辰练剑,准备雪去被你迫和之耻,此人心志之坚毅,乃图某人平生仅见,少龙若没有把握,索性托词不想娶吕娘蓉为妻,放弃与他比武,没人敢说你半句不是。”

    项少龙心中苦笑,图先和嬴盈说话的口径如出一辙,显是管中邪剑术大进,令图先和嬴盈均怕他不但输掉这场比武,还要把命赔上。

    项少龙虽然知道他两人的劝告不无道理,但更清楚知道,若因怕输而不敢应战,那他以后休想在吕不韦和管中邪面前抬起头来做人。想到此处,心中涌起强大的斗志,微笑道:“不!我一定会赢的!”

    返抵官署,刚把田单尚未授首一事告诉滕翼,后者为之色变,荆俊匆匆来到,劈头道:“吕不韦准备进攻牧场,正在调动人手。”

    两人再无暇去想田单的事,骇然道:“你怎会知道?”

    荆俊坐下道:“刚才小恬偷偷来找我,说他听到他老爹吩咐一名心腹将领,着他由亲兵中调集三千人,与吕老贼的家将组成联军,扮作马贼抢掠牧场,务要将我们杀得一个不剩,哼!想不到蒙骜愚蠢至此,我们不可以放过他。”

    滕翼神色凝重道:“这非是愚蠢,而是够狠够辣,若让他们得逞,有吕不韦在只手遮天,谁能奈得他们何?若都骑军落到吕不韦手上,那时还不是任他们为所欲为吗?幸好我们一直在加强牧场的布置和防卫,他们对我们的真正实力又一无所知,牧场最近更加建围墙,所以我们绝非没有一拚之力。”

    项少龙道:“蒙骜深悉兵法,手下尽是能征惯战之士,吕府家将又达八千之数,若调五千人来,兵力刚好在我们一倍之上。若非有小恬通风报信,骤然发难,我们说不定会吃大亏,现在情况当然是另一回事。”

    滕翼色变道:“不好!蒲布和刘巢两人今早率领的二千人,刚出发到塞外去,现在我们实力大减,形势非常不妙。”

    项少龙一震道:“什么?这么快就走了。”

    滕翼叹道:“是乌大爷的意思,大哥急需援军,所以匆匆整顿好行装,立刻上路。”

    荆俊道:“不若在都骑或禁卫中秘密抽出人手去帮忙吧!”

    项少龙断然道:“万万不可!只要略有异动,定瞒不过吕贼耳目,况且我们的精兵团亦不宜杂有外人,致减低作战效率。倘若牵连到小恬,更不妥当。”

    荆俊点头道:“我差点忘了说,小恬只是想我们立即逃命,他根本没想过我们有能力应付他的老爷子。”

    滕翼涌起豪气,沉声道:“我现在立即赶返牧场,疏散妇孺,好好布置,三弟和小俊明早装作若无其事的回来,千万勿要惊动任何人,更不可不接寡妇清到牧场去。这一仗的胜数全在当敌人认为他们是以有心算无心,而我们反算他们一着。”

    项少龙平静下来,点头道:“我明白,这次我们就让吕不韦、蒙骜、管中邪一起栽个大筋斗好了。”

    项少龙返家,将田单未死的事和吕不韦先策动王龁来对付自己,又准备偷袭牧场的事告诉三位娇妻,纪嫣然亦听得为之变色。赵致好梦成空,加上担心善柔安危,饭也吃不下去,躲入房内垂泪。项少龙劝慰她一会,出来与纪嫣然及乌廷芳计议。

    纪嫣然叹道:“田单的替身太懂作态,音容神态更是唯肖唯妙,轻易把我们骗过。”

    乌廷芳苦笑道:“若非几可乱真,假田单没有可能在田猎时瞒过这么多人。”

    项少龙心中大恨,若比奸谋,自己确逊老贼一筹,不过这招移花接木之计,主要针对的却是楚人而不是他,岂知自己却偏中此奸计,可见天意难测。

    纪嫣然勉强振起精神道:“幸好清叔他们一直在牧场中制造少龙发明的种种兵器,这次将可试试它们是否有实效。”

    项少龙想起那些加了料的兵器和甲胄,为之精神一振,此时周薇挟着一卷帛图,容色疲倦、但秀目却透出兴奋之色地来见他。

    纪嫣然欣然道:“小薇接到你的指令,日夜不停地去设计假黑龙,看来终于有成绩。”

    周薇谦虚道:“全赖夫人提点!”

    项少龙接过帛图,打开一看,上面画满令人惊叹的设计。

    周薇坐下来,解释道:“黑龙共分十八截,以牛皮制成,每截藏一人,只要用手拉着,可连成一条黑龙,在水面上载浮载沉,但造出来后,必须经过一番操练,方可不出漏子。”又解释道:“在龙脊下藏有气囊,注满气之时,可轻易在江面载浮载沉,但若戳破气囊,可由水底离开。”

    项少龙大喜,与纪嫣然和周薇研究了整整一个时辰,想遍所有可能会出问题的地方,作出改善,回房睡觉。次日醒来,项少龙和荆俊率领都骑内的乌族亲卫,连同纪嫣然、乌廷芳、赵致、项宝儿、田氏姊妹等浩浩荡荡起程回牧场去,都骑交由乌果负责。项少龙先行一步,与十八铁卫往接琴清。琴清正在府内等候,见他到来,欣然随他动身起程。充盈古典美态的绝世娇娆,一身雪白的斗篷毛裘,还挂上挡风的面纱,其风姿绰约处,把荆善等都看呆了眼。

    项少龙与她并骑而驰,暂且抛开吕不韦的威胁,笑道:“琴太傅今天特别美呢!”

    琴清若无其事道:“尽管向我说轻薄话吧。”

    项少龙开怀道:“琴太傅挂上面纱,是否怕给我看到羞红了的粉脸儿?”

    琴清一生贞洁自持,何曾有人曾这样直接逗她,大嗔道:“你给我规矩些,否则人家在路上再不肯和你说话。”

    项少龙吓了一跳,连忙把下面的话吞回肚内去。

    琴清“噗哧”娇笑,欣然道:“原来项少龙的胆子并非那么大的,昨天太后又找你去说些什么呢?”

    项少龙愕然道:“看来宫内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你。”

    琴清淡淡道:“太后在宫内毕竟时日尚短,宫内大多数仍是华阳夫人的旧人,所以项少龙你若做出口不对心的行为,定瞒我琴清不过,现在勉强算你合资格。”

    项少龙油然笑道:“琴太傅勿要怪我言语冒犯,照我说琴太傅才是口不对心,你那颗芳心其实早系在项某人身上,偏是小嘴儿却硬不肯承认。哈!”

    琴清丝毫不为所动道:“男人总爱自狂自大,项太傅亦未能例外,今天之行,我只是为陪嫣然、廷芳和致致,项大人怕是误会了,方会如此满门胡言,琴清念在此点,不与你计较,但勿要太过份。”

    项少龙失笑道:“看来我是要强来方成。”

    琴清娇嗔道:“你敢!”

    项少龙见城门在望,一夹疾风,增速趋前,大笑道:“原来和琴太傅打情骂俏如此精采,项少龙领教。”

    出到城外,与纪嫣然等全速赶路,到了晚上,拣选一处险要的高地,安营造饭,享受野营的乐趣。

    这晚天色极佳,满天星斗下,雪原闪闪生辉,整个天地神秘不可方物。

    琴清显是心情甚佳,与纪嫣然等喁喁私语,仍不时送来一两个动人的眼神,教项少龙全无受到冷落的感觉。饭后,乌廷芳、赵致两位做母亲的去哄项宝儿睡觉,田贞、田凤则帮手收拾。项少龙陪着纪嫣然和琴清,到达一处斜坡,铺上毛毡,安坐后仰观夜空,彻底迷失在宇宙秘不可测的美丽里。项少龙躺下来,纪嫣然在左,琴清在右,芳香盈鼻,一时心神俱醉,只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好一会后,纪嫣然隔着项少龙跟琴清闲聊起来,两女的声音像天籁般传入他耳里。奇怪地,他一点不知道她们谈话的内容,亦不愿去聆听,只在静心品尝她们动人悦耳的声音,像听立体声的曼妙音乐般。明月缓缓升离树梢,悄悄地把温柔的月色洒在他们身上,坡顶偶尔传来战马的叫声和人声,一切是如此和平宁静。项少龙舒服得叹息一声。

    纪嫣然深情地低下头来俯视他,柔声道:“我们的项大人在看什么呢?”

    项少龙伸展四肢,有意无意地碰到琴清神圣的**,虽忙缩回来,但后者已娇躯轻颤,轻轻低呼。

    纪嫣然诈作听不到,微嗔道:“我在和你说话啊!”

    项少龙的心差点溶掉,伸手轻握纪嫣然的玉手,憧憬地道:“我在想,不若今晚我们三人睡在这里,看着无尽无穷的苍穹,一颗一颗星去数它,累了就睡,看看能否在梦里探访天上的星辰。”

    琴清大感兴趣地道:“苍穹怎会是没有穷尽呢?”

    项少龙微笑道:“若有穷尽,那界限是什么东西哩!若是一堵墙的话,墙后又是什么东西?”

    纪嫣然秀眸异采闪闪,凝望夜空,轻轻道:“夫君大人这番话发人深省,也使嫣然想糊涂了,干爹说过,每个人都是天上下凡来的星宿,死后回归天上去,这个想法真美。”

    项少龙望往琴清,美女正仰望星空,美丽的轮廓像嵌进天空去,在月色下肌肤像丝绵般洁滑柔亮,心中一热,忍不住探出另一手,把琴清的纤手也紧紧掌握。琴清娇躯再颤,低头白他一眼,挣两下要把手抽回去,接着放弃,整块俏脸火般燃烧起来。项少龙感觉自己忽然间拥有了整个美丽星夜,一切像梦般实现。想起初抵战国时代的惨痛遭遇,受尽赵穆等恶人的欺凌,全赖自强不屈的奋战精神,不但培养了个秦始皇出来,还得到当时代最美丽的几位女子的芳心,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对二十一世纪认识他项少龙的人来说,他是早命丧黄泉,谁猜得到他竟在二千多年前的战国享受着另一段生命。算否是另一个形式的轮回呢?或者死后正是这么在时间和空间中循环往复,只不过他因那时空机器而能保持着身体和记忆的完整吧!

    纪嫣然微嗔道:“为何你们两个人都不说话。”

    琴清再挣了一下,知道无法脱离项少龙的魔爪,轻声道:“不知为什么,现在我懒得什么都不想说。”

    项少龙忍不住冲口而出道:“夜半无人私语时,此时无声胜有声。”

    两女同时一震,低下头来望他。

    纪嫣然叹道:“这两句话的意境真美,很贴合现在的情景,再没有更美丽的形容。”

    琴清显然动了真情,反手把他抓紧,低声道:“再作两句给琴清听听好吗?”

    项少龙自知胸中墨水少得可怜,知道的都是从中学国文课本学来的东西,且很多时是硬凑出来,苦笑道:“这只可以是妙手偶得的东西,要特别作出来脑筋不会灵光。”

    琴清动容道:“‘妙手偶得’四字已道尽作诗的窍诀,唉!项少龙,你的脑袋怎能这么与众不同?”

    纪嫣然笑道:“若项少龙平平无奇,清姊也不肯这么坐在他旁边,连他邀你陪他共眠赏星,仍没有怪他冒犯。”

    琴清立时玉颊霞烧,娇吟道:“嫣然妹你真是的,谁答应陪他……啊……人家不说了。”

    纪嫣然催道:“夫君啊!快多说两句美丽的情话给清姊听,我也想看她为你心动的样子哩!”

    项少龙本想念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旋又想起这是赵雅病逝前念念不忘的诗句,立即心如刀割,说不出口来。

    琴清正细看他,讶然道:“项太傅是否不舒服?”

    项少龙坐起来,大力喘几口气,压下因思忆赵雅而来的悲痛,摇头道:“没有什么?”

    纪嫣然挨贴过来,柔情似水道:“现在除我和清姊外,不准你再想其他东西。”

    项少龙脑内一片空白,茫然看着远近被洒遍金黄月色的山野,点点头。

    琴清道:“嫣然若有带那枝玉箫来就好哩。”

    纪嫣然笑道:“我现在只想听项少龙说的迷人诗句,清姊不想听吗?”

    琴清大窘嗔道:“项少龙欺负得人家还不够吗?还要多了你这可恶的纪才女。”

    项少龙心情平复下来,灵光一闪,吟道:“何处高楼无可醉?谁家红袖不相怜?我项少龙何德何能,竟能同得当代两位才女垂青,故可作此豪言壮语。”

    两女同时动容,眸光像被磁石吸摄般移到他脸上去。此时荆俊的声音由后方传来道:“找到他们了!”接着是乌廷芳和赵致来寻夫,吓得琴清忙把手甩开。

    翌晨天还未亮,项少龙醒了过来,忙披上外袍,摸黑而出,钻入琴清的芳帐内。漆黑的帐内,传来琴清均匀的呼吸声。

    不过项少龙瞬即发觉不对劲处,原来腹部抵着一把匕首,耳内传来纪嫣然的低喝道:“谁?”

    琴清的呼吸屏止片刻,显是给惊醒过来。

    项少龙大感尴尬,低声道:“是我!”

    纪嫣然“噗哧”娇笑,收起匕首,倒入他怀里,喘着笑道:“对不起!嫣然实罪无可恕,竟破坏夫君大人偷香窃玉的壮举。”

    琴清虽一声不响,但项少龙却恨不能打个地洞钻进去好得永远躲在里面。

    天刚亮众人拔营起程。琴清一路上离得项少龙远远的,项少龙心中有愧,与荆俊赶在大队前方,全速赶路。午后时分,终抵牧场。只见所有高处和战略地点,均有堡垒式的暗哨,守卫森严。滕翼正指挥精兵团在各处出入口设置陷阱和障碍,项少龙和荆俊加入他们,纪嫣然和诸女则迳自返回牧场的宅院去。

    滕翼领着两人巡视牧场的防御布置,边策骑徐行,边道:“由于牧场太大,要防卫这么长的战线,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事,所以我把力量集中在院落的防守上,由于无险可守,只好加强围墙的坚固度,增设哨楼,和在围墙外加设陷坑等障碍物,至于畜牲则赶往别处避难,只留下数百头摆着作个样子。”

    三人驰上一座小丘之顶,俯视广阔的牧场。“隐龙别院”座落牧场院落之内,牧场建筑物由最先十八组扩建至六十多组,四周围以高墙,就像一个具体而微的小城。但若以二千人去防守这条足有两里长的战线,实嫌不足。敌人自是有备而来,到时只要拣一两处狂攻猛打,可轻易攻进来。

    项少龙把想到的说出来,最后提议道:“这次我们必须从墨子补遗里偷师,就给他们来一招‘攻守兼资’,若我们在外面布下奇兵,事起时里应外合,必教他们措手不及。”

    滕翼皱眉道:“我也想过这方面的可能性,问题是若蒙骜亲自来攻,此人深悉兵法,必不会把所有兵员全投进攻击里,而会把主力布在高地处,派人轮番来攻,那我们在外的奇兵,反变成孤军,形势会更不利。”

    项少龙胸有成竹道:“那高地必就是我们现在立足之处。”回首指着山脚一片广阔的雪林,道:“若能造出一条地道,由树林通到这里来,我们可一举动摇敌人的主力。”

    荆俊咋舌道:“没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休想可建成这样的一条地道。”

    项少龙暗责自己糊涂,改口道:“不如建一个可藏人的地垒。”

    滕翼苦笑道:“若只藏十来人,根本起不了作用,且以蒙骜的精明,说不定会给他一眼看破。”

    项少龙大动脑筋,刚好看到牧场处炊烟袅袅而起,灵光一现叫道:“我想到哩!”

    两人愕然望向他。

    项少龙凝望着炊烟,油然道:“只要我们在丘底处设几个隐蔽的地坑,里面堆满火油柴枝和耐燃的东西,最好能发出恶臭,燃点或释放出大量浓烟,其中总有几个的风向会正确地从下方送上丘顶,在敌人惊乱下,我们再配合奇兵突袭,保证敌人阵脚大乱,不战自溃。”

    荆俊和滕翼同时动容。

    项少龙暗忖这该算是古代的化学战,续道:“敌人自该于晚上来袭,只要我们的人小心一点,点火后应可趁乱脱身,届时以湿巾敷面,可以不怕烟呛。”

    荆俊兴奋道:“我曾在附近见过一种叫‘毒橡’的树,烧起来会发出很难闻的气味,现在我立即去砍他娘的一批来!”言罢策马去了。

    滕翼惊异道:“三弟智计百出,我们亦可在关键处多设几个……嘿……几个这种烟雾机关,到时再看风势该点燃哪几个好了。现在我立即找人设计机关,你先返别院休息吧!”

    当晚吃饭,滕翼仍在外忙着。项少龙和乌廷芳到主宅陪乌应元夫妇进膳,琴清则由纪赵二女相陪于隐龙别院。项少龙返来之时,纪嫣然和琴清正在琴箫合奏,他对音律虽所知甚浅,仍听得油然神往。纪嫣然忽然提出由项少龙陪琴清到处走走,出乎意料之外,琴清竟然答应。项少龙大喜过望,知道琴清没有怪他今早“偷营”之举,忙伴着佳人出宅门去。

    牧场处处灯火通明,二千乌家战士与牧场的数千乌家牧人,正赶紧修筑各项防御工程,而烟雾阱则成为首要的专项。木栏内的牲口出奇的安静,一点不知道战争正逐渐迫来。项少龙与琴清沿着贯通牧场各处的碎石路漫步而走,到了一个水井旁,项少龙打一桶水上来,喝两口,凉得血脉差点凝固。

    琴清道:“牧野的生活真动人,住在城内总给人以不真实和没有血肉的感觉。”

    项少龙在井沿坐下来,拍拍身旁的空位置,笑道:“歇歇脚好吗?”

    琴清柔顺地在他身旁坐下,垂下螓首轻轻道:“项太傅知否为何琴清肯陪你单独出来吗?”

    项少龙涌起不安的感觉,深吸一口气道:“说吧!什么我也可以接受的。”

    琴清摇头道:“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坏,我绝没有丝毫怪责太傅之意。事实上琴清亦是情不自禁,才会随你到这里来。正如你所说的,我一直在骗自己,为此受了很多苦,但由今夜开始,琴清再不会这么愚蠢。”

    项少龙喜出望外,凑过去细看她绝世的姿容,心迷神醉道:“琴太傅的意思是……”

    琴清羞不可抑,微嗔道:“没有任何意思,你们为何整天不停工作?是否有人要来袭击牧场呢?”

    项少龙心知若对琴清太过急进,定要被她扣分,最妙无过于是由她自己忍不住投怀送抱,那就精采。遂耐着性子,把吕不韦的阴谋说出来,然后道:“琴太傅会怪我令你担惊受险吗?”

    琴清断然摇头道:“怎么会呢?人家只会心中欢喜,因为你终把琴清视为……噢!没有什么。”

    项少龙忍不住仰天大笑道:“琴太傅是否想说我项少龙终把你视为自己的女人呢?”

    琴清大窘嗔道:“哪有这回事,不过脑袋是你的,你爱怎么想悉随尊便。”

    项少龙伸手过去抓紧她的玉手,拉着她站起来道:“让我为琴太傅介绍一下这里的军事布置?免得琴太傅又怨我事事瞒你。”

    琴清略挣两下,接受了玉手的命运,羞人答答地微一点头,又为后一句话狠狠横他一眼,怪他在算旧账。项少龙整颗心融化了,强忍吻她碰她的冲动,领着她夜游牧场去。

    回到隐龙别院,项宝儿早由奶娘哄了去睡觉,乌廷芳和赵致两女在下棋,田氏姊妹在旁观战,纪嫣然和清叔在研究如何制造周薇设计的假黑龙。见到项少龙和琴清回来,清叔忙恭敬施礼。纪嫣然看看琴清神色,向项少龙露出会心微笑,后者惟有耸肩表示什么都没干过的清白。琴清见他两人眉来眼去,目标显然是自己,赧然回房去。

    项少龙加入讨论,到清叔完全掌握他们的需要,项少龙顺口问道:“清叔懂否制造烟花爆竹那类东西?”

    纪嫣然得意洋洋道:“清叔擅长铸剑,说到烟花爆竹嘛!虚心点向我纪嫣然请教吧!”

    项少龙讶然道:“你懂得火药吗?”

    纪嫣然傲然道:“当然哪!我还懂得很多东西,试试来考较我。”

    项少龙方知才女之名,非是偶然,正盘算是否该请清叔铸造一把原始的手枪来防身,旋又放下这念头,因为如此简陋的一把枪,远及不上弩箭的威力,而且弹药方面始终有问题,笑道:“我何来资格考较你?”

    清叔告退后,纪嫣然肃容道:“那就由我来考较你,快给我回房睡觉。由明早开始,我负起训练你成为用枪高手的责任。在与管中邪决斗前,夫君大人只准一人独睡,不准有房事行为。”

    项少龙心叫救命,那岂非空有琴清这鲜美的宝贝在眼前而不能起箸吗?咕哝道:“据调查报告,房事绝不影响运动员的体能。”

    纪嫣然黛眉紧蹙道:“你在说什么鬼?”

    项少龙举手投降道:“一切谨遵贤妻命令。”苦笑去了。

    接着的五天,项少龙每天在鸡啼前起来,接受纪嫣然严格的训练,又主动到附近的大河游冬泳,闲来则与琴清和妻婢们骑马闲游为乐,岂知反赢得琴清对他的倾心,觉得项少龙非只是贪她美色,两人关系更如水乳交融。滕翼等则努力加强防卫工事,牧场人人士气高张,摩拳擦掌,恭候敌人大驾光临。到得第六天,又下大雪。探子在五里外的一处密林,发现敌人的先头部队,气氛立即紧张起来。项少龙领着穿上戎装的三位娇妻和琴清,到城墙上视察,清叔正在城墙上指挥手下安装固定的重型弩弓机。这种弩弓机是照项少龙的要求而设计,依据机关枪的原理,可连续放射十二枝弩箭,射程达千多步,比普通手持弩弓的射程远了近倍,唯一缺点是不便移动,但以之守城却是最理想不过。项少龙极目远眺,四方一片迷茫,正是利攻不利守的天气。

    纪嫣然道:“敌人会趁雪停前来攻,如此匆匆而来,准备与休息当不会充足,兼且蒙骜为人高傲自负,不会把我们放在眼内,就是他这种轻敌之心,我们将可稳操胜券。”

    果然到黄昏时分,探子来报,敌人在东南角出现,人数在万人间,却只有十多辆撞击城墙城门的檑木车。众人放下心来,进入全面备战的状态中。布在外面的兵员全体撤回城里,荆俊率领五百精兵团员,藏在那座高丘后早建好了的隐蔽地堡里。余下的一千五百名精兵团团员,在墙头枕戈以待。其他三千多牧场的乌家族人,男女老幼,全体出动,预备到时担任救火和支援墙头的战士,战意高昂,充满山雨欲来前的气氛。

    项少龙向旁边的琴清问道:“冷吗?”

    琴清摇头表示不冷,呼出一团白气道:“人家还是首次处身战事里,或者因有你在身边的关系,竟没有半点害怕。”

    项少龙想起她的丈夫葬身沙场上,顺口问道:“琴太傅讨厌战争吗?”

    琴清沉吟片晌,讶道:“我生平尚是首次听到有人问这奇怪的问题,在大秦战争乃男儿显本领、至高无上的光荣事。但细想下,斗争仇杀不知令多少人失去家园父母丈夫子女,确令人生出倦厌,项太博怎么看待此事?”

    项少龙苦笑道:“我虽不想承认,但战争似乎是人类的天性,国家和民族间的斗争,固是乱事的由来,但人与人间总存在竞争之心,亦造成弱肉强食的原因,那并非只是争图利益之心,而是人人都希望把别人踩在脚下,想想也教人心寒。”

    乌廷芳移过来,娇痴地靠入他怀里,崇慕道:“项郎说得非常透澈。”

    纪嫣然点头道:“这正是干爹和嫣然一直盼望有新圣人出来的原因,只有在大一统下,才有希望出现止戈息武的局面。”

    项少龙默默看着在火光映照中飘飞的雪粉,想起一事笑道:“诸位贤妻知否我最爱听琴太傅唤我作项太傅,若她称我做项统领或项大人,情况就很不妙。”

    琴清大嗔道:“你这人哩!总要记着旧事。”

    赵致挽着琴清的玉臂调侃道:“清姊何时改口学我们叫他作项郎又或……嘻……你知我想说什么吧!”

    琴清大窘,又舍不得责怪她,脸红如火不知如何是好,敌人来了。

    果如滕翼所料,敌人先在高丘布阵,然后把檑木冲车和云梯移至离城墙二千步外,准备攻城。项少龙等摆出猝不及防的假象,城上士卒奔走,号角惊响,似是措手不及,一片混乱,好引敌人来攻。

    纪嫣然笑道:“守城之要,首在上下一心,视死如归;次则组织得当,人尽其用;三须防备充足;四要粮食无缺。现在我们的牧场的围墙虽不够坚厚,但胜在城外处处陷坑,可补不足,故四个条件无不兼备,所以此战可稳胜无疑。”

    滕翼此时来了,接口道:“嫣然仍漏掉守城必须劫寨此一至理,谓之以攻代守。”

    纪嫣然笑道:“要看小俊的本领。”

    战鼓忽起,扮作马贼的敌人开始移动冲车,分作四组从正面攻来。

    滕翼笑道:“蒙骜想欺我乎,正面的攻势,只是在牵引我们的主力,真正来犯者,必是由后而至,我们就陪他们先玩一场。”

    话犹未已,轰隆一声,敌方其中一辆冲车掉进陷坑去,一时人仰马翻,狼狈不堪。这些陷坑全在弩箭机射程之内,滕翼一声令下,立时箭如雨发,敌人冲来由千多人组成的先头部队,纷纷中箭倒地,旋即又有另一辆冲车翻进布满尖刀的陷坑内。战鼓再起,左方和后方杀声震天,敌人终于展开全面的攻城战。矢石火器在空中交飞。由于弩箭机射程极远,又是居高临下之势,硬把一波一波冲上来的敌人杀退。整个时辰后,方有两辆冲车勉强捱到城下,却给投石机投下巨石,硬生生砸毁。偶有火箭射进城里,都给迅速扑灭。人人均知若给敌人破城而入,将是屠城局面,故而无不用命,杀得敌人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此时敌人已成功以木板横过陷坑,以巨盾护身,推着余下的五辆冲车攻来,声势骤盛。

    项少龙知是时候,发出命令,号角声扬。数十股浓烟立时由烟雾坑内冒出来,顺着风势向城外和丘上的敌人掩去,一时呛咳之声大作。滕翼叱喝督战,加强反击。项少龙分别吻了乌廷芳、赵致的脸蛋,吩咐他们留守城内,最后来到琴清身前。琴清俏脸通红,侧起脸蛋,含羞待吻。岂知项少龙伸手逗起她下颔,重重在她唇上吻一口,大笑着与滕翼和纪嫣然两人下城去了。

    浓烟渐敛,远方丘顶处喊杀和箭矢破空之声却不绝于耳,显然是荆俊和手下依计在浓雾外向敌人发动箭攻。大门处一千乌家战士,早在马上静候,到项少龙三人上马,一通擂鼓,大军队型整齐的杀出城外,依着安全的路线,利刃般直刺入敌阵。项少龙一手持飞龙盾,一手持飞龙枪,身先士卒,见人便挑,杀得早被烟呛得失去战斗能力的敌人更是溃不成军。乌家战士表现出强大的攻击力,人人奋不顾身,有若虎入羊群,转眼间冲破一个大缺口,往丘顶的敌方主力攻去。此时丘上敌人早因浓烟和荆俊的突袭乱成一团,再给乌家战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强势冲击,哪吃得住,人人士无斗志,四散逃生。

    城门再开,另一队三百人的乌家战士在乌言著的领导下冲出来,配合城上的攻势,杀得敌人狼奔鼠窜,只顾逃命。项少龙这时与荆俊的军队会合,联手追杀敌人二十余里,收兵折返牧场。

    此战大获全胜,歼敌三千,俘敌二百。己方只死了三十二人,伤者不过二百,虽可说战绩彪炳,但项少龙仍不觉开心,对他这爱好和平的人来说,战争伤亡始终不是愉快的事。天明后,乌族的人走出来收拾残局。荆俊则负责把俘虏立即押返咸阳,好给吕不韦制造一点烦恼。

    滕翼和项少龙巡视劫后的战场,惋惜道:“只恨拿不着蒙骜和管中邪,否则吕不韦将百词莫辩。”

    项少龙早知小盘登基前,没有人可以动摇吕不韦的地位,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滕翼道:“被俘的人不是蒙骜的亲兵,就是吕不韦的家将,我很想知道吕不韦可以如何解释此事。”

    项少龙沉声道:“不要小看吕不韦,我猜他定有应付的方法,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两天后,答案回来了。荆俊派人回报说,当他们刚抵咸阳城,就在城门给管中邪的都卫截着,然后吕不韦亲自出马,把俘虏接收过去,表面当然说会严惩犯者,追究元凶。但际此吕不韦凶焰遮天的时刻,小盘难以说话,最后自是不了了之。荆俊早在项少龙指点下有充份的心理准备,只将由纪才女写成的报告交给王陵,依足规矩转送给左丞相昌平君,由他在早朝奏上朱姬和小盘。奏章厉害处是没有一句直接指控吕不韦,但也没有一句不暗含这意思。无论吕不韦如何胆大包天,短期内休敢派人来犯。

    项少龙这天练枪份外精神,因为琴清特别早起来看他。“劈劈啪啪”声中,首次把纪嫣然迫得要全力施展,才勉强架得住他。项少龙见把心爱的纪才女杀得香汗淋漓,哈哈大笑,收枪疾退,倏地立定,威武有若下凡的天将。

    乌廷芳、琴清诸女拍烂手掌声中,纪嫣然欣然道:“夫君大人孺子可教也,只短短数天,便能把握枪法的神髓,嫣然甘拜下风。”

    滕翼此时来了,手提清叔刚铸出来的长刀,哈哈笑道:“二哥来了,好见识一下是你的飞龙枪厉害,还是由清叔依少龙提议设计出来的刀厉害。少宠万勿掉以轻心,这刀内含有那种叫‘铬’的东西,我试过用它连断十多把长剑,锋口竟没有丝毫破损。”

    纪嫣然天生对新事物好奇心重,更兼此乃夫婿设计出来的宝贝,忙向滕翼讨过长刀,研究一会后叹道:“确是马战的好宝贝,真不明白少龙是怎么想出来的,若在战场上,策马执剑向敌人冲击,由于马速太快,主要靠挥臂劈砍攻击敌人,而不是用剑向前推刺。这样一来,尖长的剑锋作用不大,虽两侧均是锋刃,却因剑身狭窄,最厚的地方只能安排在中脊处,铸制难度既高,砍劈时又容易折断,现在这把刀只一侧有刃口,另一侧是厚实的刀脊,不但极难折断,利于砍劈,而且更好用力。唔!嫣然也要清叔铸一柄给人家把玩才行。”

    项少龙听得目瞪口呆。他之所以请清叔铸一把刀出来,主因是一直很欣赏日本的东洋刀,哪想到竟有这么一番道理。

    乌廷芳由纪嫣然手上接过长刀欣赏,细看后惊异地道:“这把刀锋沿的纹真美,噢!刀柄还有名字,叫‘百战’。百战百胜,意头真好!啊!百战刀很重哩!”

    滕翼解释道:“清叔锻剑的方法乃越国欧冶子秘传的‘百炼法’,分多次火炼,再重叠反覆锻打多次,又淬以烈火而成,故远胜一般兵刃。”再对纪嫣然笑道:“若嫣然想弄一把这样的宝刀,恐怕得多等一年,但亦未必及得上百战宝刀。这是清叔呕心沥血的杰作,一年半来失败无数次,忽然老天爷开眼般炼成这么的一把。好了,少龙来吧!”

    众人大感兴奋,退往一旁。雪花纷飞下,滕翼提刀而立,气势不凡。项少龙大喝一声,飞龙枪活了过来般弹上半空,灵蛇百头钻动地笼罩着滕翼胸腹位置。

    滕翼知他怕因兵器长了一倍,容易错手伤他,哂道:“竟对二哥没有信心,快放马过来。”

    乌廷芳等见滕翼说得豪气,忙对项少龙嘘声四起,琴清也不例外,可知美人儿已完全投入项少龙的生活去。项少龙哈哈一笑,沉腰坐马,长枪闪电般刺向滕翼小腹。亦只有这等长兵器,可取这么刁钻的角度进击,丝毫不怕敌刃觑上空档反击。滕翼冷哼一声,百战宝刀猛劈而下。项少龙改刺为挑,“当!”的一声,竟挑不开百战宝刀,骇然下收枪防身,化作一片枪影,滕翼冲前抢攻,一时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每一次刀枪交触,长枪都给荡开去,若非飞龙枪是全条以精钢打成,换了一般木枪杆的话,早折断十多次。

    十八铁卫和善兰闻声而至,加入喝采的行列,更添热闹。再一下重击,两人分开来,均有力竭之感。

    纪嫣然鼓掌道:“这次可说是平分秋色,但只要二哥有日来时间,熟习刀性,败的必是我们无敌的项少龙无疑。”

    项少龙仰天长笑,将飞龙枪随手抛掉,大喜道:“我都是不用枪哩,下个月就以此百战宝刀,取管中邪的小命。”

    滕翼欣然把刀抛给他道:“祝少龙百战百胜,无敌于天下。”

    项少龙接过宝刀,揣起放下,秤秤它的斤两,赞叹道:“这宝贝刀的重量差点比得上我的墨子剑,外表却看不出来,必教管中邪大吃一惊,后悔要与我决斗。”

    滕翼笑道:“由今天开始,你的墨子剑是我的,用过百战宝刀,其他兵刃除墨子剑外都变得索然无味。”

    两人相视大笑,那边的纪嫣然刚听过乌光的报告,奋然叫道:“乌光说拜月峰发现一个大温泉,我们立即赶去。”

    乌廷芳、赵致、田贞、田凤等齐声欢呼。

    项少龙愕然道:“今天不用练习吗?”

    纪嫣然展露出迷人的甜笑,柔声道:“有了把百战无敌的宝刀,休息一天有什么打紧哩!”

    项少龙心中涌起强大的信心,说到底,自己之所以能活到现在,皆因多了二千多年的识见,手上这把刀是最好的明证。

    热气升腾中,整个石池笼罩在热雾里,加上从天而降的雪粉,有若人间仙界。灼热的泉水由一边石壁的三个泉眼泻出来,注入池里,水满后,再流往五丈下较小另一层的温池去,那处则成为荆善等人的天地。在拜月峰这人迹难至的深溪内,一切人为的规限再不复存。纪嫣然、乌廷芳、赵致、田贞、田凤诸女露出凝脂白玉的天体,浸浴在温泉中,再不肯离开,在没有电热水炉的古代,值此冰天雪地的时刻,没有比这更高的**享受。琴清脱掉鞋子,把纤美的秀足浸在温泉内,对她来说,已是能做到的极限。

    项少龙不好意思与诸女看齐,陪琴清坐在池边浸脚,笑道:“琴太傅不下池去吗?我可以避到下面去的。”

    琴清抵受着池水的引诱,慊然摇首道:“项太傅自己下池去好了,我这样已很满足。”

    项少龙见她俏脸微红,动人至极,心中一荡,逗她道:“你不怕看到我赤身**的无礼样儿吗?”

    琴清知这小子又在情挑自己,大嗔道:“快滚落池里去,人家今天再不睬你,上次还未和你算账哩!”

    项少龙知她指的是吻她香唇一事,凑过去肆无忌惮地吻她的脸蛋,接着把她搂个结实,琴清正要挣扎,已和项少龙一起掉进温热的池水里。

    纪嫣然五条美人鱼欢呼着游过来,笑声、嗔声和雪粉热雾浑融为一,再无分彼此。

    晚膳后,趁琴清和诸女去和项宝儿玩耍,纪嫣然把项少龙拉到园内的小亭欣赏雪景,欣然道:“我从未见过清姊这么快乐的,你准备好正式迎娶她吗?”

    项少龙沉吟片晌,道:“我看还是留待与管中邪的决斗后再说。”

    纪嫣然道:“我为你想过这方面的问题,最好待黑龙出世、弃旧迎新之时,那纵使清姊的身份有变化,不致惹起秦室王族的反感。”

    项少龙大喜道:“嫣然很为我设想,有了清姊,我再不会有其他妄求。”

    纪嫣然正容道:“要清姊答应嫁你,仍非易事,你最好对她严守男女之防,噢!我指的是**的关系,因为清姊最不喜秦国女子婚前苟合的行为,夫君大人该明白嫣然的意思。”

    项少龙苦笑道:“现在我连你纪才女也没有碰,怎会去冒犯琴清?”

    纪嫣然媚笑道:“间中碰一次半次,看来该没有什么大碍,只要节制点便成。”

    项少龙喜出望外,拉起纪嫣然的玉手,叹道:“你定是知我蹩得很辛苦,故格外开恩。”

    纪嫣然柔声道:“是那温泉在作怪,但今晚受你恩宠的却不该是我,法由嫣然所立,所以我只好做最后的一个。”

    大雪飘飞下,项少龙手提百战宝刀,卓立雪原之上,身后是乌家牧场。不知是否因新得宝刀,十多天来,他几乎是刀不离身,设法把墨氏三式融入刀法内。在一轮静坐后,他心中澎湃着如海的情绪,似乎即要参破刀法的秘密,偏又差一点点才可作出突破。往事一幕幕掠过脑际,当他想起赵倩等惨遭杀害,热血沸涌,再按捺不住,挥刀望空猛劈。百战宝刀破空之声,响个不绝。忽感顺手之极,自然而然使出墨子剑法,但却侧重砍劈的招式,不知如何,仍总有差一点点的感觉。蓦地脑际灵光一闪,明白问题所在。原来他忽然想到墨子剑法是主守不主攻,而百战宝刀因着刀的特性,却是主攻不主守。所以若妄图把全套剑法融入刀法里,自然不是味道。想到这里,忙把整套剑法抛掉,只取其进击的招数,一时刀芒闪闪,气势似雷掣电奔,畅快之极。

    刀光倏敛。项少龙岩石般屹立不动,内心掀起万丈波涛。他想到以前曾学习过的空手道和改良的国术,都是合乎科学原理,例如直线出击,又或以螺旋的方式增加劲道,更或在适当的距离以抛物线击拳,诸如此类,其实均可融入刀法内。又想起日本的剑道,来来去去只有几式,却是威力无穷。想到这里,剑法刀法豁然而通。墨子既能自创剑法,自己于吸收他剑法的精粹后,配合自己对各国武术的认识,为何不能另创一套更适合自己的刀法出来?项少龙只觉心怀倏地扩阔至无限,感动得热泪盈眶,仰天长啸,百战宝刀幻起无数刀影,随着他的移动在雪花中翻腾不休。

    忽然刀影收敛。项少龙毫无花巧地劈出几刀,竟生出千军万马,纵横沙场的威猛感觉。项少龙一震跪下,知道自己已掌握刀法的窍要,目下差的只是经验和火候。

    回到家中,忙把滕翼、纪嫣然拉了去试刀。

    纪嫣然手持飞龙枪,见项少龙摆出架势,大讶道:“夫君大人发生什么事呢?为何今天你只是提刀作势,人家便生出无法进击的颓丧感觉。”

    项少龙大笑道:“这叫信心和气势,小乖乖快来,我现在手痒得紧。”

    看着他那种天生似的英雄豪气,琴清诸女无不露出意乱神迷的神色。纪嫣然一声娇叱,飞龙枪若长江大河般向项少龙攻将过去。项少龙精神大振,全力封格,手、眼、步配合得无懈可击,腰扭刀发,每一刀均力贯刀梢,由以前的攻守兼备,转变成全攻型的打法,丝毫不因飞龙枪的重量和长度有丝毫畏怯。刀芒到处,飞龙枪节节败退,纪才女再无反击之力。

    纪嫣然涌起无法匹敌的感觉,长枪一摆,退了开去,大嗔道:“不打了!”旋又喜孜孜道:“项少龙啊!到今天我纪嫣然才对你真的口服心服。”

    滕翼二话不说,扑将出来,墨子剑巨浪惊涛般朝项少龙攻去。项少龙打得兴起,大喝一声,挥刀疾劈。这一刀表面看去没有任何出奇之处,但厉害在刀势凌厉至极,使人生出鸡撄其锋的感觉。以滕翼的惊人膂力和木剑的重量,硬架下仍被他震退半步。滕翼大感痛快,正要反击,项少龙唰唰劈出两刀,寒芒闪动下,滕翼竟生出有力难施的感觉,连退五步,勉强应付了他这两刀。项少龙得势不饶人,刀刀抢攻,一时刀光四射,看得诸女和众铁卫心胆俱寒。滕翼终是了得,鏖战十多招后,方再退两步。项少龙收刀后退,隐有君临天下的威势。

    滕翼哈哈笑道:“若三弟有心取我性命,怕我已非死即伤。”

    荆善咋舌道:“这是什么剑法?”

    项少龙正容道:“这非是剑法,而是刀法!”

    纪才女拍手道:“这是项少龙自创的百战刀法,比墨子剑法更要厉害,管中邪这次有难哩!”

    欢笑声中,众人返宅内去了。

    “笃!笃!笃!”

    琴清甜美的声音由房内传来道:“谁?”

    项少龙干咳一声道:“是项少龙,可以进来吗?”

    琴清应道:“可以!噢!不!”

    项少龙早启门而入,奇道:“琴太傅为何先说可以,跟着又说不呢?咦!琴太傅在干什么活儿啦?”

    琴清由地席上站起来,由于闺房燃起火坑,温暖如春,身上只是普通丝质白色裙褂,外披一件湖水绿的小背心,配上她典雅的玉容,确是美赛天仙。地席上放满一片片的甲片,主要是方形、纵长方形和横长方形,有些下摆呈尖角,边沿处开有小孔,琴清正以幼索把它们小心地编缀在一起,已做好前幅,但仍有三十多片等待她处理。

    琴清俏脸通红,怨道:“你不是要去射箭吗?为什么这么快回来。”

    项少龙看着地上的甲片,来到她身旁,微笑道:“是否清叔造的甲片?嘿!琴太傅是为在下编制铠甲,对吗?”

    琴清红透耳根,赧然点头,还要辩道:“琴清见闲来无事,廷芳和致致又要陪宝儿玩耍,嫣然则为黑龙的事拟定改革的大纲,我便把工作接过来。唉!不要用那种眼光看人好吗?”旋又垂首道:“知否这是琴清的闺房呢?”

    项少龙欣然道:“幸好我没有当这是行人止步的禁地,否则就没有机会感受到琴太傅对我的心意,异日只要穿上这铠甲,就若如……嘿!若如琴太傅在……”

    琴清跺足道:“求你不要说下去好吗?”

    项少龙涌起甜似蜜糖的感觉,柔声道:“那天我闯进府内找琴太傅,当时太傅把手中刺绣的衣物藏起来,不知……”

    琴清大窘走开去,移到纱窗前背着他,垂首不语,显然默认是为项少龙而绣的新衣。项少龙热血沸腾,来到她身后,猛下决心,探手抓上她有若刀削的香肩。琴清娇躯抖颤一会,平静下来,出奇地没有挣扎。

    项少龙凑前贴上她嫩滑的脸蛋,嗅着她的发香体香,柔声道:“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琴太傅,是在政储君的书斋外,当时给太傅你严词斥责,骂得我两个狗血淋头,那时我已对琴太傅惊为天人,心生爱慕。”

    琴清给他亲热的厮磨弄得娇体发软,往后靠入他怀里,呻吟道:“你的用词夸大却新鲜,什么狗血淋头,惊为天人,人家只是照事论事吧!你两人却毫不正经,还要惹人发噱,琴清当时差点给你气死。”

    项少龙毫无隔阻地感觉到她背臀的弹性,满怀芳香,双目则饱餐她古典美姿的轮廓,想起她的贞洁矜贵,登时涌起**蚀骨的滋味,勇气倍增道:“琴太傅!嫁给我吧!”

    琴清娇躯剧震,眼中先是射出欢喜的神色,接着神情一黯,摇了摇头。

    项少龙立时手足冰冷,愕然道:“琴太傅原来并不想嫁我吗?”

    琴清吃了一惊道:“不!唉!不要误会人家好吗?若不愿从你,现在琴清不会任你温存。琴清只是为项太傅着想,这些年来,向琴清提亲的王族和大臣将领,数都数不清有多少人,均被琴清以心如止水作理由,逐一严拒。若我忽然改变态度,嫁了给你,必会惹起别人妒忌,就算一时不能拿你怎么样,有机会定会害你一把。更可虑是太后,她似乎对我和你的关系非常猜妒哩!”

    项少龙松一口气,傲然道:“别人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项少龙怕过什么人来?”

    说时扳转她的娇躯,将她拥个结实。琴清张开小嘴,急促地呼吸,星眸半闭,那种不堪情挑的娇姿美态,有那么动人就那么动人。

    国色天香的俏佳人勉力睁着眼睛,呻吟道:“项少龙啊!假若你有一天真要如你说的远赴塞外,琴清宁死也要陪侍在旁,但却千万不要为琴清致触犯众怒。唉!人家肯随你到这里来,早把你视为丈夫,啊!”

    项少龙贪婪地品尝她的香唇,引导她享受男女亲热那毫无保留的爱恋缠绵,到离开她香唇,娇贵自持的美女完全给他融化,玉手主动缠上他粗壮的脖子,身体却是瘫痪乏力,又是灼热无比。

    爱火欲焰熊熊的燃烧着。

    琴清在他耳边呢喃道:“表面我们仍一切保持原状好吗?暗里项郎想怎样,琴清无不遵从。啊!”

    项少龙哪还忍得住,将琴清拦腰抱起,往她香暖的秀榻走去。

    项少龙醒过来,天已入黑。琴清美丽的娇躯,仍是和他肢体交缠,难分难解。

    项少龙忍不住双手又不规矩起来,琴清悠然醒来,发觉项少龙向她施展怪手,羞得无地自容,不可开交之时,骇然坐起来,露出无限美好的上身,大嗔道:“糟了!都是你害人,错过晚膳的时间,人家怎还有脸见嫣然她们呢?”

    项少龙笑嘻嘻坐起来,把她拥入怀内,柔声道:“男欢女爱乃人伦之常,谁敢笑我们的琴太傅,来!待我为太傅穿衣。琴太傅的衣服是我脱的,项某人自须有始有终,负上全责。”

    琴清虽与他有**关系,仍是吃不消,嗔道:“你给人家滚出去,探听清楚,才准进来报告。”

    项少龙一声领命,跳下榻子,匆匆穿衣,一会后返来,琴清正坐在铜镜前整理秀发,给项少龙抓着她的手道:“不要梳理,我最爱看琴太傅秀发散乱,衣衫不整的诱人样儿。何况所有人早睡觉去了,只有田贞姊妹仍撑着眼皮在伺候我们。我吩咐她们把晚膳捧进房来,琴太傅可免去见人之窘。”

    此时田贞、田凤两女嘴角含笑推门进来,为两人布置好膳食好,退了出去。

    琴清“嘤咛”一声,倒入项少龙怀里,娇吟道:“项少龙呵!人家给你累惨哩!”

    项少龙奇道:“我怎样累惨你呢?”

    琴清眼中射出万缕柔情,含羞道:“还不是累人吗?以后琴清没有你在身旁,日子会很难度过哩!”

    项少龙抱起她到了摆满佳肴美酒的长几前,席地坐下,摇头道:“小别胜新婚,那才是最精采的情况。”

    琴清喃喃念了“小别胜新婚”,叹道:“难怪以嫣然之才,对你仍要情不自禁,项郎说的话是世上最动听的。”

    项少龙心叫惭愧,柔声道:“让我喂琴太傅吃东西好吗?”

    琴清赧然点头,接着自是一室皆春,此时真个是无声胜有声。

    接着的十多天,项少龙以最大的自制力,克制**,专心刀道,进步更是神速。

    这天与十八铁卫逐一较量,打得他们甘拜下风,纪嫣然神神秘秘的把众人拉到牧场外的河旁,停下马来,煞有介事道:“近日河里出现了一条黑蛟龙,夫君大人敢否入水除害?”

    旁边的滕翼笑道:“假设真除了这条蛟龙,看清叔肯否放过你们。”

    项少龙大喜道:“黑龙制成了吗?”

    琴清叫道:“看!”

    众人连忙望去,只见一个怪头蓦地由水面冒起来,两眼生光,接着长达十多丈的龙脊现在龙头之后,确教人见之心寒。岂知黑龙的威势保持不到半刻钟,尚未游过来,已断成两截,溃不成龙。

    纪嫣然大嗔道:“没用的家伙!”

    黑龙散成十多段,水花四溅中,龙内的人纷纷往岸旁游过来。乌廷芳等笑得花枝乱颤,差点掉下马去。

    滕翼苦忍着笑道:“不用担心,只是龙身间的勾子出了问题,天气也冷了点,多练习几次便成。”

    项少龙已大感满意,夸奖纪嫣然两句,策马归家时叹道:“这个多月如若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想到要返去面对那臭仲父,食欲都要失去。”

    滕翼道:“小俊刚好相反,要他留在牧场却是千万个不情愿。”

    乌廷芳笑道:“当然哩!没有鹿丹儿,他还有何乐趣哩!”

    纪嫣然道:“现在离吕不韦大寿尚有十天,夫君大人准备何时回去?”

    项少龙想了想,叹道:“后天吧!”

    琴清道:“小心吕不韦会在路上偷袭我们。”

    项少龙道:“这个可能性应该不大,但琴太傅说得对,仍是小心点好。”

    滕翼傲然道:“此事我早有安排,今次返咸阳的路线将舍近取远,事先派人踩清楚路上的情况,一切交由我负责。”

    赵致回头笑道:“这次我要去看项郎大展神威,把管中邪宰掉。”

    乌廷芳拍掌赞成。

    纪嫣然皱眉道:“假设吕不韦要把女儿嫁给夫君大人,怎办好呢?”

    琴清笑道:“这正是吕不韦要遣众来攻牧场的原因,所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吕不韦也怕管中邪会输的。所以可知尽管项太傅赢了,吕不韦也会想方设法不把女儿许配给项太傅的。”

    项少龙拍马冲出,大笑道:“谁管得那么多,至紧要先宰了管中邪,其他一切到时再头痛好哩。”

    豪情纷涌中,众人纷纷拍马急追,在雪地留下长长的蹄印。得到百战宝刀,项少龙对任何人再一无所惧。

第 三 章 太后迁宫

    项少龙刚进入城门,接到小盘的谕旨,立即进宫见驾。

    小盘在内政厅与吕不韦、昌平君等一众大臣议事,项少龙在书斋枯等半个时辰,小盘才来见他。坐下后小盘微笑道:“师傅认识冯劫这个人吗?他是专责我大秦律法的大夫。”

    项少龙以微笑回报道:“为何储君特别提起这个人来呢?”

    小盘淡淡道:“此人颇有风骨、不畏权势,寡人他也敢出言顶撞。只是不知他是否受《吕氏春秋》的影响,竟忽然批评我大秦律法过于严苛,殊失圣人教化之义。”

    项少龙讶道:“如此说来,储君理应很不高兴才对。为何说起此人,反有欣然之意?”

    小盘哈哈一笑道:“师傅最了解我,只因此人说及一些其他的事情,却非全无道理。例如他指出各国为君者,每根据形势变化,随时发布新政策,朝令夕改,使吏不知所守、民不知所趋,犯者则因法出多门而得售其奸,确是正论。所以法令必需一统,舍此再无强国之术。”

    项少龙呆望着快满十八岁的未来秦始皇,心涌敬意,并非因小盘把握到明法制的重要,而是他容纳谏言和被批评的胸襟。

    小盘低声道:“我初时还以为他投向吕不韦,可是见他说话的轩昂神态颇肖师傅你,后来又拿着你的盗贼申诉书严词诘问吕不韦,方知他只是像师傅你的不怕死。哈!此人虽不宜掌律法,但却是当御史大夫的好料子。”

    项少龙暗吃一惊,如此岂非令李斯好梦成空吗?忙道:“储君最好三思,李长史亦是个合适人选。”

    小盘摇头道:“若说合适,最好由师傅你来担任。你听过李斯正面顶撞过任何人吗?论识见,李斯十倍胜于冯劫,而其刑名之学,比之商鞅亦有过之而无不及。故他最合做由他创出来的三公九卿里廷尉一职,出掌律法。而寡人可以借他之学,统一和强化全国律法,为将来一统天下打下坚实的根基。”

    项少龙为之哑口无言,说到治理国家,他怎敢和日后统一中国的超卓人物争辩。幸而廷尉乃九卿之一,李斯该满足吧。同时可以看出自己对小盘的影响有多大,小盘只因冯劫语气神态酷肖自己,而判别出他仗义执言。成功非侥幸,正因小盘知人善任,日后的天下终于落入他手内。

    小盘忽然兴奋起来,压低声音道:“小俊已把牧场一战详细告诉寡人,过程确是精采绝伦,师傅或许比白起还厉害。日后若师傅领军出征,必可战无不胜。”

    项少龙心中苦笑,那可是自己最害怕的事,小盘有此想法,自己定难逃此任,幸好非是迫在眼前的事,岔开话题道:“吕不韦如何推诿罪责?”

    小盘眼中闪过冷酷的杀机,沉声道:“当然是审也不审而全体释放,再胡乱找些人来杀掉以首级充数,不用愁我们认出身份来。若非有黑龙这一招,说不定我会召他进来,亲手把他干掉。哼!蒙骜罪该万死,幸好他还有两个好儿子。”再向项少龙道:“黑龙该制成了吧!”

    项少龙道出详情。

    小盘叹道:“幸好师傅想出此一妙绝天下的计策,否则不知如何可以压制吕不韦。嘿!我嬴政之有今日……”

    项少龙打断他道:“不要说这种话,储君乃上天注定一统天下的人物,微臣充其量只是玉成其事吧!”

    小盘露出感动的神色,好一会后,叹一口气道:“太后昨天搬往甘泉宫去!”

    甘泉宫是座落城北的王室小行宫,与咸阳宫遥遥相对,朱姬搬到那里去,离开儿子,自因两人关系转趋恶劣。

    项少龙皱眉道:“你是否和她争吵过呢?”

    小盘一脸被冤枉的神色,摇头道:“刚巧相反,近日我照师傅吩咐,蓄意与太后修好。她坚持要搬往到甘泉宫,我也曾苦苦挽留她,可是她却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那么说搬便搬,真是奇怪?嘿!其实她离宫更好,因为寡人可眼不见为净。”

    项少龙知他指的是朱姬和嫪毐的奸情。心中奇怪,照理朱姬若要保持对朝政的影响力,自该以留在宫中最属明智。为何她要搬离咸阳宫呢?想到这里,心中一动,想到刚和自己发生**关系的绝色丽人琴清,凭她的消息灵通,当是暗查此事的最佳人眩顺口问道:“她还有没有参加早朝会和议事呢?”

    小盘苦笑道:“她怎肯放手?虽不是常常出席早朝,但事无大小,均要先经她审阅,比以前更难应付。最气人的仍是嫪毐,这贼种气焰日张,一副太后代言人的神气,不但说话多了,还不断向太后打报告和搬弄是非,恨不得把他一刀斩了。”

    项少龙默思片时,微笑道:“既是如此,我们不若来招顺水推舟,把嫪毐变成太后的代言人。以这家伙的狼子野心,必会与吕不韦争权争个焦头烂额,我们便可坐山观虎斗。”

    小盘愤然道:“可是我只要见到嫪毐,立即无名火起……”

    项少龙笑着打断他道:“若要成大事,必须有非常襟胸和手段,能人所不能。说到底,嫪毐只是个小脚色,顶多是结党营私,祸害远及不上吕不韦。只是有太后为他撑腰,才能搅风搅雨。且因他在别人眼中,始终是吕不韦一党,他若弄至神憎鬼厌,于吕不韦更无好处。储君还是多忍耐他几年吧1

    小盘颓然道:“师傅说得对。一天我未正式登位,仍要看太后脸色做人。嘿!太后离宫前要我把嫪毐封侯,我当时婉言拒绝。岂知太后由那天开始,便不肯在我签发的政令上加盖玺章,害得文牍积压。唉!看来只好如她所愿。”

    项少龙道:“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储君可向太后晋言,待春祭之后,万象更新,方为嫪毐封侯赐爵的好时机。”

    小盘苦恼道:“事情仍非如斯简单,太后还要把嫪毐的几个奸党,提升要职。例如内史之位,嫪毐要由他的族人嫪肆接任。此外还有令齐、韩竭两人,一文一武,均是嫪毐新结的党羽,太后着我许他们出掌要职,教人心烦。”

    项少龙早知事情会是如此,而若非这样,将来嫪毐亦没有造反的能力。安慰道:“无论他如何扩张势力,始终难成气候。为得到太后,储君只好忍一时之气。何况!吕不韦要比储君的头更痛哩1

    小盘想了想,笑起来道:“不知为何,任何事落到师傅手上,总变得轻轻松松的。师傅的话,我当然言听计从。”

    两人再商量一会,项少龙离开王宫,往找琴清。

    琴清见分手不久,项少龙便来找她,神情欢喜,在内轩见他。

    两人自那天发生关系后,因项少龙专志练刀,再没有作行云布雨之事。此刻在琴清府内相见,不禁生出既亲密又陌生的微妙感觉,对新的关系有种既新鲜又不知如何自处的动人情况。

    还是由项少龙拉起她的玉手,步出后庭询问道:“太后搬到甘泉宫一事,琴太傅晓得吗?”

    琴清黛眉紧蹙,低声道:“我刚回府便知道,但因这次太后带往甘泉宫的人,全是她的亲信,故少龙若要人家去调查,恐怕要教少龙失望。”

    项少龙拉着她走上一道小桥,在桥栏坐下来,另一手搂紧她的小蛮腰,苦恼道:“太后搬离王宫必有原因,令人费解。”

    琴清给他一搂,立时娇柔无力,半边身挨往他,虽际此冰天雪地之时,俏脸仍红如夏日的艳阳,半喜半嗔道:“项大人检点些好吗?下人会看见哩!”

    项少龙哈哈一笑,将她拥坐腿上。琴清惊呼一声,失去平衡,斜仰起娇躯,香唇早给封贴。

    一阵**蚀骨的缠绵,项少龙意足志满道:“这是惩戒你又唤我作项大人,琴太傅甘愿领罚吗?”

    琴清既甜蜜又羞不可抑,风情万种地白他一眼,嗔道:“霸道!”

    项少龙给她的媚态弄得三魂七魄无不离位。暗忖只恨自己来到这时代,不知如何竟失去令女人怀孕的能力,否则若能弄大了像琴清又或纪才女她们的肚子,必是很幸福美满的一回事,想到这里,虎躯剧震。

    琴清见他脸色大变,骇然道:“什么事?”

    项少龙两眼直勾勾看着前方,微呻道:“糟糕!我想太后是有喜哩。”

    踏入府门,听得邹衍回来,项少龙大喜,问得邹衍正在内堂由纪才女亲自招呼,忙赶去见面。邹衍神采如昔,见到项少龙,自有一番欢喜之情。此时纪嫣然已把请他老人家回来一事的背后原因详细说与他知,晚饭后,邹衍与他到园中小亭说话,相伴的当然少不了纪才女,灯火映照下,雨雪飘飞,别有一番滋味。

    项少龙先不好意思道:“为了我们的俗事,竟要劳动干爹仙驾,我们这些小辈真……”

    邹衍洒然一笑,打断他道:“少龙为何变得这么客气,更不用心中过意不去,因为老夫久静思动,正要返齐一行,好看望那群稷下旧友。”

    项少龙想起善柔,正要说话,纪嫣然已道:“你不用说,嫣然早请干爹代我们寻找柔姊,凭干爹在齐的人脉关系,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项少龙正为善柔担心,闻言喜出望外,心想善柔的剑术出自稷下,邹衍找她自该是水到渠成之事。

    邹衍在石凳坐下来,双目异采闪闪,沉声道:“想不到我邹衍在风烛之年,仍可制造个新圣人出来,世事之出人意表者,莫过于此。”

    纪嫣然轻轻向项少龙道:“干爹已完成了他的不世杰作《五德书》,还把它赐给我代他暂作保管。”

    项少龙心中泛起奇异的感觉,隐隐明白到邹衍透视未来,知道将来天下必由小盘统一,故把呕心沥血的杰作留在秦国,否则说不定会毁于战火。心中一动道:“干爹想怎样处理《五德书》,尽管吩咐下来。”

    邹衍双目射出欣悦之色,微笑道:“将来黑龙出世,少龙你负责把此书献上给政储君,那比由老夫亲说更有力百倍。”

    纪嫣然愕然道:“干爹不准备留到黑龙出世后动身吗?”

    邹衍摇头叹道:“天数有定,干爹恐怕不能等那么久。这次就算你们不来找我,我也会回来探看你们,然后顺道返齐。”

    纪嫣然脸色立变,凄惶地看项少龙一眼,骇然道:“干爹!”

    邹衍哈哈一笑,洒脱道:“春去夏来,此乃天理常规,人生无常,仍只是自然之象,嫣然难道还看不通吗?”

    纪嫣然毕竟是非常人,强挤出笑容道:“干爹责怪得好!嫣然受教。”

    项少龙点点头,冲口而出,引用宋代大家苏轼的名句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干爹说得对。”

    邹衍目露讶色,与纪才女一起瞪他好一会,赞叹道:“少龙比老夫看得更透彻。”然后续道:“吕不韦仍有点气运,在储君加冕前,少龙至紧要忍让一点,避免与他正面交锋,那老夫就放心哩。”

    项少龙打从真心露出敬意,邹衍可说是当代最具明见的人。但亦只有他项少龙才真正明白这宗师级人物洞识天机的智慧,难怪他的五德说影响如此深远,广及政治和学术文化的不同层面。

    邹衍仰望茫茫雪夜,沉吟不语。

    纪嫣然柔声道:“干爹啊!我们这样制造一条黑龙出来,是否有点像在骗老天爷呢?”

    邹衍哑然失笑道:“确是有点取巧,但天命已明,新圣人正是由少龙一手培养出来的政储君。现在东方六国虽仍有点声势,却是不知自爱,只懂互相攻讦,日后只要政储君大权在握,六国灭亡之日,已是屈指可数。”

    项少龙讶道:“说到底干爹身为齐人,为何却一点不为己国的命运担心?”

    邹衍从容道:“齐国只是老夫出身之地,老夫放眼却是统一后的天下。兼之现今齐王建昏庸误国,只要想到他老夫就心中有气。”

    纪嫣然接入道:“干爹和嫣然都有同一看法,就是只有天下归于一主,人民方有和平安乐的日子。不过只要想起少龙说过‘绝对的权力,使人绝对的腐化’两句话,最怕政储君将来会变质,再不若现在的知人善任、俯察下情。”

    项少龙忍不住泄漏天机道:“只有当由人民推举领袖的制度出现,情况才可以真个改善过来,不过那可是二千多年后的事。”

    邹衍和纪嫣然听得面面相觑,后者大奇道:“怎可能有这样的制度?夫君大人为何敢肯定是二千年后的事呢?”

    项少龙心中大骂自己,搔头尴尬道:“我只是随便猜估。”

    邹衍微笑道:“少龙常有惊人之语,盖因你非是普通人也。否则我这乖女儿不会对你死心塌地。”再望往不见星月、只见雪花的天空,语带苍凉道:“夜了!我也要早点休息,明天我便动程往齐国去。”

    项少龙与纪嫣然对望一眼,均明白贯通天人之学的大师,掌握到自己阳寿将尽。此回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聚。

    翌晨项少龙、纪嫣然等把邹衍送出城外,陪他走十多里,依依道别。邹衍哈哈一笑,领着百多家将,在乌果的一千都骑护翼下,洒然去了。项少龙返回咸阳,已是黄昏时分。昨晚停下的雨雪又洒下来。项少龙想起等若永袂的别离,禁不住黯然神伤。与这位开整个中国术数之学先河的大宗师的交往,令他心中百感交集。若非邹大宗师,他不但不会得到纪才女,可能早在大梁便送掉小命。

    踏入府门,陶方迎上来道:“嬴盈在东厢等待你足有半个时辰。”

    项少龙听得眉头大皱,向众娇妻告罪,来到东厢。

    嬴盈正等得不耐烦,见他怨道:“你究竟到哪里去呢?”

    项少龙心中闪过明悟,知道纵使嬴盈回心转意,他也再不会接受她,原因并非她曾是管中邪的女人,因为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他来说,根本不把女子的贞操放在心上。他以前起过追求嬴盈的心,主要是看在昌平君兄弟情面,亦有点贪她美色。可是经过多番接触,对她仅燃起的一点爱火,已因她反覆善变、不分轻重和是非的性格而熄灭。现在就算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肯沾惹嬴盈。弄清楚自己的心意后,项少龙客气地请她坐下,道:“嬴小姐找项某人有什么事?”

    嬴盈听出他语气中的冷淡和距离,楞了好一阵子,垂首苍然道:“人家知你心中恼恨,唉!嬴盈不知该怎么说。三天后是你和中邪决战的日子,真为你担心哩!”

    项少龙见她不是来劝自己罢斗,稍生好感。想起百战宝刀和新悟出来集古今大成的百战刀法,微笑道:“多谢小姐关心,人生总是充满大大小小的挑战,如此生命方可显出动人的姿采。”

    说真的,若不是有管中邪的压力,恐怕迫不出这套百战刀法来。

    嬴盈微抬俏脸,秀目射出茫然之色,轻轻道:“我不知为什么要来找你,中邪每天不断练剑,已研究出种种破枪之法,唉!人人知你根本不擅用枪,故纵有飞龙枪,恐怕……唉……人家很担心哩!”

    项少龙淡淡道:“你难道不担心管中邪吗?”

    嬴盈凄然点头,低声道:“最好当然不用比武,但我知道没有人可以改变你们的决定。”又垂下头去,幽幽道:“很多谢那天你对我说的那番话,我已考虑清楚,答应了杨端和的婚事,不过尚未告诉大兄和二兄,你们决战后,端和会正式提亲。”

    项少龙大感愕然,也放下心事。杨端和是王龁手下最年青有为的将领,很得鹿公、徐先的器重,只不知原来他在追求嬴盈。眼下之势,谁娶得嬴盈,对仕途均大有裨益,只有管中邪是例外。

    嬴盈有点惶然地偷瞥他一眼,试探道:“你是否心中不高兴?”

    项少龙怎敢表露出如释重负的心情,同时想到她真的曾对管中邪生出爱意,所以尽管不嫁给他,亦不愿入自己之门。肃容道:“这是个明智的决择,杨端和会是位很好的夫婿。”

    嬴盈幽怨地瞧着他,没有说话。

    项少龙苦笑道:“小姐既决定终身,绝不可三心两意。”

    嬴盈凄然道:“你不怪我吗?”

    项少龙叹道:“你要我说什么好呢?”

    这句话显是恰到好处,嬴盈平静下来,想了想道:“你得小心点!”俏立而起。

    项少龙把她送出府门,临别时,嬴盈低声道:“若我可以选择,我会希望你赢,不但是为自己,也为了我们大秦,嬴盈终于想通。”

    话尚未说完,热泪早夺眶而出,凄然无奈地瞧他一眼,掩面飞身上马,放蹄去了。项少龙呆望风雪中的咸阳,想着这突然终结的一段情,暗下决心,以后再不招惹任何美女。不过回心一想,又知这么想是一回事,命运的安排却又是另一回事。庄夫人和李嫣嫣,不正是两个好例子吗?

    项少龙返回内宅,与项宝儿玩耍一会,滕翼和荆俊两人回来,前者容色严峻,后者则一面愤然。纪嫣然看出不对劲,出言相询。

    滕翼坐下后,拍几骂道:“我已千叮万嘱要这小子忍一时之气,不可招惹国兴,哪知他仍是忍不住一见面就动手。”

    项少龙笑道:“二哥且莫动气,小俊你来告诉我是什么一回事。”

    众人见项少龙若无其事的样子,无不大讶,荆俊也愕然道:“三哥最明白我。唉!我并非说二哥不明白我,只是两种明白是不同的。”

    滕翼哑口失笑,乌廷芳忍不住“噗哧”笑道:“不要吞吞吐吐,快说!”

    荆俊作个无辜的可怜模样,摊手道:“这次惹事的绝不是我,刚才我到醉风楼逛逛,刚巧撞着渭南武士行馆那批奸贼,当然少不了‘疤脸’国兴。我本打定主意对他们视若无睹,岂知他们故意说些冷言冷语给我听,还辱及三哥,那些话我不想重覆,总之他们恃着嫪毐在背后撑腰,没有一点顾忌。我什么都可以忍,但就不可以忍他们散播损害三哥清誉的谣言。”

    赵致皱眉道:“他们究竟说些什么话?”

    滕翼沉声道:“那些人确是过份,说三弟是吕不韦的男宠,嘿!真亏他们说出口来。”

    纪嫣然秀眸厉芒闪动,冷然道:“若给嫣然听到,必会立即取他们狗命。”

    乌廷芳愤然道:“小俊你怎样教训他们?”

    荆俊苦笑道:“我们只有八个人,他们却有十多个,国兴的剑法又非常高明,所以我们占不了多少便宜,还给他们打伤两个人。刚巧嫪毐来到,把他们喝退,只是敷衍的叫他们道歉了事。我遵照二哥的吩咐,避开和嫪毐冲突,忍气走了,二哥还要怪我。”

    滕翼气道:“我是怎么吩咐你的,早叫你不要去逛青楼,偏不听教。”

    项少龙反是心平气和,因早预了嫪毐会愈来愈嚣张的。问道:“渭南武士行馆究竟有些什么人物?”

    荆俊抢着道:“最有本领的当然是馆主邱日升,我朝有不少将领均是出于他门下,接着是包括国兴在内的三大教席,另两人一名常杰,一叫安金良,都是咸阳有名的剑手。嫪毐笼络他们,等若多了数百名亲将,这些人希望通过嫪毐的关系,搭通太后,好能入朝任职。听说吕不韦对渭南武士行馆重开一事非常不满,只是碍着太后,没话可说吧1

    滕翼补充道:“渭南武士行馆有很多从各国来的剑手,良莠不齐,但其中却不乏好手,现在人人都以少龙你为假想敌,因为若胜过你,立时可成大秦第一剑手,声价百倍。唉!这些人总以为少龙之所以能成为储君身旁的第一红人,全因剑法高强所致。”

    项少龙暗忖这就是武侠小说内成为天下第一高手的无谓烦恼,若非由于自己有官职在身,出入大批亲卫护驾,恐怕早有人拦路搦战。点头道:“他们爱怎么想怎么说由得他们,清者自清。但若他们太过份,我们亦不宜忍让,但一切该待与管中邪决战之后。除非不动手,若是动手,就要教邱日升永不超生。”双目寒芒一闪,瞪着荆俊道:“你已有了鹿丹儿,好该收心养性,勤力习武,否则异日对着渭南武士行馆的高手,只会丢我们的脸,清楚吗?”

    项少龙少有这么对荆俊疾言厉色,吓得他汗流浃背,俯首应是。

    项少龙目光扫过众人,哈哈笑道:“找一日我们索性摸上行馆去,既可让他们尝尝二哥的墨子剑,嫣然的天龙枪,也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百战刀法。”

    次日清晨。项少龙展开百战刀法,一时丈许方圆之地,尽是寒芒闪闪,威猛无俦。即使以滕翼的本事,亦施展不开墨子剑法,不过墨剑主守,故仍能凭着强大的臂力和重木剑,坚守着一个极狭小的圈子,苦挡着似从四方八面进击而来、精芒四射的百战宝刀。首次见识到百战刀法的荆俊、陶方等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竟有这么可怕的兵器和凌厉迅捷的刀法。刀剑相交,总发出一下下响亮的金木鸣声,更添激烈之势。自项少龙出刀以来,两人鏖战数百回合,滕翼仍找不到百战宝刀的破绽,予以反击。项少龙却是畅快之极,由于利用了二十一世纪武术那种吻合物理科学的自然之法,再配合上宝刀善于砍劈的特性,利用百战刀本身的重量和腰步的辅助,故使起刀来耗力极少,如此猛烈的攻势,似乎可以无限期的持续下去,造成对方心理上难以抵抗的感觉。故以滕翼之能,仍要处于完全的下风。

    蓦地乌廷芳尖叫道:“住手!”

    项少龙不明就里,闻言收刀后退。众人愕然往她望去。

    乌廷芳俏脸微红,尴尬地道:“不要这么看人家嘛!我真怕项郎当二哥是管中邪哩!”

    项少龙与滕翼对望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滕翼看着自己正因力竭抖颤的右手,喘着气道:“廷芳叫停叫得非常合时,否则说不定我要当场出丑,百战宝刀固是厉害,但真正厉害的却是三弟的刀法,来来去去只是直砍斜劈横扫的几式,却变化无穷,角度刁钻,如有神助,不愧百战之名。”

    项少龙向荆俊笑道:“小俊要不要来玩上两手?”

    荆俊苦笑道:“明天好吗?现在我看寒了胆,连动手的念头都起不了。”

    众人少有见到荆俊这么谦让,登时爆出一阵哄笑。

    陶方道:“看过少龙的威势,现在我反恨不得即可见到少龙与管中邪的决斗。”

    乌光走到项少龙身旁,低声说了两句话,项少龙把百战刀交给赵致,向滕翼、荆俊和各娇妻告罪一声,朝内堂走去。

    滕翼追上他,问道:“什么事?”

    项少龙低声道:“小武和小恬偷偷的来了。”

    施礼坐好,蒙武心悦诚服道:“项大人用兵如神,汤毅乃我爹手下第一勇将,又占上压倒性的优势,竟仍给你们杀得大败而回。”

    蒙恬接道:“爹气得大发雷霆,却又无可奈何,不过我们最清楚爹的脾性,他是绝不肯就此罢休的。”

    原来蒙骜没有以身犯险,亲自带兵。

    蒙武苦恼道:“到现在我们仍不明白为何爹对老贼如此死心塌地。”

    蒙恬愤然道:“定是吕不韦送来那个婆娘媚惑阿爹,使爹连娘的话都不肯听。娘亲多次叮嘱我们,吕不韦豺狼成性,绝不会有好下场。爹虽糊涂,但我们却不会学他那样的。唉!”

    项少龙等开始明白两人这么靠向他们,除了有一段共历患难的交往和曾受吕不韦的迫害外,还牵涉到家庭的内部纠纷。

    荆俊与他们最是相得,拍胸道:“储君已知你们两人的忠义,无论你爹做下什么错事,都不会累及你们。”

    项少龙点头道:“小俊没有说错,我已将你们的事坦白告诉储君,他会破格重用你们。而你们现在最关紧要的事,是不让你爹识破你两兄弟存有异心,将来可以接掌你爹麾下的人。”

    两人又喜又惊,蒙武凄然道:“储君是否要对付爹呢?”

    项少龙暗忖现在吕不韦最大的助力来自蒙骜,故可以支撑到小盘加冕后才败亡,如此推之,蒙骜这几年应该没有问题,遂道:“你爹在储君加冕前该没有什么事的,你们只要在未来五年多好好带兵,做好本份,将来储君加冕后一切难题自会迎刃而解。我会请储君看在你两兄弟份上,不会太过难为你爹的。”

    两人感激零涕,跪下叩头。项少龙抢前扶起两人,想起蒙恬乃王翦后秦国威望最高的大将,心中充满怜惜和奇异的滋味。又叮嘱两人一番,着他们离开。

    到达府门,蒙武担心地道:“项大人后天对着管中邪时要小心点,昨天他到我们处找人试剑,我们兄弟先后下场,却只有捱揍的份儿,他比田猎时厉害多了。”

    蒙恬插入道:“项大人可否不给管中邪扳平的机会呢?那可硬生生把他和吕老贼气死了。”

    荆俊笑道:“我三哥乃天神降世,管中邪纵可长出三头六臂,也难逃败局。”

    两兄弟怀疑地瞪着项少龙。

    滕翼搂着两人,笑道:“小俊今天非是像平时般大吹牛皮,你们的项叔叔现在把我也压伏得要俯首称臣,你们等着看一场精采的比拚。”

    两人自知滕翼的厉害和不作诳语,稍稍放下心事。

    蒙恬忽地双目转红,垂头道:“这次我们不肯站在爹的一边,除了因吕老贼想杀我们和娘的吩咐外,更因我们要为倩公主和春盈姐她们报仇,将来对付老贼,定要算上我们兄弟的一份。”

    项少龙想起当日他两兄弟和诸女间的融洽之情,心中剧痛,摇头苦叹。滕翼和荆俊知他被勾起伤心往事,适时送走两人。接着三人返回官署,吃午饭之时,王龁来了,项少龙放下箸子,到大堂会他。

    项少龙请王龁在上位坐下,道:“大将军何用纡尊降贵到这里来?只要吩咐一声,少龙自会到大将军府受教。”

    王龁微笑道:“你不怕我忽然改变主意,又布局坑你吗?”

    项少龙洒然笑道:“大将军若想要我项少龙的小命,只是举手之劳。”

    王龁摇头道:“你的小命并非那么易取,至少吕不韦和蒙骜便为你闹了个灰头土脸,焦头烂额。”接着眉头深锁,肃容道:“吕不韦确有谋反之心,借口动用军队修筑郑国渠,问储君和太后取得兵符,调动兵员,若非我力阻他动用我的人,恐怕现在咸阳已落入他和蒙骜手上。可是我迟早领兵出征,那时鞭长莫及,储君的形势会凶险非常,少龙可有什么对策?”

    项少龙很想告诉他这情况只要捱到黑龙出世便可以改变,但感到此事愈少人知道愈好,反口问道:“大将军有什么提点?”

    王龁沉吟片晌后,叹道:“因为我拒绝杀你,和吕不韦闹得很不开心。你该知若田单攻燕,吕不韦定会遣我和蒙骜攻打三晋,那将是吕不韦作反的好时机,只要咸阳的守军全换上他的人,太后和储君只有由他鱼肉。”

    项少龙松一口气道:“那至少是明年春暖花开的事,燕国处于偏北之地,冬季严寒,田单又须时间预备,所以我们仍有一段缓冲的日子。”

    王龁不屑道:“齐自以管仲为相,变革图强,本大有可为,岂知齐人只爱空谈,不修武备,还妄称东帝,却给个小小燕国差点灭掉,虽说出了个田单,保命尚可,哪有回天之力?若非有赵国给他们挡着我大秦的军队,他早给荡平。”

    项少龙顺口道:“现在赵国没有廉颇,赵人仍足惧吗?”

    王龁露出凝重之色,道:“说到兵精将良,天下莫过于赵,若非孝成王昏庸,错用赵括,白起亦难有长平之胜。廉颇虽去,还有李牧在,此人在兵法上有鬼神莫测之机,比赵武灵王更精于用骑兵,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异日若少龙遇上此人,千万勿轻敌,否则必吃大亏。”

    项少龙心中祈祷勿要发生此事,心中同时涌起对这位连敌人也要折服的绝代名将由衷的敬意。想起他当日豪气干云赠自己以血浪剑,还嘱他逃到这里来,并表明异日若在沙场相见,大家绝不要容情。那种心胸气魄,岂是他人能及。

    王龁喟然道:“一天有李牧在,我们大秦休想亡赵。”

    两人各想各的,都是欷歔不已,反忘了迫在眼前的凶险形势。

    王龁忽然道:“少龙知否成蟜被封于长安后,不但与赵将庞暖暗通款曲,又在杜壁的协助下,秘密招兵买马。所以只要咸阳有事,他必会回来抢夺王位,由于成蟜的人仍有很多,此事不可不防。”

    项少龙大感头痛,原来小盘的秦始王是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产生出来的。点头表示知道,道:“这事吕不韦该比我们着急,杜璧和成蟜要杀的第一个人是吕不韦,至少要再杀几个人才排得到我,吕不韦必不会坐视不理的。”

    王龁苦笑道:“说到玩权谋,我和你均非吕不韦的对手,这几天我每晚找王陵喝酒,提起此事,老陵说吕不韦是故意纵容杜璧和成蟜,好存此威胁,迫使太后和储君不得不倚重他。”

    项少龙早猜到这点,问道:“杜璧和秀丽夫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秀丽夫人是庄襄王另一宠妃、成蟜的母亲。

    王龁道:“他们是堂兄妹,但我们都猜他俩有不可告人的关系。”显是觉得岔得太远,正容道:“我有一个想法,听说你现在和楚人关系转佳,可否设法说服李园,向他指出若田单亡燕,会向楚人开刀此一利害关系,使楚人陈兵齐国边境,那可保证田单不敢贸然攻燕。”

    项少龙为之拍案叫绝,姜毕竟是老的辣,这等若围魏救赵的翻版,妙在李园最忌的是田单,皆因秦国被东三郡的事给三晋紧紧牵制,无暇理会楚国。何况李园亦非善男信女,自然对齐国有土地上的野心,所以此着确是妙不可言。点头应道:“这个容易,我立即修……嘿!找人修书一封,送予李园,此事应该没有问题。”

    王龁正容道:“事关重大,少龙千万别以为可纯凭私情打动李园。”

    项少龙恭敬受教道:“少龙晓得。”

    王龁欣然道:“只要暂缓齐燕之争,待王翦回朝,桓齮和小贲又练成他们的速援部队,老夫可以放心出征了。”

    项少龙得到最少掌握秦国四分一兵力的当权大将的,整个人轻松起来,记起荆俊的事,恳词说起来。

    王龁哈哈笑道:“怎会有问题?今天我找王陵一起到鹿府说亲,你等待我们的好消息吧!”

    旋又神情一黯,显是想起鹿公和徐先。好一会后,喟然道:“少龙知否鹿公原不性鹿,只因他田猎时猎鹿最多,先王戏称他为鹿王,于是他改姓为鹿,封邑也叫鹿邑。自那时开始,人人叫他作鹿王,后来改称鹿公吧!”

    项少龙苦笑道:“大将军可知我现在也不应叫项少龙,而应叫龙少项,因我曾夸下海口,若让田单逃回齐境,须把名字倒转来写。”

    王龁呆了一呆,接着哈哈大笑去了。

    王龁走后,项少龙把荆俊唤来,告诉他王龁答应与王陵去为他向鹿府提亲,喜得小子连翻几个筋斗,呼跃去了。项少龙与滕翼两个当兄长的,欣然相视而笑。滕翼眼中射出思忆的神情,项少龙见他虎目内隐见泪光,知这铁汉又想起惨死的妻儿亲族,也觉凄然。

    滕翼叹道:“若非当日之祸,小俊没有今天的风光,老天爷的意旨令人无从测度。但无论如何,我们五兄弟之情,可以比照日月。”

    项少龙暗忖或者老天爷并非无从测度,只是没法改变吧!自己现在便是活在绝对宿命的过去历史里,但却半点不明白为何会是这样的。

    滕翼忽道:“三弟还是回家休息,这里的事有我打点就成,咸阳除仲父府的人爱闹事外,治安一向良好。”

    项少龙记起周良兄妹在市场内被人追打,摇头叹道:“管中邪其身不正,如何治好下面的人,待本大人后天把他顺手革职,由你或小俊去管都卫,那就真的天下太平。”

    滕翼失笑道:“若让那些认定你会输给管中邪的人听到这番话,保证他们会听得目瞪口呆,以为三弟大言不惭,只有我这领教过你那把百战宝刀的人,明白你是如何谦虚。”

    项少龙想不到滕翼这么富幽默感,大笑而起,道:“要在世上愉快点做人,少做点功夫都不行,到目前为止,先后有与连晋和王翦的两次比武,每次都改变了我的生命,只不知后天的决战,又会为我带来怎么样的命运?”

    滕翼站起来,陪他步往署门,边走边道:“该说少点智慧都不成,真不明白少龙怎能设计出这样可怕的兵器来。在牧场的时候,那天你自己去了外面练刀。我和嫣然、琴清她们谈起你,均觉得你深不可测,似有透视未来的能力。记得那晚到琴府的事吗?琴清只说了吕不韦因嫪毐对她无礼要处罚他,你竟一语道破吕不韦的阴谋,那根本是没有可能猜得出来的。”

    项少龙心叫惭愧,苦笑道:“只是灵机一触吧!二哥莫要当作是什么一回事。”

    到了署门,项少龙一拍滕翼肩头,笑道:“多谢二哥提醒,我现在先去琴清的香怀内打个转,际此冰天雪地的日子,没有比美女的怀抱更温暖的地方。”

    荆善等早牵来疾风,在大笑声中,项少龙翻身上马,迎着北风,驰上行人稀少、铺满积雪的大道,往琴府的方向驰去。滕翼看着项少龙远去的背影,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这个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不但改变了周遭所有人的命运,还正在改变着整个天下的形势。

    见到琴清,后者神色凝重道:“太后身怀嫪毐孽种一事,恐怕项太傅是不幸言中,昨天太后遣人往雍都,据说太后准备搬到那处的大郑宫去,不用说是怕将来给人看破秘密。”

    猜想归猜想,事实归事实。当想法间接被证实,项少龙心神剧颤,颓然坐下。这时代的妇女,若不想为男人生儿育女,会借山草药的土法避孕,所以朱姬在邯郸这么多年,终日应付赵穆、郭开等人,仍无所出。现在她竟心甘情愿为嫪毐生子,可知她完全被这奸贼操纵。亦可说她已断了对小盘的母子之情,以后将一力扶持嫪毐,希望他取小盘而代之。琴清知他心情,默默在他旁坐下。

    项少龙沉声道:“雍都在哪里?”

    琴清答道:“雍都乃我大秦旧都,与咸阳同在渭水之北,位于咸阳上游百里许之处,船程三天可达。雍都极具规模,城内有大邺宫和蕲年宫,是宗庙所在之地。”

    项少龙倒入琴清怀里,头枕上她动人的**,仰望绝世佳人典雅秀逸的脸庞,叹道:“嫪毐怕快要变成另一个吕不韦。”

    琴清怨道:“不是你一手促成的吗?”

    项少龙满肚子苦水。试问他怎可告诉琴清,因为早知命运如此,所以只有顺水推舟,任由嫪毐坐大,好像历史所记载般牵制吕不韦呢?事情确由他一手玉成,一切进行得很理想,但由于他对朱姬深厚的感情和歉疚,感觉却绝不好受。一时间他欲语无言。

    反是琴清安慰道:“对不起!我语气太重,说到底并不关你的事,你只是因势乘便。若嫪毐事事听从吕不韦吩咐,那包括你在内的很多人早送掉性命。”

    项少龙伸手勾着琴清粉颈,迫得她俯下俏脸,享受她香唇甜吻,伸个懒腰道:“今晚我在这里不走哩!”

    琴清正羞不可抑,闻言吃惊道:“怎行呢?”

    项少龙早知她不肯如此明目张胆,只是开她玩笑,闻言坐起来,抱着她柔声道:“不是说过任我为所欲为吗?”

    琴清赧然道:“至少也该待项大人决战之后嘛!否则嫣然她们会怪我哩!”

    项少龙喜道:“就此一言为定,若琴太傅到时食言,莫怪我给你一招霸王硬上弓。”

    琴清讶道:“霸王硬上弓!噢!你这人坏透了,噢!快滚!我不再和你说话。”

    看到她既窘且喜的动人神态,项少龙阴霾尽去,再占她一番便宜,神舒意畅的离开琴府,见天色尚早,顺道入宫找李斯,把小盘钦定他作九卿之一的廷尉的消息告诉他。

    本以为他会失望,岂知李斯脸露喜色道:“小弟其实心中本渴望当此一职,但却怕争不过冯劫,如此当更理想。”

    项少龙自知很难明白这类有关官职权力的事,但总知道李斯将来是秦始皇统一天下的大功臣,所以理该官运亨通。

    李斯感激地道:“李斯之有今天,全拜项兄所赐,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方可表达出心中感激之情。”

    项少龙谦虚道:“珍珠无论到哪里都是那么光亮,我充其量只是把盖着珍珠的禾草挪开,而李兄正是这么的一颗珍珠,将来储君一统天下,正因有李兄之助。”

    李斯苦笑道:“项兄太抬举李斯,我大秦自简公推行租禾之政,献公行改革,孝公用商鞅变法,惠文王再加巩固,大秦无论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均有长足发展。际此天下久乱思治的时刻,我们比以前任何时间更有统一天下的机会,唯一的障碍是储君尚未真正掌权,事事均要太后盖玺允准。但只待储君行了加冕典礼正式登基,以储君气吞山河的雄才大略,必可完成史无前例的壮举,李斯只是给储君提提鞋儿,牵牵衣脚吧!项兄休要捧我。”

    项少龙叹道:“只是李兄不居功的态度,难怪可以得储君器重。”

    说到这里,忽有所觉,转头往入门处望去,赫然见到昌平君正陪小盘站在那里,后者双目异采连闪,显是听到李斯这番话。两人吓得下跪施礼。

    小盘大步走来,扶起李斯,感动地道:“李卿勿怪寡人不请自来,若非如此,便听不到李卿的肺腑之言,李卿只要尽力办事,寡人不会薄待你。”

    李斯却是汗流浃背,若刚才错说半句话,一切完蛋。

    项少龙与昌平君一道离宫,均赞叹李斯鸿运当头,这么一番话,将使小盘对他推心置腹,而项少龙更从历史中知道,小盘的秦始皇一生人均对李斯言听计从,原因说不定就因这十来二十句话。两人并骑驰出宫门,转入咸阳大道,过了宫墙护河,两旁尽是王侯公卿将官的巍峨大宅,其气势确非关中诸国能及。不禁叹了口气。

    昌平君油然道:“少龙刚到过楚国,应知该地的情况,南方富饶,更胜我大秦,若非我们得到巴蜀之地,根本没有比较的资格,但亦正是楚国之‘富’,累死楚人。”

    项少龙听得大感兴趣,放缓马速,讶道:“富总好过贫,为何偏是祸而非福?”

    昌平君惋惜地道:“楚人既得海盐、铜之利,云梦之饶,又有皮革、鲍、竹、金、珠玑、犀、玳瑁、果、布之富,且因地广人稀,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果堕赢蛤,不待贾而足,地沃食饶,无饥馑之患,故人人耽于安逸,欠积聚而多贫乏。遇上战争,兵无恋战之心,故势大而不强,否则天下早是他们的。”

    项少龙心下同意,李园便是文采风流的人物,却绝非刻苦耐战之士。顺口问起自己最熟悉的赵国,自己当年曾以南马北马对楚赵作出生动的比较。

    不知为什么原因,昌平君心情颇佳,侃侃而谈道:“赵国土地亦广,但山多地高,北部近林胡,民多强悍,像定襄、云中、五原,本是由戎狄抢回来的土地,人民好射猎而不事农商。至于位于原晋国的邯郸、太原、上党等地,又多旧晋的公族子孙,爱以诈力相倾,矜夸功名,生活奢靡。像赵君的后宫妃嫔以百数计,婢妾被绮缎,酒肉有余,而民则褐衣不完,糟糠不厌。故虽有天下无敌之精兵,上却无懂得运用之人,又妒嫉人材,否则不会有赵括代廉颇而引来的长平之失。”

    项少龙想不到昌平君如此有识见,刮目相看道:“这番话对赵人确是一针见血,其他列国的形势又如何?”

    昌平君得项少龙称许,意气飞扬道:“燕国地处东北,穷山僻壤,仅蓟都似点样子,可以撇开不论。韩国环境恶劣,人民大多居于山区,想积点粮货也有心无力,若非有赵魏在背后,早给我们亡掉。”

    项少龙未去过燕韩都城,不知详情,但想起韩非当年到大梁借粮一事,知昌平君非是虚语。

    昌平君续道:“魏国一向是我大秦的劲敌,当年起用吴起为河西郡守,我们只有吃败仗的份儿。又广泛结盟,硬阻我们东进。到迁都大梁,已拥地千里,带甲三十余万。幸好魏人给胜利冲昏头脑,竟恃强拔邯郸,遂与赵人交恶,更犯众怒,致有桂陵之败,大将庞涓被俘虏,自此一蹶不振,否则现在当非这番局面。”

    项少龙记起赵人间流传“魏人最不可靠”之语,又想到魏安厘王派人假扮马贼,肆虐赵境,暗忖魏人之败,实是咎由自取。点头道:“东方诸国给君上道尽虚实,只剩下齐国。”

    昌平君想了半晌,故作神秘地道:“少龙知否齐人除了荒诞空谈外,最流行的是什么东西?”

    项少龙哂道:“我怎会知道呢?说吧!”

    昌平君笑道:“我虽当了左丞相,却没有半点威严,人人都像你这般对待我,哈!但我却欢喜这个样子。”

    项少龙知他生性随和,哑然失笑。

    昌平君道:“现在临淄最盛行的是高利贷,最富有的是一个放高利贷叫仲孙龙的大奸商,他比以前的吕不韦还要富有,看来没有多少人能和他比身家。由此可知齐人是多么骄奢淫逸,上面的人终日吹竽鼓瑟,斗鸡赛狗;下面却是生活困苦,流亡者众。否则以齐人渔盐之利,商贾之盛,怎会给燕人差点亡掉。若非出了个田单,齐国更是不堪。”

    项少龙衷心道:“这叫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拣了你这小子作左丞相,看来是误打误撞碰对了。”

    昌平君大笑道:“少龙竟来耍我,不过大妹因你一番话肯嫁给杨端和,就是你揍我几拳,我也只好乖乖消受。”

    项少龙终明白他为何心情大佳,正要说话,道旁忽地一阵混乱,行人争相走避,原来竟有两帮人持剑追斗。

    昌平君大喝道:“给我把人拿下!”

    十八铁卫和昌平君的三十多名亲兵纷纷下马,蜂拥而去。

    打斗的两帮人,人数相差颇远,一边是三十多人,另一边只有五个人,但教人看得目瞪口呆的是占上风的竟是那五个人。而他们之能迫得对手狼奔鼠窜的原因,皆因其中一名大汉身手惊人。此人年约二十五、六,长得高大俊朗,闪移时步法如风,剑法狠辣,几乎每一出剑,对手不是兵器被磕飞,就是中剑负伤。这种对手如何可以对抗?杀得人数较多的那方大汉狼狈不堪,只有逃命的份儿。那五人却不肯放过对方,咬着尾巴追击敌人。不过他们下手颇有分寸,敌人中剑者只是倒地受伤,失去移动的能力。长街上两组人且战且走,街上留下一个个倒地呻吟的大汉。荆善等抢到缠战处,那五个人傲然收剑,虽见到来的是军兵,却是夷然无惧。另一边尚未倒下的十多人,聚在一处,人人双目喷火,怒瞪五人。项少龙和昌平君对望一眼,均看出对方心中骇然之意。看人多那边的人的衣着服色,知是仲父府的家将,那五人究竟有何所恃,竟不畏惧仲父府的权势?

    昌平君凝望身手最厉害的俊朗汉子,吁出一口凉气道:“此人剑法,怕可与管中邪一较短长。”

    项少龙微一点头,策马冲前,喝道:“当街厮斗,王法何在,给本统领报上名来。”

    俊朗大汉卓立如山,自具不可一世的高手气势,向项少龙微微施礼,显示出他并不把项少龙放在眼内,淡然自若道:“本人韩竭,乃内史府的人,这批人公然打着仲父府旗号,在酒楼上强迫卖唱女陪酒,本人看不过眼,故出手教训。”

    荆善等见他神情倨傲,本要喝令他跪下,但听到是嫪毐的人,忙把话吞回肚内去。

    昌平君来到项少龙旁,低声道:“韩竭来自韩国,是嫪毐在韩时的朋友,有韩地第一高手之称,果是名不虚传。”

    项少龙亦省起小盘曾提过此人的名字,与另一个叫令齐的一武一文,均是朱姬要举荐为官的人。

    仲父府家将里走了个带头的出来,眼闪怨毒之色,却连礼都免了,昂然道:“项大人和左相明鉴,韩竭只是胡言乱语,我等兄弟正喝酒取乐,他们内史府的人却来横加干涉,此事我等必会奏与管爷,由他主持公道。”

    韩竭冷哼一声,寒声道:“手下败将,何足言勇,我们走着瞧吧!”

    再向项少龙两人微一躬身,掉头走了。仲父府那群大汉像斗败公鸡般,抬起伤者,垂头丧气地离开。荆善等人你眼望我眼,呆立一旁,皆因项少龙和昌平君两人没有发出指令。项少龙首次尝到吕不韦和嫪毐两人府将的目中无人和霸道,却是无可奈何,惟有耐心等候黑龙出世的一天。但亦心中暗喜,吕不韦和嫪毐的对抗,终至势不两立的地步。怕自己都该有些安乐日子过吧!

    这晚的月亮又大又圆,项少龙与娇妻爱婢,到园内赏月,荆善等生起炉火,烧烤美食,充满野火会的气氛。项宝儿已懂得走路,由于步履未稳,每有失足,惹得众人喝采嘻笑,非常热闹。善兰、滕翼和爱儿来参加,两个小子自是玩在一块儿。滕翼和项少龙坐在小亭里,看着儿子们玩闹,心中涌起满足和幸福的感觉。同时想到眼前的安逸,是他们以血和汗换回来的。以前是如此,以后亦会是如此。

    滕翼有点感触地道:“再过两晚,就是你和管中邪决战的时刻,那家伙这些天来足不出户,更没有到醉风楼去,可知他是志在必胜。”

    项少龙想起韩竭,顺口问道:“二哥原居韩国,又曾参军,可有听过韩竭吗?”

    滕翼眼中精芒一闪,讶道:“三弟为何竟知有此人?”

    项少龙把今天的事说出来,滕翼露出凝重神色道:“当今之世,若论剑术,无人之名可过于有稷下剑圣之称、自号忘忧先生的曹秋道大宗师。据说他的剑法达出神入化之境,能不战而屈之兵。这次邹先生到齐去,主要是为见他一面。善柔正是他的关门弟子。”

    项少龙早由赵致之口听过这位近乎神话的人物,奇道:“曹秋道和韩竭有什么关系?难道韩竭又是他的弟子吗?那韩竭岂不是柔姊的师兄?”

    滕翼道:“曹秋道虽在稷下开设道场,但收徒极严,所以徒弟不出百人之数,而据说他曾告诉齐王,在他收的徒弟里,只有三人得他真传,其中一个是韩竭,可知这人绝不简单。”

    项少龙想起他那柄没有人是他一合之将、鬼神莫测的剑,骇然道:“曹秋道今年多大年纪?”

    滕翼道:“据说他最善养生练气之道,所以看来远比真实年纪轻,他成名时我刚懂事,这么推断,他至少该有六十岁。”

    项少龙想起武侠小说里的天下第一高手,悠然神往道:“真希望可去向他请安问好,只恨田单不会欢迎我。”

    滕翼讶然失笑道:“看来你对曹秋道的兴趣,比对韩竭大多了。不过曹秋道似乎对徒弟的品格不大介意,韩竭此人在韩声名狼藉,动辄杀人,恃着自己是王族,曾坏过不少良家妇女名节,与嫪毐属一丘之貉。这次来秦投靠嫪毐,说不定是因走投无路,惟有离国避难。”

    项少龙笑道:“愈多又坏又高明的对手,我的百战宝刀愈不感孤单,二哥你也该手痒哩。”

    滕翼笑道:“若你不宰掉管中邪,他们两人首先会斗上一场,管中邪和连晋的师傅照剑斋曾由卫往齐挑战曹秋道,给斩断尾指。两派人自此势成水火。”

    项少龙失笑道:“怎会有人叫作照剑斋呢?是否故弄玄虚。”

    纪才女的声音传来道:“以斋为号,照剑斋非是第一人,夫君大人万勿掉以轻心,若论剑名,忘忧先生之下就要数他,否则教不出管中邪这徒弟来。”

    项少龙笑应道:“还有个叫连蛟的,刚抵咸阳,摆明是来找喳子的。”

    纪嫣然移至两人身后,倚栏斜挨,仰头看着天上明月,柔声道:“嫣然才真的手痒,嫁予你这夫君后,什么都给你先架住了,真不公平。”

    项少龙和滕翼听得面面相觑,纪嫣然油然道:“可以想像后天晚上,就是吕不韦、嫪毐和我们项大人三大势力的正面交锋,秦人以勇力为贵,谁派胜出,势将声望大增,至少对一般士卒来说,实情确是如此。”

    滕翼心中一动道:“虽说不大可能,但吕不韦会否铤而走险,索性在寿宴上设局一举歼灭所有反对他的人?只要蒙骜能紧握兵权,挟持储君和太后虽会大乱一场,却非是全无机会。”

    项少龙皱眉道:“除非他得到王龁,否则吕不韦绝不敢如此孤注一掷。自商鞅变法以来,没有一个国家的将士比秦军更忠于王室,只要禁卫和都骑严阵以待,吕不韦绝不敢轻举妄动。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明天我和昌平君及王龁研究一下,以策安全。”

    纪嫣然道:“夫君大人后天须让我们出席,好看看你如何大展神威。”

    项少龙笑道:“怎敢不带我们的纪才女去呢?”旋又叹道:“真想到齐国一游,一方面可以探望柔姊,另一方面则可见识一下天下第一名剑究竟厉害至何等程度。”

    滕翼道:“想想就可以,若你离秦,定瞒不过吕不韦,他甚至会猜出你说不定是到齐行刺田单,那时齐人还不布下天罗地网等你去吗?”

    项少龙知他非是虚言,苦笑摇头。

    纪嫣然忽然道:“清秀夫人到秦国来哩!”

    项少龙一时想不起清秀夫人是谁,愕然望向她。

    滕翼更是一头雾水,问道:“谁是清秀夫人?”

    纪嫣然道:“清秀夫人是楚国大将斗介的原配夫人,由于斗介要了大夫成素宁的小妾,她一怒下离开斗介,立誓若斗介踏入她隐居处一步,立即自尽,记得吗?”

    项少龙这才恍然,原来是华阳夫人美丽的侄女,当年华阳夫人还托自己带礼物给她,只是自己有负所托。

    滕翼道:“她干吗来这里?”

    纪嫣然道:“当然是李嫣嫣派她来的,希望能凭着她和华阳夫人的关系,缓和秦人因徐相被杀而仇楚的情绪,亦想顺道把楚国的小公主迎回楚国。”

    滕翼道:“华阳夫人现在对秦廷还有什么影响力?”

    纪嫣然含笑横项少龙一眼,别有深意道:“怎会没有影响力?别忘记我们的琴太傅是华阳夫人一系的人,而她至少可以影响我们的项统领项大人。清秀夫人现在寄居清姊家中,刚才清姊使人来请她的项太傅明天到她家去见清秀夫人哩!夫君你怎都不可推托呀。”

    项少龙苦恼道:“你清姊没告诉她我早尽了力,储君不会因此事对楚用兵的。”

    滕翼笑道:“一个尽说什么你的琴太傅,一个却开口闭口你的清姊,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项少龙与纪嫣然对望一眼,笑了起来。

    纪嫣然离去前,微嗔道:“不理你们哩,够胆便违背清姊的吩咐吧!”

    次日项少龙参与早朝。朱姬仍有出席,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之处,可见应只是刚有身孕,加上袍服的掩饰,几个月内不怕会给人看破。百官集中讨论郑国渠和因而牵连到的种种问题,特别是财力和人力上的调动,更有数千民户受到影响,须安排迁徙。项少龙对此一窍不通,听得头昏脑胀,更不要说插口。

    好不容易捱过,退廷时王龁和王陵把项少龙拉到一边说话,前者欣然道:“幸不辱命,明天丧期过后,少龙可带小俊亲到鹿府拜会鹿大夫,详谈聘礼及有关细节。”

    王陵道:“真是巧合得教人心寒,鹿公丧期刚在吕不韦寿辰同一日满了。”

    项少龙也觉毛骨悚然。

    王龁道:“昌平君告诉我,昨天你们见到仲父府和内史府的人当街恶斗,是吗?”

    项少龙点头道:“两边的人均视我们如无物,真恨不得下手宰他们。”

    王陵道:“都卫统领之职怎也要抢回我们手上,不过却不容易。”

    王龁皱眉道:“此事迟些再说,少龙那封信送出了吗?”

    项少龙道:“昨天已派人送往楚国。”

    王陵道:“嫪毐现正招兵买马,又派人往东方各地招募剑手,因有太后为他撑腰,我们不敢说话。这假太监很多言行举动,比吕不韦更要使人生厌。最近因要扩建内史府,硬把邻宅的土地收归己有,教人气愤。”

    项少龙叹道:“现在储君由于事事均须太后,所以怎也要多忍一会。”

    此时瞥见李斯在远处向他打出小盘召见他的手势,再多谢两人,顺带说出滕翼昨天怕吕不韦会乘机发难的疑虑,匆匆见小盘去。

    书斋内除了小盘外,尚有昌平君;项少龙和李斯施礼坐在下首,小盘欣然道:“寡人先让三位卿家见一个人。”

    项少龙等三人大感愕然。

    小盘传令下去,不半晌有人进入书斋,到小盘座前施礼,再站起来,此人年约四十,身形颀长,留着浓密的山羊须,似属智士谋臣一类的人物。

    小盘客气道:“先生请坐。”

    众人自是一头雾水,小盘介绍项少龙诸人后,解释道:“这位是齐国稷下名士茅焦先生,乃嫪毐遣人由齐请来咸阳,至于茅先生为何来此,寡人请先生亲自道来。”

    茅焦淡淡笑道:“茅某这次来秦,非是闹事卑鄙之徒,而是想看看大秦的威势,为何能震慑东方?”

    李斯大兴趣道:“不知先生有何看法?”

    茅焦冷然道:“茅某和政储君畅谈半天,仍是一句话,一天吕不韦、嫪毐不除,秦室休想一统天下。”

    小盘笑道:“寡人本想请先生任职朝廷,但回心一想,若先生肯屈就嫪毐,更能发挥作用,难得先生一口答应。”

    项少龙心中叫妙,吕不韦府已有图先作内应,现在若再有这看来比图先更狡猾多智的茅焦作卧底,嫪毐还能飞出他和小盘的掌心吗?同时看到小盘日渐成熟,开始懂得用计。李斯和昌平君拍案叫绝,各人仔细商量妥联络之法,茅焦退下去。项少龙记起蒙武蒙恬,把他们的事说出来,明示他们只忠于储君。小盘幼时曾与他们一起习武,颇有交情,现在得项少龙保荐,哪会有问题,但想了半晌,却找不到合他们的职位。

    项少龙灵机一触道:“假若明晚我干掉管中邪,都卫统领一缺自是空了出来,无论我们提出任何人选,看来吕不韦都不肯接受,甚至嫪毐亦不希望城军三大派系尽入我们掌握之内,惟有在蒙武、蒙恬中选其一人,才不会遭到反对,另一人由他随老爹作战,那么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们耳目。”

    这次轮到小盘拍案叫绝,向昌平君道:“左相设法安排两个小子来见寡人,待寡人好好鼓励,以安他们之心。”

    项少龙离开王宫,记起清秀夫人的事,忙赶往琴府去。琴清正和清秀夫人在厅内闲聊,见他依召而来,欣然介绍两人相识。清秀夫人身穿项少龙最欣赏的楚式袍服,宽袍大袖,花纹华美,最引人是缀满宝石的束腰宽带,闪闪生辉,说不出的惹人遐想。不知是否项少龙来得突然,清秀夫人没有戴上覆脸的轻纱,终给项少龙看到她娇美的玉容。可能因婚姻的不如意,她的容色有点不健康的素淡,但却一点没有损害她秀丽的气质,反使她的风姿有点与别人不同。她的眼神宁恬清澈,使人感到她是庄重自持,谨守礼法的女子。

    三人分宾主坐好,清秀夫人以她悦耳的柔细声音说了几句礼貌的开场白,感激地道:“琴太傅把现时的情况告诉妾身,幸好有项大人为我们在储君面前说项,使秦楚不因此妄兴干戈,妾身谨代表敝国感谢项大人的浓情厚义。”

    项少龙心中嘀咕,既是如此,为何还要我来见你?表面当然谦让一番。

    清秀夫人淡淡道:“事实上我们早见过面,是吗?”

    项少龙暗忖此事极端秘密,该不会是李嫣嫣又或李园透露给她知道,讶然道:“夫人何有此言?”

    清秀夫人仍是那种淡然自若的神态,道:“这次请得项大人大驾来见妾身,固是妾身要亲自向大人道谢,还有是顺带把太后和秀儿夫人嘱妾身带来的两份礼物交给大人。因曾听琴太傅所言,项大人刚由寿春回来不久,现在见到大人,妾身自可把大人认出来。”

    项少龙颇感尴尬,偷偷望向琴清,幸好她只是白他一眼,并没有怪他到处留情,放下心事,道:“既给夫人认出来,项某人怎会否认。嘿!夫人的慧眼真厉害,当时似乎正眼都没有看我,竟就认出是我项少龙。”

    清秀夫人露出一丝动人但冷漠的笑意,伸手召来女侍,捧出两个锦盒,道:“妾身起程来前,太后把妾身召进宫去,千叮万嘱不可让人知道此事,希望项大人了解。”

    由于李嫣嫣和郭秀儿的身份地位,她们只好把感情藏在内心深处,实在令人惆怅。蓦地警觉到身前两女正仔细端详自己的反应和表情,忙岔开话题道:“李相国近况如何?”

    清秀夫人似是不愿谈李园,轻描淡写道:“尚算托福,李相请项大人若有空闲,可到寿春探他,必竭诚以待。”

    项少龙对着似乎对事事漠不关心、口气冷淡的美女,再找不到任何话题,打响退堂鼓道:“夫人准备何时回楚?”

    清秀夫人道:“今晚见过姬太后,明天立即动程回楚,妾身不太习惯这里的天气。且妾身知项大人贵人事忙,不敢再留项大人。”

    项少龙暗忖美人儿你真懂得什么叫合作愉快,偷偷向琴清打个眼色,施礼离去。

第 四 章 大战前夕

    项少龙回到官署,进入静室,把锦盒打开一看,原来是两件刺绣精美的袍服,心中涌起温馨旖旎的感觉。在这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女子要幸福快乐真不容易。郭秀儿和李嫣嫣是两个明显的例子,她们虽身份尊贵,但都不能随心所欲地去追寻向往的事物。她们的命运,仍是操纵在男人的手上。百感交集之时,滕翼使人来唤他。项少龙收拾情怀,到大堂去。

    滕翼道:“又出事了,刚才在城门处因渭南武士行馆的人由外地运兵器回来,给守城的军官诘问,一言不合,竟打伤那军官,给管中邪逮着,但嫪毐出面,管中邪被迫放人,可见吕不韦现在仍苦忍嫪毐。”

    项少龙笑道:“倒要看他能忍多久。是了!找个机会通知小俊,他和鹿丹儿的婚事该没有问题,与管中邪决斗后,我们正式提亲下聘。”

    滕翼大喜,忙遣人去通知荆俊。

    项少龙道:“有了鹿丹儿,他好该心满意足。二哥最好管得更紧一点,不要让他涉足风月场所。现在咸阳龙蛇混杂,吕嫪两党的人斗争益烈,我们最好避免牵涉在内。”

    滕翼苦笑道:“我对他不知说尽多少话,这小子天**风流热闹,兼之交游广阔,要他呆在家中,除非打断他的腿吧。”

    项少龙苦笑乏言。荆俊早晚会闹出事来,但只要没有伤残损命的情况,其他事自己该可担当得起,点头道:“那只好加强他护从的实力,有起事来不致吃上大亏。”

    滕翼道:“若他成为鹿家之婿,地位立时不同。鹿公在文武两方有极大的影响力,当今秦室有点名堂的将领,谁不出于他帐下,荆俊作了鹿公的孙女婿,任何人想动他,都要三思而行。”

    项少龙暗忖若鹿公仍在,说不定会反对这门亲事,说到底荆俊仍非秦人。

    滕翼续道:“只要小俊不踏足醉风楼,该可无事,现在嫪毐和吕不韦正明里暗里以醉风楼作为较量的场所,伍孚惨透了。”

    项少龙想起单美美和吕嫪两人纠缠不清的关系。单美美确是琴清和纪嫣然外最美的女人,姿色尤在嬴盈、鹿丹儿,甚或乌廷芳和赵致之上。如此尤物,纵然没有吕不韦和嫪毐,亦是人人想收归私房的宝贝。不知如何,自己对她没有好感。可能是受过赵雅、平原夫人或晶王后的教训,最怕口不对心的美女。

    滕翼一拍额头道:“我差点忘记图管家着你申时末到老地方见面,他该有重要消息告诉你。”

    项少龙点头道:“吕不韦怕是要谋反了。”

    一个时辰后,项少龙与图先在老巢见面,后者额际处的发脚花白斑驳,而这变化只是最近几个月的事,可见他活在很沉重的压力下。

    图先竖起拇指赞道:“少龙了得,打得蒙骜和吕不韦的人大败而回,这次最失面子的是蒙骜,吕不韦却不敢怪责他,亦把吕不韦的大计部署全盘打乱。”

    项少龙知自己猜得不错,吕不韦性情暴躁,并非有耐性之人,怎肯坐看小盘权势愈来愈大?笑道:“他是否准备造反?”

    图先冷笑道:“造反他仍未够斤两,夺权却是游刃有余,本来他已牢牢抓紧军政两方面的大权,只要除了你,其他如嫪毐一类假太监成什么气候?王翦和安谷傒又远戍边防。可是他却偏奈何不了你,王龁现在更靠往你那边去。昨晚他在管中邪和蒙骜前大骂你和王龁,非常激动。此人豺狼成性,一点都记不得自己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项少龙想起一事,问道:“王龁究竟有没有告诉他,鹿公等曾对他和储君滴血认亲,确定储君和他并没有父子关系?”

    图先还是首次听到此事,问清楚详情,色变道:“少龙你真大胆,连我都不敢确定储君究竟是异人还是吕不韦的儿子,你却敢去博这一铺。若真是吕不韦的儿子,岂非把以前赢回来的全赔掉吗?”

    项少龙当然不会告诉他其中真相,叹道:“若我诸多推托,岂非更使鹿公等肯定储君是吕贼的孽种?这次总算押对了。”

    图先仍是犹有余悸,好一会道:“王龁该仍没有将此事告诉吕不韦,因为每次受气回来,他都是骂朱姬多一点,可见他恨的是朱姬没有把他乃真正父亲一事告诉储君。真奇怪,以吕不韦的精明,该不会连自己是否储君的父亲都不知道?而且在他把朱姬送给异人前,早处心积虑要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大秦之主,怎会弄错?当年他曾亲口告诉我储君是他的儿子。”

    项少龙忍不住道:“朱姬却亲口告诉我,她弄不清楚储君是出自先王还是吕不韦。”

    图先哂道:“即使心知肚明,这有野心的女人岂肯把真相说出来,若非储君远她而近你,她亦不会像现在般纵容嫪毐,说到底仍是权力作祟。”

    项少龙心中一震,首次从另一个角度去看朱姬。若这话是其他人说出来,他定不会像现在般放在心上,但图先早在她仍是吕府歌姬时便认识她。朱姬名字里的“姬”字,指的正是她这身份,所以有人称她作赵姬,意思即赵国的歌姬。当年庄襄王在位之时,她能安守妇道,自是知道只有这样始可享受富贵和权力,何况异日自己的儿子就是秦王,更是心安理得。到吕不韦害死庄襄王,她看穿若靠向吕不韦,充其量只是吕不韦的一只棋子,故希望笼络他项少龙,但却发觉他只忠于小盘和先王,所以与嫪毐混在一起,既贪他的男色,亦希望藉嫪毐培植自己的势力。到最近发觉自己的儿子疏远她,遂把心一横,全面投向嫪毐,又暗地为他生儿子,说到底,正是不肯放弃权力。想到凡此种种,登时轻松起来,心中对朱姬的歉疚之情大大减少。至此心情转佳,问道:“现在吕不韦有什么打算?”

    图先道:“一天有你在,吕不韦仍不敢轻举妄动。加上现在王龁摆明投向你和储君,蒙骜也没成事的把握。不过当有一天他同时调走王龁和蒙骜,我们便要小心。蒙骜去了可以回来,兼且手握兵符,吕不韦又有家将八千,随便找个藉口,可杀尽所有反对的人,我想对此事少龙该心中有数。”

    项少龙微笑点头。

    图先续道:“现在吕不韦和蒙骜把所有希望寄托在管中邪明晚和你的比武上,可以说若管中邪得胜,少龙你必死无疑,少龙你要三思才好。”

    项少龙哈哈笑道:“希望愈大,失望愈大。”

    图先仍不放心,叹道:“请恕图某直言,管中邪半年来日夕苦修,无论体能剑术均处于巅峰状态,少龙实犯不着拿性命来和他赌博,此战成败的影响太大。”

    项少龙知道老朋友关心自己,抓着他肩头道:“请对我有信心一点,明天等着看好了。”顺口问道:“三小姐情况如何?”

    图先叹道:“吕府内,我唯一尚有点感情的就是她,她对我也显得比别人好,只可惜她错生为吕贼的女儿。这些天来,她一直心事重重,我看她还是向管中邪多过向你。我起先还相信是她坚持要你们两人再斗一场的,最近方知根本是吕不韦和管中邪的诡计。那次田猎比剑,表面你虽似占在上风,但管中邪却指出皆因他不愿杀你,故让你得逞,否则你必败无疑。嘿!所以我对你屡次相劝,可以不动手,最好不动手。”

    项少龙低声道:“坦白告诉你,那天我是保留起实力,管中邪才得以身免,明天我将不会那么客气。”

    图先愕然道:“真的?”

    项少龙为安他的心,胡诌道:“当然!否则后来我为什么只守不攻?”

    图先半信半疑地瞪他好一会,道:“现在吕不韦和嫪毐竞赛似的从各地招揽顶尖好手来加强家将的阵容,嫪毐方面除拉拢渭南武士行馆,还多了个叫韩竭的人,此人据说得稷下剑圣曹秋道的真传,管中邪对他颇为忌惮,少龙你须留意此人。据说他精擅刺杀之道,燕国有几个权贵命丧于他的手上。”

    项少龙见过韩竭的剑法,确可与自己或管中邪争一日之短长。

    图先道:“吕不韦新招的人中,以许商、连蛟和赵普三人最出色,其中最厉害是有上蔡第一剑手之称的许商,此人现在是管中邪练剑的对手,看来并不比管中邪逊色多少。膂力确及不上管中邪,但其剑法的灵巧,却可补这方面的不足。吕不韦有意让他补上都卫副统领的空缺。”

    项少龙笑道:“吕不韦当然有他的如意算盘,不过我倒不信他打得响。是了!还有没有肖老的消息。”

    图先欣然道:“人才去到哪里都是人才,现在月潭在韩颇为得意,化名边谈,当上韩相的幕僚,我也为他高兴。”

    两人再聊一会,先后离开。那晚项少龙和滕荆两位兄弟在官署吃饭,荆俊得知说成婚事,自是眉飞色舞,得意洋洋。

    项少龙趁机道:“以后没有什么事,不要到醉风楼去,现在吕不韦和嫪毐争单美美争得焦头烂额,我们犯不着混这淌浊水。”

    荆俊呆了一呆,尴尬道:“今晚刚巧给昌文君约了到那里喝酒听乐,还有杨端和与白充。唉!顶多我怎么都忍了他,保证不会犯事。”

    滕翼淡淡道:“你不去惹人,人家不会来惹你吗?莫忘记田猎时你折辱过周子恒,吕家的人无不含恨在心,摩拳擦掌要挫你威风。加上国兴等人又恨你入骨,他们现在有嫪毐撑腰,若非你身居要职,早给他们宰了。自己仍不懂检点吗?”

    荆俊不敢和滕翼争拗,求情的目光移注项少龙。

    项少龙念他仍是年轻,心中一软道:“横竖没有什么事,不若我们也去凑凑兴,好看看那里的情况。”

    滕翼愕然道:“三弟莫忘了明晚要和管中邪动手,今晚若仍去胡混,嫣然等肯放过你吗?”

    项少龙笑道:“我正想让管中邪知道我并不把明天的比武放在眼内,还可使他掉以轻心,以为可稳操胜券。只要早点押小俊回家,该没有什么问题。否则只是担心这小子,我就要睡不着。”

    荆俊感动地道:“三哥对我真好!嘿!不!二哥对我当然也很好。”接着兴奋得跳起来,嚷道:“我要找昌平君,知道二哥三哥去而不唤他,他必会怪我。”

    看着荆俊旋风般走了,两人只好对视苦笑。两人谈了一会,遣人通知纪嫣然等须夜点回家,正要出门,桓齮来了。这年青有为的新扎将军虽是满脸风尘,精神却比前更好,显是因大有作为,故心境愉快。桓齮一见两人,拜了下去。两人忙把他扶起来。

    滕翼奇道:“小齮你不是正忙于训练速援军吗?为何连夜赶回咸阳?”

    桓齮道:“有小贲看着,有什么放不下心的。最重要的是要回来为项大人明天之战摇旗呐喊、喝采助威。唉!我不知费了多少唇舌才劝得小贲留下。我回来的事,已得左相批准,没有犯规。”

    滕翼笑道:“这也难怪,听说很多有身份地位的人,不惜远道而来,还千方百计托人关照,好能参与明天的寿宴。”

    桓齮道:“刚才在路上碰上屯留的名人蒲鶮,他的阵仗才厉害,家将多达五百人,还带来大批歌姬,我很不欢喜这个人。”

    昌平君的声音响起道:“我也不欢喜这个人,大家是英雄所见略同。”三人正在大门处说话,回头看去,竟是昌平君和李斯联袂而至,随护的人比平时多上三倍。桓齮并不像对项少龙和滕翼般与昌平君言语不禁,无拘礼节,慌忙施礼。

    扰攘客套一番,李斯叹道:“想起项大人明晚之战,储君和我均无心政事,忽然小俊来找昌平君说你要约他到醉风楼去预祝明天的胜利,我正闷得发慌,所以也来凑兴。”接着压低声音道:“储君也来了!”

    项少龙、滕翼和桓齮齐齐吓一大跳,往那队仍高踞马上的卫从望去,见到昌文君和荆俊伴着小盘,而这未来的秦始皇在下颔黏上一撮假胡子,换上普通武士服,正向三人微笑点头。

    项少龙和滕翼仍未及反应,桓齮跪叩下去,给昌平君一把捞起,道:“储君有令,不须遵君臣之礼,否则若让人知道,必不轻饶。”

    桓齮忙站起来。

    小盘策马而出,哈哈笑道:“时候不早,我们立即动程。”

    项少龙等连忙飞身上马,伴着小盘驰上华灯初上的大道,朝醉风楼进发。众人中只有项少龙敢与小盘并骑而驰。

    小盘显是心情大佳,笑吟吟道:“师傅不会怪我当上储君,仍爱胡闹吧?”

    项少龙怎忍扫他的兴,笑道:“就算正式登了基,有时也须轻松一下的。”

    小盘目下唯一怕的人是他,见他不怪责,欣然道:“听得师傅决战前夕仍要去花天酒地,寡……嘿!我只有高兴之心,这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太后刚才还找我去说话,要我阻止这场比武,说你赢面不高。哼!天下间只有寡……不!只有我知道没有人可胜过师傅。”

    项少龙知他自少崇拜自己,而他项少龙无敌于天下的形象,早深植他心内,谁都改变不了。幸好自己新得百战宝刀,兼悟出百战刀法,否则现在的压力会大得吃不消,淡然道:“看来储……嘿……究竟我该叫你作什么好呢?否则说不定待会露出马脚。”

    小盘兴致盎然地看着街上的行人和房舍,油然道:“不若叫秦始吧!秦当然是我大秦国,师傅曾说我将来一统天下后该称作始皇帝,所以叫秦始好了!哈!名字相当不错。”

    项少龙听得目瞪口呆,小盘召来昌平君,着他通知各人他新起的名字。

    小盘又别过头来道:“师傅刚才想说什么?”

    项少龙压下因听到“秦始”两字而生的荒诞情绪,想了想,记起想询问什么,道:“我想问你明晚是否会到吕不韦的寿宴去?”

    小盘奇道:“这个还用问吗?我现在恨不得可立即到了明晚,太后也会去呢,现在咸阳谁都不肯错过这机会。听说还有人开出盘口来赌你们胜负。哼!据昌文君调查回来的报告,大多人都认为由于管中邪准备充足,必可雪前耻,只有我敢肯定胜的必然是师傅你。”

    项少龙心中好笑,暗忖这个“赌”字必是自有文字以来就存在,因为那似是人类天性的一个主要成份,说到底是要预知未来。

    此时醉风楼的大招牌已然在望,小盘兴奋地左顾右盼,又道:“刚才桓齮说的蒲鶮是屯留的首富,有人更说他是我大秦除你乌家外最富有的人,专做盐铁生意,还做得很大。此人野心极大,以前是阳泉君的人,现在则和杜璧很亲近,我们对他要留神。”

    昌平君此时趋前道:“储……嘿!不!秦兄,我们究竟要去清静点的别院,还是到大堂凑热闹?”

    小盘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到大堂去,我还要叫齐醉风四花来陪酒,看看她们究竟有何姿色绝艺,竟可迷倒这么多人。”

    此语一出,项少龙和昌平君登时面面相觑,暗忖今晚想低调点都不行。

    醉风楼今晚特别热闹,大门外车马络绎不绝,人们要排着队进去。

    项少龙和小盘研究过后,决定只带十八铁卫和另十八名御前高手入内,免致人们只看阵势,看破有异平常。好不容易进入高墙内,未来秦始皇见到偌大的主楼和别院群无不灯火辉煌,一片盛世之象,登时心花怒放,与众人指指点点,好不高兴。刚巧一座别院处正有姑娘和客人在放烟花取乐,弄得满天斑烂彩花、色光迷人,更添炽烈的气氛。

    楼主伍孚正在大堂入门处迎宾,见来的竟是昌平君和项少龙等人,虽是分身不暇,仍抽身迎上,一揖到地道:“大人莫记小人过,小人有时虽是口不对心,只因身不由己,请左相、项大人和诸位达官贵人,原谅则个。”

    项少龙等心中叫绝,伍孚这么来个“坦诚相对”,他们难道还要和他计较吗?此时十多名姿色可人的俏婢簇拥上来,笑语盈盈中,为众人脱去御寒的外衣,又奉上热巾拭脸抹手,服侍周到。趁此空档,伍孚谦卑地逐一招呼拜见。此人显是对朝廷人事了如指掌,听到李斯、桓齮之名,立即肃然起敬,说了番得体的场面话。

    项少龙介绍小盘,这家伙听到“秦始”之名,显是一头雾水,摸不着脑袋。不过见他既能和昌平君和项少龙等权贵一起来寻欢作乐,众人又对他态度恭敬,兼之这突然冒出来的人样貌虽老嫩难分,但方面大耳,不算英俊,却自具一股威慑众生的气度,且双目瞪来,自己立即涌起下拜的冲动,哪敢怠慢,忙恭敬道:“秦大官人一表人材,世所罕见,必非池中之物,请多多关照小人。”

    这几下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小盘本对他只有恶意而无好感,闻言立即改观,哈哈一笑道:“伍楼主客气,今晚寡……哈!今晚秦某远道而来,正是要见识一下贵楼醉风四花的色艺,楼主给我好好安排。”

    他们说话处乃醉风楼的迎客大堂,由于项少龙等人多势众,十八铁卫和十八名贴身保护小盘的御卫又散布开来,形成人造保护罩,登时占去半个大厅。刚进来的客人,见到是项少龙、昌平君这种当权的猛人,大多“安守本份”,悄悄绕道而行。只有一群彪悍武士进来后,见到伍孚只顾侍候众人,停了下来,脸现不满之色。十八铁卫还好一点,十八名御卫一向服侍的是秦国之主,哪会把任何人放在眼内,均虎视眈眈,对这十来个武士毫不客气。

    伍孚听到小盘的要求,脸露难色,可是小盘自有种教人不得不听从他那种理所当然的说话威势,忙不迭道:“这事有点困难,待小人安排一下,怎也设法让她们抽身来侍奉各位大人一会。”

    荆俊瞥那群武士一眼,心中大乐,凑近项少龙道:“‘疤脸’国兴来了,还有常杰。哈!这群混蛋定是活得不耐烦,竟在挣眉突目呢。”

    项少龙回头望去,首先认出国兴,当然因他额角和面额均有疤痕,而事实上他亦生得比其他人壮硕,气度沉凝,一看便知非是易与之辈。国兴虽与俊俏无缘,却颇有男性的魅力。国兴等显亦认得项少龙,见到是他,均感意外,仍毫不畏惧地与他对望。

    小盘感到气氛有异,别过头来朝他们望去,见到国兴等嚣张的态度,冷哼道:“这些是什么人物?”

    昌平君忙恭敬道:“是渭南武士行馆的教席国兴和常杰。”

    伍孚何曾见过昌平君对人说话恭敬至此,眼中闪过惊异之色。

    小盘正要使人把他们拿下来,项少龙凑到他耳旁道:“今晚是来作乐啊!”

    小盘惊醒过来,他仍有点小孩心性,哈哈笑道:“对!对!我们进去玩耍。”

    尚未举步。把门的唱喏道:“屯留蒲大爷到!”

    项少龙、小盘等兴趣大生,立时停下脚步,回头往入门处望去。开道的是十二名同样装束的轩昂武士,接着是个高冠博带的中年汉子,这人比常人足足高出一个头有余,及得上项少龙的高度,宽大的锦袍衬托出他不凡的气势。最出色是他一对眼睛,淡淡扫视大堂,便似成竹在胸,对一切了然于心。他不但没有半分商家的俗气,相貌还高古清奇,只是神情倨傲,对正在旁相迎献媚的鸨婆春花爱理不理的。伴着他的尚有两名衣服华美的年青武士,看来该是第一流的剑手。伍孚大感为难,蒲鶮乃秦国东方举足轻重的地方名人大豪,一时间可不知逢迎招呼哪一方才好,何况还有正等他等得不耐烦的国兴等人。

    项少龙乃挑通眼眉之人,笑道:“伍楼主尽管去招呼贵宾,我们自行上楼便成。”

    这番话怕只有项少龙敢说出来,换了即使贵为左相的昌平君,仍不敢放准伍孚不招待储君而去侍候其他人。伍孚如获王恩大赦,一边打恭作揖,一边召来另一手下,引领众人上楼。

    项少龙等举步往内进走去,准备登楼,国兴排众而出,大步追来道:“诸位大人请留步!”

    小盘双目厉芒一闪,掠过杀机,停下步,项少龙伸手过来轻拍他一下,示意他勿要动怒,方与众人转过身来,面向正大步走过来的国兴。众御卫一字排开,阻止他走得太近。远处则是伍孚殷勤地招呼蒲鶮。

    国兴停下来,施礼道:“小人谨在此祝项大人明晚旗开得胜、盛名不坠。”

    项少龙知道只是开场白,冷冷道:“国兄有何指教?”

    国兴扫了拦在身前的众卫一眼,脸容上怒意一现即收,昂然道:“敝馆上下对项大人的剑术非常欣佩,若改天大人有空,请到敝馆一行,好让小人们有机会受大人指点。”

    项少龙暗忖这等若公然搦战,只不知是否出自嫪毐意思,还是渭南武士行馆馆主邱日升想把领导地位争取回来的私下行为。昌平君等无不冷哼连声,表示不悦。“疤脸”国兴却是一无所惧,眉头不动半下,一派硬汉本色,静待项少龙的答覆。

    项少龙淡淡笑道:“贵馆一向这么关心我项少龙,我早想登门拜访,这样吧!看看我的心情哪一天比较坏一点,就来找你们见识见识。”

    国兴听他说得这么不留情面,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气,小盘鼓掌道:“说得好!到时项大人勿漏了我。”

    国兴愕然望向小盘,当然不知他是何方神圣,厉喝道:“阁下何人?”

    “锵!”

    十八御卫一起拔剑,却只发出一下声响,可知这些人能荣任贴身御卫,不但武技高强,还训练有素。

    其中一御卫冷喝道:“竟敢对……嘿!对公子无礼,给我跪下。”

    那群武士行馆的人见势不妙,拥了过来,幸好国兴知道除那“公子”不知是什么人外,其他人都是惹不起的,忙把众人拦着。蒲鶮和伍孚等均愕然瞧来。

    项少龙哈哈笑道:“秦兄何须为这等人败了雅兴,我们还是寻乐去吧。”

    再不理气得变色的国兴等人,引着小盘登楼而去。同时心中暗笑,他等若救了国兴等的小命,否则纵是嫪毐亲来,朱姬驾到,他们也难逃腰斩之厄。步入楼上宽敞的大厅,众人显是早得风声,知项少龙仍有闲情来喝酒,一时全场肃静,所有目光均集中在这明天即要决战管中邪的人身上去。小盘怕给人认出,堕后走在众人之间,由滕翼和桓齮等挡着别人视线。杨端和、白充两人早到了,一时仍未看到小盘,欣然起迎,频说:“稀客”。换了任何人,明天对着管中邪那样的可怕对手,今晚岂敢出来胡混?荆俊先一步抢前,低声告诉他们储君来了,但千万不要下跪见礼,两人脸上的肌肉完全不受控制的透出惊愕神色,手足无措,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他们的席位设于大厅一边临窗处,只有十个席位,小盘含笑亲切地和杨端和两名将领打过招呼,背厅而坐,免得给人看到他的脸孔。众人纷纷坐下。

    由于今晚特别热闹,座无虚席,先前又想不到小盘会来,三十六个铁卫御卫都没有坐位。幸好席间极为宽敞,赶上来的春花早得伍孚指点,尽心服侍,忙急就章的使人在旁加设两席,扰攘一番,回复先前热闹酣畅的情况。侍女穿花蝴蝶的上来奉上美酒。

    小盘点了果肴,笑道:“各位兄台随便谈笑,像平时那样。”

    话虽如此,却没有人敢透出一口大气,情况异样之极。

    项少龙见状笑道:“杨将军和白将军早来了,为何却不唤姑娘陪酒?”

    杨端和干咳一声,尴尬地道:“项大人上来前,酒楼内人人在谈论大人明天一战的胜负,有人甚至吵得脸红耳赤,我们听得入神,其他的事都忘了。”

    白充垂头不敢看小盘,低声道:“当有人传来项大人已抵迎客厅的消息,厅内哄动起来,有人说项大人必是稳操胜券,又有人说项大人不知……嘿不知……唉!都是不说了,总之现在没有人敢再说半句话。”

    滕翼笑道:“是否不知自爱呢?”

    白充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项少龙正游目四顾,发现几席熟人,一席是吕府的著名高手,除了周子恒、鲁残外,新来的许商、连蛟和赵普都在,出奇的竟是图先陪着他们。许商、赵普、图先见项少龙往他们瞧来,含笑打招呼,但周子恒、鲁残两个旧人和连蛟这个连晋的族兄兼师兄,均表现出不屑理会的神态。他们身旁各有一名姑娘侍酒,却没有像单美美、杨豫、归燕、白蕾那种顶级的红阿姑。

    另一席是嫪毐的人,离他们只隔三席,除英伟轩昂的韩竭外,还有两个人,经荆俊指点,知是嫪毐最得力的嫪肆和令齐。嫪肆外型和嫪毐差远了,又矮又肥,不过双目灵动,显是狡猾多智的人物。令齐则一表人材,外貌儒雅风流,是个典型的谋士类型。此时国兴等走上来,加入到他们那一席去。

    小盘亦在偷偷巡视厅内诸人,见到一些平时道貌岸然的大官,正拥美调笑,大感有趣,对众人道:“各位可随便召姑娘陪酒,不要因我而扫兴。”

    风流如荆俊也惟有报以苦笑,有小盘在,能呼吸畅顺已是本事,谁还敢召妓相陪?若那些不知情的美人儿,爆出自己平日的风流行径,那才累事呢。

    伍孚此时登上楼来,显是亲自招呼蒲鶮到其中一所别院去,一路和各席客人打哈哈,直走过来,毕恭毕敬道:“杨豫姑娘唱毕一曲,立即过来相伴,她听到项大人来了,其他客人都忘记了。”

    项少龙暗忖这等小人,憎厌他是浪费精神,遂抛开旧事,笑道:“今晚主客是远道而来的秦公子,杨豫是来陪他,而非陪我。”

    伍孚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哈哈笑道:“大人放心,小人已分别通知美美、小蕾和燕燕,她们可以分身之时,立即来见秦公子,任公子罚酒罚唱。”

    伍孚不愧欢场中吃得开撑得住场面的人,这么一说,众人都不好怪他。

    蓦地一声冷哼来自国兴那席,只听有人冷言冷语道:“官当得大确是不同凡响,无论多红的姑娘都要委屈相从。”

    这句话明显是针对众人而来,各人无不色变。看来嫪毐的人要比吕不韦的人更有所恃,嚣张得教人难以相信。要知项少龙此席他们认识的无一不是当朝红人,昌平君更贵为左相国,比嫪毐高了数级,而他们仍敢出言嘲讽,自是由于有朱姬作他们的大靠山之故。众御卫人人手按剑柄,只等小盘一声令下,立即过去斩人。小盘终亲身体会到嫪党的气焰,龙颜寒若冰雪,两眼厉芒闪烁,看得众人和伍孚心生寒意。在这剑拔弩张,千钧一发的时刻,李斯含笑站起来,朝韩竭、国兴那席走过去。全场静下来,观望双方形势的发展。不但国兴等不知李斯过来干什么,小盘和项少龙等亦大惑不解。

    李斯直抵国兴一席,俯身低声说了一番话,只见国兴、韩竭等人人色变,噤若寒蝉,然后潇潇洒洒地走回来。厅内立时响起嗡嗡细语,当然是各人均在猜测李斯究竟变了个什么把戏,竟能使气焰冲天的嫪党立即收敛。

    李斯坐下后,在众人询问眼光中,若无其事的道:“在下只是如实告诉他们,储君下了严令,在决战前谁若斗胆干扰项大人,立斩无赦,故特别派出御卫贴身守护,负责执行命令。”

    伍孚亦在俯身聆听,闻言与众人一起拍案叫绝,他尚以为李斯只是假传圣旨。小盘龙颜大悦,一方面是李斯急智过人,更因国兴等终慑于他的威势,不敢逾越。

    就在此时,有人隔远笑道:“本来还不相信,原来真是少龙来了,我们两个老家伙没有白走一趟。”

    众人望去,原来到的是王龁和王陵,显是正在其中一所别院作乐,现在闻风而至。

    众人暗呼不好,两个秦国重将来至近前,一见小盘,同时失声道:“储君!”

    当全场闻得“储君”而往他们望来,一直半声不吭的桓齮霍地起立大声道:“两位大将军说得对,正是储君着我等陪项大人来散心,两位大将军请坐。”

    众人一听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为之释然。王龁和王陵此时注意到小盘下颌那撮假须,又见他穿的是一般贵族的武士服,醒悟过来,入席坐下。忽闻牙关打颤之音,原来伍孚脸青唇白,不知应否下跪才好,显是看穿小盘是谁。众人又叫不妙,伍孚双腿一软,跪了下来。滕翼人急智生,一手探出,就在他双膝着地前,扯得他侧坐到身旁来,像是坐入席内的姿态。

    昌平君凑到他耳旁道:“若伍楼主外尚有人知道储君来此之事,我就把你的醉风楼封了,再抄你的家,清楚吗?哼!不准叩头。”

    伍孚吓得手软脚软,失去点头的力气。

    小盘轻声赞叹道:“只看众位临危不乱,应变有方,便知我大秦之兴,指日可待。”

    项少龙知有伍孚在,不便说话,温和地道:“伍楼主只要依命行事,我项少龙可担保你没有麻烦,还不去打点一切,记得绝不可暗中通知四位姑娘。”

    伍孚勉强爬起来,打恭作揖后,滚着去了。

    王龁举杯想向小盘敬酒,记起一事道:“这些酒验过没有?”

    坐在他身后那席的御卫道:“报告大将军,全检验过。”

    王龁这才向小盘敬酒。众人均不敢举杯,到小盘示意各人,才轰然痛饮。经过一番“惊险”,气氛又热烈起来。小盘顺口问起,原来王龁和王陵均是应蒲鶮之邀来见面的。

    王陵冷哼道:“蒲鶮心怀叵测,甫坐下便批评朝政,尽说吕不韦的不是,又隐隐牵连到太后。话不投机半句多,后来我们见伍孚前来通知侍酒的白蕾和杨豫说项大人来了,要召她们去,我们乘机告退。”

    小盘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王龁笑道:“少龙的魅力真大,两位姑娘听到被召,均恨不得立即溜走,却给伍孚阻止,只许轮流来此。目下杨豫回去更衣,该快到哩。”

    小盘讶道:“两位大将军是否看错,她们不是吕不韦的人吗?”

    王龁道:“说到底,她们只是无主之花,谁的权势大,便依附谁人。但姐儿爱俏,少龙现在又是我大秦的英雄人物,更得纪才女委身下嫁,天下女子,谁不希望与他亲近?”

    小盘欣然举杯向项少龙劝饮,后者慌忙喝了,众人均对小盘的风度暗暗心折。环佩声响,在伍孚亲自引路下,两名小婢伴着盛装的杨豫到,玉步轻移下,确是婀娜多姿,绰约动人。

    小盘大乐道:“果然名不虚传!”

    忽然有人嚷道:“豫姑娘请留步!”

    众人愕然望去,原来是有上蔡第一剑手之称、年青英俊的吕府新人许商发话。只见他一脸不悦之色,走了过来。杨豫停下步来,蹙起黛眉,看看项少龙这边,又瞧瞧正大步走来的许商,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态。最焦急的的伍孚,向两婢示意,要她们把杨豫拉到小盘那席去,却给杨豫挥开两婢。

    反是小盘大觉有趣,笑道:“难得这么多人到青楼来,正因有这种你争我夺的乐趣。”

    许商脸上像外面的大地般覆上一层寒冰,先冷冷对伍孚道:“伍楼主刚才不是说豫姑娘给杜将军预约,为何现在又可出来侍酒?”

    杨豫显然对许商颇有好感,凑到许商旁说了几句话,又指点项少龙这一席,说的当然是好话。

    王龁乃秦室军方现时的重量级人物,冷哼道:“这小子是谁?是否活得不耐烦了,尽管吕不韦来,也不敢不给我脸子。”

    项少龙笑道:“大将军莫要为这种人动气,吕不韦的人一向横行惯了,迟些我们才和他们一起算账。”

    王龁闷哼一声,没再说话。

    伍孚再匆匆走来请罪,尚未说话,小盘已道:“此事与楼主无关,楼主不用自责,豫姑娘爱来便来,不来就拉倒。”

    伍孚哪想得到秦国之主如此好相处,大感愕然。昌平君拉他说了几句话,伍孚又匆匆去了。许商此时似仍欲要往他们走来,却给杨豫扯着,隐隐中听她提及王龁之名。

    杨端和乃王龁手下第一号大将,勃然色变,霍地立起,正要喝骂,给另一边的李斯扯得坐下来,后者笑道:“杨将军何用与这种人一般见识?”

    此时许商狠狠瞪项少龙一眼,返回己席去,杨豫则盈盈而至,未语先笑,登时冲淡不少剑拔弩张的气氛。杨豫在项少龙指示下,一头雾水地坐到小盘之旁,虽然只知小盘姓秦名始,却不知是何方神圣,但总知此人能令昌平君、王龁、项少龙等对他恭恭敬敬,刚才伍孚又千叮万嘱她要悉心服侍,自是不敢怠慢。展开浑身解数,敬酒陪笑,口角生风,不半晌服侍得小盘妥妥贴贴,气氛融洽热闹,就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般。不一会归燕也来了,场中其他宾客不感意外,只是王龁一人,便有足够资格要两位红阿姑来侍候。

    归燕亲热地坐到项少龙之旁,先敬过各人,最后敬项少龙时,低语道:“项大人大人有大量,再不要与小女子计较好吗?”

    项少龙暗忖就算以兵刃架颈,再不敢轻信她,表面当然客客气气的接受。

    此时杨豫告辞离去,临行时大有深意地幽幽的瞧项少龙一眼,不一会换了白蕾来,但四花之首的单美美仍是芳踪杳然。四女中,以白蕾与项少龙等最没有过节,对小盘逢迎周到,使气氛更是融洽。

    归燕凑到项少龙耳旁道:“项大人今晚留下来好吗?让奴家尽心侍候。”又飞他一个媚眼。

    项少龙心想人说家花不及野花香,老子的感觉却刚好相反,而且哪知你会否再来害我,婉言拒绝。

    归燕难掩失望之色,伍孚一脸苦恼回来,欲言又止道:“美美怕不能来了。”

    昌平君皱眉道:“美美竟敢不给我们面子吗?”

    伍孚大吃一惊,摇手道:“不!只是她被召了到仲父府去,我三次派人去请,都给赶出来。唉!我又不能说出……嘿!没有什么。”

    众人均感意兴索然。

    小盘双目寒芒一闪道:“这事就此作罢,今晚亦到此为止。哈!很不错的一晚哩!”

    伍孚放下心来,归燕和白蕾却是连声不依,媚态毕呈。

    岂知这些对任何男人都有效的招数,到小盘身上却一点都派不上用场,未来的秦始皇淡淡一笑,站了起来,负手便去,众人慌忙追随左右。

    项少龙勾着归燕的脖子,吻她脸蛋,柔声道:“美人儿若想幸福快乐,安享大好年华,要好自为之。”

    归燕神色一黯,垂头道:“燕燕定会谨遵大人之命,只望大人能有三分怜惜之意,燕燕已感恩不浅。”

    项少龙向另一边的白蕾含笑回礼,洒然而去。

    回到家中,荆俊仍非常兴奋,甫进大厅,扯着正想各自溜回娇妻处的项少龙和滕翼道:“伍孚这混蛋真懂见风驶舵,见到王龁王陵等拥戴储君,出门时竟偷偷对我说迟些要亲来拜候三哥,哈!这混蛋真行。”

    滕翼哂道:“我却看他是夹在吕不韦和嫪毐之间,两边都不敢开罪,故苦不堪言,刚才白充告诉我,吕不韦有意收单美美为妾,伍孚自是非常苦恼。”

    项少龙笑道:“今晚似乎是胡混了一场,其实却是意义深远。首先储君清楚了解到吕嫪两党的斗争,其次是无意知道蒲鶮正和杜璧图谋不轨。而另外有三个得益之人,二哥不慕富贵,可以不论。李斯和桓齮刚才表现出来的急智,深得储君之心,于他们的官运势将大有裨益。”

    再谈半晌,项少龙酒意上涌,不住,回房睡觉去也。众娇妻爱婢不免责他几句,糊里糊涂间,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田贞田凤服侍他起床穿衣,取出百战宝刀,找滕翼松了筋骨后,只觉气爽神清,充满活力。

    纪嫣然讶道:“为何夫君昨夜才花天酒地,酩酊而回,今天却是神采飞扬,尤胜往昔,真不合常理。”

    项少龙一摆百战刀,笑道:“若说我不把管中邪和今晚胜败放在心上,就是骗你,但昨晚这一醉却恰到好处,使我忘却一切,因而得到这些天来难得的松弛,又睡得比平时多点,现在自是状态不差。”

    滕翼咕哝道:“还说只是不差,劈得我差点连墨剑都丢掉。”

    众女齐声娇笑,喜形于色。谈笑间,陶方和荆俊陪着乌应元到。喜气洋洋下,众人共进早膳,一点没有山雨欲来前的紧张气氛。荆俊和滕翼两人返回官署治事,项少龙陪着岳丈在厅中闲聊,谈起乌卓在塞外建立的大牧场,听得项少龙心向神慕,恨不得明天是小盘加冕之日,后天就可去过自己的新生活。说着说着,项少龙竟然就在地席上睡着了。

    他发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赵雅、赵倩和春盈等四婢,齐向他殷勤劝酒,预祝他旗开得胜,大败管中邪,正陶醉其中,又隐隐知道是在造梦,给乌廷芳拍醒他。

    项少龙愕然坐起来,乌廷芳道:“储君派人来召你进宫,不知什么事呢?他该让你多点时间养精蓄锐才对。”

    赵倩过世后,乌廷芳是滕翼外唯一知道小盘身世的人,说话间对小盘自没有其他人般尊重。项少龙伸个懒腰,只觉精神和体能均处于最巅峰的状态,暗奇自己大战当前,竟仍能入睡。不过已无暇多想,匆匆沐浴更衣,入宫见驾。小盘照常在书斋接见,另外还有昌平君和李斯两人。

    小盘道:“五日后为立春,寡人决定是日到渭河春祭,项太傅那条黑龙没有问题吧!”

    项少龙道:“一切准备就绪,只要清楚知道祭河的地点,可预作安排。”

    小盘双目亮起来,旋又叹道:“始终仍有太后那关最难闯过,看来不和她作点交易是不成的。”

    李斯道:“最紧要是抓牢军权,其他的让她一步半步,该无大碍。”

    小盘苦恼道:“只要想起要给那假太监封侯赐爵,寡人心中首先不服气,现今太后到了甘泉宫,寡人对她和嫪毐间的事一无所知。”

    昌平君安慰道:“嫪毐若有异动,茅焦自会暗通消息,储君请放心。”

    小盘怒道:“试问寡人怎能放得下心来,现在朝廷奸党处处,人人各怀异心,若非还有这条黑龙,索性把他们全召进宫来,一股脑儿杀了,然后再想办法收拾残局。”

    昌平君见他气在头上,哪敢说话。

    项少龙笑道:“储君息怒,别忘了今晚尚有场精采表演,只要斩掉管中邪,可以重新安排都卫的统领人选。”

    小盘终于消气,又商量了黑龙一事的细节后,各人先后辞出。项少龙和昌平君离开之时,均感到不断成长的小储君威严日增,自具不怒而威的气势,发起怒来当然更使人心寒胆颤。项少龙这“看着他大”的人都有此感觉,其他人的感受更是可以想见。刚步出书斋,一位俏宫娥截着项少龙,报上琴太傅有请。昌平君一脸羡慕识相地走先一步。项少龙随宫娥穿廊过殿,暗忖朱姬搬往甘泉宫,小盘则尚未立后,宫内最具影响力的自然是琴清。

    来到后宫一座幽雅的四合院前,宫娥跪下道:“项太傅请进。”

    项少龙欣然内进,琴清正倚门待他,哪还客气,拥到怀里缠绵一番,琴清挣着仰后娇躯,仔细端详他好一会,欣然道:“算你吧!精神很好!你这人呢,昨晚仍要到醉风楼鬼混,弄得全城皆知。”

    项少龙早知她耳目灵通,挽着她的小蛮腰,到一旁坐下,琴清服侍他脱去外衣,又为他按摩肩头的肌肉。项少龙舒服得有若飘遥云端,暗忖有了**关系,享受与前确有天渊之别,以前想碰碰她的小手已是难得,现在她的小手却是自动送上门来。

    琴清轻责道:“千万不要轻敌啊!与管中邪接近的人都说他的剑法又上一层楼,剑法差点的人只要见他摆出架式,便心志被夺,不敢进击。少龙虽得百战宝刀,又练成绝世刀法,但若轻忽大意,说不定也会失手哩。”

    项少龙心想自己确有点轻敌,不过亦正是因为不大在意,故而可以像目下般轻轻松松、气定神闲。欣然受教道:“多谢琴太傅提醒,项少龙不会掉以轻心。”

    琴清见他听教听话,喜孜孜道:“琴清没有挑错情郎,大多男人得到我们弱质女流的身心后,都像变了个人似的呼呼喝喝、颐指气使,只有项郎永远是谦谦君子。”

    项少龙笑道:“琴太傅对这种事似乎见多识广哩!”

    琴清嗔道:“你想到什么?人家只是听得多嘛。”

    项少龙慌忙道歉,琴清回嗔作喜道:“今晚的咸阳城,上至储君,下至庶民,无不翘首苦待你和管中邪一战的战果。很多本来买你胜出的人,知你昨晚仍到醉风楼喝酒召妓,转过来赌管中邪胜。”

    项少龙呼冤道:“喝酒是真的,至于召妓只是储君要见识一下醉风四花的姿色,唤到席上来亮相吧!”

    琴清笑道:“人家可不是这么想,况且传言总是夸大的,街头巷尾都有人传你先来一场与醉风四花的大战,看你还敢否不检点自己的行为?”

    项少龙忍不住哈哈大笑。

    琴清又道:“现在开出的盘口,赌管中邪胜是三赔一,可知他的行情比你看涨多了。”

    项少龙失声道:“什么?”

    琴清笑得伏在他虎背上,娇叹道:“若琴清是好财货的人,定要落重注在你身上,好大大赚上一笔。”

    项少龙道:“究竟是何人在主持赌局,没有点本钱和信誉,谁会信他?”

    琴清道:“你听过蒲鶮吗?他在屯留有几间大赌场,若非咸阳禁赌,他早来开设赌场,现在便是他在此暗中主持赌局。”

    项少龙讶道:“他不是昨天才到咸阳吗?”

    琴清道:“他是昨天才到,但他的手下三旬之前便来这里开赌局,说到钻钱,没有人比他更本事。”

    项少龙好奇心起,问道:“蒲鶮究竟是何等样人?”

    琴清道:“我不大清楚,只知他在东三郡很有影响力,与杜璧和赵将庞暖有很深的交情,这次他到咸阳来,四处活动送礼,是为给长安君成蟜造势疏通。”

    项少龙沉吟半晌,哑然失笑道:“好不好让我们先赚他一大笔呢?说到财力,我乌家绝不比任何人差。若他不敢接受赌注,登时威望尽失。哼!一赔三,我看他怎赔得起。”

    琴清忽然情动起来,从后把他抱个结实,嗲声道:“项少龙啊!你的信心是否天生出来的呢?似是从没想过自己会败北的。”

    项少龙把她搂到身前,一轮热吻,依依不舍地离开。回到家中,把赌赛一事告诉乌应元,后者大感兴趣,找陶方去商议。而项少龙则返回后堂,争取休息的时间,与众女爱儿调笑耍乐,不一会已是黄昏时分。

    桓齮、昌平君,荆俊、滕翼、李斯、杨端和、白充等人不约而同齐集乌府,好与他一起赴会,以壮声势。项少龙沐浴更衣,换上琴清亲手为他缝造的武士服,内加护甲,确是雄姿英发,神采飞扬。他使人把百战宝刀和飞龙枪用布包着,交由荆善等运送,以惑吕府之人的耳目。一切妥当下,领着三位娇妻,还破例把田贞田凤带在身边,在众好友前呼后拥下,朝仲父府出发,乌应元和陶方自然也在大队之中。走在灯火特别辉煌、两边尽是王族公侯大宅的咸阳大道之时,项少龙感慨万千。当初孑然一身来到这时代,哪想得到有今天的风光。可是他同时看穿繁华背后那残酷无情的特质,即使小盘将来亦会因绝对的权力带来绝对的**。任何事往某一理想迈进,是最动人的时刻。但成功之后,为了继续保持权势和利益,在那种情况下,感情再无容身之地。至少他知道日后的李斯会变得比任何人更厉害,而他最不愿是见到这些痛心的变化。就在此刻,他再下决心,只要铲除嫪毐和吕不韦后,立即飘然引退,绝不迟疑。

    宏伟的仲父府终于在望,斜对面则是嫪毐的内史府。两处地方代表着小盘登基前的两大势力。而他将是在两大势力间畅游的得水鱼儿。想到这里,雄心奋起,差点要仰天啸叫,泄出满怀豪情壮气。

    新近建成的仲父府,乃咸阳宫外最宏伟的建筑组群,规模尤胜朱姬新迁往的甘泉宫。仲父府遥对王宫,四周有高墙,进入大门是可容千人操练的大广场,三座威严庄穆的主宅由长廊贯通,并排而立,坐北向南,土木结构,大屋顶,四面坡,双楹柱,气势慑人。主宅组群接着就是吕族的宗庙,由此以宗庙的前后门作中轴,近三十组庭院依次分布,左右对称,布局完整。主宅组群和祖庙间置有广阔园林,环境优美,显是出于名家设计,亦可见吕不韦的物力财力如何雄厚。

    这晚咸阳城有头有脸的人全来了,加上知道项少龙和管中邪两个顶级剑手恶战难免,人人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更是气氛热烈。仲父府点起以万计的红灯笼,大门处和园内更装设贺寿的灯饰,一片喜庆的景况。数十名家将穿上一式的整齐武士服,把守大门,防止有闲人混进去看比武。入门后,则有专收取和登记贺礼的接待处,布置周详,故宾客虽鱼贯不绝,一切均井井有条,没有混乱的情况。一主二辅三座大堂,全开放了来接待宾客,当然以正中一座最大,摆下可容千人的席位,另两座作辅翼的,亦设下五百人之席。被安排到辅宅者都是无可奈何,但又自知斤两,到时只好看看如何挤入主宅观战。

    项少龙等到达之时,宾客尚未正式入席,分散在宅内宅外和中庭处闲聊叙旧,闹哄哄的声音直冲霄汉。今晚天公造美,不但没有下雪,还星月交辉,兼之尚有五日立春,天气回暖,令盛大的寿宴更是锦上添花。不过知情者均晓得在融洽热闹的表象后,正酝酿着大秦国史无前例的激烈斗争。而项少龙更清楚斗争的成败,不但主宰战国七雄的命运,还决定中国以后的历史。他项少龙正是处身斗争核心的关键人物。项少龙等大队人马驰入仲父府的大外门,立时惹起一阵哄动,人人争着来亲睹他的风采。

    昌平君策马来到项少龙旁,笑语道:“赌你输的人,听得你昨晚大战醉风四花,仍能稳坐马上,必是大大失望。”

    项少龙哑然失笑道:“今晚我若输了,恐怕以后休想踏进乌家之门,因为岳丈大人在我身上押下重注,假如累他输钱,你说会有什么后果?”

    昌平君愕然道:“原来贵丈人亦爱豪赌。”

    项少龙压低声音道:“不是爱赌,而是爱看蒲鶮输得损手烂脚,看他还凭什么去笼络那些贪财的王亲国戚、公卿大臣。”

    昌平君哈哈大笑,跳下马来。

    负责迎宾的图先迎上来,一边吩咐下人牵马,同时低声向项少龙道:“那小子身内暗穿来自越国巧匠的软甲,最好攻他头脸,否则拚着捱你一枪,他仍可置你于死地。”

    项少龙低声道:“我今晚何来什么枪呢?”

    图先愕了一愕,似明非明,不过因有其他人靠近过来,只好闷在肚子里,改说其他场面话。中宅处隐有鼓乐声传来,应是刚有重要人物进宅去了。陶方等忙于送上贺礼,众人都不愿这么快进宅去见吕不韦,留在挤满一堆堆宾客的广场上闲谈,顺便欣赏灯饰和晴明的夜空。琴清刚刚抵达,加入纪嫣然诸女那一堆去,还有几位王族公卿家的贵妇贵女,传出阵阵娇笑,惹得人人频频注目,一方面因她们的美色,更奇怪是明知项少龙要与管中邪进行决战,仍能那么从容自在,谈笑风生。秦人风气开放,遇上这种场合,最爱闹就是像嬴盈鹿丹儿那种出身尊贵的美少女,也是年青一族求偶的最佳时光。个中美景,实难以尽述。项少龙与众人笑谈有关蒲鶮带来咸阳的赌风,鹿丹儿不知由哪里钻出来,隔远勾着手指示意荆俊过去。

    刚好一群穿上新衣的男女小孩提着灯笼在他们与鹿丹儿间走过,荆俊没注意到这美少女,却给项少龙瞥见,顽皮心起,走过去故作严肃道:“快嫁人哩,见到长辈,却不来恭敬行礼请安,成什么体统?”

    鹿丹儿两手叉腰,大嗔道:“哼!你是谁的长辈,我嫁不嫁人关你什么事?咦!”她这才记起项少龙乃荆俊的三哥,立时满面飞红,跺足不依道:“你坏死了!竟欺负我。”

    项少龙哈哈大笑,把刚滚过来的荆俊推给鹿丹儿,得意洋洋道:“好丹儿!我项少龙等着喝你那杯跪着奉上来的喜酒呢!”

    鹿丹儿落在下风,不敢驳他,扯着荆俊溜掉。

    摇头叹息之时,嬴盈的声音在旁响起道:“项大人!”

    项少龙别头一看,吓一跳道:“你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

    嬴盈苦笑道:“几晚睡得不好,唉!事到如此,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项少龙淡淡道:“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事,事情对你应该是告一段落,以后你心中只该有端和兄,好好相夫教子,安份守己做个贤妻良母。”

    嬴盈靠近少许,轻轻道:“告诉我,若没有管中邪,你是否会娶我呢?”

    项少龙苦笑道:“到了此时此刻,我们似乎不应再说这种话吧!”

    嬴盈坚持道:“不!我若不问个清楚,绝不甘心。”

    项少龙迫于无奈道:“我确曾欢喜过你。”

    嬴盈黯然垂首,低声道:“今晚若你有不测,我会为你守……噢!我不说了。啊!”

    看着她掩面疾走,项少龙摇头苦笑,看来嬴盈是认定自己必输无疑。

    项少龙自然不会把她的想法放在心上,回到昌平君、滕翼等人处,昌平君问道:“大妹说什么?”

    项少龙道:“没有什么?”

    昌平君冷哼道:“怎会没有什么?她虽说肯嫁给端和,对管中邪仍是难舍难离,又说你非是他对手,真气死人。”

    此时宾客开始进入一主二辅的三座巨宅,乌应元不好意思留在外面这么久,过来招呼各人随他入内。既是他老人家的意思,各人自然遵从。吕不韦、吕娘蓉和吕不韦其他几个儿子均在大门迎宾,贺喜之声不绝于耳。

    昌平君可能是大秦开国以来最没有架子和派头的左丞相,像根本不知自己身份般和项少龙并肩随在乌应元之后,向吕不韦道贺。乌应元乃交际老手,漫不经意般便说出一大堆祝颂之词。项少龙想起乌家以前和吕不韦的关系,比对起现在大家口蜜腹剑、势成水火,颇为感触。

    吕不韦不知是以为项少龙今晚必死无疑,还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光辉盈脸,谈笑顾盼间自有不可一世的气魄,当他目光落到项少龙身上,立时亮起来,舍下其他人,迎过来道:“今夜我吕不韦可算双喜临门,既贺寿诞,又将得佳婿,人生至此,尚有何憾?”

    项少龙心道你最大的遗憾,是当不上秦国之君,表面当然做足工夫,与众人同向他贺寿。在吕不韦尚未有机会说下去,项少龙反手在背后打个手式,众人立即呼啸而过,免去做戏之苦。

    走不了几步,人影一闪,吕娘蓉拦在项少龙身前,脸带寒霜道:“项大人,娘蓉有几句私话和你说。”

    桓齮、滕翼等自然识趣,迳自随领路入席的府仆去了。

    吕娘蓉淡淡道:“项大人请随我来!”

    项少龙知她不会有什么好说话,深具戒心,随她穿过酒席,由一处侧门到达中庭的园林,停下来道:“在这里说好吗?否则恐怕会惹人闲言。”

    荆善等十八铁卫,亦步亦趋跟在他背后,此刻散往四方,防止有人接近。

    吕娘蓉回转身来,冷冷道:“项少龙的胆子何时变得这么小,竟会怕惹闲言,何况今晚项大人若有命在,娘蓉就是你的人,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项少龙听她语带嘲讽,虽心中有气,亦犯不着和她针锋相对,微笑道:“三小姐唤在下来此,应不会只是揶揄一番?”

    吕娘蓉美目厉芒一闪,沉声道:“当然!本小姐并没有那种心情,只是想问项大人两句话,你既然对娘蓉没有意思,为何却要接受中邪的挑战?”

    项少龙忍无可忍,冷笑道:“待会只要三小姐当众宣布只愿下嫁管大人,那我项少龙无论如何厚颜无耻,也不致于仍要坚持动手比试。”

    吕娘蓉玉容转冷,狠狠瞪他好一会,缓缓点头道:“好!就让我吕娘蓉看看今晚你的下场。”

    猛一跺足,迳自回大堂去了。香风过后,项少龙心中暗叹。说到底吕娘蓉虽神色不善,却是一番好意,想劝自己放弃比武,因为她也像嬴盈般以为自己必败无疑。但为杀死管中邪,只好漠视她的好意。回到大堂,大多数人已入席坐好,人人交头接耳,见到他的如获至宝地指指点点,看来话题离不开他和管中邪轰动咸阳的一战。

    由于人多的关系,除向南一端的三围主席外,其他坐席布在两边,分内外四重,共四百席之多,每席四位,面向大堂剩出的广阔空地而坐,方便观看歌舞表演和剑斗。项少龙和荆善等正找寻该坐的席位,一名府仆迎上来,领他们入席。项少龙的一席居于右首第八席。首席自然是昌平君,接着是王陵、王龁等大将。对面坐首席则是王绾、跟着是蔡泽、嫪毐、吕族和仲父府中有身份地位的人,却没有见到管中邪。

    项少龙在滕翼、荆俊、乌应元旁坐下,发觉三位娇妻与琴清居于上首一席,正甜甜的向他送上迷人的笑容,不禁心怀大放。目光移后,便是因模样儿相同,又是同样美丽和惹人注目的田氏姊妹花,不知如何陶方竟坐到她们那席去。十八铁卫自是居于后席。项少龙与乌应元闲话两句,朝大门望去。门旁两边那队近三十人的乐队,停止奏乐,而吕不韦、吕娘蓉等却不见踪影,只有图先在打点。忽地乌应元暗里推了他一把,项少龙醒觉望去,原来对面的杜璧和蒲鶮正离席往他们走过来,项少龙、滕翼、荆俊三人只好随乌应元站起来施礼。蒲鶮目不邪视,杜璧却狠狠盯了纪嫣然和琴清几眼,射出炽热之色,他虽装作出只是随意看望,却瞒不过擅于观察的项少龙。

    两边的人隔着酒席,作了介绍和见面的礼数,蒲鶮精明的目光上下仔细打量项少龙,呵呵笑道:“项大人果是威武不凡,天下罕有,难怪乌爷敢在你身上押下重注,若站在朋友立场,自是希望大人旗开得胜,但若以做生意的立场,却是另一番盘算,蒲某心中矛盾得要命呢!”

    项少龙开始有点明白为何桓齮不欢喜他,因为这人说话的神态和内容,都有种拿别人是生意财货的感觉,看人的目光,更有这种味道。

    乌应元乃应对交际的老手,笑道:“蒲爷言重,乌某区区赌注,怎会放在蒲爷眼内,当然也不会因财失义,忘记朋友的立场。”

    项少龙和两旁侧耳倾听的纪嫣然诸女,均听得心中叫绝。

    杜璧笑道:“乌大爷辞锋凌厉,若项大人的剑也是那么了得,今晚必可稳胜无疑,那时蒲爷恐怕要卖田卖地,以偿还赌债。”

    项少龙失笑道:“到今晚才知大将军这么爱说笑,蒲爷富甲天下,只要随便往囊中一探,已够我等晚晚到醉风楼作大豪客。”

    众人听他说得夸大,无不捧腹。纪嫣然等更是花枝乱颤,看得远近留意她们的人眼都呆了。

    此时门官唱喏道:“太后、储君圣驾到!”

    鼓乐声喧天而起。正穿花蝴蝶般来回酒席间侍奉客人的过百美婢和府仆首先跪下来。蒲鶮和杜璧施礼别过,回席去了。场内过千人纷纷下跪迎驾。

    荆俊不忘提醒项少龙道:“坐在嫪毐和韩竭间那人就是渭南武士行馆的馆主邱日升。”

    项少龙朝斜对面嫪毐那席望去,找到邱日升。刚巧邱日升和韩竭均往他瞧来,眼光相触,大家都感到有点尴尬。项少龙这次是第二次见邱日升,第一次是在与王翦的比武之时,隔远一瞥,印象不深,今晚用上了心,只见这位在咸阳有宗师级地位的剑手相貌清奇,手足均比一般人修长和予人灵活敏捷的感觉,年在三十五、六间,一对眼炯炯有神,气度不凡,只是外表,使他感到此人是个可怕的对手,难怪嫪毐刻意笼络他。他还看到茅焦这被小盘安排在嫪党的大卧底,与令齐、国兴等居于后席,身份仍及不上邱日升、韩竭和另一坐在前席的嫪肆。

    门官又再唱喏,鼓乐声更加紧凑,十六名御卫在前方两旁侧身俯首开道,朱姬、小盘和吕不韦并排步入大堂。后面跟随的是昌文君和另十六名御卫,接而是吕府包括吕娘蓉在内诸人,管中邪赫然在其中。

    不见多时,管中邪变得更可怕了,稳定的步履显示出强大的自信,顾盼间双目神光电射,慑人之极,在一众家将里,除了不逊色于他的上蔡剑手许商外,其他人都给他比下去。项少龙的眼光找到他,管中邪的目光亦寻上他,两人目光一触,有若闪电交击,好一会才分开。

    由于吕不韦乃今晚的主角,兼又贵为仲父,朱姬和小盘为表尊敬,坚持让他居于中席。吕不韦作状推让一番,终坐了下来,管中邪等纷纷入席。众人平身坐好,注意力不由集中到管中邪身上。气人的是吕娘蓉竟然坐在管中邪之旁,摆明吕不韦一点不给项少龙面子,还隐然有管中邪必得美人归之意。管中邪的席位于嫪毐之下,同席的还有连蛟和赵普两大剑手,而鲁残和周子恒这些旧人,只能居于后席,可见由于在田猎时不能为吕不韦吐气扬眉,已失爱宠,被新人取代昔日的地位。

    吕不韦正是这种不念旧情的人。小盘循例说了一番口不对心颂扬吕不韦功德的话,寿宴终在热烈和期待的气氛中开始。

第 五 章 相府争雄

    吕府歌舞姬团充满挑逗性的大型歌舞表演过后,在蒙骜、王绾和蔡泽的领头下,众宾客轮番向吕不韦祝酒贺寿,把宴会的热闹气氛推上高峰。接着吕不韦在管中邪、吕娘蓉等人簇拥中,到两边辅宅接受其他宾客祝贺。由于小盘和朱姬仍在,虽上千人的宴堂,仍不觉喧哗嘈吵,只是纷纷交头接耳,话题均以项管两人即将来临的比武为主。对面的嫪毐向项少龙举杯示意,预祝他胜利,项少龙含笑回应,当然是浅尝即止,作个样儿。

    忽然乌廷芳打手势召他过去,项少龙心中奇怪,移到娇妻旁,低声问道:“什么事?”

    纪嫣然凑过少许,沉声道:“吕不韦非常卑鄙,刚才小恬经过我们身边,匆匆说出‘乌府门前有齐人伏兵’,可知吕不韦今晚是不惜代价、不择手段,务要把夫君大人去之而后快。若管中邪杀不了你,就由其他人下手,只是我弄不清楚为何会是齐人。”

    有伏兵狙击自己毫不稀奇,此乃吕不韦一贯惯于冒险和胆大包天的手段,但对为何会是齐人的伏兵,项少龙亦是一头雾水。想与另一边的琴清调笑两句,见朱姬正注视他们,吓得把到口的话吞回肚子内,返席低声通知滕翼和荆俊。

    滕翼冷哼一声,到后席找荆善等人说话,片刻后乌言著离开宴堂,布置一切。鼓乐声再次喧天而起,吕不韦人未到洪钟般笑声先至,在管中邪一众拥持中,由大门众星拱月地昂然而入。众人纷纷起立致礼。

    吕不韦得意之极,倏地立定堂心,由从人斟满杯子,举杯遥向朱姬和小盘高声道:“先敬太后、储君一杯。”

    项少龙旁的乌应元冷哼道:“我看这无情无义的贼子得意到何时?”

    项少龙冷眼看着小盘、朱姬与吕不韦举杯互祝,心中岂无感慨。此刻可说是吕不韦最风光的时刻,可是当待会欲杀项少龙而不得,稍后又黑龙出世,改朝换制,粉碎他禅让夺权的美梦,他的权力将被逐步削弱,其中一个因素自是嫪毐势力的膨胀。

    此时吕不韦等来至他们席前,管中邪从祝酒的大队中移过来,举杯朝项少龙道:“今晚不论胜败,我管中邪对项大人仍是打心底里敬服,其他多余话不说哩。”

    项少龙看着顽强的敌手,微笑回礼。两人浅尝即止。

    待所有人重归己席,吕不韦站起来宣布道:“齐相田单今天特别派遣一个杂耍百戏团来给我贺寿,团内无一不是奇人异士,保证各位大开眼界。”

    众人本以为他宣布的是项管两人的比武,微感失望中,一队百多人的杂耍团,声势浩大的涌进来,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惹来热烈的掌声和喝采声。项少龙等心下恍然,齐人的伏兵,指的该就是眼前的杂耍团。

    杂耍团甫进场已先声夺人,外排各十多个壮汉大翻筋斗,一组由三十多人叠罗汉而成的人阵,轻松地在一名动作诙谐的侏儒生动的引领下,像一堵墙般跑进来。最精采是除底层的八名力士外,接着三层的全是性感的美女,最顶处的齐女更是美赛天仙,虽及不上纪嫣然等那种绝色,已属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其他绕着罗汉阵的团员则边行边表演各种难度极高的动作。在乐队起劲的吹奏里,宾客的采声笑声中,罗汉阵花朵般撒往地上,四名力士滚往四方之际,上面三层的十一位美人流水般洒下来,或卧或坐,表演柔若无骨又充满挑逗意味的诱人姿态。高立罗汉阵之顶,最美的齐女翻下来后,几个翻腾直抵吕不韦席前,献上一个以黄金打制而成的寿果。

    负责小盘和朱姬安全的昌文君最是紧张,与众御卫对这批杂耍员虎视眈眈,防止有人心怀不轨。项少龙和滕翼等聚精会神观察待会将伏击他们的敌人,见他们不论男女身手不凡,均心生戒惧。若非有蒙恬通风报讯,猝不及防下,说不定要吃上大亏。种种表演中,最逗笑是那个诈作四处占女人便宜,但总是犯错被打的侏儒。十一位美女在八名有若崇山的力士衬托对比下,施展柔骨绝技和精采的舞姿,引得全场欢声雷动。杂耍团退下后,众宾客仍是议论纷纷,对软骨美人们怀念不已。

    吕不韦再次站起来的时候,众人知道好戏来了,倏地静下来。大堂内近千对目光,全集中到权倾一时的冒险家身上。

    吕不韦干咳一声,正要说话,嫪毐含笑而起,向吕不韦遥遥施礼,众人正大惑不解,嫪毐已微笑道:“若下官猜得不错,仲父是否要宣布项管两位大人的比武争美呢?”

    吕不韦呵呵笑道:“嫪大人真懂揣摩别人心意,事实正是如此,不知嫪大人是否另有高见?”

    他语带嘲讽,暗指嫪毐擅于逢迎朱姬,颇为阴损抵死。

    嫪毐就算不高兴,亦不会表露出来,淡淡道:“好事成双,主菜上席前,也该有些可口小点。不若先由下官家将与仲父手下高人,来一场点缀助兴,凑凑热闹,仲父意下如何?”

    众宾客哪想得到会横里杀出个嫪毐,公然向吕不韦挑战。秦人好武,宴会比武乃家常便饭,好事者纷纷喝采叫好。小盘见嫪毐说话前,没有先向自己请示,知他恃着朱姬,并不把自己放在眼内,比吕不韦更嚣张狂妄,心中暗怒。

    乌应元向项少龙低声道:“嫪毐是不甘寂寞。”

    项少龙含笑点头,他当然明白乌应元意之所指。自周室式微,诸侯称霸,各国权贵均盛行养士之风,不单是搜罗人材,以为己用,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权贵间家将卿士的比武,代表着门客实力的较量。嫪毐得太后朱姬,势力日增,自是希望趁此机会,扬威立万,一显威风,假若他派出的门客高手胜过吕不韦的人,不但胜出的手下声价百倍,还可突显出他嫪毐现时的权势地位,一举两得。在某一程度上,项管之战中嫪毐可能仍是看好管中邪,所以若能先胜上一场,纵然管中邪击败项少龙的西秦第一剑手,管中邪仍未可算无敌,因为嫪毐仍拥有一位胜利者,不让吕不韦专美。项少龙目光扫过嫪毐手下门客,见令齐脸有得色,立知此计必是出于此君脑袋,遂对此人留上了心。

    吕不韦呵呵再笑,显是看穿嫪毐心意,别转身来,向小盘恭敬道:“比武助兴,既可增添热闹,更可显扬我大秦武风,请储君示准。”

    嫪毐和朱姬同时脸色微变,知道吕不韦故示尊重小盘意见的姿态,自是用心不良,冀图加深朱姬嫪毐方面和小盘的分歧,装出好像只有他尊重小盘的样子。整个大堂肃静无声,千百道目光全集中到未来秦始皇的身上去。

    小盘也是了得,像丝毫不明白吕不韦的暗示般,含笑对嫪毐道:“嫪卿家会派出哪位剑手来让我们一开眼界?”

    韩竭由嫪毐旁霍地立起,大步走到堂心,下跪道:“内史府客卿韩竭,请太后、储君赐准献技。”

    这番话既自负又倨傲,特别强调要得到朱姬的允准,摆明针对吕不韦刚才没有把朱姬的太后放在心上。近月来韩竭在咸阳声名大噪,直迫项少龙和管中邪两大顶尖剑手,各人见嫪毐派的人竟然是他,登时兴奋起哄。吕不韦微微一笑,坐了下来。

    小盘笑向朱姬道:“一切由太后作主。”

    这么一说,众人更是兴奋,此一道主菜前的美点,已是势在弦上,难道朱姬会和深得她恩宠的嫪毐抬杠吗?

    果然朱姬轻柔地道:“韩竭乃有稷下剑圣之称的忘忧先生曹秋道的得意门生,剑法超群,不过仲父手下能人无数,必可派出人选,好迫得韩先生抖出绝艺,让我等见识一二。”

    滕翼见朱姬摆明捧嫪毐压吕不韦,虽对后者绝无好感,仍忍不住低声对项少龙等道:“真想去把韩竭的龟卵子捏他娘的出来。”

    项少龙听得好笑,回答道:“二哥总有机会的,何不现在借吕不韦的人,看看龟卵子有何本领。”

    荆俊肯定地道:“吕贼必会派许商出来,除他和管中邪外,怕没有人是龟卵子的对手。”

    事实上除他们外,堂内人人都在猜测吕不韦会派何人出来应战。此等胜败关乎到吕不韦的面子和荣辱,吕不韦自不敢轻忽对待。

    吕不韦的目光果然落到许商身上,岂知就在此时,与韩竭有师门之辱的连蛟冷哼一声站起来,恭身道:“请仲父允许连蛟出战。”

    连蛟亦是当今咸阳炙手可热的剑手,曾多次在宴会场合显露身手,众人见他自动请缨,登时鼓掌喝采。

    吕不韦显然对他颇有信心,呵呵笑道:“好!记着点到即止。”

    只有管中邪和许商同时皱起眉头,显然并不看好连蛟。鼓声轰然响起,众人均知好戏立即开场。

    两人隔开丈许,并排面向主席位的小盘、吕不韦和朱姬,先致以武士敬礼,随即转身面向对手,四目接投。韩竭平时虽予人倨傲无礼的印象,这时却像变成另外一个人般,非常沉着,全神贯注打量对手,没有半点轻敌或疏忽大意。他右手握剑柄,稳定而轻松,两脚微分,不动如山,虽没有摆出架势,却比任何姿态更有震慑人心的高手风范,项少龙和滕翼等也暗暗为他喝采。他的眼神变得剑般锐利,没有透露出分毫心中的情绪,使人觉得他深不可测,难以猜度。大堂内鸦雀无声,人人屏息静气,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感觉,非是各人今晚特别有耐性,而是没有什么特别大动作的韩竭,已足以生出强凝的气势,镇慑全场。最令人透不过气来的是他竟清楚传达出一种信息,是他不出手则已,否则必是石破天惊的攻势。

    滕翼在乌应元后侧过来奇道:“这小子与善柔同出一门,为何剑路上却完全不同呢?”

    项少龙刚和纪嫣然交换个心生惊异的眼神,闻言道:“只从曹秋道能调教出两个不同的徒弟出来,可知曹秋道确已达大宗师级的境界。”

    滕翼点头同意。要知若是一般下乘剑匠,只知照版煮碗地把自身技艺授与徒儿,很容易培造出另一个自己来。只有博通剑术的宗师级人物,才懂得因材施教,令徒儿发挥出本身的优点和特长。善柔以快为主,剑走飘灵。韩竭则以稳为重,剑法求势求狠。从两者的分别,可以推测出曹秋道的成就。

    另一边的连蛟虽一向狂妄嚣张,际此生荣死辱的关键时刻,变得气度沉凝,严阵以待。表面上一点看不出他落在下风,还拔出长剑,横在胸前,威势十足,可是众人总有他给剑尚未出鞘的韩竭比下去的感觉。两人对峙半盏热茶的工夫,韩竭忽地微微俯前,像只寻到猎物弱点的斑豹般,双目厉芒剧盛,凝注对手。事实上两人的距离没有丝毫改变,但众人却猛地感到韩竭已主动出击,个中情势,确是难以言喻。果然身在局内的连蛟在对方惊人的气势压迫下,不得不立即发难,爆出震撼全场的一声咆吼,手中剑化长虹,在暗含奥理的步法配合下,越过近丈的距离。长剑变化几次,最后斜挑韩竭握剑柄的手。

    明眼者知他剑势的每一个变化,不但以之迷惑敌人,还藉而加速增劲,使攻至敌人时气势力道均臻达最巅峰的一刻。而他直取对方握剑的手,更是厉害,务令韩竭不能全面发挥剑招。纵使伤不到人,但高手交战,只要一旦失势,绝难平反败局,所以无论在剑术上或战略上,连蛟无疑已可跻身第一流剑客的行列。这时包括项少龙等人在内,都觉得韩竭过于托大,暗叫可惜。

    “锵!”韩竭右脚移前,身子奇异扭侧,寒光闪闪的剑滑一截出来,在灯光照耀下爆起一团耀人眼目的异芒,一分不误地只凭露出半截鞘的剑刃硬挡连蛟迅若闪电、厉若雷霆的一剑。连蛟想不到对方胆大至此,已来不及变招。韩竭再踏前一步,右肩一耸,往连蛟胸口撞去,右手同时用力把剑推回鞘内,神乎其技地夹着连蛟的少许刃锋。全场各人无不动容,如此剑法,世所罕见。这样当然锁不死连蛟的长剑,但已足使他剑势顿挫,若被对方肩头撞上胸口,更要当场出丑,骇然下连蛟抽剑猛退。惊天动地的攻击,立时冰消瓦解,还惨失主动之势。

    “锵!”韩竭那把光华流动得有若幻象的宝刀,终于出鞘。只要不是瞎子,该知是把不可多得的利刃。项少龙自问亦知韩竭的剑更胜李牧赠给他的血浪。

    滕翼叹道:“连蛟完了!”

    “停手!”

    众人齐感愕然。韩竭的宝剑本要乘势追击,闻言只好倏然立定,剑回鞘内。连蛟仍被韩竭气势所慑,虽未露败象,但只看他连退七步,当知他形势颇为不妙。众人定过神来,循声望去,发话者原来是管中邪。

    管中邪哈哈一笑,道:“敢问韩兄,这把宝剑出自何人之手,叫什么名字。”

    若换了别个人说这番话,必会惹得全场起哄,怪管中邪取巧为己方的连蛟解困,可是管中邪自有一股理所当然的风度,教人不敢妄评他在施展诡计。韩竭刚好面对管中邪的一方,微微一笑,剑再离鞘,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竟甩手掷出,风车般向管中邪旋去,由于运劲巧妙,长剑到达管中邪身前三尺许时,刚好是剑柄的一方向着管中邪。众人目瞪口呆,管中邪轻轻松松,漫不经意的探出巨手,指曲成虎爪,拇指在下,准确无误地舍剑柄而捏着刃身。时间似若停顿下来,本是狂旋的宝剑余势全消,乖乖的给锁死在管中邪的五指关内。管中邪横剑眼前,啧啧称善。

    韩竭见管中邪露这一手,像其他人般为之动容,道:“剑名破军,乃敝师珍藏七大名剑之一,出自欧冶子之手。”

    全场立时起哄。欧冶子乃铸剑大师,古今除干将莫邪夫妇外无人能及,只此一剑,随便可换来足够普通人一世用之不尽的钱财。最尴尬的是连蛟,呆立堂心,进退不得。

    管中邪又欣赏半晌,将剑抛还韩竭,笑道:“剑好人更好,这一仗是敝师弟输了,异日若有机会,必向韩兄请教高明。”

    众人掌声轰起,却非为韩竭的绝世剑术,而是对管中邪的风度心折。嫪毐等自然不大是味道,项少龙等却是心中佩服,管中邪耍出漂亮的一手,既技惊四座,救回连蛟,更压下了韩竭的锋头,一举三得,真亏他的应变能力。

    众人望望管中邪,又瞧瞧项少龙,显都感到管中邪的锋芒,突然间把项少龙全盖过去。

    吕不韦显然对得力手下应变避辱的手段非常欣赏,举杯道:“来!让我们为这场别开生面的比试喝一杯!”

    众人欢呼声中,举杯回敬。连蛟一言不发,返席去了。韩竭则接过仆人递上的美酒,饮胜后施施然回席,摆出胜利者的姿态。

    吕不韦再要说话,嫪毐后席的国兴忽然站起来,先向小盘等施礼,大声道:“刚才一战,虽是精采,却未能尽兴,小人斗胆,想请一位高人下场陪小人玩上一场,以竟余兴,请太后、储君和仲父赐准。”

    此语一出,顿时全场肃然,暗猜他欲挑战何人。

    嫪毐也皱起眉头,显是此事并未先得他同意。只有邱日升等渭南武士行馆诸人,人人脸有得色,不用说是早有预谋,想借此机会,重振行馆在咸阳的声威。项少龙脑际灵光一现,已知道国兴要挑战的人。

    在嫪毐的人之中,以邱日升为首渭南武士行馆中人,实与嫪毐门下其他客卿有显而易见的分别,因为他们并不须倚赖嫪毐而存在,而是秦国本土的一股势力。邱日升等现在须依附缪毒,皆因开罪吕不韦,故一旦阳泉君失势,他们只好掩旗息鼓,躲了起来。可是本身仍是一股不可轻侮的势力,与秦**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在利害关系下,他们借助嫪毐的荫庇重开场馆,而嫪毐亦因他们而实力倍增。双方纯为一种利益的结合,不存在谁是主子的问题。故现在国兴出场欲藉比武重新树立行馆的威望,虽是早有预谋,却连嫪毐在这刻之前仍给蒙在鼓里。项少龙只凭嫪毐和邱日升截然不同的两个表情,立时推断出他们间的真正关系。

    听得国兴摆明要挑战某人,吕不韦还以为又是针对他旗下的人,心中暗喜,打定主意,无论他说出的是何许人,亦要以剑术能与管中邪并驾齐驱的上蔡第一剑手许商上阵,好大挫嫪毐和邱日升的气焰。迫不及待下,哪还有闲情向朱姬或小盘请示,哈哈笑道:“国先生确是豪气干云,只不知所说高人,指的是哪一位高人?”

    国兴再一施礼,目光扫视全场,最后落到荆俊脸上,冷然道:“国兴借此良机,愿请荆副统领指教。”

    此语一出,登时全场起哄。

    荆俊先是呆了一呆,接着喜上眉梢,正欲大声答应,一阵比天籁仙乐还好听的女声响起道:“不行!这场比试该是我的。”

    众人循声望去,包括国兴在内,无不愕然以对。原来说此豪语者,竟是与琴清以色艺冠绝当代,美艳不可方物的才女纪嫣然。众人虽知纪嫣然武技高强,可是知道尽管知道,总是难以相信如此美丽娇柔的尤物,会是赳赳男儿的对手。国兴乃渭南武士行馆馆主邱日升之下最著名的人物,向负盛名,无论娇滴滴的才女如何高明,体能气力各方面理该难以和这种顶级的剑手比较,故骤听下全都呆了。荆俊自不能让嫂子冒险,欲反对之时,却给旁边的滕翼制止。

    国兴则颇感尴尬,呆望纪嫣然好半晌,说话困难地道:“唉!纪才女身娇肉贵,小人怎敢冒犯不敬,更没有这个胆量,嘿!”

    项少龙对纪嫣然要出手,并不太感意外,因为日前当好娇妻闻知国兴言语中伤他项少龙,曾大发雷霆,表示要教训国兴,现今有这么千载一时的良机,岂肯错过。他同时注意到朱姬正狠狠盯着纪嫣然,眼中射出包括嫉忌在内的复杂神色。

    厅内人人默然无声,静观事情的发展。纪嫣然仍是那副娇慵倦懒的动人样儿,一点不像即赴战场的女武士,先向项少龙甜甜浅笑,盈盈而起,走出席位,来到大堂中央处。平时众人望她,均须遮遮掩掩,现在有此机会,无不狠盯着她,饱餐秀色。纪嫣然先向主家席的小盘、吕不韦和朱姬致礼,忽然解下华美的外袍,随手挥送地上,露出一身把她山峦起伏、美不胜收的体态表露无遗的紧身白色武士服,全场登时响起叹为观止的声音。项少龙想起当日杜璧派人追杀他们,曾意图活捉纪嫣然,不由乘机朝他瞧去,只见杜璧固是目不转睛,他旁边的蒲鶮更是瞳仁差点瞪得掉下来,垂涎欲滴,登时恍然大悟。场内不论男女,均被纪嫣然倾国倾城的艳色震慑。

    只听她口吐仙音道:“国先生请勿小觑我们女儿家,否则若吃大亏,莫怪嫣然没有预先警告。给我拿枪来。”

    负责掌管飞龙枪的乌光,连忙解囊取枪,忙个不了。

    国兴给纪嫣然妙目一扫,登时失魂落魄,浑身发软,叹道:“这场算小人输了吧!国兴实无法兴起与才女动剑弄枪之念。”

    纪嫣然一把接过乌光跪献的飞龙枪,先不理国兴,扬枪洒出一片枪影,再收窄枪圈,登时滚滚枪影,在娇躯四周烟花般烁动不停,好一会变回横枪胸前的静态。喝采声轰然响震,小盘和吕不韦都报以热烈掌声。国兴脸上首次露出凝重神色,耳闻哪若目见,他终于清楚纪嫣然之能名震大梁,自有真材实学。邱日升等行馆之人,均面面相觑,自问若设身处地,亦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种惊心动魄的枪法。

    蓦地一声长笑,转移众人注意力,蒲鶮捻须笑道:“无论换哪一个人下场,此仗必败无疑,试问谁可狠下心肠,冒犯我们的纪才女。”

    掌声再起,显示各人赞同蒲鶮的话。

    纪嫣然微微一笑,眼尾都不扫向得意洋洋的蒲鶮,欣然道:“既是如此!请国先生挡嫣然十枪,若嫣然无功而还,算国先生胜出。”

    事实上在场诸人无不希望她显露一下身手,但又不希望她有任何损伤,闻此解决方法,登时采声四起。

    滕翼低笑道:“国兴今天有难哩!”

    项少龙暗忖即使换了自己,若是只守不攻的话,恐怕三数枪便要吃不消,点头同意。

    国兴尚未有机会回答,小盘冷然道:“国先生搦战在先,现在有人应战,自不许临阵退缩。为免国先生故意落败,若先生挡不了这十枪,国先生将永不被寡人录用,国先生好自为之。”

    邱日升等无不闻言色变。要知加入武士行馆的人,最终目标是借此阶梯,晋身军队仕官级的职位,假若国兴永不被录用,那他的前途立即完蛋。各人此时均知小盘对国兴公然向项少龙方面的人挑战一事,动了真怒,同时也感受到未来秦始皇不可一世的霸气。

    嫪毐和朱姬隔远交换个眼神,互相看出对方的惊骇和怒火。因着嫪毐的关系,朱姬和小盘的分歧愈来愈大。不过这次嫪毐完全是无妄之灾,站在他的立场,现下最大的敌人乃吕不韦而非项少龙,说他不恼邱日升等,就是骗人的。这些资料和分析全给冷眼旁观的项少龙一一收进脑袋,好寻找可瓦解武士行馆和嫪毐的伙伴关系的计策。

    国兴施礼后,“锵!”的一声拔出佩剑,向纪嫣然敬礼道:“嫣然小姐请赐教。”

    纪嫣然淡淡道:“嫣然这十枪只攻先生手中之剑,保证不会伤及先生身体,先生可抛开所有顾虑,全力防守。”

    在场之人,包括国兴在内,均听得先是怔在当场,旋又心中折服,感受到美丽才女高尚的情操。只要是有眼睛的人,可看出纪嫣然的枪法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而长枪本就是远距离的攻击武器,如果以剑对枪,任由长枪把利于强攻的特性发挥殆尽,想不落败只是天方夜谭。国兴虽是纪嫣然心中因其言语辱及夫君而痛恨的敌人,但因事情牵涉到国兴毕生的荣辱前途,所以她故意放他一马,令国兴能放手抵挡,不用因要顾着防护要害,致处处受制。由此衍生的利害优劣,实有天壤云泥之别。而在另一方面,纪嫣然并没有顺应小盘的指示,乘势使国兴颜脸尽失,永不超生。可见才女特立独行,绝不会因任何人的影响而失去本身行事的原则。说到底,国兴他们并没有如吕不韦般与项少龙方面有解不开的仇恨。席内的邱日升却脸色阴沉,冷哼一声,丝毫不领情。

    反是国兴露出感激之色,深深向纪嫣然鞠躬致敬,然后摆开架式斜挺长剑,道:“请小姐赐教!”

    宴堂上鸦雀无声,等待才女出手。另两个辅厅拥至愈来愈多的宾客,挤得席位外围处水泄不通,插针难下。今夜事情的发展,在在出人料外,教人无法猜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纪嫣然虽有点“违背君意”,可是由于纪嫣然乃项少龙娇妻,又是小盘最欣赏的美女之一,大秦国储君一点不以为忤,趣味盎然地全神观战。朱姬眼内嫉忌之色更浓了,近墨者黑,朱姬与卑鄙小人嫪毐混在一起,性情在不知不觉中起了不良的变化。

    吕不韦却是更恨国兴。刚才管中邪耍了无比漂亮的一手,把劣局平反过来,压下嫪毐的威势,本是非常圆满,只要管中邪能再击杀项少龙,今晚便是大获全胜。岂知给国兴这么出来乱搞一通,惹出纪才女,项少龙方面立时声威大振,把他和嫪毐全比下去。坐在管中邪旁的吕娘蓉呆瞪着纪嫣然,透射出茫然之色,忽然下面管中邪稳定有力的手探过来,抓起她的柔荑。吕娘蓉芳心抖颤,想起或者就是这只手把项少龙杀死,不由朝对面的项少龙望去。只见他深情地凝望有若天仙下凡的纪嫣然,半点没留心自己,心中涌起一阵失落的感觉,忙把管中邪的手紧紧回握。

    “当!”枪剑交击,响震全场。纪才女终于出手。长枪由纪嫣然手中电疾射出,看似标刺国兴面门,其实取点却是稍高一些,斜掠国兴扎着武士巾的发髻,揭开此战的序幕。

    若要国兴去猜纪嫣然的第一枪会是如何使出,他定会猜武技高明的俏佳人以其灵活的枪法,虚虚实实的惑他耳目,使他在难以封格下,退而避之,失去凭膂力一出手便压制长枪的机会。事实上刚才纪嫣然示威性的枪法表演,早把这印象铸刻在国兴的脑海里,故看似简单直接的一枪,确是大出他意表,纪嫣然这把飞龙枪,与一般长枪的最大分别是罕有的全钢枪,没有木杆枪刚柔兼备的特性,份量沉重多了,更不虞被削断,镖刺时不但速度特快,亦占了本身重量的便宜,力道非是一般木杆枪可比。且由于国兴惑于先入为主的印象,想不到对手舍巧取拙,故到发觉她弃繁取简的一枪攻来,登时失去预算,仓卒间只好沉腰坐马,挥剑挑格,与飞龙枪毫无花假地硬拚一记。

    管中邪却是心中暗喜,全神留意飞龙枪的特性和枪法。谁都知项少龙不擅用枪,若要以枪来对付管中邪,自须向以用枪名著天下的纪才女取经。故管中邪愈能在这难得的机会上把握她的枪法战术,等若先观项少龙预演一场,识破敌手的虚实,更能胜券在握。

    国兴的剑格上长枪,虽发出一下脆响,但却骇然发觉飞龙枪的力道并非想像般中的狂猛,还有种似无实质的感觉,使他感到难以发力。这是完全不合情理的事,但却又是最合情理的。长枪应剑往上弹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国兴自应乘势抢往纪嫣然近处,发剑进击,以近身肉搏的方式,瓦解对手长兵器的优势,可是因为国兴可守而不可攻,故纵然对方有此破绽,他亦惟有坐失良机。

    在千百对目光注视下,纪嫣然踏着奇异的步法,纤腰一扭,把飞龙枪单手拖回来,再双手握枪,借腰马之力又把飞龙枪送出去。国兴因刚才错估纪嫣然的力道,长剑多往上移近尺,才能回收,就是这么的慢了一线,飞龙枪像条活过来的毒蛇闪电般直击他挂在右腰的剑鞘。国兴至此亲身体会到纪嫣然枪法的厉害,迫于无奈下后退横移。

    全场立时采声雷动,除行馆和嫪党的人保持沉默外,人人均为纪嫣然打气,荆竣乌言著、昌平君等属项少龙方的人,更是叫得喉咙差点破了。项少龙看着美赛天仙、灵动如神的绝世佳人,想起自己正是拥有她的男人,心中那种志得意满的感觉,更是令他心醉神迷。连他也想不到只是第二枪,纪嫣然就把国兴迫得仓皇退避。

    纪嫣然嘴角逸出一丝无比动人的笑意,令人感到她仍是游刃有余。但她手中的枪却一点没有闲着,在迅快的步法下,直刺的枪改变角度,电射往移退后国兴右方的空档。包括国兴在内,众人均为之愕然,不明白刺空的一枪能对国兴构成什么威胁。岂知纪嫣然娇躯行云流水般飘前两步,枪杆变得紧贴腰身的一刻,身子急旋,借转动之力,飞龙枪由直刺变成横扫,取的仍是国兴的剑鞘。国兴若给扫中,保证要横跌地上,但却不会伤到他的身体,因而没有违背她许下的诺言。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颠倒不已。纪嫣然每一枪都是那么出人意表,但又是那么动人悦目。尤其是她娇躯在动作时表现出的活力,令人更是心弦震动,叹为观止。

    国兴先失两着,本打定主意怎也要货真价实地与纪嫣然硬拚一招,凭男性比女性更强的体能瓦解她一枪比一枪厉害、延绵不绝的惊人枪法。可是面对纪嫣然借整个身体的旋动力量扫过来的一枪,国兴只好打消原有主意,使出卸劲,长剑斜斜由上劈往飞龙枪,同时往后再退一步。就在剑枪快要交触,飞龙枪灵动如神迹般往上跳起,幻出漫空枪影,晃动跳跃间,长江大河般往国兴面门涌过去。如此枪法,即使管中邪这种高手亦看得心中叹服,其他人更是疯狂呐喊,为她助威,一时堂内沸腾着掌声人声,把气氛推上炽热的高峰。

    “当!”国兴也是了得,竟在重重枪影中找到真枪所在,可是因变招仓卒,力道不足,清音激响后,不由再退一步,手臂给震得又酸又麻。至此纪嫣然总共击出四枪,而国兴则连连失利,认真来说半枪都守不住,虽未可算败,已大失面子。国兴暗忖如此下去,恐怕再挡两枪,保证剑刃脱手,猛一咬牙,往大堂进口一方的广阔空间疾退开去。

    堂内立即嘘声四起,但确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纪嫣然已绝对地掌握主动之势,把国兴戏弄于股掌之上,唯一扳回劣势的方法,是离开飞龙枪所笼罩的势力范围,以重整旗鼓、站稳阵脚,同时让被飞龙枪折磨得苦不堪言的手臂争取复原的空隙。

    纪嫣然娇叱一声,竟滚往地上,左手紧握在飞龙枪枪尾处,借势下枪头先撞地面,然后弹起来,如影附形的赶上急退的国兴,挑向他的鞘底。高手如管中邪、韩竭和许商等此时无不敬服,此枪最巧妙处是借拍地的力道,使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这一枪绝伤不了国兴,但只要触及国兴剑鞘,当然该算他输了。国兴更是魂飞魄散,也亏他了得,硬是顺势一个筋斗,翻腾往后。但众人均知他已输了,当纪嫣然再由地上弹起来,阵脚大乱的国兴更加不济,除饮恨枪下外,再无其他结局。邱日升等均露出不忍卒睹的表情,今晚武士行馆势将颜脸无存,以后还凭什么作为大秦训练剑手的最高机构?

    国兴心叫“完了”时,纪嫣然弹立而起,枪收背后,含笑而立,那种由极动转作极静的对比,配合上她一贯娇慵俏逸的从容风姿,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国兴落地后跄踉再退三步,横剑胸前,胸口急剧起伏,讶然望着美丽诱人的对手。

    闻名天下的才女仍是气定神闲,盈盈浅笑道:“嫣然攻了五枪,先生挡过五枪,而嫣然之所以能着着领先,皆因先生遵诺只守不攻,不若就此作罢,算我们不分胜负。”

    小盘鼓着掌站起来,大笑道:“好一位纪才女,谁能不心悦诚服,由今天开始,才女就是寡人太傅。”再转向国兴道:“国先生能紧守寡人之命,只守不攻,亦是难得,就赐你为都骑第三副统领之职,归项统领管辖。”

    纪嫣然喜孜孜的和脸有愧色的国兴下跪谢恩,项少龙心中生出既奇异又欣慰的感觉。

    小盘终于长大成人,不但识破武士行馆和嫪毐间只是利益的结合,还压下心中的喜恶,以非常的手段把国兴收纳过来,岂是一般俗子凡夫能有的心胸气魄。谁都估不到此事会以喜剧收场,一时采声四起,但均是为纪嫣然欢呼。“才女”之声,喊个不绝。只有邱日升仍是脸寒如水,眼露凶芒,一言不发。

    吕不韦也恨得牙痒起来,暗忖只要干掉项少龙,其他人还何足道哉,倏地起立,大笑道:“怕该是主菜上席的时候。”

    坐着立着的逾千宾客,立时静下来,目光集中到权倾大秦朝的人物身上去。

    吕不韦踌躇满志,准备宣判项少龙的死期般颁告两人的决战,吕娘蓉倏地站起来,斩钉截铁道:“不用比武了,女儿决定嫁给中邪,只好辜负项大人的美意。”

    此语一出,吕不韦的笑容立即凝固,呆在当场。管中邪则雄躯一震,眼中厉芒闪闪,朝正愕然向吕娘蓉瞧来的项少龙望去,谁都知道这一向沉稳冷狠的人失去方寸。其他人更无不面面相觑。如此一来,这场万众期待的一战,岂非就此告吹。杜璧、嫪毐等更难掩失望之色,因为无论两人中谁饮恨收场,对他们均是有利无害。而嬴盈、昌平君、王龁等却是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秦国一向严禁将士私斗,项少龙和管中邪同为军方将领,苦无藉口下,纵是恨不得项少龙杀死管中邪的小盘,亦不能自坏规矩,硬要他们斗上一场,否则法何以立?宴堂肃默无声。吕娘蓉坐回去,低垂螓首,酥胸高起低伏,处于激动的情绪里。

    项少龙凝神瞧吕娘蓉好一会,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暗忖刚才因开罪她,所以她故意在众人前扫他的面子,筹码则是她的终生大事。但说到底,吕娘蓉便像嬴盈般,还是较倾向管中邪。

    吕不韦气得脸都红了,责怪地狠狠盯吕娘蓉几眼,眼珠一转,呵呵一笑坐下来,向右边的小盘笑道:“小孩子总是拿不定主意,不过本仲既有言在先,此事理该由老夫作主,否则岂非失信于天下,诸君意下如何?”

    吕娘蓉娇躯猛颤,抬起头来,正要说话,管中邪在下面握紧她的手,凑近沉声耳语道:“娘蓉切勿再令仲父难堪。”

    吕娘蓉呆了一呆,偷瞥项少龙一眼,又垂下俏脸。

    小盘好整以暇道:“仲父言之成理,何况比武挑婿,我大秦自古已有此风尚,故假若仲父认为这场比武不宜取消,太后又没有意见,寡人自然全力。”

    众人的目光全转移到朱姬处,候她出言,气氛紧张得像引满的强弓。

    这握有实权的大秦太后一对美眸射出复杂难明的情绪,先深深瞥嫪毐一眼,再朝项少龙望去,忽然俏脸血色尽退,口唇微颤下娇喝道:“项管两位卿家的比武,就如仲父所请,如期举行。”

    采声震天而起,整个华堂沸腾起来。项少龙的心却像给利刃狠狠剜割一下,知道在嫪毐和他之间,朱姬已选择毫无保留地投向嫪毐。现在凡是深悉管中邪实力的人,均认定他项少龙必败无疑,朱姬的比武,正代表她希望自己给管中邪杀死,一了百了。自己和朱姬的关系发展到此等地步,只有叹一句“造化弄人”,除此还有何话可说?

    吕不韦雄壮嘹亮的笑声再次响起,大喝道:“少龙、中邪之战,立即开始!”

    宣布惹来另一阵**的采声。鼓声喧天而起,更添热烈的情绪。管中邪低声安慰吕娘蓉两句,长身而起,全场立即静下去。这声名直迫项少龙的超级剑手只是随便一站,便有种不可一世的气概,教人心生敬畏。

    管中邪步出席外,含笑接受众人的注视和喝采,当到达大堂中心空地处,从容立定,向主家三席敬礼道:“能得太后、储君和仲父恩准与项大人比武较技,实中邪生平快事,微臣死而无憾。”

    众人听他说得豪气,又隐含分出生死始肯罢休之意。情绪再高涨起来,拍得手掌都烂了,呐喊得声音嘶哑。项少龙的脸色却颇为难看,当然不是为比武一事,而是对朱姬的转变感到无比痛心。众人却以为他是怯战,大感奇怪。项少龙深吸一口气,压下汹涌波动的情绪,站了起来。就在此刻,他知道自己已被朱姬的绝情深深地伤害了。项少龙生性重情重义,为了朋友,完全置自身的安危荣辱于不顾,所以赢得像李园、龙阳君、韩闯、图先等人生死与共的交情。他对朱姬更是情深义重,岂知最终却换来此等对待,哪能不心生怨怅。在万众注目中,他来到管中邪旁丈许处立定,施礼后目光落在朱姬脸上。两人目光一触,朱姬立即垂下头去。

    项少龙化悲痛为力量,哈哈一笑道:“拿刀来!”

    众人闻“刀”而愕然,管中邪虎躯一震,眼中厉芒烁闪,往他望来。荆善走了出来,跪地奉上仍插在鞘内的百战宝刀。项少龙接过百战刀,交往左手拿着。讶异之声四起,人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这式样奇怪的兵器上去。

    小盘禁不住大奇道:“项卿家手上兵器,究竟是什么东西?”

    项少龙手握宝刀,立有神彩焕然的感觉,因朱姬而来的渗淡情绪一扫而空,万丈豪情由心内涌起,朗声答道:“此乃微臣亲自设计的兵器,称之为‘刀’,名曰‘百战’,取的是孙子兵法中‘百战不殆’之意。”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恨不得他立即把百战刀拔出鞘来一看,偏是项少龙毫无此意。

    吕不韦惊异不定道:“少龙不是说过要以飞龙枪应战吗?为何出尔反尔?”

    昌平君哈哈笑道:“仲父此言差矣,兵家之道,正在于诡变无常,教人揣摩不定,少龙明是枪、暗实刀,深合兵家之旨,为何仲父反有出尔反尔之责?”昌平君这几句毫不客气的反驳话一出,众人泛起非常特别的感觉。昌平君虽当上左相,但由于德望未足,故一直受人轻视,而他本身亦如履薄冰,战战兢兢,颇为低姿态。现在他侃侃而言,主动为项少龙辩护,可知他已逐渐建立当左相的信心和地位,敢与吕不韦争一日之短长。

    对昌平君,小盘自是全力,微笑道:“左相国之言有理,项卿家能设计出这种史无先例的奇异兵器,更使人迫不及待,好一睹百战宝刀的威力,若仲父再无说话,寡人宣布比武开始。”

    吕不韦压下心中怒火,暗忖待收拾了项少龙,才来慢慢整治你昌平君,肃容道:“请储君宣布!”

    小盘目光落在项少龙握于左手仍深藏鞘内的百战宝刀,欣然道:“比武开始!”

    鼓声再次骤起。把各人的心弦全拉紧了。项少龙而又不知百战刀威力的人,一颗心都提到喉咙顶。一来他们对新鲜出炉的怪异兵器毫无信心,二来更由于项少龙向以剑法称雄,忽然换了柄从未上场的新颖兵器,火候和技法方面均应有问题,实是不智之极。最高兴的却是蒲鶮,若比武不成,他最多是把原银奉还各大小赌客,但假若项少龙得胜,由于有乌应元的赌注,将使他损失惨重。现在见项少龙竟以这么一把不称手的怪家伙应战,自是喜形于色。自古以来,剑在所有人心目中早建立起至高无上的地位,乃近身格斗的王者,随之而来的是源远流长的剑术文化,一时间谁都不能扭转本是根深蒂固的想法。除纪嫣然等知情者外,只有小盘对项少龙最有信心。那来自孩提时对项少龙的崇拜,没有任何力量可转移他这种心态。另一个不敢小觑百战刀的人是项少龙的对手管中邪。基于一流剑手的敏锐直觉,他首当其冲地感受到项少龙握上百战刀时立即随之而来的强凝气势和信心,故一点不敢学其他人般生出轻视之心。

    鼓声倏歇。宴堂内声息全消,有的只是沉重的呼吸声和间中响起的咳嗽。此时所有人全涌到宴堂内,席位间插满全神观战的人。两人缓缓转身,面面相对。

    管中邪左手握在长击刃的剑把上,躬身施礼道:“项大人行事每每出人意表,令人惊喜无穷,不论胜败,下属仍是真心折服。”

    项少龙感受着刀鞘传来奇异的感觉。这载有中国第一把刀的鞘子绝非凡鞘,而是由清叔以铬混和后制成的钢鞘,质地远胜一般剑鞘,又不会像时下剑鞘般容易生锈,本身可作格挡的武器,此事管中邪当然不会知道,但他却没打算瞒他,以微笑回报道:“管大人留心,我这把百战刀的鞘子也可当作武器般用的。”

    管中邪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点头道:“多谢项大人提点,请大人赐教。”

    项少龙嘴角飘出一丝笑意,虎目扫过正目不转睛看他们的嫪毐等人,其中的韩竭更专注得像是他上场那样。过两席的吕娘蓉则花容失色,茫然望着他们,接触到项少龙眼睛,樱唇轻颤,却没有躲避他的眼光。

    项少龙的目光最后回到管中邪身上,从容笑道:“管大人准备好了吗?”

    管中邪退后三步,“锵”的一声拔出长击刃,摆开架势,刃尖斜举胸前,遥指项少龙。一股凛冽的杀气立时弥漫全场,生出凶险无匹的可怕感觉。

    “咿唉!”项少龙微俯往前,虎目神光电射,凝视对手,同时以右手把百战刀抽出少许,立时光芒烁现,生出另一股强大气势,堪堪笼罩对手。所有人立时呼吸顿止,静待随时展开的恶战。

    项少龙道:“管大人请!”

    管中邪双目厉芒亮起,肃然道:“项大人请。”

    外人还以为管中邪故作谦让,只有项少龙知他因未能摸透百战刀的虚实,故采守势,以静制动。

    项少龙低吟道:“刀名百战,战无不胜,管大人小心。”

    “锵!”百战刀终离鞘而出,却没多少人能清楚看到这宝贝的样儿,更没有人可想像得到百战刀会是如此霸道。即使曾试过宝刀厉害的滕翼等人,亦想不到在实战时毫无保留的情况下,百战刀有如此威力。在万众期待中,百战刀像阳光长虹般由鞘内拔出来,随项少龙前冲的势子,化为迅雷急电,划过两人间丈许的空间,往严阵以待的管中邪劈去。观者人人张口瞠目,却没有人能叫出声来。

    管中邪也吃了一惊,想不到项少龙一出手就是舍身猛攻的姿态,忙横移一步,沉腰坐马,运剑挡格。

    “当!”一声激响,震慑全场。先是刀风破空的急啸声,牵引所有人的听觉,到刀剑交击,管中邪随着响音,虎躯剧震,虽化解了项少龙凶厉无匹的一刀,但绝非轻松容易。这一刀因全无留手,故能造成如此可怕的威势,但弊处却是后着难继。

    项少龙心中惊懔,本以为这一刀至少可把管中邪劈退半步,岂知对方的脚像生了根的硬生生把惊天动地的一刀挡格过去。管中邪武功确是大有进步,难怪熟悉管中邪情况的人不看好他项少龙。

    像管中邪这种高手,已臻达人类体能极限所能攀上的巅峰状态,要进步谈何容易。目下他这近乎奇迹的更上一层楼,项少龙正是大功臣。若没有他作为激励管中邪的目标和对象,管中邪绝难臻目下的境界。

    管中邪竭尽全身之力,硬架项少龙这一刀,心想若让对方展开刀法,那还得了,觑准他旧力衰竭、新力未生的一刻,借身子前冲之力,长击刃迫压着百战刀不放,强往项少龙推去。

    “口曳*!”刀剑摩擦下,发出一声难听之极的声响。项少龙力道始终及不上管中邪,给他推得倒退两步。纪嫣然等立时花容失色,果然管中邪把握得时机,长击刃回旋而出,借身体的横移,避过百战宝刀笼罩的空间,由项少龙左侧标刺他胁下露出的破绽。更因管中邪使的是左手剑,这一着无论在角度、速度和机会的拿捏上,均到了妙若天成的至境。

    就在爱护项少龙的人惨不忍睹,而恨他者或买他输者大喜若狂之时,“锵!”的一声,项少龙左手刀鞘以一招“以守代攻”,硬架管中邪必杀的一剑,还余势未尽,迫得管中邪于骇然中急退开去。全场各方人等,无不为项少龙这出人意表的一招目瞪口呆。以剑鞘御敌并非什么奇事,但像项少龙般能以左手运鞘像正常兵器般使出完整精采的招数,就是未之曾有。这正是项少龙暗中想出来的奇技,以补百战刀攻强守弱的弊病。当然,若对手非是管中邪,只是百战刀长江大河的攻势,足可教对方落败身亡,但若似刚才的情况,百战刀鞘可发挥救命的妙用。尤其墨子剑法乃天下最厉害的守势剑术,弃之不用实在可惜,这方面的缺陷,就由百战刀鞘继承。而若非百战刀鞘因混了铬而坚硬难毁,亦担当不了如此重任。种种条件加起来,就是项少龙此刻的百战刀法。

    管中邪生平所遇剑手中,惟有项少龙在先后两趟比武均可硬生生把他迫退,心中叫糟,眼前电光疾闪,刀气滚腾,百战宝刀已如惊涛骇浪般乘势攻来。

    “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项少龙展开领悟得来的刀法,在眨几下眼的工夫下向管中邪连劈七刀,每一刀所取角度均是刁钻无伦,像一道道的激电闪劈而来,在刺耳的刀风呼啸中,刀剑不住交触,以管中邪之能,初遇这种揉合了科学玄理和武学精华、史无先例的刀法,亦给杀得只有招架之力,不住后退。此时众人才懂得狂嘶猛叫。叫得最厉害的是田贞两姊妹和十八铁卫,如痴如狂。

    高手如韩竭、许商之辈,亦为项少龙威势所慑,脸色大变。最惨的是蒲鶮,哪想得到项少龙比传说中的他还要高明百倍。每次百战刀劈中管中邪,长击刃都崩开一个小缺口,而它的主人却躯体剧震,有如被裂岸的惊涛拍击,震得东歪西倒。管中邪到挡第七剑,已略摸清楚项少龙的百战刀法,只觉每一刀劈来虽有破绽,但由于刀法太凶猛太凌厉,加上没有一定的成法,根本是无从反击。这亦是刀剑之别,一般剑法中的挡格招数,遇上以砍劈为主的刀,更由于这是刚发明的兵器,措手不及下,即使管中邪这种级数的剑手,也要大大吃亏。

    百战宝刀就像变成急电和疾雷,滔滔不绝的化成一道道芒光,画过两人间的空间,每一刀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劈往管中邪。项少龙则变成充满慑人力量的天神,把领悟出来的百战刀法发挥殆尽,着着抢攻,既不用留手,更不须防范对方的进击。管中邪偶有还手机会,百战刀鞘就会施出墨子剑法,把破绽缝补得无隙可寻。观者只觉项少龙的刀法有若羚羊挂角,去留无迹,完全把握不到刀势的取点和下着。身在局内的管中邪更是苦不堪言。

    “当!”的一声巨响,管中邪虽展尽浑身解数,再挡他一击,可是终吃不消此暗合物理一刀的冲击,给劈得连人带剑跌退两步,步法紊乱。项少龙知是机会来临,大喝一声,如影附形抢前三步,百战刀高举过头,当踏出第三步,百战刀由上疾劈而下,猛砍往管中邪额头正中处。

    管中邪临危不乱,这时退已不及,除了运剑硬格,别无他法。“当!”刀剑交击。不堪砍劈的长击刃当中折断,就在百战刀破额而入前,管中邪表现出他惊人的身手,闪退尺许。

    项少龙心中一叹,收刀而立,并不进击。

    管中邪再跄踉退了一步,握着只剩下半截的长击刃,额际现出一道淡淡的血痕,只是被刀气所伤。喝叫打气之声,倏地消去。两人目光交击,天地似若刹停下来。

    片晌后管中邪露出一丝苦涩笑意,抛开手中断剑,躬身道:“项大人的百战刀确是厉害,下属甘拜下风。”

    他不说项少龙武技高强,只赞他的百战宝刀,表明败因只在对方手中兵刃,故并非完全心服,而事实确是如此。欢声雷动中,小盘等无不暗叫可惜,若非管中邪长击刃断成两截,保证管中邪已变成淌在血泊内的死尸。吕不韦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吕娘蓉的俏脸再无半点血色,茫然看着场内两人。

    小盘偷瞥神情木然的朱姬一眼,笑道:“此战确是精采绝伦,项太傅自创的宝刀和刀法,使人叹为观止。”

    项少龙和管中邪忙向小盘敬礼。众人眼光不约而同集中往吕不韦,看他会否即场宣布把吕娘蓉许配给项少龙。

    在吕不韦在不知如何应付之时,朱姬干咳一声,冷冷道:“此战虽借娘蓉之名,其实却非为她而战,故婚约之事,大可取消,少龙可有异议?”

    项少龙当然不会反对,点头应道:“一切由太后作主。”

    王龁长身而起,走了出来,到了项少龙前,接过百战宝刀,把弄半晌,转身朝小盘道:“少龙创出此种教人胆丧的兵器,实是非同小可,若用于马战冲刺战术,将大大加强我大秦军旅近身马战的威力,功劳之大,比之攻城占地,更是影响深远,已等似立下军功。故老将提议擢升少龙为大将军,负责训练三军,同时统率禁卫、都骑、都卫三军,保卫朝廷,名为都统大将军,请储君恩准。”

    吕不韦和嫪毐等的脸色同时变得难看之极,偏是别无他法,因为以王龁的身份说出这么一番言之成理的话来,确教人无从反驳。

    小盘心中大喜,差点要抱着王龁吻上两口,赞他识得体察龙心,欣然道:“大将军所说正合寡人之意,请太后赐示!”

    朱姬方寸大乱,朝嫪毐望去,猛一咬牙,沉声道:“升少龙为大将军,实至名归,至于都统一职,牵涉到都城兵制改变,事关重大,还应从长计议。”

    小盘心中大骂,盖王龁提议最厉害处,是把咸阳守军的兵权,全归于项少龙直接管辖之下。朱姬这么来一记避重就轻,只让项少龙升为大将军,小盘虽恨在心头,却又是无可奈何,惟有只宣布升任项少龙为大将军。

    寿宴至此人人意兴阑姗,输得损手烂脚的蒲鶮更是空有满席佳肴,难以下咽。项少龙接受众人祝贺,小盘当众宣布五日后到渭河旁主持春祭,冲淡因比武胜败而引来的败兴气氛。项少龙见对面的蒲鶮脸无人色的频频与杜璧交头接耳,忍不住问岳丈乌应元,究竟在自己身上押下多少赌注。

    乌应元忍着笑,先欣赏蒲鶮的大输家表情,低声道:“只不过三千两黄金吧!”

    项少龙听得目瞪口呆。对一般人来说,百两黄金该可合家人优哉悠哉活过这辈子,三千两黄金已属天文数目,再加上蒲鶮以一赔三输掉的数字,难怪大富豪也要消受不起。

    宴会结束,吕不韦亲把小盘和朱姬送往大门,其他人轻松起来,纷纷过来向项少龙道贺,管中邪和吕娘蓉则双双悄悄溜走。滕翼和荆俊趁机先行一步,准备应付齐人的伏兵。

    宾客逐渐散去,项少龙在乌应元、王龁、王陵、昌平君、桓齮等人的簇拥下,往大门走去,纪嫣然、琴清诸女随行在后。

    昌平君笑道:“照我看由今天开始,再没有多少人敢正式向少龙挑战。”

    项少龙心中苦笑,二十一世纪所有武侠小说、电影或电视剧中的第一高手,无不周身烦恼,只希望自己是例外的一个。

    项少龙与纪嫣然诸女策马驰至离乌府几个街口的通衢处,滕翼和数十名精兵团的战士正在等候他们。众人纷纷下马。

    滕翼走到项少龙旁,低声道:“我们的人比这批田单派来的死士更先一步进入隐蔽的战略要点,所以现在对敌人的形势了若指掌,只不知少龙想把来人全部歼杀,还是要尽量生擒敌人?”

    项少龙凝望着长街黑沉沉的另一段街道,其中一截在到达府门前的路上由于两边都是参天古树,故特别幽暗,正是敌人伏击他们的最佳地点。沉声道:“二哥有什么主意?”

    滕翼道:“要生擒敌人,自是要多费手脚,但由于我们人数比他们多上数倍,故可以在他们惊觉事败逃走,布下天罗地网擒捕他们,小俊已把城内驻扎的一团五百人都骑军调来助阵,保证没有人能溜掉。”

    项少龙点头道:“一切照二哥意思办,田单这老狐狸真厉害,甫回齐国,立即派出一个暗杀团到咸阳来,而因有吕不韦的掩护,我们直至寿宴,始知道有这么一个杂耍团的存在,亦可见我们的情报网上有着致命的漏洞,此事之后,必须设法补救。”

    滕翼点头答应,道:“我们去吧!”

    项少龙、纪嫣然、十八铁卫随着滕翼和他的人,沿长街灯火不及的暗影迅速而行,不一会到达那截藏有伏兵的路段外。除了乌府门前两盏大风灯,整段路沐浴在星月黯淡的光晕里,有种荒凉凄美的感觉。

    项少龙凑到纪嫣然的小耳旁道:“才女今晚显尽威风。”

    纪嫣然把香喷喷的玉脸贴上他的大嘴,喜孜孜道:“哪及得上夫君大人?不过百战宝刀厉害得过了份,否则管中邪就老命难保,这是否叫过犹不及呢?”

    滕翼也觉好笑,道:“怎会有厉害得过份这回事,应是管中邪气数未尽、命不该绝。不过这人实在身手惊人,竟能在剑断的一刻,避过百战刀的疾劈。”

    此时十八铁卫等五十多人分散到各战略要点,甚至攀往附近房舍树木的制高点,把这端路段完全封锁。

    项少龙沉声道:“事后我回想起来,管中邪是故意让我砍在缺口上,好断剑保命,此人的智计确是惊人。”

    滕翼和纪嫣然同时倒抽一口凉气,在那种情况下,管中邪仍能临危不乱,以这种骇人听闻的方法保命逃生,确是了得。有人来报,一切预备妥当,随时可以动手。众人等待项少龙的指令。

    项少龙微笑道:“敌人现在锐气正盛,我们索性等他一个半个时辰,到他们惊疑不定,心慌意乱,将是我们出手的好时机。”

    滕翼和纪嫣然齐声叫绝,前者道:“既是如此,我就使人去张罗些网索一类的东西,好擒拿敌人。”

    滕翼行事去也,项少龙携纪嫣然到一棵大树下坐好,笑道:“今晚确是充满刺激和惊险的一夜,以吕不韦的性格,如此大失面子,可能更激起他谋朝篡位之心,幸好我们还有黑龙这着绝活,否则会很头痛。”

    纪嫣然仰望星空,眼中闪耀幸福的光华,挨紧他昵声道:“有夫君大人在,吕不韦能有什么作为。若说行军打仗,王龁比徐先和鹿公两人更厉害,只要保住他不被吕不韦害死,吕不韦和蒙骜一天难以公然举兵,且秦人的忠君爱国,天下知名,哪到吕不韦随意操纵。我反更担心杜璧和蒲鶮,他们既有长安君成蟜这张可拿出来与储君抗衡的妙招,又可利用秦人反吕不韦的情绪,加上地方势力和东方三郡的人心不稳,兼与赵人勾通,除非不发动,一发动必酿成大祸,故不可不防。”

    项少龙对爱妻的识见,一向佩服得五体投地,点头受教道:“多谢才女提醒,明天我入宫和储君、李斯、昌平君等商量,免致有起事来,猝不及防,乱了手脚。”

    纪嫣然悠然轻叹,把头枕到他宽肩上,梦呓般道:“嫣然一生人中最感激老天爷的事,是嫁得项少龙为夫婿,自国破家亡,每逢失意之时,总不时想到了结没有意义的生命,幸好没有那么做,否则就不会有今夜既凶险又美丽的一刻。”

    项少龙伸手环抱她香肩,感动地道:“才女垂青我项少龙,该是我感激零涕才对。”

    纪嫣然坐直娇躯,喜上眉梢道:“这正是我们夫君大人独特之处,从没有像其他男人般视自己的女人为奴为婢。唔!清姊在此刻定是和廷芳、致致和小贞小凤秉烛夜谈,说的必离开不了你。”

    项少龙正想说话,“砰!”的一声,在那截路的上空爆开一朵烟花,照亮昏黯的街道。在古代的照明弹下,隐见十多人正沿街狂奔过来。两人站了起来,发出命令,战争开始。一时杀声贯耳,战事转瞬变成你逐我走的追捕战。在项少龙方面张开的天罗地网下,敌人不死即伤,又或当场被擒。附近居民被惊醒过来,当然没有人敢出来观看。蹄声人声,粉碎这地区的安宁。当项少龙回到乌府门外,被擒下的齐人全体五花大绑,集中在主宅前的广场处。

    荆俊报告道:“杀了二十五人,生擒六十七人。嘿!看来那最美的软骨女和侏儒都没有参与行动,唉!事实上里面没有半个是我们曾见过的齐人。”

    项少龙驰入府门,只见被擒者虽疲倦沮丧,但人人脸带宁死不屈的神色,不禁心中暗叹。自己该怎样处置他们?

    正踌躇间,蹄声由远而近,管中邪领着一队人旋风般冲进来,施礼道:“下属来迟一步,请项大人恕罪。”

    项少龙等自知来者不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项少龙跳下马来,淡淡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一群小贼阴谋不轨,管大人尽管把他们带走,如何发落,由管大人呈来报告,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种事。”

    不但是管中邪,滕翼、荆俊和纪嫣然也感愕然。谁都知项少龙不会这么好对付,只是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管中邪呆了半晌,正想说话,项少龙不耐烦地挥手道:“把人带走!明早给我一份报告,好让我知道是否有人在背后指使和弄清楚这批人的来历。”

    管中邪虽惊疑不定,但还有什么话好说的。立即指挥手下把人押走,尸体都不放过。

    项少龙与滕翼等步入大厅,荆俊奇道:“三哥为何无端端放过扳倒吕不韦的大好机会?”

    项少龙笑道:“这批人没有一个曾在今晚的杂耍表演中现身,可知吕贼早有布置,即使这些人给我们逮着,亦不会泄出吕贼与此事有关。”

    纪嫣然点头道:“若非如此,吕不韦就是大笨蛋,上次牧场之战,事后的余波弄得吕不韦一身麻烦,这次自然学乖了。”

    滕翼皱眉道:“可是三弟也不须将人交给管中邪,只要我们严刑拷问,至少可套出这批人如何进入咸阳,从而发现可寻之迹,让吕不韦头痛一下也是好的。”

    四人在大厅坐下,侍女奉上热茶,众铁卫守护四方。

    项少龙微笑道:“这次让管中邪收押凶徒,目的是要钓他这条大鱼,可以想像在明天的报告里,吕不韦必会诿过别人,这是他们早拟好的策略,好能在除去我后,仍可借而打击别人。”

    纪嫣然恍然道:“杜璧!”

    滕翼拍案叫绝道:“我明白了,管中邪任由这么多人进入咸阳,自是有亏职守,我看他怎保得住都卫统领之职。”

    项少龙淡淡道:“若没有蒙武、蒙恬两子妙棋,恐怕仍动不了管中邪,但现在有小武或小恬去当都卫统领,吕不韦哪犯得着坚持下去。从明天开始,都城三大军系全落在我们手上,吕不韦想造反就更困难了。”

    纪嫣然赞叹道:“夫君大人算无遗策,但却要防嫪毐要争夺这位子,在太后下,他非是全无机会的。”

    滕翼笑道:“由吕不韦去和他争个焦头烂额好了。”

    此时远处隐隐传来车马之声,纪嫣然欣然俏立而起,道:“定是廷芳等回来。”

    言罢朝大门走去。

    荆俊神情兴奋起来,低声道:“三哥不是说过要去武士行馆找邱日升的晦气吗?今晚天色这么好,明天定是风和日丽,我们千万不要浪费这么好的日子。”

    项少龙和滕翼同时哑然失笑。

    滕翼抓着荆俊的肩膊道:“莫忘记我们的项大将军明天要带你这小子到鹿府正式提亲,你竟只想到打打杀杀。”

    荆俊喜动颜色,自刮一巴掌,赧然应是。

    一名女侍来到项少龙旁,低声道:“大人喝茶。”

    项少龙没有留心,随手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杯。蓦地刀光一闪,侍女右手一翻,纤腰猛扭,手上现出一把寒气森森的匕首,闪电抹往项少龙咽喉。完全出于本能的反应,项少龙仰跌后方,避过致命的一击,茶杯同时抛往后方。滕翼和荆俊同时大喝跳起来,荆善等大骇扑至。

    侍女一个翻腾,射出手中匕首,同时往侧门处逸去,身手之快捷灵活,教人叹为观止。

    项少龙刚跃起来,匕首插胸而入,惨叫一声,倒回地上去。滕荆两人魂飞魄散,齐往项少龙抢去。众铁卫此时已把刺客截着,激战起来。滕翼和荆俊扶起项少龙,撕开匕首插中处的衣衫,只见内里穿上由清叔打制、琴清缝纫的护身甲胄,匕首只能透穿少许,登时松一口气。

    项少龙透出一口气,惊魂未定道:“不要杀她!”

    滕翼大喝道:“项爷没事,生擒她好了!”

    一声尖叫,侍女被乌光扑倒地上。项少龙把匕首拔出来,锋尖只沾少许刺破皮肉的鲜血。铁卫把女侍押到三人身前。项少龙定睛一看,赫然是杂耍团的台柱,最美丽的柔骨美妞儿。

第 六 章 后患无穷

    纵是在众多如狼似虎的铁卫挟持下,娇滴滴的柔骨齐女仍是毫无惧色,以带点不屑的神态看着项少龙,冷笑道:“原来项大人内穿不畏兵刃的甲胄,难怪这么奋不顾身,力克强敌。”

    不知为何,项少龙升起很不对劲的感觉,一时又想不出问题的所在。由于荆善和乌光两人分别抓着她柔软的胳膊和以另一手锁紧她的肩胛骨,照理她该再难有任何作为。

    滕翼显然亦有他那种异常感觉,这铁汉并不像荆俊和其他铁卫般,眼睛只忙于向她因双臂被扭而特别显露的高挺酥胸巡逡,冷暍道:“跪下1

    荆善和乌光用力一按,柔骨美女哪吃得住,跪了下去,连仅能活动的美腿也失去作用和威胁性。大门处人声响起,纪嫣然等进入厅内。就在这刹那间,项少龙灵光一闪,想到问题所在。她实不应这么容易被擒拿的,以她早先在吕不韦寿筵上表现出来的身手,众人要活捉她绝非易事。且她刚才已先一步逸往窗门,怎会如此轻易给铁卫们手到擒来?其中当然有诈。原因是她见他未死,又听到自己命人不要对她下杀手,遂故意被人擒回来,好进行再一次的刺杀。此时众人均自然地别头朝大门处望去。

    项少龙诈作分神。果然柔骨女檀口忽张,一缕光影立即激射而出,朝项少龙脸庞奔来。滕翼等惊觉过来,同时骇然大震。项少龙从容一闪,避过暗器,柔骨女的身体奇异地扭了几下,竟像一条滑不溜丢的鱼儿般,由荆善和乌光两人的铁爪下溜出来,再泥鳅般由两人间滚身到众人的包围圈外,身手之迅捷滑溜,教人叹为观止。众人惊喝怒骂中,柔骨女手捧双膝,曲成一团,像个大皮球般眨眼间滚至大厅一侧的窗台下,在众人截上她前,弹了起来,穿窗去了。众铁卫大失面子,狂追而去。项少龙等面面相觑,均想不到柔骨女如此了得。接着昌平君、昌文君、桓齮等闻风而至,一时府内府外闹哄哄一片。

    项少龙一觉醒来,精满神足,昨夜的劳累一扫而空。

    他坐起身来,一向贪睡的纪嫣然给他弄醒,慵懒地扑入他怀里,撒娇道:“天还未亮嘛?陪人家多睡一会儿好吗?”

    项少龙把她搂紧,轻怜蜜爱一番,柔声道:“由今天开始,每天我也要在鸡啼日出前,起来苦练百战刀法和拳脚功夫,只看昨晚那柔骨女刺客,可知天下间能人无数,一不小心,就会吃大亏。”

    纪嫣然想起昨晚由女刺客吐出来的牛毛针,犹有余悸道:“真是骇人,将这么一支针藏在口里,仍可从容说话,教人丝毫不起提防之心。”

    项少龙大力打地一记粉臀,笑道:“好娇妻你再睡一会。”

    纪嫣然一脸娇嗔地坐起来,怨道:“给你这么打了,什么睡意都不翼而飞哩!”

    项少龙目光自然投往她因衣襟敞开而显露的春色,只觉触目动心,差点要把诱人的美女按回床上,忙暗自警惕,勉力离开她。

    不由记起李牧的警告,自己只要一不小心,耽于男女之欲,便有负赵国绝代名将的期望。

    纪嫣然跳下塌来,笑靥如花地欣然道:“让小女子服侍项大将军梳洗更衣好吗?”

    天空露出曙光之际,项少龙赶进王宫。小盘正在吃早餐,见他来到,邀他共膳。听到他说出昨晚发生的事,龙颜震怒道:“吕不韦这狗贼,寡人将来必教他死无葬身之地。明知师傅你是寡人最敬重的人,仍敢如此胆大妄为。”

    项少龙笑道:“储君非是第一天知他的心术吧!生气只是白生气,这次幸亏有小恬报讯,不过那女刺客确是第一流的高手。”

    小盘呆了半晌,忽然失笑道:“若这番话出自别人之口,寡人必会气上加气。但由师傅说出来,寡……嘿!我只觉心中暖融融的,非常受用。哈!我这一番话确是没话找话来说。不过我仍不明白为何师傅把那批人交给管中邪?”

    项少龙当然不会告诉他因明知未来数年扳不倒吕不韦,所以不做无谓的事。淡淡道:“城内发生乱事,自该有负责的人。我们不是苦于无法弄个要职给小武和小恬吗?”

    小盘龙躯一震,眼射喜色,叫绝道:“师傅这一着确是厉害,尤其昨夜管中邪在师傅剑……嘿……不是剑下,而是师傅刀下俯首称臣,声望大跌,这该叫……叫什么好呢?”

    项少龙知他心情兴奋,所以说起话来有点词难达意,接口道:“该叫趁他病取他命!”

    小盘一拍长几道:“正是趁他病取他命。只要都卫落进我们手内,那任由吕不韦和嫪毐长出三头六臂,也难有作为。”

    此时内侍到来奏报,早朝的时间到。两人对视一笑,上朝去也。

    大殿内气氛庄严肃穆。咸阳城昨夜的风风雨雨,多少有点传进众人耳内,均知此事难以善罢。项少龙被封为大将军,地位大是不同,列位于王陵、王龁、蒙骜和杜璧四人之后,稳坐军方的第五把交椅。现在秦国名列大将者,除他们五人外,就只有王翦和安谷傒。高据于层层升起的龙阶上的三个人,以小盘精神最好,侧坐左右两旁的朱姬和吕不韦均容色疲倦,显是昨夜睡得不好。朝礼过后,小盘首先发难,向项少龙问起昨夜的事。

    项少龙有条不紊地把整件事勾画出来,向管中邪道:“请管大人呈上有关审讯凶徒们的报告。”

    立于桓齮下方的管中邪踏前半步,躬身奏报道:“凶徒全体毒发身亡,事后发现他们人人口内暗藏毒丸,咬破后毒药流入肚内,到我们发觉时已救之不及。”

    如此的报告立时惹起一阵哄动。项少龙当然不会相信,摆明是吕不韦杀人灭口的手法。

    不过不用他说话,站于斜对面的嫪毐肃容道:“储君明鉴,都城之内,竟然混入大批凶徒,行刺大臣,分明是早有预谋,行事周密,故绝不可轻忽处理。我们不但要追拿背后元凶,更重要是彻查都城防卫为何会出这么大的漏子?否则这么多人潜进城内,而我们竟然懵然不知呢?”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项少龙和小盘心叫不妙。看嫪毐借题发挥、大兴问罪之师的态度,知他和朱姬已有默契,要把都卫统领一职抢到手中。吕不韦、管中邪和蒙骜看穿他心意,同时色变。

    昌平君一时却未想到这么远,质问管中邪道:“管大人难道对这批人的来历没有半点头绪吗?”

    管中邪淡淡道:“臣下曾向仲父请示,由于内情异常复杂,故仲父指示须待调查清楚,再向储君报告。”

    杜璧冷哼一声道:“管大人忙了整夜,竟得一句无可奉告吗?其实只是从他们所用兵器,又或衣着装备,该足以推断出他们的身份来历,把背后指使的元凶找出来。”

    吕不韦哈哈一笑道:“杜大将军说得好,刺客所用兵器,均来自屯留蒲鶮的兵器铸造厂,老臣因见太过没有道理,怕是有人栽赃嫁祸,故着中邪再作深入调查。若杜大将军认为这便算证据确凿,可请储君下令,把蒲鶮立即处以极刑。”

    杜璧勃然色变,大怒道:“吕相太过份了!”转向小盘,正要说话。

    小盘从容道:“杜大将军不须为此动气,寡人清楚明白有人是故意要嫁祸蒲先生哩!”

    杜璧容色稍缓,狠狠盯吕不韦几眼,再不说话。小盘当然不是对杜璧或蒲鶮有什么好感,而是在现今的情势下,怎也要待黑龙出世,站稳阵脚,然后从容对付杜璧和蒲鶮一党。否则乱事一起,吕不韦会乘乱扩大势力,甚或趁乱夺权,那就得不偿失。以成蟜为中心,杜璧和蒲鶮作为代表人物的军事集团,主要的基地是民心不稳的东三郡,若再勾结赵人,骤然有起事来绝不容易应付。

    吕不韦抢着发言道:“这次有贼子潜进城来搞风搞雨,当然是有人掩护,故过得城门关防。所以目下要追究的,并非谁人该负上责任,而是谁是背后的主谋者。像田猎时高陵君的叛兵能远道潜来谋反,其中必有人沿途掩护接应。项大将军奉命调查,不知有何成果呢?”

    这几着连消带打,确是难以抵挡,忽然又把矛头改为指向项少龙。

    项少龙不由心中暗恨昨夜没有抓着那柔骨美女,不然现在看吕不韦如何对答,正要说话,小盘冷然道:“项大将军奉寡人之命作调查,岂知途中被人狙击,以致迷失路途,寡人正在查究此事,应该快有结果。”

    小盘把事情揽到身上,吕不韦只好干笑两声,没再说话。气氛忽地变得尴尬僵持,若有任何人仍苦苦要在谁该负上责任一事继续纠缠,等若明着要和吕不韦过不去。项少龙虽和吕不韦壁垒分明,仍不愿弄至这等田地。

    一直没有发言的朱姬柔声道:“仲父既然认为不须苦苦追究责任,哀家自然尊重仲父意见。但加强城防,却是当务之急,且任务繁重,恐非管卿家一人应付得了,故都卫副统领一职,不宜悬空,嫪卿家身为内史,最熟悉城防方面种种问题,未知心中可有适当人选?”

    小盘、项少龙、昌平君一方和吕不韦一方各人同呼不好,朱姬这么叫嫪毐选人,岂非摆明要他任用私人,以削管中邪之权?朱姬已开金口,即使小盘和吕不韦也不敢反对。

    果然嫪毐打蛇随棍上,欣然道:“微臣的客卿韩竭,来我大秦前曾参与韩都城防事务,乃难得人才,若说都卫副统领人选,没有人比他更适合。”

    朱姬喜道:“嫪卿家的提议,甚合哀家之意,众卿若无异议,就这么决定。”

    吕不韦沉声道:“现时都骑有副统领三人,都卫亦宜增设副统领一人,好与韩竭共辅中邪,老臣心中亦有适当人选,就是来自上蔡的许商,得他辅翼,都城防务,可万无一失。”

    项少龙、小盘、李斯、昌平君等面面相觑,谁都预估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田地。幸好禁卫军的要职一向只委任王族的人,否则恐怕嫪毐和吕不韦也要分上一杯羹,将更令人头痛。王绾、蔡泽和蒙骜立时同声附和。嫪毐既推荐韩竭,这时亦难再和吕不韦争此要职。项少龙等苦在不能主动推荐蒙武或蒙恬,否则必引起吕不韦疑心,等若因加得减。最后结果仍是由许商当选,项少龙惟有大叹倒霉,但已是米已成炊之局。这次不但扳不倒管中邪,还增添吕不韦和嫪毐的势力,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有了副统领的官衔,在嫪毐和吕不韦的分别下,韩竭与许商大有升上军方要职的机会,那时更是后患无穷。

    早朝后,项少龙心情大坏,匆匆离宫,经过琴府,心中一动,往找琴清。俏佳人正在园内修花,际此冬去春来之际,风和日丽,天气回暖,正在生气勃勃的花树间工作的琴清,素净的裙褂衬托着如花玉容,自有另一番引人之处。琴清见项少龙百忙中仍抽空来看她,喜出望外,抛下手中工作,与他携手漫步园林内。

    项少龙爱怜地握着她柔荑,叹道:“在下今次来此,是要谢过琴太傅救命之恩。”

    琴清微笑道:“你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人家何时曾救你一命呢?”

    项少龙把昨夜得她缝制的护甲挡了行刺一事说出来,听得琴清花容失色道:“天下间竟有这么可怕的女刺客,以荆善的身手了得仍拿她不住,唉!少龙啊!人家很担心啊!”

    项少龙笑道:“不用担心,女刺客所以能逃掉,故因身具奇技,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凡男人都好色,又惯于小觑女人,予她有可乘之机。若换过是男刺客,荆善那班家伙早飨以老拳,把他打得像个肿猪头,浑身瘫痪,哪轮得到她连番出手行刺。”

    琴清听他说来有趣,笑得花枝乱颤,伏到他肩头上去,良久叹道:“有你在身旁,琴清总要笑个不停,唉!你这人哩!把人家的魂魄都勾了去。”

    项少龙还是首次听到琴清不顾矜持的心底话,心中一热,把她拥入怀里,大喜道:“琴太傅切莫忘记曾答应过我的话。”

    琴清仰起娇艳欲滴的俏脸,奇道:“我曾答应过你……噢……人家不和你说了。快放开我,给人见到成何体统。”

    项少龙心情转佳,看着她欲拒还迎的动人情态,笑道:“琴太傅终记起曾答应在我与老管之战后,任我胡为的承诺。嘿!今天天气这么好,不若我们……”

    琴清大窘,猛力一挣,脱出他的魔爪,跺足嗔道:“不准你再说下去,否则我使人将你逐出门外。”

    项少龙哈哈大笑,乐不可支,张开双臂道:“我的小乖乖,快到我怀里来吧!”

    琴清红烧耳朵,又喜又嗔,当然奈何不了他。秀眸一转,柔声道:“春祭后琴清陪你好吗?咦!你今天不是要陪小俊去鹿府提亲吗?为何却尽在这儿磨蹭?”

    项少龙记起荆俊正在官署苦候,忙告辞离去。回到官署,荆俊正等得坐立不安,昌平君和桓齮都来了,项少龙还想坐下喝杯热茶,已给荆俊扯了起来,于是大队人马,打道往鹿府而去。街上人潮熙来攘往,热闹升平。项少龙已是咸阳城中街知巷闻的人物,秦人一向崇拜英雄,知他昨晚大胜管中邪,见到他无不欣然指点,当他礼貌地向一群追着来看他的少女展露笑容,迷得她们差点昏倒过去。

    昌平君虽身为左相,风头仍远及不上他,大为艳羡道:“少龙昨夜一战,威震咸阳,我等与有荣焉。昨晚回家后,嬴盈对你赞不绝口,真怕她改变心意来缠你,不肯嫁给端和。”

    项少龙心里大感欣慰,总算帮上好朋友的一个大忙。顺口问另一边的桓齮道:“小齮何时返回营地?”

    桓齮恭敬答道:“储君着我春祭后回去,唉!现在我的速援军装备不齐,饷银不足,很多事有心无力。今早朝会后,吕不韦找我去说话,希望把蒙武和蒙恬安排到我军内去当副将,但我怎能答应呢?”

    项少龙等无不精神一振。

    昌平君低笑道:“怕什么呢?尽管应承他好了!”

    桓齮愕然望向昌平君。

    项少龙低声道:“左相的话没错,小恬和小武是我们的人。”

    桓齮大喜道:“我的速援军有救哩。”

    后面的滕翼大笑道:“还不快去应诺!”

    桓齮正要离队,给昌平君一把扯住,吩咐道:“小齮你若能扮作向吕不韦屈服投靠的样儿,储君会更为高兴。”

    桓齮乃不善作伪的人,闻言脸现难色。

    项少龙道:“小齮只要照自己一向的行事作风办就成,太过份反会招吕贼之疑,明白吗?”

    桓齮点头受教,欣然去了。转过街口,鹿府在望,荆俊反心怯起来,躲到众人背后。众人大笑声中,项少龙一马当先,进府而去。能为自己兄弟缔造幸福美满的将来,实是人生最大乐事。

    是夜乌府大排筵席,庆祝荆俊说成婚事。顺带恭贺项少龙一战成功,狠狠挫败吕不韦的诡谋。除己方的人和琴清外,外人有昌平君兄弟、王龁、王陵、桓齮、李斯、杨端和等人。最妙是鹿丹儿偷偷溜来参加,自然成为众人调笑的对象,倍添热闹。

    酒酣耳热之际,乌应元欣然道:“最近老夫赢了一笔大钱,对怎样花掉它颇为头痛,各位有何提议?”

    王龁笑道:“这是所有赌徒的烦恼,有钱时只想怎样花钱,囊里欠金时却又要苦苦张罗,当然哪!乌爷富可敌国,自是只有先一项的烦恼。”

    众人哄然大笑,只有桓齮抿嘴不笑。

    项少龙见状心中一动道:“不若把这笔钱花在小齮的速援军上去吧!”

    众人齐声叫好,又觉得有点不妥当。

    昌平君问道:“小齮尚未有机会说出见吕不韦的经过呢!”

    桓齮颓丧地道:“说到玩手段,我哪是老奸巨滑的对手。我虽应允他明早朝会时提出须增添两名副将,他仍藉口为建郑国渠,只允逐步增加速援军的经费,摆明是要留难和控制我。”

    众人大感头痛,由于吕不韦抓紧财政开支,等若间接把军队控制在他手上,任何军队的增添装备或远程调动,没有他点头,将难以实现。

    李斯最熟悉国家的财务,提议道:“乌爷不若把这笔赢来的大财,献给储君,再由储君纳于廷库之内,那未有甚特别开支,可以不经吕不韦而直接应付各种需求。”

    乌应元豪气干云道:“这个容易,我还可另外捐献一笔钱财,那廷库就相当可观。只要令吕不韦奸谋难逞,我乌应元是绝不会吝啬的。”

    众人齐声叫好。

    再商量妥当行事的细节,情绪高涨之时,王龁叹道:“我王龁一生只佩服三个人,就是白起、廉颇和李牧。白起狠辣奇诡,廉颇稳重深沉,但若说到用兵如神、高深难测者,仍以李牧为首,赵国纵去了廉颇,但一天有李牧此人在,我大秦仍未可轻言亡赵。”

    王陵奇道:“今晚晚宴人人兴高采烈,老龁你为何忽然生出如许感叹?”

    王龁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苦笑道:“因为我刚收到由魏国传来的消息,安厘王病倒了,故联想到廉颇时日无多,故心生感触。”

    荆俊不解道:“听说安厘王一直不肯起用廉颇,若他去世,对廉颇该是有利无害才对,为何他反变为时日无多?”

    陶方亦讶道:“廉颇现正寄居信陵君府内,显然与无忌公子关系密切。安厘王若去,信陵君成为魏国最有影响力的人,水涨船高下,廉颇的行情只有向好而不会变坏,为何大将军竟有此言?”

    王龁见众人一头雾水,惟纪嫣然若有所思,秀眸射出黯然之色,喟然道:“人说物以其类,我与廉颇虽屡屡对阵沙场,仍对他落得如许收场,心中惋惜。至于我为何有此看法,纪才女必已有悟于心,有请才女代为说出来。”

    人人均知纪嫣然曾在大梁长居过一段时间,深悉大梁情况,目光转到她身上去。

    名著天下的才女美目泛起凄迷之色,香唇轻吐道:“安厘王若病危,信陵君亦命不久矣。廉颇既失靠山,惟有离魏投楚。楚人虽有李园,却惯恋偏安之局,故廉颇再难有作为。”

    众人恍然而悟。以魏安厘王的性格,必会在病逝前施辣手先迫死信陵君,因怕魏太子王位难保。这种权力王位之争,绝没有人情可讲的余地。项少龙想起龙阳君,他是太子增的一党,可想而知因安厘之病,龙阳君正陷身激烈的斗争中,那是全胜或是全败之局,其中没有丝毫转圜的间隙。

    桓齮正容向王龁请教道:“王老将军刚才说白起比李牧尚差少许,不知为何会有此看法。要知白起一生战无不胜,三十七年扬威沙场,攻取城池七十有余,料敌应变,层出不穷,未尝一败,长平一战,采取后退诱敌、分割围歼的策略,更是一战功成,使赵人由强转弱,何人尚能与其争一日之短长。”

    桓齮显然对白起这前辈名将非常崇拜,忍不住出言为其争辩。

    王龁眼中射出缅怀之色,徐徐道:“当年长平之战,白起为主将,我王龁为裨将,此事在当时乃最高机密,其时先王有令:“有敢泄武安君白起者斩’,故赵人初时并不知主持大局者,实是武安君,此正为白起一向惯用的手段,为求成功,不择手段。”

    项少龙心中生出颇为特别的感觉。以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来到古战国的时代里,听着王龁的一代名将娓娓叙述战国后期最关键性和最惨烈的一场攻防战,这种滋味,确是难以言宣。长平之战是当时最为人讨论的话题,除赵人不愿提起伤心往事外,其他人都乐此不疲。但耳听王龁这位当年曾参与其事的秦方大将亲口说出来,众人的感受更大是不同,既心生敬畏,又是意趣盎然。

    王龁叹道:“廉颇确是老而弥坚,知道我强他弱,稍一失利,立采筑垒固守、疲惫我军的战略,看似保守,其实却是明智之举。要知长平坐拥天险,实是无可比拟的坚固要冲。在长平一战前,白起和老夫定下策略,先攻韩国,由白起攻占韩魏交界的军事重镇野王,老夫则北向攻击上党一带,贴迫长平,而在此时座镇长平的廉颇已有先见之明,下令构筑防御工事,准备充足的兵力和粮草,要和我们打一场持久战。”

    王陵点头道:“廉颇确是有谋略的人,弄到我方大军不但面对坚城而无用武之地,还因其不断派人扰乱我们的粮援部队,使我方出现军需补给闲杂的危机,当时由我负补给后援之责。反之廉颇却是以逸待劳,在长平城东侧建立了一个非常坚固的阵地,巩固防军和首都邯郸的联络,使我们陷于非常不利的境地。若非赵孝成年轻气盛,以为廉颇老而怯战,遂中了武安君反间之计,改以鲁莽轻敌、高傲自恃的赵括代廉颇,败的大有可能是我们。所以长平之胜,败因在于孝成王阵前换将的错着,武安君的运筹帷幄,只属次要。”

    王龁解释道:“老夫对白大将军非常钦佩,但有名主始有名臣,当年先王打开始破格重用白起,由左庶长起,隔两年已升为大良造,而武安君亦没有令先王失望,领军的第二年,在伊阙之战中,以他名震天下的铁骑冲锋军,凭不到三分一的兵力,一举攻破韩魏二十四万联军,虏获其帅公孙喜,使魏国西方五镇全部沦陷,接着的一年更连续攻占魏人旧都安邑和附近六十一座城池,至此本是最强大的魏国只落得苟延残喘的处境。”

    昌文君双目射出崇敬之色,叹道:“如此功业,世所罕有,为何仍及不上李牧?”

    王龁摇头苦笑道:“武安君之所以有此史无前例的战果,皆因手段之残酷亦是史无前例,每次战胜,必尽屠对方降军,以削弱对方实力。这虽是最有效的方法,却非其他人办得到,且有伤天和,远及不上李牧之从容大度,故比较起来,仍是差了一点。”

    众人终于明白为何在王龁心中,白起仍比不上李牧。而李牧能使敌方大将折服,亦可知他是如何了得。

    李斯叹道:“长平一战,实是我大秦强弱的转折点,谁想得到当年曾大破我军的赵奢之子,竟是如此不济。赵奢那一战该是武安君唯一的败绩。”

    桓齮赧然道:“我一直没有把该战当是白起的败仗。”

    王龁向项少龙语重心长地道:“老夫这次向储君提议升少龙作大将军,是针对李牧而发,眼下环顾我大秦诸将,只有你和王翦可与李牧争一日之短长,我和蒙骜名份虽高,却缺乏了你那种能使将士效死命的本领。”

    项少龙心中苦笑,对着其他人还可说,若对的是李牧,纵使能硬着心肠,怕也难以讨好。可恨这却是早晚会发生的事。

    昌平君点头道:“大将军的话非是无的放矢,李牧最近歼灭匈奴骑兵十余万,又降服东胡、林胡多个部落,赶得匈奴王单于狼狈北窜,短期内再无力犯赵,际此天下大乱的时刻,无论晶王后和郭开如何猜忌李牧,迫得要把他调回来守卫东疆。”

    李斯淡淡道:“本来赵国除李牧外,尚有司马尚和庞暖两大主将,故现时郭开虽全力压制李牧,可是当司马尚和庞暖两人都吃败仗之时,应是李牧出马的时刻。”

    项少龙深心中愈发景仰李牧,只要看看王龁这等猛将,说起他时仍颇有谈虎色变之感,可见他确是英勇不凡。各人再谈一会,兴尽而散。

    次晨醒来,项少龙先苦练一轮刀法,与纪嫣然一起出门,后者是领人到春祭的渭水河段,为黑龙出世作安排和预演,否则若出了差错,将会变成天下间最大的笑话。由于早有李斯通知小盘关于乌应元献金和桓齮的速援军须作财政和人事上的安排,所以他不用先见小盘,而是直接往赴朝会,省掉不少时间。项少龙忽然感到无比的轻松,自庄襄王被害死,先是田猎,接着是到楚国去,还有前日的决战,好事坏事,一波接一波地汹涌过来,教他应接不暇,喘口气也有困难。但在这一刻,压力大大减轻。至少在可见的将来,没有什么特别伤脑筋的事。自己也算可怜,除了初到贵境时与美蚕娘一起过的那段日子,他从未试过全心全意去享受在这古时代里自己那种奇异的生活。正胡思乱想,后方蹄声骤响。项少龙和十八铁卫同时回头望去,原来是嫪毐来了,后面跟着韩竭、令齐两人和大群前后开道的亲随。只论气派,项少龙确是瞠乎其后。

    嫪毐转瞬来到他旁,笑道:“项大人昨晚设宴欢饮,为何竟然漏了小弟呢?”

    项少龙大感尴尬,借与韩竭和令齐打招呼,争取到少许缓冲时间,匆匆间想好答案,微笑道:“那算什么宴会,只是昌平君临时要为我搞个祝捷宴,还把两位王大将军似拉夫般拉来,吃的却是由我提供的酒菜,占尽便宜,所以嫪大人勿要怪我,要怪就怪左相那小子吧1

    嫪毐、韩竭、令齐和其他人听他说得有趣,大声哄笑起来,气氛至少在表面上融洽了很多。

    嫪毐停不了笑地喘着气道:“项大人的词锋可能比得上苏秦和张仪,教小弟再难兴问罪之师。顺道向项大人道个歉,前晚邱日升胆大妄为,自作主张,已给小弟严责,希望项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项少龙暗中叫好,知道嫪毐因认定吕不韦是头号敌人,所以这么卑躬屈膝地来向自己修好,笑道:“下边的人有时是不会那么听话的,是啦!为何仍未见国兴来向我报到呢?”

    后侧的韩竭笑道:“这事问我就最清楚,没有十天半月,休想做好官服印绶等物,他怎敢妄去报到呢?”

    宫门在望,嫪毐出其不意道:“长话短说,醉风楼最近来了个集天下美色的歌舞姬团,项大人今晚定要和我到醉风楼欢醉一宵,若是推托就不当我嫪毐是朋友。”

    项少龙心中暗道老子从没把你当过是朋友。当然不会表露心声,苦笑道:“若项某人的娇妻因在下夜归而揍我一顿,要惟内史大人是问。”

    嫪毐哑然失笑道:“原来项大人说话这般风趣,唉!真恨不得快点入夜,好与项大人把盏言欢,今晚黄昏小弟在醉风楼恭候大驾。”

    项少龙暗叫倒霉,他的希望刚好和嫪毐相反,是希望永远是白天,那就不用和嫪毐虚情假意地磨它整个晚上。

    桓齮的速援部队,在咸阳王族和权臣的斗争中,实是关键所在,若给小盘掌握着这么一支精兵,任何人生出异心,首要顾虑到他们的存在。由于速援部队的兵员是从外地挑选而来,集中训练,自成体系,绝不像禁卫、都卫或都骑般易于被人收买或渗透。所以吕不韦千方百计,软硬兼施,也要把人安插到速援部队内去。幸好他拣的是蒙武和蒙恬两人,其中亦包含讨好他们老子蒙骜的心意,小盘和项少龙等自然是正中下怀。当桓齮在殿上提议须增添两名副将,吕不韦一党的人立即大力举荐蒙氏兄弟,小盘装模作样,磨蹭一番后“无奈”的答应。嫪毐措手不及下,一时难以找到资历和军功比两人更好的手下,只好大叹失着,更加深他对吕不韦的嫌忌。

    项少龙自是暗中偷笑,现在他的唯一愿望,是在黑龙出世后,过几年太平安乐的日子,等到小盘登基,吕不韦气数已尽,一举把吕嫪两党扫平,然后飘然引退。他去志之所以如此坚决,除了源出于对战争的厌倦,不忍见大秦覆亡六国的情景,更有一个连自己都不愿清清楚楚去思索的原因,那就是小盘的变质。在历史上的秦始皇,种种作为,既**残暴,又是穷奢极侈,假若他仍留在小盘身旁,试问怎忍受得了,所以唯一方法是眼不见为净。他在影响历史,而历史亦返过来在影响他,其中的因果关系,恐怕老天爷出头仍弄不清楚。早朝后,吕党固是喜气洋洋,小盘等亦是暗暗欢喜。项少龙被小盘召到书斋去,与昌平君、李斯等研究黑龙出世的行事细节,然后离开王宫。

    经过琴府,忍不住又溜进去找她,岂知琴清正在指示下人收拾行囊,见他来到,拉他往一旁含泪道:“我正要使人找你,华阳夫人病倒,我要立刻赶往巴蜀,唉!”

    项少龙方寸大乱道:“你竟走得这么急。”

    琴清靠入他怀里道:“夫人待我恩重如山,近年来她身体日渐衰弱,撑到现在已是难得。所以琴清须在她这最后一段日子,陪在她身旁。诸事一了,我会回到你身边来,不要再说使人家更难过的话好吗?”

    项少龙平复过来,问道:“储君知道吗?”

    琴清道:“刚使人通知他和太后。”

    项少龙还有什么话好说。千叮万嘱下,亲自送她上路,到了城外十多里处,依依惜别,返回咸阳城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刻,想起嫪毐的约会,无奈下匆匆赴约去。

    踏入醉风楼,伍孚迎上来,亲自领他往嫪毐订下的别院,恭敬道:“内史大人早来了。”

    项少龙顺口问道:“还有什么人?”

    伍孚道:“大都是内史大人的常客,只有蒲爷教人有点意外。”

    项少龙愕然止步,失声道:“蒲鶮竟来了?”

    此时两人仍在园林内的小径上,不时有侍女和客人经过,伍孚把项少龙扯到林内,见左右除铁卫外再无其他人,低声道:“大将军可否听伍孚说几句肺腑之言?”

    项少龙心中暗骂,肯信伍孚这种人有肺腑之言的若不是蠢蛋就是白痴。表面当然装作动容的道:“伍楼主请放心直言。”同时打出手势,着荆善等监察四周动静。

    伍孚忽然跪伏地上,叩头道:“伍孚愿追随大人,以后只向大人效忠。”

    项少龙只感啼笑皆非,说到底伍孚亦算有头有脸的人,乃咸阳最大青楼的大老板。这般卑躬屈膝的向自己投诚,确教人不知如何是好。

    忙把他扶起来,道:“伍楼主万勿如此!”

    岂知伍孚硬是赖着不肯爬起来,这家伙演技了得,声泪俱下道:“伍孚对于曾加害项大将军,现已后悔莫及,希望以后为项大人尽心尽力做点事。若大人不答应,就不若干脆一……嘿!一刀把小人杀掉算了。”

    项少龙哪还不明白他的心态。像伍孚这种小人,像墙头长出来的小草,哪股风大,就被吹向哪一方。

    以前他以为真命主是吕不韦,于是依附其下来陷害他项少龙,但现在逐渐察觉他的不好惹,到前数天更忽然发觉到他和储君竟亲密至齐逛青楼,又得王龁王陵一众重臣大将的,兼之自己更挫败管中邪,荣升大将军,这么下去,到吕不韦败亡之时,他伍孚轻则被赶离咸阳,重则株连亲族,在这种情况下,唯一方法是向项少龙表态效忠。亦可看出伍孚买的是以小盘为中心的政军团体最终可获得胜利。所以伍孚虽只是个从市井崛起的人,但却比很多人有远见。

    项少龙沉吟片晌,正容道:“若要我项少龙把楼主视作自己人,楼主必须以行动来证明你的诚意,而且以后要全无异心,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伍孚叩头道:“大将军请放心,说到底我伍孚仍是秦人,当日只是一时糊涂,以为仲父乃储君宠信的人,而大将军却是……却是……”

    项少龙已不知给人骗过多少次,怎会三言两语立即相信他,心中烦厌,喝道:“给我站起来再说!”

    伍孚仍是叩头道:“这次小人甘冒杀身之险,要向大将军揭破嫪毐的阴谋。”

    项少龙早知他手上必有筹码,方会这样来向自己投诚,但仍猜不到关系到嫪毐,半信半疑道:“嫪毐若有阴谋,怎会教你知晓?”

    伍孚道:“此事请容小人一一道来。”

    项少龙低喝道:“你若再不站起来,我立刻掉头走。”

    伍孚吓得跳起来。

    项少龙拉他到园心一座小桥的桥栏坐下,道:“说吧!不许有一字谎言,否则你将不会见到明天的太阳。”

    伍孚羞惭道:“小人还怎敢欺骗大人……大将军。”然后续道:“内史府最近来了个叫茅焦的齐人,此人声名极盛,尤以用药之学名著当世。”

    项少龙吓了一跳,茅焦岂非小盘的御用内奸吗?为何竟会牵连到他身上去呢?难道竟是个反间谍。

    伍孚见他沉吟不语,哪猜得到个中原因,以为他不相信,加强语气道:“此人曾当过齐王御医,乃有真材实学的人。”

    项少龙眉头大皱道:“嫪毐要他用药来害我吗?那可能比行刺我更困难。”

    伍孚沉声道:“嫪毐要害的是储君。”

    项少龙失声道:“什么?”

    伍孚恭谨道:“自那天见过储君,我一直忘不了储君的气概,储君那对眼睛扫过小人,小人好像什么都瞒他不过似的。最难得是他面对美色,绝不像吕不韦、嫪毐等人的急色失态。所以当昨晚美美侍候嫪毐回来,得意洋洋地告诉小人,嫪毐不久可取吕不韦而代之,虽再无其他话,但我已留上心。”

    项少龙感到正逐渐被这个一向为自己卑视的人说服。唯一的疑点,是嫪毐羽翼未丰,此时若害死小盘,对他和宋姬并无好处,于吕不韦亦是不利。无论吕不韦或朱姬,权力的来源始终是小盘。

    项少龙淡淡道:“嫪毐若要干这种罪诛三族的事,怎会轻易告诉任何人?”

    伍孚道:“美美和嫪毐关系匪浅,已相好多年,只是碍于有吕不韦在,以前只可偷偷摸摸,现在嫪毐当上内史,仍斗不过吕不韦,加上最近吕不韦有纳美美为妾之意,嫪毐着急起来,向她透露点秘密,是理所当然。”

    项少龙早闻得嫪毐和单美美间的关系,心底又多相信几成。皱眉道:“害死储君,对嫪毐有什么好处?”

    伍孚肃容道:“要害死储君,根本不须用到茅焦这种用药高手,储君身边有很多内侍是嫪毐的人,而妙在储君若发生什么事,所有人都会把账算到吕个韦身上去。”

    项少龙点头道:“情况确是如此。”

    伍孚见项少龙开始相信他,兴奋起来,却把声音尽量压低道:“美美说完那番惹起小人疑心的话,就回小楼去。小人知她一向藏不住心事,必会找她的心腹小婢秀菊密谈,于是偷听整晚,终于找到蛛丝马迹。”

    见到项少龙瞧他的那对眼不住瞪大,伍孚尴尬地补充道:“项大人请勿见怪,在红阿姑的房中暗设监听的铜管,乃青楼惯技,且都不为她们知道。幸好如此,小人才能查识嫪毐卑鄙的阴谋。”

    项少龙听得目瞪口呆,若非伍孚亲口说出来,哪猜得到在与醉风四花颠鸾倒凤之际,可能会有人在洗耳恭聆。

    伍孚续道:“美美告诉秀菊,嫪毐着茅焦配出一种药物,只要连续服用多次,人会变得痴痴呆呆,终日昏沉欲睡,时好时坏,只要给储君用上几服,储君将难以处理朝政,那时太后大权在握,嫪毐还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

    项少龙登时汗流浃背。

    这条计策确是狠绝非常,最微妙是纵有人生疑,只会疑心到吕不韦身上去,皆因吕不韦早有前科。

    正心惊胆颤,伍孚又道:“其实美美对大人也有点意思,只因大人对她毫不动心,她方转爱为恨。她是小人养大的,自少心高气傲,等闲人不放在眼内,别人要给她赎身都不肯,但现在看来她应是对嫪毐死心塌地。”

    项少龙哪还有心情理会单美美对自己有意还是无情。顺口问道:“杨豫是否和许商缠上?她不是管中邪的女人吗?”

    伍孚冷笑道:“管中邪从来只把女人当作泄欲的工具,那有闲情去管杨豫。小豫一向多情,小人看她对大人比对许商更有意思呢!若大人有兴趣,小人可把她送给大人,四个女儿除归燕外,都很听小人的话。”

    项少龙失笑道:“不要故意说些话来哄我开心,为何独是归燕敢违抗楼主的命令?”

    伍孚苦笑道:“这个女儿一向任性,自莫傲死后性情大变,终日想着向大人报复,我多次规劝她竟敢充耳不闻,望大人勿与她计较。”

    项少龙想不到伍孚有慈悲的一面,微笑道:“要计较早计较了。”想到不宜逗留太久,正容道:“此事我会如实报上储君,异日嫪毐授首之时,必不会漏了楼主这份天大的功劳。”

    伍孚千恩万谢的拜倒地上。项少龙把他扯起来,继续朝嫪毐等候他的别院走去。心内不由百感交集,嫪毐这么做,势须先得朱姬首肯。人说虎毒不食儿,想不到朱姬竟为了情夫,狠下心肠去害自己的“亲生儿子”。由这刻起,他再不用对朱姬存有疚歉之心。

    抵达别院,项少龙着荆善等在外进小厅等候,与伍孚举步进入大堂里。

    六个几席分投大堂两边,见项少龙驾到,嫪毐露出欣悦之色,领着蒲鶮、韩竭、令齐、嫪肆等起立施礼,陪侍的小姐则拜伏地上,执礼隆重周到。项少龙还礼的当儿,虎目一扫,发觉醉风四花全在场,陪蒲鶮的是白蕾、单美美和杨豫均在嫪毐的一席,归燕则坐在嫪肆之旁,韩竭和令齐均各有另一名姑娘侍酒,虽比不上白蕾诸女,已是中上之姿。

    项少龙见他们仍未举馔,知在等候自己,歉然道:“请恕小弟迟来之罪,但千万莫要罚酒,否则小弟不但迟来,还要早退。”

    众人听他妙语如珠,哄然大笑,柔美的女声夹杂在男性粗豪的笑语中里,自有一番难以替代的风流韵味。

    后侧的伍孚引领项少龙坐入嫪毐右方上席,嫪毐欣然笑道:“只要一向不好逛青楼的项大将军肯赏脸光临,我们这群好色之徒,已感不胜荣幸,哪还敢计较大将军是早退还是迟到。”

    项少龙坐下来,刚好面对大奸商蒲鶮,后者举杯道:“这杯并非罚酒,而是贺酒,那晚我输得连老爹姓什么都忘了,竟忘记向大将军祝贺,故以此杯作补偿。”

    众人轰然举杯劝饮。项少龙沾唇即止,盖因想起茅焦,若说没有戒心,就是欺骗自己。

    伍孚见状附身低声道:“酒没有问题,全是新开的。”这才退出去。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项少龙感到杨豫和单美美看他的眼光,与以前稍有不同,似乎并非只有恨而无爱。

    嫪毐放下酒杯,先介绍韩竭身旁的姑娘丹霞和令齐身旁的花玲,继而笑道:“项大人莫要怪我多情不专,下官身旁两位美人儿,其中之一是专诚来侍候大人的。我只是代为照顾,以免美人寂寞,现在物归原主,任大人挑眩”

    项少龙当然不会把女人当作货物,不过这可是此时代人人习惯的看法,有主之花固是男人的私产;无主之花更是可供买卖送赠的财货。所以单美美和杨豫均欣然受之,不以为忤。还目光涟涟地含笑看着项少龙,有点争竞意味的等候项少龙选择。项少龙糊涂起来,不听伍孚的话还好,有他那番话入耳,再分不清楚自己对两女应持的态度。

    幸好他清楚知道虽未致乎要对她们“如避蛇蝎”,但仍以“敬而远之”最是妥当,从容笑道:“项某怎敢夺嫪大人所好,大人兼收并蓄,才是美事,项某不若另召姑娘吧1

    两女立即既作状不依,又向嫪毐撒娇,弄得满堂春意,恰到好处。同时讨好嫪毐和项少龙,不愧欢场红人。

    蒲鶮大笑道:“项大人确有本事,轻耍一招,轻易避过开罪我们其中一位美人儿之失。蒲某若早点知道大人的本领,便不会因大人在比武前仍来玩乐而错下判断,累得囊空如洗,要靠嫪大人接济才能与我的乖小蕾亲热亲热。”言罢搂着白蕾当众亲个嘴儿。

    白蕾欲拒还迎后狠狠在蒲鶮大腿捏了一记,惹来众男的邪笑。不知是否因知悉嫪毐阴谋的缘故,项少龙发觉自己完全投入不到现场的情绪和气氛去。想起曾在二十一世纪花天酒地的自己,蓦然知道自己变得多么厉害。到此刻他仍弄不清楚蒲鶮和嫪毐的关系,照理蒲鶮既是杜璧的一党,自是拥成蟜的一派,的是秀丽夫人,与嫪毐的太后派该是势成水火,但偏偏却在这里大作老友状,教人费解。看蒲鶮的眼神模样,在在显示他乃深沉多智,有野心而敢作敢为的人。但摆出来让人看的样子,却只是个耽于酒色财富的商家,只从这点,便知此人大不简单。

    坐在蒲鶮下首的令齐笑语道:“蒲老板最懂说笑,谁不知道大老板的生意横跨秦赵,愈做愈大。”

    蒲鶮叹道:“说到做生意,怎及得上大将军的岳丈大人,现在关中、巴蜀和河东尽成他囊中之物,纵使不计畜牧,只是桑、蚕、麻、鱼、盐、铜、铁等贸易往来,赚头已大得吓人,怎是我这种苦苦经营的小商贾所能比较。”

    嫪毐失笑道:“蒲爷不是想博取同情,要项大人劝乌爷把赢了的钱归还给你吧1

    这次连项少龙都失笑起来,蒲鶮自有一套充满魅力的交际手法。

    令齐淡淡道:“蒲爷的大本营,只论三川,自古就是帝王之州,其他太原、上党,都是中原要地,又是东西要道,物产丰饶,商贾往来贩运,经济发达。蒲爷竟有此说,是否有似‘妻妾总是人家的好’呢!”

    这番话登时惹起哄堂大笑。项少龙暗中对嫪毐的谋士留上心,虽只区区几句话,足看出令齐是个有见识的人。小盘钦定的内鬼茅焦没有出现,可能是因时日尚浅,仍未能打入嫪党权力的小圈子内。待他害小盘的阴谋得逞,情况才会改善。此时陪嫪肆的归燕发出一声尖叫,原来是嫪肆忍不住对她动起手脚来。醉风四花是当今咸阳最红的名妓,身家地位稍差点的人,想拈根手指都难比登天。尽管权贵如吕不韦、嫪毐之流,也要落点功夫,方能一亲芳泽,而这亦是显出她们身价不凡的地方。现在嫪肆如此急色,可进而推之此君只是俗物一件,全凭嫪毐的亲族关系,方有望进窥高位。嫪毐和嫪肆,就像吕不韦和被罢职的吕雄,可见任用亲人,古今如一,每是败破之由。

    忽然间项少龙后悔起来。当年因贪一时之快,扳倒吕雄,实属不智。若任他留在都卫里,可藉以牵制管中邪。想到这里,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在嫪毐坍台前好好的“善待”嫪肆。

    嫪毐狠狠瞪嫪肆一眼,举杯向归燕谢罪。这个痛恨项少龙的美女表面回嗔作喜,事后当然会在姊妹间骂臭嫪肆。项少龙联想起有法宝可偷听这类对话的伍孚,觉得既荒谬又好笑。

    蒲鶮为了缓和气氛,叹道:“若说做生意,仲父才是高手,只看他《吕氏春秋》内对农耕技术的记述,广及辨识土性、改造土壤、因地制宜,又重视间苗,除草、治虫、施肥、深耕细作、生产季节等,便知他识见确是过人。”

    韩竭冷笑道:“若我韩竭有他的财力权势,也可出部《韩氏春秋》过过瘾儿,现在大秦人才鼎盛,什么东西弄不出来?”

    项少龙自然知道蒲鶮存心不良,好加深嫪吕两党的嫌隙,却不禁暗里出了一身冷汗。自想到以《五德终始》对抗《吕氏春秋》后,他便把《吕氏春秋》忽略一旁。其实这本划时代的巨著正深深影响当代的知识分子,那是一种思想的转移,大概可称之为“吕氏主义”。所以纵使嫪毐奸谋得逞,得益的最有可能仍非是嫪毐而是吕不韦。在朝野的拥持下,吕不韦可轻易制造声势,盖过朱姬。当他正式登上摄政大臣的宝座,凭他在文武两方面的实力,他项少龙和嫪毐将大祸临头。

    在神思恍惚、魂游太虚间,呖呖莺声响起道:“项大将军神不守舍,又酒不沾唇,是否贵体欠安?”

    项少龙惊醒过来,见众人眼光集中在自己身上,而关心自己的正是伍孚形容为多情的杨豫,顺水推舟道:“昨晚多喝两杯,醒来后仍是有些头昏脑胀脚步飘飘的……嘿!”

    正想乘机借词溜掉,嫪毐已抢着道:“倘茅先生非是被储君召了入宫看病,可着他来看看项大人。茅先生向以医道名著当世,保证药到醉除。”

    项少龙登时再出一身冷汗。

    小盘召茅焦到宫内去,自是借诊病为名,问取情报为实,但弊在茅焦是嫪毐阴谋的施行者,倘以花言巧语,又或暗做手脚,骗得小盘服下毒药,岂非大祸立至。

    但想想小盘既是秦始皇,自不应会被人害得变成白痴,只是世事难测,怎能心安,想到这里,立时心焦如焚,霍地起立,施礼道:“请各位见谅,项某忽然记起一件急事,必须立刻前去处理。”

    众人无不愕然朝他望来。

    嫪毐皱眉道:“究竟是什么急事?可否派遣下人去做?眼下肴馔还未陈上,何况还有我特别为大人安排的歌舞表演。”

    蒲鶮也道:“项大人身子尚未坐暖,竟赶着要走,我们怎都不会放过你的。”

    项少龙暗骂自己糊涂,这事确可差人去办,乌言著是最佳人选,只要由他通知滕翼,再由滕翼找昌平君商议便成。陪笑道:“是我一时急得糊涂,立即去吩咐下人,请各位原谅。”

    嫪毐等释然,放他离去。项少龙步出大堂,来到外进的小厅堂,荆善等正在大吃大喝,又与侍候他们的俏妓打情骂俏,乐不可支,偏是见不到乌言著。

    问起乌言著,乌光惶恐道:“言著大哥溜了去找他的老相好,项爷莫要怪他。”

    项少龙怎会见怪他,本想改派荆善,但想起可趁机到外面松弛一下,问明乌言著要去的地点,正要出去,众卫慌忙站起来。项少龙早厌倦终日有人跟在身后,又见他们正吃喝得不亦乐乎,劝止他们,一个人溜了出去。踏步林中幽径,立时精神一振,想起家有娇妻爱儿,却要在这种勾心斗角的场合与人虚与委蛇,大叹何苦来由。不一会转上通往主楼的大道,一来夜幕低垂,二来他是孤身一人,故虽不时碰上提灯往其他别院去的婢仆客人,都以为他是一般家将从卫之类的人物,没对他特别留心。快到主楼,忽然见到伍孚匆匆赶出来,没有提灯,就在他身旁不远处低头擦身而过,转入一条小路去,一点不知他的存在。项少龙心中一动,闪入林里,远远蹑在他身后。若非见他是朝醉风四花居住的那片竹林奔去,他绝不会生出跟踪的兴趣。因为四花现在全体出席嫪毐的晚宴,伍孚又该忙于招呼宾客,实在没有到那里去的理由,除非是有人在等候他。能在任何一花的闺阁等候伍孚去说话的,若不是吕党就是嫪党的人,其他人怎敢和这两党的人争竞。眼下嫪毐等在别院里,岂非是吕不韦方面的人在那里等着吗?

    项少龙展开特种部队的身子,紧蹑在伍孚身后,不片晌抵达竹林。只见入口处人影憧憧,把伍孚迎进去。项少龙生出望洋兴叹的颓丧感觉,上次是因有韩闯掩护,故能潜入咸阳所有好色男人都渴望能留宿一宵的“竹林藏幽”内。现在自己连一条攀爬的勾索都没有,要潜进去只是痴人说梦。正想离开,脑际灵光一闪。伍孚不是说过可以偷听醉风四花的说话,而她们却懵然不知吗?想来该不会是假话,因为只要项少龙加以查证,立可揭破伍孚是在说谎。这种监听工具,极可能是像在信陵君卧房内那条能监听地道内声息的铜管一类的设备,自不应装在林内四座小楼任何一幢内,否则早给识破。但亦该装设在附近,否则距离过远,传真度会大打折扣。

    项少龙哪还迟疑,沿竹林搜寻过去,不一会在竹林另一方发现一排四间摆放杂物的小屋,后面是高起的外墙。忙打亮火熠子,逐屋搜寻起来,不一会发现其中一间的内进特别干净,装设四个大柜,与其他三间堆放杂物的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而且还全上了锁。项少龙急忙取出飞针,不片刻把其中一个简陋的锁头弄开来,拉开柜门,忍不住欢呼起来。一根铜管由地上延伸上来,尾端像个小喇叭,刚好让人站着时可把耳朵凑上去。总算伍孚这小子没有在这装设上欺骗他。

    不过这根铜管显然不是通往伍孚要到的那座小楼去,因为听不到半点的声息。项少龙再试着弄开其他柜门,到第三个时,其中一根隐闻声气,忙把耳朵凑上去。声响传来,似乎是酒杯相碰的声音。好一会后,一把男人的笑声响起来。由于人声通过长达十多丈的铜管,不但声音变质,还不太清晰,所以一时无法辨认出是伍孚还是其他人。

    一个男人说话道:“仲父的妙计真厉害,项少龙虽然其奸似鬼,仍给小人骗得深信不疑。”

    项少龙哪还认不出伍孚在说话,恨得牙都痒起来。

    另一把男声笑道:“主要还是靠伍楼主的本领,仲父这条连环妙计方可派上用场,异日储君若出事,谁都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去。”

    只听语气,便知说话的是管中邪。项少龙暗叫好险,若非神差鬼使,教自己听到他们的说话,这个筋斗就栽得重了,可能会永不超生。由此可见小盘确是真命天子秦始皇,故鸿福齐天。而吕不韦输的却是运气,又或可能存在于虚缈中的天命。同时也感心中烦厌,吕不韦的阴谋毒计不但层出不穷,还要接踵而来,自己何时有点安闲日子过?惟有寄望黑龙的出世。

    吕不韦的声音由铜管传入他耳内道:“美美仍在陪反骨贼子吗?”

    伍孚答道:“仲父请放心,项少龙给我吓得三魂不聚,很快会找借口离开,好去通知储君。而且小人早告诉嫪毐,美美今晚只可留到戌时末,届时小人会去把美美接回来的。”

    吕不韦冷哼一声,不屑道:“这假阉贼竟敢和我吕不韦争女人,敢情是活得不耐烦。”

    项少龙听了一会,知道再听不到什么特别东西,把柜锁还原,匆匆溜走。

    回到嫪毐等所在的别院,赫然见到邱日升和渭南武士行馆的三大教席——国兴、安金良、常杰全来了,坐在新设的四席处,同时多了四位陪酒的美妓,姿色又稍逊于侍候韩竭和令齐的丹霞和花玲。见他回来,首先发难的是杨豫和单美美,嫪毐和蒲鶮等同声附和,责他藉词逃席,否则怎会这么久回来。项少龙比之刚才可说是判若两人,心情大异。先与邱日升等客气打招呼,接着洒然自罚一杯,平息“公愤”。

    邱日升与他对饮的神态出奇地冷淡,安金良和常杰则仍带有敌意,反是国兴这既得利益者执足下属之礼,虽仍稍欠热情,但项少龙已感觉到他有感激之心。嫪毐对邱日升等人的态度显然并不满意,频频以眼色示意,邱日升却装作看不见,气氛登时异样起来。项少龙又发觉单美美看自己时俏目隐含深刻的仇恨和憎恶,暗忖心理的影响竟是如斯厉害,因再不相信伍孚的话,所以观感完全改变过来。现时大堂八个酒席,就只项少龙一人没有侍酒的姑娘。肴馔此时开始端上,用的是银筷子,以防有人下毒。

    嫪毐笑道:“蒲爷一向不会空手访友,这次来咸阳,带来个集天下美色的歌舞姬团,以供我等大开眼界,其台柱三绝女石素芳,更是声,色、艺三绝,颠倒众生。”

    项少龙心中大讶,听嫪毐这么说,这显然是个职业的巡回歌舞团,并不附属于任何权贵。在此处处强权当道的时代,石素芳如何仍能保持自由之身,可以随处表演呢?在古战国的时代里,无论个人或团体,除一般平民百姓外,都含有某种政治意味或目的。照理歌舞团亦不例外。只就它与蒲鶮拉上关系,便大不简单。

    蒲鶮得意洋洋道:“本人费了两个月时间,亲到邯郸找到团主金老大,甘词厚币,始说得动他带团到咸阳来,已安排好在春祭晚宴上表演助兴,今晚可说是先来一场预演。”

    邱日升插口道:“听说‘三绝女’石素芳与那晚在仲父府技慑全场的齐国‘柔骨美人’兰宫媛,以及燕国有‘玲珑燕’之称的凤菲,合称三大名姬,想不到今天的咸阳一举来了两姬,我等确是眼福不浅。”

    项少龙心忖原来那晚行刺自己的柔骨女名叫兰宫媛。三大名姬内,至少有一个是出色当行的女刺客。其他两个又如何?项少龙不禁生出好奇之心。

    嫪肆邪笑道:“仲父想必尝过柔骨美人的滋味,不知蒲爷可曾试过石素芳的房内三绝,又是否可透露一二。”

    所有男人都笑起来,众女则娇嗔笑骂,她们都习惯了男人这类露骨言词,亦知道怎样作出恰当的反应。项少龙却是心中暗笑,嫪毐重用这种只懂风月之徒,实已种下败亡之因。

    蒲鶮先陪众人笑一会,道:“假若这么容易可一亲香泽,石素芳恐怕已给人收于私房。石素芳每到一地,均要有人保证不会被逼卖身,此回的保家是蒲某人,试问蒲某岂能作监守自盗的卑鄙之徒?”

    坐在邱国升下席的安金良正嚼着一片鸡肉,含糊不清地咕哝道:“太可惜哩!”

    登时又惹起一阵哄笑。

    杨豫此时站起来,提着酒壶来到项少龙旁,双膝先触地,然后坐到小腿上,笑靥如花道:“项大人,让奴家敬你一杯!”

    项少龙潇洒举杯,让她斟酒。

    嫪毐笑道:“豫姑娘既对项大人有意,项大人不若把她接收过去吧!保证她的榻上三绝,不会比石素芳逊色。”

    众人再次起哄,推波助澜,只有邱日升等脸露不屑之色,对项少龙仍是心存芥蒂。

    项少龙见这风韵迷人的美女赧然垂首,不胜娇柔。就算当作她是在演戏,仍感一阵强烈的冲动。这是男人与生俱来对美女的正常反应,尤其想到她可能毒如蛇蝎,更添另一番玩火般危险刺激的滋味。

    哄笑声中,杨豫仰脸横他千娇百媚的一眼,旋又垂下螓首,樱唇轻吐道:“若项大人能腾出少许空间,杨豫愿荐枕席。”

    这两句话,由于音量极细,只有项少龙得以耳闻,倍增暗通款曲的缠绵滋味。

    项少龙目光落在她起伏有致的酥胸上,差点脱口答应。幸好最近每天鸡鸣前起来练剑,把意志练得无比坚毅。咬牙低声道:“心结难解,请豫姑娘见谅。”

    杨豫以幽怨得可把他烧溶的眸子瞅他一眼,退回嫪毐一席去。项少龙主动举起酒杯,向各人劝饮,众人哄然举杯,邱日升方面除国兴外,其他人的神态勉强多了,只是敷衍了事,热情欠缺。接着邱日升和蒲鶮对饮一杯。项少龙正奇怪为何嫪毐似乎一点控制不了邱日升,刚巧见到蒲邱两人交换个大有深意的会心微笑,灵光一闪,想通嫪毐和邱日升的关系。

    邱日升以前是阳泉君的人,倾向小盘之“弟”成蟜。现在他仍是成蟜派,但却改为与杜璧和蒲鶮勾结。杜璧和蒲鹃势力虽大,却是集中于东三郡方面,那亦成成蟜的根据地。这是吕不韦一手做成,故意留下这条尾巴,使朱姬和小盘不得不倚仗他去应付。但杜璧等亦希望插足到咸阳来,于是才有邱日升诈作投靠嫪毐,使吕不韦亦碍着朱姬奈何不了他们,奇怪复杂的关系如此形成了,他当然不会把观察得来的宝贵资料透露给嫪毐知道。吕不韦在玩权力平衡的游戏,他只好奉陪。有了新的体会后,项少龙登时知道自己成了蒲鶮、杜璧和邱日升一方首要攻击的对像。若能除去他项少龙,立即破坏咸阳各大势力已是险象横生的均衡局面。对蒲杜等人来说,自然是愈乱愈好。

    现在秦**方反对吕不韦的人绝非少数,只要杜璧能联结其中最大的几股力量,例如王龁、王陵、王翦,又或昌平君、安谷傒等,成蟜将大有把握与吕不韦表面的小盘争一日之短长。只要去掉小盘这最大障碍,成蟜便是大秦的当然继任者。而首要之务是干掉他项少龙,使咸阳陷进乱局中,他们可混水摸了小盘这条大鱼。

    就在此时,他看到邱日升频频用眼色向国兴示意,好一会后,国兴不大情愿地道:“大将军这两天不知是否有闲情到我们行馆表演一次刀法,可让我们大开眼界呢?”

    同一样意思的话,比起决战前那晚国兴在醉风楼说出来的,已完全没有了那种剑拔弩张的味道。可知纪嫣然的感之以义,小盘的诱之以利,大大的打动他。说到底,以小盘为首的政治集团,始终是当时得令,国兴以前因先依附杨泉君,苦无门路加入项少龙的一方。现在得此良机,要他再为邱日升牺牲实是何其难矣。

    项少龙尚未说话,嫪毐故作讶然道:“大将军如有神助的刀法,国大人不是曾亲眼目睹吗?为何仍要多此一举,再见识多一次呢?”

    这几句话极不客气,显示嫪毐非常不高兴。

    邱日升哈哈一笑道:“正因为项大人刀法如神,我等才要请大人到行馆指点一下手下儿郎,内史大人误会了。”

    项少龙微微一笑道:“若邱馆主答应明天亲自下场,我项少龙怎也会到行馆去领略教益。”

    此语一出,包括蒲鶮在内,众人同时色变。这几句话虽是客客气气道出来,但摆明项少龙有杀死邱日升之心,而且事后谁也不敢追究,因是邱日升咎由自讨。蒲鶮和邱日升色变的原因,是感到项少龙已看穿他们和嫪毐的真正关系,故如此不留情面。嫪毐等色变的原因,是项少龙此语既出,以邱日升的身份地位,就算明知必败,也只有挺身应战,再无转圜余地。单美美等诸女却是被项少龙不可一世的英雄气概震撼,芳心悸动。

    果然邱日升仰天长笑,豪气干云道:“近年来从没有人像项大人般肯与本馆主玩上两手,明天午时,邱某人在馆内恭候大驾。”

    话毕霍地站起来,向蒲鶮和嫪毐等人略一施礼,拂袖去了。国兴等只好匆匆施礼,随他离去。大堂的气氛一时尴尬之极。

    众人面面相觑,想不到邱日升气量如此浅窄,伍孚一脸疑惑地走进来,还频频回头朝邱日升消失的方向望去。

    项少龙笑道:“伍楼主是否要来接美美去与仲父相见呢?”

    嫪毐和伍孚同时剧震变色。

第 七 章 三绝美人

    伍孚双膝一软,跪了下来。事实上,他一时之间仍弄不清楚眼前究竟发生什么事,只知自己心中想着的事,被项少龙一口揭破,由于作贼心虚,有点像一个以为把自己包藏在密封厚衣内的人,忽然发觉自己赤身**地让人一览无遗。项少龙看穿的虽只一点,但伍孚在感觉上却像所有事全给看破。一时间他虽仍未意识到确实的后果,但潜意识中却知道若自己卑鄙的行为被识破,等若开罪储君和项少龙,必将惹来灭族大祸。所以他跪下来乃是近乎下意识的反应。

    嫪毐勃然色变的原因是伍孚骗他。早先伍孚谎称单美美身体不适,必须早退,当然今晚不能陪他度夜,岂知竟是因要去陪吕不韦,此事确是孰不可忍。他虽奇怪项少龙为何会知道美美去陪吕不韦一事,但愤怒却盖过求知心。除单美美猜到一点点外,其他人都愕然望着跪伏地上的伍孚,弄不清楚发生何事?

    项少龙讶道:“伍楼主不是做了什么错事吧?所谓生平不作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楼主看来却刚刚相反,听了区区一句话立即跪下来,所为何事呢?”

    伍孚是老奸巨猾的人,定过神来,暗骂自己胆小心虚,忙爬起来,干咳道:“小人只是一时失足,闪得跪跌下来,教各位大人爷们见笑。”

    嫪毐冷哼一声道:“楼主来此,不是有如项大人所言,要把美美送与仲父吧?”

    伍孚对嫪毐,远不如对项少龙的畏忌,忙道:“实情确是如此,不过若内史大人不高兴,小人这就回去推掉仲父。”

    伍孚此时惊魂未定,只想迅速离开,以查证为何项少龙竟会拆穿这件事。其中一个可能性,自然是因项少龙的人发觉吕不韦驾到。

    单美美发出一阵清脆的娇笑,冲淡不少凝重的气氛后,娇嗲地道:“项大将军刚才出去打了一个转,是否恰巧碰到仲父?”

    项少龙知道单美美是借机通知伍孚,教他不用忧心,以为给项少龙识破所有机密。只从这点,可知单美美实在是吕不韦的人。淡淡道:“我没有见到仲父,但我的手下却见到他的随从,所以随口一猜,怎知却害得伍楼主摔一跤。”

    伍孚和众人明白过来,项少龙则心中好笑。

    嫪毐探手过去,挽着单美美的小蛮腰,向伍孚喝道:“楼主该知眼下应怎么做吧?”

    伍孚垂头应是,狼狈地退出堂外。

    蒲鶮举杯笑道:“生平不作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这极有意思的词句我蒲鶮尚是初次得闻,项大人妙语如珠,蒲鶮敬你一杯。”

    众人均有同感,齐齐举杯向项少龙致敬。

    项少龙心中苦笑,知道自己又引用了超越时代的名句。蒲鶮故意重提两句话,自是看穿伍孚作贼心虚。

    此时各人都有几分酒意,嫪毐笑道:“不若让我们暂忘明天要发生的事,先欣赏三大名姬之一的石素芳色声艺三绝的精采演出吧1

    项少龙举杯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愁来明日当,我们再喝一杯。”

    包括单美美等诸女在内,人人屏息静气,等待石素芳的出场。项少龙也慑于她的三绝声名,生出期待之心。

    一队由十八名女子组成的乐队,此时置身近门的一端,一边吹奏敲击各式乐器,一边训练有致地摆舞身体,舞姿曼妙,教人悦目赏心。她们莫不绮年玉貌,身穿彩衣,配上舞乐,引人之极。忽然鼓乐一变,两队各八人的美艳歌姬,手持羽扇,身穿轻纱,分由两边侧门舞进堂来,乍合倏分,变化出各种不同的人造图案,看得在场男女,均叹为观止。秦国虽是当时头号强国,但若论文化风流,哪是其他六国对手。单美美等已是秦国第一流的歌舞姬,但见到来自东方的歌舞团,亦只好自愧不如。最精采是轻纱下隐见淡红色的亵衣短褂,香肩胜雪,玉臂粉腿,摇曳生姿,看得众男两眼放光,**之徒如嫪肆者更是口涎直流。

    项少龙乘机观察众人反应,嫪毐和令齐、韩竭等虽未像嫪肆的失态,但亦是目瞪口呆。只有蒲鶮神色沉冷,可知此人摆出来的姿态,只是眩惑别人的一种假像。

    两队舞姬,在千变万化后,由分而合,聚成一个大圆,樱唇轻吐,发出曼妙无伦的歌声。项少龙半句也听不到她们在唱什么,正思量间,众舞姬忽地蝴蝶般飞散四方,一位绝色美女赫然出现在众女的正中处。众人都不知俏佳人何时驾到,如何不为人知的躲在歌姬阵中,到蒲鶮带头鼓掌喝采,如梦初醒般附和起来。美女身穿鲜黄绣花的罗裙,足登丝织锦花绣鞋,头上的钗簪以玳瑁镶嵌,双耳戴明珠做的耳珰,粉颈挂上宝石缀成的珠链,混身光华流转,配起她颤颤巍巍的耸挺酥胸,纤细得仅盈一握的腰肢,洁白如丝缎的皮肤,胖瘦适中的身材,妖艳婀娜,动人至极。

    瓜子般的俏脸上嵌了一对顾盼生妍的明眸,在两个美丽的酒窝衬托下香唇像一抹由老天爷那对妙手勾画出来的丹红胭脂,艳丽浓郁,却一点不落于尘俗。

    她虽坐在地上,未有任何动作,但只坐姿已使人感到她体态娴雅,轻巧无伦。

    最令项少龙印象深刻的是她长秀而洁白的脖子,那使她在妖艳中透出无比高贵的气质,比之琴清和纪嫣然,亦不会逊色多少。

    石素芳这一亮相,宛如艳阳初升,光华夺目,不论男女,均被她美绝当世的扮相震慑得不能自已。其他舞姬以她为中心坐下来,轻轻遥向她挥动羽扇,使人清楚知道她是歌舞团的核心和灵魂。石素芳像一点不知自己成为众人眼光的唯一目标,像独坐深闺之内,顾影自怜地作出几个使人心跳情动的姿态表情,幽幽唱起来。石素芳的红唇绽放出缥缈优美、如云似水的歌声,反覆如波推浪涌,仿佛勾留在氤氲缠绵的气氛中,不但自己欲舍难离,也教人走不出去。

    项少龙本是不懂音律之人,近年因受纪嫣然的影响,已略谙一二,听到她的凄幽的歌声,脑海泛起一幅美丽的图画,若似梦境里有位活在深邃幽谷内的仙子,正徘徊水畔,对着自己美丽的倒影深情咏吟,其动人处比之纪嫣然的箫音不遑多让。

    她唱的是诗经中的《采薇》,是描写将士出征的写怀诗,不断重唱“采薇采薇”,然后是一段将士感怀的描写,那种缠绵哀怨的歌声感情,谁能不为之倾倒。她的歌声虽是若断若续,似实还虚,但偏是异常清晰,咬字明确,教人听得一字不漏。当她唱到“若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声音转细,与乐音同时消没,化入千山万水外的远处,众舞姬又把她围拢遮掩起来,羽扇颤震间,全体退出门外去。众人感动得连拍掌喝采都忘掉。项少龙亦神为之夺,倾倒不已。

    众人迷醉无言之时,一名四十余岁的华服大汉走进来,一揖倒地道:“金成就参见蒲爷和各位大人。”

    蒲鶮回过神来,笑道:“这位是金老大,全赖他的苦心训练,各位得以听到刚才比仙籁还动人的歌声。”继而把各人介绍给金老大。

    嫪毐欣然道:“人来,给我赏金老大十两黄金。”

    当下,自有人拿钱给金老大。项少龙暗忖嫪毐近来定是刮了很多银两,否则怎能随手大笔打赏。

    金老大千恩万谢,蒲鶮识趣地道:“石姑娘今晚心情如何?可否请她来陪我们闲聊两句,好让我等表达仰慕之情。”

    金老大显然应付惯此类场面,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道:“我这女儿绝不能对她操之过急。待小人找到时机,再安排她和诸位大人见面,此事可包在小人身上。”

    众女均松了一口气,单美美等醉风四花更露出不屑之色,表面似不值石素芳摆的架子,骨子里自然因为对她倾倒众人妒忌得要命。若论姿色,单美美比之石素芳,实是各胜擅长,但若论声艺却至少逊了一筹。至于包装形象,更输了一大截,假如这是由金老大这个“经理人”设计出来,那金老大就大不简单。

    金老大转向项少龙道:“我这女儿一向眼高于顶,但对项大人却特别留心。今晚因知道大人有份出席,特别开心,还唱出她的首本名曲。”

    项少龙连忙谦让,同时心中大骂,刚才石素芳唱曲之时,眼尾都没看过自己,而金老大却偏要这么说,摆明是蒲鶮的嘱附,以挑起嫪毐对自己妒忌之意,其心可诛。

    果然嫪毐双眼闪过嫉恨之色,哈哈笑道:“既是如此,金老大只须安排石小姐和项大人私下相见,有我们这些旁人在,反为碍事。”

    项少龙恨不得痛掴金老大两巴掌,同时暗懔蒲鶮兵不血刃的毒辣手段。这一招离间计,用在什么人身上都比不上用在嫪毐身上生效。因为嫪毐一向妒忌项少龙和朱姬的关系,所以金老大几句话命中他要害。

    项少龙别头向身侧的嫪毐苦笑道:“嫪大人切勿对金老大的话认真,我看石小姐对任何人都不在意才是真的。”

    嫪毐干笑两声,显是仍难以释然。最高兴的当然是蒲鶮,举杯劝饮。金老大乘机退出去。

    不一会伍孚回来,还有吕不韦、管中邪和许商三人,且把金老大硬扯回头。众人均大感意外,愕然以对。

    吕不韦来到堂心,眼光扫过各人,最后落到嫪毐身上,哈哈笑道:“我今天来是要罚内史大人三杯酒。”

    嫪毐、项少龙等纷纷起立施礼,单美美诸妓拜伏地上。

    嫪毐一向在吕不韦淫威下过活,近来虽因有朱姬撑腰,飞皇腾达,可是旧主余威犹在,不见面时还可逞威风,现在面对着面,立时像矮去半截似的,嗫嚅道:“仲父为何要对卑职兴问罪之师呢?”

    吕不韦捋须长笑道:“少龙、蒲老板和诸位美人儿可作见证,让我逐项罪一一数出来,看是否罚得有理。”

    在吕不韦身后的许商喝道:“还不给内史大人先斟第一杯罚酒?”

    吕不韦欣然道:“美人们请坐!”

    众女依言坐下。单美美和杨豫一人提壶,另一人取杯,斟满一杯酒,递到像见到猫的老鼠般的嫪毐手上。

    项少龙不由心中暗赞,吕不韦甫一入场,凭其身份气势把各人全压下去,完全地操控主动之权。被“押”回来的金老大则一头雾水的站在伍孚之旁,弄不清楚目下究竟发生什么事。嫪毐的手下韩竭、令齐、嫪肆等见项少龙和蒲鶮哑口无言,更是没有插嘴的余地。卓立吕不韦另一旁的管中邪则脸带微笑,神态自若,令人一点看不出几天前他曾败在项少龙的百战宝刀之下。

    吕不韦负手身后,悠然举步来到嫪毐席前,微微一笑道:“首项罪名,是明知本仲父来了醉风楼,竟不过来打个招呼,何时我们的关系变得和陌路人没有任何分别?”

    嫪毐大感尴尬,哭笑不得应道:“该罚!该罚1举杯饮尽第一杯罚酒。

    蒲鶮看着单美美为嫪毐斟第二杯罚酒,哈哈笑道:“仲父第一杯罚酒,罚的该是我们全体才对。”

    吕不韦摇头笑道:“本仲父怎敢怪蒲老板,但责怪小嫪却是理所当然,是吗?内史大人?”

    嫪毐眼中怒火一闪即逝,这几句话当然是暗指他忘恩负义。垂头沉声道:“仲父的话自然错不了,只不知第二杯罚的是什么?”

    吕不韦目光落到项少龙身上,微笑道:“少龙料事如神,不若由你来猜猜看。”

    项少龙与嫪毐交换个眼色,苦笑道:“仲父行事出人意表,教我如何猜测?”

    吕不韦大感得意,在众人注视下于场心来回踱起方步,最后来到大堂向门的一端,环顾全场笑道:“第二杯仍是与第一杯罚的事有关,刚才碰上金老大,问起来始知小嫪私下安排在此欣赏三绝女的声色艺,如此难逢的机会,小嫪怎可漏了我吕不韦的一份儿?”

    管中邪附和道:“我当然没有资格责罚小嫪,却忍不住要怪小嫪不够朋友。”

    嫪毐给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揶揄奚落,又口口声声像从前般唤他作小嫪,脸色开始难看起来,但又苦于形势仍远及不上吕不韦,惟有硬咽下这口恶气,忍气吞声地把第二杯罚酒喝掉,叹道:“第三杯罚酒,恕卑职真的想不到原因。”

    蒲鶮皱眉看着吕嫪两人,一头雾水,显然想不通为何吕不韦要来公然落嫪毐的面子。只有项少龙隐隐猜到原因,皆因吕不韦以为已通过伍孚蛊惑了项少龙,成功陷害嫪毐,故蓄意制造出联击嫪毐的声势,矛头更是直指朱姬。

    假若小盘肯和吕不韦联起手来对付嫪毐,即使朱姬都包庇不了他。再想深一层,吕不韦显然是在试探项少龙是否中了他的反间之计。

    想到这里,项少龙心中一动道:“若第三项罪名是与美美小姐有关,可否请仲父暂时放过内史大人,不说出来,那就皆大欢喜,大家可以各自快乐地回家睡觉。”

    这下轮到吕不韦、管中邪等脸色微变,显是给项少龙说中心事。

    单美美花容失色,瞥了项少龙一眼,跪伏地上,娇躯微颤。

    嫪毐立即恍然大悟,知道吕不韦是要公开宣布纳单美美为侍妾,那他若仍要和吕不韦争夺美人,自是罪大恶极,有负吕不韦提拔之恩。堂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吕不韦终是一代人杰,提得起放得下,向项少龙竖起拇指赞道:“还是少龙了得,就因你这两句话,本仲父收回第三杯罚酒。”

    接着冷喝道:“美美你先回小楼,转头本仲父来见你。”

    单美美惶然望了气得脸色铁青的嫪毐一眼,低头站起来,忽然泪如泉涌,掩脸飞奔出去。韩竭手按到剑柄上,望向嫪毐,显是只要嫪毐一个眼神,立即动手。管中邪和许商亦手握剑柄,却故意不看韩竭,装出不屑之状。大堂内立即杀气腾起。

    嫪毐双目凶光一闪,倏又敛去,叹一口气,缓缓道:“夜了!大家早点休息也好。”

    吕不韦仰天打个哈哈,向蒲鶮和项少龙分别打个招呼,掉头便走,管许两人随他去了。

    嫪毐沉吟半晌,摇头苦笑道:“现在我只想到外面吸两口清新的空气。”

    项少龙叹一口气,却是因心情轻松而发,因为知道吕不韦和嫪毐的对抗和冲突,终因单美美这条导火线而趋表面化。

    嫪毐和项少龙两人并骑而驰,在咸阳的古代大街缓缓而行。十八铁卫在前方开路,嫪毐的亲卫随在身后。由于不久前发生过暗刺事件,故人人提高警觉,不敢掉以轻心。韩竭、嫪肆和令齐三人紧跟于后,不过仍隔开一段距离,好让两人放心说密话。甫离妓寨,嫪毐最后一丝的卑容立时消失,脸寒如冰,一言不发。

    走了半盏热茶的路,嫪毐呆望前方灯笼光映照下的街道,沉声道:“吕不韦实在欺人太甚。”

    项少龙惯性地细聆蹄声的响音在空广无人的长街回荡,道:“目前形势下,内史大人还是忍一时之气,犯不着为一个女人与他正面冲突。”

    嫪毐咬牙切齿道:“项兄看到美美的无奈和痛苦吗?她的心是向着我的。”

    项少龙想起单美美哭着离开时瞥他的眼神,不由勾画出一幅这位美女美丽的**被紧压在吕不韦臭体下的情景,苦笑着欲语无言。

    嫪毐像自说自话般低吼道:“我要杀吕不韦1

    项少龙别头往他望去,刚好嫪毐的目光往他射来,两人对望一会,项少龙道:“先不说能否杀死他,但若吕不韦真的死了,秦国会立即陷进乱局里,嫪兄还请三思。”

    嫪毐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颓然一叹。项少龙亦心中暗叹,自己实在太重感情,虽明知嫪毐是狼心狗肺的人,对他项少龙更是不安好心,但现在见到他被吕不韦多方迫害,仍兴起同情之念。看来自己真的不是搞政治的料子,竟对敌人这么容易心软。

    此时来到一个十字街头,左方可通往城南的甘泉宫,向前则是项少龙归家之路,嫪毐勒马停定,整队人随之停下来。项少龙心知肚明嫪毐要往甘泉宫去找朱姬,好在卧榻上向她诉苦,心中立时不舒服起来。

    嫪毐勉力振起精神,道:“项兄明天是否打算杀死邱日升?”

    项少龙怎也不能不在此事上给他一点面子,微笑道:“此事由嫪兄作主。”

    嫪毐想不到项少龙如此肯卖账,一震道:“项兄很够朋友,我是明白的。邱日升实在太过份,但此人目前对我仍有点用处,项兄给池一些挫折吧1

    项少龙淡淡道:“一切依嫪兄之言。”乘机问道:“嫪兄和蒲鶮究竟是怎么样的关系?”

    嫪毐皱起眉头,好一会道:“现在他致力巴结我,我见没有什么害处,便敷衍一下他。此人在秦赵均有庞大的势力,以前一直和阳泉君勾结,现在失去靠山,又见杜璧没有什么作为,自然要另外找人支撑。”

    这么一说,项少龙立知蒲鶮给了他很多好处,也不揭破。

    两人道别后,各自走了。

    回到乌府,已是二更时分,宅内灯火通明,大多数人仍出奇地尚未就寝,原来是护送邹衍出境的乌果回来了。此君乃乌家的开心果,上上下下无不欢喜他,此时正在大厅内口沫横飞的说起旅途的趣事见闻,听得纪嫣然诸女和赵大等人不时爆出哄笑,他就是那种能把完全不好笑的事弄得令人忍俊不住的说话高手。周薇小鸟依人般依在他旁,神情欢喜,众人中以她和田氏姊妹笑得最厉害。只要乌果来个表情,不用说话她们早笑弯了蛮腰。滕翼和善兰则坐在一角,感受着厅内融洽的气氛。荆俊今晚因要值夜,故不在此。经过外间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回到温馨小天地的项少龙心中顿生温暖。

    乌果见他回来,忙起立致敬道:“项爷巡夜回来哩!”

    此语一出,众人再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滕翼站起来,笑道:“夜了!明天再谈!”

    乌果一把拖着周薇的纤手,嚷道:“对!大家睡觉去!”

    周薇在众人的笑声中,挣脱乌果的手,羞红着小脸溜往后宅,而乌果却装出个急色的模样,追着去了。众人一哄而散,只剩下纪嫣然诸女和滕翼夫妇。

    纪嫣然白他一眼道:“我还以为夫君大人今晚不回来呢。”

    项少龙呼冤道:“贤妻以为我想去与嫪毐这种人鬼混吗?不过今晚却有盛大收获。”

    滕翼追问下,项少龙把今晚发生的事合盘托出。

    善兰怒道:“吕不韦卑鄙无耻,嫪毐亦非好人,最好是他两个都死掉。”

    乌廷芳关心的却是别的事,问道:“石素芳是否长得很美?”

    项少龙识相答道:“算相当不错的,但总不及芳儿的明艳。”

    乌廷芳立时眉开眼笑,不再纠缠。

    滕翼沉声道:“明天三弟真的要为嫪毐而放弃铲除邱日升的良机吗?”

    项少龙道:“想深一层,现在仍不宜除去邱日升,多个人与吕不韦作对该是好事。”

    岔开话题,问起纪嫣然试演黑龙的情况。

    纪嫣然秀眸闪亮,油然道:“有嫣然主持,夫君大人放心。”

    滕翼伸个懒腰道:“大家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明天便到那破行馆大闹一场,使人知道我们绝不好惹。”

    赵致笑道:“现在我们的项爷惯了在开战前到醉风楼逛逛,不过这次恐怕没有人敢再下重注买项爷输。”

    嘻笑声中,各人回房去也。

    次日早朝,由于立春将至,新的一年快将来临,秦廷上下集中讨论有关财政开支的各项问题。吕不韦掌管财务,准备充足,于一个月前向小盘提交洋洋万言的“预算案”。总的来说,吕不韦是加重赋税以增加国库收入,主要用以应付即将而来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和建造郑国渠的开支。这些天来小盘、李斯、昌平君和王陵不时密议,集中讨论财政的预算。项少龙对此一窍不通,又因要应付管中邪之战,故免了参与之苦。吕不韦再详细解释一趟整个预算案,文武百官已站了足有两个时辰,小盘格外开恩,使人搬来地席,赐各人坐下来。

    吕不韦述说完毕,意气风发道:“理财之道,在于应加则加,应减得减,用得其所。今我大秦国库充盈,积粟如山,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自应多开财路,广增赋税,奋勇东进。只有多占土地,我大秦方可继续强国强兵的策略,此实我大秦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统一天下的良机。”

    朝臣纷纷附和。朱姬始终非是这方面的专门人才,只有点头的份儿。项少龙听出吕不韦隐有秦国之所以有今日,全归他功劳之概。他当然不希望秦国全力东进,不过却没有驳斥吕不韦的口实,只有暗暗气恼。幸好小盘显然与李斯等商议后另有想法,一直没有表示同意。

    蔡泽、王绾等纷陈己见,歌颂吕不韦的英明神武、治国有方,小盘淡淡道:“左相有何意见?”

    昌平君振起精神,站起来移到殿心,面向朝阶上高踞而坐的小盘、朱姬、吕不韦三人道:“我大秦朝自孝公败楚魏之师,举地千里,惠文王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牧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昭襄王强公室,杜私斗,蚕食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至今更新得东三郡,诚宜先行富民之策,巩固所得之地。兼之现在郑国渠筑建在在需财,大批农民因被征作渠工,致荒废生产,故增赋之议,还请储君三思。”

    小盘尚未有机会表示意见,王绾冷笑一声道:“左相此言差矣,我大秦乃天府之国,进可攻,退可守,关中左淆、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故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兵源粮草补充无缺,建郑国渠只是九牛一毛,只巴、蜀两郡已足可应付。请储君明鉴。”

    蒙骜接口道:“我大秦自昭襄王以还,奋力东进,不仅取得赵、魏、韩、楚的大片土地,且大少战数百次,歼敌将士百万以上,大大削弱东方诸国的战斗力量。目下东方六国民不聊生,族类离散,乱极思治,际此众弱而我独强之时,我大秦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之势,若不趁机举财扩军,错失良机,岂对得起诸先王乎?”

    项少龙见昌平君不住色变,心知不妙。

    昌平君虽是饶有智谋之士,但碍于经验,仍非是吕不韦、王绾等人的对手,到达辩论的某一阶段,便难以为继。这次吕不韦的新财政预算案,实在是个夺权的周详计划,使吕不韦有更大的自由度去征收赋税,添加新税项及扩展军队。一旦小盘和朱姬批下来,吕不韦将可为所欲为,利己损人,像桓齮这类将领,则更要看他脸色做人。小盘或可管得到咸阳的三大军系,但咸阳外的军队,则变相地由吕不韦控制,所以在此事上是非争不可。

    昌平君发一阵呆,忽地哈哈笑道:“有请李斯大人把研究所得,奏禀储君。”竟把李斯摆上台来。

    项少龙和小盘登时放下心事,知此乃没有计策中的最佳计策。本来以李斯的长史身份,只等若小盘的秘书长,负责为小盘处理文书,但昌平君既点名由他出来表达意见,旁人很难反对。王龁、王陵等属武将,带兵点将,自是出色当行,但说到政治经济,远非吕不韦、王绾等的对手,像项少龙般帮不上忙。只有李斯这名垂千古的名臣,是最适合的人选。

    李斯心中暗喜,欣然走出来,到了殿心,代替昌平君后,先依足礼数,然后油然奏禀道:“统一天下,乃我大秦国策,此事当无人心怀异议。惟施政有若怒海操舟,稍一不慎,重则舟覆人亡,轻亦民变祸连,故绝不可操之过急,其要在体察民情,因情施政。”

    蔡泽显然一点看不起李斯,带点不屑口吻道:“老臣等在仲父指示下,遍察我大秦各郡,因地制宜,厘定赋税,绝不会轻忽从事,长史大人实在过虑。”

    吕不韦捋须笑道:“长史大人若有机会亲体政情,方能明白本仲父这次呈上储君的建议书,确为穷无数人力物力而得来千锤百炼的成果,我大秦之兴,尽在其中矣。请储君太后赐准,好立即推行。”

    众臣纷纷附和,昌平君等则眉头大皱。只有项少龙心中笃定,知道李斯必有反击妙法。

    果然李斯从容笑道:“所谓体察民情,必须有实据,始能令人信服。若照仲父提议,诸郡之中,以巴、蜀两郡增税最苛,此便是万万不行。”

    吕不韦想不到李斯竟敢公然顶撞他这个旧老板,色变不悦道:“富者增之,贫者减之,此乃赋税之金科玉律,巴蜀乃天府之地,我大秦资其富,用兼天下。长史何有此言?”

    李斯丝毫没有被他的疾言厉色吓倒,好整以暇地昂然辩道:“巴蜀不但是我大秦根本,还是战略重地,其地兵甲,若由岷江顺流而下,五天可达楚郢,乃统一西南和伐楚的必争之地,为可巩固巴蜀,必须因情施政,改采优宠之策。但微臣却在仲父的建议书看不到此点。”稍歇后更胸有成竹般道:“要知巴蜀虽资源丰富,却是地广人稀,民智较低,很多地方还是处于刀耕火种的原始阶段,若骤增其赋,恐怕一旦超过其负担能力,反因加得减。其次巴蜀土著种族众多,强悍善战,若激起民变,纵能平定,必大伤元气,加深仇隙。故不若减轻赋租,使人心归向,始是上策。微臣之议,立足点在于巴蜀的战略性更胜于其经济上的考虑,请储君、太后和仲父明察。”

    小盘龙目立时亮起来,奋然道:“李卿所言有理,先还富于民,然后再取富于民,始是正略。争天下岂在乎一年两年之短长,何况左相言及郑国渠耗费一事,绝非九牛一毛,若抽空巴、蜀两地资源,会激起民变,那寡人就愧对先王。”

    项少龙暗暗叫绝。李斯厉害处就是改由战略方面批评吕不韦,且集中弹药只攻一点,但却予人感觉到整份建议书处处漏洞,皆因未能体察民情之故。小盘更不愧未来一统天下的名主,打蛇随棍上,借机以郑国渠来否定吕不韦的增税政策,他这么说出口来,除了吕不韦等有限几人外,谁还敢坚持异议。

    吕不韦仍未有机会说话,李斯续道:“现今初得东三郡,只是减税,仍未足以安民,微臣之议,最好减轻刑罚。我大秦目下不是患无刑,而是患刑重。盗一钱者重罚,知情不报者罪同,轻罪重罚,刑何以苛,对巴、蜀等蛮夷众多又或新郡新民之地,刑苛只会酿成民变,于我大秦一统天下大大不利。”

    这番话已超出吕不韦建议书的范畴,但在一统天下的大前题上,却没有分毫离轨,显示出李斯的见识,实非吕党能及。

    吕不韦双目凶光连闪,手足无措,李斯侃侃续言道:“富国之策,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用之得所是也。像巴、蜀之地,地广人稀,人才缺乏,但如能徙富民于巴蜀,刺激工商、资我本土,两地振兴有望。我大秦始能得其利,足用之以并天下。”

    小盘闻之大喜,拍案叫绝道:“李卿之言对极,众卿还有何话可说?”

    吕不韦等措手不及,面面相觑,无词以对,出乎众人料外,嫪毐离座而出,跪伏地上,恭敬道:“李大人之贤,可比商鞅而尤有过之。微臣斗胆请储君破格赐准李卿,依仲父之议,重新厘定赋财之策,请储君明鉴。”

    此语一出,立时全殿哗然。只有项少龙明白嫪毐如此帮忙,实是要报吕不韦昨夜的三箭之仇。吕不韦双目厉芒电射,狠狠瞪着嫪毐,恨不得把他生吞下肚。王绾等此时方知一向低调的李斯的高明手段。自入秦以来,李斯直到此刻终吐气扬眉,大放异采,奠定以后屹立不倒的政治地位。

    小盘哪还不知机,忙向朱姬请示。

    朱姬虽觉得这样摆明削吕不韦的权势,大是不妥,但却不得不嫪毐,点头道:“皇儿看着办好了。”

    小盘大感痛快地欣然道:“李卿立即着手进行此事,完成后须一式二份,分别呈上寡人和仲父,待寡人和仲父商量后,再在廷上商讨。”

    项少龙心中暗赞,小盘虽是明削吕不韦之权,但却予吕不韦下台的机会,保存了他少许颜脸。此时人人目光均集中到吕不韦身上,看他是否肯接受。

    吕不韦显然理屈词穷,再难找到驳斥李斯的说话,不过他终是头老狐狸,竟仍能呵呵笑道:“长史大人果然不负本仲父所望,为我大秦立下大功,理该奖赏,不若就到本仲父处来负责赋役之务,使长史得以尽展抱负。”

    小盘微微笑道:“仲父所言甚是,不过寡人心中早有更适合李卿的职位,春祭时会有公告。”接着朗声道:“今天到此为止,其他事留待明天禀上,退廷!”

    项少龙醒觉过来,知道早过了与邱日升约好的午时。这回廷议出奇地精采,亦出奇地冗长,足有五个时辰,亦即十个小时。

    小盘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心情大佳,邀得一众心腹大臣共晋午膳,除桓齮提早离开咸阳未能参与外,连正兴高采烈在殿外苦候项少龙去武士行馆闹事的滕荆两人都邀来。尚有王龁、王陵、昌平君兄弟,李斯当然是座上客。午宴在后宫的内廷举行,没有朱姬,小盘要怎样就怎样,痛快之极。宫娥奉上酒馔,立被赶出去,好让众人畅所欲言。小盘和各人衷心赞赏李斯后,轮到项少龙把昨夜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详细道出。

    听到吕不韦玩的把戏,王龁勃然大怒道:“这么说以前鹿公和徐先指责吕贼毒害先王之事,非是无的放矢。现在竟敢故技重施,不若我们先发制人,把吕贼和奸党杀得半个不剩,请储君赐准。”

    小盘道:“若可以如此容易,寡人早把他召入宫内,令人把他乱刀斩杀。只是现在吕党势大,又有杜璧、蒲鶮等人虎视眈眈,乱事若起,杜璧等勾结外人作乱,首先东三郡难以保存。最忌的尚有蒙骜,一天不削去他军权,吾等仍未可轻举妄动。”

    王陵的稳重派也道:“现今之计,最佳莫如待黑龙出世,再捧嫪毐以制吕不韦,双管齐下,方是妙策。”说到一半,只见李斯等朝他猛打眼色,醒觉过来,立即脸如死灰。

    王龁果然愕然道:“什么黑龙出世?”

    小盘曾有严令,禁止任何人透露黑龙之事,现在王陵发觉说漏了口,自是吓得脸无人色。

    小盘笑道:“陵卿不用介怀,但只此一回。”

    王陵松一口气,离席跪叩谢罪。项少龙见小盘威势日增,既惊又喜,自己都弄不清楚那感受。

    小盘亲向王龁解释这件事,王龁大喜向项少龙赞道:“只有少龙才有这种异想天开又确切可行的妙计,以嫪毐牵制吕不韦更是妙不可言,刚才已有实例。异日任嫪毐声势如何增大,阉狗始终是阉狗,不能像吕不韦般收买人心,就算他三头六臂,绝飞不出老将的指缝。”

    王龁乃蒙骜外掌握最大实力的大将,自不会把嫪毐放在眼内。吕不韦的厉害皆因在文武两方都生了根,若在尚未部署妥当时动摇他,必出乱子。而嫪毐说到底只是朱姬的男宠,除去他并不会带来什么后果,充其量只是一场动乱,尤其现在小盘安插了茅焦到他身旁,还怕他乱得出什么样儿来。

    昌平君冷哼道:“反而邱日升是个祸根,少龙你横竖下午有闲,虽答应嫪毐不杀他,但挫挫他的威风亦是快事。”

    项少龙到现在仍弄不清楚武士行馆的意义,顺口问起来。

    王陵道:“行馆之风,是由阳泉君自楚国引入我咸阳来的,主要是训练剑手,以供公卿大臣雇用,乃武士晋身军阶的捷径,故颇为兴旺,亦有公卿大臣把子女送往行馆受训。少龙对上邱日升,切勿掉以轻心,因行馆常要应付各地来的剑手挑战,邱日升能稳坐馆主之位,有其真材实学。”

    小盘笑道:“他难道比管中邪更高明吗?”

    众人一想也是,举杯痛饮,众人话题转往三大名姬上,谈谈笑笑,到午膳完毕,项少龙饮饱食足,哪还有兴趣去找邱日升动手动脚而又不能杀他,遂回官署去也。酒意上涌,项少龙在官署睡了个午觉,醒来时,荆善来报,内史府有人找他。项少龙出厅一看,原来是嫪肆。滕翼正在有好气没好气的听他说话,见项少龙来到,忙借机遁走。

    嫪肆见到项少龙,一面谄媚道:“小弟今天是奉兄长之命而来,专诚约大将军到内史府出席晚宴。”

    项少龙暗中叫娘,难道今晚又要面对嫪毐捱***一个晚上,连忙动脑筋找藉口推辞。

    嫪肆俯近了点,故作神秘道:“今晚兄长约了三绝女石素芳来喝酒,自然不可漏掉大将军的一份哪。”

    项少龙脑际立时“嗡”的一声,乱成一团,说再不动心,就是骗人。

    像石素芳和“柔骨美人”兰宫媛那类罕有的绝色,纵是敌对的立场,但若有机会接触,包括他项少龙在内,没有多少个男人能狠心拒绝。嫪毐当然不会那么大方,肯制造他项少龙与石素芳亲近的机会,其中定有例如石素芳指定须他出席,方肯答应这次邀约等一类的条件,想到这里,不由大感自豪。唯一的问题,是昨晚刚到醉风楼胡混整晚,今夜又去见石素芳,娇妻们会怎样看自己呢?

    项少龙道:“令兄好意,恕我无福消受。因今晚我要在家中陪伴妻儿,请告诉令兄,我项少龙觉得他很够朋友就是。”

    嫪肆脸色微变,非常失望,显见项少龙所猜的虽不中亦不远矣。嫪肆落足嘴头仍不得要领,无奈走了。项少龙心里忽地强烈的思念着家中的娇妻爱儿,忙返家去。回到乌府,纪嫣然差不多同一时间回来,原来是到了渭水操演后天便要“献世”的黑龙。与娇妻爱儿在后园里享受黄昏前和煦的阳光,项少龙早把石素芳一事抛诸九霄云外。不知是否年岁长了,又或经历过太多生离死别的打击,他现在非常恋栈暖得人心融化的家庭之乐。与纪嫣然、赵致和乌廷芳三位娇妻闲话家常,看着田贞、田凤两女与刚学晓走路的项宝儿在草地上嬉玩,那种乐趣实非任何东西所能替代。乌廷芳可能由铁卫处得来消息,知道早朝曾有争吵之事,问了起来。项少龙怎会隐瞒她们,把早上发生的事一并说出来,还告诉她们今晚推掉可与石素芳共膳的机会。

    乌廷芳奇道:“项郎不怕开罪嫪毐和那位没有任何男人不想亲近的美人儿吗?只看柔骨女兰宫媛的姿色,可想见石素芳的才艺。”

    项少龙此时与三女坐在亭内,田氏姊妹和项宝儿的笑声,不时由亭外的草地上飘送耳内,心中充盈幸福的感觉,衷心诚意地道:“只要有三位贤妻任何一位相伴,我项少龙已心满意足,何况现在竟得老天爷开恩,教我区区凡夫得拥三位来自天上仙界的仙子,我项少龙还怎敢另有妄求呢?”

    三女娇躯同时轻颤,美目缠来,亮出炽热情火。

    赵致心迷神醉道:“得夫如此,夫复何求,与项郎在一起,每天都像刚开始相恋那样子,啊!致致开心得不知怎么说哩。”

    纪嫣然叹道:“可惜清姊到了蜀郡去,否则这一刻将更完美无缺,希望夫君大人永远不用出征,离别的滋味真不好受。”

    秦军法纪,出征的将士均不可带同妻妾,故出征是所有妻子最害怕的事。项少龙想起战争的残酷,深深叹一口气。

    乌廷芳移过来,坐入他怀里,搂上他脖子道:“少龙这次爽约,邱日升必振振有词,会说你怕了他呢!”

    纪嫣然冷哼道:“凡见过我们大将军百战刀法的人,只会认为邱日升不知行了什么好运呢。哼!我纪嫣然已对国兴手下留情,这些人仍不知感激,夫君大人若往武士行馆,嫣然也要去!”

    项少龙豪兴大发道:“那不若明天朝会后去找他算帐吧!”

    乌廷芳和赵致同时叫好,纪嫣然“哎哟”一声道:“要晚点才行!储君要人家明天到王宫教他读书,唉!清姊不在,只好由嫣然顶替。听说清姊对储君是很严苛的,但我却是不行!要我板着脸孔太辛苦哩。”

    项少龙记起她也被封作太傅,同时心生感触。小盘虽没有表现出来,但事实上他对亡母妮夫人的思念,是深刻之极的创痛,故而极需代替的对象,先是朱姬,接着是琴清,现在则是纪嫣然。否则以他现时的才智,哪须旁人来教他读书?

    乌廷芳吻了项少龙的脸颊,香软的红唇,虽只蜻蜓点水的一触,已令他舒服心甜得直沁心脾,只听仍像少女般娇痴的美妻子柔声道:“项郎知否清姊在巴蜀有很大的生意,清姊对赚钱是非常有本事的。”

    项少龙对琴清的出身来历一直很模糊,只知她是王族的人,大讶下追问起来。

    此事纪嫣然最清楚,答道:“清姊本是巴郡大族,其祖得丹砂之穴,可作药物和染料之用,故累数世之积,到清姊时琴族已成巴郡的首富。秦人为与其修好,遂以王族显贵向清姊提亲。却想不到丈夫婚礼刚成,便要领兵出征并客死异地,清姊为了躲避其他权贵的纠缠,返回巴蜀,主理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到储君由赵返秦,方在华阳夫人提议下,返回成阳,作储君的太傅,更遇上你这多情郎君,致再陷情关。”

    项少龙终于明白琴清的身份地位为何如此超然,不但因华阳夫人和小盘的宠信,更因她在巴蜀有家族作大靠山。正如李斯所说,对巴蜀这种地方势力庞大的特殊地区,只有采怀柔的政策才行。同时亦明白她为何与华阳夫人这来自楚国的美女关系如此密切,皆因巴蜀地近楚境,像琴族那种富甲一地的大族,自然与楚王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娶得琴清,不但可得到千娇百媚的人儿,还可得到她庞大的家财,试问谁不眼红,所以琴清不敢公然和自己相爱。即使琴清之嫁来咸阳,成为王族,底子里仍是一项充满政治味道的婚姻交易。神思飞越之时,乌光来报,国兴来找他。项少龙叹一口气,走出亭外,抱起项宝儿亲亲他的小脸蛋,交给田贞,往大厅去见国兴。

    正在喝茶的国兴见他来到,竟跪下来连叩三个响头,吓得项少龙忙把他扶起来,心中明白道:“国先生折煞项某。”

    两人坐好,国兴苦笑道:“今天卑职来此,本是不怀好意的。”

    项少龙心知肚明他有投诚之意,但已学晓不轻易信人,微笑道:“副统领是否奉邱馆主之命来寻我项少龙的晦气?”

    国兴显然和邱日升在拗气,冷哼道:“他凭什么来找大人晦气,今天大人因朝会迟了,他表面虽装出不满状,其实谁都看出他是如释重负,还趁机和蒲鶮溜了到郊外打猎,我们都知他是怕项大人会寻上门去。看过项大人的百战刀法,谁还有胆量来捋项大人的虎须?”

    项少龙讶道:“那他为何又着你见我?”

    国兴愧然道:“实不相瞒,我们本都是暗中为二王子出力的人,行馆的开支亦是由蒲鶮暗中,否则没有了阳泉君,早关门大吉。但表面上却不得不依附内史大人,吕不韦数次要取缔行馆,都由内史大人一力架着。”又道:“吕不韦很有办法,把我们的武士大量吸纳过去,又明里暗里表示朝廷不会选用我们训练出来的人。累得我们银根短缺,到嫪大人关照我们后,行馆始略有起色。”

    项少龙知他不明白自己和嫪毐的关系,故说到嫪毐,语气尊敬,小心翼翼。在目下的情况,他当然不会把实情透露给国兴知道,点头道:“国兄以后有什么打算?”

    国兴再扑跪地上,叫道:“国兴以前做过很多对不起项爷的事,又曾以卑鄙手段伤了荆爷,罪该万死。只希望以后将功赎罪,为项爷尽心尽力办事,死而无悔。”

    有了伍孚的教训,项少龙再不会因对方几句话而尽信不疑。先把他扶起来,道:“国兄有话好说,再不要如此。”

    国兴激动道:“自那天纪才女手下留情,我国兴已想了很多天,现在咸阳城谁不知项爷义薄云天,薄己厚人,项爷请让小人追随你吧!”

    项少龙苦笑道:“原来我的声誉那么好吗?”

    国兴道:“项爷两次有机会当丞相都轻轻放过,又提拔李斯、桓齮和昌文君,对由邯郸随你来的旧人恩宠有加,义救燕国太子丹,豪事义行不胜枚举,我们早心中有数。只因被私利蒙蔽眼睛,但纪才女那几枪使我完全惊醒过来,只望以后追随项爷左右,再不用整天与人勾心斗角,更不用愁明天会给别人出卖。”

    项少龙认真考虑一会,点头道:“好吧!我便如你所愿,但记着我绝非可轻易欺骗的人,若发觉你有一字口不对心,立杀无赦。”

    国兴大喜,扑往地上。

    项少龙让他叩头后,命他坐好,道:“刚才你似乎有些话想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国兴神色凝重起来,压低声音道:“这些事我完全是凭一些迹象猜测出来的,因为我尚未有资格参与杜璧、蒲鶮和馆主他们的密会,可是有很多事却须交下来由我们去做,所以给我猜出个大概。”

    项少龙是经惯风浪的人,淡然道:“说吧!”

    国兴道:“他们应订下周详的计划,好让二王子取储君之位而代之,关键处仍在东三郡,蒲鶮虽是秦人,但一向在秦赵间左右逢源,加上家族势力庞大,又分别与赵王室和我大秦王室通婚,故于两地均有根深蒂固的影响力,若非他大力,二王子亦不能到那里落地生根。”

    项少龙恍然大悟。就像异人是吕不韦的奇货,成蟜便是另一大商家蒲鶮可居的奇货。当年谁都想不到小盘可回来霸占成蟜的储君之位,所以蒲鶮、杜璧、阳泉君等一直全力巴结秀丽夫人和成蟜。岂知小盘成功离赵返秦,立即粉碎他们的美梦。初时他们可能仍不大看得起吕不韦,到阳泉君被吕不韦害死,始知形势不妙,但他们亦无法转舵,而唯一的出路是助成蟜把王位夺回来。若小盘的朝廷稳若泰山,他们当然难有可乘之机,偏是目下的秦廷分裂成储君党、吕党和嫪党三大势力,互相倾轧,于是蒲鶮等蠢蠢欲动。

    国兴续道:“蒲鶮最厉害的手段,是勾结现在赵国炙手可热的大将庞暖,我虽不知详细情况,但听馆主的口气,庞暖正秘密连结三晋、楚人和燕人,以破吕不韦和田单的秘密结盟,同时助二王子登上王位。而可以想像的,是杜璧必须在咸阳制造一场动乱,若吕不韦有异动,那就更好,因为那会引致秦**队的分裂,届时会有将领投往二王子的旗下去,配合赵人的支援,声势大大不同。”

    项少龙暗感自豪,自己早先的猜想,和现在国兴所说的相差不远,只没想到庞暖正密密筹备另一次楚、燕、赵、魏、韩联盟的密谋。同时亦暗自神伤,李园、龙阳君、太子丹虽和自己称兄道弟,但在国对国的情况下,一点个人间的私情都不存在。现实正是那样残酷。

    国兴沉声道:“要制造一场大乱,最佳莫如把项爷刺杀,那时人人把账算到吕不韦的身上去,后果可以想见。”

    项少龙微笑道:“想杀我的人绝不会少呢!”

    国兴正容道:“项爷切勿轻忽视之,蒲鶮和庞暖筹备良久,在各地招揽了一批奇人异士,又集中在赵国训练刺杀之术,现在正分批潜来咸阳,其中有三个人是由我亲往接应,都是第一流的好手,其中一人叫‘赤脚仙’寇烈,乃楚墨近二十年最出类拔萃的高手,只看他竟穿上鞋子,便知他抱有不惜殉身以刺杀项爷的决心。”

    项少龙倒抽一口凉气,若整天须提防一批又一批的死士来行刺自己,做人还有什么乐趣?问道:“蒲鶮那个歌舞团,是否亦暗藏刺客呢?”

    国兴道:“应该是这样吧,不过我所知有限,并不清楚。”

    项少龙道:“你接应的三个人,现在是否仍和你保持联络?”

    心中同时感到,楚国肯派人来参与这趟刺杀自己的行动,必须得李园同意,那岂非李园也要杀他吗?顿时心中不舒服起来,再不敢推想下去。但忍不住又猜想起来,李园要杀他还没有什么,若龙阳君也要杀他,他项少龙便很难消受。或者此是各地剑手的个别行动吧!

    国兴答道:“掩护他们入城后,他们便自行隐去。”又道:“我们的行馆亦来了几个生面人,当上馆主的贴身随从,应为隐藏真正身份的高手。”

    项少龙暗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在秦人成为东方诸国的公敌,在战场既讨不了好,惟有潜进来搞颠覆,这类事古今如一,并没有分别。

    国兴道:“这次我奉邱馆主之命来此,是要约期再战,不过却是在十五日后,我猜他以为有这段日子,那批死士该可成功刺杀项爷。”

    项少龙道:“那就告诉他,项某人要到时看心情来决定是否赴约。嘿!你逗留这么久,不怕他们起疑吗?”

    国兴笑道:“我会推说项爷摆足架子,害我苦候半个时辰。回去后,我尽量刺探有关刺客的消息,再设法通知项爷。”

    项少龙拍拍他肩头,道:“要通知我还不容易吗?快点来报到帮忙吧!国副统领。”

    两人相视大笑,国兴欢天喜地的离开。

    回到内堂,把事情告诉了三位娇妻,着她们出入小心,纪嫣然道:“他们的目标并不是你,而是政储君,说要杀你只是掩人耳目的烟幕。”

    项少龙如梦初醒地一震道:“我真糊涂,只要杀了储君,立即引起真正大乱,成蟜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继承人。”

    说真的,他反而放下心来,因为若小盘死了,历史上就没有秦始皇,中国恐怕亦不会出现。

    纪嫣然道:“此事我们必须采取主动,只恨城卫被紧握在管中邪手中,否则事情就易办多了。”

    项少龙正沉吟之时,铁卫来报,嫪毐大驾光临。

    项少龙苦起脸来,乌廷芳笑道:“若推辞不了,敷衍他一晚吧!我们最信任项郎的。”

    项少龙只好出去见嫪毐。

    嫪毐站在厅中处,陪他的还有韩竭和四名亲卫。陶方负起招呼之责,见项少龙来了,退入内厅。

    嫪毐劈面叹道:“少龙你怎可这么不够朋友?”

    项少龙与韩竭等打个招呼,把他扯往一旁低声道:“这种美人儿,小弟还是不接触为妙。昨晚金老大故意在我们两兄弟面前暗示石素芳对小弟有意,摆明是要引起嫪兄嫉忌之心,更使我深感戒惧,所以要推今晚的约会,嫪兄明白我的苦心吗?”

    嫪毐愕然半晌,老脸一红道:“我倒没有想过这点,嘿!石素芳充其量不过是较难弄上手的艺妓,何来资格离间我们,项兄不要多心。”

    项少龙心知肚明他是言不由衷,并不揭破,低声道:“照我看是蒲鶮的毒计,千万不要小看美丽的女人,可使人国破家亡,妲己、褒姒都是这种倾国倾城的尤物,有时比千军万马更厉害,更使人防不胜防。照我看,若我到贵府赴宴,石素芳必会作状看上我,同时又勾引嫪兄,倘我们心中没有准备,你说会出现怎么样的情况呢?”

    嫪毐既充好汉子,自不能半途而废,硬撑道:“少龙放心,我嫪毐在花丛里打滚长大,什么女人未碰过。她来媚惑我,我自有应付的手段,保证不会因她而伤害我们的感情。哈!不若我们拿她来作个比试,看谁可把她弄上手,却绝不准争风妒嫉,致着了蒲鶮的道儿。若能俘掳她的芳心,就可反知道蒲鶮暗里的勾当。”

    项少龙心中暗笑,知道嫪毐始终不是做大事的人,见色起心,不能自制。哈哈一笑道:“此正为我要推嫪兄今晚酒局的理由,俾可让嫪兄施展手段,把石素芳弄上手。”

    嫪毐叹道:“现在我当然不会怪责少龙,只是石素芳指明要有少龙在,才肯来赴宴,以她一向的脾性,到时拂袖就走,岂非扫兴之极。”

    项少龙正容道:“看!蒲鶮设计的陷阱,不愁我们不上当。你究竟要我怎么办?”

    嫪毐有点尴尬道:“我现在希望少龙走上一趟,看看石素芳可弄出什么把戏来,说不定我会弄点药给她尝尝,使蒲鶮偷鸡不着反蚀把米。”

    项少龙暗骂卑鄙,不过想起自己亦曾喂过赵后韩晶吃药,虽不成功,亦不敢那么毫无保留地怪责嫪毐,因为说到底石素芳是不安好心。道:“若这么容易弄她上手,她早被人弄上手很多回了。出来抛头露脸的女人,自有应付这些方法的手段,给她揭破,反为不妙。”

    嫪毐拉着他衣袖道:“时间无多,少龙快随我去。”

    项少龙在“盛情难却”下,只好随他去了。

    离开乌府,所取方向却非嫪毐的内史府,项少龙讶然诘问,嫪毐叹道:“早先知道少龙不肯来,我便使人通知蒲鶮,由他去探石素芳的心意,岂知她立即说不来了。嘿!所以我不得不来求少龙出马。现在是到杜璧在咸阳的将军府去,至于石素芳是否肯见我们,尚是未知之数。”

    项少龙暗忖男人是天生的贱骨头,美丽的女人愈摆架子,愈感难能可贵。嫪毐一向在婴宛界予取予携,现在遇上一个不把他放在眼内的石素芳,反心痒难熬。和蒲鶮接触多了,愈发觉他手段不凡。项少龙经过多年来在古战国时代中挣扎浮沉,又不时由纪嫣然处得到有关当时代的知识,已非初抵贵境时的“初哥”。更因他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可以从一个超然的角度去看待一切。

    三晋建侯和商鞅变法可说是眼前时代的大转折时期,变化之急剧,即使后来的二千多年,除了鸦片战争后列强侵华那段凄惨岁月,亦难有一个时期可与之比拟。在大转变的时代里,春秋诸霸先后蜕去封建的组织而变成君主集权的战国七雄。而更重要的是好些在春秋末叶已开始的趋势,例如工商业的发达、都市的扩展、战争的激化、新知识阶级的崛兴、思想的解放,到此时加倍显著。其中最影响深远的是大商家和大企业的出现,这些跨国的新兴阶级,凭着雄厚的财力,跑南奔北、见多识广,又是交游广阔,对政治有着无可比拟的影响力。表表者当然是有异人而奇货可居的吕不韦,其他如自己的太岳乌氏倮,铁冶成业的郭纵,以及正密谋推翻小盘的蒲鶮,都是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叱咤风云由商而政的大商家。甚至琴清亦因承受擅利数世的丹穴,挤身成为秦室王族,可独立自主,保持贞洁,得到秦人敬仰,若换过是个普通女子,有她那种美丽,早成为不知哪个权贵的姬妾。

    为应付战争和政治的竞赛,文与武逐渐分途,一切开始专业化起来,王翦和李斯是两个好例子。若要把两人的职权调换,保证秦政大乱,而匈奴则杀到咸阳城下。专业化之风吹遍各地,在兵士方面,战国之兵再非像春秋时代临时征发的农民兵。至乎有像渭南武士行馆那种团体的出现,专习武技和兵法以供统治者录用。所以无论外战内争,其激烈度和复杂性均非以前可以相比。

    小盘日后之所以能统一六国,皆因其出身奇特,使他没有一般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继承者诸般陋习,固能在这变化有若奔流湍濑的大时代脱颖而出,雄霸天下。不过像他般雄材大略的人确是世听罕有,所以他死后再没有人可压下种种改变的力量,致大秦朝二世而亡,非是没有原因。

    思量间,已到了位于城西杜璧的将军府大门外。项少龙也很渴望可以再见到石素芳,美女的引诱力确是非凡,纵然明知她心怀不轨,但仍忍不住想亲近她,这正是蒲鶮此计最厉害的地方。成功的商家最懂揣摩买家顾客的心意,古今如一。

    大厅正中,摆了一围方席,绕着方席设置六个席位。项少龙较喜欢这种团团围坐的共席,倾谈起来较为亲切。杜璧亲自把项少龙、嫪毐和韩竭三人迎入厅内,众卫留在外进,另有专人招呼。杜璧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热烈,使人很难想像他以前冰冷和吝于言笑的态度。项少龙当然明白他的心意,假若他们成功刺杀小盘,嫁祸给吕不韦,可设法争取项少龙这集团的人过去,因为那时成蟜已变成合法的继承者。王龁、王陵等人在无可选择下,只好成蟜。至于嫪毐,一来他现在很有利用价值,二来杜璧根本不大把他放在眼内,像王龁般不信他能弄出什么大事来,所以一并巴结。

    嫪毐最关心的是石素芳会否出席,问道:“石小姐……”

    杜璧笑道:“蒲爷已亲自去向石小姐说话。唉!女人心事难测,她其实对内史大人也有很好印象的,只是有点恼项大人爽约,摆摆架子吧!内史大人切勿见怪。”

    嫪毐挽回少许面子,回复点自信,登时轻松起来。此时蒲鶮来了,隔远打出一切妥当的手势,杜璧忙邀各人坐下来,只空出项少龙和嫪毐中间的位子,当然是留给石素芳的。

    俏婢们先奉上酒馔,又有美丽的女乐师到场助兴,弦管并奏。不旋踵舞姬出场,妙舞翩翩,可惜项少龙、嫪毐和韩竭三人志不在此,无心观赏。舞罢,众姬和乐师退出大厅,剩下侍酒的六个华衣美女,都是上上之姿。比较起来,咸阳的公卿大臣,除吕不韦外,没有人在排场及得上杜璧。

    韩竭顺口问道:“蒲爷在咸阳有什么生意呢?”

    蒲鶮笑道:“有少龙的岳丈大人在,哪到我来争利。”

    众人自知他在说笑,杜璧笑道:“我这位老朋友做生意,就像伊尹、吕尚治国之谋,孙武、吴起的兵法,商鞅之为政,教人佩服得无话可说。”

    蒲鶮谦让道:“还说是老朋友,竟要昧着良心来吹捧我,不过说到做生意,蒲某最佩服的有三个人,第一个是少龙的太岳乌氏倮,他养的牛马多至不能以头数,而要以山谷去量。第二位是魏国经营谷米和丝漆业的白圭,荒旱时间问他借粮,比向大国借贷还要方便。第三位是猗顿,他仓库里的盐足够全天下的人吃上几年。至于吕不韦吗?仍未算入流。”

    项少龙心道“来了!”蒲鹃的厉害正在于不着痕迹。像这番蓄意贬低吕不韦的话,既漂亮又有说服力。

    韩竭笑道:“不过吕不韦却是最懂投机买卖的人,押对一着,终生受用无穷。”

    众人知他意之所指,哄然大笑。

    韩竭自那晚吕不韦寿宴露过一手,一直非常低调,似怕抢了嫪毐的光芒,但其实识见谈吐,均非嫪毐能及。

    项少龙淡淡道:“蒲爷不也是投机买卖的专家吗?”

    蒲鶮苦笑道:“项大人大人有大量,不要再揭我蒲鶮的疮疤,这次我真的输得很惨,早知学齐国的仲孙龙,改行专放高利贷,只要聘得有项大人一半本事的高手去负责收账,可保证钱财滚滚而来,免了遇上赌林高手如令岳的危险。”

    这次项少龙忍不住笑起来,生意人的口才果是与众不同、生动有趣。

    嫪毐却只关心石素芳,问道:“石小姐会否不来呢?”

    杜璧笑道:“大人放心,愈美丽的女人愈难侍候,石小姐虽寄居敝府,但到现在我只见过她两脸,像现在般同席共膳,尚是首次!全靠沾了三位的光哩!”

    嫪毐见秦国大将这么推捧他,大感光采,忙举杯劝饮。项少龙只作个状,没有半滴酒入唇。

    蒲鶮讶道:“项大人是否嫌酒不合意呢?我可使人换过另一种酒。”

    项少龙微笑道:“若蒲爷前几天给人伏击过,恐怕亦会像在下般浅尝即止。”

    蒲鶮尚要说话,嫪毐的眼亮起来,直勾勾看着内进入门的方向。众人循着他眼光望去,包括项少龙在内,立即目瞪口呆。石素芳在两名女婢扶持下,袅娜多姿地步入厅堂。最要命是她看来刚沐浴更衣,只把乌亮的秀发往上一挽,以一支木簪固定,不施脂粉,身上一领薄薄的白罗襦,袖长仅及掌背,露出水葱般的纤指,下面是素黄色的长裙,长可曳地,再没有任何其他饰物,但却比任何姿色逊于她的女子的华服浓妆要好看上百千倍。众人不由自主站起来,均泛起自惭形愧之心。

    石素芳神情冷淡,微一福身,在项嫪两人间席位坐下,各人魂魄归窍,陪她坐下来。嫪毐挥退要上来侍候的艳婢,亲自为她斟酒,看来色授魂与下,早把项少龙的警告全置于脑后。项少龙嗅到她身上的浴香,不禁忆起初会纪嫣然时美人浴罢的醉人情景,登时清醒过来,同时瞥见杜璧亦是神魂颠倒,但蒲鶮却在暗中观察自己,心中大懔,愈发不敢低估长袖善舞、识见过人的大商家。人的野心是不会满足的,吕不韦的商而优则仕,正代表蒲鶮的心态,所以置美色于不顾。杜璧一向对纪嫣然暗怀不轨之心,自然亦挡不了石素芳惊人和别具一格的诱惑力。石素芳低声多谢嫪毐,接着清澈晶亮的秋水盈盈一转,不独是嫪毐,其他人无不生出**蚀骨的感觉。嫪毐一直苦候她光临,但到她坐在身旁,一向对女人舌粲莲花的他竟有不知说什么话好的窘迫感觉。

    石素芳主动敬众人一杯,别过头来淡淡道:“项大人为何忽然又有空呢?”

    项少龙给她明媚如秋阳的眼神迫得有点慌了手脚,举杯苦笑道:“我因不想说谎话来搪塞石小姐的垂问,只好自罚一杯,请小姐放过项某人。”

    蒲鶮大笑道:“石小姐若知项大人是冒着生命之险来喝这杯酒,必会心中感动。”

    项少龙痛饮一杯,放下酒杯,石素芳眼中掠过异采,接着避开他的目光,追问蒲鶮刚才那番话的原因,待蒲鶮解释清楚,石素芳欣然道:“是素芳失礼,陪项大人饮一杯吧!”

    说是一件事,做又是另一件事。嫪毐见石素芳的注意力全集中到项少龙身上,酸溜溜的要向她劝饮。

    杜璧笑道:“且慢!我们的石小姐向有惯例,每逢饮宴,只喝三杯,现在已有两杯之数,嫪大人定要珍惜。”

    嫪毐更不是味道,又不敢表现出有欠风度,惟有干笑两声,改口称赞起她的歌艺来。石素芳不置可否地听着,当嫪毐赞得太过份,浅浅而笑,看得嫪毐这花丛老手浑身内外都痒了起来,偏又拿她没法。韩竭剑术虽高,在这情况下亦帮不上忙。

    当嫪毐说到石素芳歌舞之精,前无古人,石素芳“噗哧”笑道:“嫪大人实在太过誉素芳,比之先贤,素芳的歌舞不过靡靡之音,只可供大人等消闲解闷之用。先贤舞乐,却有定国安邦之义。舜作‘韶’,禹作‘大夏’,武王作‘大武’,被孔丘列为六艺之一,岂是我等女子可以比较。”

    嫪毐显在这方面所知有限,愕然陪笑,再说不下去。项少龙在这方面比之嫪毐更是不如,心中微懔,隐隐感到石素芳的出身来历大不简单。

    石素芳平静地道:“各位听过这个故事吗?楚文王死后,遗下一位美丽的夫人,公子元想勾引她,却苦于没有门径,于是在她宫室旁,起了一所别馆,天天在那里举行执羽的万舞,希望把她引出来。一天,她终于出来了,公子元还以为引得她动心。”

    说到这里,卖个关子,住口不说。她说话口齿伶俐,口角春生,抑扬顿挫,恰到好处。项少龙也不由听得入神,嫪毐更不用说。不过美女风格独特,浑身是刺,并非那么容易相处。在她面前,很易令人生出自卑的感觉。

    杜璧叹道:“楚文王的遗孀当然没有心动,公子元怕是表错情了。”

    美女当前,杜璧忍不住表现一下,好博取她一个好印像。唯一可说的话,都给杜璧说了,嫪毐再没有插口附和的机会。项少龙暗叫不好,嫪毐已被这美女完全控制于股掌之上,若再来一招向自己示好,表示单独垂青于他,必会惹起嫪毐的妒意,破坏自己和嫪毐现在“蜜月期”式的良好关系。

    韩竭微笑道:“请小姐开恩,告诉我们故事的结局吧!”

    石素芳那对勾魂的翦水双瞳,滴溜溜的扫过众人,柔声道:“那夫人哭道:“先君举行万舞,原是为修武备,现在公子不拿它来对付敌人,却拿它用在未亡人的身边,那可奇了!’公子元听罢,羞惭无地,马上带领六百乘车去攻打郑国。”

    众人均感愕然,她这故事隐含暗贬自己的歌舞乃堕落之音的意思,故不堪别人赞赏。含意既深远,又充满哀伤的味道,使人对她立即改观,很难只把她当作一个普通的出色歌姬。

    蒲鶮哈哈一笑,冲淡不少僵着的沉凝气氛,道:“石小姐识见之高,迥异流俗,蒲某受教。”

    石素芳的美眸转到项少龙处,淡淡道:“素芳来前,不知诸位大人在谈论什么话题呢?”

    项少龙正在用心细嚼石素芳那个故事,揣测令他莫测高深的美女所说故事背后的用意,闻言如梦初醒,忍不住搔头道:“嘿!好像是有关做生意的事吧!”

    众人见他神情古怪,哄笑起来。

    石素芳亦掩嘴而笑,神态娇柔道:“话题定是因蒲爷而起的哩。”

    嫪毐看得妒意大作,抢着道:“小姐料事如神,正是如此。”

    项少龙心中苦笑,石素芳甫一出席,便把场面控制,像嫪毐这种平时口舌便给、辩才无碍的人,对着她只能间中附和两句,而自己亦感到不知说些什么好。这样的女人,尚是首次遇上。

    杜璧笑道:“蒲老板说起他最佩服的三个生意人,就是乌氏倮、白圭和猗顿,不知石小姐最佩服的又是哪三个人?”

    石素芳抿嘴一笑道:“有这么多高贤在座,何时轮得到小女子发表意见?不如请嫪大人先说吧1

    嫪毐看她看得神不守舍,一时间竟不知她和杜璧在说什么话,尴尬地支吾以对。

    韩竭见主子有难,连忙拔刀相助,道:“不如由我先说,在下最佩服的是孙武,不但留下称绝古今的兵书,当年还以区区数万吴军,巧施妙计,深入险境大破兵力十倍于他们的楚兵,直捣郢都,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项少龙不由心中暗念“前不见来者,后不见古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名句。暗忖只有亲身体会过当时代战争的人,方明白孙武那场仗是多么了不起。

    杜璧嘿然道:“哈!竟给韩大人把我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生平也是最佩服孙武。”

    石素芳明媚的秀眸来到嫪毐脸上,后者忙道:“孙武虽是绝代兵法大家,但始终只是效力于某君某主,嫪毐最服的却是晋文公,安内攘外,成就霸业,其功业尤在齐桓之上。”

    石素芳无可无不可地道:“原来嫪大人是胸怀大志的人。”

    蒲鶮和杜璧交换个眼色,显像项少龙般听出石素芳在暗讽嫪毐想当国君。嫪毐还以为石素芳赞赏他,洋洋自得起来。

    项少龙感到有点气闷,酒席里的六个人,人人各怀异心,没有半点开心见诚的味道,不但话不投机,还有种牛头不对马嘴的情况。忍不住道:“我和嫪大人刚刚相反,胸无大志,我佩服的人多不胜数,却很难举出单一个人来。好了!轮到石小姐。”

    蒲鶮却抢先笑道:“我最佩服的是项大人,挥洒自如得教人无处入手,难怪连管中邪都要在你百战刀下俯首称臣。”

    嫪毐脸色微变,虽明知蒲鶮捧项抑己,但项少龙确是处处奇兵突出,丝毫不因石素芳厉害的言词落在下风,而自己则进退失据,要不起妒忌的心,难矣哉!

    韩竭插入道:“不知石小姐心中的人,是哪位明君猛将?”

    众人均大感兴趣,等待石素芳的答案。

    石素芳秀眸像蒙上一层淡淡的薄雾,轻吟道:“师之所处必生荆棘,大兵之后必有凶年。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明主猛将,背后代表的只是人民的苦难,怎会有使素芳心服的人。”

    现在连杜璧都告吃不消,哑口无言。

    反是项少龙忘了众人间敌我难分的情况,讶然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从来只属少数人的荣誉,想不到小姐有此体会。嘿!为何你们都以这样古怪的眼光望我?”

    他说出头两句之时,石素芳已娇躯一震朝他瞧来,蒲鶮等无不动容。至此项少龙又知一时口快,盗用“后人”的名句。他对诗词虽所知有限,但知道的都是流传最广,也是最精采的名句。

    韩竭皱眉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两句话道尽战争的残酷,只是不知无定河究竟在何国何境?”

    项少龙避开石素芳瞪得大无可大,异采涟涟的秀目,老脸一红道:“那可以是任何一条河,所以叫作无定河。”

    杜璧仔细看他一会,长叹道:“难怪纪才女独垂青于项大人。一将功成万骨枯,不过战争自古以来从未平息过,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谁也没有办法。”

    嫪毐见项少龙引得石素芳霍然动容,大感气馁,亦难压妒心,岔开话题道:“石小姐仍未说出心中服膺的是哪个人哩。”

    石素芳缓缓由项少龙处收回目光,淡淡瞥嫪毐一眼,然后望往堂顶横梁处,幽幽道:“在楚国有一个人,据说楚王知他才德,派人去聘他为相。他便问来使道:“听说楚王有一只神龟,死去三千多年了,楚王把它藏在小筒里。这只龟究竟宁愿死了留下骨头受人珍贵呢?还是宁愿活着在烂泥里拖尾巴?’来使于是答道:“当然是宁愿活在烂泥里拖尾巴。’那人便说:“去吧!我要在烂泥里拖尾呢?’”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不明白她为何忽然说出另一个故事来。

    项少龙心念电转,暗忖究竟有哪位先贤会有个这么洒脱于名利的故事,只恨所知有限,除了儒墨道法的几位大家尚记得名字,蓦地灵光一闪,拍案叫道:“原来小姐心仪的是最善用诡奇譬喻解说玄妙道理的庄周,难怪这么爱说故事。”

    众人终想起庄周,登时对项少龙刮目相看。石素芳更是目泛异采,讶然朝他频行注目之礼。这正是今古之别,在其时竹书帛书均要靠人手抄写,故流传不广,只属少数人的专利,哪像二十一世纪的人不但可轻易得到任何书刊,更有电子书,与古代的知识难求,实有天渊之别。

    石素芳奇道:“原来项大人对庄周大有研究,小女子环顾古今,尚未找到有人如他般的超卓明见,只有他真的悟透人生,泯视生死、寿夭、成败、是非、毁誉的差别,超脱世间一切**的束缚、一切喜怒哀乐的萦扰,视自己与天地万物为一体,再不有‘我’或‘非我’之分。”

    这次轮到项少龙等齐齐动容,只从她对庄子的理解,可推知美女的智慧是如何超卓。

    韩竭肃然起敬道:“敢问小姐是何方人士?”

    石素芳秀眸射出无尽的哀色,轻柔地道:“亡国之民,再也休提。”

    本是带着一脑**之想而来的嫪毐,此时亦邪欲全消,心神颤动。

    石素芳忽地站起来,退后两步,施礼道:“虽尚欠各位一杯酒,但只好待异日补上,素芳现在只想退往静处,思索一点问题,各位请了。”

    蒲鶮欲言又止,终没有出言挽留,神情复杂之极。项少龙望着她无限美好的背影,暗忖此女无论才学和美貌,均足以与纪嫣然和琴清相比,但显然没有她们的好运道。他蓦地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不与她再接触,因为他已对她生出敬重之心,故不忍因敌对的关系而伤害她。虽然她成功惹起嫪毐对自己嫉忌之心,他亦无心计较。嫪毐要怎样对付他就任他怎样好了。

第 八 章 黑龙出世

    返回乌府,项少龙心中仍不时浮起石素芳这个奇怪的女子。滕翼、荆俊、乌果、赵大四人正和纪嫣然在商议,人人神色凝重。

    纪嫣然见夫君这么乖,肯在初更前回来,露出一丝笑容道:“我们正在研究如何把潜来行刺政储君的刺杀团找出来,若任由他们行动,太危险了。”

    滕翼皱眉道:“问题是我们不能把事情公开,只可以暗中去做,愈少人知道愈好,否则国兴的身份会暴露出来。”

    荆俊冷哼道:“我不信任国兴。”

    纪嫣然抿嘴笑道:“我们也不会轻易相信国兴,但总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证实自己的话。”

    项少龙在荆俊旁坐下,笑道:“这叫弃暗投明,改邪归正,浪子回头金不换。小俊要记着宽恕比仇恨需要更大的勇气和爱心。”

    众人哪听过这类词句和说话,呆了起来。

    纪嫣然欣然道:“夫君大人今晚心情不错,是否得到石素芳的青睐?”

    项少龙想起石素芳,道:“石素芳只可以奇女子去形容,我看她对男女之情没有半点兴趣,她喜爱的是庄周,不屑于自己的歌艺,对事物有深刻独到的看法,弄得嫪毐像老鼠拉龟、无处着手,没趣之极。而小弟则敬而远之,报告完毕,才女满意吗?”

    听他说到“老鼠拉龟”,纪嫣然早笑得喘不过气来,荆俊等无不莞尔,不过对项少龙层出不穷的新词妙句,他们早习以为常。

    乌果叹道:“有谁比项爷的说话更生动?幸好我随项爷久了,拾了点牙慧,成功把小薇薇追上手,不负荆爷之望。”

    项少龙这才晓得乌果追求周薇,原来有荆俊在后面,转向赵大道:“你和一班兄弟在咸阳过得写意吗?”

    赵大露出感激之色,点头道:“我们从未尝过这么风光的日子,只要亮出项爷的名堂,仲父府的人都要给我们面子,芳夫人又让我们挑选美姬,成家立室。唉!夫人太早离开我们哩!”说到赵雅,眼睛红起来。

    滕翼怕勾起项少龙的伤心事,岔开话题道:“我们决定把一批人调入咸阳,负责找寻这批危险的死士。另外又通知昌文君,要他立即把事情报上储君,后天是春祭之期,我怕敌人会在春祭趁储君离宫时下手。依照惯例,到渭水的路线早经拟定,不能更改,刺客若要杂在夹道欢迎的民众内,是极难被发现的。”

    项少龙忽地虎躯一震,想起自己在二十一世纪时曾多次保护政要,可说是反恐怖行动的专家,在此事上岂非可学以致用,大派用场?众人见他神情古怪,还以为他想到什么惊人的事,愕然看他。

    项少龙无意识地挥挥手,兴奋地道:“这次春祭的保安措施,由我全权负责,明天早朝后,小俊陪我去视察出巡往春祭地方的路线,让我们和来自各国的刺杀精英,各师各法地正面大斗一场,看看谁有更高的神通。”

    见众人呆瞪着他,项少龙微笑道:“蒲鶮此招最毒辣处,是假若储君在赴春祭场时出事,我和昌文君将是杀头之罪,一石数鸟,照我看蒲鶮的厉害处,绝不下于吕不韦,只是欠了点运气,像我和管中邪那次决战般,押错成蟜吧!”接着站起来伸个懒腰道:“今趟他们仍是欠缺运气,乃是因遇上我项少龙。”

    次晨项少龙如常在鸡鸣前起来练刀,然后到王宫去,由于特别早了点,所以争得少许时间,往见小盘。小盘或许是秦室历来最勤勉的君主,一边吃早点,一边听李斯的报告,以应付一会后的廷议。

    见项少龙到,小盘忙免去礼节,着他坐在下首处,肃容道:“蒲鶮和杜璧真斗胆,竟敢对寡人图谋不轨,国兴将功补过,大将军看看该怎样赏赐他。”

    项少龙与李斯对望一眼,笑道:“微臣还是欢喜储君唤我作太傅,唤微臣作大将军,好像要随时带兵打仗的样子。”

    秦国内,恐怕只有项少龙敢这样和小盘说话。

    小盘哈哈笑道:“只要见到太傅,寡人愁怀尽去。”转向李斯道:“李卿!给太傅看看我们应黑龙而发的新币。”

    李斯欣然把新钱币送到项少龙几案上。项少龙拿起一看,钱作圆形,中间有圆孔,文为半两,隐见抽象的龙纹,却与心中的龙有颇大的分别。

    李斯退回席去,叹道:“纪才女确是名不虚传,其改朝换制的建议书,不但切实可行,还顾及整个政治经济的革新,且订下进行的日期,轻重缓急,无不恰到好处,绝不扰民,请告诉才女,李斯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盘显然极宠李斯,笑道:“李卿太谦让了,整个建议李卿亦出了很多力,与纪太傅同样立下大功。”

    李斯忙跪叩谢恩。

    小盘沉吟片晌,对项少龙道:“这次刺客来咸阳,太傅有什么方法应付?”

    项少龙欣然道:“储君放心,贼子唯一可乘之机,是趁储君明天祭河神时行动,以有心算无心。但现在既让我们得悉此事,整个形势扭转过来。微臣会与昌文君紧密合作,粉碎敌人的阴谋,保证储君不损半根毫毛,还可让六国有份参与此事之徒,认识到我们的手段。”

    小盘对他敬若神明,大喜道:“有太傅负责此事,寡人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项少龙道:“但储君须答应明天将由微臣全权处理,否则妙计难施。”

    小盘哈哈笑道:“那寡人明天便做太傅一天的下属,任凭太傅吩咐。”

    李斯感受到两人间毫无怀疑的信任和真诚,露出会心的微笑。早朝开始得无风无浪,但到吕不韦提出要把盐铁官一分为二,立即引起激烈的争论。项少龙听了半天,勉强明白个大概。原来在孝公以前,秦国几乎所有工商业均由官府垄断,但由于社会生产力的迅速发展,经济结构方面发生深刻的变化,最重要是私人经营的崛起。为了应付局面,秦室成立官署机构,分门别类去管理各种工商业,其中最重要的是盐铁官,分别关系到民生和军事两方面的问题。随着秦国的扩展,东方一些先进的冶铁中心,逐一落入秦人之手,盐铁宫事务日趋繁重,更有走私盐铁以谋暴利的情况,兼且盐和铁基本上是两不相干的事,吕不韦故有此议。问题在吕不韦的提议主要是想起用他的人来负责秦国经济军事的两道命脉,所以昌平君、李斯等出言拖延,好等黑龙出世,借势一举把两个职位囊括过来。拖延自比反对容易,最后仍是没有定论,小盘下令再作研究,早朝就此结束。项少龙离营回署,滕翼和荆俊整装以待,候他去探察明早小盘出巡的路径。

    项少龙道:“情况如何?”

    滕翼道:“国兴刚来报到,乌果陪他去见其他将领头目,据他说对刺客一事,仍未有眉目。”

    荆俊道:“我和昌文君商量过,他说可随便找个藉口,例如有内侍偷了王宫的东西私逃,把全城封起来逐家逐户搜索,自商鞅的连坐法生效,知情不报者罪同,应该很容易把有问题的人找出来,但若这些人躲在杜璧的将军府又或某些大臣府内,当有一定的困难。”

    项少龙道:“千万勿要轻举妄动,我们要装出对此事完全不知情的样子,更要教国兴不要去侦察,以免打草惊蛇。”

    滕翼笑道:“三弟对明天储君的安全问题,似乎很有把握呢?”

    项少龙微微一笑,把赵大找来,吩咐他依言去通知昌文君和国兴,与滕翼和荆俊出发上路。离开咸阳城,沿官道往渭水上游进发,见草原小丘,无穷无尽地伸展,连结苍穹,不由精神一振,溜目四顾,一时差点忘掉此行的目的。碧绿的小湖与青葱的绿草,流光溢彩,清丽迷人。草原上不时见到牧人赶着一群群的牛羊和马,使大地充满生气和热闹。

    滕翼指着一座长满树木的小石丘道:“若藏身其上,暗置强弩,可射中由官道经过的任何目标。”

    项少龙由迷人的景色惊醒过来,吩咐荆俊在帛卷上记下各处可供刺客利用的战略地点。虽是午后时分,但当来到穿越密林的路段,晨雾仍未尽散,空气中水分充盈,视野有点模糊不清。

    滕翼色变道:“看天气明日将有大雾,对我们非常不利。”

    项少龙淡然道:“我看却并非完全无利,至少我们知道敌人该趁去程之时雾最浓的一刻下手,而不会拣选回程,其次是雾大有利于黑龙的出世。”

    荆俊崇慕地道:“三哥显是胸有成竹。”

    项少龙欣然道:“我的两位好兄弟,你们听过误中副车的故事吗?”

    滕荆愕然齐声道:“误中副车?”

    项少龙想起“误中副车”发生在小盘成为秦始皇之后,张良以力士运巨石锤错车子,忙补救道:“那将是明天会发生的事,只要储君躲在另一辆车内,我们可安心把敌人引出来,加以歼灭。”

    滕荆两人同时叫绝,至此再无心情察看沿途地势,虚应其事一番,到渭水与正在那里负责操演黑龙的纪嫣然会合,一起返城去。

    回到乌府,已是黄昏。踏入大门,陶方通知他伍孚刚来了,正在东厅等他。

    纪嫣然半认真地道:“刺探的人来了,不过勿要随他到醉风楼去,莫忘你两晚没有陪伴我们,再不早点休息,看你哪还有精神去应付刺客。”

    项少龙哂道:“就算我有足够精神,也不会浪费在那些女人身上,我项少龙早拥有全个天下,除却我的娇妻们外,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使我动心。”

    纪嫣然甜甜一笑,放他去了。

    到了东厢,看到伍孚等得坐立不安,心中好笑,迎上去道:“伍楼主实不该来的,说不定会给嫪毐和吕不韦的人怀疑呢?”

    伍孚早备好说词,谦卑道:“项大人放心,小人非常谨慎小心。”

    坐下后,伍孚低声道:“储君知道那事后,有什么反应?”

    项少龙心中好笑,淡然道:“当然是龙心大怒,但碍在太后份上,只能暗中提防,待找到证据,才与嫪毐算帐,那时看太后怎样护他。”顿了顿道:“储君对楼主的忠义,非常欣赏,正考虑怎样赏你。”

    伍孚大喜道:“只要可为储君和项大人办事,小人便心满意足,绝不会计较赏赐。”

    项少龙故意道:“不若弄个职位让楼主过过做官的瘾吧!但你的醉风楼却须交给别人打理,因为从没有当官的人可兼营妓院副业的,说出来也不好听,况且楼主早赚够了!”

    伍孚喜翻心儿,眉开眼笑道:“那只是件小事,蒲爷一直想买我的醉风楼,如若事成,小人把卖出的钱分一半给大人,小人知项大人不会把些许钱财放在眼内,只代表小人一点心意。”

    项少龙暗忖这个礼也算重了。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伍孚此子其实是想处处逢源,那无论何方得势,他亦可得到利益。有了这样的理解后,便觉得这“小人”不是没有利用的价值。尤其当明天黑龙出世,必会震惊朝野,此长彼消下,小盘声望剧增,像伍孚这种看风驶舵的人,自该明白该靠向哪一方。

    伍孚又谄媚道:“项大人若对小人楼内哪位姑娘有兴趣,只要一句话,小人立即把她送来侍候大人,即使美美我也有办法。”

    项少龙讶道:“你不怕吕不韦吗?”

    伍孚叹道:“怕都没法子,美美现在以死威胁,不肯作吕不韦的姬妾。当然啦!若我有美美的姿色,亦不肯嫁入仲父府去。”

    项少龙大感意外,原来单美美只是畏于吕不韦的权势,而非心甘情愿随他,登时恨意全消,涌起怜意,问道:“吕不韦怎样处理此事?”

    伍孚苦笑道:“他有什么办法?不就是对我威逼利诱。可怜嫪毐又对我诸般威吓,小人夹在其中,晚上没有一觉好睡,项大人只须看看我的样子便清楚。”

    项少龙细察他脸容,果是两眼陷而黑,非常憔悴,微笑道:“既知如此,何必当初?吕不韦何有人性可言,但楼主却偏要帮他来骗我,是否自寻烦恼?”

    伍孚先是呆了一呆,接着脸上血色尽退,颤声道:“我不明白大人的说话。”

    项少龙微笑道:“莫傲也骗不到我,伍楼主自问比之莫傲高下如何?”

    伍孚扑跪地上骇然道:“项大人误会小人,若小人有欺骗……”

    项少龙截断他道:“千万不要又生又死的誓神劈愿,否则说不定我会替天行道,还你公正的誓愿。”

    伍孚惨然道:“请相信小人,小人真的……”

    “锵!”

    百战宝刀离鞘而出。伍孚吓得滚了开去,满额豆子般大的冷汗,脸若死灰。

    项少龙好整以暇把宝刀放在身旁几上,若无其事轻松地道:“实不相瞒,吕不韦和嫪毐身边均有我布下的人,所以本人方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只要楼主再说一句谎话,我项少龙就拿这刀把你的头斩下来,拿到闹市示众,犯的当然是欺君之罪。”

    伍孚发呆半晌,颓然道:“小人服了!”

    立春日。天尚未亮,咸阳城大部份的子民百姓,人人换上新衣,扶老携幼,往渭水上游处参与盛大的春祭。道上络绎不绝,却是井然有序。在滕翼、荆俊、国兴三人指挥下,都骑军全体出动,沿途守卫,维持秩序。所有可偷袭路上车队的掣高点均有人把守,戒备森严。若有刺客,只有利用道旁的林木掩护来进行刺杀行动。朱姬、吕不韦和一众公卿大臣,天尚未亮便到王宫与小盘会合,先在祖庙祭祀先王,乘舆出发。小盘在昌文君和一众禁卫高手的掩护下,依计没有坐上插有王旗的华丽马车,化身成其中一名禁卫,混在大队中出发。王舆内换上假扮小盘的荆善,此子身手的灵活可媲美荆俊,实为应付突变的最佳人选。项少龙还怕他有失,特别在马车厢壁内加上铁板,像二十一世纪的避弹车。大队开出宫门,出城后沿渭水而上。人民夹道欢呼,表示对君主的和爱戴。两队分别有近百多人的禁卫军,牵着恶犬,徒步在官道两边的山野密林,先作地毡式的搜索,防止敌人藏身林内,发放冷箭。乌家战士则化装成平民,杂在众人间,像二十一世纪的便装密探般监视群众内可疑的人物。项少龙策骑在王舆之后,不断指挥禁卫的行动,把二十一世纪学来的一套,发挥得淋漓尽致。在大队禁卫军开路下,王舆领先而行,所到处群众纷纷让路,跪地叩拜。车队两旁由两行禁卫保护,外一排手持高盾,内一排备有弩箭,在防守上可说无懈可击。项少龙堕后十多个马位,与小盘、李斯、昌文君等并骑而驰。

    小盘欣然望着左方山丘上的都骑正向他们打出表示安全的旗号,欣然道:“太傅的布置,教寡人大开眼界。”

    李斯笑道:“任刺客三头六臂,照我看亦要无从下手,知难而退。”

    项少龙望往上方,看着缭绕空际的晨雾,微笑道:“敌人既是精心策划,必有应变之法,照我猜主要的突击会来自上方,只要攀上树顶,可以矢石一类的武器突袭攻击,假若我们没有准备,在混于群众里的刺客支援下,又有明显的目标,他们说不定真能得手呢。”

    小盘、李斯和昌文君望往没入迷雾里的树顶,无不心中生出寒意。

    项少龙续道:“前面有个云杉林,无论下手或逃走,均为最理想的地点,若要动手,该是那处。”

    小盘大感刺激,眼中射出炽热的光芒,反是李斯和昌文君紧张起来,再没有兴趣谈笑。项少龙暗忖秦始皇毕竟是秦始皇,胆量比一般人大得多。一夹马腹,往王舆追上去。

    先头部队开进云杉参天的官道内。雾气更浓,视野到十多步外开始模糊不清。大队未至,鼓乐声首先传来,民众纷纷拜倒路旁,候车马经过。欢颂声中,王舆开进林内。禁卫们早得吩咐,打醒精神,准备应付突然而来的袭击。项少龙反平静下来,眼睛找到混在群众内的乌果,交换个眼色,知他没有发现,并不奇怪。敌人若没有伪装的本领,根本不用来。当一批高手下了死志,要决定行刺某一目标,将成为一股可怕之极的力量。

    项少龙向四周的铁卫发出命令,乌言著等立即散开少许,追在王舆后,提高警惕。半里长的林路,像世纪般漫长。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到林木逐渐稀疏,快将出林,仍未有刺客出现。渭水流动的声音,在前方隐隐传来。接着前方豁然开朗,大河在前方流过,雾气只是薄薄一层的似为大地蒙上轻纱。

    项少龙正松一口气,异变突来。奇异的鸣声起自道旁,项少龙仍弄不清楚是什么一回事,护翼王舆的禁卫纷纷掉下马来,接着是速度惊人的硬物猛撞在车厢壁上的可怕响音。驾车的御者不知给什么可怕武器连头都劈去,倒下车来,拉车的八匹马浴血倒地。车厢外壁碎裂飞溅,声势骇人。道上的群众立时乱成一团,四散奔逃,一时哭声震天,敌我难分。

    项少龙大喝一声,拔出百战宝刀,朝前冲去。几个人由道旁扑出来。“轰!”的一声,其中一人以重铁棍硬把车门捣开,此时最接近王舆而未有伤死的禁卫仍在十步之外。“呀!”其中一个想冲往车上的人面门中箭,仰翻地上。众铁卫弩箭齐发,偷袭者纷纷中箭毙命,只其中两人翻身往后,没入疏林内,避过弩箭。

    项少龙等围了过去。十多道人影分由两旁逃走,朝渭河奔去。蹄声轰鸣中,众卫狂追而去。

    项少龙来到被撞开的车门旁,大叫道:“稳定群众!”

    众人依令执行,项少龙瞥往车内,荆善探出再没有半点血色的脸孔,咋舌道:“幸好嵌了钢板,否则小子再没有命。”

    项少龙定睛一看,只见地上散布十多片圆形的铁轮,锋缘又薄又利,闪闪生辉,不过此时都崩开缺口。再望往倒在车旁地上血泊内的近三十名禁卫,无不当场毙命,怵目惊心,破裂的盾牌散布道上。这种以臂力掷出的圆轮,比弩弓的杀伤力更惊人,盾牌竟不起作用。再看马车厢壁,木板碎散,露出被撞凹的铁板,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其中两个铁轮飞进车内,反撞时割开荆善的甲胄,幸好只是割损少许皮肉。大队停下,受惊的群众被赶到一旁,远离现场,由乌果负责察查,看看是否有刺客混在其中。小盘等来到项少龙旁,见到劫后的惨况,大感骇然。此时昌文君遣人来报,刺客跳进大河里,游往对岸,只击毙三个人。项少龙跳下马来,检视被射杀的四名刺客,每人至少中了三箭,当场殒命,没有什么可供追查的线索。

    王龁、王陵、嫪毐、吕不韦等公卿大臣这时慌忙赶到,见到荆善由车内走出来,大感愕然。

    小盘脱掉头盔,露出龙颜,脸寒如冰地对管中邪道:“立即给寡人搜城,若再有凶徒留在城内,你这都卫统领就不用当了。”目光落在遍地的尸身上,惨然道:“给寡人厚葬抚恤!”

    不忍再看,拍马朝春祭场驰去。虽是发生刺杀惨剧,但大部份人都不知道这处出事,气氛依然热烈。当小盘、朱姬、吕不韦和一众公卿大臣登上祭台,鼓乐喧天而起,分布在左岸近十万群众,伏地齐声高呼“万岁”!滕翼和荆俊指挥都骑,负责维持秩序。自商鞅变法,战国七雄中,要以秦人最守规矩和听话。纵是这种场面,仍是秩序井然。项少龙等因有“前车”之鉴,怕再有刺客混在群众内,筑起人墙,把所有人隔在安全的距离之外。

    雾气趋浓,在大河上凝结不散,令人感受到大自然神秘迷离的一面。在台下的项少龙留心观察台上杜璧和蒲鶮的表情,只见两人虽神情如常,但却不时有些显示内心不安的小动作,知道两人对刺杀失败,正不知所措,茫然若失。

    “蓬!”小盘接过火把,燃着台上巨鼎内的火种,烈焰冲天而起,烟屑送上天空,没入水雾里。全场肃静无声。小盘展开祭文,朗读起来。他昂然而立,气度沉凝,确有君临天下的威仪。

    滕翼来到项少龙之旁,低声道:“听说小善差点没命,想不到刺客如此厉害。”

    项少龙犹有余悸道:“若目标是我,恐怕我早没命了,谁想得到对方竟有如此可怕的武器。”

    滕翼凝望迷雾锁江的渭河,完全看不到对岸的情景,推他一把道:“来了!”

    项少龙本来什么都看不到,给他提醒,溜目四顾,果然发现河水不知给什么搅动,竟开始翻腾起来,煞有气势。近岸的人开始发觉异样的情况,骇然指点。台上吕不韦等人人目瞪口呆,不明所以地朝河水看过去,站在较后的群众纷纷翘足观看,小盘朗读祭文的声音渐被哄乱人声盖过。蓦地一条黑黝黝的龙尾在雾中深处探出水面,冒上近半丈,猛地拍回水面,溅起漫空水花,浓雾竟像给拍散了。项滕两人想不到纪嫣然会来此一招,其生动处比之以前初演时的“死龙”,实有天渊之别,齐吓一大跳。岸上群众和台上的将领大臣为之骇然大震,哗声四起。更有人吓得双膝发软,或跪或坐,倒在地上。众卫仍是惊魂未定,慌忙拦在小盘身前,更有人拔剑弯弓。

    小盘大声喝止,喊道:“水出神物,不得妄动,违令者斩。”

    昌文君等当然制止诸卫,以免“发生惨剧”。河水旋又平静下去,十多万君民,人人屏息静气,呆瞪湖面。倏地惊叫连起,只见在浓雾深处,见首不见尾的黑龙再现神踪,载浮载沉,翻波激浪,好一会后没进水里去。

    项少龙等一齐喊破喉咙的叫道:“黑龙出世,天降神物,我大秦得水德以兴。”昌平君带头先跪下来,接着人人学他跪下,连吕不韦、管中邪等也被现场激烈的气氛感染得跪下去。沿河近五里的岸边,全是对江膜拜的人。最后只得小盘一人昂然立在台上,面对大河,高举双手,形像突出至极点。在万众期待中,黑龙又再出现。

    巨大的龙头,在小盘前三丈许处冒出来,又再沉下,如是者三次之后,整条龙浮上了水面,长达十多丈,尾巴不住拍打河水,看得人人胆颤心惊。黑龙忽地发出石破天惊的吼叫声,连项少龙等明知只是多人齐声喊叫的效果,亦为其神似而叹为听止。黑龙两眼突然喷出火焰,向小盘叩头般把龙头上下摆动三次,然后施施然没入水里。

    王龁乘机大叫道:“水出祥瑞,储君万岁。”

    众人回过神来,齐喊:“黑龙万岁!储君万岁!”

    欢呼声潮水般起落涨退,山鸣谷应,十多万人沸腾起来,气氛热烈至极点,黑龙却再没有出来。吕不韦、管中邪、杜璧、蒲鶮、嫪毐等人面面相觑,瞪目以对,一时间不知该怎样去看待眼前令人惊心动魄的异事。

    打铁趁热,朝内朝外对黑龙祥瑞甚嚣尘上之际,在小盘返宫途中,纪嫣然扮作闻风赶来,向小盘拦路献上邹衍的《五德终始说》。戏剧性的拦途献书掀起另一番哄动,此时朝臣和人民的情绪再也不受任何人控制。一批批的朝臣将领主动入宫参见小盘,宣誓效忠,咸阳城鞭炮处处,人民在街上歌舞欢呼,轮番到王宫大门外跪拜。在项少龙的提议下,小盘把王宫的阅兵场开放,还三次出来接受民众的欢呼。保安当然是严密至极点。吕不韦和嫪毐措手不及下,虽心中怀疑,亦束手无策。黑龙的出现,比十套《吕氏春秋》加起来的威力更凌厉,小盘的声望一下子提升至前所未有的巅峰。

    当日未时末申时初,王绾、昌平君、李斯、王龁、王陵一众重臣大将入宫见小盘,建议秦室正式采用邹衍的《五德终始说》,作为国书,并请正式策封纪嫣然为尊贵的“女师”,负责起草改朝换代、以应祥瑞的“新政”。整件事的策划者项少龙,想不到黑龙的威力如此厉害,连很多本投向吕不韦的朝臣,亦改而投向小盘。小盘立即召开临时朝会,在廷上由纪嫣然宣读新政。廷内文武百官,人人神色兴奋,吕不韦和朱姬却是惊异不定。不过在这种被蒙上神秘迷信色彩的气氛里,谁都不敢忤逆得到天命的小盘。

    美绝人圜的纪才女穿上华丽暗金纹的黑色长服,头戴高冠,宝相庄严的首先宣布渭水为“德水”。由于渭水乃黄河的一截河道,换言之整条黄河都变成德水。因冬季属水德,故以冬季开始的十月份为岁首,作为一年的第一个月。接着是“色尚黑”。五行配五色,水为黑色。于是服饰、旌旗改以黑为主色。跟着是“度以六”。五行水与术数之六相应,故以后各种器物用“数六”以为度。例如符、法冠皆六寸、而舆六尺。六尺为步,乘六马。

    项少龙眼看着由自己一手策划出来的盛事,激动得头皮发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此事对秦王朝的深远影响,也在中国历史上留下千载不灭的痕迹。秦统一中国后,分天下为三十六郡,正因三十六乃六的自乘数。又如迁天下富豪于咸阳的数目为“十二万户”,十二万正是六的两万倍。最后是最关键的改政,借纪嫣然之口,实行李斯精心构想出来的“三公九卿”制,以强化小盘的中央集权。把以前因吕不韦弄权而导致的官制紊乱,王令难行的局面扭转过来。表面看去,大多数人仍能保持本身的权力,嫪毐甚至权力大增,但暗里却成以嫪毐制吕不韦之势,而小盘则再次抓牢兵权和财政。

    吕不韦仍任丞相,昌平君改左丞相为太尉,冯劫当上御史大夫,合称三公。三公职权分明。丞相乃文官之长,上承君主命令,掌金印,佩紫绶,协助秦主处理全国政务。等若变相否定吕不韦充满摄政大臣意味的“仲父”身份,丞相并非是作为君主的对立体而出现,而是处处上承君王的旨意,加强王权的权威性。

    昌平君的太尉则是协助小盘掌管全国的军务,使秦国的军队有了统一的指挥,无形中削掉蒙骜、杜璧等对属下军队的自主权。改革等若把以前左丞相一职和大司马结合,又等若把徐先和鹿公两人的权力并为一职,通过昌平君,小盘可以直接控制天下最强大的秦军。此职同是金印紫绶。

    三公之末的御史大夫更是李斯的超级脑袋呕心沥血构思出来削吕不韦权力的妙策。表面上,御史大夫似是李斯以前的长史,为小盘处理一切奏章命令,只多了监察臣下的职权。但当纪嫣然详述职权,指明举凡丞相有权处理之事,御史均可过问,而御史监察之权,却非吕不韦丞相所有。于是变成以御史大夫牵制丞相,明捧暗削地减低吕不韦的影响力。冯劫以前掌管律法,为人公正不倚,由他来担当此职,无人敢作异议。由此可看出小盘用人精到之处。

    嫪毐则由内史升为九卿之首的奉常,掌管宗庙礼仪,下有太乐、太祝、太宰、太史、太卜、太医和六令丞。这是个位高但却没有实权的职位,最适合嫪毐“假阉宦”的身份,同时给足朱姬面子,以免惹起她的反感。

    嫪毐原本的内史一职,由嫪毐的兄弟嫪肆替上。小盘从项少龙处得知此人不学无术,只是个好鱼色的庸材,故一点不担心他。况且内史一向只管都城三大军系与王宫的文书往来,要作恶也作不出样子来。

    昌文君当上九卿次席的郎中令,负责整个都城的防务,换言之禁卫、都卫和都骑三军变成他的统属。其他卫尉、太仆、廷尉、典客、宗正、治粟内史、少府七卿中,以廷尉、治粟内史和少府三职最重要,分别由李斯、王绾和蔡泽出任。李斯等若连升数级,掌管全国的刑罚司法,为全国最高的司法官,下有正、左、右三监。嫪毐的客卿令齐和茅焦分别坐上左、右监之位。治粟内史是财务大臣,负责全国赋税和财政开支。少府管国内工商业,亦是要职,像蔡泽这种重臣,小盘不得不好好安抚他。

    对外战争方面,王龁、蒙骜、王陵和王翦被策封为四大上将军,而项少龙、安谷傒和杜璧三人仍为大将军,只有他们七个人有率领大军征战的权力。这是个含有妥协性的政治改革,最得益的是小盘,其次是嫪毐,吕不韦却如哑子吃黄连,有苦自己知。但因现在朱姬和王绾等一众大臣小盘,吕不韦惟有黯然消受。黑龙此一着天马行空般的奇兵,加上接踵而来的“拦途献书”,一下子把吕不韦从权力的极峰至少摔下几级,以后再不能像以前般只手遮天,为所欲为。小盘宣布退廷,群臣高呼“万岁”,接着人人赶回家去,沐浴更衣,好参与今晚在王宫举行的春宴。而立冬日也成为秦国的新年。

    项少龙本想溜走,却给升了官兴奋得要死的李斯硬扯他去见小盘,纪嫣然却没他们好气,自行返家。今趟虽未可言全胜,却是天大的转机,王龁、王陵、昌平君、昌文君等情绪高张,拥着大功臣项少龙入内廷见小盘。小盘见众人来到,由龙座走下来,两眼感动得红红的。

    项少龙有点神智迷糊的看着小盘龙行虎步、气势迫人的朝他走来。忽然间他感到小盘非常陌生,但又亲近得像自己的儿子。那种极端相反的感觉,激起他无比奇异的情怀。尚有几年,小盘便要加冕为王。而他与未来的秦始皇的关系,将要画上休止的符号。他是不能不走,因为他不想沾染六**民的鲜血,对战争他已深感厌倦。

    小盘的实际年龄是十九岁,完全具备一代霸主高踞众生之上的威仪和气概。他虽比项少龙矮大半个头,但肩宽背厚,手足粗壮,方面大耳,尤其是一对龙目,项少龙被他望来时都感心寒。以前的徐先、鹿公在知道他不是吕不韦的孽种,立即死心塌地;现在的王陵、王龁对他矢志效忠,自非无因。盖小盘正是那种天生具有服人魅力的政治领袖。可想见当他正式加冕为王,将更不得了。

    小盘来到项少龙身前,一把紧执着他双手,喜叫道:“太傅啊!我们成功了。”

    李斯等围着两人,高声道贺,人人都有点胡言乱语。一直以来,君主和权臣的斗争,鲜有可在不动干戈下完成的。但正因耍出黑龙漂亮的一招,立即把吕不韦辛苦经营多年的势力削减大半,又把他可能暗中策划的叛乱粉碎。如此兵不血刃的取得骄人成果,谁不感动莫名。在现今的情势下,要举兵作乱,根本是没有可能的,咸阳的平民定会起义来小盘,更不要说一向忠于王室的军队。

    项少龙微笑道:“臣下也好该休息一下,请储君赐准。”

    小盘叹道:“寡人虽是千万个不情愿,只好如太传所愿,不过一旦有事起来,太傅定要回来助我。”

    项少龙如释重负道:“文有昌平君和李廷卫,武有两位上将军,储君看着办吧!”

    众人哄然大笑。因项少龙等若说,没有事最好不要来烦我。

    李斯笑骂道:“项大人不要笑在下,在项少龙跟前,李斯永远是你由赵国回来时在城外初遇的李斯。”

    小盘道:“太傅准备何时回牧场暂休?”

    听到他特别在“暂休”两字加重语气,各人均露出会心微笑。

    项少龙反手握紧小盘的双手,感到两人的血肉连结在一起,答道:“待扫平邱日升的武士行馆和小俊成婚后,我便回牧场去,依储君之言暂休,该仍有十多天会留在咸阳。嘿!我要回家沐浴更衣,好参加今晚的春宴。”

    小盘依依不舍放开项少龙的手,感触道:“我嬴政之能有今日,实拜太傅所赐。”

    以他一国之君的身份,肯说出这种话,众人无不动容,只有项少龙明白他意之所指。当日只知调戏婢女的顽童,谁想得到竟是日后一统天下千古一帝的秦始皇?

    宫门外挤满来“朝圣”的群众,见项少龙出来,立即欢呼四起。蹄声响起,国兴领着一队亲兵,由旁边冲出来,隔远向他施礼。项少龙见国兴一身军服,像变成另一个人般威风凛凛,不禁记起荆俊初穿官服的样子,心里不由对国兴多生几分亲近的感觉。

    国兴来到他旁,陪他往乌府驰去,低笑道:“卑职在门外等了一段时间,刚才嫪毐和吕不韦分别出来,群众都大喝倒采,气得两人脸都黑了。但项大将军出来,却博得最多的采声。”

    项少龙看着穿上新衣的小孩在道旁放掷鞭炮和互相追逐,心情前所未有的闲适舒畅。小盘终于稳固他的王位,以后只有他找人算帐,像吕不韦、嫪毐之徒,适堪配作给他练拳的对手。

    国兴道:“项爷请相信小人,小人以后是死心塌地跟定大人。”

    项少龙听他改变口气,摆出家将的姿态,欣然道:“十来日后我会返回牧场,由小俊暂代我的职位,你好好跟着小俊干吧!这是你和他最佳的修好机会。”

    国兴点头答应,压低声音道:“那些刺客有五个人逃出来后,到了杜璧的将军府去躲避都卫的搜捕。听邱日升的口气,他们会化作我们武士行馆的人,今晚去参加春宴。”

    项少龙奇道:“难道他们以为今晚还有机会行刺?又或不知道入宫赴宴者是不准携带武器的吗?”

    国兴道:“邱日升还没这么大胆,只是希望借这批人来重振行馆的威风。”

    项少龙淡淡道:“也好!就让我今晚落落邱日升的脸吧!若非碍于嫪毐,今天我就去把他的行馆拆掉。”

    国兴听得心惊胆跳,暗忖幸好自己“改投明主”,否则将是受尽凌辱的其中一个。

    国兴又道:“听说今早单美美想上吊自尽,幸好给人救下来。”

    项少龙现对单美美只有同情而无恼恨,但此事却不宜插手,只好叹一句心有余而力不足。忍不住问道:“单美美的心是否向着嫪毐?”

    国兴神秘地道:“这事恐怕只有她本人清楚,但醉风楼婢仆间流传着一个消息,是单美美真正看得上眼的人是项爷你。”

    项少龙吓了一跳,失声道:“这事定是弄错,否则为何我没有任何感觉。”

    国兴耸肩道:“女人心最难测的,或者是传错吧!”

    这时已到乌府,国兴施礼走了。项少龙想起自己幸福温暖的家庭,立时把单美美的事置诸脑后。

    刚踏入府门,手下告诉他醉风楼的红阿姑杨豫来找他,正在东厅等候。项少龙大感愕然,隐隐猜到该与自杀不死的单美美有关,心中暗叹。他差点想使人去把杨豫遣走,但终硬不起心肠,矛盾地挣扎一番,到东厅去。

    美女洗尽铅华,身穿素服,样子比她浓妆艳抹更顺眼,虽比小上前晚的石素芳,但其清秀之色已属罕有。到现在他仍弄不清楚这位欢场美女心底内的玄虚,她是否只因屈于吕不韦的权势,不得不暗害自己?抑或她真的爱上管中邪或许商,甘心为虎作伥。在这充满阴谋诡计的环境里,他早学会不轻信任何人。同时亦学懂以种种手段去对付敌人,例如伍孚和国兴。

    杨豫见他来到,大喜离座迎来。项少龙真怕她纵体入怀,那若给婢仆看到,报与乌廷芳诸女知道,那就跳进黄河德水内也洗不清。人的心理是这样,他去醉风楼胡混,纪才女等可以不知为不见,但若把风流带回家里,将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回事。

    项少龙慌忙施礼,道貌岸然道:“豫姑娘请坐。”

    杨豫乃揣摩男人心意的专家,甜甜一笑,横他大有深意的一记媚眼,退返座内,待项少龙在侧旁坐下,蹙起黛眉,轻叹道:“美美今早上吊自尽,幸好我们一直防她作出蠢事,及时把她救回,但颈项处多了一道可怕的瘀痕,会有好一阵子不可以出来见客。”

    项少龙皱眉道:“豫姑娘来找项某人,难道认为我可为她效劳吗?”

    杨豫道:“妾身也知这样来找项大将军,不给你扫出门外已对妾身非常客气。只是美美和妾身比亲姊妹还要好,其他人又畏惧吕不韦权势,噤若寒蝉。现在咸阳城内,只有大将军一个人不把吕不韦放在眼内,美美和杨豫走投无路,惟有厚颜来求项大人。”

    项少龙苦恼道:“美美不是一向和嫪大人相好吗?现在他权势大增,假若他肯娶美美,而美美又心甘情愿的话,吕不韦该很难反对。”

    杨豫露出不屑之色,呸一声道:“嫪毐算什么东西?充其量只是太后的面首男宠,他出来鬼混可以,一个月前有人送了他两个歌姬,结果给太后派人活生生打死,大将军请说还有谁敢嫁入他的内史府去。”

    项少龙听得愕然以对,想起吕不韦寿筵时朱姬充满妒意的怨毒眼神,整个人寒浸浸的。朱姬变得太可怕了,自庄襄王被吕不韦害死,她的心理便很有问题,但仍想不到她变成这么的一个女人。

    杨豫续道:“何况美美对他只是虚与委蛇,本来她确是迷上了他英俊的外表和风采,但自听过白蕾说及有关他以前丧尽天良的坏事,现在只余下憎厌之心,再无欢喜之情。”

    项少龙心想白蕾定是由韩闯处听来有关嫪毐的恶行,以韩闯的为人,必会添盐加醋,口舌不饶人。

    不过嫪毐亦是“罪有应得”。

    杨豫神情忽转温柔,含情脉脉的瞧着他道:“只有项爷的声誉最好,就算是你的敌人,也说不出项爷做过什么坏事。初时我们是不明白,后来见我们这么一再开罪项爷,项爷仍体谅我们是迫不得已,还和颜悦色相待,我们心中非常感激。”

    项少龙苦笑道:“好人最难做,坦白说,吕不韦要纳美美为妾的事,我实在很难插手,且没有插手的理由。”

    杨豫胸有成竹道:“项爷至少有两个方法可帮助美美,最简单当然是由项爷把美美纳为小妾。不过我也知是强人所难,还会使项爷和嫪大人不和。”

    项少龙叹道:“另一个办法又如何?”

    杨豫咬着下唇道:“助她逃离秦国。”

    项少龙不解道:“助她离国对我可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只要我吩咐下去已可办到,但问题是像她这么动人的美女,到任何一处都会有人垂涎她的美色,岂非逃出虎口又进狼口吗?若遇上盗贼或流氓,她的遭遇更不堪想像。”

    杨豫喜道:“项爷肯点头就成,美美在魏有位仰慕她的王族公子,曾多次派人来求美美到大梁去,只要项爷使人给他送出消息,教他派人到边境来迎接,美美的安全不会有问题。”

    项少龙心中一动道:“那王族公子是谁?”

    杨豫压低声音道:“是以前在咸阳当质子,后来逃回大梁的增太子。”

    项少龙暗忖原来如此。看来单美美并非真的喜欢他,但若成为太子妃,怎都好过当吕不韦的泄欲工具。

    项少龙自己知自己事,绝不能硬着心肠见死不救,苦笑道:“好吧!你教美美在小楼装病,谁都不要见,今晚趁所有人去参加春宴,我派人来把她连夜送走。另外我再遣派快马去知会太子增和龙阳君,唯一要动脑筋的地方,是要布局成美美自行逃走的样子,以免牵累豫姑娘和其他人。”

    杨豫大喜扑入他怀里,眼都红了。

    项少龙骇然道:“若你想感谢我,快给我坐好。”

    杨豫不顾一切在他嘴上重重吻一口,移开少许,热泪泉涌地呜咽道:“妾身和美美衔环结草,仍不足以报项爷不念旧恶的大恩大德。”

    项少龙敢肯定不是另一个陷阱,否则杨豫便是演技派的超级巨星。况且此事自己根本不用亲身参与,想害自己亦无此可能。

    与杨豫商量了联络的细节,顺口问道:“你为何不和美美一道走呢?”

    杨豫忸怩地瞧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垂下螓首,秀脸红红的,神态诱人之极。

    项少龙恍然道:“原来豫姑娘爱上管中邪。”

    杨豫摇头道:“怎会是他呢?他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每次和人家欢好后,立即将人家赶走,说不惯与人同眠,这样的男人,只有吕三小姐会看上他。”

    项少龙哂道:“对吕娘蓉他自然不会这样,我知道了,定是许商那个家伙,他的确长得很好看。”

    杨豫咬着唇皮没有作声,神情却是苦恼和无奈,好一会道:“到哪里还不是一样,假设吕不韦迫我作妾,我只好认命。但美美比我坚强多了。唉!说出来恐怕项爷不会相信,我不愿有任何事欺骗项爷,美美的上吊只是我和美美想出来的假局,好拖延吕不韦。”

    项少龙颓然道:“我已非常小心,仍给你们骗倒。”

    杨豫誓愿道:“现在再没有隐瞒,本来妾身根本不敢奢想来找项爷,但美美却说只有项爷有能力帮她,而且定会帮她,因为她明白项爷是天生侠义的真正英雄。”

    项少龙再次苦笑道:“她看得我这冤大头准确极了。”

    杨豫拭去泪渍,露出迷人的笑容,道:“美美说,若项爷不要她,就把她送走好了,唉!现在咸阳城谁家女子不想入项爷的门?”

    项少龙心叫厉害,像杨豫这类“专业”女性,要讨好一个男人,确是出色当行,叫人明知是假话,仍感到非常受用。至少还有归燕、吕娘蓉,甚至嬴盈都不想嫁给他项少龙。项少龙见时间无多,既要安排单美美逃离咸阳的事,又要赶往王宫赴宴,更怕纪嫣然等误会,忙把杨豫送出门外。杨豫翩然去后,项少龙第一件事是找来赵大,由于他曾随赵雅在大梁住过一段长时间,熟悉当地的情况,让他去负责这件事最合适。单美美开溜,最不幸的人是伍孚,将可迫他进一步靠拢自己,成为另一只在吕不韦集团内的有用棋子。赵大还以为是什么危险任务,听到只是把单美美送往魏境,欣然答应。到项少龙回到后宅,还以为纪嫣然等盛装以待,岂知众妻婢正逗儿为乐,且身穿便服,没有任何去参加春宴的意思。

    项少龙奇道:“你们不去凑热闹吗?”

    纪嫣然懒洋洋躺在卧几上,斜靠软垫,慵倦不胜道:“夫君大人好像忘掉是谁举起龙尾拍打整个早上的德水,又在廷上罚站罚念书罚足整个时辰。本来也想去的,但浴罢忽然失去力气,只想什么都不做,更没有闲情去想夫君大人为何和醉风楼的姑娘闲聊大半个晚上。”

    项少龙既是怜意大起,又是差点给气坏,跪下来在她脸颊香一口,向乌廷芳道:“你们呢?”

    赵致撇撇小嘴道:“嫣然姐不去,我们还哪有兴致?”

    项少龙心中有点明白,举手投降道:“神明可鉴,我项少龙与杨豫往日没有任何私情,今天亦是如此,她之所以……”

    纪嫣然探手掩着他的嘴,笑道:“不要疑心,我们只是闹着玩吧!”

    乌廷芳吃吃娇笑,媚态横生道:“但不去赴宴却是真的,见到吕不韦我便想起……唉!都是不说了。”

    见她神情一黯,项少龙立即想起赵倩和春盈等心爱的人儿,明白她的意思。田贞、田凤两人走过来,把他挽起,服侍他沐浴去了。

    穿着妥当,来到大厅,滕翼和荆俊正和陶方闲聊着等候他。

    项少龙道:“单美美的事赵大通知了你们吗!”

    滕翼点头道:“只是小事一件,能气气吕不韦,害害伍孚,总是乐事。”

    荆俊哂道:“单美美正因看清楚这点,不愁你不答应,不过她真的长得很美。”

    项少龙给他提醒,立时对杨豫打个折扣,自己太容易朝好的一方面设想。

    陶方道:“刚才我见过图先,他问我黑龙是否少龙你想出来的,我不敢瞒他,图先要我告诉你,他真的服你了,这绝计比捅吕不韦两记百战宝刀更厉害。吕不韦回府后暴跳如雷,也猜到我们在装神弄鬼,却全无办法,图先说以吕不韦的性格,可能会铤而走险,教我们更要小心。”

    项少龙心中一懔,颔首受教,因为自己确有点被胜利冲昏头脑的飘飘欲仙,非常危险。

    滕翼笑道:“管中邪抓了一批人,不过据我看都是无辜者,他还想拿这批人去顶罪,却给我们的廷尉大人接收过去,不准他毒打成招,这次管中邪也算失威了。”

    荆俊苦恼道:“我只要见到国兴就心中有气,三哥还偏要我去教他办事,唉!”

    项少龙抓着他胳膀扯他过来,正容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小俊当作做一次好心,给他一个机会吧!”

    滕翼长身而起道:“时间差不多,我们入宫吧!”

    项少龙道:“记得带你的墨子剑,今晚会是好戏连场。”

    陶方讶道:“怎会有这种事?这是大秦的国宴,没有储君点头,谁敢生事?”

    项少龙一拍挂在腰上的百战宝刀,笑道:“我们就是有储君点头的人,好省下异日去挑武士行馆的脚力。”

    滕荆两人终告明白。

    项少龙带头朝大门走去,哈哈笑道:“黑龙出世,乃天命的安排,际此大喜日子,我们提早给邱日升开年如何?”

    滕荆陶三人笑着追上来,与他跨出门外。十八铁卫和滕荆陶三人的亲随早备马等候。四人上马,旋风般驰出大门,望王宫的方向赶去。整个咸阳城笼罩在迷离的夜雾里,诡异得有若鬼域。项少龙想起即可返回牧场享点清福,心情豁然开朗。自赵倩等不幸命丧客地,他从未尝过像眼下般忘忧无虑,再没有像被无形的重担子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项少龙与滕、荆两位兄弟及陶方四人在亲卫护翼下,朝王宫进发,忽地前方蹄声骤起,暗雾中一骑在前方狂驰而来,后面追着十多名骑士,似把长街当作竞赛的走道。

    滕翼大喝道:“来人停马!”

    前面骑士已来至灯笼光映照的范围内,只见他满身鲜血,大叫道:“大将军救我。”

    众人定睛一看,赫然竟是国兴。国兴想伸手勒马,显已不住,侧身由马上堕往左方。

    就在战马煞停,国兴快要肩撞地上之际,弓弦声响,一支劲箭由后边骑士手上发出,准确得难以置信的由国兴后颈透入,前颈穿出,到国兴掉到地面,已成为一具毫无生命的尸体。纵使以项少龙一向的反应迅捷,仍看得头皮发麻、睚眦欲裂。十八铁卫全体掣出弩弓,迅速上箭。

    那批人奔至国兴倒地处,纷纷勒马停定,带头者管中邪正把强弓挂回马背上,大声道:“项统领见到了,国兴畏罪潜逃,下属不得不执行王令,把他射杀。”

    项少龙浑身冰冷,同时涌起滔天怒焰,“锵!”的一声拔出百战宝刀,冷喝道:“管中邪你竟敢当着本人眼前,射杀我都骑副统领?”

    管中邪的亲卫立举铁盾,挡在他面前,形成盾墙。

    管中邪好整以暇笑道:“项统领请勿误会,且听我详细道来,卑职奉有储君之令,追缉今早蓄意刺杀储君的凶徒,竟发觉凶徒由武士行馆馆主邱日升勾结前来咸阳。现在邱日升和凶徒全体落网,由仲父亲自审问,只有国兴拒捕逃走,项统领清楚看到,若认为卑职有失职之处,大可在储君、仲父和太后驾前提出来说。”接着喝道:“给我搬尸!”

    项少龙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大喝道:“不准动他!”

    管中邪占尽上风,大笑道:“项统领有命,卑职怎敢不依,我们走!”

    拍马掉头便去。那批都卫策马缓退十多步后,齐声呼啸,纷掉马头,追着管中邪去了。项少龙等面面相觑,目光最后落到劲箭贯颈,倒毙血泊中的国兴尸身旁。

    陶方叹道:“我们终是低估吕不韦,这一着毒辣之极,不但歼灭武士行馆,同时落了我们和嫪毐的面子;还可把矛头直接指向嫪毐,甚或杜璧和蒲鶮。”

    滕翼肃容道:“吕不韦说不定乘机借此事闹大,对付嫪毐和他的手下。”

    项少龙摇头道:“他绝对动不了嫪毐,小俊你着人为国兴处置身后事,同时保护他的家人,我立即进宫面见储君,看看该如何应付此事。”

    一夹马腹,往前驰出,再不忍见国兴的惨状。一直以来,管中邪虽是他的敌人,但他对管中邪尚存三分惺惺相惜的心意。在这一刻,他只想将他碎尸万段,再没有丝毫可惜的感觉。

    通往王宫的大道上车水马龙,公卿大臣们似像一点不晓得咸阳城刻下的腥风血雨,兴高采烈的往赴春宴。

    抵达宫门,遇上昌文君,后者神色凝重,迎上来道:“储君正要找少龙。”

    项少龙蓦地记起一事,登时汗流浃背,向滕翼道:“咸阳城今晚定是插翼难飞之局,赵大和单美美……”

    滕翼剧震道:“我晓得了!”掉头便去。

    项少龙忙吩咐昌文君派出一队禁卫,跟去保护滕翼,然后入宫见驾。心中对国兴的死仍是难以释然,自己确被胜利冲昏头脑,也不想想在咸阳城内吕不韦的势力是多么庞大。以他的精明,怎会想不到小盘的被刺,杜璧、蒲鶮两人一定脱不了关系。现在吕不韦拿下邱日升,摆明是要对付嫪毐。不过他却清楚知道,或者由历史上早知道在嫪毐公然作反前,吕不韦仍奈何不了嫪毐。与吕不韦对敌,一个不小心,立要吃上大亏。想到国兴刚弃暗投明,却给管中邪活生生在自己眼前射杀,那种愤恨及无奈的感觉,使他恨不得立即尽起乌家精兵,杀进仲父府去。

    小盘此时正在书斋内,和昌平君、李斯、王龁、王陵四个心腹大臣大将说话,神色出奇地冷静,见他来到,欣然道:“太傅免礼。”

    项少龙勉强压下心中波涛汹涌的情绪,在王龁下首坐好,沉声问道:“眼前情况如何?”

    王龁答道:“管中邪刚才对武士行馆发动突袭,常杰和安金良当场被杀,邱日升给他们用棍把右手骨敲碎,行馆的二百多名核心武士全被擒拿,另外还审讯了两名受伤的刺客,证据确凿,使邱日升没得抵赖。”

    对面的李斯道:“那些人被送到我那里去,包括邱日升在内,都一口咬定是嫪毐指使的。由于渭南武士行馆之所以能够重开,全赖嫪毐大力保荐,所以嫪毐这次很难置身事外。”

    小盘道:“我要找太傅,是要大家商量一下,是否正好藉此事除去嫪毐?”

    项少龙心中恍然,小盘虽被迫接受自己安排以嫪制吕的妙计,事实上他对嫪毐鄙屑厌恨至极点,因为嫪毐等若把朱姬由他身边抢走。在很大的程度上,小盘恨不得有机会深深的伤害朱姬,以泄心中怨愤。现在黑龙出世,他再不像以前般那么惧怕吕不韦,所以更觉这想法极具诱惑力。只要他项少龙略一点头,小盘传令下去,比小盘更恨嫪毐的吕不韦会立即派人杀尽嫪毐的家将,真个阉了他,再屈打成招,然后交给李斯的**官处理。朱姬本身并无实力,若小盘不站在她那一方,吕不韦确可为所欲为。

    项少龙沉声道:“嫪毐现在哪里?”

    昌文君答道:“他和大批心腹家将躲进甘泉宫去,太后曾两次派人来召储君,均被储君婉拒。”

    项少龙至此方知形势险恶,事情来得太快,吕不韦肯定早知邱日升与此事有关,故竟拣了春宴举行之前动手,教所有人措手不及。众人目光落到他身上,显是知道小盘心意,故既不敢反对,可能亦不想反对,特留待他说出能左右未来秦始皇的决定的话,事实上项少龙也找不到反对的有力理由。只见小盘龙目生辉,一眨不眨瞪着自己,充满渴望和期待。小盘对他终有异于对其他人,尽管威权日增,最后仍是死心塌地的尊重他的看法。叹一口气,把管中邪当着自己面前射杀国兴的事说出来。众人同时色变。

    王陵大怒道:“太过份了!”

    项少龙冷静地道:“这里没有半个人会为嫪毐之死叹一口气,但我们却不能不思量接续而来的后果。”

    接着向李斯使个眼色,这是要李斯表现他是否够朋友的机会。现在小盘最信任的人,除他项少龙外,当数李斯,其他人都差一截。

    李斯乃极为精明的人,自知项少龙心意,肯定地微一点头,道:“若此刻除去嫪毐,最受打击的当然是太后,若事情发生,太后将威信荡然,再难亲政主事,在那种情况下,只要吕不韦联结朝中大臣,说不定可真的成为辅政大臣,那我们凭黑龙辛苦弄出来的形势,将尽付东流。”

    王龁沉声道:“我们大可推举少龙以太傅身份辅政,尤其少龙今早护驾有功,兼之有黑龙出世,王绾和蔡泽等该知谁是真主,吕不韦要扭转形势,仍是有心无力。”

    昌平君同意道:“没有人比少龙更适合做辅政大臣了。”

    项少龙苦笑道:“储君和诸位看得起我,我自然很高兴,不过吕不韦这次蓦然向嫪毐发难,固是怕我们革除管中邪之职,但亦未必真把矛头直指太后,可见定是另藏祸心,最后目的仍是要对抗我们那条宝龙。”

    小盘沉吟片晌,点头道:“我们既晓得邱日升和杜璧、蒲鶮暗中勾结,吕不韦没有理由不知道,但这次他只针对嫪毐,一句不提杜璧和蒲鶮,其中确有点问题。”

    李斯色变道:“会不会是吕不韦已与杜璧和蒲鶮达成秘密协议,牺牲邱日升以扳倒嫪毐和太后,那只要再……嘿1

    众人同时色变。

    昌文君失声道:“廷尉大人的话绝非没有依据,因为蒲鶮由祭场返回来之时,被吕不韦邀上他的车同座,说不定他们在车内达成协议。”

    这就是政治。尽管看似不可能,但在形势剧变下,敌对的人会因权衡利害而变成合作者。在吕不韦的立场来说,他与嫪毐和朱姬已是势不两立,以小盘和项少龙为首的政治集团更是和他仇深似海。若他不是有蒙骜的实力在支撑他,早连性命都丢掉。但假若他与以成蟜为中心的利益集团结合,声势自然大是不同。

    小盘神色凝重道:“寡人倒没有思及此点。”

    王陵吁出一口凉气道:“自黑龙出世,吕不韦和杜璧等慌了手脚,在力图扳回大势下,这样做毫不稀奇。现今的问题在于我们对嫪毐看不顺眼,是否该乘机放倒他而已?”

    众人眼光再次落在项少龙身上。项少龙开始又感到宿命的无可改变,嫪毐是注定了不会这么快败亡的,所以众人忽然有个这样的想法冒出来。

    对吕不韦来说,成蟜的威望比小盘至少差几条街,杜璧和蒲鶮亦远比不上王龁、李斯和自己等人,所以假若成蟜取代小盘为秦君,就只有被他操控的份儿,而绝无自主之力。由此可见他对小盘这“儿子”已澈底失望。微微一笑道:“嫪毐算什么东西?眼前我们最大的敌人是吕不韦,故暂时最聪明的做法,仍是留嫪毐以制吕不韦,然后再设法清除成蟜等人,那时就毋需愁吕不韦还有什么作为。”

    小盘仍有些不甘心,皱眉道:“我们有什么方法对付成蟜?”

    项少龙笑道:“那还不简单,着他领兵出征赵国,他和赵人的关系将无所遁形。”

    众人同时拍案叫绝。这就是情报的重要,若非项少龙深悉蒲鶮和赵国大将庞暖的关系,便难以想出这条妙计来。

    小盘呆了一呆,接着哈哈大笑道:“没有更简单直接的方法,却须等待时机,现在黑龙出世未久,寡人仍须一段时间去巩固形势。”

    李斯当上廷尉后,身份大是不同,一改以前的韬光养晦,发言道:“既是如此,我们该让嫪毐清楚知道吕不韦要毁了他,那他和吕不韦更势成水火。”

    王陵慎重地道:“此事有利有弊,可以想见太后会由这次事件,清楚嫪毐的力量太过单薄,故会在以后不顾一切为他争取更大的权力。”

    王龁哂道:“无论她如何力争,总轮不到他去当大将军,可以有多大作为?”

    小盘长身而起,众人慌忙肃立躬身。

    小盘意气飞扬道:“寡人立即去主持春宴,项太傅可带一队禁卫,把太后和那假阉宦护送来宫,参与春宴,今天算他气数未尽。”

    接着冷哼一声,迳自去了。众人忙追随左右。项少龙想起要去见朱姬,立感头痛。谁想得到忽然节外生枝,希望自己“放大假”的计划,不要因此而被打乱便可以谢天谢地。

    项少龙领着十八铁卫和小盘最精锐的其中一个五十人组成的禁卫兵团,风驰电掣来到甘泉宫外,一队都卫横里冲出,拦着去路。项少龙早知管中邪会着手下包围甘泉宫,拔出百战宝刀,大喝道:“谁敢阻我项少龙。”铁卫禁卫一声呐喊,掣出盾牌、弩弓、长矛,组成阵势,把项少龙护在正中,弓矛前指,疾冲过去。都卫哪敢反抗,鸡飞狗走,散往两旁。甘泉宫的吊桥升起来,宫门紧闭。项少龙等来到护着宫城的小河旁,勒马停定。

    管中邪领着许商和五、六十名都卫迎上来,前者冷然道:“项统领不是去参加春宴吗?”

    项少龙想起国兴,恨不得一刀把他杀掉,待他来到近处勒马停下,微笑道:“假若项某向管大人掷出飞针,不知管大人有多少成把握可以避过?”

    管中邪和许商同时色变,目光落在他故意垂贴马身的右手去,前者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项统领说笑,卑职当然只有受死的下场。”

    项少龙淡淡道:“两位最好不要妄动,我项少龙更非说笑,你们这样把甘泉宫团团包围,已犯下冒犯太后的大罪,我若要把你们处决,谁敢说我做得不对。”

    许商回复冷静,从容道:“项大将军误会,我们只是奉仲父之命来保护太后。”

    项少龙装作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你们给我立即撤走,保护之责,由此刻交给本大将军好了。”

    管中邪闪过怒容,垂头道:“谨遵大将军之命。”大喝道:“全部撤走!”一扭马头,转身驰去。蹄声骤起,瞬眼间所有都卫走得一干二净。

    项少龙朝甘泉宫门叫道:“嫪大人请放下吊桥。”

    轧轧声中,吊桥降下。项少龙嘱众人收起武器,带头昂然驰入宫内。甫进宫门,嫪毐和韩竭、令齐、嫪肆等迎上来,人人全副武装。

    项少龙跳下马来,伸手与嫪毐相握,笑道:“嫪大人请恕少龙来迟之罪,太后是否受惊了。”

    嫪毐现出感激神色,低声道:“这事……”

    项少龙着手下在广场等候,搭着嫪毐肩头,朝主殿走去,轻松地道:“我知道邱日升的事后,立即进宫见驾,力陈邱日升勾通外人行刺储君之事,绝对与嫪大人无关,储君方知错怪大人,命我立即来接太后和嫪大人入宫参与春宴。”

    嫪毐剧震道:“少龙真够朋友,我嫪毐必不会忘记,唉!我真不明白邱日升为何竟会做出如许蠢事来,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项少龙低笑道:“对他当然大有好处,对杜璧和蒲鶮更是大大有好处,只是嫪兄没有半分好处。”

    嫪毐恍然大悟道:“天杀的狗种,被人捉了还想陷害我。”

    两人步入殿内,见朱姬立在殿心,俏脸含霜,凤目生威,狠狠盯着项少龙,似要把怨气全发泄在他身上。

    项少龙拜倒地上,行了君臣之礼,朗声道:“项少龙奉储君之命,特来迎接太后到王宫主持春宴。”

    朱姬冷笑道:“那忤逆子还记得我吗?”

    嫪毐吓了一跳,赔笑道:“太后……”

    朱姬冷喝道:“不用你插嘴!”

    嫪毐大感尴尬,同时噤若寒蝉,再不敢搭嘴,垂首立在一旁。

    项少龙站起来,微微一笑道:“太后误会储君,他是刚知此事,故派出微臣和禁卫到来迎驾。”

    朱姬仍下不了这口气,光火道:“项少龙你身为都骑统领,见到有人斗胆包围哀家的甘泉宫,竟不把这些人当场拿着,还有脸来见哀家?”

    项少龙深深看进她眼内,苦笑道:“太后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吕不韦吧?太后若怪责储君和我项少龙,岂非亲者痛仇者快?若太后连嫪大人和小臣都不信任,还可相信什么人?”

    嫪毐忙道:“是的!少龙确是微臣肝胆相照的朋友。”

    朱姬愕然半晌,幽幽地瞅项少龙一眼,好像在说我总是斗不过你的那模样,又凄然道:“是的!哀家可以信赖的人愈来愈少,不过哀家再没有赴宴的心情,你和嫪奉常去吧!但我却要你立誓保证奉常的安全。”

    项少龙断然道:“少龙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储君已明白邱日升一事与嫪大人绝无关系,但少龙仍要恳请太后入宫赴宴,否则徒教卑鄙小人暗中得意,以为成功损害太后和储君间的和谐关系。”

    朱姬嘲弄地道:“和谐关系,唉!不过哀家也好应和王儿详谈一下。”

    项少龙催促道:“请太后起驾!”

    朱姬犹豫半晌,再叹一口气道:“少龙你陪我坐车,哀家有些话要问你。”

    项少龙偷眼往嫪毐望去,只见他垂下头去,而妒忌之色,则难以遮掩的一闪即逝。不由心中叹息,嫪毐你的心胸实在太窄,怎办大事呢?我这救命恩人你亦如此对待,可知你的本性足多么要不得。

第 九 章 联军压境

    朱姬吩咐项少龙坐到她身旁,透过帘幕凝望窗外流水般逝去的咸阳夜景。主街上拥满庆祝春祭和因黑龙出世而雀跃欢欣的秦人,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鞭炮之声不绝于耳,份外衬托出朱姬空虚无着的心境。自从庄襄王异人过世,朱姬从未快乐过。她的一生是由吕不韦造就出来的,亦因吕不韦而被毁去,恐怕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和吕不韦间的恩怨。嫪毐虽看似非常风光,但由始至终他只是被各方面利用的一只棋子。想不到以朱姬的精明厉害,一旦迷恋起男色来,糊涂至此。

    正心中感叹,朱姬香唇轻吐道:“少龙!我往后该怎么办呢?”

    恍惚间,项少龙像再钻入时空机器里,回到昔日在邯郸和朱姬初相识的那段日子,心中一颤道:“太后……”接着不知该说什么话。

    朱姬别转娇躯,定神瞧他道:“对不起!”

    项少龙愕然道:“太后何出此言?”

    朱姬垂下螓首,凄然道:“我自己都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但有些时候,我真恨不得有人可把你杀了。”

    项少龙知道她是指允准管中邪和自己决斗一事,摇头道:“我绝不会怪太后的,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怪你。”

    朱姬娇躯剧颤,抬头往他望来,好一会,忽然道:“那条黑龙究竟是真是假,求你不要瞒我。”

    项少龙立时无名火起,知道朱姬仍在为嫪毐打算,冷冷道:“当然是真的,要假能假得来吗?”

    朱姬呆望他一会,又别过头去瞧往窗外,苦笑道:“少龙你生气了,有时我真希望你可以打我骂我,那人家还会好受一点。”顿了顿续道:“我太熟悉你。从你刚才答话的神态,知道那是条假龙,这么厉害的计策,定是你想出来的,没有人比你更会装神弄鬼。”

    项少龙心中一热,涌起连自己也难以明白的情绪,凑到她小耳旁,柔声道:“此刻我真想狠狠揍太后一顿!”

    朱姬娇躯剧颤,“啊”!的一声转过娇躯,眼中射出复杂难明的神采。项少龙差点要封上她香唇,马车倏地停下,原来已抵达王宫。项少龙心中暗叹,命运毕竟是不能有分毫更改的。

    朱姬抵达宴场,小盘、吕不韦和群臣如常地热烈欢迎她,大家像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般。蒲鶮、杜璧均有出席,神色平静。假若邱日升有机会到此一看,定会为自己的牺牲觉得不值。

    项少龙却因国兴之死心情大坏,坐入李斯和昌平君那席之时,沉声问道:“管中邪在哪里?”

    李斯两人听他语气不善,吓了一跳,齐问道:“少龙想怎样?”

    项少龙此时已找到坐于他下方隔开五席的管中邪,正和吕娘蓉、许商、连蛟并坐细语。

    昌平君为缓和气氛,笑道:“三绝才女果是名不虚传,一曲虽罢,但我耳内仍像缭绕着她动人的歌声。”

    项少龙深吸一口气道:“我要杀死管中邪!”

    两人大感愕然,一时无言以对。李斯只能道:“少龙三思!”

    此时小盘、吕不韦和一众大臣正轮番向朱姬敬酒,刚告一段落,各自坐好,千多人的大殿堂静下来,等待朱姬说话。项少龙怒气上涌,倏地起立。众人眼光立时被吸引,集中到他身上去。

    项少龙豪气冲天而起,扬声道:“微臣上回与管大人比武一事,因管大人剑断而止,今见管大人另佩宝刃,忽感手痒,望能与管大人再比试一场,以作助兴,请储君与太后赐准。”

    大殿突然静下来,人人脸现错愕神色,显是没想到项少龙会有此一着。事实上前两次比武,项少龙都是被迫作战,只有今天因心愤国兴之死,主动出击。就在此刻,每个人都知道项少龙是对管中邪动了真怒,决意把他杀死。

    吕不韦脸色微变,冷哼一声,抢在小盘和朱姬之前答道:“今晚乃大喜之日,不宜妄动刀兵,少龙若因私人恩怨……”

    一声长笑,起自嫪毐之口,只听他阴恻恻道:“仲父此言差矣,上回难道是仲父大悲之日吗?为何仲父却一力主战?”

    吕不韦双目厉芒烁闪,狠狠盯嫪毐两眼,正想回敬,管中邪立起身来道:“项统领果然眼利,看出卑职新佩的齐国名剑‘射日’非是凡品,不易折断,故动了雅兴,若储君、太后和仲父赐准,中邪乐于奉陪。”

    小盘哈哈一笑道:“这才是我大秦的好男儿,请太后赐准。”

    朱姬定睛看项少龙好一会,秀眸射出感激之情,点头道:“我大秦向以武力卫国,两位卿家正体现了我大秦的尚武精神,准予所请。”

    项少龙知道朱姬会错了意,以为自己是因她受辱而要拿管中邪出气,不过这时岂管得那么多,谢旨后,与管中邪同时离席往殿心走去。所有人都感受到那种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凝重气氛,这是两人第三次交手,管中邪两次落在下风,今天能否扳回败局?在某一个程度上,项少龙这次确是冒险了一点,或可说不值得去冒这么的一个险。管中邪第一次胜不了项少龙,皆因他认为犯不着因一个他以为命不久矣的人而受伤。第二次却输在对百战刀法全无认识而措手不及,但仍能借剑断逃生,甚至分毫无损。现在管中邪已对百战刀法有了应付的经验,而且定然拚力死战,冀能保命,在这种情况下,鹿死谁手,确是未知之数?所以李斯劝他三思。但这时的项少龙却完全忘掉生死荣辱,只感到若任由杀死国兴的凶手继续在眼前逍遥自在,便很对不起刚要效忠自己的手下。在这一刻,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剑士,其他一切全不在考虑之列。管中邪并非吕不韦,没有任何一部历史书或电影说过他可以活过今晚夜。

    座上的吕娘蓉脸色苍白如死,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项少龙此刻不杀管中邪誓不罢休的心态。刚才管中邪和许商、连蛟三人才在谈论当着项少龙眼前射杀国兴一事,那时她便浑身不安,知道项少龙绝不肯咽下这口气,但仍想不到项少龙甫进场即向管中邪愤然搦战。

    项少龙尚有一个考虑的因素,是管中邪的箭术杀伤力太大,若将来公开对阵,只要他扳开强弓,己方便不知谁能保命,故若可早点除去他,等若先救回自己或滕翼、荆俊等某一人的性命。这在潜意识里深藏的恐惧,促使他不惜代价,务要先杀死管中邪。

    两人向小盘和分坐左右的吕不韦、朱姬施礼,分了开来,各按剑柄刀把,隔开丈许,冷然对峙,由于两人身份特别,故在王宫内可佩带兵器。直至此刻,仍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刀剑尚未出鞘,整座大殿却因众人的肃默和山雨来前的凛冽气氛,变得寒冷肃杀,似乎口鼻之间压力陡增,使人难以呼吸畅顺。两人像研究猎物般,狠狠对视一会,管中邪微微弓起背脊,催发气势,更使人心情拉紧得透不过气来。

    项少龙双目寒芒闪动,却没有像上回般把百战刀连鞘握在手上,使人想不通他为何竟不学上次那样把刀鞘派上用场。只见他猛地踏前一步,管中邪整个背脊弓起来,像一头要择人而噬的恶兽,比上次对上项少龙,信心与气势都以倍数增强。项少龙夷然无惧,这些天来,他每天在鸡鸣前起来练刀,觉得自己的状态,达到自从乘坐时空机前来之后,从未曾臻达的最高峰。假若今晚胜不过管中邪,以后休想胜过他。当然!这只是一种纯粹的感觉,实情或许不是如此。

    就在此刻,项少龙百战宝刀离鞘而出,化作精电激芒,画破虚空,却予人一种轻灵飘逸的奇异感觉,与上趟的雷霆万钧,似若雨暴风狂之势相比,更令人感到难以形容。管中邪显然大出意外,不过他当然不可以像其他人般去细意揣摩欣赏,立往前标出,拔剑运剑,迅速格架。两人的出手,迅似奔电,使人差点看不清楚。

    “当!”管中邪猛退三步。但高手如韩竭、许商等辈,均看出管中邪是故意后退,以灵巧的步法和战术,化解和损耗项少龙惊人的百战刀法。所以管中邪虽连退三步,却没有露出丝毫败象。项少龙想不到管中邪会采取这种战术,不由窒了一窒,待要接连强攻,管中邪双目厉芒一闪,舌绽春雷,狂喝一声,有若平地起了个焦雷,跨步欺身,射日剑疾施反击,先沉腕往下,再斜挑而起,取的竟是项少龙小腹,使项少龙难再以砍劈应付。一直屏息静气的近千观者,见管中邪这一剑去势凌厉无匹,大感骇然,难以作声。

    项少龙冷哼一声,横移一步,幻出重重刀浪,封闭胸腹的空间。“呛”的一响,两人乍合倏分,谁都占不了丝毫便宜。

    管中邪心中狂喜,知道已掌握应付项少龙惊人刀法的战略,就是避免硬拚,以轻灵翔动去对付他的坚凝沉实。当下哪还犹豫,射日剑趁主攻之势,使出细腻绵密,有若织女穿梭的手法,水银泻地的向项少龙攻去。项少龙神情肃穆,沉腰坐马,心中涌起因悲国兴之死而来的惨痛情绪,竟硬以百战刀横砍直劈,把管中邪迫在刀影之外。一时刀光大盛,奇奥变幻,使人无从捉摸。管中邪虽竭力避免与他的宝刀相碰,仍不免刀剑交击。

    场中虽只是两雄相争,但众人仿似在旁观看千军万马的惨烈冲杀,而至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凄厉景况。这时项少龙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迅速杀死管中邪,其他一切再不重要,包括自己的生命在内。他不知吕不韦的奸谋有多少是与管中邪有关,但此人的才智不会逊于莫傲,否则单凭勇力,吕不韦岂肯把吕娘蓉下嫁给他。一天杀不死管中邪,他休想有好日子过。所以每一招无不是进手杀敌的招数,以命博命。“铿锵”之音响澈殿堂。由小盘以下,无人不为两大高手惨厉的战况而看得胆颤心惊。

    “当!”一声特别的激响后,管中邪终被项少龙的以攻为守迫退开去。

    项少龙在气机牵引、彼退我进下,一声长啸,挺刀攻去,森森刀浪,随他冲前的步伐,潮涌浪翻般卷往管中邪。管中邪心中首次涌起无以为继的感觉,刚才那番急攻,本有十分把握可置项少龙于死地,可是对方每一招都是以命换命的打法,所以虽是破绽处处,但除非自己肯陪项少龙一起送命,根本无法利用那些破绽乘隙进攻。旁人或者不明白项少龙为何舍刀鞘而不用,但他却痛苦地清楚知道,此正是项少龙高明之处。因为上回自己败北之后,曾痛定思痛,一直在钻研如何对付项少龙右刀左鞘的奇异战术,而且还颇有成果。因为刀攻鞘御进退间难以专注,亦影响攻守的灵动,这使他想得破解之法。但这次项少龙舍鞘不用,登时又使他早拟好的如意战术落空。但他亦是了得,当机立断,先退后攻,争回主动,不让项少龙发挥出百战刀的惊人威力。岂知项少龙稳守三尺之地,竟硬生生凭凶厉无匹的刀法,应付了他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到他攻势已至强弩之末,再难以保持强劲,终给项少龙一刀劈退。此消彼长下,怎还挡得住项少龙长江大河、惊涛裂岸的百战宝刀。

    森寒杀气,随项少龙的宝刀,笼罩而来。那种骇人的感觉,凝成重若泰山的心理压力,紧锁管中邪的灵魂和肉身,首次使他泛起难以力抗的感觉。忽然间,他清楚知道项少龙已到了刀法大成的宗师境界。殿内的人更是呼吸顿止,静得落针可闻。百战宝刀又由无数刀影化合为一,疾劈敌人。管中邪心胆已怯,一时间竟看不出项少龙的后着变化。

    “当!”人影乍分。管中邪跄踉急退,项少龙刀光再盛,着着抢攻,丝毫不予对方扳回败局的机会。吕不韦方面人人色变。

    吕娘蓉尖叫道:“停手!”竟扑了出来,不理其他人喝止,朝两人奔去。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锵、锵、锵!”项少龙倏地飞退。管中邪显然中招,长剑脱手坠地,步履跄踉,仰后刚好倒入吕娘蓉怀里,两人同时坐倒地上。项少龙大叫可惜,这一刀伤得管中邪虽重,但却仍要不了他的命。皆因怕误伤吕娘蓉,故提早在对方仍有余力之时痛下杀手,为此予管巾邪一线之机,差了一点点方能取他性命。两人身上同时现出血渍。管中邪的血渍在左胸口,连甲胄都被砍破,可见他是在危急时勉强避开贯心之厄。但没有几个月工夫,休想复原过来。项少龙的血渍则在左臂弯间和大腿处。

    吕娘蓉尖叫道:“中邪!你怎样哩!”

    管中邪脸色苍白如死,却咬紧牙关,朝项少龙道:“中邪受教,此刀永不敢忘。”

    吕不韦跳起来喝道:“还不赶快救人治伤。”

    项少龙心中一阵疲累,想不到在这样的优势下,仍给吕娘蓉一记意外的变化打破他的如意算盘,以后恐难再有这么理想的机会。

    翌日项少龙藉口疗伤休养,率领娇妻爱儿和十八铁卫返回牧场,滕翼亲自带兵护送,且又得到小盘和昌平君同意,项少龙不在之时,由滕翼代掌军符,同时以乌果接替国兴的职务。若在以前,必过不了吕不韦那一关。但现在只要小盘不反对,军职的委任调动便操在昌平君的太尉手上。当然,吕不韦仍是有实权的丞相,只不过由于现在的职务界线分明,有些事他若要插手便是越权。没有人肯放弃已得的权力,所以吕不韦才作最后挣扎,要与杜璧和蒲鶮联成一气。斗争仍是方兴未艾。

    驰出咸阳城,纪嫣然拍马来到项少龙身侧,关心地道:“她们要我询问夫君大人的伤口是否还在疼痛?”

    另一边的滕翼笑道:“嫣然自己不想知道吗?”

    纪嫣然娇嗔道:“二哥笑人家!”

    项少龙见她神态百媚千娇,动人之极,不由心旷神怡,微笑道:“些许皮肉之伤,何足挂齿。”

    滕翼若有所思地道:“你们回牧场后,至紧要小心戒备,我怕吕不韦铤而走险,再施暗袭,又或通过杜璧和蒲鶮遣人来对付你们。”

    纪嫣然道:“储君和昌平君正研究如何落实兵制,自从吕不韦登场,妄用先王对他的宠信,使将兵不遵鞅君定下来的规法,又私掌玺符,调动车队。若革此陋习,吕不韦休想再遣兵来对付我们。要嘛!只好出动家将门客。”

    秦国自商鞅变法,君主对军队控制极严,施行玺、符、节的制度。玺即君主的御印,任何军令政务,没有盖上御印,均属无效。但由于小盘尚未加冕,故必须加盖太后朱姬的玺印,才算有效。符是虎符,以铜铸成,背刻铭文,一分两半,分由君主和将官持有,必须由君主发给,验合无误,方可调动兵将,但因吕不韦的专横,又借兴筑郑国渠和应付连绵战事等为藉口,使蒙骜等绾符不还。很多时更以他的相印代替小盘和朱姬的印玺,扰乱和取代君主的权力。节是指君主发出的通行证,凡远程的军队调动,须持节方能畅通无阻。玺、符、节本是三者缺一不可,否则不能生效。凡五十人以上的军队调动,均须遵行此法。但吕不韦权高压主,由庄襄王时代开始,逐渐打破成规,现在小盘借黑龙的声势,终得入手拨乱反正。

    滕翼皱眉道:“对蒙骜这类长期屯守边塞的大将,仍是没有多大作用。”

    纪嫣然笑道:“虽管不到玺符节俱备的戍边将领,但至少我们不用担心会有大军来侵犯牧场,加上桓齮的速援师,怕也该有些好日子过吧!”

    项少龙开怀笑道:“不过若纪才女想用温泉滑水洗凝脂,路途上还是小心点好。”

    纪嫣然吟哦道:“温泉滑水洗凝脂,唉!夫君哪!”

    项少龙意兴大发,高唱“温泉滑水洗凝脂,正是初承恩泽时”,一边拍马去了。

    接着的一段日子,项少龙过着写意的时光,每日练刀后与妻婢爱儿游山玩水,又或勤练骑射之术,闲来则研习墨氏补遗上的兵法,或和纪才女讨论天下形势,增加各方面的知识和认识。看着宝儿一天比一天强壮增高,那种满足快乐确非其他事物可以替代。岳父乌应元则忙于照应塞外的乌卓,不时外出办货。陶方每隔一段时间亲返牧场,告诉他咸阳最新的消息。期间他返回咸阳两趟,分别为主持荆俊和鹿丹儿盛大的婚宴、参加杨端和与嬴盈的婚礼。

    不知不觉间夏去秋来,这天王陵和昌平君忽联袂来牧场见他,久别相逢,大家自是非常高兴。

    晚宴后,王陵和昌平君与他在大厅闲聊,前者正容道:“储君还有个许月足十七岁,该是纳储妃的时刻。吕不韦力主纳齐国的小公主为妃,我们正极力反对。”

    项少龙早知两人远道而来,必有天大重要的事情,闻言道:“太后心意如何呢?”

    昌平君苦笑道:“该说是看嫪毐有什么看法和想法,上月太后忽然到了雍都去,而在此之前她已有十多天没有参与朝会,嫪毐变成她的代言人。”

    项少龙心中暗叹,当然知道朱姬是避往雍都,以免替嫪毐产子一事给人察知。沉声问道:“嫪毐有陪她去吗?”

    王陵摇头道:“没有!现在他与吕不韦争持激烈,怎肯轻易离开?”看两人脸色,就知他们对朱姬忽然离开咸阳一事,生出怀疑。

    他试探道:“你两人心中的储妃人选是何家小姐?”

    王陵道:“王龁孙女美秀,今年刚满十五岁,生得花容月貌,又品性娴淑,知书识礼,没有其他女子比她更适合做储妃。”

    项少龙同意道:“若是如此,确非常理想,不过最好先安排储君和她见上一面,储君看得入眼,我们才好说话。唯一担心是太后不同意。”

    昌平君道:“这正是我们来找少龙的原因,我们曾就此事多番请示太后,而太后临离咸阳之际,曾对储君说她不在之时,一切事可由少龙为她代拿主意。”

    项少龙愕然道:“竟有此事!”

    王陵道:“这是储君亲口说的,太后还告诉储君,她最信任的是少龙的眼光和识见。”

    项少龙忽地省悟过来,知道定是嫪毐心中另有人选,朱姬拗他不过,又知若依嫪毐之言,必会与小盘关系更趋恶劣,故将此事推到自己身上。在眼前的情况和关系下,即使嫪毐亦不得不卖账给他项少龙。

    项少龙欣然道:“那就照你们的主意办,唉!你们是否要把我押返咸阳呢?”

    两人闻言莞尔。

    昌平君忽又岔开话题道:“信陵君和安厘王先后于两日内死了。太子增继位为魏王,王后是单美美。”

    项少龙心中一颤,他和信陵君虽是敌非友,但仍为他的死讯而神伤。此后平原夫人和少原君的日子定不好过。

    王陵道:“廉颇果然潜逃楚国,据说是龙阳君放他一马,否则恐怕要成为无忌公子的陪葬品。”

    项少龙竭力不去想这些无奈的事,问道:“吕不韦最近有什么动静?”

    昌平君叹道:“吕不韦现在和嫪毐三日一小吵,十日一大吵。蒙骜则领兵攻韩,连取十五城,威望剧增。燕人和赵人又开战了,赵人用李牧为帅,燕人哪是对手,武遂和方城先后给李牧攻下。幸好赵王怕李牧势大,下令他按兵不动,否则说不定早攻入燕京去。”

    项少龙想起太子丹,头都大起来,讶道:“齐燕没有开战,反是赵燕争锋,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王陵道:“我们弄不清楚,照看仍是土地之争。燕人自从连楚制齐,又想取回以前给赵人夺得的土地,故再起争端。”

    昌平君补入道:“现在蒙骜密锣紧鼓,在吕不韦的下准备进攻魏国,我们极不赞成,因此事迟早会惹来另一次五国合纵,但蒙骜在外,吕不韦力言若不继续用兵,将难以保持强势,东三郡亦难以稳守,我们很难驳倒他。兼且韩魏两国结成联盟,确是蠢蠢欲动,心怀不轨。王龁现在赶赴赵国边境座镇,以令赵人难以妄动。”

    昌平君道:“储君曾多次提起,希望少龙领军出征,免致蒙骜声势日盛,使我们更难动摇吕不韦。”

    项少龙苦笑道:“让我们先处理好储君纳妃一事。杜璧和蒲鶮近来又有些什么把戏?”

    王陵道:“仍是在戳力扩张,成蟜藉口应付边防,不断招兵,兼之背后有蒲鶮的财力,终有一天会出乱子。现在我们在东方战事频繁,谁都没空去理会他们。”

    项少龙叹道:“喝酒吧!这些事终有一天可完满解决,明天我和你们回咸阳如何。”

    两人大喜。

    三个月后朱姬由雍都返回咸阳,真个接受项少龙的意见,不顾吕不韦反对,让小盘册封王龁孙女王美秀为储妃,举行婚礼。事了后项少龙返回牧场。

    翌年蒙骜在王龁和杨端和的支援下,大举进攻魏国,连取酸枣、燕、虚、桃人、雍丘、山阳等二十城,置东郡,使原本的东三郡多添一郡。同期间燕王喜派出大将剧辛攻赵,为赵将庞暖所杀。赵人正要攻燕,闻得魏人为秦兵大败,惊惧下与燕人议和。此时齐人亦蠢蠢欲动,庞暖见势不妙,深恐前后受敌,主动奔走各国,再一次组成赵、楚、魏、燕、韩的五国合纵军,在魏国发动攻势,大败蒙骜,而威震当时的绝代名将李牧,则兵压王龁,教他不敢往援,军情顿呈紧急,秦国朝野震动。

    小盘接报后立即遣人急召项少龙回咸阳,忽然间,项少龙年多来的安乐日子,终告结束。纪嫣然等知他这回免不了要带兵出征,怎也要随他同返咸阳,希望与他多厮聚一些时刻。甫进城门,遇上同是久休复出的管中邪。

    他虽比以前消瘦,但神采如昔,健康完全恢复过来,更难得是见到项少龙仍露出笑容,淡然道:“卑职奉命在此恭候大将军,请大将军立即入宫见驾。”旋又低声道:“大将军那一刀教会卑职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

    项少龙很想问他“例如是什么东西”?终还是忍住了,嘱妻儿们返回乌府,与管中邪并骑驰往王宫。咸阳城的气氛明显地紧张起来,路人行色匆匆,处处可见巡逻的军队和运载粮草的队伍,颇有山雨欲来前的紧张气氛。秦人对五国联军,是前败未忘,新败又正临身,实有谈虎色变之感。

    管中邪又道:“卑职定了下月迎娶三小姐,恐大将军喝不到卑职那杯喜酒。”

    项少龙苦笑道:“希望有命回来喝管大人和三小姐的羌酌吧!”

    管中邪双目闪过嘲弄之色,笑而不语。项少龙心中暗恨,却又奈不得他何。谁都知道这次迎战压境的五国联军,几乎是处于完全捱打、有败无胜的局面。能将敌人勉强挡着,已可还神作福。最不妙的是蒙骜刚被联军打败得一塌糊涂,士气消沉,自己此时去接手掌兵,困难处可想而知。两人再没有交谈,直抵王宫。小盘独自在书斋等他。

    未来的秦始皇名义上是十八岁,还差三年加冕正式为王,长得更威猛壮健,见项少龙来到,离座抢前紧握他双手,遣退下人,拉他到一旁坐下,沉声道:“师傅救我!”

    项少龙失色道:“没有那么严重吧!”

    小盘苦笑道:“形势不妙之极,五**队会师函谷关外,七战七胜,大破蒙骜,现在函谷失守。最不利是王龁在赵国边境对着李牧频频失利,处于苦守状态下,若这次若师傅不能击退联军,我大秦势危矣!”

    项少龙忽然间又感到小盘变回六年多前在赵宫那个顽童,心中涌起浓烈的感情,很自然地引用诸葛亮《出师表》的名句道:“臣鞠躬尽瘁,死而后矣!”

    小盘剧震道:“千万不要提个‘死’字,现在只有师傅能力挽狂澜。”

    内侍来报,太后和众臣齐集内廷,恭候圣驾。两人忙离开书斋,来到内廷。除朱姬外,与会者包括吕不韦、冯劫、昌文君、王陵、李斯、王绾、蔡泽、嫪毐、云阳君嬴傲和义渠君嬴楼,后两人近年外遣到地方上治事,这次联袂返回咸阳,可见形势非常危殆。朱姬见到项少龙,一对美目立时亮起来。她胖了少许,体态更是惹人遐思。吕不韦见到项少龙,表面神态欣然,但项少龙却清楚感到他心中正存有幸灾乐祸之意。

    行过君臣之礼,义渠君嬴楼报告道:“这次联军会师,分别是赵军八万、楚军十五万、魏军十二万、燕军五万、韩军十万,总兵力达五十万之众,攻破函谷后按兵不动,筑垒坚守,等待后援物资,现在蒙上将军后撤三百里,凭德水天险紧守河道,若再失守,敌人可长驱而入,如若沿水而来,三十天可抵咸阳。”

    项少龙方知形势险恶至如斯地步,于秦而言,实未之有也。

    昌平君接道:“现在我们在各地调动兵员,集师十五万,加上蒙上将军手上的十二万兵,总兵力达二十七万人之众,以之坚守可算有余,退敌却嫌不足。”

    小盘皱眉道:“没法抽调更多人马吗?”

    王陵禀报道:“敌人计划周详,由赵人、楚人分别牵制王上将军和安大将军,使他们难以分兵驰援,老臣想尽办法,勉强揍集这么多人,其中很多还是老弱和训练未足的新兵。”

    项少龙一听下倒抽一口凉气,暗忖蒙骜的败军加上这批新兵老兵,这场仗还用打吗?

    朱姬道:“项大将军对此形势有何看法?”

    项少龙不答反问道:“未知联军是否有划一指挥的统帅?”

    吕不韦沉声道:“我们对联军的情况所知极少,其兵力多寡只是大约的猜测,据看该是以赵将庞暖为帅,此人精通兵法,是李牧之外我大秦的最大劲敌。加上他们筹备多时,又有上回未竟功而退的教训,故这次我们再难以用计退敌,一切全要仰仗少龙。”

    项少龙心中叫苦,忽地想起若此仗败北,敌人势将兵临咸阳,但此事显然从未在历史上发生过,那岂非说此仗必赢无疑。想到这里,立时信心剧增。说到底,他最怕的人是李牧,至于庞暖却至少没有畏惧心态,当然也不敢轻视。再想深一层,既然命运注定此战怎么都不会输得兵临咸阳,自可放手大干。自己出身自特种部队,颇懂奇兵之道,以精锐胜平庸。不若依足一贯作风,或有些微胜算。想到这里,豪气横生,哈哈笑道:“微臣已有定计,只不知各国统兵将领又是何人?”

    众人见他忽地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大感讶异。

    小盘答道:“赵人是庞暖和司马尚,楚人是武瞻,魏人是新崛起的大将盛年,燕将韩将分别是徐夷则和韩闯。”

    项少龙苦笑道:“除了庞暖、司马尚和盛年外,其他都是熟人。”

    幸好没有龙阳君。在这个时代,最好的朋友随时会变成想致自己于死地的敌人。

    吕不韦惊疑不定,又难以置信地道:“少龙似是胸有成竹,不过要知敌人势大,以蒙上将军之能,亦连吃败仗,少龙万勿轻敌。”

    冯劫亦道:“庞暖最近大显威风,大破燕军并斩燕方大将剧辛,绝不能轻忽视之。”

    云阳君嬴傲道:“项大将军究竟有何破敌之计?”

    听他语气,显然并不看好项少龙。其实连昌平君、李斯和王陵这些一向对项少龙信心十足的人,亦在为他担心。秦人虽是天下无敌,但早给合纵军打怕。项少龙无意间望了朱姬一眼,刚好她正紧盯着他,目光一触,两人同时回避。

    嫪毐看在眼内,神情立时不自然起来,插口道:“项大人从未试过正式领兵出征,若掉以轻心,恐怕会招致败绩。”

    只听他说话神态从容自若,便知他权力大增,信心十足。

    项少龙暗忖我在二十一世纪受训之时,你这家伙还不知在哪里投胎做人,哪轮得到你来评我,表面当然谦和道:“要败敌实难比登天,退敌则非难事。”

    众人大讶。

    朱姬问道:“若不败敌,如何退敌?”

    项少龙淡然道:“关键处仍在田单,现在五国声势大壮,他自然不敢妄动,但假若五国失利,他会乘机入侵燕赵,那时燕赵势将被迫退兵,合纵军不攻自破。此事仲父该最清楚,不如由他解说。”

    吕不韦知他暗讽自己与田单勾结,心中大恨,强笑道:“少龙的一番话不无道理。”

    蔡泽道:“大将军尚未说出使合纵军陷于不利之法!”

    项少龙暗叫天才晓得,表面则信心十足道:“战争胜败,非是空口白话可道个分明,否则擅于作纸上谈兵的赵括当不会有长平之败,不过若储君任微臣为统帅,先要允准微臣三个请求,否则此仗有败无胜。”

    未待小盘发言,朱姬欣然道:“少龙有话请说。”

    嫪毐眼中妒色更浓。坏蛋终是坏蛋,在这种国事为重的情况下,项少龙又于他有大恩德,但他仍只是为私人的利益紧张着意。

    项少龙豪气横生,正容道:“首先是将兵的问题,我要滕翼和桓齮两人作微臣左右副将,同时在都骑和速援师分别抽调一万和两万精骑,至于已调集的十五万人,微臣则要去芜存菁,减至七万人,就此十万之数,足可破敌。”

    众人想不到他竟会自请裁减兵员,大感愕然。

    嫪毐恨不得有机会在朱姬面前挫折他,皱眉道:“敌人兵力庞大,五十万之数还是初步估计,说不定对方仍在陆续增兵,现今少龙还把兵力裁减至十万,尽管加上蒙上将军的十二万兵员,总兵力仍未及敌人之半,这一仗如何能打?”

    吕不韦点头道:“嫪奉常这番话不无道理,少龙三思才好。”

    项少龙心中涌起颇觉荒谬的感觉,他休假前吕嫪两人斗生斗死,为何忽然间又似同一鼻孔出气?

    小盘对项少龙的信心近乎盲目,道:“大将军必有他的道理,可否解说一二。”

    项少龙从容笑道:“兵贵精而不贵多,五国联军人数虽众,始终各军互不统属,在指挥和合作上肯定问题丛生,所以臣下针对此点,精简兵员,不但可提高效率,又可增强士气。何况用兵讲求鬼神莫测、兵不厌诈之术。人多兼兵员质素低,只会使微臣指挥不灵,反而致招败绩。”

    昌平君和王陵首先表示同意,两大军方要员表态,其他人哪还有话可说。

    李斯问道:“对于蒙上将军的十二万人,大将军是否会重新编整?”

    项少龙斩钉截铁道:“这是必然的,不过微臣须要亲自察看他们的情况,方可作出决定。”

    朱姬对项少龙的信心仅次于小盘,欣然道:“少龙的第一个请求通过了,不知第二个请求是什么呢?”

    项少龙淡淡道:“第二个请求是必须把蒙上将军由前线召回咸阳,指挥之权全交到微臣手上,否则此战不打也知必输无疑。”

    这下连王陵和昌平君都要面面相觑。要知蒙骜虽连吃败仗,但却未曾败得难以翻身,可算非常了得。兼之他用兵经验远胜项少龙,有他在前线助阵,纵使项少龙兵败,亦不致任敌人长驱而来,所以谁都不敢轻率同意。

    吕不韦脸上现出怒容,正要说话,小盘冷然道:“大将军此说有理,军无二帅,寡人完全同意。”

    吕不韦急道:“老臣认为应调遣蒙上将军退守第二线,始是万全之策。”

    王绾、嫪毐、蔡泽等表态赞同此议。

    项少龙微微一笑道:“由函谷到咸阳都是最前线,何有第二线可言?只有放手给微臣展开敌人意想不到的战术,微臣才可以少胜多,击退强敌。”

    朱姬道:“少龙究有何妙法退敌?”

    项少龙恭敬答道:“这正是第三个请求,兵书有云,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故敢请太后、储君和仲父予微臣绝对的信任,无论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均一概不予理会。因为此役将会出现先败后胜的局面,又是敌先长进而后惨退之局。故在战争开始的阶段,切勿因小败而失去对微臣的信心。至于微臣所采御敌之策,请恕微臣卖个关子,否则泄漏出去,就要不灵光。”

    小盘拍案叹道:“大将军确是非常之人,兵未动已对全盘形势估计入微,三天后寡人登坛拜将,我大秦国的兴亡,全交到大将军手里。”

    就是这几句话,使项少龙肩上指挥全面大战的重任。

    临时会议完毕,项少龙再和小盘、吕不韦、昌平君开了一个小组会议,研究在作战各方面有关粮食、后援等的细节,又议定由乌果负责运送补给,项少龙才能脱身。

    刚出宫门,嫪毐在后方追来,客气过后,嫪毐与他并骑而驰,装出歉然之色道:“刚才小弟只是以事论事,少龙切勿介怀。”

    项少龙心中暗骂,嘴上答道:“嫪兄太小觑我项少龙,算得什么一回事呢?”

    嫪毐叹道:“但有一事,我真的在怪责少龙。”

    项少龙愕然道:“什么事?”

    嫪毐苦笑道:“少龙为何把美美送往大梁?至少该知会小弟一声呀1

    项少龙以苦笑回报道:“因为我怕嫪兄反对,当时摆明嫪兄争不过吕不韦,与其便宜奸贼,不若让美美到她欢喜去的地方。嫪兄还要怪我吗?”

    嫪毐沉吟半晌,点头道:“少龙坦白得令我难以接受,但又不得不接受。唉!想不到现在我权势大增,反得不到心爱的女子,一得一失,教人惆怅。”

    项少龙明白他暗指要看朱姬脸色做人,首次触感到他内心的感受。无论嫪毐如何坏透,总是一个人,有他内在的真诚和感触。生命总有很多无奈的事,例如他面对的敌人,其中有很多是曾经把盏言欢的好友。最密切的莫如韩闯,假若要被迫杀了他,自己会有何感觉?

    回到官署,找到滕翼,着他派人去急召桓齮回咸阳商议。岂知荆俊此时闻风而至,知道自己没份随行,怎也不肯干休。任项滕两人软硬兼施,例如说他新婚燕尔,不宜出征;又或须要他在京统率都骑一类的话,都打他不动。最后项滕两人只好屈服,由项少龙再入宫面见小盘,任命荆俊为另一副将,都骑则由昌平君兼管,以赵大暂代为副统领,把此事平息。接着到城外军营,挑选精兵,老弱者一概归还地方,新兵交由蒙武、蒙恬训练。

    那晚桓齮赶来,三兄弟加上桓齮和乌果,摊开地图,只是行军的细节,研究足一晚。早上各人小睡片晌,分头行事。项少龙入宫再与小盘举行会议,除昌平君和吕不韦外,还有王陵、嫪毐和太后朱姬。吕不韦虽恨不得杀死项少龙,可是为切身利益,绝不想项少龙输了这场关系到秦室强弱存亡的关键性战役,故表现得非常合作。到此刻,项少龙才知秦国是多么富强,在粮食武器车马各方面的供应没有一点问题,任他项少龙要多少,有多少。

    会议完毕,吕不韦、朱姬和嫪毐先后离开,项少龙向小盘、昌平君和王陵道:“现在敌人连战皆捷,五国齐心,气势如虹,若我贸然与敌决战,必败无疑。唯一之法,是先令敌人生出自大之心,然后诱之深进,兼以焦土之法,把沿途乡县的人完全撤离战线。待敌人补给线无限地拉长,远离后勤基地,可利用险峻的山地密林,以奇兵突袭,胜则穷追猛打,打不过则迂回撤走,藉此摧毁敌人锐气,待时机成熟,再与敌人主力展开决战,这一仗就至少有九成胜利的把握。”

    三人的眼睛同时亮起来。

    项少龙道:“敌方主将中,大半是深悉微臣的熟人,知我一向勇猛不畏死,闻我领军而来,必会猜我立即搦战,我就如他们所愿,并小败而退,佯作筑垒紧守。此时夏天将尽,秋冬即来,敌人不想错过时机,必在冬季前发动猛攻,希望至少攻下逼近咸阳的外围战略城市,我就在蕞城布置一切,候他们在冬季前来攻,只要胜上一场,他们必因惧怕路上积雪难行,给断去补给,所以必须立即退却,那将是我们衔尾穷追的机会。”

    王陵击节叹道:“难怪鹿公生前常推许少龙为白起以后犹有过之的猛将,只听少龙所说的战术,便知你用兵如运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项少龙苦笑道:“说来容易,实行起来却要小心翼翼,不容出错。幸好联军主帅并非李牧,否则必不会中计。”

    小盘欣然道:“太傅就算对上李牧,我看仍不遑多让,唉!寡人今晚该有一觉好睡。”

    昌平君道:“少龙凯旋回来,我会在醉风楼摆十来席酒,为少龙祝捷。”

    谈笑一会,项少龙返回官署,赫然见到项宝儿在广场和众都骑玩耍,爱妻爱婢全由牧场来了,还有久违了的周良,见到他立即跪伏地上,高声道:“周良幸不辱命,带了鹰王回来。”

    项少龙大喜道:“鹰王在哪里!”

    周良昂然而起,嘬唇发出充满音乐感的啸叫,破风声由上而至。项少龙吓了一跳,仰头上望,一只双翼展开达五尺的灰黑猎鹰,俯冲而下,灵巧如神地落在周良肩上,精光骇人的鹰目冷冷观察周遭的人与物。

    项少龙深吸一口气道:“鹰王不须以铁链锁足,头眼蒙罩吗?”

    周良傲然道:“当然不用,否则怎算鹰中之王,小人费了一年工夫,把它寻到,再费上两年工夫日夕训练,才敢带它回来见项爷,刚听得项爷后天要领大军出战函谷,周良愿追随项爷,凭鹰王为项爷探敌虚实,保证可建奇功。”

    乌廷芳拉着周薇来到项少龙旁,笑道:“鹰王生具灵性,好像懂得周良的话似的,我们刚才无论躲到哪里去,都给这头神鹰轻易找出来,连躲在屋内,它都懂由窗门看进来,好玩极了。”

    项少龙暗忖等若多了个间谍卫星,在高空侦察敌情。大笑道:“既有鹰王,这场仗可立于不败之地。”

    周良再大叫一声,鹰王振翼而起,望空冲去,瞬眼间变成一个盘旋的小黑点。

    鹰王在晴空盘旋飞舞,下方林野间是延绵无尽的秦国大军。秦国的兵种,主要分为陆军和水军。而后者无论在发展和重要性上,因着实际的需求,远远及不上前者。陆军又细分为车兵、骑兵和步兵三个兵种。车兵在战国时代,比之春秋时期的作用已大大减弱,但在某些情况特别是平原作战,作用仍在,例如冲陷敌阵,打乱敌军队形,又或以之布成活动的壁垒,抵挡敌军的冲击等等。不过项少龙针对函谷至咸阳一带以山地为主的形势,他本身又不擅用车兵,故在这次出征完全弃而不用,只以骑兵步兵为主。

    自项少龙的百战宝刀面世,小盘命人依其形制,大量生产,经清叔亲自指点工匠,炼制出一批厚背长刀,虽远及不上加了铬料的百战刀,已大大增强秦国骑兵冲锋陷阵时的斩劈能力,此回尚是首次派上用场。出征的十万人,骑兵占三万余,来自都骑和速援两师,还有是一千乌家的精兵团子弟兵。这批骑兵,正是项少龙的主要作战力量。

    步兵分轻装步兵和重装步兵两种,他们是在各自郡县经过一定严格训练的正规军。轻装步兵不穿铠甲,持弓、弩等武器,战时居前排,专事远距离杀敌之责。重装步兵身着铠甲,以戈、矛、钺、铍等长兵器与敌人近身搏杀。在项少龙的远征军中,轻装步兵占三万人,重装步兵占四万人。

    在当时代战争的优劣胜败,除整体的策略运用外,更要看将帅如何发挥出各个兵种的特长和相互间的协调。至于军队的编组,则取部曲制:五人为一伍,五十人为一屯,以此而上,到五千人成一曲,五曲为一部。故一部是二万五千人,项少龙的军队实力就是四部了。

    依照秦制,各级军将均可拥有自己的直属卫队,一般为所统兵力的十分之一,像现在项少龙便可由以前的三千亲兵增至一万人。由于战事频繁,统军大将如蒙骜和王龁,纵使兵归朝廷,亲兵团仍不会解散,其作用是保护将帅级人马的安全,所以当年蒙骜可以调人袭击牧场。故一旦成为领军大将,不但地位提升,手上实力亦大幅增强。

    项少龙的军事知识,主要来自二十一世纪,虽有研玩墨子兵法,却不守成规,把混合兵种分开来,与荆俊、滕翼领骑兵先行,桓齮率步兵在后,接着是乌果统领的辎重骡马队。由于他打定主意诱敌深入,桓齮和乌果的主力军,到蕞城便留下来,一边坚固防务、筑垒布阱,另一方面由桓齮训练兵员熟习地势,既免去长途行军之苦,又可疏散附近乡村的住民,让他们安全撤往后方的高陵、芷阳等大城邑。

    行军本是战争的头等大事,幸好直至前线,走的是秦国境内安全的官道,加上有鹰王探路,所以长驱直驰,迅捷异常。五天后,项少龙的骑队越过蕞城,右方是郦山、竹山等大山脉,前方远处则是华山,地势开始起伏不平。项少龙为了保持军队的士气体力,每天清晨出发,午后扎营休息,所以士卒并不辛苦。由蕞城朝东再走十天,终抵华山。若抱着游玩之心,沿途确是胜景无穷。际此夏日炎炎之际,翠树争荣、野花吐艳、景色幽绝。可惜众人无心观赏,在这峰峦拱持、沟壑纵横的险要路途上,有时一边是断崖峭壁耸入青天,另一边则是可使人马粉身碎骨的万丈深沟,德水在左方远处脚下轰隆流过,只好小心翼翼,以免行差踏错。

    周良变成项少龙的贴身随从。鹰王不时飞回来落在他肩上,人畜的亲密令项少龙大为钦羡。他现在愈发明白为何秦人攻东方六国易,而六国攻秦则难比登天。秦国凭的是脚下的天险,而他这次之所以能巧施妙计,凭的亦是险恶的地势。

    五国其实亦处在战争的情况中,互相猜疑。只因秦人威胁太大,暂时罢战,联手攻秦,这样的组合,势将难以持久。所以换过他是庞暖,纵没有气候的问题,也要一有机会,立即挥军直攻咸阳,以免夜长梦多,不战自溃。故此他是不愁庞暖不入彀的。

    走了五天山路,来到一处地势较平坦处,在山花烂漫的原野上,遇上蒙骜奉召回京的队伍。项少龙、滕翼、荆俊和蒙骜在帅帐内举行移交兵符文书的简单仪式。蒙骜明显比以前衰老,满脸风霜,黑首转白,神态客气而保持距离。他不厌其详地细述前线敌我的形势,语气颇不乐观。到最后下结论道:“庞暖此子不愧东方有名的兵法家,现在枕兵函谷,摆明是等我们大军来援,然后一举击破,接而乘势直捣咸阳,现在见到少龙只是轻骑而来,可见已看穿庞暖心意,不会与他全面交锋,老夫甚感欣悦。”

    项少龙暗赞他不愧名将,一眼看穿他的意图,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蒙骜忽地叹一口气,低声道:“我可否和少龙说上两句私话。”

    滕翼等是知情识趣的人,忙退往帐外。

    蒙骜仰望帐顶,有点不知从何说起的神态,好一会后,再叹一口气道:“我蒙骜从不肯低声下气求人,故一向不为秦人所喜,直至得仲父提拔,有机会大展抱负,纵横沙场,南征北讨,建下功业。”

    项少龙点头道:“每个人有他的遭遇和立场,这个我是明白的。”

    蒙骜收回往上望的目光,深深凝注着他道:“我蒙骜只得两个儿子,少龙曾救了他们一次,老夫希望少龙在将来不要舍弃他们,老夫自会有所回报。”

    项少龙心神剧震,知道蒙骜看穿蒙武和武恬投向自己。

    蒙骜苦笑道:“吕不韦终斗你不过,庞暖这次亦不能讨好,但少龙必须小心李牧,此人乃军事上不可多得的良材,百战百胜,从未有过败绩,纵使长平之后,我们仍不敢轻言攻赵,正因有此人在。少龙此战若胜,储君必委以攻赵重任,遇上此人,可得千万小心。”

    项少龙听得头皮发麻,王龁是这么说,现在蒙骜又这样讲,回咸阳后须立即教小盘把王翦调回来,那自己就不用和这值得任何人尊敬的绝代名将对阵沙场。蒙骜再叹一口气,起身告辞,出帐去了。

    次日拔营出发,到了离秦军退守处五十里许的连绵山丘,项少龙下令结营为阵,构筑防御工事,截断西行的唯一通道。此时前线的守将程均闻讯赶来,拜见新任的顶头上司。众人在一个坡顶视察形势,程均作简略报告。

    项少龙道:“若我估计无误,合纵军会于我们抵达后发动猛攻,尽力破坏防御,打击我军的士气,所以这几晚你们须分批撤退。”

    程均骇然道:“万万不可,若我军后撤,由于士气低落,谁都不愿留下来等死,只要敌方再加猛攻,必不战而溃。且敌人轻骑迅捷,衔尾追来,我们恐有全军覆没之险。”

    项少龙微笑道:“程将军所言甚是,不过我正是要让他们以为我经验不足,故犯此致命的错失。而最大的问题,是要退而不乱、退而不损。”

    程均愕然,滕翼道:“我们第一批撤退的只是伤病老弱的兵员,同时向我军宣扬援军已至,还要夸大为二十万大军,由王翦与我们项大将统率,如此必能安定军心,不致产生混乱情况。”

    程均听得目瞪口呆。纵使兵不厌诈,但骗的总是敌人,如此连自己人都要欺骗,确是少有,但又不得不承认是稳定军心的妙法。项少龙乃大秦家传户晓的传奇式英雄人物,虽无赫赫军功,却是秦军崇拜的对象,声誉极隆;而王翦则是战功彪炳,名震西北疆域,若此两大名将联手领军来援,还不士气大振。

    项少龙微笑道:“我和滕将军会陪程将军在入夜后潜回营地,安排一切,程将军和贵属尽量争取休息时间,养足精神,才好行事。”

    程均明白过来,欣然去了。项少龙和藤荆两人,领周良、十八铁卫和乌家子弟兵,驰出营地,研究附近的地形,看看如何设伏,以在撤兵的情况下,抵御敌人轻骑的追击。到黄昏时返回营地,吃过饭后,与程均朝前线阵地潜去。鹰王飞上星空,先一步搜索敌人的侦骑探子,竟先后发现八起敌人,都给他们先一步避开。程均见天下间竟有这么灵动的飞行哨探,登时拜服不已,对项少龙更是信心大增。

    秦军的营寨设在一处高丘之上,紧扼往西入秦之路,背山面原,只见十许里外灯火如星光,漫山遍野尽是敌营,使人见而心寒。项少龙抵达后,程均如命发出项少龙作为先头部队领军先来,王翦大将随后将至的消息,果然士气大振,人人摩拳擦掌,准备反攻。此时滕翼和周良率领一千精于攀山越岭、黑夜作战的乌家精兵团,隐伏于山隘要道,凭藉鹰王的锐目,将敌人攀山越林潜来的探子进行清剿,以免泄出撤兵的秘密。

    项少龙把百多将领全召到身前来,鼓励一番,下令立即把伤病老弱者撤走,众人还以为他是体恤下情,欢天喜地领命去了。

    到天明时,项少龙送走近三万人,只留下九万较精壮的队伍,守在高垒深沟的最前线。程均陪他到处巡视,登高处极目远眺,敌我双方的形势展现眼前。敌我都在丘陵高处立营设寨,利用树林山势乱石坡丘等种种天然条件,砍木立栅,成为有效抵御矢石的防守工事,又挖出长达数里的壕坑,形成彼此对峙之局。

    蒙骜所拣立寨之处,非常有利,一边是黄河,以水为障,另一边是悬崖峭壁,飞鸟难渡,河崖间近五里的山地,全是一重又一重的栅栏和壕沟,每个高起的山头,设立坚固的木寨,近百个木寨互相呼应,防守上可说无懈可击,难怪能和合纵军对峙多月。

    程均指着靠近敌营大河处泊着的十多艘楼船,道:“是魏人的船只,把粮食、装备、兵员源源运来,其中有大批攻营破寨的器具,使我们此处的形势不妙之极。”

    滕翼道:“他们发动过多少趟大规模的攻击呢?”

    程均道:“只在开始时有过两次大规模的强攻,给我们千辛万苦击退了,双方伤亡很重。”

    项少龙目光越过分隔双方一望无阻的平原,驰想着程均所说惨烈的攻防战,又想起韩闯、徐夷则等老友可能正在彼方窥视他们,不由百感交集。

    滕翼看着敌方延绵无尽的营帐和如海旌旗,深吸一口气道:“难怪蒙上将军要吃败仗,看敌人的营寨布置,可知敌方主事者深悉兵法。现在敌人兵力在我方五倍以上,只要施行火攻加上夜袭,不出十天可攻破我们的垒寨,由此推知他们按兵不动,只是等待我们援军的来临,好趁人疲马乏之时,一举击败我们而已!”

    项少龙望往高空上盘旋的鹰王,程均则指点出五国的兵力分布和旗帜的式样。

    项少龙猛吸一口气,抛开所有令他烦扰的念头,下令道:“事不宜迟,大后晚我们佯作大军刚到,引敌来攻,并在寨内堆放柴草,放火烧寨以阻截敌军,然后分批撤退。”

    滕程两人轰然领命。

    次日滕翼折返由荆俊把守的后防基地,安排后天疑军来援的事宜。

    项少龙照例巡视营地,登高观察敌阵,见对方安静得不合情理,奇道:“他们是否一直是这个样子?”

    程均恭敬答道:“只是近十天变得这么安静,此前日夜都不停的派兵来滋扰,但多是不过两三万人的小股行动。”

    项少龙大感不对劲,心中一动道:“敌人若到了对岸,是否可远远绕往上游,再渡河包抄我们的背后?”

    程均道:“蒙上将军早想及此点,故沿河设置烽火台,若见敌踪,会立刻示警。何况德水河阔水急,两岸处处高崖,又没有桥梁,敌人纵有此心,怕亦难以办到。”

    项少龙始终放不下心来,向另一侧的周良道:“派鹰王到对岸四处看看,能够飞远点更好。”

    周良欣然领命去了。有了鹰王,周良像脱胎换骨般变成另一个人。程均见项少龙不相信自己的判断,神色不自然起来。

    项少龙见状笑道:“程将军勿将此事放在心上,战争之道,千变万化,总离不开‘出奇制胜’四字真言。庞暖既享有盛名,自是有本领的人,所以我要防他有我们意料之外的奇兵。若我没有猜错,庞暖定在敌后我们探子难以抵达的河段,架起临时的浮桥,以粗索对抗湍流,完成渡河壮举后,又把浮桥收起,移往我们后方上游的对岸去,依样葫芦地架起浮桥,让军队迅速渡江。哈!难怪他们怎都要等我们援军开来才进攻。”

    程均听得哑口无言,暗忖你是大将军,自然爱说什么都可以。

    项少龙指着右方一处靠山的密林道:“若我是庞暖,会使人先把战车等重型器物藏在林内,覆以树枝树叶,到攻袭我们时可把距离缩短一倍。”

    程均道:“末将会留神的。”

    项少龙哑然失笑道:“程将军有否想过一把火把它烧了呢?”

    程均愕然道:“那片密林地近敌阵,陷坑战垒,处处皆是,如何可以接近放火?”

    项少龙遥指左方的高山道:“爬上那座山就可以投下火种,不过此策运用的时机最重要,假若在敌人来攻时发动将可生出最大的效用。”

    程均一震道:“末将明白。”

    两人又研究了抵挡敌军的种种策略。因为至少在接战时尚要撑上几天,始可佯作败退,否则谁会相信?

    此时周良带鹰王回来,兴奋的道:“大将军料事如神,看鹰王盘飞的范围,对方至少有近十万人潜近对岸我们后方上游十五里处,正准备渡河过来偷袭。”

    程均立时汗流浃背,羞愧道:“末将立刻去加强那处的防御。”

    项少龙笑道:“且慢!岂非等若告诉对方我们识破他们的秘密行动吗?”伸手想抚摸鹰王,只见它鹰嘴立时转过来作出要啄咬的架势,吓得项少龙连忙缩手。

    周良歉然道:“是小人蓄意教导它不要接近其他人,大将军请见谅。”

    程均却急切敌方奇兵偷渡的事,佩服得五体投地的问道:“末将该怎么办?若让敌人潜到后方,断我退路,再前后夹击,情况险恶至极点。”

    项少龙暂不答他,向周良道:“周兄负责监视对岸敌军动静,白天可以休息,入夜后须加倍留神。”

    周良欣然道:“小人现在是否该回帐和鹰王睡觉去呢?”

    项少龙大笑道:“正是如此!”

    周良去后,项少龙对程均道:“程将军不用担心。烧林和对付渡河敌兵由我安排,你只要管好营寨,着所有人白天轮流休息,到晚上才有精神应付敌人。”

    蓦地一阵鼓响,来自敌阵。只见数百辆战车,冲了出来,后面跟着以万计的步兵,缓缓迫近。

    项少龙道:“敌人已知我们的援军到了,所以开始疲劳攻势。”转向程均道:“现在程将军明白为何只许轮流休息。”

    程均心悦诚服道:“末将受教。”

    项少龙心中好笑,自己胜在多了二千多年的军事知识。随便在古代的著名战役挑一两条妙计出来,就可顺利应用。当下与十八铁卫潜出营地,沿岸往上游驰去。果如程均所说,每隔十里许凭高筑有烽火台,台高约五丈,台顶竖一三丈木杆,杆顶吊有横板,可上下仰俯,供燧卒攀高望远。横板每端绑有一个塞满柴草的大笼,若见敌踪,白天发烟,晚上举火,按预定信号显示来敌人数与距离、远近等情报。台上又设有檑鼓,都是远程通信的有效手段。

    不过在项少龙特种部队的立场来说,趁月黑风高之际,只要借浮木等物,横过黄河,要解决这些烽火台的燧兵并非不可能的事,想到这里,心中一震,已知道敌人在等待什么。他们在等月黯无光、乌云盖天的黑夜。只有在那种环境下,他们才可进行奇兵渡江的突袭行动。项少龙来至周良所指上游二十里许处的地方,发现该处水流转缓,崖岸亦没有若他处险峻,最适合建立渡江的临时浮桥。而那里正好有一座烽火台,可见蒙骜在设立烽火台上确曾下过一番心思。

    他心中有数,赶返营地去。敌我双方的喊杀声响彻前线,不过营地里的秦兵早习以为常,获准休息者人人倒头大睡,对震耳战鼓声和厮杀声置若罔闻。项少龙四处巡视,鼓舞打气,感到自己就像到前线劳军的国防部长,所到处人人欢呼,士气陡增。在古代的战役里,士气可以直接决定战争的成败。回到帅帐,周良以鲜兔肉喂饲鹰王,原来他怎么都没法入睡。

    项少龙笑道:“不用担心,一日天气晴朗,敌人都难以渡江,所以不用紧张。”

    周良舒一口气道:“那就好多了。”

    项少龙返帐倒头大睡,梦到纪嫣然诸女和项宝儿,又梦到久无音信的琴清,醒来时才知思念之苦。当晚敌人加强攻势,以投石机掷出巨石,摧毁秦军第一重木栅,义把陷坑填平,秦军被迫撤往半里后的第二重防线,加强实力,勉力把敌人击退,双方互有死伤,当然以敌方主攻者的伤亡数字大得多。次日黄昏,荆俊率领一支二千人的都骑精锐,来到营地,向他报告诸事就绪,撤走的伤兵病兵,已在往蕞城的路途上,大军可于今夜开来。

    项少龙与荆俊说了敌人渡江之事,荆俊道:“朝霞风、晚霞雨,看天色这两晚定会下雨,要来该是这两晚。这事可交给我去办,敌人没有一晚工夫,怎都建不起长可横江的大浮桥。”

    旁边的程均道:“荆将军准备怎样做?”

    荆俊想了想,道:“我会把该处烽火台的燧兵撤走,敌人若够胆子渡河过来,我就趁他们在河中进退不得时发动猛攻,只要在那里布上数十台投石机,必可教他们饮恨德水。”

    项少龙赞道:“小俊果然长进多了,此事交由你去全权负责。记紧要带同周良去。”

    又把荆善召来,嘱他和乌光、乌达和丹泉三人,带备火种,入夜后攀山过去放火烧林。两组人分别出发,滕翼的“疑兵”来了。

    漫山遍野灯火点点,其中大半是绑在空骡上的风灯,以数千人制造出数万人的声势。是夜果是乌云盖天,却又密云不雨,最利偷袭。

    项少龙登上前线高台,敌方众集大批车马步兵,投石机以千计,正准备大举进攻,偏是左方密林处全无动静,可想像在交战当儿,若忽然由那里杀出大批生力军,必可突破己方坚固的防线。战鼓声响,魏军带头进攻,由右方缓缓迫来,气氛立时吃紧。接而左方靠岸处,韩兵亦开始朝己阵推进,立时声势大增。五国联军经过不断合作,在配合上确是无懈可击,难怪每趟对垒秦军要吃败仗收场。战鼓再起,敌阵冲出近千乘战车,由中路杀来,后面随着以万计的弓箭手,由于没有投石机一类笨重装备,后发先至,转瞬赶过两翼的韩军和魏军,直迫而来。

    战车长阔均在十尺上下,两侧有两个大轮,由四匹骏马拖拉,速度奇快,予人有很大突破力的感觉,转瞬间冲过填平的陷坑,越过被破坏的第一重防线,登上平原远处的坡丘。项少龙正要下令迎头痛击,敌车忽然停下来,且把骏马解下,再将一辆辆战车联结起来,形成一道长达两里的营垒。最奇怪是每隔三丈许,就露出一道可容三人携手通过的间隙,使人难以明白有何作用。对方的步兵飞奔而至,躲在车阵后,弯弓搭箭,防止秦人出寨反击。由于车阵在矢石射程之外,项少龙等毫无对抗办法。

    程均叹道:“大将军所料不差,敌人此举,旨在断去我们前路,若敌兵从后方攻来,我们定难逃全军覆灭的命运。”

    此时又见有车队开来,却非一般战车,而是笨重的运粮车,只看其缓慢的速度,八头骡子都拖得举蹄艰辛,便知车上是装满石头一类的东西。项少龙和程均终于明白早先车阵留下的间隙通道,是要让石头车通过,好建立另一重更迫近己阵的车阵。若让对方建立起车垒,恐怕第二重防线今晚就要崩溃。由于对方有战车和箭手掩护,对方的筑车为阵确有成功的机会。杀声由两翼传来,左右两边的敌人开始发动强攻。

    项少龙纵目四顾,约略估计,敌人至少投入二十万人于今晚的冲击战中,实力在己方一倍以上,若被冲破营垒,己军确只余待宰的份儿。敌方处五色帅旗高起,摆开阵势,可想像韩闯正是其中一人。程均等十多将领人人脸色发白,显为敌人高明的战术和压倒性的兵力震慑。

    项少龙计算时间,下令道:“召集一批万人的盾牌兵和弓箭手,预备投石车,当左方密林起火,立即出寨进击,破去敌人车阵。”

    当下有人领命去了。杀声再起,一队近千人的步兵由车阵后冲出,以火箭射来。秦军营地立时矢石齐发,抵挡敌人。形势惨烈之极,本是黑沉沉的天空全被火炬光照得血红一片。

    项少龙还是初次身历古代的大型攻防战,既热血沸腾,又是心中怆然,那感觉怎都不能作出具体的描述。敌方百多辆运石车和投石车穿过车阵迫来,右方密林忽地起了几处火头,迅速蔓延。果如项少龙所料,无数伏兵由林内惊惶奔出,机动性最强的骑兵占上多数。程均等精神大振,对项少龙信心陡增,反之敌方则慌乱起来。秦军战鼓骤起,寨门大开,盾牌兵分成三组,布阵于前,箭手居后,趁敌人车阵未结成之前,发动反击。左右同时冲出两队各万人的骑兵,对敌人展开冲杀,以牵制敌人两翼的大军。一时数万人投入鏖战,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项少龙到此刻才知秦军的勇猛和精锐,甫一接触,立时把敌人的先头部队冲散,杀得对方弃车而逃,最要敌人命的是他们的运石和投石车反成了己方的屏障,使箭手能迫近对方的战车阵后,向阵脚未稳的敌人作远程攻击。

    战鼓再起。秦军箭手此时蜂拥而出,接应己方骑兵撤返营地,留下横七竖八的石车和仍被焚烧的战车,瓦解了敌人第一波的攻势。

    项少龙知道对方为配合渡河攻来的突袭军,必然不肯罢休,而己方前线的木栅和木寨亦有多处被投来的大石摧毁或被火箭焚毁,遂下令把主力撤往最后的第三重防线。此时右方的密林全陷进熊熊烈焰里,照得整个战场火般通红。敌人退却后,布在中场的五、六万敌军,又在挡箭车、檑木车、冲击车的掩护下,分由左右中三路攻来,发动第二阶段进攻的浪潮。

    攻防战在这种惊心动魄的情况下进行不休。伤兵不断被运离营地,第二重防御线快要失守,天已大明,敌人筋疲力尽下,只好退却。荆善等此时安然归来,使项少龙放下心头大石。接着后方传来捷报,荆俊于敌人架设浮桥渡河之际,发动猛袭,摧毁浮桥,还令对方折损近万人。秦军闻此消息,立时士气大振。但项少龙心里自知败局已成,肯定捱不过另一个晚夜,下令分批撤走,却不忘虚张声势,不让敌人看破己方的意图。刚吃过早饭,敌人又发动攻势,显然尚未知道渡河兵吃了大亏。

    撑持到黄昏,第二重防线终被攻破,全面撤退的时间终于来临。

    项少龙是最后一批离开的人,整个营寨陷进火海里,还蔓延往附近山头,教敌人难以追击。亦只有这等险恶山地,方可以这种手段阻延追兵。合纵军果然中计,衔尾追来。项少龙又在扼守往西通道的第二线坚垒硬挡合纵军五天,待大军撤往安全地带,烧营逃走,沿途以陷阱尖椿遍布道路,教敌人快骑难以全速追赶。此后数次接战,均佯作败退,到退返蕞城,项少龙已知胜券在握。

第 十 章 蕞城之战

    桓齮出城三十里来迎接他们。这时原本由一万都骑和两万速援部队组成的骑兵队,只剩下二万许人,可见沿途追逐战的激烈。离开山区,踏足于蕞城向东的广阔平原,四面群山环绕,黄河的渭水河段在北方五十里外由西往东流去,由于山岭重重,除非攀上高峰,否则便看不到大河奔湍的壮观情景。由函谷关至此,足有三百里的路程。

    项少龙和桓齮并骑而行,大军朝蕞城开去,前者见沿途的防御工事做足工夫,所有制高点均设有以土石筑成的堡垒,满意道:“小齮果然有本领,只看这里显示出来的阵势,足可教庞暖心惊肉跳。”

    桓齮得他赞赏,欢喜道:“大将军在前线出生入死,我怎能躲在这里只享清福,现时蕞城加入后撤回来的军队,总兵力达十五万之众,人人养精蓄锐,更清楚大将军亲自殿后,好让他们安抵蕞城,又知大将军旨在诱敌西来,使敌人变成疲军,再予痛击,故现在人人摩拳擦掌,愿为大将军效死命。”

    后面的荆俊一向与桓齮言笑不禁,笑骂道:“小齮原来这么狡猾,竟懂得散播谣言,幸好谣言有激励士气的作用,否则定要依军法把你处置。”

    众人笑了起来。

    桓齮向少龙身后的周良打个招呼,赞道:“周兄这次立了大功,现在军中人人称你作鹰神,只要见到你,没有人忧心会给敌人突袭。”

    周良笑得嘴都合不拢,摸着肩上的鹰王,谦虚一番。谈笑间,项少龙等越过护城河,由放下的吊桥进入城内。入目的场面立时吓了项少龙他们一大跳,城内军民全拥到主街两旁,夹道欢呼,如痴如狂。就像他们已大胜凯旋而回,事实上真正的大会战尚未发生。

    三天后,合纵军的先头部队到达蕞城平原东面的地区。桓齮趁他们人疲马乏,又不熟地形的弱点,不分昼夜对他们轮翻冲击突袭,又放火烧营烧粮,合纵军硬被迫退二十多里,勉强站稳阵脚,但已折损过万人,对士气的打击尤为严重。

    项少龙等藉此争取到休息复元的空间,终日在蕞城外排练阵法。项滕两人从墨子兵法内,选取最有利于在这种封闭式环境中发挥的“螃蟹”阵,就是不将兵力按常规集中于正面作“正兵”,而是将兵力集中于两翼来发动进攻的“奇兵”。由于他们是背城而战,“正兵”可借助高墙上的投石机和居高临下的弩箭增加防卫力,故不惧敌方作正面主力的冲击。而两翼的奇兵,则由最精锐的都骑与速援两支骑兵作主力,他们的厚背大刀,最适合这种冲锋砍劈的任务。

    敌人这次西来,沿途尽是山区,笨重的攻城车和投石机都要弃置途中,减少被秦军的牵制威胁。目前唯一对合纵军有利的条件,只在占优的人数上。现在已进入秋季,合纵军若不能在严冬来临前攻破蕞城,势要陷身于冰封雪盖的窘境中,动辄是全军覆没之局,所以项少龙不愁他们敢筑垒坚守。所以只要项少龙肯出城应战,庞暖等只会谢天谢地,希冀速战速决。

    十天后,合纵军再次往蕞城推进,缓缓进入蕞城之外广阔达五十里的平原上,在边缘山区设营立帐,又以战车结成防御栅垒。项少龙下令停止一切扰敌的攻击,任由敌人立稳脚步。大战即来的气氛,拉紧敌我双方每一个人的神经。再三天后,五国联军全部抵达,项少龙等在城墙上望去,表面看来,对方确是军容鼎盛,全无疲惫之态。

    桓齮留神看了一会,笑道:“若论兵将质素与训练,合纵军除赵军外,其他四国均远不及我,这次蒙上将军之所以会吃败仗,皆因连年交锋,他的作战方式早给庞暖等摸透。所以很容易采用种种针对性的措施,从而获得胜利。”又道:“王翦上将军曾说过,纵观近代名将,只有白起和李牧两人作战从无成法,又不遵成法,教人无从测度,其他人总是有迹可寻。而现在王上将军应该把项大将军加进这名将榜上去。”

    项少龙笑骂道:“小子愈来愈懂奉迎捧拍之道。”

    众人说笑一会,气氛轻松起来,滕翼道:“敌人虽有损折,兵力仍有五十万之数,不过我并不因此担心,对方始终各怀异心,难以衷诚合作。兼之这里天气水土,尤不利于例如楚人的南方军,我们又把附近的溪流水井以沙石堵塞,使他们这些疲兵更是困苦,故虽有五十万人,其实可以二十万的兵力视之,与我们相去不远。而我们则有坚城作护持,不怕久战。而对方必须仓猝发兵,尽力争取时间,优劣之势,不言可知。”

    桓齮极目远眺,道:“敌阵中传讯骑兵由中往左右两方驰去,显是去召集将领,聚往中军会议,看来敌人快要大举进攻。”

    项少龙心中一动,淡淡道:“照我猜只是摆个样子出来给我们看的,若我是庞暖,又真的兵强马壮、士气如虹,何不索性摆出疲弱之态,引我们出城进攻,现在这样摆出威猛姿态,适足显示他们内心虚怯,怕我们去攻袭他们。”

    程均这时已对项少龙视为天将,闻言同意道:“兵书有云:“士马骁雄反示我以羸弱,阵伍整齐反示我以不战。’大将军的看法极具明见。”

    桓齮、滕翼、荆俊同时动容。荆俊立即请命出战,项少龙怕他有失,命桓齮作为辅翼。半个时辰后,城门大开,两人各领一队两万人的步骑与投石车混合组成的部队,越过平原,冲击敌阵。项少龙和滕翼则领军押阵,好于必要时掩护他们退却。战至黄昏,连破敌方数个营寨,收兵回城。

    翌日轮到敌人派军前来擂战,秦军闭门不出,只以箭矢回答,敌人无奈退去。进行了三天这种互有伤亡的拉锯战,到第四天清晨,合纵军终失去耐性,以新造好的攻城车、檑木车发动全面的攻城战。项少龙仍坚守不动,等到敌人势疲力乏,全面退却,然后倾巢而出,在城外布成早先定好的阵势。合纵军此时虽不愿意作战,但因不想放过会战的良机,更惧怕给秦军冲击,遂全面出动,在平原另一边布下战阵。

    项少龙和滕翼登上中军的一座小丘上,观察敌方布置。朝阳升离东山,阳光普照下,敌我双方的兵器甲盔闪烁生辉,点点精芒,漫布两边平原,弥漫着大战一触即发的气氛。合纵军的兵力明显减少,约有四十万之众,分成五大阵。兵力主要集中在中央,以步兵为主,前方是战车,后阵为骑兵,成前中后三阵。左右两阵则是快速的骑兵。中央的步兵又依兵种分作九个小阵,最前三阵是盾牌兵和轻装步兵,其他六阵是攻击主力的重装备步兵,每阵达二万人,分持弩、枪、剑、盾、拒马、矛、戟等远程防御或攻坚的武器。每队占地大小、相互间的距离,均谙合某一战阵法规,非是乌合之众。

    滕翼叹道:“三弟虽是初次领兵,但每趟均料敌如神,像眼前般避开敌人中央的主力,把重兵置于两翼,确是高明之致。现在尽管庞暖知道不对劲,亦难以变阵。何况他更不知我们的骑兵每人至少具有百战刀一半厉害的厚背大刀,保证可让对方两翼持剑作战的骑兵吃上大亏。”

    敌阵战鼓忽轰天而起,集结在前阵的三组近三千乘战车,在步兵的紧随下,一声发喊,开始推进。周良肩上的鹰王感染到那种兵凶战危的气氛,拍翼低鸣。项少龙下令坚守,鼓声立响,传讯兵则以旗号知会两翼的桓齮和荆俊。快将进入射程之时,三千辆分六排而来的战车,前两排忽地加速,朝前冲来。每乘战车除御手和乘车兵卒外,还跟了一队车属步兵,各有职责。御手驱车,乘车兵则配备弓、弩、矛、钺等兵器,距敌远时用弓弩,近战则以矛、钺格斗;而车属步兵则紧随战车,与战车密切配合,互相掩护接应,以扩大杀伤和防御力。战车上的御手和战士因不用步行,均戴重盔穿坚甲,不怕一般箭矢,战马亦然,在战场上确有任意纵横莫之能御的气概。若给它们冲入阵来,战斗队形休想再能保持完整,此时若对方后援继续攻来,不败者几稀矣。

    一时双方鼓鸣人喊,箭矢交飞,杀声震天。敌方两翼的骑兵各分出一万人来,掩护中锋队的两翼。大战终告拉开序幕。项少龙待对方完全进入射程内,下令城上的投石机发动。漫天巨石,立时往敌人冲来的战车投去。人仰车翻下,仍有近百辆战车冲近阵前来。

    项少龙一声令下,前线秦军潮水退后,露出后方无数陷马深坑,敌车哪想得到秦军有此一着,登时车翻人陷,给秦军乘势击杀。城上箭如雨下,失去战车掩护的徒步兵卒纷纷倒地,惨状令项少龙不忍卒睹,又无可奈何。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何来仁心容身之地。

    敌方两翼骑兵杀至。项少龙再着旗出旗号,左右两翼骑兵群集而出,人人手持大刀,把持剑的敌骑砍劈得溃不成军,人仰马翻,狼狈不堪。秦军铁骑一向优于东方士卒,现加上最利马上冲击的新武器,更是势不可挡。项少龙中军在粉碎敌人首轮攻势后,开始推进,向敌人第二轮攻来的战车步卒推进数百步,又布成阵势,以投石机和箭矢对敌人进行远距离攻击。

    敌方两翼骑兵狼狈溃败,敌方中央军怕失去两翼掩护,陷进三面受敌的窘境,连忙撤退。岂知战车在前冲时虽势不可挡,但转动却不灵活,近半战车在急忙掉头下碰撞一团,混乱之极。这也难怪合纵军,谁估得到两翼的骑兵败得这么快和惨。

    项少龙知道时机来临,下达全面进攻的命令。首先是桓齮和荆俊的左右两支骑军各两万人咬着敌人败军的尾巴由两翼杀去,接着是两翼的六万步兵随在骑兵后由两侧向敌阵推进。项少龙由四万步兵、一万骑兵和一千乌家子弟组成的中央军,开始对敌人后撤的中军加以冲击,杀得敌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惨厉至极。两翼骑兵以雷霆万钧之势破入敌阵,合纵军慌乱起来,乱势像波浪般扩展,波及全局。

    庞暖等心知不妙,擂鼓鸣号,下达全军继续挺进抗敌,由主动变成被动。当合纵军堪堪将秦军抵挡着,项少龙和一千乌家子弟如飞杀出,立如虎入羊群,击溃合纵军最具实力的中军。合纵军败势已成,就算孙武复生,白起重临,亦难挽回败局,只半个时辰,楚军首先后撤,这一举动立使合纵军变成四分五裂之势,阵势大乱。合纵军纷纷弃械舍甲而逃,再没有顽抗之力。

    秦军衔尾穷追二十余里,斩敌达八万之众,俘掳二万余人。五国合纵击秦,从未尝过如此惨败。当夜项少龙在山地扎营,准备养足精神,明天继续追击敌人,好收复所有失地。忽然手下来报,擒到敌方的大将。

    项少龙来不及穿好盔甲,出营一看,赫然见到满身血污的韩闯垂头丧气地被押至帐前,见到项少龙惨然笑道:“项兄请给我一个痛快。”

    项少龙大吃一惊喝道:“立即松绑!”

    手下对他无不敬若天神,闻言立即割断绳索。项少龙使人为韩闯疗治伤口,一切妥当,邀他入帅帐用膳。

    韩闯苦笑道:“少龙此战,将名动天下,声威直追白起当年,我韩闯败得口服心服。”

    项少龙叹道:“各为其主,这一战大家都是无可奈何。韩兄今晚就睡在这里,明早乘马返回贵国。”

    韩闯一震道:“少龙私放敌将,罪名可大可小,我怎过意得去?”

    项少龙诚恳地道:“此事哪还理得这么多。我会将韩兄的随从一并交还韩兄,韩兄必须尽快逃离秦境,现今之势,我们是不得不乘胜追击。”

    韩闯本就是贪生怕死的人,得此生机,感激涕零,道:“要走不若今晚走,唉!少龙真够朋友。”

    项少龙当夜送走韩闯和他近千亲卫,到次日清晨,一边把俘虏遣往蕞城,一边衔尾追敌。途中庞暖虽重整合纵军,但由于士气涣散,兵器、粮食同缺,不三天被全部击退。项少龙长驱直进,以有如破竹之势重夺函谷关,粉碎东方五国合纵抗秦的美梦。项少龙使人重筑工事,加强函谷关的防守力,过了冬天,小盘派来特使,宣读由小盘和朱姬签发的圣谕,把项少龙策封为上将军,其他将官全加官一级,桓齮和程均同时升为大将军,滕荆两人亦晋身将军之列,周良则破格被提升为副将,其他人无不论功行赏,士兵获发三倍饷银,登时皆大欢喜。除程均留守函谷外,项少龙等被召回咸阳述职。此战使项少龙名扬天下,声势尤在王龁、蒙骜之上,与王翦并列为西秦两大新虎将。

    项少龙等登上小盘遣来的楼船队,逆流驶往咸阳,免去路途跋涉之苦。随船而来的竟有纪嫣然、赵致、周薇和鹿丹儿,令项少龙、乌果和荆俊喜出望外。乌廷芳爱子如命,为了要在家陪伴项宝儿,没有随来,田氏姊妹自然也要留下。众人畅叙离情。

    在舱厅晚宴,项少龙问起琴清,纪嫣然神色一黯道:“华阳夫人上月去世,清姐有信回来,说要为夫人守孝一年,顺便处理她家族生意,暂时不回咸阳。”

    正和荆俊交头接耳,卿卿我我的鹿丹儿得意地道:“三哥还未谢我,这次若非我鹿丹儿缠得储君难以推拒,你现在哪能左拥纪才女,右抱致姊姊呢?”

    众人见她已为人妇,仍是那副少女的天真神态,为之莞尔。

    周薇叹道:“自你们出征后,我们不用说了,事实上整个咸阳由上到下都担心得要命,街上的人失去笑容,怕合纵军兵临城下,直到捷报传来,全城欢喜若狂,人人拥往街上,澈夜歌舞,不断高叫储君和项爷的名字,更深信是黑龙护佑,故有奇迹般的战果呢。”

    众人深觉荣耀和感动。

    鹿丹儿的矛头忽然指向桓齮,摆出长辈大姐姿态道:“小齮你这次回咸阳,应该成家立室,此事我自有安排,你只要听我吩咐就成。”

    乌果失声道:“若听荆夫人的安排,岂非是盲婚哑嫁?”

    登时惹来哄堂大笑。

    鹿丹儿狠狠瞪着乌果,纪嫣然道:“听说吕不韦闻得你们大胜的消息,连续三天食不下咽,在我们起程前他率人到新设的东郡去,但我们却怀疑他另有图谋,说不定是去见成蟜和杜璧等人。”

    滕翼问道:“吕不韦现在和嫪毐的关系如何?”

    鹿丹儿抢着答道:“他们两人倒没有什么,在管中邪和吕娘蓉婚宴上还态度亲密,有说有笑,但下面的人却斗个不亦乐乎,现在都卫军明显分作两个派系,一边是管中邪和许商,一边是韩竭。而许商和韩竭又因争夺醉风楼的杨豫,吵闹不休。”转向项少龙道:“昌平君教我先告知各位,他要在醉风楼为你们设祝捷宴。”

    桓齮最关心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速援师,问起蒙氏兄弟和小王贲的情况。

    赵致道:“小贲被储君升为将军,派去东疆驰援王龁。李牧确是非凡,每战皆捷,若不是王上将军座镇,恐怕东方四郡早告陷落。”

    滕翼问起蒙骜,纪嫣然叹道:“他被召回咸阳后病倒了,吕不韦这无情无义的人对他非常冷淡,现在吕不韦大力栽培管中邪、许商、赵普和连蛟,最近派管中邪和赵普等去攻打韩国,听说还占了一座城池呢。”

    项少龙大感头痛,吕不韦始终有权有势,现在又勾结上成蟜等人,更是难以对付。管中邪乃文武全材,若变成另一个蒙骜,异日作反起来,为祸更烈。众人谈了一会,各自回舱房休息。

    两女欢天喜地侍候项少龙沐浴更衣,到了榻上,纪嫣然低声道:“太后又到雍都去,陪行的还有嫪毐和茅焦,夫君可猜到是什么事?”

    项少龙剧震道:“她又有喜了吗?”

    这是她为嫪毐生的第二胎。

    项少龙等在咸阳城外渭水旁的码头登岸,乐队奏起欢迎的乐曲,小盘与昌平君等文武百官,早在岸上恭候多时。返回王宫路上,人民夹道欢呼喝采,鸣放鞭炮烟花,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气氛炽烈,沸腾着秦人的感激和热情。储君和项少龙的名字,被叫个不绝。在小盘的领导下,各人先往祖庙拜祭秦室的列祖先君,并为阵亡战士致哀,然后宣布当晚举行国宴,同时犒赏三军。接着小盘在内廷和项少龙举行会议,参加的还有小盘另外三个心腹王陵、李斯和昌平君。小盘这时名义上是十九岁,实际是二十一岁,已完全是个成年男子的模样。他长得虽比项少龙要矮上半个头,但以一般人标准来说已算轩梧。且由于他肩宽背厚,沉着自信,目光深邃莫测,那种君临天下的威势,确能教人慑服和甘于为他卖命。他只是随便坐下,其迫人而来的气度,足可使人生出俯首跪拜的冲动。

    众人再向项少龙祝贺,小盘欣然道:“项卿究竟喜欢寡人称你为太傅还是上将军?”

    众人哄声大笑。

    项少龙失笑道:“还是太傅听来顺耳一点。”

    小盘摇头叹道:“胜而不骄,我大秦恐只太傅一人而已,太傅此战奠定我大秦统一天下的基础,又为寡人挽回天大面子。现在谁都不敢在背后说寡人待太傅过厚。”

    昌平君笑道:“吕不韦在少龙厚待韩闯一事上大造文章,储君只回他一句绝无此事,就挡着吕不韦的唇枪舌剑。异日有人问起,少龙也可以此名句作答。”

    项少龙心中涌起暖意。

    小盘道:“只是小事一件,放了韩闯又如何?此人能有多大作为,适足显示太傅非若吕不韦那种无情无义的人。但异日若拿到李牧,太傅千万不可以放过他。”

    项少龙想起说不定要和最可敬与可怕的李牧在战场相见,不由心中一沉。

    王陵知他心意,笑道:“暂时该不会有这种情况,现在李牧正移师攻齐,不但击退想趁机夺取赵人土地的齐兵,还攻下齐人的饶安,使王龁得以喘一口气,李牧确是了得,此人一天不除,终成我们东进的最大障碍。”

    李斯道:“这次少龙大展神威,尽管孙武复生,这一仗怕都不能胜得更干脆漂亮。”

    项少龙谦让一番,心中一动道:“现在储君君威大振,该是把王翦召回来的时候。”

    昌平君道:“储君正有此意,所以准备派蒙武、蒙恬两兄弟到魏国作战,待他们有了经验,接替王翦。但若于此时轻举妄动,说不定这握有戍边大兵权的要位会落入吕不韦和嫪毐的人手上去。”

    小盘压低声音道:“现在蒙骜病得很厉害,前天寡人去探望他,他说了一番称赞太傅的话,看来颇有悔意。”

    项少龙遂把蒙骜当日请自己照顾蒙武兄弟的事说出来。

    小盘兴奋起来,道:“待太后回来,寡人要为太傅封侯,太傅的权位怎都不可以低过吕不韦。”

    项少龙见有外人在座,不好说出拒绝之言,淡淡应了。还有三年将是小盘举行加冕礼的大日子,只希望在那一天来临之前,不用与李牧对阵沙场,便可谢天谢地。脱身后,趁离国宴尚有三个时辰,项少龙返回乌府。乌府外挤满欢迎他的邻里人士,刚进大门,广场上鞭炮轰鸣,充满喜庆的气氛。

    乌应元亲领族人出迎,抢前抓着项少龙的手激动道:“我乌家终出了一位威震当世的名将,我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

    项宝儿捂着耳朵,冲入他怀内。乌廷芳和田氏姊妹也连哭带笑扑过来,项少龙又疼又哄,拥着妻婢爱儿,进入宅内,先拜祭乌家祖宗,沐浴更衣,再到大厅接受族人恭贺。

    纪嫣然、赵致、善兰、鹿丹儿等换上华服,出来招呼亲友。滕翼、桓齮、赵大等全回来了,更增一片喜庆的气氛。周良因鹰王建功,在乌家身份大是不同,鹰王更成了比项少龙更受注目的主角,孩子围着它指点赞叹。乌廷芳缠在项少龙旁,不住撒娇撒痴,他这位娇妻虽年过二十,但容貌神态仍娇痴若初遇时的少女模样。

    项少龙找个机会,与滕翼商量道:“我准备向储君提议,辞去都骑统领一职,以后得要仰仗二哥。”

    滕翼笑道:“三弟该知我对仕途没有兴趣,照我看不若由小俊接手,另外辅之以乌果和赵大,同时还可多提拔两个人。”

    项少龙道:“就是周良和乌言著吧!其他铁卫亦可安插到都骑里,不用随我们返牧场以致无所事事、荒于嬉戏。”

    滕翼点头同意,事情决定下来。

    乌应元走过来把两人扯往一角道:“我上月由塞外回来,你们的义弟王翦确是智勇双全的猛将,匈奴人全不是他的对手。”顿了顿道:“匈奴人在北塞一向纵横无敌,男女老少皆长于骑射,勇猛凶悍,来去如风,又耐苦寒。岂知先败于李牧之手,再重挫于你们四弟。现在乌卓已在贝加尔湖附近建立山城,附近一向受匈奴欺凌的弱少民族均来依附,最好再调一千我们的子弟兵去,增强实力,将更有发展的把握。”

    项滕两人不迭点头答应,露出向往的神色。只有在自己的国度家园,才有真正的自由和幸福。

    当晚在王宫内由小盘主持祝捷宴,全城居民均获赠酒食。对小盘来说,项少龙打胜仗就像他自己打胜仗,特别满足和高兴。项少龙自然成为宴会中主角,杯来盏去,宴会举行至一半早醉得不省人事,怎样离开都不晓得。次日醒来,发觉睡在未来秦始皇的龙榻上,原来是小盘坚持要如此相待。纪嫣然等留在宫里,等候他起来。到小盘回来,与项少龙等共晋午膳,颇有一家人相叙的亲切味儿。

    项少龙向小盘提出由荆俊当都骑统领,乌果、周良、赵大为副的提议,小盘一口答应,笑道:“区区一个都骑统领,实不该由上将军兼领。”

    项少龙又乘机提出想返回牧场好好过一段安适日子,小盘虽不愿意,无奈下答应。膳后项少龙率妻儿返回乌府,睡了一个午觉,醒来时精神大振。纪嫣然三位娇妻和田氏姊妹正坐在榻旁闲话家常,说的是项宝儿的趣事,乐也融融,听得他的心都融化了,倍感甜蜜温馨。比对起战争的冷酷残忍,这实在是个温暖情深的天堂。众女见他醒来,忙侍候他起身。

    纪嫣然低声在他耳旁道:“图管家约你黄昏到老地方见面,昌平君今晚则在醉风楼订了个别院,嘱你今晚去赴宴。唉!昌平君难道不知你回来后尚未有时间在家陪伴妻儿吗?”

    旁边的乌廷芳娇嗔道:“你今晚不回来,芳儿不会上榻睡觉。”

    项少龙差点要立下誓言,保证早去早回,两女才回嗔作喜。久别胜新婚,个中情况,可以想见。又和项宝儿玩了一会,遂“微服出巡”,往会图先。

    在秘巢见面后,图先寒暄几句,转入正题道:“少龙这次大展神威,击退五国联军,亦打乱吕不韦的部署和阵脚,兼之蒙骜病重,使他不得不改变策略。现在他不但勾结上杜璧、蒲鶮等人,更设法拉拢嫪毐,要作垂死挣扎。”稍顿续道:“老贼对储君已完全死心,知道储君加冕之日,将是他败亡之时,所以他定会在那日之前,孤注一掷叛上作反,此事不可不防。”

    项少龙皱眉道:“现在储君威权日增,嫪毐亦不会轻易信他。吕贼能弄出什么把戏来?”

    图先叹道:“有利则合,问题是嫪毐亦想作反。要知嫪毐实乃怙恶不悛的流氓和无赖狂徒,虽得朱姬恩宠,但在秦人心中,只是由家奴而跃居披着宦者外衣的幸臣,除了像吕不韦这么别有居心,还有谁肯依附他。在这种情况下,吕嫪两人再次狼狈为奸并非绝无可能。他们的关系当然不会持久,谋反成功之日,就是他们决裂之时。”

    项少龙苦恼道:“难道朱姬会坐视嫪毐阴谋去推翻自己的儿子吗?”

    图先叹道:“朱姬已是陷溺极深,而且嫪毐对女人有特别手段,朱姬又贪一时的风流快活,阴差阳错下,使嫪毐声势日盛,结党迎私。少龙出征后,嫪毐以众卿之首的身份,事无太少,均积极参与,还以‘假父’自诩,其心可见。”

    项少龙哑然笑道:“假父?真亏他想得出来,先是吕不韦,后是嫪毐,难道没想过要骑在国君头上,只会招来杀身之祸吗?”

    图先欷歔道:“有多少人像少龙般懂得功成身退,避了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听陶公说,储君加冕之日,你们将避隐塞北,不知肯否让我图先一族,依附于少龙骥尾之后呢?”

    项少龙正容道:“能与图总管并骑驰骋于漠北大草原之上,是少龙求之不得才对。”

    图先感动地伸手与他紧握,一时说不出话来。

    项少龙问起仲父府的情况,图先道:“我差点忘掉一件事,齐国最近来了两位剑手,均为稷下剑圣曹秋道的弟子,一名任千里,另一名房永,很少出外露脸,态度神秘。若我没有猜错,他们该是田单应吕不韦请求,派来咸阳准备在必要时刺杀少龙的高手。”

    项少龙讶道:“既是如此,他们怎会让图兄得悉他们的身份?”

    图先哈哈一笑道:“皆因我广布线眼,偷听得许商和他们的私话,据此猜到田单那方面去,现在吕田两个最恨的人是少龙,纵然不为利益,亦要去少龙而后快。”

    项少龙失笑道:“想杀我的人还少吗?是了,许商是否在和韩竭争夺杨豫呢?岂非吕嫪的美美之争,由他们延续下来?”

    图先冷哼道:“还有什么好争的,吕不韦已严令许商不得与韩竭争风,故此我猜到吕不韦是要勾结嫪毐。哼!韩竭这小子当了官后,愈发嚣张,一言不合就出手伤人,由于有嫪毐撑腰,储君都不敢拿他怎样。不过现在韩竭已对杨豫失去兴趣,因为醉风楼来了一位姿容更胜单美美的美人,此女确是我见犹怜,兼且又声明卖艺不卖身,哪个男人不想得之而后快。”

    项少龙失声道:“真有卖艺不卖身这回事吗?谁能保得住她呢?”

    图先道:“只凭她‘玲珑燕’凤菲之名,足可保住她的清白,不过她来的时候真巧,是在少龙回咸阳的前三天。现已在公卿大臣间引起很大的哄动,人人争相拥往醉风楼去。”

    项少龙皱眉道:“图兄是否在暗示她是来对付我的呢?”

    图先叹道:“凤菲乃三大名姬之首,很得各国权贵敬重,听说是宋国的公主,不知为何会沦落风尘,照说该没有多少人能唆使得动她,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少龙还是小心点好。现在东方六国,最想杀的人是少龙你。”

    项少龙苦笑道:“问题是我今晚要到醉风楼去,希望那群损友不是挑了她来陪我吧。”

    图先笑道:“若她肯来陪酒,少龙更要小心,因为她到咸阳这么久,仍未试过答应为谁陪酒。”

    项少龙苦笑一会,呻吟道:“美女就是有那种魔力,我们男人虽明知对方不安好心,但不管怎样,总是试图发掘她们另有好处,而忘了她们可能只是徒具美貌,实藏歹心。”

    图先微笑道:“你见过凤菲就明白了。她肯定是内外俱美,兰质慧心的绝色尤物,或者只因立场不同,遂变成居心叵测的敌人。幸好少龙对美色一向极有定力,凤菲纵有阴谋,亦将派不上用场。”

    再谈两句,两人告别分手。项少龙忽然很想往探正病重中的蒙骜,但因要赴昌平君的宴会,只好把此事搁至明天。

    项少龙与十八铁卫来到醉风楼,伍孚亲自恭迎,把他请进偏厅,遣走下人,跪地叩头。

    项少龙早见惯他的小人作风,昂然而立,没好气道:“楼主免礼,这次又有什么把戏?”

    伍孚惶然起立,恭敬道:“小人哪还敢在上将军前作奸使诈,今天是有重要消息,要向大爷面陈。”

    项少龙坐下来,道:“坐下说!”

    伍孚战战兢兢地坐下来,先左顾右盼,生怕仍有人留在偏厅内的样子,低声道:“吕不韦有阴谋要害死王龁和大爷你。”

    项少龙失笑道:“他当然这么想,但办不办得到却是另一回事。”

    伍孚很委婉地道:“小人是在长期偷听下,一点一滴地串连起来,方能识破他们的阴谋。”

    项少龙想起他偷听的铜管,半信半疑道:“单美美成为魏国王后,吕不韦还来这里干吗?”

    伍孚道:“大爷有所不知,半年前我在楚国以重金买来一位国色天香的越女白雅雅,吕不韦对她颇为迷恋,故不时到醉风楼来盘桓。现在雅雅已代替美美,成为四花之首。唉!美美的离开,害得我差点没命,当然!小人绝不敢怪项爷,小人是该受罚的。”

    项少龙不耐烦地道:“不要拐弯抹角,快说!”

    伍孚压低声音,凑近了点道:“首先他们是要对付王上将军,由于王上将军在赵境作战,各方面都要靠杜璧和成蟜支援,而吕不韦正是要借杜璧之手,在李牧与王龁作战之际,抽王上将军的后腿,后果可想而知。”

    项少龙由于不知那处的情况,从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色变道:“李牧不是去了和齐人作战吗?”

    伍孚道:“只是诱王上将军深入赵境的毒计。”

    项少龙骇然道:“你为何不早点将这么重要的事说出来,就算我不在咸阳,你也可找昌平君说呀!”

    伍孚歉然道:“一来小人只听得一鳞半爪,未敢肯定。到前天杨豫告诉小人,许商在她面前夸口大爷你命不久矣,我的思想清晰起来。许商当时说大爷你此仗之胜,正种下你将来败亡之果。杨豫不解问他,他只说任大爷如何本事,总斗不过李牧,便没有再说下去。于是小人想到只有害死王龁,大爷你方须与李牧在短期内一决雌雄,所以……”

    项少龙霍然起立,道:“你去告诉昌平君,我要迟点到。”

    言罢匆匆离去,飞马入宫求见小盘。小盘正和爱妃王美秀下棋取乐,见他这般惶急来到,知有急事,立即在内廷接见他。

    当项少龙把伍孚的猜测说出来,小盘色变道:“此计确是歹毒之极,可见一天不除成蟜,寡人仍是地位难稳。”

    小盘接着召来近卫,吩咐立即派出快马,持节赶往上川,警告王龁小心防范。诸事妥当后,未来秦始皇神色凝重道:“若王上将军发生不幸,我们立即对付成蟜和杜璧,好去此心腹之患,那时寡人就要看吕不韦怎样收场。”接着露出笑容,低声道:“储妃有喜了!”

    项少龙忽然惊觉他确已长大成人,衷心贺喜。

    小盘苦恼道:“趁现在吕不韦和太后不在咸阳,最好先和孩子取个好名字,那就轮不到他们来取了,师傅有什么提议?”

    项少龙冲口而出道:“那定是叫扶苏。”

    小盘愕然看他半晌,项少龙心中叫糟,未来秦始皇点头道:“名字倒也特别。但还须一个女儿的名字,那时无论生男生女,都有名字。”

    项少龙松一口气道:“我只想到男孩的名字,看来这胎该是男婴,所以不用另想女名。”

    小盘默默把扶苏念了数遍,欣然道:“若生的是儿子,就叫扶苏吧!”

    项少龙又知自己以所知的历史去影响未来的历史,心中怪怪的,乘机告辞离宫,赶到醉风楼,已比原来约定的时间迟了大半个时辰。出乎料外地除昌平君兄弟,李斯、桓齮、荆俊、王陵、乌果、周良等人外,还有王绾、蔡泽、嬴傲和赢楼在列,显示这些人已靠拢往以小盘为首的政治派系。滕翼因要陪伴妻儿,来了片刻便走了。杨豫、归燕和白蕾与醉风楼有点姿色的美妓全体出动,采人盯人策略,每女侍候一人,气氛热烈。项少龙位居首席,越国美女白雅雅早在候他到来,此女身穿楚服,年约十八,长得果是花容月貌,不比单美美逊色,不但气质绝佳,最动人是温婉可人,一对俏目总含着无限情意,兼之声音甜美温柔,确是不可多得的尤物,难怪伍孚能以她去应付痛失单美美的吕不韦。但想起她最终的命运可能是成为吕不韦的姬妾,又心中恻然。

    项少龙尚未坐好,给人连罚三杯,骇得他举手投降道:“再喝下去,恐怕项某要立即给抬走,请各位格外开恩,饶了我这回。”

    王绾笑道:“昨晚项大人喝了超过二十杯才倒下来,今晚怎都要再喝七杯,我们或可饶你迟来之罪。”

    正争持间,白雅雅嫣然一笑道:“让雅雅代上将军喝这几杯罚酒吧!”

    众人轰然叫好。

    蔡泽笑道:“罚酒必须先进项上将军之口,然后由我们的雅雅代喝。”

    众人又再起哄。白雅雅嘤咛一声,倒入项少龙怀里,秀眸半闭,俏脸霞烧,一副小鸟投怀的模样。项少龙虽经惯这类战国式的风流阵仗,但由于这青春焕发的美女充满新鲜**感,亦大感刺激,借点酒意,在众人鼓掌喝采中,荒唐一番,饱尝她香唇的**滋味。众人终于放过他。

    嬴傲笑道:“听说庞暖战败后,其他合纵国均指他冒失深进,白白错失挫败我大秦的良机,以致声威大跌,看来他们很难再组成另一次合纵。”

    嬴楼接口道:“输了败仗,人人推卸责任,这次蕞城会战,走得最快的是楚人,成为其他人责难的目标,弄得很不开心,五国该有好一段日子难有协调。”

    李斯拍掌道:“今晚只谈风月,不谈公事。太尉为少龙安排的一场玲珑燕舞,该可开始吧!”

    昌平君向坐于末席的伍孚打个眼色,后者忙去安排。

    荆俊笑道:“只看我们廷尉大人比三哥还紧张,当知凤菲的吸引力。”

    众人同声附和,弄得一向不涉足风月场所的李斯不知所以、尴尬万分。项少龙整个人轻松起来,感受到各人间洋溢着的交情。

    白雅雅此时靠过来,凑在他耳旁道:“项爷不念旧恶,助美美小姐去当她的魏后,我们醉风楼的姊妹非常感激呢。”

    项少龙低声道:“此事岂非全城皆知。”

    白雅雅含笑道:“好事传千里嘛!现在只要项爷勾勾指头,人人都会争着来为项爷侍寝哩!”

    项少龙怎会相信,只是归燕便对自己恨之入骨。

    白雅雅横他一记媚眼,含羞道:“只不知雅雅能否得项爷恩宠?”

    项少龙见她媚态横生,最要命她看来又是如此秀逸娴雅,不由心中一荡,低声道:“今晚不行,待我看看吧!”

    白雅雅吹了一口气到他耳内,轻啮他耳珠道:“白天也可以的,那项爷的夫人就不会知晓。”

    项少龙想起家中贤妻,立时清醒过来,刚要婉言拒绝,伍孚一脸无奈走进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昌平君知道不妙,道:“美人儿是否怪我们迟到?”

    伍孚苦着脸道:“看来是这样子。菲小姐回了别院睡觉,小人说尽好话也不起作用。”

    出奇地众人不但一点不觉得她在摆架子,还甘之如饴地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

    昌文君笑道:“都是少龙惹出来的祸,开罪了我们的玲珑美人儿,我提议由少龙去道歉,把她哄回来。”

    项少龙失声道:“什么?”

    李斯不知如何兴致特高,竟赞成道:“玲珑美人后天要到魏国去,少龙你快去设法。”

    桓齮大讶道:“你们究竟是贺项上将军还是只为见玲珑燕?”

    昌平君等齐声大笑,场面混乱之极,相当有趣。

    项少龙生出好奇心,勉为其难地长身而起,叹道:“小弟尽管去试试看,若给轰回来,你们可不能怪我。”

    众人鼓掌声中,项少龙随伍孚出门而去,走了几步,荆俊、乌果和昌文君三人追出来,要到门外隔岸观火。项少龙给那种爱闹的气氛感染,振起当年二十一世纪闹事打架的豪情,昂然领着三人,由伍孚带路,朝后宅去了。

    在醉风楼后院一个幽静的角落,池塘旁零零舍舍有座小木楼,花香飘送中,古雅别致。

    伍孚道:“凤菲住在那里,她的贴身小婢很凶,是她把我挡着。”

    荆俊讶然道:“她难道不知你是大老板吗?怎敢对楼主不客气。”

    伍孚道:“她是储妃特别请回来在太后寿宴上表演助兴的,小人怎敢开罪她们?”

    项少龙明白过来,放下一半心事,干咳一声道:“你们看我的!”

    走了一步,给昌文君一把扯着,叮嘱道:“听说凤菲身轻如燕,颇有两下子的,上将军莫要被她踢落池塘。”

    三人同时幸灾乐祸的笑起来,形状惹厌之极。项少龙低骂一声,拂开昌文君,挺胸朝小楼走去。木门应手而开,楼下小厅静悄无人,项少龙虎目一扫,见到通往二楼的楼梯,深吸一口气壮壮色胆,一迳拾级登楼。木梯在脚下“咿呀”作响,确令人有点提心吊胆。

    上面传来清脆的声音喝道:“谁?”

    项少龙故意不答,待来至二楼,刚好一个俊秀童子由房间掀帘走出来,与他打个照面,两人同时愕然。项少龙想不到撞上的非是俏婢女而是俏男童,对方却想不到会有个陌生男人摸上楼来。项少龙瞬快瞥内里一眼,但因门帘深垂,自然看不到什么。想想也觉好笑,短短两年间,先后遇上三大名姬,至少其中之一是要取他项少龙之命,然后她们又走了。

    春秋战国是个辉煌独特而又非常开放的时代,纵使大家征伐不休,但分分合合间,齐人可以去魏,魏人可以入秦,燕人南来,楚人北上,出卖所学以求功名富贵,又或游历讲学,百家争鸣,万花齐放。像凤菲这类名重当世的名姬,超然于国争之上,到什么地方都备受尊崇,爱发脾气就发脾气,要摆架子就摆架子,若非亲眼目睹,确很难想像。三大名姬先后造访咸阳,正代表咸阳成为天下文化荟萃的中心之一,引得她们因种种原因到这里来。

    思量间,俏童子怒喝道:“你是谁,怎可随便闯入人家小姐闺房?”

    项少龙见“他”充满敌意的守在房门处,神色不善,微微浅笑道:“在下项少龙,特来向凤姑娘请罪。”

    那显是女扮男装的俏童子呆了一呆,定睛打量他好一会,转身拨开少许帘子,低声禀告道:“小姐!是项少龙呢!”

    里面没有任何反应。项少龙早预了她会摆架子,并不感尴尬,朝俏童子踏前两步,差点碰上她的面庞。俏童子眉头鼻子同时皱起来,生似嫌项少龙身带异味似的,却没有骂出口来。例如怪他无礼,俏脸似嗔非嗔,非常可人。

    项少龙不由心中一荡,低声道:“若姑娘肯让路,我便进去见凤小姐,但若姑娘不允许,在下只好立即离开。”

    他故意提高声浪,好让里面的凤菲听得一清二楚。俏童显然不是项少龙的对手,立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样对待他。

    一阵温柔娇美的女声在房内响起道:“小妹请让项大人进来一叙。”

    俏童应了一声,垂首退往一旁,让出进房之路。项少龙报以微笑,跨过门槛,掀帘入房。想不到内间比外厅还阔大,三面轩窗,左方以竹帘隔开秀榻所在的起居处。凤菲席地而坐,背靠软枕,身前放了张长几,上面摆着张五弦琴,予人优雅宁逸、舒适温馨的感觉。三大名姬之首正仰起一张瓜子型的面庞朝他瞧来,宝石般的明眸配上白里透红的皮肤,那种有诸内而焕发于外的秀气迫人而来,看得项少龙眼前一亮。但她最引人处却是一股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气质,那使他深深地想起远在楚境寿春的李嫣嫣。只要是懂怜香惜玉的男人都不忍心伤害她。她只是随便坐在那里,已把女性优雅迷人的丰姿美态表露无遗,娇少玲珑的动人**,更使人泛起把她覆盖在体下的念头,难怪连图先都对她大感心动。在诱惑男人这一项上,她确胜过石素芳和兰宫媛。

    两人互相打量,外面女扮男装的小妹道:“小姐!要茶还是酒呢?”

    项少龙摇头道:“不用客气,我是特来向小姐请罪,不敢打扰小姐的清净心。”

    凤菲“噗哧”笑道:“清净心?人在尘世,何来清净心呢?项大人请坐。小妹给客人奉茶。”

    项少龙坐下来,压下要浑身打量她的**,眼观鼻鼻观心,正要说话,凤菲柔声道:“项大人这次来请罪,并不似大人一向作风,不知是被人迫来,还是自愿要来呢?”

    项少龙愕然道:“我和小姐乃初次见面,为何小姐却像对项某非常熟悉?”

    凤菲盈盈一笑,徐徐道:“项少龙乃东方六国权贵间最多人谈论的人物,凤菲早耳熟能详。何况来秦前又曾听魏国美美夫人提起大人,怎都该对大人有个印象吧!”

    项少龙一呆道:“凤小姐这次故意拒绝表演,是否……嘿!是否……”

    凤菲似是大感兴趣,鼓励道:“大人何必吞吞吐吐?有其么放胆直言好了。”

    项少龙苦笑道:“我想问小姐是否故意使手段引我前来一见,我因怕唐突佳人,所以欲言又止,教小姐见笑。”

    凤菲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黑白分明们又似朦朦胧胧的眸子横他一眼,举起春葱般的左手,低头看着尾指光闪闪的精巧银戒,柔声道:“项大人猜得没错,但怕仍估不到凤菲此来是不安好心。这银戒乃魏国巧匠所制,能弹出毒针,把毒液注入人体,若部位恰当,中针者迅即毒发身亡。”

    项少龙愕然道:“既是如此,凤小姐为何要告诉我?”

    凤菲若无其事的脱下指环,扔在地上,含情脉脉似地道:“因为我改变主意哩!直至来秦见过嬴政,妾身明白为何先后有商鞅、公孙衍、张仪、甘茂、楼缓、范雎、蔡泽、李斯、吕不韦、项少龙众多人才,甘为秦室所用。而赵国空有李牧、廉颇而仍连场失利,信陵君落得饮毒酒而死,韩非则在韩国投闲置散,燕人无自知之明,齐人奢华空想,楚人耽于逸乐。东方六国大势去矣,我凤菲何必要枉作小人,还得赔上性命?”

    项少龙想不到她说出这么一番有识见的话来,摇头叹道:“凤小姐确是奇女子。不过我仍不明白小姐为何如此坦白,若小姐不说出来,此事谁都不会知晓。”

    凤菲欣然道:“你这大傻瓜,因为人家已看上你!所以提醒你。现在项大人乃东方诸国欲杀之而后快的对象,所以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曾施以恩惠的朋友在内。”

    项少龙愕然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凤菲抿嘴笑道:“大人切勿误会,看上你并不等于倾心于你,只是觉得你确是名不虚传的英雄人物,日后我亦很难忘记你,就是那样吧。”

    项少龙既松一口气,又感到有点失落。凤菲比三绝女石素芳更令人难以揣摩。

    凤菲目光移往窗外,柔声道:“夜了!项大人除非要凤菲侍寝,否则妾身就要到梦乡寻找在乱世所欠的美梦。明天清晨,我将起程离秦。”

    项少龙差点冲口而出要她留下来,以免失去错过了可能抱憾终生的机会,假想起家中贤妻,惟有起身告辞。李斯今晚恐怕要失望。

    刚走下楼梯,荆俊扑进来道:“蒙骜过世了!”

    蒙骜丧礼后,荆俊正式升为都骑统领。由于他现在入赘鹿家,军方各大要员看在鹿公面上,无不大力。乌果、赵大和周良为副,使都骑清一式属储君的系统,不像都卫般由吕不韦和嫪毐两党互相牵制,互相抗衡。当然!假若吕嫪勾结,又自当别论。十八铁卫却因小盘慧眼赏识,成了他的禁卫头领,地位大大提高。桓齮仍然负责速援师的训练,蒙武和蒙恬办妥父丧,立即领兵出征魏国,以报魏人参加合纵军之仇。基本上,秦国仍是采取远交近攻的策略,就是安抚楚齐燕三国,只对三晋用兵。项少龙乘机倦勤,与滕翼两家人返回牧场,每天练刀术习骑射,闲来游山玩水,弄儿为乐,好不写意。春去夏来,这天回到隐龙别院,收到琴清派人送来的书信。原来俏佳人定下归期,将在秋初返回咸阳。信中虽无一字谈情,但偏是情焰爱火溢于言表,可见这美女修养之高,使项少龙更添爱慕之情。

    陶方不断把消息带到牧场来。吕不韦甫回咸阳,又到巴蜀去,令人大惑不解。嫪毐和太后朱姬亦返回咸阳,嫪毐态度更是嚣张,不把昌平君和王陵等一众重臣放在眼内,事事抬出朱姬,小盘惟有苦忍。管中邪在韩地打了几场胜仗,获升为大将军,隐隐代替了蒙骜的地位,但声威和实权当然仍有所不及。蒙武兄弟在魏连战皆捷,攻下魏人的朝歌,声望大振,成为新一代战将的新星。

    最令项少龙担心的是王龁果然中计,趁李牧移师攻齐,出兵攻打赵人的上党,项少龙只望小盘派出的人能及时警告王龁,否则腹背受敌,情况不妙之极。就在他忧心忡忡之际,五月尾噩耗传来,王龁在上党被李牧大败,王龁当场战死,王贲和杨端和领着残军退守上川。项少龙最不希望的事终于发生。吕不韦再次奸谋得逞,而项少龙幸福的日子亦告完蛋大吉。

    项少龙飞骑来到咸阳宫,感到一片愁云惨雾。自十六年前信陵君率领五国联军在邯郸城外大破秦军,秦人从未曾有过像王龁那种级数的大将阵亡于战场上,这次打击的巨大实是难作估量。项少龙来到书斋,王陵、李斯、昌平君、嫪毐、王绾、蔡泽等一众大臣在门外等候小盘召见。王陵双目通红,整个人像衰老了几年般,使项少龙清楚感受到他的年迈衰朽,那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使他很不舒服。

    他迎上项少龙低声道:“储君不肯见我们,只说先等你来再说。我看你先进去见储君,再唤我们进去吧!”

    嫪毐显是在偷听,愤然道:“这是大家该好好商量的时候,储君怎可反把自己关起来,让我和少龙一起进去。”

    众人泛起厌恶神色。

    项少龙拍拍嫪毐肩头,沉声道:“让我先代各位进去探听情况,储君的心情就是我们现在的心情,大家应谅解的。”

    无论嫪毐如何专横,暂时亦不敢开罪项少龙,打消主意道:“我们在这里等候,太后也该来了。”

    项少龙听他没几句话就搬朱姬出来,心中鄙恶,迳自入书斋去。小盘背着门口面窗而立,动也不动。

    项少龙尚未说话,小盘淡淡道:“我们的人还是去迟一步,教奸徒毒计得逞。”

    项少龙想不到小盘不但没有半点哀伤,还比平常更冷静,一时反说不出话来。

    小盘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道:“我刚发出命令,命成蟜和杜璧立即率兵进攻上党,待会师傅离开书斋,请告诉他们寡人因悲痛王龁之死,忽生急病,嫪毐必会派茅焦借治病为名来探察虚实,我们便可利用茅焦之口把嫪毐骗倒。”

    项少龙一震道:“吕不韦真的和嫪毐勾结吗?”

    这可是在史书上从没说过的事呢!

    小盘冷笑道:“太后要我封嫪毐为长信侯,与吕不韦同级,而吕不韦竟不反对,师傅说这是什么一回事?”再道:“我数次要召王翦回来,给吕不韦和嫪毐联手阻止,没有太后的允准,我这身为人君的没有一件事可以做出来。现在我们的军队全被牵制在三晋境内,咸阳除了三大军系外,就只有速援师,总兵力只在十二万人间,根本无力征讨成蟜和杜璧,所以只有假病引他们来攻,再由师傅收拾他们,舍此再无别法。”

    项少龙叹道:“储君真的长大了。”

    小盘仰望上方,凄然道:“自娘被人害死,我的一切都给人迫出来的,再没有任何人情道理可说。”

    项少龙陪他叹一口气,步出书斋,众人围拢起他,项少龙颓然道:“储君病倒了!”

    小盘这一“病”,诈足三个月,早朝交由朱姬处理。项少龙则和桓齮大事征兵,把速援师增至五万人,终日在咸阳城外操练,又以成蟜东来的假想行军路线,巩固防御措施和通讯系统。到溶雪时节,消息传来,成蟜听得“乃兄”病重的消息,不但违命不攻上党,还与赵人议和,接着与杜璧集兵十五万,悄悄绕过沿途城市,远程奔袭咸阳。成蟜的叛军乘船先抵咸阳之北,方潜往咸阳。

    项少龙一直密切注意他们的动静,连夜抽调两万都骑,加上五万速援师,在预定好的理想地点伏击成蟜大军。另外又放出烟幕,说咸阳的军队开赴蕞城演习。所以当成蟜大军临境的消息传来,整个咸阳城震动起来。小盘这时真的要躺在榻上,只有昌平君、李斯等心腹知道是什么一回事。嫪毐和朱姬显得不知所措,显示他们并不知道成蟜和杜璧会举兵公开作反。吕不韦仍是避地巴蜀,使人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总之不会有什么好事。

    咸阳的乱况自然由线眼报告给成蟜和杜璧知道,使他们更加轻敌疏忽。这也难怪他们,谁猜想得未来秦始皇早在四个月前便知道他们会作反呢?对付像杜璧这等能征惯战的将领,要在某处埋伏突袭,根本是没有可能的。因为他必有先头部队,肯定前路没有问题,主力大军才会继续推进。项少龙却有他的妙策,他把大军一分为二,由桓齮和荆俊各领一万人,布在咸阳城外隐蔽之处。而他和滕翼则率领余下的五万精兵,藏在远离成蟜行军路线的密林里,静候猎物的来临。

    这天天气良好,成蟜的先头部队来到咸阳城北百里许的地方,由于听到守军不会出城迎敌,只准备死守城池的消息,成蟜和杜璧并没有特别加强戒备。此时项少龙正和滕翼在一处坡顶的草丛内,远眺在五里外经过,像一条长蛇般壮观的敌军情况。

    滕翼笑道:“假若吕不韦知道现在成蟜是打正‘讨伐吕嫪,拯救王兄’的旗号进军咸阳,必会气得吐血而亡。”

    项少龙细察对方鼎盛的军容,盔甲鲜明,旗帜飘飘,队伍井然有序,摇头道:“我看吕不韦早猜到成蟜是养不熟的,故意要借成蟜之手除去储君和我们,也除去嫪毐和太后。那时他可召回管中邪和蒙氏兄弟两支大军,一举干掉成蟜和杜璧,他便可自己坐上王位去。”

    滕翼失笑道:“还是三弟比较了解奸贼,说到玩弄手段,除三弟外,没有人是他对手。”

    项少龙微笑道:“今趟该说是吕不韦非是储君的对手才正确。”

    滕翼喟然道:“他终于长大了。”

    周良领鹰王来报,敌人的后卫部队终于经过。项少龙知时机已至,一声令下,全体骑兵出动,借密林掩护,吃敌军尾巴掩去。他们计算得非常精确,当敌人歇下来生火造饭,就是他们布围停妥的时刻。

    成蟜的后卫部队果然完全不虞有敌来攻,竟在一处山坡之地结营,位处往咸阳的官道,两旁长满郁郁苍苍的树林,五万人的营帐密布坡顶和坡脚。在他们尚未有机会在高处设置望哨,项少龙和滕翼的五万精骑无声无息的沿林而至。

    项少龙是受过严格军训的人,知道在眼前情况下绝没有仁慈容身之所。故狠下心来,下达全歼敌人的命令,趁暮色苍茫之际,把五万敌军团团围了个水泄不通,然后等待攻击的时机。东方发白,敌人起身活动,吵吵嚷嚷地大声说话谈笑,一边准备用早饭。项少龙一声令下,擂鼓声响,五万精骑,由密林冲杀出来,发动全力以赴的猛攻。战事变成一场几乎没有反抗的屠杀,敌人扔下手中的饭碗,马都来不及牵,只身仓皇逃命。几次冲击,后卫部队溃不成军,所有人徒步奔跑逃命。

    后卫部队的溃败立即牵连到中军近九万人的主力部队,他们正要回师救援,桓齮和荆俊各领一万精骑分从左右夹击先锋部队,使成蟜军腹背受敌,阵脚大乱。项少龙和滕翼以有如破竹之势,由后杀来,稍一冲击,成蟜军立即陷进疯狂的混乱里。成蟜和杜璧乃众矢之的,和数千亲卫被团团包围起来。项少龙手持百战宝刀,领头杀进敌阵,亲手把杜璧斩杀。同时依小盘吩咐,当场处决成蟜,去了这条祸根。此役项少龙方面只伤亡万多人,可算是战绩辉煌之极。成蟜的叛军被杀者达四万之众,其余逃不掉的八万人全部投降。项少龙到翌晨遣人向小盘报捷,小盘大喜,亲自率人前来慰劳军队,当晚住进项少龙的帅帐里。

    用过饭后,小盘兴致大发,与众人登上高处,欣赏月夜下壮丽神秘的原野美景。

    未来秦始皇看得豪兴大发,长笑道:“谁人替寡人把蒲鶮诛除?”

    项少龙听到这个“诛”字,登时想起远在齐国的善柔,心中一震,哪敢答话。荆俊、滕翼和桓齮惟项少龙马首是瞻,他不说话,亦保持沉默。

    王陵踏前一步,冷哼道:“此事让老将去办!”

    包括小盘在内,全体愕然。王陵近来因悲痛王龁之死,身体极差,只是行军之苦,恐已难以应付。而且蒲鶮在屯留有庞大势力,绝不肯俯首就擒,兼之他又与赵人有紧密联系,所以此事虽表面看似容易,实际上却大不简单。王陵多年没有出征,这次请缨,是含有为王龁报仇之意。小盘大感后悔,但王陵话已出口,他若拒绝,就会有嫌他老迈之意,那会是对秦人最大的侮辱。

    小盘只好装作欣然道:“寡人任王上将军为主帅,以桓齮大将军为副帅,你们尽速起程好了。”

    王陵和桓齮两人忙下跪接旨。

    小盘正容道:“此仗成败,在于能否速战速决,杀蒲鶮一个措手不及。否则若让他凭屯留城之固,又有赵人支援,此事将艰辛之极。”

    众人点头同意。项少龙愈发感觉到未来秦始皇的雄材大略,料事如神。而他比自己更优胜的地方,是只计较利害,绝不理仁义感情,亦只有铁石心肠的人,才能在战争的年代里成为天下霸主。回到帅帐,小盘找来项少龙单独说话。

    小盘苦笑道:“我很担心王陵,怕他捱不住征战之苦。”

    项少龙知他有点怪责自己没有首先答应,道:“你想我怎么办?”

    小盘叹道:“我就算怪任何人,都不敢怪责师傅你。在我骑马前来时,我曾想过回师之际,一举把吕嫪两党完全荡平。当吕不韦回来之时,就在城门处把他当场处死,好一了百了,师傅认为此计可行吗?”

    项少龙道:“此乃险着,首先我们是师出无名,而吕嫪两党牵连太广,只两府家将加起来便达两万之众,要诛除的人绝对不少,且管中邪等领兵在外,都卫军又在他们手上,加上仍有蒲鶮这条祸根,我们在咸阳的兵力更嫌不足,储君三思才好。”

    小盘苦恼道:“我知道现在尚非是时机,不过难道我真的要等到冠礼之后动手吗?不要说还须等两年多,现在我两天都嫌得太长了。”

    项少龙道:“成大事者必须能忍,假若吕不韦闻得风声,凭他的影响力和手段,说不定能据巴蜀作反,那就非我大秦之福。何况他该有充份准备,好于成蟜造反成功时与他争王位。所以我们若在此时动手,秦国必会大乱。”

    小盘点头同意,沉吟片晌后道:“怎样可以把王翦召回来?”

    项少龙道:“就是储君行加冕礼之前吧!那时储君快要大权在握,谁都不敢对储君的命令有异议。到时暗下密诏,可办成此事。”

    小盘龙目寒光一闪,道:“就这么办,我要王翦来了,奸贼们都不晓得,那时我要教他们好看。”

    项少龙沉默片晌,忽然低声道:“小盘!我要你答应我项少龙一件事。”

    小盘龙体剧震,入秦以来,项少龙还是第一趟唤自己作小盘,又自称项少龙。

    小盘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点头道:“师傅请说,小盘在听着。”

    项少龙肃容道:“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仍要善待太后。”

    小盘呆了一呆,垂首想了一会,断然道:“师傅的吩咐,小盘怎敢不从,但此诺只限于母后一人,其他任何人都不包括在内。”

    项少龙知他下了决心,要杀死朱姬为嫪毐生的两个孩子。他亦知很难插手这方面的事情,苦笑道:“好吧!储君1

    小盘移近过来,探手搂着他肩头,大力拥抱他,激动地道:“师傅!不要离开小盘好吗?你难道不想目睹小盘统一天下,成就千古未之有也的不世功业吗?”

    项少龙反手把他抱紧,凄然道:“师傅是必须离开的,你还要把所有关于师傅的记载,全部湮灭,使师傅不会在史书上留下痕迹,这是注定了的命运。就算我不教你这么做,你终也会这样做的。”

    小盘愕然离开一点,呆看着他道:“怎会是这样的,我绝不会这么做,没有人该忘记师傅的丰功伟业。”

    项少龙平静下来,抓着他宽厚的肩头道:“自赵宫初见,我项少龙一直把你当作是我的儿子,看着你长大成人,还成为天下最有权势的霸主,心中的欣慰,实在难以形容。但正因这种关系,所以我一定要离开你,一方面是我已完成对你母亲的心愿,把她儿子培育成材。另一方面是追寻我自己的生活和理想。只有在我走后,你可以把以前的关系完全割断,放手追求你的梦想,明白吗?以后我们再不可因此事作讨论。”

    小盘一对龙目红起来,像个孺慕父亲的小孩童,伏到他宽敞的胸膛上,再没有话说。

第十一章 高手交锋

    三天后小盘、项少龙等班师回朝,太后和嫪毐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接。看神情,朱姬的欢容是发自内心,而嫪毐则相当勉强。嫪毐非是蠢人,还是非常犴狡的卑鄙小人,他自然知道自己是被排挤在储君的政治集团外的人。异日储君登位,太后朱姬失去辅政大权,将是他失势的一刻。项少龙再一次稳住咸阳,一跃而成军方最有实力的领袖,亦使小盘的王位更为稳固,只要荡平蒲鶮,余下来的只余吕嫪两党。不过吕不韦在近十年间,于各地大力培植党羽,任用私人,实力仍是不可轻侮。

    咸阳虽是都城,始终在许多方面需要地方郡县的。王朝的地方军队,由郡尉负责。郡守只掌政事,而郡尉专责军政。理论上军队全归君主一人掌握,有事时由君主发令各郡遣派兵员。至于军赋,则按户按人口征收,每一个到法定年龄的男子须为国家服役两年:一年当正卒;一年当戍卒,守卫边疆,通称为常备军。亦另有职业军人,是为大秦的主力。吕不韦因着建郑国渠之便,得到调动地方常备军的权力,亦使他加强了对地方势力的控制。直至黑龙出世,小盘设立三公九卿,这由吕不韦拢断一切的局面始被打破。但吕不韦早趁这之前的几年在地方上培植出自己的班底,若作起乱来,比成蟜或嫪毐要难应付得多。所以他根本不怕成蟜夺王位成功,因为他那时可打正旗号拨乱反正。只是他发梦未想过对手是中国历史上罕有的绝代霸主,比他更厉害的秦始皇。

    回咸阳后,循例是祭祖欢宴。翌日早朝后,朱姬召项少龙到甘泉宫去。项少龙别无他法,硬着头皮去见朱姬。

    秦国声名日坏的当权太后在内宫的偏厅接见他,遣退宫娥,朱姬肃容道:“长信侯嫪奉常说这次平定暴乱,他没有任何参与出力的机会。我这作太后的亦被瞒在鼓里,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害得我们平白担心一常”

    项少龙暗忖这种事你何不去问自己的儿子,却来向自己兴问罪之师。但当然不会说出口来,恭敬地道:“文武分家,长信侯不知道是正常的事。”

    朱姬凤目一睁,不悦道:“那为何都卫亦不知此事?韩竭便不知道你们到了城外迎战,完全无法配合。”

    管中邪领兵出征,韩竭升为正统领,以许商为副。

    项少龙淡然道:“这次之所以能胜,就在‘出奇制胜’四个字,而之所以能成奇兵,必须有种种惑敌之计,使敌人掌握错误资料。由于敌人在城内耳目众多,所以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请太后明鉴。”

    朱姬呆了半晌,幽幽一叹道:“不要对我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好吗?你和政儿可以瞒过任何人,但怎瞒得过我呢?你们不想长信侯知道的事,我是不会告诉他的。”

    项少龙想不到朱姬忽然会用这种语气神态和自己说话,涌起深藏的旧情,道:“储君日渐成长,再不是以前的小孩子。现在他关心的事,是如何理好国家,统一天下。凡阻在他这条路上的障碍,终有一天会被他清除,这是所有君王成长的必经历程,历史早说得很清楚。”

    朱姬俏脸倏地转白,颤声道:“少龙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政儿会对付我吗?”

    项少龙知她是因为与嫪毐生下两个孽种,故作贼心虚,苦笑道:“储君当然不会对太后不孝,但对其他人,他却不须有任何孝心,无论仲父或假父,一概如此。”

    朱姬茫然看他一会,垂首低声道:“告诉朱姬,项少龙会对付她吗?”

    项少龙大生感触,斩钉截铁道:“就算有人把剑横加在我项少龙的脖子上,我也不会伤害太后。”

    朱姬轻轻道:“长信侯呢?”

    项少龙愕然片晌,以自己听来亦觉讽刺的口气道:“只要他忠于太后和储君,微臣可担保他不会有事。”

    命运当然不会是这样。嫪毐之乱是秦始皇冠礼前的最后一场内部斗争,吕不韦因遭此牵连而败亡。忽然间,他知道自己成为能左右秦朝政局举足轻重的人物,所以朱姬亦要不耻下问,垂询他的意向。而他更成为小盘唯一完全信任的人,甚至义释韩闯,小盘都不放在心上,换上别人,则若非革职,必是推出去斩头的结局。朱姬娇躯轻颤,抬起头来,欲言又止。

    项少龙轻柔地道:“太后还有什么垂询微臣吗?”

    朱姬凄然道:“告诉我,人家该怎么办呢?”

    项少龙捕捉到这句话背后的含意,是她对嫪毐已有点失控,故心生惧意。说到底,小盘毕竟是她的“儿子”,虽然两人间的关系每况愈下,但她仍不致于与奸夫蓄意谋害儿子。而嫪毐则是想保持权力,但谁都知道这是没有可能的,当小盘大权在握,嫪毐就只有黯然下场的结局。项少龙沉吟片晌,知道若不趁此时机说出心中的话,以后恐怕再没有机会,至于朱姬是否肯听,是她的事。

    站了起来,移到朱姬席前,单膝跪地,俯头细审她仍是保养得娇艳欲滴的玉容,坦然道:“太后若肯听我项少龙之言,早点把权力归还储君,带奉常大人返雍都长居,那太后和储君间的矛盾,可以迎刃而解。”

    朱姬娇躯再震,低唤道:“少龙,我……”

    蓦地后方足音响起。两人骇然望去,只见闯进来的嫪毐双目闪着妒忌的火焰,狠狠盯着两人。项少龙心中暗叹,造化弄人,他终是没有回天乏力。

    返回乌府途上,项少龙脑海内仍闪动着嫪毐怨毒的眼神。冰封三尺,非是一日之寒。嫪毐对他的嫉忌,亦非今日开始。他是那种以为全世界的女人均须爱上他的人,只懂争取,不懂给予。比较起上来,吕不韦的手段确比他高明多了。在某一程度上,吕不韦这个仲父,小盘尚可接受,但却绝不肯认嫪毐作假父。只是这一点,嫪毐已种下杀身之祸。

    历史早证明凡能成开国帝皇者,必是心狠手辣之辈,小盘的秦始皇更是其中佼佼者。当年他手刃赵穆,双目闪亮地向他报告,他便认识到小盘的胸襟胆略,而他那时仍只是个十五岁许的孩子。这次他布局杀死成蟜和杜璧,同时命人去铲除蒲鶮,可知他思虑的周到和沉狠无情的本质,这当然与他的出身背境和遭遇有关。

    胡思乱想之际,与亲卫驰进乌家大门。广场处泊了辆马车,几个琴清的家将正和乌家府卫在闲聊,见他来到,恭敬施礼。

    项少龙喜出望外,跳下马来,大叫道:“是否琴太傅回来?”

    其中一人应道:“今早回来的。”

    项少龙涌起滔天爱火,奔进府内。大堂内,自己朝思暮想的绝世佳人,一身素裳,正和纪嫣然诸女谈笑,另外尚有善兰,周薇和孩子们。见到项少龙,琴清一对秀眸立时亮起难以形容的爱火情焰,娇躯轻颤,神色仍是一贯的平静,显见她在克制自己。

    乌廷芳笑道:“清姐挂着我们其中的某个人,所以提早回来。”

    琴清立即俏脸飞红,狠狠瞪乌廷芳一眼,神态娇媚之极。

    项少龙遏制把她拥入怀里的冲动,硬插入她和赵致之间,笑道:“琴太傅清减了,但却更动人哩!”

    琴清欢喜地道:“琴清虽不在咸阳,但上将军的声威仍是如雷贯耳,这次回来得真巧哩!刚好是上将军凯旋荣归之时。”

    善兰笑道:“你两人不用装神弄鬼,这处只有自己人,偏要那么客气见外。”

    纪嫣然为琴清解窘,岔开话题对项少龙道:“清姊说吕不韦到了她家乡去,还落力巴结当地大族,最无耻是减赋之议出自李斯,他却吹嘘是他的功劳。”

    周薇道:“最可恨他还多次来缠清姊,吓得清姊避往别处去。”

    项少龙微笑道:“因为他打错算盘,以为成蟜可把我们除去,所以再不用克制自己。”凑近琴清道:“明天我们便回牧场去,琴太傅可肯去盘桓这下半辈子吗?”

    琴清小耳都红了,大嗔道:“你的官职愈来愈大,人却愈来愈不长进。不和你说,人家还要去见太后和储君哩!”

    项少龙肆无忌惮的抓着她小臂,凑到她耳旁道:“不理琴太傅到哪里去,今晚太傅定要到这里来渡夜。”

    乌廷芳正留神倾听,闻言笑道:“清姊早答应了,但却是来和我们几姊妹共榻夜话,嘻嘻!对不起上将军哩!”

    项少龙点头道:“那就更理想。”

    众女一齐笑骂,闹成一片。项少龙这时已把朱姬、嫪毐,至乎所有仇隙斗争,全抛于脑后。在这一刻,生命是如斯地美好,他的神思飞越到塞外去。想起当年在二十一世纪受训时曾到过的大草原。蓝天白云、绿草如毡,一望无际,大小湖泊犹如一面面点缀其上的明镜,长短河流交织其中,到处草浪草香。若能和妻婢爱儿在大自然的牧场上,安安乐乐渡过奇异的一生,再不用理会人世间的斗争和杀戮,生命是多么动人?

    翌日他和滕翼两家人返回牧场,同行的当然少不了琴清。两人饱受相思之苦,再不理别人怎样看待他们。十天后王陵和桓齮集结十万大军,进击屯留,而蒲鶮亦打出为成蟜复仇的旗号,叛秦投赵。王贲和杨端和屡被李牧击退,改采守势,勉力稳住东方诸郡,形势凶险异常。同时韩桓惠王病死,太子安继位为王,韩闯一向与太子安亲善,坐上丞相的位置,成为韩国最有影响力的人。而龙阳君在魏亦权力大增,两国唇齿相依,联手抗秦,压止了管中邪和蒙氏兄弟两军的东进。项少龙却与滕翼在牧场过着优哉悠哉的生活。离小盘的冠礼尚有两年许的时间,但在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日子里,谁都猜不到会出现什么变数。这天昌文君和李斯联袂到牧场来探访他们,各人相见,自是非常欢喜。

    项少龙和滕翼领着两人在黄昏时到处骑马闲逛,昌文君道:“吕不韦刚回来,他和嫪毐的关系明显改善,不时一起到醉风楼饮酒作乐,还把白雅雅让给嫪毐。”

    李斯冷冷道:“照我看他是想重施对成蟜的奸计,就是煽动嫪毐谋反作乱,说不定还摆明他和太后生的孽子登上王位,然后再把嫪毐除去,自立为王。由于现在吕不韦在地方上很有势力,故非是没可能办到的。”

    昌平君接着道:“但有一事却相当奇怪,少龙走后,太后找了储君去说话,主动交出部份权力之后避居雍都,嫪毐现在不时往返雍都和咸阳,不过一些重大的决策或人事升迁,仍要太后点头才成。”

    项少龙心中欣慰,朱姬总算肯听自己的话,使她和小盘间的关系大有转机。

    滕翼道:“茅焦那方面有什么消息?”

    昌平君冷哼道:“他说嫪毐正在雍都培植势力,有一事你们还不知道,令齐当上雍都的城守。雍都由于是太庙所在,故为嫪毐的职权所管辖,可以说雍都已落入他的掌握内。”

    项少龙早知嫪毐必会争到点本钱,否则何以兴兵作反。滕翼又问起王陵和桓齮的战况。

    李斯叹道:“储君亦心中担忧,蒲鶮策反屯留军民,坚守不出,王上将军一时莫奈他何,最怕是冬季即临,利守不利攻,何况还有李牧这不明朗的因素存在着。”

    昌平君叹道:“不知吕不韦有心还是无意,藉口郑国渠完工在即,抽调了地方大批人手去筑渠,使我们更无可调之兵,我们正为此头痛。”

    项少龙不由涌起悔意,若当日自己一口答应小盘领军远征屯留,便不用王陵这把年纪去劳师远征。可是这已成为不能改变的现实,心中隐隐泛起不祥的感觉。

    昌平君和李斯来到牧场见项少龙的一个月后,项少龙不祥的预感终于应验。李牧奇兵忽至,在屯留外大败秦军,王陵和桓齮仓皇退走,撤往屯留西南方约百里、位于潞水之端的长子城,折损近三万人。王陵忧愤交集,兼之操劳过度,到长子城后两天病发身亡。黑龙出世时的四位上将军,除王翦外,蒙骜、王龁和王陵先后在两年间辞世,对秦人的打击实是前所未有的严重。现在秦国的名将只剩项少龙和王翦两人。其他如桓齮、蒙武、蒙恬、杨端和、管中邪仍未到独当一面的地步。至此秦国的东进大计,暂时被彻底粉碎。若非项少龙大破五国的合纵军,又平定了成蟜和杜璧之乱,秦室还可能要学楚人般迁都避难。

    项少龙和滕翼被召返咸阳,他们均不愿妻儿奔波劳碌,力劝她们留在牧场。纪嫣然等已开始习惯他们离家出征的生活,但由于这次对上的可能是当代最棘手的名将李牧,千叮万嘱,才让他们赶回咸阳。项少龙如常直接到王宫见小盘,滕翼则去找久未见面的五弟荆俊。

    小盘在书斋单独见他,神情肃穆,迎面便道:“这次王陵是给吕不韦害死的。”

    项少龙愕然道:“竟有此事?”

    小盘负手卓立,龙目寒电烁闪,看得项少龙心生寒意,未来的秦始皇冷哼道:“寡人早已顾虑赵人会去解屯留之围,故命管中邪攻打赵人,牵制李牧。岂知吕不韦竟无理阻止,又得嫪毐,多番延误,导致有屯留之败。这笔账寡人将来定要和他们算个一清二楚。”

    项少龙皱眉道:“这些事到他们管吗?”

    小盘怒道:“当然不到他们管,只恨寡人曾答应太后,凡有十万人以上的调动,均须她盖印同意。据茅焦说,寡人送往太后的书简,嫪毐故意令人阻延十天才递到太后手上,送回来时又拖了半个月,贼过兴兵,什么军机都给延误了。寡人事后本要追究责任,太后又一力护着嫪毐。王上将军死得很冤枉。”

    项少龙苦笑道:“原来太后听我相劝,搬到雍都,却会有这种弊病。”

    小盘摇头道:“不关师傅的事,问题出在吕不韦和嫪毐身上,一天有这两个人在,我们休想一统天下。自古以来,必先安内才可攘外,现今内部不靖,怎可平定六国,成千古大业?”又道:“现在我们对着李牧,几乎每战皆败,此人一日不除,我们休想攻入邯郸。”

    项少龙道:“现在赵国的权力是否仍在太后韩晶手上。”

    小盘答道:“现在的赵王比之孝成王更是不如,沉迷酒色,人又多疑善妒。哼!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终有一天他会死在女人的肚皮上,而且不会是很远的事。韩晶虽精明厉害,终是个女人,只懂迷恋郭开,让此小人把持朝政,干扰军务,否则李牧说不定早打到这里来。”

    项少龙讶道:“不是有传言说庞暖乃韩晶的面首吗?”

    小盘对赵人特别痛恨,不屑道:“韩晶**宫禁,找多几个男人有啥稀奇?”接着叹道:“我真的不愿让师傅出兵屯留,只不过再没有更适合的人选。而这正是吕不韦和嫪毐最渴望的事。”

    项少龙不解道:“储君为何这么说呢?”

    小盘像不敢面对他般,走到窗旁,望往正洒着雪粉的御园,背着他徐徐道:“因为我明白师傅和李牧的关系,所以除非师傅答应我绝不会存有任何私情,否则不会让师傅出征。因为李牧非是庞暖、韩闯之流,师傅你若稍有心软,必败无疑。”

    项少龙剧震一下,说不出话来。正如他对小盘了解甚深,小盘亦同样把他摸得一清二楚。他最不想在战场面对的人是李牧,只是这种心态,已使他难以挥洒自如。不过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他必须与李牧决一死战。否则不但桓齮不能活着回来,王贲和杨端和也大有可能与东方诸郡一起陷落在李牧手上。他能胜过李牧吗?这是王翦都没有把握的事。小盘的呼吸沉重起来。

    项少龙猛一咬牙,断然道:“好!我项少龙就和李牧在战场上见个真章,不论谁存谁亡,就当是战士当然的结局好了。”

    小盘旋风般转过身来,大喜道:“有师傅这几句话,足够我放心了。”

    项少龙道:“储君可给我多少人马?”

    小盘心情转佳,思索道:“怎也要待到春天,师傅始能起行,近来吕不韦蓄意调动大批兵员往建郑国渠,使能用之人并不很多,幸而师傅要的只是训练精良的战士,唔……”

    项少龙听得眉头大皱。李牧的赵兵在东方最是有名,旗下的二万铁骑,连精于骑射的匈奴人都要甘拜下风,自己的乌家精兵团现在又只剩下两千人,我消彼长下,要胜李牧谈可容易。

    小盘计算一轮,肯定地道:“我可给师傅两万骑兵,三万步兵,都是能征惯战的兵伍,副将任师傅挑选,再加上桓齮在长子城的部队,总兵力可达十二万之众,该可与李牧估计在十万间的部队相抗衡。”

    两人再谈一会,小盘召来昌平君,商量妥当,项少龙和昌平君联袂离开。

    项少龙忍不住问道:“郑国渠的建造真是拖累得我们这么惨吗?”

    昌平君叹道:“郑国渠固是耗用我们大量人力物力,但主要是吕不韦想以地方对抗中央,以另一种形式去操纵我大秦的军政。尤其现在他与嫪毐互相利用,变成太后很多时都要站到他们那一方去,储君亦是无可奈何,像王陵便死得很冤枉。”

    项少龙想起王龁和王陵,旧恨新仇,狂涌心头。还有两年,他将可手刃大仇。

    昌平君与他步出殿门,低声道:“茅焦传来消息,在吕不韦暗中下,嫪毐正秘密组织死党,此事太后亦被瞒着。”

    项少龙愕然道:“什么死党?”

    昌平君道:“那是个非常严密的组织,入党者均须立下毒誓,只对嫪毐尽忠,然后嫪毐就设法把他们插进各个军政职位去,俾能在将来作乱造反时,替他兴波作浪。”

    稍顿续道:“据储君预料,嫪毐和吕不韦的阴谋将会在储君进行加冕礼时发动,因为按礼法储君必须往雍都太庙进行加冕,而嫪毐则可以奉常的身份安排一切,由于雍都全是他们的人,造起反来比在咸阳容易上千百倍,不过我们既猜到他们有此一着,自然不会教他们得逞。”

    项少龙苦笑道:“他们的阴谋早发动了,先是王龁,然后是王陵,若非桓齮亦是良将,恐怕亦难以幸免。吕不韦始终是谋略高手,兵不血刃地把我们的人逐一除掉,现在终于轮到小弟。”

    昌平君骇然道:“少龙勿说这种不祥话,现在我大秦除少龙和王翦外,再无人是李牧对手,少龙定要振起意志,再为储君立功。”

    项少龙想起李牧,颓然道:“尽力而为吧!”

    昌平君提议道:“不若我们去找李斯商量一下好吗?”

    项少龙摇了摇头,告辞回到都骑官署去。

    滕翼、荆俊听他报告情况后,滕翼道:“储君说得对,在战场上绝没有私情容身之地。因为那并非两个人间的事,而是牵涉到千万将兵的生命。还有他们的妻子儿女,还有国家的命运荣辱。”

    项少龙一震道:“我倒没有想得那么多。”

    滕翼沉吟片晌,正容道:“我有一个提议,是立即挑选精兵,然后把他们集中到牧场,像我们的精兵团般严加训练,由我们的子弟兵例如荆善、乌言著等作军侯,每侯领兵五千,那我们就如臂使指,发挥出最大的作战能力。”

    项少龙精神一振,想起二十一世纪特种部队的训练方式,大喜答应。接着的十天,项少龙和滕翼亲自在京城的驻军中,分由速援师、都骑、都卫和禁卫内挑选四万五千人,分成九曲,由荆善等十八铁卫作正副军侯,再每三曲成一军,以荆俊、乌果和赵大三人任军统领,而自己则以其余的两千乌家精兵团作亲卫,为大统帅,滕翼为副,周良当然成为探子队的头领。这批人大多曾随项少龙两次出征,闻得由项少龙带军,均士气如虹,愿效死命。吕不韦和嫪毐出奇地合作,自是恨不得他早去早死,永远回不了咸阳。

    项少龙于是请准小盘,全军移师牧场,利用种种设施,日夜练军,希望趁春天降临前严寒的三个月内,练成另一支庞大的精兵团。

    这天由于大雪,战士都避往牧场去,项少龙与妻儿吃晚饭时,纪才女道:“说到底,兵法就是诈骗之术,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下兵攻城。又能而示之而不能,近而示之以远。孙子更开宗明义倡言兵不厌诈,现在嫣然观夫君大人练兵方法,无不别出心裁,教人惊异。尤其隐藏作战的方式,天下无出其右。但却未闻夫君大人有何制敌奇策。”

    琴清温柔情深地道:“嫣然非是无的放矢,蒲鶮在东方诸郡势力庞大,屯留又经他多番修建,城高河阔。现在他是不愁我们去攻他,固能以逸待劳,以静制动。观之以王陵桓齮之深悉兵法,又有大秦精兵在手,仍落得败退之局,可见蒲鶮非是赵括之流。不会有长平之失。加上李牧在侧虎视眈眈,少龙不可以只逞匹夫之勇。”

    项少龙听得汗流浃背。这次战术既要攻坚城,更要应付李牧的突袭,若以为可凭常规战术取胜,实是妄想。最大问题是桓齮现在统率的是新败之军,自己又嫌兵力不足,根本没有可能同时应付两条战线,分头作战。何况蒲鶮一向高深莫测,李牧则是经验无可再丰富的用兵天才,此战不用打几可预知结果。

    乌廷芳献计道:“可否先派人混入屯留城内?”

    纪嫣然道:“敌人怎会不防此着,兼且屯留本是赵地,秦人更难瞒人。”

    项少龙遍搜脑袋内“古往今来”二千多年的攻城战记忆,差点想爆脑袋,一时仍想不出任何妙计,只好作罢。

    膳后项少龙躺在地席,头枕乌廷芳的**,又再思索起来。

    纪嫣然等不敢打扰他思路,默默陪在一旁。

    项宝儿则随田氏姊妹上榻去了。

    四角燃着了熊熊炉火,使他们丝毫不觉外面的寒雪侵体。

    项少龙想起《墨氏补遗》上所说的“围城之道,围其四面,须开一角,以示生路,引敌突围”之语,但显然并不适用于屯留城。因为有李牧在侧,他根本没有资格把城困死。

    说到底,攻城不外乎越河壕,冲击城门城墙,攀城和最后巷战的四部曲。

    而由于敌方得城壕保护,又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加上可随时反守为攻,出城突击劫寨,故己方若依常规,必会招致重大伤亡。若自己是李牧,更会在秦军身疲力累的时刻领军来攻,那时能不全军覆没已可感谢苍天。

    如何改变这种被动的形势呢?

    只恨蒲鶮不爱木马,否则大可重演西方的木马屠城记。

    忽地灵光一闪,大喜坐起来,振臂嚷道:“我想到了!”

    帛图摊开在地席上,滕翼、荆俊和众人全神观看,但仍不知项少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项少龙指着赵境一个名中牟的大城道:“此城乃赵人南疆重镇,赵都邯郸在北面一百二十里,而屯留则在西北一百三十里处,所以无论由中牟到两者之任何一处去,路途都差不多远近。但中牟东面就是通往邯郸的官道,快马三日即可至邯郸。如若我们能夺下此城,你们说赵国王廷会有什么反应呢?”

    滕翼拍案叫绝道:“当然是大惊失色,怕我们去攻都城哩!郭开是什么材料,我们最清楚。”

    琴清皱眉道:“中牟位于赵魏交界,一向防守严密,怎会轻易被你们攻下?何况邯郸之南还有延绵百里的护都长城,赵人长期驻军,你们那四万多人若孤军深入,实在非常危险。”

    纪嫣然笑道:“夫君大人必另有妙计,清姊请细听下去。”

    项少龙对琴清笑道:“且听为夫道来!”

    琴清见他以夫君自居,又羞又喜,狠狠还他一眼。

    项少龙道:“这次我们是一不做二不休,现在管中邪枕兵韩人的泫氏城,离屯留只有八十里,到中牟则是百余里。我们索性向储君取得秘密诏书,到泫氏去褫夺管中邪的兵权,把他的十三万兵员据为己有,那就可声势大壮,最妙是赵人仍会以为我们是北上到长子城与桓齮会师,再北进攻打屯留。所以必会把兵力集中在上党,好来应付我们。”

    荆俊狠狠道:“最好顺便把管中邪斩了。”

    琴清道:“那等若要迫吕不韦立即作反,别忘记管中邪现在是吕不韦的爱婿哩!”

    项少龙道:“到了泫氏后,我们分明暗两路进军,使赵人以为我们是要到长子城去,其实却是渡河潜往中牟,攻其不备,以我们的乌家精兵于黑夜攀墙入城,只要能控制其中一道城门,可把中牟劈手夺过来。”

    滕翼点头道:“最好是先使人混入邯郸,到时制造谣言,弄得人心惶惶,赵人只好把李牧召回来保卫京城,那屯留再非那样无可入手。”

    纪嫣然奋然道:“同时还要教小贲和端和两军同作大举反击,牵制庞暖和司马尚两军,那李牧被召离屯留,该成定局。”

    项少龙道:“这事最考功夫是如何行军百里,由泫氏渡河往中牟而不被敌人察觉,否则只落得另一场旷日持久的攻城战。”

    纪嫣然细察地图道:“你们可诈作先往长子城,当抵达潞水南岸,兵分两道,由此至中牟全是无人山野,只要行军迅速,就算给人见到,亦赶不及去通知中牟的城守,所以人数不可太多,精简的轻骑先行,步兵随后,周良的鹰王,该可在这种情况下发挥最大的功效。”

    众人至此无不充满信心,恨不得立即攻入中牟。

    滕翼道:“若我们派出五万人到长子城与桓齮会师,人数将达十二万之众,但要攻下屯留,恐仍非一两个月间办得到。最怕那时赵人摸清我们虚实,派兵来攻,腹背受敌下,我们仍是难以乐观。”

    项少龙道:“蒲鶮始终是个大商家,只是依仗赵人,又知若一旦被擒就是抄家灭族的下场,遂奋起反抗。城内的兵士都是仓卒成军,所以我们只要成功营造恐慌流言,又故意留下生路,保证屯留城不战自溃,难以死守。”

    赵致道:“第一个恐慌自然是赵人会舍他们而去,接着拿什么吓唬他们?”

    项少龙微笑道:“方法很简单,是采取乡镇包围城市的策略,把附近的乡村全部占领,移走住民,使屯留断去粮草供应。再在屯留城外筑垒设寨,建造种种攻城器具,摆出长期围攻的格局,保证不到十天半月,蒲鶮会设法溜走。”

    荆俊笑道:“如若不溜,就攻他的娘好了。”

    乌廷芳责道:“小俊你口舌检点些好吗?”

    琴清见众人目光往自己望来,耸耸香肩道:“我早习惯了!”

    众人为之莞尔。

    项少龙道:“我们再把整个计划想得清楚点,然后派人立即去通知小齮、小贲和端和,此事必须严守秘密,泄出来就不灵光。”

    此时虽已夜深,但项少龙三兄弟哪睡得着,诸女休息后,仍反覆研究,到天亮鸣金收兵,分头办事去了。

    全盘大计既定,项少龙等改变训练的方法,把大军一分为二,二万骑兵专习隐蔽伪饰的行军战术。项少龙把二十一世纪学来的东西,活用在这队骑兵上。转眼冬尽春至,小盘登坛拜将,亲身送行,项少龙再次踏上征途。大车乘船顺流而下,在武遂登岸往东北行,直抵管中邪驻军的泫氏城。

    管中邪、连蛟、赵普三人领军出城迎接,表面上当然执足尊卑之礼。

    项少龙教乌果、荆俊等扎营城外,为了不让管中邪生疑,只和滕翼领一千亲兵入城,到达帅府,拿出小盘诏书,命管中邪立即交出兵符,同时回京述职。

    管中邪看罢诏书,色变道:“这是什么意思,仲父为何没有指令?诏书亦欠太后玺印。”

    项少龙故作惊奇道:“管将军为何如此紧张,储君只是体念管大人劳苦功高,又屯驻外地经年,故让管将军回咸阳小休,这等更换将领,何用劳烦仲父和太后?”

    此时滕翼见连蛟往后移退,一声令下,随来的亲卫立时取出摺弩,控制场面。

    管中邪哪想得到项少龙有此一着,见他面含冷笑,手按百战刀鞘,知道只要说错一句话,立即是身首异处的结局。举手制止手下作无谓反抗,换上笑容道:“上将军教训得好,事实上末将亦希望回去见娘蓉。”

    项少龙笑道:“君命难违,我只是依命行事,管将军肯合作最好。”

    他是不愁管中邪不听教听话,除非他要立即作反,否则此为必然的结局。翌日项少龙使荆俊名之为送行,实在是把管中邪和他的三千亲兵亲将押解往武遂,看着他们登上战船,然后返回泫氏城。此时项少龙已完成对管军的编整,远征军骑兵增至五万人,轻装步兵五万人,重装甲兵八万人,登时实力大增。在泫城再苦练一个月兵,然后离开泫城,沿河朝长子城北上。他们的行军稳而缓,务使兵员得到充足的休息,保持体力。到了潞水南岸,十八万大军停军扎营,等待晚上的来临。

    桓齮闻讯赶来,众人相见,又悲又喜,叙述离情,与项少龙、滕翼、桓齮、周良、乌果、赵大等到帅帐举行会议。

    桓齮先报告屯留的情况,分析道:“屯留城内只有千许人是杜璧和成蟜的旧部,其他是蒲鶮的家将和本是赵人的叛民,情况有点和几年前东郡民变相似,志气有余,实力却不足。不过最大问题是有李牧的十万赵军驻于屯留东西四十里赵境内的路城,互为呼应,不但使屯留有所依恃,亦使我们不敢放手攻打屯留。”说到李牧,他露出犹有余悸的表情。

    滕翼沉声道:“那场仗你们是怎样输的?”

    桓齮沉痛地道:“李牧打仗像变魔法似的,上将军和我已全神留意赵境的动静,广设警哨,岂知警报才起,李牧的铁骑已来至营寨,那晚星月无光,李牧使人先攻占高地,再以火箭烧营,屯留的叛军乘势冲出,持炬击鼓来攻,我们未捱到天明便溃退了,我领着一支万人队伍,死命断后,否则伤亡恐怕会更多呢。”

    众人听得直冒寒气。

    桓齮奋然道:“王上将军过世后,我借着哀兵的士气,三次攻打路城,都给李牧出城击退,他的阵法变化无方,将士用命,训练优良,难怪能名震当世。”

    荆俊道:“无论李牧如何厉害,但有良将而无明主,仍是没有用,小齮有派人去察看中牟那方面的情况吗?”

    桓齮精神一振,掏出一卷地图,摊在席上,道:“我趁大雪之时,遣人探察敌情,敌人并不知情。中牟乃赵人长城外最重要的军事重镇,本属魏人,四年前落入赵人之手,使他们在长城外有了个据点,故而极受重视。”让各人研究好一会,续道:“他们在城外长期驻有两队赵军,人数皆在万许之间,分处南北,互为呼应,本意该是应付魏人。至于城内守军约在二万之间,在赵国的城池来说,这样的兵力已是罕见。若有起事来,长城内的兵员还可出兵来援,所以魏人数次与赵人开战,仍无法收复中牟。”

    项少龙道:“所以此战必须以奇兵袭之,攻其不备,否则我们将无功而回。”

    桓齮道:“赵人在中牟外围数处高地筑起百多个烽火台,日夜有人放哨,若大军进袭,纵是晚上,亦会被侦知,很难瞒过对方耳目。”

    荆俊拍胸保证道:“这个由我负责,保证没有一个高地上的烽火台有机会发出警报。”

    项少龙道:“今晚我们的四万精骑,将于入夜后分四批出发,由荆俊率百人作清除烽火台的先头部队。其他十四万人在此再留三天,然后分作两军,每军七万人,一军往长子,一军往中牟。当李牧回师之日,就是小齮行动的时刻。记紧摆出持久作战的格局,绝不可冒进攻城,否则若李牧明退实进,返过头来重演当夜之战,就败得很不值得。”

    桓齮动容道:“难怪两位上将军生前如许推举项上将军,末将反没有想过此点,闻之立时出了一身冷汗呢。”

    乌果笑道:“吃饭的时间到。”

    众人一齐笑骂。

    出帐时项少龙向桓齮道:“你攻下屯留,立即修筑防御工事,而我们则佯攻分隔赵魏边境间的长城,再突然退走,教赵人难以追击。”

    桓齮心悦诚服,点头受教。

    当晚入黑,周良放出鹰王,肯定没有敌人潜伏的探子,荆俊那队由乌家精兵组成的特击军首先出发,不片晌四队人马先后开出,缓骑而行。到第三天早上,大军潜抵中牟城外四十里的密林内,在四方设置岗哨,等待黑夜的来临。

    中牟城在地平远处,城高墙厚,果是坚固的军事要塞,城外的林木均被铲平,要接近而不被发觉,确不容易。项少龙和滕翼观察良久,均感气馁,又想不到有什么好办法。众人不敢生火造饭,只吃干粮。到了黄昏,忽地狂风大作,大雨洒下。项少龙等大叫天助我也,立即出动。乌果和周良各领一军,攻打城外的赵营。荆俊则率领一千乌家子弟,横渡护城河,攀墙进城。

    项少龙和滕翼的两万主力军,潜往最接近城池的隐蔽点,准备城门打开,立即杀进城内去。雨愈下愈大,还不时雷电交加,视野模糊不清,雷声把马嘶蹄音全掩盖过去。荆俊的千人精兵团把战马绑在城外,用了个多时辰,潜过护城河,开始攀城。项少龙和滕翼则提心吊胆地苦候,此刻若给敌人发觉,荆俊等肯定无一人能幸免。城头的灯火给暴雨掩去,正焦急等待中,面西的城门敞了开来,吊桥隆隆降下。

    项滕两人大喜如狂,一声令下,全军蜂拥而出,两万匹战马的奔驰声,惊碎中牟城军民的美梦,不过一切都迟了。乌果和周良的军队同时对城外两个赵军的营寨进行突袭。城内城外,一时杀声震天。暴雨虽停下来,可是战争却更趋激烈。大军杀进城内,吓得人人紧闭门户,大半守军脱甲弃械,躲入民居保命,余下的开城逃亡,完全失去反抗的意志。到天明之时,赵国在南方最具战略性的重镇,已落入项少龙手上。

    接着的十天,赵大率领的七万步军陆续抵达,带来大批的攻城器械和物资粮食,并建立起由泫氏城来此的补给线。项少龙严令不得扰民,并善待降将降兵,采取安定民心的政策。滕翼在城外设营立寨,构筑防御工事,又截断赵魏官道的交通,摆出大举进侵赵都邯郸的模样。一个月后,赵人两次来犯,均被击退。魏人生出警觉,在边境严密戒备,但由于秦军据有坚城,魏人只是采取观望姿态。对项少龙这位秦国的名将,已没有人敢抱轻视之心。

    这天乌言著由长子城来见项少龙,带来重要消息,据邯郸的线眼情报,郭开果然怕得要死,力劝赵王和太后调回李牧,守卫长城内的城堡番吾。赵王发出命令,竟给李牧拒绝。项滕两人暗叫厉害,知道给李牧看穿他们的图谋。两人商量过后,决定对番吾发动一次猛攻。

    等一切准备充足,十天后项少龙发动八万大军,由官道北上番吾,在赵人长城外布阵立寨,先日夜派人冲击城墙,赵人数次出城劫营,均被鹰王先一步察觉,给打了个落花流水。攻打十八天,终于破开一截城墙,但仍给敌人击退,两方死伤惨重。但项少龙等却知道已完成任务,这次不愁赵王廷不召李牧回守番吾。说实在的,他们现在的兵力,根本没有进攻邯郸的资格。

    只一天时间赵人便把城墙补好。项少龙收兵不战,好让战士有回气的机会,死者就地火葬,伤兵送返中牟。这时项少龙对战场的生生死死,早心同槁木,否则根本不能当秦军的统帅。小盘说得好,战场上从来没有仁慈存身的地方。每个人都是一颗棋子,吃掉人或被吃掉都是常事。不过可以做到的,他都设法做到。例如关怀下属,善待降兵降民等等。赵人不知是否被打怕了,再不敢出城反击,两军陷进胶着的状态。

    桓齮则依项少龙之言,虚张声势,且不断派军来援,加重赵人的危机感。步入夏季的第二个月份,李牧终于屈服在赵王的军令下,回师邯郸。项少龙忙下令加强防御,准备应付李牧的反击。他最不想发生的事,终迫于眉睫之前。

    这天项少龙、滕翼和荆俊三人在长达五里的木寨作例行巡视,荆俊笑道:“任他李牧三头六臂,都难以攻下我们的营寨,最多是扯个平手吧。”

    滕翼道:“魏人那边有动静吗?”

    荆俊道:“魏人那边有乌果应付,不过若非攻下中牟,我们此时早被击退。”

    那晚项少龙发了个可怕的梦,梦到李牧来夜袭,营内四处是他名震天下的铁骑,所有营帐同时起火,项少龙冲出帐外,想呼唤滕翼、荆俊,却叫不出声来,想拔刀,百战宝刀却不翼而飞,大骇醒来,天仍未亮,自己浑身冷汗、不住喘气。项少龙强烈地思念家中的妻婢爱儿,恨不得抛下一切,立即返回咸阳。惊魂甫定,披上外衣,举步出帐。值夜的亲兵慌忙追随左右。

    他的帅帐位于营地最高处,环目一扫,星空覆盖下灯火点点,似直延往天际的尽头。五里外的赵国长城亦是灯火通明,极为壮观。

    项少龙想起当日由邯郸出使往大梁,路经该处时还参观过那里的城墙,负责作介绍的番吾城守叫什么名字早忘记了,想不到多年后的今日,自己竟是攻打此长城的主将。世事之变幻难测,莫过于此。又想起当日自己护送的两位心爱玉人儿,赵倩赵雅先后亡故,不由神伤魂断,差点痛哭一场,以泄出心头悲苦。

    晚风吹来,吹散心头郁抑,感觉上好了一点。远眺长城,想起长城后远处的古城邯郸,又是百感交集。战争最令人畏惧的地方,就是那不可测知的因素。像此刻的他,完全不知道连绵百里的长城之后正发生着的任何情事。只能估计,或作测度。要知己知彼,确是谈何容易。现在李牧究竟在哪里呢?两个曾经是肝胆相照的朋友,终要在沙场上成为死敌,这一切究竟为了什么?到天色大明,项少龙收拾心情,回帐休息。日子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过去。

    一个月后,捷报传来,蒲鶮终弃屯留城逃往赵境,途中被桓齮伏兵擒拿,押返回咸阳去。出奇地李牧直至此刻仍没有动静,项滕亦不太讶异,若李牧是奉召守卫邯郸,自然不会到番吾来。两人以目的已达,经商议后,决定立即撤军,还在晚上进行。他们照样留下空营灯火,入夜后分批撤往中牟。项少龙和周良负责殿后,由于有鹰王的锐目,他们并不惧敌人衔尾追来。荆俊领二千乌家精锐先行,接着是滕翼的军队。

    项少龙待至三更,率余下的二万人悄悄撤走。不片刻大队来到往南的官道上,迅快朝中牟进发。明月高挂左方天际,在每人的右方拖出黯淡的影子。项少龙在队伍中间,与周良并骑而驰。

    周良叹道:“这次能攻下屯留,全赖上将军的奇谋妙计,连李牧都给上将军算了一着。”

    项少龙歉然道:“李牧并没有给我算倒,只是赵王廷给我算倒吧。”

    周良笑道:“战争只论成败,没有人理会是如何胜的,但怎样败却人人会拿来当话柄。”

    项少龙点头道:“这番话很有道理。”

    周良仰首望天,道:“还有个半时辰天明,那时可全速行军,只要回到中牟,可攻可守可退,完全不用担心,何况尽管被敌人围城,也有桓齮的军队前来支援。”

    项少龙登时轻松起来,有点完成此行责任的舒畅快感。希望这是最后一场对外的征战,以后是等待小盘加冕礼的来临。空中传来鹰王振翅的熟悉响音,众兵齐齐举头仰望。只看它的姿态,就知后无追兵。周良嘬唇发出呼啸,唤它下来休息。岂知鹰王突然发出一声啸叫,在头顶两个盘旋,再冲空而去,疾飞往右方树林之上。周良立即色变,凝目注视鹰王的动静。项少龙大感不对劲,极目望去。鹰王在明月下的远空不断打转,飞行的路线奇怪难解。

    周良剧震道:“这是没有可能的,有大批敌人由左方冲来,速度极快。”

    项少龙在电光火石间,已明白是什么一回事。李牧的铁骑终于来了,可能由于马蹄包了布,竟没听出任何声息。这名不虚传的名将,打开始就识破项少龙的战略。虽迫于无奈放弃屯留,但却不肯放过他们。这两个月来关闭不出,是要使项少龙等误以为他驻守邯郸。其实他早来了,还布下伏兵,等待他们撤退的一刻。

    项少龙现正重蹈成蟜和杜璧败亡一战的覆辙,唯一优胜是他凭鹰王先一步知道敌人的来临。假若他现在立即逃走,结果亦不会与成蟜军的败亡有何分别,就是在全军到达中牟以前,被李牧杀得全军覆没。他奋力迎战的话,那至少荆俊和滕翼可安返中牟。项少龙再不犹豫,下令全军退往左方密林,全力阻敌。阵势尚未布好,以万计的赵兵由右方密林杀出官道,往他们冲杀过来。箭如飞蝗般往敌人射去,对方骑兵一排一排的倒下,但尚未换上另一批箭矢,敌人已杀入阵中来。刹那间前方尽是敌人。

    项少龙一声发喊,拔出百战宝刀,带头冲杀出去。一时间长达十余里的官道,尽是喊杀之声。二万秦兵正堪堪把敌人抵住,近赵境的一方突然大乱起来,另一队敌人不知由哪里冲杀出来,硬生生把项少龙的护后军冲成两截。项少龙领着周良和二千多亲兵,死命抵挡敌人一波又一波的进击。后方林木忽地噼啪作响,火头窜起,截断秦军西退之路。项少龙知道难以幸免,抛开一切,连斩数十敌人,深深杀进敌军阵内去。

    项少龙刚冲散一股敌人,身旁惨叫传来,他骇然望去,见到周良翻身堕马,给一支长矛戳穿盔甲,从背心入透胸出,可见敌人掷矛者的力道如何狂猛。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叫,要勒马杀回去,却给左右随从死命扯着他马缰,拉他逃走。

    一名敌将率着大队人马由后赶至,大喝道:“项少龙哪里走!”

    项少龙环目一扫,只见身旁的亲卫,已减至不足百人,而四周林木则全是火炬的光芒,也不知有多少敌人杀至。现在既给敌人蹑上,更难幸免。正要在死前提刀回去为周良报仇,一声厉啸,鹰王由天空疾冲而下,扑在那赵将脸上,锋利的鹰喙往那赵将的眼睛狂啄。赵将发出使人惊心动魄的惨嘶,弃下待要掷出的另一枝长矛,伸手抓着鹰王,人鸟同时堕下马来。追兵因主将骤遭厄运,登时乱成一团。

    项少龙知道那赵将和鹰王都完了,知道机不可失,策马狂窜。奔出七、八丈,数十名赵兵左右穿出,举着明晃晃的长矛,厉喝连声,往他们的坐骑狂刺。左右亲卫纷纷倒地,成了敌人屠戮的目标。疾风在此时表现出它的不凡能耐,竟能倏地加速,冲出重围,忽然间,项少龙发觉自己变成了孤零零一个人。

    项少龙热血沸腾,涌起满胸杀机,朝左方冲来的十多名赵国骑兵奋力杀去。幸好在这林木处处的地方,不利箭矢攻击,否则不用交手他项少龙早给射倒。四周喊杀连天,惨烈之极。项少龙由一丛大树后策骑疾冲入敌阵中,挥刀朝敌将猛劈。他的目标是对方持火炬照耀走在前头的敌人,百战刀斜劈在对方肩上,那人立时鲜血飞溅,倒下马去。火炬落到草地上,立时熊熊燃烧起来。敌人惊呼声中,项少龙刀势加疾,冲入敌阵之内,挥刀砍削。敌人忙运剑格挡,岂知百战刀过处,长剑立即断成两截,寒芒透体,赵将翻身倒毙。项少龙冲散敌人,自然而然朝火光最弱处冲杀过去。此时敌人已占了压倒性的上风,四周虽仍有零星的厮斗,但已不能改变当前的形势。

    项少龙泛起势穷力竭的感觉。

    目睹周良和众多手下的惨死,他生出了不想独活的念头,猛一咬牙,抽过马头,反朝杀声最激烈处奔去,不片刻冲出树林,到达林外的旷野。疏落的林木间,一队数百人的秦兵,正在前方被以千计的敌人围攻,舍命死战。项少龙怒愤填膺,杀机大盛,决心豁了出去,见人便斩,气势陡盛,遇上他的敌人一时间只有捱刀送命的份儿。秦军见主帅来了,人人士气大增,竟随他一鼓作气,突破敌人的围困,朝着一处山丘奔去。

    后方杀声大作中,前面小丘倏地亮起以百计的火把。只见无数赵兵蜂拥由丘顶杀奔下来,人人持着远距离格斗的兵器,正是项少龙们这种骑兵的致命克星。项少龙心中暗叹,知道李牧算无遗策,早在林中设下重重围堵,务要一举把自己擒杀。这时谁都知到大势已去,不用他发令,大半人往两旁四散逃去。项少龙阻止不及,却心知肚明敌人正是蓄意迫己方往两旁逃走。忽然间,他清楚知道只要能冲上山丘,便有逃进群山中脱身的生机。

    他身边只剩下五十多人,立即狂喝道:“要逃命的随我来!”反手将宝刀插回背上,拔出腰间飞针,夹马冲前,两手连环掷出,敌人纷纷中针倒地。危乱间,项少龙至少掷出近百支飞针,到两臂酸麻,飞针已掷完。后方伏满死尸,令人不忍卒睹。他身边只剩下十多人,不过已成功登上丘顶。数百名敌兵如狼似虎的向他们狂攻不舍。项少龙再拔出百战宝刀。这时他身上大小十多个伤口一起淌血,但他却感不到任何痛楚。

    宝刀挥出,惨叫起处,右边敌人尸横就地。项少龙看也不看,拖刀后劈,又把另一个由后侧攻来的敌人砍死。前方一人徒步持矛,直刺疾风的颈项。项少龙无奈下,脱手掷出宝刀,穿过那人胸膛,把他钉到地上。蓦地肩胛处传来锥心剧痛,也不知给什么东西刺中。项少龙痛得伏倒马背,护卫拚死冲杀过来,把他掩护。项少龙心叫完了。

    在这刹那间,他想起远在咸阳的娇妻爱婢,也想起妮夫人、赵稚、赵倩等无数人和事。际此生死关头,他感到疾风左冲右突,不断加速奔驰。

    喊杀声逐渐被抛在后方远处,四周尽是茫茫的黑暗。他死命搂着疾风的马颈,感到人马的血肉合成一体。当意识逐渐模糊,终于失去知觉。意识逐渐回到脑海里,骤然醒了过来,感觉浑身疼痛欲裂,口渴得要命。不由呻吟一声,睁开眼来。碧空中一轮秋阳,挂在中天处。一时间,项少龙不但不知身在何地,更不清楚曾发生过什么事。勉力坐起来,骇然见到疾风倒卧在丈许远处,头颈不自然扭曲,口鼻间满是凝结了的口涎污物。

    项少龙浑身剧震,终记起昨晚昏迷前发生的事。疾风背负他逃离战场,为救他的命而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自纪嫣然赠马后,他和疾风在一起的时间,比之和任何一个心爱的女子相聚的时间还要多。它对自己的忠诚,从没有一刻改变或减少过。项少龙再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搂着疾风的尸体洒下英雄的热泪。

    他败了,败给当代的不世名将李牧,那并非因他的失着,而是李牧太高明了。现在唯一的希望是已成功把李牧拖着,不让他在滕荆两人率领的大军返抵中牟前给追上,否则他们这支佯攻邯郸的军队将会全军覆没。幸好这次主事的是成熟稳重、经得起风浪的滕翼。若换过是荆俊,必回师援救,那就等若送死。自己这次逃出死劫,是个奇迹。可以想见李牧必发散人马来搜寻他的踪影。

    想到这里,项少龙涌起强烈的求生**,先检视自己的伤势,不禁感谢清叔为他打制、琴清为他缝缀的护体甲胄,虽中了数箭,又多次被兵刃击中,但只有三处破开缺口,伤及皮肉,其中又以在后肩胛的伤口最深,其他伤口都在手足处,乃皮外之伤,并不影响行动。他由疾风尸身解下革囊,取出里面的衣物,忍痛把身上的革胄武服连着凝成硬块的血肉脱下,扯破衣服把伤处包扎妥当,换上日常穿着的武士服,又绑上攀爬的腰索,心情才好了一点。喝干疾风所携带水壶内的清泉后,他取下插在马鞍间的后备宝刃“血浪”,想起此乃李牧送赠的名剑,不由又生一番感触。此时天已黑齐,他本想费点力气安葬疾风,至少拿些泥土把它盖着,但远方不知何处随风传来马蹄之音,只好恭恭敬敬向疾风躬身致意,带着令人神伤魂断的悲哀心情,踏上逃亡之路。

    对在山野疾行他早驾轻就熟,起初每登上高处,都看到追捕者的火把光芒。它们像是催命符般紧缠他,使他无法辨认往中牟的方向。到天明之时,他虽暂时撇下追兵,但已迷失路途,只懂朝山势险峻处奔去。当他在一处坡顶的密林中坐下来休息,全身骨头像要散开似的,不但心内一片混乱,**更是疲惫不堪。身上多处伤口渗出血水,疼痛难耐,那种虎落平阳的感觉,确使人意志消沉。若非他受过特种部队的严格训练,这刻便撑不下去。但他却知目下是逃亡的最重要关头。

    由于敌人很容易发现疾风倒毙之处,所以必会趁他徒步走得不会多远的这段时间全力搜寻他,假若他在此刻睡过去,醒来时恐已落入敌人手上。项少龙咬紧牙关,提起精神,待恢复了一点气力后,依墨子心法敛神静养。不一会他整个人宁静下来,身体放松,迅速回复精力,如此大约半个时辰,他跳将起来,以绝强的意志驱策疲倦的心身,继续逃亡。他专拣人兽难越的崇山峻岭以索钩攀爬翻越,这一着必大大出乎敌人料外,否则若取的是平原莽野,怎快得过马儿的四条健腿。到入夜后,他在一道瀑布旁躺下来,全身疼痛,指头都欠缺移动的能耐。不片刻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晨光熹微的时间。

    耳际首先传来瀑布飞泻的“轰隆”声,其中夹杂蝉鸣鸟唱,四周一片宁谧。项少龙睁眼坐起来,左方瀑布由高崖上奔泻如银,旁边的水潭受瀑布冲击,白浪翻滚如雪,由此而下,崖壁陡然而降,再倾泻而下,回旋激溅,壮观异常。再环目四顾,群山环伺,奇岩异石,数之不尽,野树盘根错节,奇景层出不穷。

    项少龙不禁啧啧称奇,为何昨天一点不觉得这里的景色有什么特别呢?在这充满生机的环境刺激下,他涌起强大的斗志,誓要活着回去与深爱和关心自己的人相聚。他当日因遇马贼与陶方在赵境失散后,曾有过一段在山野游荡的日子,这时自能熟门熟路地采集野菜充饥。想起自己可能是首次踏足这穷山僻地的人类,心中更泛起满足的感觉。他被李牧偷袭的地点是赵国南方长城外赵魏两国边界处,所以目下以身在魏境的可能性大一点。只要登上附近的高峰,居高一望,那时倘能找到最易辨认的德水黄河,又或当年由赵往魏的路途,便可拟定潜返中牟的大计。想到这里,心情豁然开朗,认定附近一座最高的山峰,咬紧牙龈朝上攀去。不由庆幸年来每天都勤力练武,否则此刻体力已捱不下去。

    当见到峰顶山鹰盘旋,又忍不住想起战死的周良和为主人尽忠的鹰王,热泪夺眶而出。人是否天生自私的动物?为了种种利益,打着捍卫国家民族的旗号,残杀不休,这一切是何苦来由,最可恨自己亦是杀戮战争中的一分子。战争里根本是没有真正全赢的人,即使是战胜者亦须付出惨痛的代价。这情况自古已然,谁都不能改变。战争仍是永无休止的继续下去。即使在一个统一的政权中,斗争仇杀亦从未息止。

    黄昏前,他登上其中一座高峰,大地尽收眼帘。一看下立时呆了眼睛,在夕阳凄艳的余晖下,山原草野无穷无尽地在下方延展往地平极处。后面则是陡崖峭壁,险秀雄奇。虽见有河道绕山穿谷而过,却肯定并非黄河。左方远处隐见一处山坡有梯田叠叠,于此秋收时节,金黄片片,在翠绿的山野衬托下,格外迷人。山坡后炊烟袅袅而起,看来该是村落一类的处所。

    项少龙心中踌躇,肯定自己从未来过这里,唯一方法只有问道一途,那说不定会暴露自己的行踪。当晚就在一块巨石的隙缝内瑟缩一晚,次晨觅路下山,才明白什么叫做上山容易下山难。几经艰辛折腾,午后抵达山脚的丘原。他终决定到那村庄去看个究竟,连夜赶路,这时他的衣服勾破了多处,兼之多天未刮胡子,一副落泊的流浪汉模样。虽说是逃亡,但在山野之中,不时见溪河萦绕,兼之秋林黄红交杂,景致极美,稍减孤清寂寞之感。

    炊烟升起处,在山峰上看来很近,但走了半天,村子仍在可见不可即的距离。他趁天黑前摘了些野叶充饥,在一个小湖旁过夜。睡到深夜,忽有犬吠人声传来。项少龙惊醒过来,知道不妙,连忙就近削了一节竹筒,躲进湖内水草茂密处,通过竹筒呼吸。躲好不久,一队百多人组成的队伍扯着猎犬来到湖旁,众犬于他睡觉处狂吠猛嗅。

    只听有人道:“项少龙定曾到过这里,闻得犬吠声再逃之夭夭,这次若我们能将他擒拿,只是赏金便够我们一世无忧。”

    项少龙听他们口带韩音,心中一震,晓得疾风一轮疾奔,竟把他送入韩境,所以只要往西续行,迟早可回到秦境去。回心一想,韩人既肯定他在境内,自然把往秦国之路重重封锁,这么往西行,只会自投罗网。唯一方法是先避风头,待敌人松懈下来,然后设法潜返秦境。此时有人来到小湖旁,高举火炬,照得湖面一片通红。

    其中一人笑道:“若你是他,还不赶快溜之大吉吗?”

    又有人道:“但犬儿仍是吠个不休,或许他尚躲在附近。不若放狗儿去追赶,我们不是更省气力吗?”

    此议立得众人同意。系索一解,五、六头猎犬立时箭般扑进湖旁的树林去,接着传来狼嗥犬叫争逐厮斗的混乱声音,逐渐远去。追兵们知道是误中副车,猎犬追的是附近的一只野狼,而非项少龙,一齐呼啸寻犬去也。

    项少龙**的爬回岸上,知道自己已成东方六国悬红通缉的头号战犯,除非回到秦国,否则天下虽大,再无容身之所。哪敢停留,打消到村庄问路的念头,转身朝东而去,离秦国更是愈来愈远。这晚他逃回山区去,重施故技攀山越岭,犹幸韩国境内大部分是山地,否则早给敌人追上。既知道身在韩境之内,留心观察下,逐渐认出其中一些高山河流的形势,心中大喜,遂朝荆俊出身的荆家村奔去。三天后,荆家村亲切的景象出现眼前。此时他已瘦得不成人形,体虚气弱,心中放松下来,再也不住,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第十二章 兵行显着

    项少龙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村屋内的木榻上,身上的伤口均被敷上伤药,换过清洁的麻布衣服,那种舒服的感觉,确是难以形容。在榻旁侍候的村妇见他醒来,忙奔出房去唤人。

    不一会,村长荆年和村中的几个长老来了,人人对他敬若天神,待听他说清楚情况,荆年道:“我们曾派人出外探听风声,官兵仍在搜索项爷,听说若能擒得项爷,可得百块黄金,所以非常尽力。”

    项少龙坐起来,一边吃着递上的食物,一边沉吟道:“我来到这里的事,是否全村的人都知道呢?”

    荆年道:“我们怎会那么没有分寸,人心难测,幸好发现项爷昏倒村外的是小人的儿子,所以项爷的事只限于我们几个人知晓。”

    另一长老荆雄道:“项爷放心在这里养好身体,到风声过后,我们再派人把你送回秦国。”

    项少龙摇头道:“由这里回秦国会是难比登天,而且这里更不宜久留,否则会为你们惹来弥天大祸。”

    荆雄道:“我们索性全族人陪项爷回秦好了。”

    众长老热烈点头。

    项少龙道:“你们要到秦国去,我自然无任欢迎,但现在却非是时候,只有待我回秦后再进行,那才不会出事。”

    另一长老问道:“现在该怎办呢?”

    项少龙苦思半晌,道:“烦你们先派出身手敏捷,又可完全信赖的人,先往中牟通知滕翼和荆俊,说我安然无恙,但须一段时日方可回去,嘱他们统率好军队,耐心等候。”

    荆雄道:“这个容易,我们村里常有人到中牟附近采药,不但熟悉路途,还与那处的人打惯交道,不会惹人怀疑。”

    项少龙放下一件心事,道:“官兵迟早会搜索到这里来,追踪我的人中不乏高手,你们可用我的衣服等物,制造出我已逃往别处的幌子,如此可拖延两、三天的时间,而我亦该复原过来,能动身逃跑。”

    再商量了一会,荆雄和众长老退出房去。项少龙倒头大睡,醒来时已是夜深人静,听着外面的风声和犬吠声,心中不禁思潮起伏。他第一次来此时正值寒冬,当时同行的还有金枝玉叶的赵国三公主赵倩,那晚恩爱缠绵,怎想得到两人的缘份会因赵倩的惨死而结束。不由心中涌起对吕不韦深刻的仇恨,心中狂叫无论如何!我项少龙也要活着回咸阳去,亲睹小盘登上王位,并要亲眼目睹吕不韦惨淡收场。

    天明时,荆年来了,带来令他欣悦的消息。原来他的二万护后军虽全军覆没,但却牺牲得很有价值,使大部份的秦军安返中牟,现在李牧的大军正围攻中牟,听说死伤不轻。项少龙松了一口气,当日他们曾预估过赵人会对中牟反攻,故早储下大批粮草,加固城廓,何况有桓齮的大军支援,纵是李牧也休想轻易取回中牟。以李牧的精明,最后只好退返长城。

    荆年又道:“昨天我派人到中牟去,此事不会有问题,唉!……”

    项少龙知他心中有事,微笑道:“年老有话直说无碍。”

    荆年道:“项爷说得没错,五十里外的尚家村昨天来了一队兵马,又搜又抢,还打伤几个人,尚家村的人见他们人多,敢怒不敢言。”

    项少龙道:“由那处到这里来要多少时间?”

    荆年道:“至少要两天,项爷可待至明早动身。”又道:“据说韩王安由都城新郑派出一队精擅荒野追踪的人来搜捕项爷。我们刚有人从新郑回来,说赵韩两国已有密议,怎都要把你拿着。”再由怀里掏出一卷地图,递给项少龙道:“这是我为项爷亲手绘成的地图,虽是粗陋,但敢说大致上不会出错。”

    项少龙大喜,穿衣下榻,发觉体力回复大半,若再有一天的休息,更有把握逃走。两人来到一角席地坐下,摊开地图研究。

    荆年指着图中间的十字标志道:“这是我们的荆家村,右上角东北方百许里处是韩都新郑,再往东北二百里,就是魏人的都城大梁。”

    项少龙道:“我看完这地图会立即烧掉,否则若让人拿到帛图,会知道是你们包庇我。”

    荆年脸色微变,他倒没想过此点。

    项少龙让荆年详细解释地图上河流山川的形势,把地图收起来,道:“我的逃走路线,最好连年公都不晓得,那就不会有泄露之虞,致惹起别人异心。”

    荆年欣然点头。那天项少龙尽量争取休息,醒来后苦记地图,经过反覆思量,终决定兵行险着,往魏境逃去,再潜返自己最熟悉的赵国,然后西行往屯留,与桓齮会合,完成千里逃亡的壮举。待肯定自己已熟记地图上所有细节,把地图烧掉。吃过晚饭,项少龙决定趁黑赶路,荆年早为他预备好干粮、食水、衣物和筹集得来的少许银两。

    最妙的是荆雄送了一只兔子给他,用竹筐载着,解释道:“这是对付猎犬的简单手法,由于猎犬对兔子的气味最敏感,故可以盖过人体发出的气味,若猎犬闻兔追来,只要放掉兔子,任它窜走保证可引得猎犬追错方向。”

    荆年道:“我们商量过了,项爷走后,我们将弃村到山中避祸,小俊等到秦国一事,多多少少都有风声漏出去。官兵既到过尚家村,说不定会查悉此事,那就算项爷没有来过,他们也会拿我们来泄愤。”

    项少龙歉然道:“你们准备何时走呢?”

    荆年道:“事不宜迟,项爷走后,我们立即收拾离开。”

    依依惜别后,项少龙背着可能成为代罪羔羊的兔子,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项少龙策着荆年送赠的健马,朝东北大梁的方向急赶一程,不想马儿太过劳累,停了下来,让马儿休息。后方的荆家村仍隐见灯火。马儿很有灵性,静静在草原上憩息,没有嘶叫作声。他只打算和此马相处三天,穿过平原,他将徒步进入山区,那将会安全多了。说真的,他并不相信有人可在山区跟踪他。但若非有荆家村这能令他缓一口气的避难所,又得到食物、马匹和弓箭一类必需品的补给,他说不定已给韩人追上,人的能力始终有个极限。心情不由开朗起来,驰想着与滕荆等人重聚的情景,至乎安返咸阳,受到妻婢爱儿的欢迎。蹄音忽在前方响起,项少龙大吃一惊,飞身上马,先驰往附近一处坡顶,好看清楚形势。只见远方五里许外,一条由火炬形成的火龙正蜿蜒而来,目的地该是荆家村。

    项少龙立时手足冰冷。荆年的担心没错,敌人果然从尚家村处听到消息,知荆家村有人到了咸阳去。这时代荆姓的人并不多,很容易可猜到荆俊、荆善这条线上,否则敌人怎会连夜全速赶来。若项少龙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此刻就会不顾一切立即逃走,有那么远逃那么远,但他项少龙怎能独自逃生呢?

    正方寸大乱间,灵机一触,觑准形势,策马驰向敌人往荆家村必经的一处密林,取出火熠子,燃起多处火头。若在春夏之际,此计必不可行。但现在风高物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不片晌火势扩大,烈焰冲天而起。这场火不但可阻截敌人前进,还可向荆家村的人发出最有力的警告,催促他们早点离去。项少龙还怕对方不追踪自己,故意发出急剧蹄音,在草原上朝东北方急驰而去。他宁愿自己送命,也不愿荆家村有半个人受到伤害。

    到翌日天明,项少龙仍在一望无际的草原山野中策骑而驰,但已放慢速度。这次他是故意暴露行踪,好引敌人因追他而无暇对付荆家村的人,若对方有追踪的高手,他此一着确是非常危险。路上不时遇上河溪挡路,这些平时能令人乐于观赏的美景,此时对他反成障碍。幸好直至此刻仍未见有敌人追来,只要保持这情况,他可安抵韩魏边境的无人山区。魏人哪会想得到他不朝西返秦,反会东去魏境,所以该没有防范之心,那时他可取道魏境绕往屯留。

    马儿此时口吐白沫,项少龙无奈停下,守在一处高地,让马儿在坡下的小溪喝水吃草。他并没有吃东西的胃口,但为了保持体力,只好迫自己吞掉两块干肉,味道竟然相当不错。这些年来,他已少有独自一人,且是在荒野流窜,不禁又思索着自己颠倒时空的奇遇。

    转眼七年了。这些年来,即使亲密如纪嫣然和滕翼等人,他亦只好把自己乃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这天大秘密藏在心底。至于小盘的秘密,还有滕翼和乌廷芳两人知晓。他最清楚小盘的命运,因为小盘就是建设起大一统中国的秦始皇。但他最不清楚却是自己的命运,连能否活着返回咸阳,到此刻仍属未知之数。左思右想,蹄声又在远方响起。项少龙大吃一惊,极目望去,立时色变。三里许外的疏林处尘头大起,五十多匹健马全速驰至,其中只有一半坐着人,其他都是无鞍的空马。从这批空马不用牵引,竟懂跟在大队之后疾跑,兼且队形整齐,可知马儿们不但是千中选一的良驹,还是训练有素的战马。经过多年经验,他已培养出观人策马的眼光,二十七个骑士在崎岖陌生的环境中仍可策骑左穿右突,纵跃自如,可知均是第一流的骑手。最要命是自己的骑射乃最弱的一环,在平原之地,对方又有后备健马替换,若给追上,将只余待宰的份儿。敌人这么快追上来,自是追踪的能手,说不定正是荆年听回来的那批特别奉了韩王安之命来追捕自己的高手。项少龙环目四顾,猛一咬牙,冲下斜坡,跳上马背,暗叫一声“马儿对不起”,驱马绕过小丘,亡命奔逃。目的地是地平尽处的一片密林,只要能捱到那里,就利用那处的环境和敌人决一生死。他绝不肯束手待毙,断丧二十一世纪最精锐特种战士的威名。

    项少龙由马儿身上卸下装备,又用布包了两块等若他重量的石头,挂在马鞍处,再以利刃刺入马股。马儿惨嘶一声,负着石头奔进密林去。此刻追骑迫近至半里之内,若非项少龙踏着溪流走近半里路,使敌人失去有迹可寻的蹄印,恐怕此刻已被追上。不过敌人仍能跟来,可见敌人确是出类拔萃的追踪能手。哪敢迟疑,忙背起行囊,朝树林深处窜去。走了一炷香许的时间,蹄声由后方掠过,迅速去远。

    项少龙松了一口气,加速朝心目中林内一个高起山坡奔去。纵是遇上树藤当路,他也不敢拔剑劈开,恐怕会留下线索。岂知走了不过百丈的距离,蹄声忽又像催命符般从消失的方向折返回来,直朝自己的位置赶来。项少龙这时反冷静下来,身为特种精锐部队,在危险来临时保持镇静乃必要的守则和铁律。

    他冷静地分析,从敌人发觉有诈所需的时间,可知他们不是只靠足迹蹄印追踪自己,正大惑不解,狗吠声传来,由远而近。而听声音,则只得一头。项少龙恍然大悟,不惊反喜,藏入一个茂密的树丛处,蹲坐地上,取下背上装着兔儿的大竹筐,耐心等候。此时天色逐渐暗黑下来,项少龙取出匕首,透过枝叶全神贯注外面林木间的动静。犬吠声静止下来,只闻急骤的足音,自远而近,敌人弃马徒步而至。不片刻十多道黑影分散由前方三十多丈外的林木间迫近过来,其中一人牵着一条纤巧的小犬,对着自己藏身处狂吠而至。

    项少龙悄悄打开筐子。兔儿早给狗吠声吓破了胆,见有路可逃,箭般窜出来,向左方溜去。

    那头犬儿果然如响斯应,转向那方向狂吠奔扑。拉狗的人大叫道:“快!点子朝那里去了!”

    敌人立即群起追去。项少龙听清楚敌人全体去后,跳了起来,蹑着敌人的尾巴赶去,暗忖莫要怪我心狠手辣,在这种情况下,再没有什么仁慈可说。

    项少龙手执血浪,追上堕后的其中一名敌人,从后一手捂着他的嘴巴,血浪由颈侧刺入,那人挣两下,立即气绝身亡,项少龙顺手取了他的弩机羽箭。前方的敌人注意力全集中到那头犬儿追赶的方向,兼且天色暗至仅可辨路,毫不觉察死神正从后方迫至。当他以同样手法解决另一名敌人,其他敌人停了下来,扇形散开包围着一处草丛密树,再前方处则是一堆高及丈余的岩巉乱石,阻堵去路。兔儿显是躲在其中,累得犬儿不住扑跳狂吠。

    有人喝道:“点火把!”项少龙藉树木的掩护,潜到其中一人背后,把他拖过来,送他归西,又夺过他手持的弩箭。五把火炬熊熊燃起,把密林染得血红一片。四周古木参天,由于高树长年阻挡阳光,林内的地上只能长些蔓生的草本植物,惟有靠乱石处有一堆广披十多丈的矮树丛,目标特别明显。余下的二十四名敌人掣出弩弓利剑等武器,蓄势待发。

    敌方带头者对草丛大喝道:“项少龙你今天休想逃掉,乖乖的给我们出来,否则我们就一把火将你烧个尸骨不全。”

    犬儿被主人低喝一声,停止吠叫,还伏下来,非常听话。

    项少龙审度形势,见那些人靠得很近,又有火光映照,知难再重施从后逐一袭杀的故技,取出勾索,在火炬燃点发出的“噼啪猎猎”声掩护下,射出钩子,挂到身旁树上一个横丫处。

    草树丛里的兔儿当然不会有任何反应,但那些人对放火显是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展开行动,喝骂一会,其中一人环目四顾,“咦”了一声道:“莫成到哪里去了?”

    项少龙由树后移出来,答道:“我在这里!”

    敌人愕然朝他望来,他左右手分持的弩箭机发出使他们魂飞魄散的响声,两名持火把的敌人被弩箭贯入胸膛,抛跌开去,火炬掉往地上。到敌人仓卒发箭还击,他早移往大树后,攀索而上,藏在茂密的枝叶里。

    众人以为他还躲在树后,纷纷散开,也躲往树后去。落地的火炬燃起两处火头,迅速蔓延,放出大量浓烟。项少龙先收回索子,射往两丈许外另一棵大树的横丫上,固定好后,居高临下,等待敌人的反应。咳嗽声大作,犬儿则发出阵阵嘶鸣。四名敌人被烟火所迫,闪了出来,正要往他原先藏身的树后攻去,弩箭由项少龙手中射出,两敌立时中箭倒地。此时火势大盛,浓烟处处,项少龙的视线受到影响,等再射倒另一名敌人,忙凌空凭索子横移到另一棵大树去。敌人此时亦藉浓烟来到他原先藏身的树下,赫然发觉没有人踪,又给他射倒三个。

    二十七个敌人,被他以出其不意的战术,放倒九个,其他人则被吓破了胆,四散躲避,再没有先前的锐气。项少龙知目的已达,凌空翻到更远的树上,敏捷的回到地上,迅速朝早先敌人马蹄声歇止的方向奔去。

    只两刻多的时间,他终抵达林外,近五十多头战马系在林外徜徉。这时已是夜半,明月高挂,大地弥漫着森幽神秘的气氛。项少龙拣取其中一匹健马,斩断其他马儿的系索,再将马儿一匹匹的系在一起,以血浪轻插马股,马儿痛嘶声中,你牵我扯的整群走了。

    项少龙跳上挑选的战马,好一会才控制得它受惊的情绪,放蹄而去。三天后他无惊无险的越过草原,弃马进入魏韩交界的边区,心情至此大是不同,竟然颇有点游山玩水的意味。此时中牟只在正北百里许外处,项少龙须有很大的自制力,压止直接投奔中牟的强烈**,那当然是最不智的鲁莽行为。

    天气渐转寒冷,幸荆年为他备有冬衣,使他不用捱冷受苦。走了五天,他抵达毗连山区的外沿区域。旭日初升中,阳光洒在山区外的原野上,在草树间点染金黄,呈现一片生机无穷的气象。不远处有座大湖,当寒风吹过,水纹荡漾,岸旁树木的倒影变化出五彩缤纷和扭曲了的图案,看得项少龙更是心旷神怡,浑忘逃亡之苦。丛莽的原始森林和茂密的灌木、延展无尽的草地和沼泽中的野生植物,把如若一面明镜的大湖围在其中,实是人间胜景。湖旁的草地上竖起十多个帐幕,还有成群的马羊,正在草原间悠闲地吃草,气氛宁洽。

    项少龙观看好一会,收拾心情,朝大梁的方向进发。他当然不会自投罗网的往大梁奔去,而是准备到达大梁的郊野后,循以前由赵往大梁的旧路返回赵境。虽然要绕个大圈,却是他可以想出来最安全和熟悉的路线。

    一个时辰后,他已深入魏境的草原。想起当晚遇伏,由疾风背着他落荒逃走,最少跑近三百里的路程,从他现在的位置沿此奔至赵魏两国交界处,再绕到迩近荆家村山区内的山野,力竭倒毙。目下他是重回旧地。

    往东北走近三个时辰,蹄声在前方响起,项少龙忙躲起来,不片刻一队约二十人的魏兵,直驰而至,到了附近一处高丘上,竟扎营放哨。项少龙看得头皮发麻,心叫不妙。魏人显是收到风声,知他或已逃来此处。要知由这里无论朝中牟或大梁的方向走去,都是平原之地,所以熟悉自己国境的魏人,只要在地势较高处设置哨岗,他若稍一疏忽,便显露行藏,难逃被发现的后患。敌人显然仍在着手布置的初期阶段,一俟设妥哨岗,会对整个平原展开水银泻地式的搜索,在快马加上猎犬搜弋下,自己休想有逃生的机会。最要命是抵达大梁之前有几条挡路的大河,魏人只要配备猎犬,沿河放哨,纵是晚上,自己恐仍未可偷偷潜过河道。

    想归这么想,但除非掉头回到山区,否则只好继续前进。现时无论折返韩境,又或南下楚域,危险性并不会因而减少。问题是应否把心一横,直接北上中牟,那至多两天时间,可以回去与滕荆两人会合。这想法比早前有更惊人的诱惑力,而那亦是最危险的路线。

    直至太阳西下,项少龙仍在该往何处去的问题上进行着激烈的内心斗争。最后终于把心一横,决定先往中牟的道路试探,假设确没有方法通过敌人的封锁线,改为东行折往大梁,依原定的计划入赵返秦。下了决定,反轻松起来,多费半个时辰绕过敌人的哨岗,北上中牟。在到达中牟之前,尚要经魏国另一大城“焦城”。他当然不会有入城的打算,还得格外留神,免给魏人在那里的守军发现。

    以特种部队的敏捷身手,天明前他走了近三十里路,跑得腿部酸了,最后躲到一处密林内休息。他还不放心,费了点工夫爬到一棵大树枝叶浓密处,半卧在横丫上,闭目假寐。这棵大树长在地势较高和密林的边沿,可俯瞰外面的平野和通往焦城的大道,不半晌便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蹄音和人声把他吵醒过来。

    项少龙睁眼一看,大吃一惊,林内林外俱是魏兵,少说也有千人之众,正展开对这一带的搜索。立时汗流浃背,知自己因过度疲劳,直至敌人来到身下方才醒觉,若非睡处是在三条粗树干形成的凹位处,说不定早在酣睡中掉到树下去。他指头不敢动半个,直到魏兵在树下经过,始敢探头观察形势。林外的官道先后驰过两队骑兵,更远处一座高丘上另有人马,似乎是这次搜索行动的指挥部。看敌人这种规模,便知自己曾对他有恩的魏王增已下了不惜一切,也要把他擒杀的命令。这批至少有二千人的部队,很大可能是来自焦城的驻军,且只是整个搜索队伍的一部份。以这样的兵力和魏人对自己国土的熟悉,他如今确是寸步难行。不禁颇感后悔,假若不是因归心似箭,想偷往中牟,而是绕道往大梁,便不至陷身如此危险境地。眼下最明智的做法,莫如折返韩境内的山区,躲他十天半月,待风头过后,那时无论逃往何处,都会容易多了。

    犬吠声此时在林内某处响起,项少龙更是头皮发麻,只能听天由命。这一刻由于人多气杂,他还不太担心会给猎犬灵敏的鼻子发现,但若在晚间单独奔走,又是夜深人静,便难以保证能否避过犬儿的耳目。见到敌人的阵仗,他哪还敢往焦城去,待逻卒过尽,由北上改为东行,朝南方大梁潜去。施尽浑身解数,避过重重追兵,这晚来到著名大河“贾鲁河”的西岸。

    骤眼看去,两岸一片平静,不见人踪,但项少龙可以肯定必有敌人的暗哨,设置在某处密林之内,监视河道的动静。他细心地观察,假设了十多个敌人可能藏身的地方,然后躲往树上去,静待黑夜的来临。

    疲累下很快即入睡,醒来时天地化作一个纯美的白色世界,脸上身上虽沾有雪花,却并不感到寒冷,初雪终于降临。项少龙拨掉身上的雪粉,心情怔忡的看着仍洒个不休的雪花。

    风雪虽可掩蔽行藏,却不宜逃亡,若此时跳进水中,又**的由河里爬出来,说不定可把他活生生冻死。而且雪停时留下的足迹,更难瞒过敌人的追蹑。目下他只有三个选择,首无是砍木作筏,好横渡大河。不过此法既费时失事,又非常危险,徐非他肯定敌人岗哨的位置不在附近,否则若惊动敌人,那时身在河心处根本没有动手顽抗的机会。其次是沿河往上游奔去,依荆年的地图,此河源头起自中牟西南方的山区,不过若这样做,绕过河头时已非常接近中牟南郊这极度危险的区域。且若要再往大梁去,路程将比早先定下的路线远了近五百里,并不划算。

    剩下的方法是朝下游走,那样虽离大梁愈来愈远,却较易离开险境。若到达下游位于数条大河交汇处的安陵,既可找寻机会乘船渡河,甚或可改道南下楚境,即使给楚人逮着,说不定李嫣嫣和李园肯念点旧情,把他释放。

    下了决定,遂匆匆上路,沿河南下。走到天明,大雪终于停下。项少龙回头一看,只见足迹像长长的尾巴般拖在后方的雪原上,不由暗暗叫苦。再走一段路,知道这样下去迟早会给追兵发现,灵机一触,停了下来,先视察形势,定下计划,忙朝附近一片树林赶去。入林后拔出血浪,劈下了一株精选的榴树,再以匕首削成两条长达五尺的滑雪板,板头处依足规矩翘起少许,中间偏往板尾处亦前后高起少许,刚好可把自己连靴的脚板踏进去,成为固定的装置。又钻出四个小孔,把勾索割下两截,穿孔而过,可把鞋头和树板绑束稳妥。最妙是在板底处刮出一道贯通头尾的导向槽,一切似模似样。到黄昏时,中国的第一对滑雪板终于面世。

    项少龙在二十一世纪当特种部队时曾受过精良的滑雪训练,此时自可驾轻就熟。完成滑雪板,接着是制造滑雪杖。雪杖头宽尾尖,近尖端三寸许处,扎有一根横枝,充作“雪轮”。

    一切妥当,已是夜深。由于削割坚硬如铁的榴木,花了他大量气力,休息了一会,然后展开行动。他把滑板雪杖挂到背上,徒步朝河岸跑去。虽仍是举步维艰,但心情和先前已有天渊之别。近天明时,他走了足有三里路,至大河岸边而止。还故意攀到水缘处,留下清晰的足迹,才倒后踏着原先的足印,回到河岸上去。然后穿上滑板,绑扎妥当,一声呼啸,开始滑雪壮举。

    他利用起伏不平的地势形成的斜坡,不住加速,由缓而快,绕了个大圈子,两耳生风的回到刚才的密林,然后藏在一棵高出附近林木的大树顶。只觉精神无比亢奋,要经好一段时间,才能静下心来闭目假寐。到了正午时分,敌人终于来了。项少龙闻声睁目一看,大吃一惊。只见漫山遍野全是魏国骑兵,少说也有过千之众。他们沿着他留下的清晰足迹,朝树林全速奔来。项少龙看着他们穿过树林,往河岸追去,到了他足迹终止处,倏然停下来商议。不一会魏兵纷纷下马,伐木造筏,忙个不休。

    这时又下起雪来,比上一趟更大。一球球的雪团似缓似快的由灰黯的天空降下来,只片晌掩盖了原先留下的蹄印足迹。项少龙暗叫天助我也,如此一来,当敌人在对岸再发现不到他足迹,势将分散搜索,愈追离他愈远。大雪本对他最是不利,现在反成为他的护身符。

    正心中欣然,犬吠声在远方响起。一队百多人的徒步魏兵,拖着十多头猎犬,沿河而至。项少龙心中恍然,知道这队伍与正在岸旁造筏的骑兵队本是一队,但因马快,又发现他留在雪地上的足印,匆匆赶过去,所以猎犬队伍落后近一个时辰。不禁暗叫好险,若刚才先到的是这队猎犬队,自己的妙计可能不灵光,现在只凭大雪已足可冲掉自己的所有气味。待至黄昏,魏人全体渡过大河。项少龙又耐心静待两个时辰,爬下树来,趁着月黑风高、雪花漫天的良机,掣起雪杖,鸟儿般在漫无止境的雪地飞翔,掉头朝贾鲁河驰去。有了“雪地飞行”的工具,他决定冒点险偷往中牟,逃亡至今,他首次对前途充满希望。

    项少龙伏在草丛,细察敌人的营帐。只两天工夫,他便完成平常最少要走十天的路程,直抵中牟南方十里许处的赵军军营。他原本颇有信心偷过敌人的防线,潜往中牟。可是当见到实际的情况,美梦已像泡沫般抵不住现实的阳光而破灭。最头痛是李牧把附近一带能提供遮掩的密林全砍掉了,又在向着他这方面的平原挖掘长长的陷坑,通道处均有人把守。纵使他可通过陷坑,还须经过三重栅寨,方可进入赵营。何况纵能潜过连绵数十里的营帐,还有中牟外一片全无掩蔽的广阔平原。以李牧的布置,是绝不容许任何人往来中牟。现在的他,像饿得半疯的猫儿,见到美味可口近在咫尺的鱼儿,偏是吃不进肚子内去,那种痛苦,难以形容。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李牧虽把中牟围得水泄不通,显然仍对中牟这坚城毫无攻破的良方。他最清楚中牟的情况,守上个一年半载,绝非难事。

    现在他有两个选择,一是照原定计划回到大梁去,再潜往赵境,由那里返屯留与桓齮会合。另一方法是绕越中牟,再偷过赵人的边防,迳回秦国去。后一选择当然危险多了,以李牧的算无遗策,必在边境广设哨站,防止秦国援军东来。若他没有滑雪板,这样做只等于自投罗网,但现下却非没有成功的机会。**像烈焰般燃烧着他的心,一阵蹄音犬吠声,由西南方传来。项少龙的心直沉下去,就在此刻,他放弃诱人的想法,爬了起来,朝大梁的方向逃去。

    翌日黄昏,他到达魏都大梁城的郊野。重回旧地,想起已作古人的信陵君魏无忌,不禁百感交集。此时他早吃尽干粮,既饥且累。而大梁城的防御明显地加强,所有制高点均设有岗哨,最令他泄气的是拦路的几条大河和人工筑成的河沟。

    观察一会,他知道必须先渡河到大梁,然后再越过大梁另一边的河沟方能奔赴赵境。这样便得先购买足够的粮食带在身边,因际此天寒地冻之时,再不能像以前般可摘取野果充饥。他目前最大的优势,是魏人并不知他到了这里来。所以要越过大梁奔赴赵境,并非不可能办到的事。打定主意,他先把滑雪板、滑雪杖、弩弓等物找一处地点埋下,立了标志记认,才爬上一棵大树,扫掉积雪,在树丫处瑟缩一团,苦候天明的来临。到午夜时分,雨雪纷纷的从天而降,冷得他直发抖。饥寒交迫下,他只好咬牙苦忍。自遇袭逃亡,他一直靠坚强的意志屡次从敌人的罗网中脱身。但现在没有了敌人步步进逼的威胁,反而胡思乱想起来。例如荆年派出的人,是否能通知滕翼等有关他的消息?又假如远在咸阳的爱妻美婢们,知道他的情况,会有什么反应?种种忧虑,似如千斤重担般紧压着他的心头,令他完全没法放松下来。**的痛苦,实远及不上心灵的负担。

    忽地打两个寒战,脑际昏昏沉沉,意识逐渐模糊。再醒来时,浑身酸痛,发觉自己已由树上掉下来,身上堆满雪花。冬阳早出来了,软弱无力的阳光由树顶洒进林内。他好不容易爬起来,只觉脸额火辣辣般烧着,意志接近崩溃的边缘。他竟在这要命的时刻病倒,项少龙只觉无论心灵**均是无比的软弱,但又知若不继续行程,到寒夜来临,他休想有命再见明天的太阳。

    想起娇妻爱儿,他勉力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倒下又爬起来的往密林边缘踉跄而去。勉强来到林木稀疏的边沿处,终支持不住,倒了下来。也不知昏迷了多久,醒过来时,车轮磨擦雪地的吵音传入耳际。他睁目一看,林外往大梁的官道处有一队骡车队经过。阳光早消失了,天空乌云密布,正酝酿另一场大雪。项少龙知道此刻正值生死关头,觑准无人注意,勉力窜出去,赶到其中一辆骡车后,爬上车子,钻入布帐紧盖的拖卡去,倒在软绵绵似是麦子一类的东西里,然后失去一切意识。

    车外的人声把项少龙惊醒过来,虽仍是阵寒阵热,身体酸痛,头重如铅,但感觉已比先前好上一点,不过喉咙却像火般灼热,极需喝大量冰凉的茶水消解。项少龙掀开覆盖拖车的帐蓬一看,只见大雪漫天中,两旁屋舍临立。就像在一个噩梦中,忽然到了大梁城内。骡车缓缓而行,朝某一个目的地进发。项少龙正拿不定主意该否溜下车去,骡马队转入一条横巷,进入一座宅院。项少龙运集所余无几的斗志和力量,等候机会。骡车队最后停在宅后一列仓库前。

    天已黑齐,运货者显然并不打算立即卸货,解下骡子,各自散去。项少龙暗叫侥幸,待了一会,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让自己由车上掉到积雪的地上。他伏在地上提起精神观察周遭的形势,见到仓库这边黑沉沉的,但前院的方向却是灯火通明。以他的角度看去,亦知宅院必是魏国某一权贵的大宅,被高墙团团围住。目下置身处是个长方形的广阔露天后院,除了停下来载着货的十多辆车子外,再无他物。院子的一边是马骡的厩子,另一边看来是下人住宿的房舍,紧贴院墙。

    一声犬吠,在前院某处响起来,项少龙立时魂飞魄散。当时代权贵之家大多饲养恶犬,睡觉后放出来巡逻庄院。以项少龙现在的体能,要攀墙而去,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事,唯一的方法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待明天再设法离开。

    不知哪里来的气力,项少龙爬了起来,往仓库那边摸过去。在此刻他似感到自己的体力正在回复的当儿,精神亦好多了。到了其中一个仓库前,发觉重门深锁,无法进入。项少龙心焦如焚,逐道仓门摸过去。到了尾端的一座仓库,发觉惟有这个仓门是没有上锁的,大喜下推门而入。

    才关上门,隔断前院映过来的灯光,一个火辣辣的女体突然投进怀里来,低声怨道:“还以为你不来了?少奶奶不是要你驾车送她回娘家吗?竟这么快回来了。”

    项少龙心中叫苦,原来竟撞上婢仆间的偷情韵事,正不知该否说明,春情勃动的女人一对纤手缠上他的脖子,献上香吻。却之不恭下,项少龙只好带病消受。

    女子离开他的唇,身子颤抖,低声道:“你不是史龄,你是刘杰,休想骗我。”

    项少龙含糊的应一声,怕她叫嚷,反手把她搂紧,主动吻上她丰润的樱唇。女子显在动情时刻,只象征式挣扎两下,热烈地反应。不知是否肉欲上的刺激,项少龙原先头重脚轻的感觉竟大幅削减,最妙是再不觉得那么寒冷。最令他感到飞来艳福的特别刺激之处,是他连对方是何模样都不知道,只能凭触觉知道对方身材丰满,而且对男女间事很有经验。项少龙对女人虽颇有定力,却绝非拘谨守礼的人,此刻给激起欲火,一发不可收拾,更兼若不满足她,就须把她制服或杀死,权衡轻重之下,自取前者,希望可胡混过去。一对手随着在她身上摸索起来,展开挑情手段。女子登时呼吸急速,身子变得又软又热,若有光线,定可看出她霞烧玉颊的风姿。在指尖的探索下,他感到她外衣里的衣服出奇地单薄,温暖滑腻的大腿更是结实丰满,使他知道她非常年轻,不会超过二十岁。她的动作反应像火焰般炽烈,身体不住在他怀里蠕动揉缠,不断抚摸他的项背,口中发出使人魂销魄荡的娇吟声,谁都知道她渴求的是什么。尤其她明知他非是正在等待的情郎,仍表现得如此放浪,可见她对男女间事相当随便,所以他项少龙亦不须有负上任何责任之感。

    有了这想法后,项少龙不再客气,放心享受与她抵死缠绵的乐趣。那女子忽地离开他,拉着他的手往仓库的暗黑处摸索而行。没有了她灼热的身体,他又感到身体虚寒软弱,不禁心中好笑,想不到女人竟可成为医治自己疾病的特效药。片刻后两人倒在一堆厚软的麦杆子处,上面还铺上一张薄被子,可知此女曾在仓库内多次和人偷情,故而准备完善。卧倒在这么舒服的“床”上,项少龙再不愿爬起来。女子站起来,窸窸窣窣地迅快脱掉衣服,扑下来时已成了一个光滑温暖的**。她替他脱衣服时,项少龙出奇地发觉自己有着强烈的反应。

    正暗笑自己人穷而色心未穷,女子在他耳边催道:“你这死人,平时已色迷迷地打量人家,也不知你给了史龄什么好处,竟让你代他到这里来欺负人家,还不快来。”

    项少龙一个翻身,半抱半压的把她搂着。

    女子道:“喜欢我吗?”

    项少龙咕哝应了一声,集中精神去享受男女间**接触的欢乐。仓库内一时春色无边。项少龙努力片晌,感到体力难继,改为由那女子作主动。

    到那女子颓然伏在他身上,项少龙先把她搂紧,凑在她耳旁低声道:“我也不是刘杰!”

    女子剧震道:“你是谁?”

    项少龙早拟好答案,轻柔地道:“我叫陈武,是随骡车队送粮来的人,想进仓内看看情况,却遇上大姐你,老天爷对我太好了。大姐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犹豫片晌,忽地咭咭的浪笑连连,好一会道:“你这死人呢!竟占了人家的大便宜。我叫秋琳,是大少爷的小婢。唉!你这人哩!不过你比大少爷和史龄都好多了,刘杰看来也没你那么壮健。”

    项少龙放下心来,问道:“有没有办法弄点吃喝的东西来,千万不要让人晓得。”

    女子坐了起来,爱不释手的爱抚他宽阔的胸膛,柔声道:“放心吧!若让人知道这事,我也要没命呢。”

    言罢穿衣去了。项少龙忙穿回衣服,再躺下时怎抵受得住一再劳累,沉沉睡过去。不知多久后,他给秋琳弄醒过来。她点燃了一盏小油灯,正目瞪口呆的看他。项少龙坐了起来,同时打量对方。秋琳的姿色当然远不及上咸阳的妻婢,但亦属面貌娟好,最引人是她饱满玲珑的**,正散发动人的青春活力,难怪史龄拚死都要勾搭上她。无论在哪一方面,艳女可当得上惹火尤物的赞语。

    秋琳伸手摸上他长满胡子的面颊,喘着气道:“我从未见过像你那么威武英俊的人呢!只是瘦了点。”

    项少龙把她搂过来,道:“有什么吃的好东西带来?”

    秋琳打开携来的包裹,取出一壶茶和十多个馒头。

    项少龙看得馋涎欲滴,狼吞虎咽一番,秋琳问道:“你这个连着腰带的钩子是作什么用的?”

    项少龙胡诌道:“是用来搬货的。”

    秋琳显然非是思虑精密之辈,深信不疑道:“你这样溜进来,赶粮的谢老大不会怪你吗?”

    项少龙道:“我告诉他去找朋友,该不会有问题的。”

    秋琳吃吃笑道:“哪是找什么朋友,你想去嫖才真,只是碰巧嫖上人家。”

    项少龙见她淫荡风骚,心中一热,差点又要把她拉过来大快朵颐,心中同时大喜,知道经此一“闹”,出了一身大汗,病情竟大有转机,早先哪能料想得到。

    秋琳作出幽怨之色,瞟他一眼道:“以后我不理史龄,只盼永远和你相好!”

    项少龙笑道:“你不想和我好也不成。”接着随口套问,很快弄清楚宅院的主人是魏朝的一个大官,还有他家中大概的情况等等。

    秋琳叹道:“大少爷快回来了,我要走了呢!你……”

    项少龙把她搂入怀里,柔声道:“什么时候你可再来?”

    秋琳意乱情迷道:“要看情况才行,但怎样告诉你呢?”

    项少龙心中一动道:“为了秋琳姐,我陈武什么都肯干,横竖没事,我就在这里等你,有机会琳姐便来找我。但记紧要带些吃喝的东西来,若有衣服更好。”

    秋琳正恋奸情热,哪会想及其他,吻如雨下般落在他脸上,不断点头答应。项少龙还怕她向人查问自己,吩咐她不要这么做,放她离开。把这临时的安乐窝借灯光搬到仓库一角的隐蔽处,躺下来休息。仓内放的是木柴一类的东西,这在严冬是不可缺少的必需品。暂时可以轻松一点,不但有女为伴,还不虞会给魏兵寻到。只待养好身体,立即可趁夜凭钩索攀墙离开。不过人的体能始终有限,际此天寒地冻的时刻,假如日夜都要在冰雪的世界中度过,恐怕捱不了多少天就要给活活冻死。赵国在魏国北方,天气更寒冷。自己当时急于回返中牟,想错一着,舍南取北,实属不智。若往南方的楚国去,将不用陷身于眼前进退维谷的境况。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次日有人来搬走几捆柴枝,一点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黄昏前,秋琳送来食物,歉然道:“武郎你将就一点吧!大少爷的衣服又不合你穿,像你那么高大的人很少有呢!”

    项少龙心满意足,与她温存一番,让她离去。他的体力回复大半,暗忖不宜久留,遂趁恶犬放出来前,偷偷攀墙离开,来到街上。天上雪花飘舞,街上行人稀少,纵有路人亦是匆匆而行。项少龙把从薄被撕下的一截布块盖着头脸,依记忆朝北门赶去。当城墙在望,深庆得计,蓦地大吃一惊,原来城墙结满厚冰,滑不溜丢,纵使在巅峰状态,亦休想可以攀越。他还心有不甘,找到一截城墙,试了十多次仍没法钩紧墙头,颓然而返。至此明白为何很少有人在冬天打仗攻城,这时纵想回到仓库,亦因巡犬而有所不能。无奈下只好找了一条横巷,瑟缩一晚,到天明试探地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雪在午夜时分停下,天亮时阳光又从天际洒下来。项少龙走在街上,生出无遮无掩的**感觉。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体型,此时恰好成为最大的负担。他专拣横街窄巷以避人耳目,来到一处空地,一群小孩正在踢毽子为乐。

    其中一个小孩瞥见他,忽地脸色大变,高呼道:“强盗来了!”

    其他孩子见到他,惊惶四散。项少龙心中苦笑,难道自己长得像强盗吗?忽地虎躯剧震,明白到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

    项少龙再顾不得泄露身份,匆匆朝北门赶去。假若他猜得不错,那些小孩之所以唤他作“强盗”,皆因曾见过张贴在某处的悬赏榜文,认得他的图像,故有此反应。现在他已成为魏人的公敌,如果那些小孩回家告诉父母曾见过他,那不用片刻会惊动整个大梁城。所以现在他若不立刻离城,错失良机后便插翼难飞。这时他已无暇责怪自己疏忽,犹幸老天又开始乌云盖日,城门在望之时,雪花漫天飞舞,为他提供了点掩护。当到达可清楚观察城门的位置,他躲到路旁一棵大树后,静候出城的机会。

    城门处眼见到大约有近三十个守军,对进出的人车作例行的检查,并不似特别谨慎严格。项少龙放下心来,找寻机会。若遇上像上次进城来那样的骡马队,他可以轻易离城。只恨待了近半个时辰,不但没有出城的车马队,商旅也只得几起人。际此天寒地冻的时刻,实在不适合出门。旅人稀少,是最合理的事。就在此时,急骤的蹄声轰然响起。一队过百人的魏国骑兵,全速驰来,到了城门处纷纷下马,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风雪中,项少龙隐隐听到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一颗心直沉下去,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终于发生。魏人已知他人在城内,而他却不能及时离开。

    雪愈下愈大。项少龙在一间铜铁铺买了一些小工具,再潜回仓库躲起来,然后在鞋底做手脚,把一把尖利的小锯和两枝幼铁枝藏在挖空的鞋底处,才再将底层黏回去,除非被人脱掉鞋子仔细研究,否则休想发现内有乾坤。他现在还不知这些小玩意会有什么用途,只是作为未雨绸谋的措施。弄好一切,秋琳又来了。项少龙躲起来,硬着心肠不理她的呼唤。秋琳失望离开,他静心等待,到了黄昏时分,离开仓库,回到风雪漫天的街道上。路上不时有魏军驰过,通衢处还设有关卡,盘问经过的路人。项少龙知道魏人已展开严格彻底的搜查,于是凭着钩索攀墙越屋,几经辛苦,到了魏国独有的御道处。两旁排列得似若士兵站岗的青槐树,均已枝残叶落,代之是晶莹的冰挂。项少龙耳内仍像响着信陵君介绍御道的话,脑海泛起他的音容笑貌。想起槐树依然,人事全非,不禁涌起神伤魂断的感觉。只不知平原夫人是否安好?

    一阵蹄声,惊破他深情的回忆。项少龙收拾心情,借风雪夜色的掩护,朝公卿大臣府第集中的王宫区潜去。由于这里住的非富则贵,反不见往来巡逻搜索的魏兵。项少龙以特种部队的身手,忽停忽跑,时缓时快地在街巷左钻右转,最后在一所宏伟的府第前停下来。

    门匾上雕有“龙阳君府”四个大字。项少龙深吸一口气,沿墙往后宅的方向奔去。到了后院,逾墙而入,肯定没有巡逻的恶犬,落到地上去。他并不急于去找寻龙阳君,看清院子的形势,拣取一棵靠墙的大树,徒手攀上去,射出勾索,挂到外墙顶上。布置妥当,把血浪、匕首等物全放在树丫处。接着回到地上,一口气潜过数重屋宇,来到后宅的大花园里。由于大雪的关系,宅内的人都躲进屋子里,提供他无比的方便。他穿过花园,沿着一条石板路,步过一道石桥,来到一座高楼之前。只看这三层高楼位于后院屋舍的正中间和其迫人的气势,便知是龙阳君起居的地方。这时已是午夜时分,但三层楼均透出灯光,还隐有人声传出来。

    项少龙蹑足掩到楼侧的一扇窗旁,悄悄望进去。里面是个大厅,两名僮仆坐在门旁打呵欠。他见此情景,知龙阳君尚未回来,所以两个可怜的僮仆撑着眼皮苦候主人回府。他项少龙来到大梁的消息,龙阳君自然知晓,刻下说不定正在王宫与魏王增议论此事。项少龙沉吟半晌,猛下决心,徒手往上攀去,到达最高一层,推窗入内,来到他认为该是龙阳君的卧室。这间房的布置非常女性化,秀榻帷帐低垂,还以香料薰过,弄得满室春意。在靠窗几上一盏油灯的映照下,室内陈设高雅,其中一个橱架摆满小玩意,惟只墙上挂的宝剑显示出主人尚武的精神。

    项少龙毫不客气揭帐躺到榻上去,倒头便睡。不知过了多久,足音把他惊醒过来。项少龙坐起来,凝神瞪着正敞开来的房门。

    龙阳君像脚下拖着千斤重担似的举步走进房来,道:“你们去睡吧!”

    后面的僮子应了一声,自行去了。

    龙阳君茫然的走进来,“幽幽”叹一口气。

    项少龙低唤道:“君上!”

    龙阳君“娇躯”剧震,骇然朝帐内望过来。

    项少龙揭帐而出,低笑道:“君上别来无恙!”

    龙阳君“花容失色”道:“少龙!你真的来了!”

    项少龙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千万不要惊动任何人。”

    龙阳君回过神来,凄然道:“少龙你为何会到大梁来,还暴露行藏,现在大王从城外调来一师二万人的精兵,正要逐屋逐巷去搜索你的影踪。”

    项少龙微笑道:“你大王好像忘掉他之能够有今天,又娶得心爱玉人为后,全因有我项少龙。”

    龙阳君“秀目”闪过复杂无比的神色,苦笑道:“为了保住他现在所有的一切,大王连父母都可牺牲,何况是你。”又道:“少龙你太厉害,亦把我们打怕了。现在六国的人认识到有项少龙在的一天,我们就有难保国土的威胁。在国破家亡的阴影下,设身处地,少龙请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项少龙深深望进他眼内,淡然道:“那龙阳君你呢?”

    龙阳君微颤一下,垂首道:“就算我要赔上一命,对少龙仍是义无反顾。”

    项少龙道:“君上果然没有令我项少龙失望,现在我在大梁可说举目无亲,只君上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送我出城。”

    龙阳君道:“你要到哪里去?”

    项少龙沉吟片晌,答道:“我想到赵国去,那处环境我熟悉多了,要回秦国也将容易得多。嘿!有没有办法先弄点吃喝的东西来。”

    龙阳君道:“这个容易,我吩咐下人弄些吃的来,就当是我肚子饿吧。”

    项少龙道:“不要惊动任何人,只要有些清水和糕点便成。”

    龙阳君一震道:“你难道不信任奴家吗?”

    项少龙歉然道:“不要多心,小心点总是好的。现在楼内有没有其他人?”

    龙阳君答道:“只有两个僮子,该在二楼睡觉。你在这里待一会,我到楼下取糕点来给你。”

    言罢推门而去。项少龙见他步出房门时两手微颤,心中暗叹,知道这次可能是来错了。没有龙阳君的帮助,他完全想不到逃离大梁城的办法。刻下还要提防龙阳君找人来逮捕他,幸好他早预定些可能性,留下迅速逃走的后路。心中一动,又推窗攀出去,来到楼下,龙阳君刚好回到楼内。透过窗户,只见龙阳君在厅中默默流着苦泪,不知由哪里取来一个小瓶,从瓶子倾泻出一些粉末,倒进茶盅里。

    项少龙目睹“好友”的行动,手足冰凉起来,深深后悔此行。不过他是别无选择,迫不得已下来找龙阳君。而直至此刻,他仍没有半点怪责龙阳君出卖他。片刻后,项少龙重回三楼龙阳君的闺房内,装作若无其事的静待他回来。拭干泪渍的龙阳君推门而入,捧着的托盘放着那盅加了料的清茶,还有几件精美的糕点。

    两人在一角的长几坐下,项少龙狼吞虎咽的扫清糕点,忽地装出倾听的神色,沉声道:“好像有人来了!”

    龙阳君皱眉道:“怎会有人来呢?”

    项少龙道:“我刚才好像听到窗外有人声,你看看是否我听错了。”

    龙阳君不疑有他,起身移往窗门处。

    项少龙趁机把盅内的茶泼在几下地席和墙脚间处,然后放回几上去。

    龙阳君探头左看右瞧,自然毫无发现,返回席上,坐下道:“没有人啊!”

    项少龙叹道:“这叫杯弓蛇影,现在我听到风吹草动,会以为是追兵。”

    言罢取起茶盅,装模作样的一饮而尽。龙阳君眼中射出哀怨之色,默然无语。

    项少龙拍拍肚皮道:“李牧反攻中牟的战况如何?”

    龙阳君苦笑道:“你该比我更清楚,除了你外,谁能像反掌般容容易易一举攻陷中牟。听说李牧为你折损大批兵员。现在天降大雪,秦人援兵难以东来,等到春暖花开,秦军一至,李牧只有退返长城内去。”

    项少龙放下心事,摸摸额头,奇道:“不知是否太过疲累,我有点昏昏欲睡哩!”

    龙阳君低声道:“睡一回吧!明天我会设法把你送往城外。”

    项少龙装作举步维艰的站起来,由龙阳君扶到榻上睡好。他呻吟两声,扮作昏迷过去。

    龙阳君唤他两声后,伏在他身上悲泣道:“少龙莫要怪我,为了大魏,我没有其他选择。”

    到龙阳君推门去后,项少龙跳了起来,迅速逸去。

    翻过墙头,落往地上,项少龙感到无比的孤独和无助。现在最佳的躲藏地点莫如王宫,因宫禁森严,地大人多,更没有人敢去搜查,可是王宫特高的城墙和护城河却使他望而却步。想到这里,心中一动,记起自己熟悉的那所信陵君生前居住的大宅和下面的地道。魏无忌虽被安厘王拉了去陪葬,可是府第仍在。假若换了主人更理想,说不定新主人根本对下面的地道毫不知情。哪敢犹豫,忙趁大雪未歇的当儿,朝不远处的信陵君府狂奔而去。

    若他是龙阳君,见他失踪,绝不会张扬开来,只能哑子吃黄连的把整件事吞进肚内去。否则魏王增说不定会治龙阳君以失职之罪。半个时辰后,他来到信陵君府南墙外的密林,找到地道的入口。想起当日负着美丽的赵国三公主赵倩由这里逃出来,想起她温婉的性情,一点没有沾染赵宫的龌龊气,百般感觉,涌上心头。神伤魂断下,他摸着地道入口铁盖的边沿,试探的往上掀起。铁板应手而起,项少龙不由呆在当场。

    他只是存着姑且一试的心,并不以为真个可拉开地道的封盖。所有地道的设计,均是供人在危急时逃生的,故只能由内开启。现在的情况,显是有人曾从这里逃出来,而事后没有人从内将出口锁上。只从这点推断,可知现时大宅该已换过新主人,并且不知道地道的存在。项少龙心中大喜,钻了进去,关上入口。从囊中取出火石,燃着火熠子。在闪动的火焰光线照射下,地道无限地延展开去。

    项少龙记起那支贯通地道和信陵君卧室的铜管,遂放轻脚步,蹑手蹑足的往另一端摸去。这次特别留心,发觉除了通往少原君当日居住小楼的出口外,另外还有三个出口,当然是通往府第内不同的屋舍。走了十多丈,忽有所觉,朝地上瞧去。两锭黄澄澄的金子,正反映着火光。项少龙俯身捡了起来,放在手中,心中恍然。当日信陵君被赐毒酒,自知难逃大难,于是下令爱妾亲信一类的人从地道的宝库各取珍宝逃亡,由靠石山密林一端的出口溜走。可想像当时人人心乱如麻,仓皇逃命,遗下了金子仍懵然不觉。他项少龙现正怀内欠金,有了两锭金子,自然大是不同,至少可轻易买一匹马儿来代步。把金子纳入囊里,继续前进,最后来到敞开的宝库大门前。

    里面一片凌乱,金银珠宝一类可携带的物品半件不留,剩下的是玉马、宝鼎、兵器一类的大型珍玩,其数量足可在二十一世纪作一个重量级的古物展览。室内四壁装设油灯,一角还放置装着燃油的大瓶子。

    项少龙心中欣然,吹熄火熠,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室内靠壁坐下来。至少在此刻他是绝对安全,但怎样才能逃出魏国的都城呢?尚有两个多月严冬才会过去,他难道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躲他两个多月的时光吗?若每天都要出外去偷取食物,上得山多终遇虎,迟早会给人发觉。不过他现在已没闲暇去想种种令人困苦的问题。只有在梦乡中,他才可与远在千里之外的娇妻爱儿们聚首共欢。为了他们,他定要奋斗到底,好好的活着回去与她们相会。

第 一 章 大梁惊魂

    项少龙睁开眼来,眼前仍是漆黑一片,不辨昼夜,头脑则昏昏沉沉,还想继续睡下去。他是被别人说话的声音惊醒过来的,初时大吃一惊,以为有人来搜捕他。及见地道毫无异样,声音只来自密室一角,方恍然大悟声音是由铜管传下来。那支铜管既可监听密室的动静,那上面的声息自可由铜管传下来。项少龙打着了所余无几的火熠子,然后点燃其中一盏油灯,铜管赫然入目。它被装在入口侧旁,闪闪生辉。项少龙提起精神,小心翼翼的移到铜管旁,把耳朵贴上去。冰凉的感觉和人声同时传入耳内。

    只听一阵男声淫笑道:“你的身材愈来愈丰满,难怪昨晚大王目不转睛地打量你。”

    一个女子的声音不依道:“若君上你把人家送给大王,奴家情愿自尽。”

    项少龙心中叫绝,此女深明男人心理,明知也接受主子要把自己送予别人,仍要表现得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果然上面房内传来亲嘴缠绵的声音。

    女子撒娇道:“君上不是去赴晚宴吗?竟偏要在这时刻逗人家。”

    项少龙一听下大吃一惊。假若现在是晚宴的时刻,那自己岂非睡了半夜加一天,少说也有十个时辰亦即是二十个小时,怎会这样渴睡?一时间他忘记去听上边男女的对话,径自苦思。旋即醒悟过来,知道地道虽有通气口,但始终是空气不流通,自己若非给惊醒过来,说不定会因缺氧在睡梦中茫然死去。忽闻“项少龙”三字传入耳内,忙又倾神细听。

    那君上道:“现在满城风雨,什么大宴小宴都给项少龙闹得取消了。大王有令,凡窝藏项少龙或知情不报者,均要抄家灭族,哈!没有一条死尸比项少龙更值钱,只尸首可得赏五百金,害得人人在找寻这家伙。”

    女子道:“奴家看他早已离城远去,否则为何整个大梁给翻转过来,仍找不到他半根毫毛?”又叹道:“这人真了得,要来便来,要去便去,谁都对他莫奈何。”

    那君上陪她叹一口气道:“他走得轻松容易,却累死城守范大人,这次抓不到项少龙,所有罪责都落到他的身上去。刚才他还来央我向大王说情,现在大王在气头上,我才不会笨得为他惹祸上身。”旋又道:“项少龙来得真不是时候,害我错失欣赏凤菲精采表演的机会,明天她起程到齐国去,不知何时回来?我明天定要去送行。”

    项少龙听到三大名姬之首的凤菲刻下正在大梁,心中一动,再无心听下去,离开宝库,溜出地道,藏到宅后的山林内,好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外面果然是日暮时分,还下着绵绵细雪。吸入大量新鲜的空气,项少龙脑筋回复灵活,仔细思量。

    现时大梁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条地道,但若给人发现,休想脱身。龙阳君显然仍未将见到他的事泄露出来,否则刚才那君上不会不提。不过尽管如此,对他仍没有什么帮助。他又想起凤菲。这位风格独特的美女,若肯帮忙,说不定可带他离城。但由于他们只有一面之缘,交情浅薄,她会否冒生命之险来救他呢?最头痛是他根本不知她住在何处。纵是知道,要偷到她闺房去亦非易事。一时想得心乱如麻,突有犬吠声自后院处传来。

    项少龙吓了一跳,急忙钻回地道去,凭记忆推度上面屋舍形势,由其中一个出口闯上去,来到一座四合院中间的花园里。这座四合院只前堂亮起灯光,东西后三厢黑沉沉的。项少龙估计巡宅的恶犬这时仍关在后院未放出来,遂安心活动。凭着钩索和敏捷的身手,他一口气越过数重房舍,避过几起婢仆,先到膳房趁没有人在偷取足够的食物,又载一壶热茶,溜回地道里,医好肚子,斗志回复旺盛。无论地道或大梁,都是不宜久留。问题在他仍没想出可安全离开的办法。当魏人在城内城外遍寻他而不获,定会猜到他是在某一隐蔽处躲起来。魏朝不乏才智之士,龙阳君本身便是非常精明的人,迟早会想到这幢他项少龙曾逗留过的信陵君故宅,亦会想到宅下会有未经被发现的地道。自己偶而潜出来偷一餐半餐菜肴或点心果腹,该不会出问题,但长此下去,定会惹起怀疑。有了这两个顾虑,他下了决定,必须在两日内离开大梁,否则可能永远都不用走。

    肯定宝库上的卧室无人后,他又偷上去,翻开箱子,取了一套御寒的斗篷及厚袍衣物,正要离去,房外面足音传来,接着是有人在厅中坐下谈笑的声音。项少龙心中一动,移到门旁,拉开少许,透过隙缝往外望去。一看下不由大吃一惊。外面坐了三个人,另有近十名似是亲随一类的人物,人人隐透紧张神色。其中一人赫然是龙阳君,他脸色苍白,骤然间似若老了几年的样子,形神憔悴,再不像以前般“娇艳欲滴”。另两人一是身穿武服的将军,一为大夫服饰的中年男子。

    那将军首先发言道:“这次我们来找平丘君,是为了搜捕项少龙的事。”

    项少龙心中一寒,知道龙阳君已猜到自己躲到这里来。

    平丘君大讶道:“范将军找项少龙,为何竟会找到我这里来呢?”

    他一开腔,项少龙认出他是早先在卧室和姬妾胡混的男人。他们不在大厅见面,反避入内厅,不用说是怕泄漏风声,那等若说他们推断到自己藏在地道里。可以想象这位大梁城守范将军,必已派人把整个信陵君府团团包围起来。不过他仍不太担心,因为地道的出口在后山的密林里,远离信陵君府,不容易被发觉。

    龙阳君道:“范将军敢以人头担保,项少龙仍未离城,假如他仍躲在城内,那最有可能是藏在这里。”

    项少龙听他说得有神没气的,知他因为要逮捕自己这个“老朋友”而饱受折磨,不禁心中暗叹。

    平丘君色变道:“没有可能的。我曾着人把府内每寸的地方都彻底搜查过,若他在这里,绝瞒不过我们,更瞒不过狗儿灵敏的鼻子。”

    范将军道:“我们问过信陵君以前的手下,证实项少龙当日该是由地道一类的通道逃出这里,不过却没人知道地道的出入口在何处。”

    龙阳君接口道:“平丘君可询问府内各人,看看有没有忽然少了食物衣服一类的事,便可知项少龙是否藏在下面的地道。”

    项少龙暗叫厉害,哪还敢再偷听下去,忙退回入口,关好盖子,拉过原先的草席子遮好,回到地道去。然后毫不犹豫从后山的出口溜出去。茫茫雪夜中,只见魏兵点起火把,把信陵君府围得水泄不通,幸好出口处刚好在重围之外,否则这次插翼难飞。不过他并非已脱离险境,而是刚陷进险境内。一队魏兵正朝他藏身处赶来,火把光和狗吠声,确令人心胆俱颤。项少龙把偷来的衣物结成一个大包裹,挂在背上,依以前带赵倩离开的旧路,朝邻近的房舍潜去。边行边看,不由暗暗叫苦。原来附近的街道全有魏兵设下关卡,最要命是屋顶设置岗哨,监视信陵君故居附近街道的情况。项少龙生出寸步难行的无奈感觉,伏在路旁的草丛内。不过他很快便知此亦非安全之计。

    一队五十多人的魏兵,正沿街而来,以长矛插入草丛,进行水银泻地式的彻底搜索。项少龙无可选择下,趁火光还未照到身上的时刻,爬往对街,攀上对面一间房舍的檐头处。这所房舍由于比附近的房子矮上一截,所以并没有敌人放哨。魏兵过后,他正犹豫应否藏入屋内,马蹄声响,一辆华丽的马车从魏兵远去的那边驶来,前后均有骑兵护送。项少龙观察形势,落回地上,闪到路旁一棵大树,迅速攀到其中一枝横伸出路面的粗干上,手足紧缠结了冰的干身。

    假若现在不是正下着大雪,他绝不敢冒这个险。这是一场赌博。只要那十多名护从有一人抬头上望,保证可发现他的存在。但大雪照面打下来的时刻,谁都只会低头看路面。当他的心跳到咽喉顶的紧张关头,马车驶到下方。

    项少龙先卸下背上包袱,垂手轻抛到尚差少许才来到正下方的马车顶上,然后放开双脚,足尖点在包袱上,松手落下去。因隔着包袱的关系,他点地无声的踏足车顶,再伏下身来,完成在一般情况下难以完成的行动。马车在这被变成了雪白世界的古都城缓缓而行,朝某一目的地出发。他完全不知道马车会带他到哪里去,但却知暂时离开险地。经过一处关卡,魏兵不但没有问话,还肃然致敬,任由马车通过。车内那人的身份必是非同小可,否则怎能受到这种优待。现在连他都很想知道里面坐的是什么达官贵人。马车内似有一声叹息响起。

    项少龙生出好奇心,把耳朵贴到厢顶处,结积的冰雪冻得他立即放弃。改而略撑起身体,往外望去。一看下立时呆了眼睛。我的天!原来马车正转入御道,朝王宫的正门驶去。

    马车在护卫前后簇拥下,从放下的吊桥越过护城河,进入主宫门。在这时代里,王宫无论规模设施,均等若一座内城。为君者无不竭尽心思,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使王宫在各方面成为一个超级的军事据点,城堡中的城堡,既是要防范外敌的攻击,更重要是防止内敌叛上作反。项少龙这次糊里糊涂来到王城,要离开就更头痛。他又惊又喜的进入宫门,依然躺在车上一动不动,任由雪花把他覆盖,若非如此,城墙或哨楼上的守车居高临下瞧来时,他就要无所遁形,这是他最担心的问题。

    这么大的雪并不常有,异日他要重施故技离开王宫,肯定行不通。他藏在雪底下,头脸贴在压扁的包袱上,那可说是目下唯一稍有温暖的地方。眼虽不能见物,耳朵仍可听到声音。轮声和马蹄声响中,他感到车子在宫内左弯右曲,该是朝内宫的方向驶去。

    马车终于停下来,随护纷纷甩蹬下马,四周足音纷起,只听内侍宫娥齐声叫道:“王后万安!”

    项少龙差点惊呼出来,忍不住略翘起头颅,偷望下去。车门被拉了开来。大雪飘飞下,单美美熟悉的动人背影,穿上华丽的袍服,头戴凤冠,像一个梦般出现在他眼底下。内侍一起伞子,一手曲肘横举,让她扶着,缓缓往一座宫殿的台阶走去,前后簇拥着十多名宫娥内侍,禁卫则林立两旁。那种气势派头,教人无法想象她以前只是在咸阳任凭权贵采摘的妓女。

    项少龙呆看她的背影盈盈消失在台阶之上,心中百感交集。纵是明知单美美不会出卖他,他也难以和现时贵为王后的美女接触。太危险了,而且说不定单美美会像龙阳君般出卖他。马鞭扬起,项少龙再继续免费的旅程。刻下马车不用说是朝马厩驶去,那时拖车的四匹健马解入马厩,车子则会送入仓库,立即洗刷冰雪,如不在这之前脱身,自己便要暴露行藏。项少龙正苦无下车之计,马车来到一条两边大树林立的路上。项少龙暗叫天助我也,小心翼翼蹲起来,夹好包袱。趁驾车的御者注意力全集中到前方,他站了起来。身上的冰雪似沙石般洒下,他已探手抓着一枝横斜伸出来的树干,离开既把他带出险境,但又送入另一险境的车子。

    项少龙凭钩索和大雪的掩护,翻过两重殿宇,落到一座院落内的草丛中。这是单美美刚才进入那座宫殿后方的房舍,该是宫娥内侍一类人物居住的地方。他并不担心会遇上侍卫或巡犬,那只会布在内宫的外围区域。

    无论赵宫、秦宫、楚宫、君主和王后的寝宫都是各自独立的殿宇群。除非魏王要来宠幸单美美,否则他不会撞上魏王。眼前当务之急,是要找个藏身之所,再趁机找寻食物和想办法脱身。现在他认为最佳的办法,莫过先躲藏个十天半月,待风声稍缓然后偷离王宫。不过正如龙阳君所言,假若他长时期的偷吃偷喝,迟早会惹人起疑。

    最理想当然是可冒充宫内某一内侍,但他那比任何人都要高挺俊拔的体型,要冒充体态阴柔的内侍,等如痴人说梦而已!

    项少龙环目四顾,风雪中四周寂然无声,各厢房透出灯光。刚才他翻过重重殿宇,已对环境了然于胸。这以后宫为主的屋宇群,被外墙团团围起来,自成一个独立的天地。除了围墙的四角设有哨楼外,就只有前后入口处有守卫,其它地方是不设防的。单美美当然有一定数目的亲卫,但他们却是不会亦不容许进入她起居的地方。所以若他能够潜入这美女的寝宫,该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刻下置身的方形露天花园里,西首和南首各有一道门户,全是紧紧关闭。拟定好行动的方针,他再不犹豫,再次翻上屋脊。这些内宫房宇,虽是结满冰雪,却不似城墙般高了至少三倍以上,且有可供钩子挂搭的檐蓬脊顶一类的东西,故虽不容易扳腾上落,仍难不倒他。再落下来,已到达后宫后方的园林里。当时代各国王宫的建设,大多是参考周室在镐和洛邑两地的都城制度而成。魏王宫基本上是依中轴线排列的建筑组群,大致可分前中后三个区域,呈长方形,坐北朝南,北区共有十五组建筑物,乃王室的居住区,并以帝后的寝宫为主,位于此区正中。中区是三朝所在。三朝是大朝、外朝、内朝。名称虽不同,但其实都是君主和朝臣处理政务的地方。南区是王宫的正门和校兵场所在,以五层门户把它和正中的主殿群分隔开来。

    项少龙之所以会如此留神于王宫的布局,皆因他想起凡王宫必有秘密的地道,此为古代权贵必备的逃生快捷方式。可以推想魏王寝宫下必有这么一条逃生地道,若能找到,可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王城。单美美的寝宫可能亦有这么一条地道,且至少该有九成的机会。凭他鞋底的“开锁工具”和曾受过的开锁训练,当时代的锁头机关绝不能把他难倒。想到这里,等若在绝对的黑暗中看到一线希望的曙光,一颗心登时活跃起来。只要寻到单美美的寝宫,他有可能安然离去。

    他静心地藏在一堆草丛内,留心观察后宫的情况。单美美回来不久,自应先沐浴更衣,然后返寝室休息。现时后宫只前进处灯火通明,可推知单美美仍未返回寝室。大雪逐渐稀疏,项少龙心叫不妙,决意立即潜进宫里,先一步摸入单美美的绣房去。遂从藏身处窜出来,移到一所似是储物房子的窗下,肯定内里无人,取出鞋底的幼铁枝,探入窗扇间的隙缝,挑起窗闩。跨入屋内,把窗门关好。

    习惯了房内的光线,只见房门外有灯光透入,移身过去,贴耳门边查听外面动静。门外没有一点声息,他正想推门外看,足音由左方传来。项少龙吓了一跳,暗叫好险,往后急退,躲在一个大柜之侧。足音过后,项少龙又走出来,推门试探看去。外面是一道长廊,两旁各有三道门户,看来该是专责侍候单美美那组内侍宫娥的居室。

    项少龙心中叫苦,若这么硬闯出去,撞上人时将避无可避。但假若现在不冒点险,待会服侍单美美的人要捡拾或拿取什么东西之时,他碰上人的机会大多了。项少龙猛一咬牙,闯了出去。后宫共分前后两进,中间是个露天花园,现在他置身后进处,而最大的问题是他不知单美美的寝室究竟是前房还是后室,否则就不用现在似瞎子般乱摸乱撞。他迅速来到右方一个廊道交接的岔路处,正要往前院的方向抢去,两名宫娥朝他走来,离他只有丈许的近距离。项少龙缩身回去,顺手推开最近的一扇门,不理是否有人,躲了进去。尚未有机会看清楚形势,门再被人推开,两名宫娥走进来。无奈下项少龙急忙躲在敞开的门扇后,祈祷她们千万不要把门关上。灯火亮起,方知道躲到后宫的膳房里来。两女显是来取食物去侍候单美美,径自在橱柜灶笼间捡拾搬弄,一点没有注意到他这不速之客的存在。

    其中一名宫娥道:“她的心情非常不好,我还是首次见她骂人骂得这么凶哩!”

    另一宫娥胆小多了,低责道:“不要乱说话,给那些爱搬弄是非的小人听到就糟糕。”

    不一会两女托着香茗糕点等物离去。

    项少龙扑了出来,顺手牵羊取去余下的糕点,蹑手蹑足追着两女去了。

    项少龙展开浑身解数,蛇行鼠窜,忽快忽慢,避过几起内侍,来到前进一座大厅。前头两名宫娥由大厅的后门进入该是内厅的地方去。他肯定单美美寝宫的位置后,连忙翻上屋顶,直抵檐沿处,再以钩索降下,弄开窗门,闪了进去。那是座较小的侧厅,布置华丽,呈长方形,铺着厚厚的地毡,踏足其上,颇感舒服。由于厅角的火炉没有燃点,所以他可放心单美美不会到这里来。向南处有道大门,照方向该是通往内厅去。现在他对后宫的布局已大致把握。北面大门入口处是正堂,接着是两重的厅子,又有东西二厢。而单美美的寝宫该在南面的那座大院子,两邻则是下人居住的地方。

    他把耳朵贴到门旁,留神倾听。隐有声息传来,却听不到有人说话。若要找寻地道,这是最好的机会,否则若让单美美回到寝室,将要错失良机。项少龙于是又从侧厅溜出来,片刻后他终于来到单美美的寝室里。这是间宽大而陈设华丽的房间,一角处燃起炉火,室内温暖如春,正中靠墙处放置一张特别巨大的绣榻,地上铺着厚毡。与炉子相对的另一角摆放一面大屏风,不用说是解衣方便的地方。其它梳妆台铜镜小几等物自是一应俱全,布置有序。项少龙大感头痛,要在这么一个地方找条地道出来,不是办不到,却休想瞒过别人。

    首先他要把地毡全揭起来,甚至把榻子或家俱移开,那和搬屋怕没有多大分别,怎能瞒过别人的耳朵?纵是所有人聋了,但单美美随时会进来寝息,自己哪有时间把搬乱了的对象还原。最头痛还是即使自己发现地道,但进入地道后将无法整理上面的凌乱局面,使人觉察不到有人移动过东西,那等若向魏人公告他是从地道离开的。

    正叫苦不已,房门敞开。魂飞魄散下,项少龙没有时间穿窗而去,只好闪到屏风之后,蹲了下来,伴着他的正如所料是个精美的铜制夜壶,幸好壶子极其巧饰清洁,不会发出异味。他从隙缝往外望去,见到来的果然是贵为魏后的单美美,后面跟着一位宫娥,有点眼熟,记起是她以前在醉风楼时的贴身俏婢。单美美出落得更标致了,在华冠丽服的衬托下,透出以前所欠的富贵气质。她盈盈立在铜镜之前,让婢子为她卸下盛装。

    女婢低声道:“娘娘!不要担心吧,项爷吉人天相,他又那么本事,自有脱身之法。”

    项少龙先是听闻自己之名大吃一惊,接着是心头一阵感动。想不到一位风尘女子,与自己又一向不大和睦,只因自己举手之劳般帮了她那么一回,反比龙阳君更是情深义重。

    在灯火下,单美美秀丽的玉容不见半点喜怒哀乐之色,淡淡道:“担心有什么用,小卿,我不要房间这么光亮。”

    小卿吹熄四盏灯后,室内的灯火黯淡下来,另有一种柔和气氛。

    项少龙心念电转,最后终放弃向单美美求助的强烈冲动,因为他不想破坏单美美目前所拥有的一切。待会她登榻睡觉,他便溜出去找个地方躲它一晚,明天再返来找寻地道的入口。打定主意,他又从屏风后往外瞧去。单美美只剩下单薄的贴身衣服,把她玲珑饱满的曲线表露无遗。项少龙暗道难怪会有这么多见惯世面的男人迷恋她,因为她确是有充足天赋本钱的尤物。单美美幽幽叹一口气,打破室内那似若凝成实质的沉寂。

    小卿轻轻道:“大王今晚怕不会来了。”

    单美美轻轻道:“现在他只想得到项少龙的人头,怎还有闲心到这里来,夜了!你回去睡吧!”

    小卿施礼后推门去了。单美美转身朝屏风走来。项少龙头皮骤感发麻,单美美已和他来了个两脸相对,四目交投。单美美低呼一声,忙以手掩着自己檀口,不能置信地瞠目摇头。

    项少龙苦笑道:“美美可是受惊了?”

    单美美惊魂甫定后,伸出玉手,拉起他的大手,往榻子走去。片晌后两人在温暖的绣被内拥个结实。

    单美美献上热烈的香吻,低声道:“你要人家怎样帮你呢?唉!项爷真是神通广大,竟有办法来到这里找人家。”

    项少龙本意并不是想来找她的,有点尴尬道:“美美到屏风后去不是要……嘿……”

    单美美俏脸一红,横他一眼,搂紧他的腰,梦呓般道:“好了,终可以和你睡在一块儿。”

    项少龙讶道:“美美真的垂青于我吗?”

    单美美不好意思地道:“我是很易钟情于有本领的男人的,不过很快又会厌倦,但对你确有些不同。你该知在目前的情况下,我再不必口不对心。初时我很恨你,你这人哩!总不肯把人放在眼里,想不到杨豫姐没有说错,你这人是外冷内热,只有你才肯那样帮我的大忙。人家尚未有机会亲口谢你哩!”

    项少龙笑道:“你刚才不是‘亲口’谢了我吗?”

    单美美霞烧玉颊,又主动和他热吻一番,然后神色微黯道:“你对我没有兴趣吗?为何毫无反应呢?”

    项少龙知她对男人经验丰富,察觉自己对她没有正常的生理反应,故而自苦自怜。歉然道:“一来我觉得美美你已是有主名花,不该侵犯。最重要是现在身陷险境,正忧心如何离开,所以难以放开怀抱,和美美你享受鱼水之欢。”

    单美美释然,旋又蹙起秀眉道:“你既能来,自然也有本事离开吧?”

    项少龙苦笑着把来此的经过如盘奉上。

    单美美听罢咬着下唇道:“你既然找到我门上来,我自然也要把你安全送走。”

    项少龙享受着那“夜半无人私语时”的温馨感觉,一颗心像溶化了般,咬着她小耳道:“这样你可太危险了,而且有太多不可测知的变量在内,我不会让你冒这个险。”

    单美美一阵感动,叹道:“世上恐怕只有项少龙肯这么为人设想。项少龙啊!快想想办法吧,只要我单美美办得到的,我就肯去为你办。”

    项少龙把她搂个结实,把脸埋到她秀发里,嗅吸着她的香气,整个人松弛下来,柔声道:“你大王有没有告诉你后宫内有逃离王城的地道?”

    单美美娇躯剧颤,娇呼道:“我差点忘了!确有这么一条地道,就在寝室内。”旋又苦恼道:“但开锁的钥子却掌管在内侍长手上,我打不开来哩!”

    项少龙大喜道:“那就更好,就算我走后给人发觉,你也可推个一干二净。”

    单美美奇道:“你懂得开锁吗?”

    项少龙挪开一点,细审她在柔和灯光下的如花玉容,微笑点头,又轻吻她香唇,道:“你知不知道地道的出口在哪里呢?”

    他心情转佳,开始感受到在被窝里厮磨的引诱力,生出肉欲的冲动。

    单美美显是感受到他的压迫,春意盎然地瞅他两眼,再赧然埋入他宽阔的胸膛道:“大王说地道的出口在离东城城门不远处一个养马厩的天井处。”

    项少龙心中称妙,如此就可凭快马逃生。不过仍有东门那一个关口,心中一动,又问起她刚才到哪里去。

    单美美用力抱紧他,闭目呻吟道:“我是去看一位姊妹,明天她要到齐国去。唉!项少龙啊!你不用这么快走吧!王宫的生活太刻板苦闷,可以活活把人闷死的。”

    项少龙苦笑道:“后悔吗?”

    单美美睁开美目,神色茫然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昨晚我梦见醉风楼,和豫姐像往常般在花园里玩抛球,唉!她们怎样了?”

    项少龙听得心中一酸,问道:“他对你好吗?”

    单美美呆了半晌,低声道:“我真的弄不清楚,自登上王位,他变得很厉害,有时梦中也会叫着要杀某个开罪了他的大臣的名字。若非人家有身孕,说不定会央你带我走呢。”

    项少龙的欲火立时退得一滴不剩,清醒过来。暗忖在这等时刻,怎也得保留体力,自己前几天曾大病一场,更不适宜和单美美颠鸾倒凤。岔开话题道:“你刚才去见的姊妹,是否三大名姬之首的凤菲?”

    单美美点头道:“是的!我们还曾说起你来,她很欣赏你哩。”接着兴奋起来道:“不若求她掩护你出城好吗?她是很有办法的人。”

    项少龙断然摇头道:“不!我不想牵累任何人?她为何要到齐国去?”

    单美美答道:“是为了齐王的五十大寿,听说石素芳和兰宫媛都应邀到那里去。包括秦国在内,各国都会派代表去贺寿。”

    项少龙听得胡涂起来,讶道:“燕赵两国不是和齐国交战吗?为何忽然和好起来?”

    单美美摇头道:“对这种事我不太清楚。听大王说,好像齐王到现在仍决定不了谁当太子,其中牵涉到田单的权力,所以大王很熟衷于齐国太子策立的问题。”

    项少龙现在自顾不暇,哪有心情去理会齐人的内政,低声道:“乖美美!快告诉我地道的入口在哪里?”

    单美美骇然道:“不要那么快走好吗?我有办法把你藏上几天哩!待风头火势过后再走,不是更安全吗?”

    项少龙断然道:“不!我定要趁现在大雪时走,雪停后更走不了。”

    单美美不舍地把他搂紧,凄然道:“搂着你,就像把往昔最可贵的全拥有了,你却那么不停嚷着要走,项少龙啊!不要对人家那么无情好吗?”

    项少龙心中一阵感触,知道单美美并不是真的爱上自己,那是一种混杂了感激和怀念的复杂心情,加上深宫寂寞,所以渴望自己留下来陪她。他心中也不无怜惜之意,在她温软香滑的红唇上轻轻啜一下,柔声道:“我怎舍得无情待你呢?不过我现在须保留体力,以应付艰苦的逃亡生涯。”

    单美美回吻他一口,脸泛红霞道:“我不再逼你,但你总该有点表示,例如摸摸人家的身体,那将来就不致会轻易忘掉美美。”

    项少龙听得心中一荡。说真的,这么搂着一个丰满而充满青春活力的动人**,兼之阵阵幽香随着被窝的温热送入鼻中,若说不血脉贲涨,就是骗人的。不由探手在她背臀间来回爱抚,单美美登时呼吸急促起来,水蛇般在他怀里蠕动揉贴,更挑起项少龙的情焰欲火。项少龙的手扩大了活动的范围,由她的大腿上移至俏脸,其中不可对人言的过程,令这对男女生出既**又刺激的偷情滋味。项少龙此时如箭在弦,不得不发,正要翻身把她压着,单美美推开他,娇喘细细道:“地道入口在大衣柜里,下面是块活板,揭起它可见到死锁了的地道入口。”

    项少龙惊醒过来,心中感激,知她是怕影响自己体力,所以强自克制。和她来了个炽烈得可把两人熔掉的热吻后,他跳下榻来,正要拉开柜门,想起一事道:“究竟有没有别的入口?”

    单美美道:“御园内有两个入口,宫内的人都知道。”

    项少龙搂她一下,道:“那就更好,因入口既多,我走后纵使给人发觉,仍不会怀疑到你头上来。”

    再缠绵一番,踏上逃亡之路。

    项少龙无惊无险从地道钻出来,那是个养马厩旁的大水井,出口在井壁中间,离开水面有七、八尺,还有石隙供踏足登上井口。他由井口探头出来,雪已停下,天际微现曙光,一列马厩排列左方处,还有几间养马人起居的房舍。这类养马厩非常普遍,有公营的,也有私营的。马匹多来自城外的牧场,供权贵和付得起钱的人购马租马。项少龙摸到马厩里,正犹豫该不该顺手牵羊偷他一匹,但又怕目标过于明显。忽然有人声传来,吓得他忙躲到一角,以喂马的禾草掩盖自己。来的是两个人。

    其中一人道:“张爷放心,上头早有关照,要小人拣最好的四匹马给你们。唉!现在我们大梁谁不想看到你们小姐称绝天下的歌舞?小人可以为她尽点心力,是莫大的荣幸。”

    姓张的汉子显然很会摆架子,只是闷哼一声,来到项少龙藏身附近的马栅处,道:“这匹看来不错,牙齿整齐雪白,是什么种的马?”管马房的道:“这是来自北方鹿原的纯种马,既好看又耐劳,张爷真有眼光。”

    张姓汉子沉吟片晌,道:“我着你们找的御者找到了吗?这次我们真是多事,好好一个人竟会忽然病死,害得我要四处找人。”

    马房的头儿道:“为小姐和张爷做事,小人怎会不竭尽全力,我已找得个叫沈良的人,曾为无忌公子驾过车,又精通武技,样子还相当不错,绝对吻合张爷的条件。”接着低声道:“他是小人的老朋友,张爷该明白,现在大梁没有人敢起用无忌公子的旧人,否则凭沈良那种技术,怎会赋闲了整整两年。”

    张姓汉子冷哼道:“他在哪里?”

    马房头儿陪笑道:“他不知张爷会这么早来,此刻怕仍在睡觉,张爷先到屋内喝口热茶,小人去唤他来叩见张爷。”

    张姓汉子道:“我哪有时间喝茶,你先给我拉马出来,我立即给你付钱,然后你再召那家伙来,来迟了休怪我不等他,要知我们并非没有其它御者可用。”

    接着是牵马的声音,两人到另一马厩去了。项少龙暗叫天助我也,连忙取出偷来的衣服换上。这套衣服在那平丘君的箱子里是最不起眼的,很适合沈良这种落难豪门仆人的身份穿用。把旧衣藏到密处,那马房头儿已离开马厩,朝房舍那边走去,显是要把沈良弄醒。

    项少龙闪了出去,见张爷正审视四匹健马,干咳一声,迎上去一揖到地道:“小人沈良,请张爷恕过迟来之罪。”

    张爷想不到他来得这么快,上下打量他几眼,闪过满意的神色,目光落到他的血浪剑处,淡淡道:“我叫张泉,是凤小姐的正管事,你曾当过魏无忌的御者,当然知道规矩。每月五两银子,若凤小姐满意的话,你还可以长期做下去。”张泉年在三十左右,一脸精明,样子却颇为庸俗,唇上留了两撇浓胡,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

    项少龙忙不迭答应。

    张泉道:“时间无多,我们走吧,快下雪了。”

    项少龙暗叫谢天谢地,戴上斗篷,牵马随他离开。

    离城的过程出奇地顺利。最讽刺是来送行的达官贵人多不胜数,而他这大逃犯置身在他们中间。尚未抵达城门,大雪从天而降,戴上斗篷,箍上挡风口罩的他低垂着头,兼且这恰是御者的正常装束,自然谁都不生怀疑。最妙是因他坐在御者的位置,使人察觉不到他雄伟的身型。本来他还怕凤菲会把他认出来,却幸好他根本没有和凤菲照面的机会。此时的他满面胡须,凤菲若非留神看他,不会轻易识破他是项少龙。说来好笑,他本不想惊动单美美,但终是赖她的帮助逃离王宫。他更不欲牵连上无甚交情的凤菲,最后仍是靠她闯过东城大门的难关。

    这次可谓绝处逢生,希望自此一帆风顺,安然归秦。他当然不是想到齐国去,只要觑准机会,会立即开小差溜掉。魏人对凤菲非常礼遇,派出一队五百人的轻骑兵,沿途护送,由一名叫敖向的偏将领队。凤菲的歌舞团人多势众,坐满十多辆马车。舞姬乐师加上婢仆,数达二百人,只是支付每人的薪酬便不得了,可见凤菲的收入是多么丰厚。心中不由想起在他身后车厢内的绝色美女,更记起当日和她在小楼内喁喁私语的动人情景。她等若二十一世纪歌坛的超级巨星,不过能欣赏到她歌舞却是权贵的专利,一般平民百姓均无此福缘。

    车马队离开大梁,渡过大沟,朝北直走,到达济水,早有五艘双桅巨舶在等候。项少龙这才知道为何要趁早起程,因为此时已时近黄昏。当他见到魏兵陪同登船,不禁心中叫苦。倘就是如此这般被迫着到齐国去,那真是糟透了。顺流而下,只四、五天便要进入齐境,那时想折返赵境,又要费一番手脚。不过他再无其它选择,硬着头皮登上船去。

    五艘大船,魏人占三艘船,凤菲这边占两艘,使项少龙因不须朝夕对着魏兵而松一口气。他乘的是凤菲起居那艘船,他的身份在这舞伎团里属最低下的阶层,被分配到底舱只有一个小窗的房里,还要与其它御者仆役挤在一起,六个人共享一房。其它御者不知是否因他抢去为凤菲驾车的荣耀,连手起来排挤他,他们进房后立即开赌,却没有邀他加入。项少龙乐得如此,晚饭后钻到一角席子上的被窝里,蒙头大睡。那些人还故意说些风言风语,其中有些辱及他的“主子”信陵君,指桑骂槐,项少龙心中好笑,又确实事不关己,很快睡得不省人事。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地大腿处一阵剧痛,睁眼一看,原来是其中一个叫谷明的御者重重踢他一脚。

    项少龙大怒坐起来,喝道:“什么事?”

    另一名御者富严抱着双膝,一副流氓无赖的样儿般靠壁坐在一角笑道:“沈良你是哪年出生的,是否肖猪,否则怎会睡得像条死猪般?”

    其它人一起附和哄笑,充满鄙屑嘲讽的味道。

    另一个叫房生的,他是唯一没有取笑项少龙的人,低喝道:“不要耍人。沈良!天亮了,随我来吧!”

    项少龙按下心头怒火,随他出房去了。来到舱板上,天空放晴,两岸一片雪白,心情豁然开朗,把刚才不愉快的事抛诸脑后。众仆役正在排队轮候煮好的饭菜,另有一堆人在一边取水梳洗,闹哄哄一片,别有一番生活的感受。一名颇有点秀色的美婢,在两名健妇的陪伴下,正与张泉说话,见到项少龙比别人雄伟的身材,露出注意的神色,仔细打量他几眼。

    项少龙心中有鬼,给她看得浑身不自然起来,房生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她是二小姐董淑真的婢子小玲姐,我们叫她小辣椒。恃着得二小姐爱宠,最喜作威作福,没有什么事最好不要招惹她。”

    项少龙心中苦笑,自己一向高高在上,想不到婢仆间亦有阶层派系之分。随房生洗过脸,轮得两砵饭菜,蹲在一角吃喝起来。

    房生道:“你还为刚才的事生气吗?其实他们恼的是张泉,谷明是副管事沙立的人。大管事要杀他们的气焰,故意聘你这外人回来顶替这个人人争夺的职位。若非他们怕太过份会惹怒大管事,还有你好受的呢。”

    项少龙方明白为何放着有这么多人,偏要雇用他,心中暗呼幸运。房生见他默然无语,再不说话。

    项少龙心中过意不去,道:“房兄跟随小姐有多久?”

    房生道:“三年了。”

    项少龙很想问他凤菲的底细,终感不适合,改而问道:“房兄有家室吗?”

    房生嘴角抹过一丝苦笑,道:“亡国之奴,那谈得到成家立室,若非小姐见怜,我房生可能早冷死街头。”

    项少龙呆了半晌,低头把饭吃完,同时有一句没一句地向房生套问歌舞团的情况。

    一名壮健的男仆来到项少龙旁,冷冷道:“你是沈良吗?”

    项少龙记起自己的身份,忙站起来道:“这位大哥有什么吩咐?”

    壮仆傲然道:“我叫昆山,是张爷的副手,叫我山哥便成。听说你懂得使剑,把剑给我看看!”

    项少龙虽不愿意,无奈下只好拔剑交到他手上去。

    岂知昆山脸色一变道:“你另一只手废了吗?”

    项少龙差点要一拳把他轰下济水去,只好改为双手奉上。凤菲这些男仆大多佩有长剑,昆山当然不例外,但比起血浪无疑是差远了。昆山捧剑一看,眼睛立时亮起来。

    项少龙知他动了贪念,先发制人道:“这是故主送我的宝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先一步堵住他的口。

    昆山一脸羡慕之色,把玩良久,才肯归还项少龙,板起脸道:“张爷要见你,随我来!”

    项少龙暗忖真正做大官的,都没这些人般摆足架子。心中苦笑,随他登往上层的平台。船长约三十丈,比秦国最大的“大翼”战船长了近一倍,这是由于船只是用来运载人货,不求灵活快捷,只求能载重。船身修长,宽约两丈余,首尾翘起,两座帆桅一设于船首,一在船尾。两组帆桅中间处是船舱,分作三层,上两层建在甲板上,底层在甲板下。凤菲和一众有身份的歌舞姬,自然居于舒适的最上层,次一级的管事婢女住下一层,像项少龙这类身份低下的,就挤在环境最恶劣的底层。连水手在内,这艘船载了近百人,闹哄哄的,自有一番热闹境况。

    水运的发展,在这时期已非常发达,致有“不能一日而废舟楫之用”的说法。尤其江河密布的南方水网地区,一向以水运为主要交通方式,当战事频繁之际,建立水军乃必然之举,连带民用船只亦大行其道。项少龙以前每趟坐船,都是“高高在上”,只这次尝到“屈居人下”的滋味。

    张泉在平台倚栏眺望,身旁还有两名保镖模样的剑手,看来非常神气。项少龙举步来到他身前施礼,张泉像不知道他已来到般,仍迎着寒风,没有瞧他。项少龙心中好笑,张泉自己如此,难怪下面的人个个要摆架子立威。刚才和房生闲聊中,他已对歌舞团有了大致的认识。高高在上的,当然是三大名姬之首的凤菲,接着是伴舞伴唱的十二位歌舞姬,都是第一流的美女,其中又以被称为二小姐的董淑贞居首。董淑贞之所以能身份超然,皆因她是凤菲外唯一懂得作曲编乐的人。正管事张泉和副管事沙立,亦属这个级数,两人专责团内所有大小事务。后者专管御者脚夫等仆役,这次张泉插手亲自聘用为凤菲驾车的御者,明显是插手沙立的职权范围内,进行着小圈子内的权力斗争。

    歌姬管事以下,轮到资深的乐师和歌舞姬的贴身侍婢。由于她们都是接近凤菲和众歌舞姬的人,所以虽无实职,事实上却有颇大的权力。资深乐师里以云娘居首,像乐队的领班。她是退休了的歌舞姬,负责训练新人,甚得凤菲器重,故无人敢去惹她。婢女中以凤菲那名项少龙见过,给凤菲叫她作小妹的俏婢小屏儿,和适才见到董淑贞的婢子小玲姐两人最有地位,甚至张泉等亦要仰她们的鼻息办事。自周室立邦,礼乐一向被重视,这类歌舞团遂应运而生,著名者周游列国,巡回表演,处处受到欢迎,像凤菲这种出类拔萃者,更是贵比王侯,基本上不受战争的影响。

    张泉让项少龙苦候片时,沉声道:“听说谷明那些人多次挑惹你,是吗?”

    项少龙不知他葫芦所卖何药,应道:“他们确不大友善,不过小人可忍受得了。”

    张泉旋风般转过身来,不屑道:“你不是精通武艺吗?照理亦该见过很多场面,给人踢了屁股,竟不敢还手,算什么汉子?”

    其它两名保镖和立在后侧的昆山讨好兼附和地冷笑连声。

    项少龙摸不着头脑道:“我是怕因刚到便闹出事来,会被张爷责怪,故不敢还手。假若张爷认为还手不会有问题,下次我会懂得怎么做。”

    其实他是有苦自己知,最怕是事情闹到凤菲那里,给她认出自己来,否则这将是脱身妙计。最好是沙立立刻把他革职,便可在船泊岸时扬长去了。单美美虽说凤菲很欣赏他,但人心难测,始终是未可知的变数。他千辛万苦由追捕网内逃出来,绝不想重堕进追捕网内去。张泉听他这么说,容色稍缓。

    他左方那名高个子的保镖道:“张爷看得起你,给你占了这肥缺,你自然该有点表现,不能削了张爷的威风。”

    项少龙来到了这时代后,打跟随陶方开始,每一天都在权力斗争中度过,此刻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登时明白过来,暗呼张泉厉害,这着确是杀人不见血的妙着。自己之所以会被聘用,是张泉故意惹怒副管事沙立那个派系的人的妙着,最好闹出事来,让上头知道沙立在排挤欺压新人,张泉便可乘机编派沙立的不是。而沙立现在正乘坐另一艘船,连辩白的机会都欠缺,这一招不可谓不绝。只凭张泉聘用他的行动,便可大杀沙立的威风,向一众下人显示只他张泉是最话得事的人。谁想得到这么一件事,竟牵涉到歌舞团内的权力斗争呢?歌舞团的寿命绝不会太长,一旦凤菲倦勤又或嫁人,立须结束。当然歌舞团上下人等可以获得丰厚的遣散费,而那正是房生告诉他对歌舞团最大的期待。

    身后的昆山插口道:“就算弄出人命来,只要不是你先惹事,张爷也可会帮你顶着的,明白吗?”

    项少龙还有什么话好说,无奈点头。

    张泉语气温和了点,道:“只要你对我忠心,我张泉绝不会薄待你。看你皮黄骨瘦的样子,这两年必吃了很多苦头,用心办事吧!你既曾服侍过魏无忌,自然明白我在说什么。”

    项少龙听得心中一动,自己的样子的确改变了很多。除多出一脸须髯外,还瘦了不少。所以即使面对凤菲和小屏儿,恐怕她们都不会认得自己。那晚在小楼见面,灯光昏暗,兼之大部份时间又是坐下交谈,现在形象全改,确有瞒过她们的可能。想到这里,心怀大放。

    张泉挥退他后,项少龙回到次层的甲板处,房生却不知到哪里去了。正要往船头找他,经过舱侧窄小的走道,有人拦路喝道:“张管事没告诉你规矩吗?下人不准到船头来。惊扰小姐们,有你的好受。”

    项少龙吓了一跳,往前望去,只见一名亭亭玉立的俏婢杏目圆瞪的狠狠盯着他,两手叉腰,就像头雌老虎。他忙赔不是,退了回去,索性返到底舱倒头大睡。醒来时上方隐有乐声传来,该是凤菲等在排练歌舞。午后的阳光从小窗透射入来,房内只得他一个人。

    项少笼拥被坐起来,靠在舱壁,正想着自己恐怕错过了午饭时刻,房生捧着一碗堆满*菜的白饭推门而入,递到他手上道:“我见你睡得这么好,不忍吵醒你,留下一碗给你。”

    项少龙心中一阵感动,接过后扒了两口,咀嚼道:“房兄有别的亲人吗?”

    房生在他旁坐下,默然片晌,淡淡道:“都在战乱中死了!”

    听他的语气,项少龙便知事情不会如此简单。房生谈吐不俗,显是出身良好的人。说不定是某小国的宗室之后,国破家亡时逃了出来,辗转加入了凤菲的歌舞团,当了御者。

    房生又道:“我现在别无他望,只想多赚几个子儿,然后找个清静的地方建一间屋子,买几亩田地耕作,以后再不用看那些小人的嘴脸。”

    项少龙见他满脸风霜,年纪虽与自己相若,却是一副饱历忧患的样子,心中凄然,冲动下差点把怀里两锭金子掏出来送给他,使他可以完成梦想。但却知这样做非常不智,压下诱人的想法,继续吃饭。

    房生道:“黄昏时船将抵达谷城,明天再起航,我们作个伴儿,到岸上寻两个妞儿作乐,沈兄若没钱,我可先借给你。”

    项少龙讶道:“你不是要储钱买屋置田吗?”

    房生道:“储钱归储钱,我们这群低三下四的人,又不像张泉他们般可打那些大姐的主意,有需要时只好忍痛花点钱。不过得小心点避开谷明那班人,刚才我见他们和几个家将交头接耳的,又提到你的名字,怕是要对付你呢?”

    项少龙听得无名火起,冷哼一声,再不说话。暗忖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以后的日子怎样过?旋又暗骂自己胡涂,有此良机,还不乘机开溜,就是大笨蛋。

    船抵谷城城外的码头,天仍未黑。

    房生兴高采烈的扯着项少龙要下船去胡混,给张泉叫着项少龙道:“凤小姐要用车,你去准备一下。”

    项少龙愕然道:“车在哪里?”

    张泉不悦道:“你的眼睛长出来是用来瞧屁股吗?码头上不见泊着辆马车吗?”

    项少龙话才出口,便知要挨骂。马车虽在另一艘船上,这时该已驶下来,只不过他心中焦急难以逃遁,遂胡乱说话。房生暗地扯他一把,他知机的随房生由踏板走下船去。方寸大乱间,忽地有人在背后向他猛力一推,他失惊无神下,失去干衡,往前跌去,撞到房生背上。两人踉跄滚下跳板,直跌到码头的地上,若非跳板两边有扶手围栏,说不定会掉进河里去。项少龙爬了起来,房生捧着左脚,痛得冷汗直冒,面容扭曲。船上响起哄然大笑。只见谷明等一众御者,拥着个矮横力士型的壮汉,正向他们捧腹嘲笑。

    有人叫道:“看沈良你个子高大结实,原来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给我们巫循大哥无意轻碰一下立即跌个四脚朝天,还说什么精通武技。”

    项少龙认得说话的人叫富严,乃谷明那一党御者的中坚分子,同时暗暗记着那叫巫循的家将。

    张泉出现在船栏处,向谷明他们怒喝道:“什么事?”

    谷明好整以暇道:“他两人不会走路,怪得谁来。”

    接着争先恐后奔下码头,呼啸去了。

    张泉怒瞪跌得灰头土脸的项少龙一眼,骂了声“没用的家伙”,转身去了。

    项少龙动了真怒,默默扶起房生,房生仍惨叫连连,道:“我的腿断了!”

    项少龙恨不得立即去追谷明等人,把他们杀得一个不留,歉然道:“是我害了你!”

    房生苦笑道:“他们原是要弄伤你,教你不能驾车,唉!今晚我和你都不用去寻乐子了。”

    有几名御者奔下来,协助项少龙把房生扶上船去。

    快到甲板,有女声娇喝道:“你们在弄什么鬼,竟敢阻着凤小姐的路。”

    项少龙心叫不妙,低头躬身,扶房生移往一旁。

    偷眼一瞥,戴了面纱的凤菲盈盈俏立眼前,旁边是那仍穿男装的小屏儿和另四名俏婢,在十多名家将簇拥下,美女们正打量自己。

    小屏儿显然认不出他来,一脸怒容道:“发生什么事?”

    张泉和另一人不知由什么地方钻出来,待要说话,旁边那长相颇英俊的中年人抢着道:“只是发生无意的碰撞。”接着向项少龙喝道:“你就是那新来的家伙吗?真没用!还不快滚下去,难道要大小姐等你吗?”

    张泉听他指桑骂槐,脸色大变。

    凤菲那妙比仙乐天籁的声音在面纱内响起道:“沙副管事!”听来隐带责怪的口气。

    沙立目的已达,得意洋洋的闭口不语。

    凤菲瞧项少龙一眼,淡淡道:“以后小心点,扶房生回房,再下来给我套车吧!”

    项少龙抹过一把冷汗,知道她们主仆果然认不出自己来。看着她在前呼后拥中步下跳板,心中只能苦笑。这么一来,他休想开溜。何况房生一天腿伤未愈,自己也该留下来照顾房生,这是他项少龙做人的原则。

    不知何时,雪粉又开始降下来。在黄昏的朦胧光线下,细雪轻柔无力地飘舞,似很不情愿才落到地上结束了那短暂而动人的旅程。一切放缓,一切被净化。项少龙策着健马,载美而行。前方四名家将开路,后面还随着八名家将。魏兵的指挥偏将敖向带同十多名亲随,伴侍两旁,益发显出凤菲备受各国权贵尊重的身份。她就像二十一世纪色艺双绝的艺人,谱出的曲词均盛行一时,不是一般出卖色相的歌伎所能相比。在这种前呼后拥的情况下,项少龙纵没有房生的负担,亦溜不了。不是没有可能,而是会教敖向生疑。最妙是敖向自然以为项少龙是已替凤菲办事多年的御者,故对他半点不起疑心。

    他完全不知目的地在哪里,只知追在前方家将的马后。蹄声嘀嗒中,车马队畅通无阻的开入陷在一片白茫茫的古城里。大多店铺均已关门,但仍可从招牌看出此城以木工、绣工、织工和缝工等工艺为主。项少龙虽非对文化有深厚认识的人,但因观察力强,感觉此城比之以前到过任何的城市,都多了几分书香和古色的气氛。

    此时敖向策马来到马车旁,垂头向凤菲说话道:“昔年旧晋韩宣子来到鲁国,看到鲁太史所藏典籍,大叹‘周礼尽在鲁矣’,凤小姐故地重游,当有所感。”

    项少龙心中一动,暗忖此城原属鲁国,鲁亡后不知何时落入魏人之手。孔夫子是在这土地上出生,难怪会有一种他国没有的文化气息。

    凤菲幽幽一叹道:“正因此坏事,若非我们鲁人顽固守旧,抱着典籍礼乐不放,也不致始受制于齐,继受制于吴、越;虽得君子之邦的称誉,还不是空余亡国之恨。敖大人过誉了。”

    项少龙听她语气萧飒,心中一阵感慨。原来她不是宋国公主,而是鲁国公主。不过鲁宋相邻,说不定两国都和她有点关系。

    敖向这着马屁拍错地方,尴尬地东拉西扯两句,见凤菲全无说话的兴趣,知机地退回原处。马队左曲右转,逐渐离开大道,朝城西偏僻处走去。在风灯的光芒中,凄风苦雪之下,就像在一个永无休止的梦境中前进。

    项少龙感受到身后美女重回故国的黯然神伤,想象着将来小盘统一天下,敖向等都会变成像她般的亡国之人,禁不住又是另一番感慨。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或许可作现时东方六国的写照。

    马队穿过一片疏林后,在一处陵寝停下来。项少龙心中恍然,原来凤菲到这里来是要祭祀某位先祖故人。凤菲等鱼贯下车,由敖向陪伴朝陵墓走去,没在林木后。项少龙和一众家将魏兵留在原地,不一会隐有哭声传来。当她们回头,除凤菲被面纱遮掩看不见脸容,小屏儿等都哭肿了秀眸。

    回到船上,已是夜深。谷明等全溜到岸上花天酒地,剩下一脸愤慨的房生。

    项少龙见他的左脚胡乱扎了些布帛,问道:“怎样了?”

    房生两眼一红道:“若我的脚好不了,就要找他们拚命。”

    项少龙曾受过一般接骨驳骨的跌打医术训练,将扎着的布帛解开来,摸捏研究一番,松了一口气道:“只是丹较移位,来!忍点痛。”

    房生惨叫一声,泪水夺眶而出,项少龙亦完成壮举。

    房生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大讶道:“沈兄确有一手。”

    项少龙拍拍身旁的席子,笑道:“坐下来,我有些话想和房兄说。”

    房生这时的心情和刚才已是天渊之别,欣然坐下道:“沈兄请说!”

    项少龙由怀里掏出那两锭黄金,用手掌托着,送到他眼皮子下。

    房生的眼睛立时瞪大至极限,呼出一口凉气道:“天!这是黄金。”

    只这么两锭金子,足够普通人一世无忧。

    项少龙把金子塞入他手里,低声道:“这是你的。”

    房生犹豫一下,摇头道:“我怎可受沈兄的金子呢?”

    项少龙骗他道:“我共有十锭这样的黄金,是无忌公子自知大难难逃的时候分赠给我的,房兄尽管要了它们,然后诈作跌断了腿,离开小人当道的歌舞团,追求自己的理想生活。”

    房生抓紧金子,讶道:“沈兄身家如此丰厚,何用来到我们这里混日子?”

    项少龙胡绉道:“实不相瞒,我这次是借机离开大梁,自无忌公子死后,我们这些旧人无人敢用,我又不甘于平淡,遂乘机到齐国来碰碰运气的。”

    房生感激零涕道:“大恩不言谢,有了这两块金子,加上两年来的积蓄,明早我立即向小姐请辞。”想了一想又道:“不若我们一起走吧!沙立那人心胸狭窄,定不肯放过你,张泉则只是利用你,尽管沈兄死了,他不会掉半滴眼泪。”

    项少龙微笑道:“房兄走了,我再无后顾之忧,我们那一跤绝不会白摔的。”

    房生呆望着他,就在这刻,他感到项少龙活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

    当晚房生已迫不及待,向张泉表示了因腿伤而要离团。张泉毫无挽留他的意思,借口是他自己离职,随便给他微不足道的十来个铜钱,着他明早离船。房生愤然告诉项少龙,本该有一笔可观的安休费给他,不用说已落入张泉的私囊里。当然他不会真的把此事放在心上,因为那两锭金子已令他心满意足。翌晨项少龙送他下船,正犹豫好不好随他一同失踪,谷明等人回来了,经过时对两人冷嘲熟讽一番,然后登船。项少龙又见码头间满布魏兵,船上的张泉则是虎视眈眈,被迫与房生道别,压下心中的冲动,返回船上去。

    船队开出。项少龙见其它仆人御者,如避瘟神般不敢与他交谈,张泉那批人又当他是废物般不再理睬他,心中好笑,取过早饭,躲到甲板一角吃起来。心中却在盘算如何狠狠闹他一场,好迫凤菲把自己辞退,便可大摇大摆地的离开,谁都不会对他生疑。不过时间须拿捏恰当,最好是要在下一站补充食物用水之前生事,便可顺理成章于泊码头时给赶下船去。初时他还对抢了人家的饭碗有点内疚,现在却知是帮那人挡了一场灾祸。谷明那些人显是奉了副管事沙立之命,誓要把他迫走。

    沙立卖相不俗,可能正是凭此天赋条件,勾搭上某一个颇有权力的婢子,实力增加后就来谋夺张泉可钻钱的大肥缺。左思右想之际,眼前出现一对小靴子。项少龙愕然上望,刚好给人家姑娘胸前的插云双峰挡着视线,看不到她的模样儿,吃了一惊下立起身来,原来是二小姐董淑贞的近身宠婢小玲姐。

    她似笑非笑地瞅他两眼,冷哼道:“你就是那爱闹事的沈良?”

    项少龙已决定了在下一站离船,那还须卖她的账,回复以前叱咤风云的气慨,微笑道:“小玲姐过奖,没有人起哄,闹得出什么事来呢?”

    小玲姐怎料得到项少龙敢如此针锋相对,一愕下变脸道:“好大胆!你知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项少龙双手环抱胸前,淡然自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万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我现在孤身一人,人家却是成群成党,小玲姐给我来评评看,谁有闹事的资格?”

    小玲姐登时语塞,说到雄辩滔滔,她怎是见惯大场面的项少龙的对手,气得脸都胀红了,狠狠盯他几眼,叉腰娇叱道:“你是否不想干了!”

    项少龙好整以暇道:“这怕该由张管事或凤小姐决定吧?”

    小玲姐一向只有她骂人,何曾给项少龙这种身份的下人顶撞过,气得七窍生烟,跺足走了。项少龙看着她走到另一边谷明那群人处,把谷明召了入舱,心知肚明好戏正在后头,暗觉好笑,掉头欣赏停雪后两岸的美景。他几乎可肯定沙立勾上的人是这个颇有姿色的婢女小玲姐,背后可能更得到歌舞团内第二号人物董淑贞的,才敢挑战张泉的权力。当他正思索逃回秦境的路线,肩头给人拍了一记。项少龙别头看去,入目是一名家将,也是昨晚护送凤菲到城内祭祀的其中一人。

    家将道:“张爷要见你!”

    项少龙见他说话时双目不敢直视自己,哪还不知是什么一回事,微笑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那人道:“我叫许然,随我来吧!”

    项少龙心中一热,手脚同时发痒,随他进舱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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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秦记(修订版)介绍:
二十一世纪中国特种部队的精锐战士项少龙,被送回公元前的战国时代,可是时空机器大爆炸,项少龙流落到二千多年前中国最动荡和变化急剧的时代里。于是寻找秦始皇便是他唯一的目标,只有成为当时尚落泊赵都邯郸的嬴政的拍挡,才有机会踏上强者之路。其中过程,自是妙趣横生,曲折离奇。寻秦记(修订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秦记(修订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寻秦记(修订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