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歌姬之首
项少龙跟着许然,举步进入船舱,来到一道门前。
许然停下来,把门向内推开少许,示意道:“张爷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
廊道上出奇地没有人,上层却传来曼妙的乐声歌声,安排在这种情况下对付他项少龙,就算打得他杀猪般惨叫,也不虞有人听到。项少龙微微一笑,猛地以肩头用力撞在许然肩上。许然猝不及防下,惊呼一声,跄踉跌进舱房里。一个黑布袋盖了下来,把许然的头脸罩个结实,接着许然被拖入房内,谷明、富严等四、五名御者,加上巫循等三名家将,扑了过去,毫不留情地拳打脚踢。
项少龙闪入舱内,顺手把门关上,许然已颓然蜷卧地上,痛得弯曲成似一只煮熟了的虾般的可怜样儿。这些人也太性急紧张,竟然分辨不出无论衣服体型,许然和项少龙都有很大的分别。谷明首先瞥见站在入门处的不是许然而是项少龙,骇然张口,指着他却说不出话来。其它人始发觉打错人。
项少龙摇头叹道:“你们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吗?”
蓦地标前,欺到巫循矮壮的身侧,一记膝撞,顶在他腹下。早在二十一世纪,项少龙便是闹事打架的高手,深明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之道。巫循那种体型,肩宽脖粗,最具勇力,否则也不能推得下盘稳扎的项少龙滚下跳板去,所以他一出手,就以巫循为第一个目标,且命中他的要害。他胜在速度,教巫循不及挡架。下一刻他已到了另两名家将中间,左右开肘,狠撞在两人肋下处。这种近身战术,最适合在狭窄的环境施展,亦教对方摸不着他的位置,并以敌人的身体作掩护。两名家将痛得惨叫侧跌。项少龙转扑到富严身前,侧头避开他照面打来的一拳,两手箍上他的脖子,连续两下膝撞,顶在他腹下。又侧飞一脚,把另一名御者踢得飞跌开去,“砰”一声撞上舱壁。
上层的乐声恰巧奏至**澎湃的精采处,似在为项少龙助威。不知谁人从后箍着项少龙,项少龙放开富严,任他跪倒地上,再使下柔道的身法,蹲身把后面的人摔过头顶,掷往窗门的方向。
“砰!”的一声,那人背脊狂撞在窗门旁的舱壁上,滚倒墙角。谷明和另两名御者扑上来,项少龙施展擒拿手法,一把扭着其中一名御者的手腕,曲膝连续在他腰眼处凌空以脚侧扫了两记,痛得那人整个弯曲起来。项少龙用力一扯,被制的御者跄踉与另一名御者撞作一团。
谷明扑到项少龙前,先前中招的两名家将刚爬起来,却呆若木鸡,变成一对一的局面。谷明面容扭曲,双目凶光四射,由怀里拔出匕首,当胸搠至。项少龙使了一下假身,避过匕首,撮手成刀,狠狠劈在他手腕。谷明匕首堕地,失势前跌,项少龙乘机一拳轰在他背心。横行霸道的御者登时跌了个四脚爬爬,狼狈之极。
“锵锵!”两名回过神来的家将激起凶性,拔剑扑到。血浪离鞘而出,化作漫天剑影。那两人怎想得到世上竟有人使剑使得如此神乎其技,惊呼声中,手中长剑甩手丢地,腕口鲜血标出。项少龙还剑入鞘,迫了上去,铁拳左右开弓。骨折声和惨叫合奏般响起,只三数拳,两人再爬不起来。谷明挣起来之时,给项少龙压到舱壁去,重重在小腹打了四拳,立时口逸鲜血,贴着舱壁滑坐地上,痛不成声。舱门倏地推开来,接着是小玲姐的尖叫声。此时舱内除项少龙外,再没有人能以自己的气力站起来。
项少龙好整以暇的拍拍双手,微笑道:“小玲姐你好!还不去告小人一状,好革掉小人的御者之职?”
小玲姐俏脸血色褪尽,不能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嘴唇颤震,却是说不出话来。其中一名家将勉力跪起来,旋又咯出一口血,再倒回地上去。项少龙一对虎目射出冷酷无情的光芒,向小玲姐迫去。小玲姐尖叫一声,亡命逃了。项少龙伸个懒腰,暗忖离船的时间怕该到了吧!
宽大的舱厅里,项少龙昂然立在厅心。凤菲仍戴着轻纱,女扮男装的小屏儿肃立其后。歌伎团的第二号人物董淑贞首次亮相,坐在凤菲之侧,旁边是仍有余悸的小玲姐。董淑贞年在二十左右,生得美貌异常,眼如点漆,非常灵活,一副精明厉害的样子。乐师之首云娘亦有在场,坐在凤菲另一边,半老徐娘,但姿色仍在,反多了几分年轻女子所欠的成熟风情,性感迷人。张泉侧坐一旁,神情兴奋。沙立亦被从另一艘船召过来参与这场“审判”,坐在张泉对面,双目凶光闪烁,一副要择人而噬的模样。两男三女的座位,像一面张开的扇子般对着卓然而立的项少龙。
至于昆山等一众家将,则排在两旁和入门处,二十多人肃静无声,使气氛更是沉重。谷明、富严、巫循、许然等人包扎妥当,虚弱无力地颓然坐在一旁,像一群斗败了的公鸡,可怜亦复可笑。
董淑贞首先发言道:“沈良!这是什么一回事,自你来后,屡生事故,可知我团严禁私斗?”
她的声音清越嘹亮,余音铿锵,唱起歌来必是非常动听。
项少龙环视全场,见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惟只凤菲有点莫测高深,淡淡一笑,故意沉下嗓子道:“若想知道是什么一回事,何不问问小玲姐,她是策划的人,自然知道得比我更清楚。”
沙立插入怒喝道:“沈良你是什么身份,竟没上没下的,还不给我跪下。”
项少龙双目寒芒亮起,冷冷瞪着沙立,却不说话。家将中属沙立派系的立时群情汹涌,怒喝连声。
风菲娇喝道:“给我住嘴!”
众人静下来。
项少龙手按剑柄,仰天大笑道:“士可杀不可辱,男儿膝下有黄金,若要我为沙立这种卑鄙小人折腰,那可要杀了我才办得到。”
沙立霍地起立,手按剑把,怒喝道:“让我来取你这大胆奴才的狗命。”
项少龙油然笑道:“你若是我十招之敌,我向你叩十个响头。”
沙立气得一张俊脸阵红阵白,只是不敢拔剑。
张泉推波助澜道:“沙副管事若有真本领,我张泉乐于一开眼界。”
一直没作声的云娘道:“这么吵吵闹闹的,成什么体统,更不能解决事情。”
沙立乘机下台,气鼓鼓的坐回席位去。
凤菲柔声道:“好了!让我们平心静气来把事情弄清楚,巫循你乃家将之首,告诉我是什么一回事。”
巫循显是头脑简单的人,不擅言词,愣了片晌,胀红了脸,却无辞以对。
谷明抢着道:“这事是由沈良惹起,我们一众兄弟在舱内耍乐,沈良却……”
小屏儿娇叱一声,打断谷明,怒道:“小姐问的是巫循,怎到你这奴才插嘴?”
谷明委屈地把余下的话吞回肚子里。
巫循醒觉过来,颤声道:“是的,沈良闯进来没头没脑的对我们拳打脚踢,就是这样子。”
张泉失笑道:“他怎会知你们躲在那个舱房内耍乐呢?”
巫循再次语塞。
沙立大怒道:“大管事是否要纵容凶徒,现在摆明沈良是行凶伤人,只看现在他大胆无礼的样子,当知此人的狂妄。”
董淑贞正用神打量项少龙,皱眉道:“你们给我先静下来。”转向项少龙道:“沈良你有什么话说?”
项少龙哪会作甚解释,潇洒地摊手道:“我没有话好说,只要二小姐一句话,我便自行离去,把事情了结。”
张泉色变道:“你怎可全不辩白而退出。”
项少龙冷冷瞅他一眼,闷哼道:“张爷肯聘用我,是出自私心,现在我沈良醒悟了,再不会被你利用,还留在这里干嘛?”
张泉勃然大怒,额角青筋跳现,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小玲姐冷笑道:“你这以下犯上的奴才,打伤了人,走得那么容易吗?”
董淑贞打断她道:“小玲住嘴!”
小玲姐一向得董淑贞爱宠,少有给她这么当众责骂,吓得噤若寒蝉,再不敢说话。项少龙本心中好笑,悠然静待被赶离歌舞团的判决。他故意将决定送到董淑贞手上,是看准她要维护自己的丫头,现在听他喝止小玲姐,立时暗叫不妙。舱厅内鸦雀无声,只有张泉和沙立沉重的呼吸声。
董淑贞先望了出奇地沉默的凤菲一眼,再环顾诸人,最后目光来到项少龙脸上,轻蹙秀眉道:“现在已非谁动手伤人的问题,而是沈良你目无尊卑的态度。”顿了一顿续道:“你显然并非平凡之辈,但这只是一个歌舞伎团,容纳不下你这种人,所以……”
项少龙正心叫谢天谢地,凤菲打断董淑贞的话道:“且慢!”
众人愕然朝她望去。项少龙心中叫苦,若凤菲认出是他,那就糟糕之极。自己已故意改变声音神态,样子又变得厉害,她对自己更是只有一面之缘,理该可把她瞒过的。
凤菲在众人目光中,幽幽道:“想不到我们小小一个歌舞伎团,竟然生出这么多事故。这事罪不在沈良,而在于管事的人。一向以来,我都忍着不出声,岂知现在你们变本加厉,我再不能不说话。”
项少龙放下心来,但又知道不妙,若不被赶走,岂非要随团到齐国去?张泉、沙立和小玲姐同时色变。董淑贞也感到不大自然,凤菲这么说,显也有怪责自己的意思。
凤菲淡然道:“沈良你放心为我驾车,以后若有任何人敢惹你,可以直接向我报告。”
项少龙愣在当场,恨不得痛哭一番,以表示心中失望。若他坚持离开,就是于理不合。以为他是沈良的张泉现正恨他入骨,说不定更会生出疑心或坏心,只好施礼谢恩。凤菲接着朝张泉和沙立两人望去,缓缓揭开面纱,露出可比拟纪嫣然和琴清的绝世玉容。不过此时她凤目生寒,神情不悦。
张泉吓得跪下来,叩头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沙立不知是否有恃无恐,竟仍硬撑道:“大小姐,事发时小人并不在船上……”
小玲姐尖叫道:“你竟敢说这种话?”
董淑贞怒喝道:“小玲跪下,由今天起,我再不用你侍候!”
小玲姐娇躯剧颤,哭倒地上。沙立知道不妙,终于跪下来,不迭叩头。
凤菲淡淡道:“待会船泊码头,沙立你立即给我滚得远远的,否则休怪我辣手无情。”
转向张泉道:“念在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亦肯知机认错,便让你降级为副管事,有关钱银往来的事,暂改由云娘负责。至于谷明等犯事者,一律扣起这个月的工钱,异议者立即逐走。”
言罢不理沙立的哀求,起身离去,包括董淑贞在内,都吓得跪伏地上。项少龙无奈跪下,心中却在盘算应否和沙立一起“滚得远远的”。凤菲如此精明果断,确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经此一事,项少龙的身份大是不同,首先被安排搬离底层,到中层与四名家将同房,不用对着谷明那几个御者。更重要是谁都不敢再来惹他,又或言语上敢对他不客气。这并非因有凤菲的警告在前,而是因为有巫循等前车之鉴,谁都不敢再开罪他。在某一程度上,他成为团内的英雄,使一向受惯张泉、沙立和小玲姐三人的气焰者大感痛快。在团内的斗争里,他反客为主,成为胜利者;但在逃亡大计上,他却是失败者。他当然不甘心就这么到齐国去,但总不能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时刻跳河逃走。但对于应否在下次登岸时溜走,则仍有点举棋难定。吃晚饭时,仍没有人敢主动和他说话,但已有人肯和他点头为礼,神态较为友善。项少龙乐得清清净净。
当大多数人都因避风回到了舱内,他独自一人坐在船尾一堆杂物上,呆看星夜下大河两岸的景致。后方紧随另三艘大船。他想起离开咸阳的娇妻爱儿愈来愈远,又想起周良和鹰王的惨死,以及战士一个接一个在他身旁倒下去的惨烈情景,一阵凄酸涌上心头,难过得想放声大叫。李牧使他尝到战败的苦果,但他却不能恨他,亦生不出报复的心态。李牧说过的“将来在战场上相见,必不留情”之语,就像是昨天说的。言犹在耳,他们已在战场上拚个你死我活。小盘对他的失踪,是否既感失落但又暗中称庆呢?说到底,项少龙代表的是小盘的过去。没有了项少龙,小盘才真真正正不用有任何顾忌的去当他的秦始皇,这想法使项少龙深感战栗。小盘每天在改变,在中国的历史上,所有功高震主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除非抢了皇帝来做。在此事上他已非常小心,不敢居功自满。但自然而然地他成了一个权力中心,可以左右小盘的决定。他和小盘从小建立的关系,能否逃过这条功高震主的定律?
正深深思索之时,一阵温柔的女声在耳旁响起道:“你在想什么呢?”
项少龙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别头一看,原来是权力大增的乐师之首云娘,忙跳起身施礼。
云娘移到他身旁,和他并肩而立,叹道:“是否因为船上的人都怕了你,所以你只好孤零一个人在这里看河景。大小姐和我在上舱看到你在这里,她着我来问问你呢。”
项少龙瞥她一眼,这女人的年纪怕也有二十七、八吧!但保养得很好,皮肤像少女般滑嫩,脸上轮廓极美,只是多了点岁月刻上的风霜,但也使她更有女人的味道,一时不由看得痴了。
云娘见他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微笑道:“看你刚才侃侃而谈的神态,便知你以前在信陵君府时有过一番风光。想信陵君府食客三千,能为他驾车,该已是莫大的荣誉,现在谁都不敢小觑你。”
项少龙想起信陵君和自己间的恩恩怨怨,虎目射出伤感的神色,看得云娘多年来平静无波的芳心剧烈颤动一下,感到这男人对她生出强大的吸引力。
项少龙见云娘忽地避开自己的目光,暗忖难道连她都怕了我吗?淡然道:“人见人爱,又或是人见人怕,两者究竟哪种较好呢?”
云娘发觉自己很难把这个男人当作下人对待,而他的说话亦引起她的兴趣,拨好被风吹乱的秀发,想都不想道:“还用说吗?当然是人见人爱好了。”说完不由俏脸微红。
项少龙摇头道:“这只是少年人少不更事的想法,最好是既教人怕,又教人爱。但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宁可被人怕,至少那会比较安全。”
云娘听得呆起来,好一会道:“你的想法很特别,但不能说没有道理。很多时伤害我的人,都是爱我的人。唉!以你这等人材,怎甘于只当一个御手呢?”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肯和一个下人谈起心事来。项少龙当然没有“自卑”的问题。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世上每个人基本上是平等的。听她这样问,苦笑道:“这就叫人有三衰六旺。”
云娘怎会明白他真正的含意,好一会始把握到他的意思,动容道:“这句话形容一个人的时运际遇,确是非常贴切。”接着有点依依不舍道:“我来久了,要回去向小姐报告哩。”
项少龙乘机问道:“船还会泊岸吗?”
云娘应道:“你想学他们般到岸上散心吗?这次可不行。明天到达历下时只会停留一个时辰,除上岸办货的人外,其它人一律不准离船。我走了!”
看着她摇曳生姿的背影,项少龙只好报以苦笑,只好寄望在再下一个站有逃走的机会。
次日船泊码头,项少龙来到甲板上,只见码头上满布从城中来想一睹凤菲风采的齐国官民,城守大人更亲自上船来向三大名姬之首请安,使项少龙更是毫无逃走的机会。他已开始生出不耐烦之心,这艘船对他来说只是个开放式的河上监狱。唯一安慰的是经过这一段优悠的日子,他的精神体力完全恢复过来,人也比逃亡时好看多了,不再予人皮黄骨瘦的感觉。回房时在舱廊与张泉撞个正着,对后者怨毒的眼光,他只是一笑置之。他这时已和同房的三名家将级团友混熟,遂问起他们下一站船停处。
一个叫费淳的笑道:“沈兄在想娘儿们了。”
费淳中等身材,即是说比项少龙要矮上整个头,相貌平凡,但性格随和,使人感到和他在一起很轻松。四名家将中以他年纪最大,刚好二十出头。
家将冯亮道:“大后天的翟城是到临淄前最后一站,要耍乐得把握时机。因听说临淄物价高涨,要玩都轮不到我们哩。”
冯亮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长得高大精壮,只比项少龙矮上两、三寸,四人中数他最有识见。
另一名家将叫雷允儿,比冯亮还少上两岁,手长脚长,形如猿猴,颇有形格,与上层的一个俏婢相好,颇为自负,对项少龙虽友善但亦带点妒意。闷哼道:“泡妞儿不一定要用钱吧?到时看我的手段。”
费淳和冯亮立时起哄,三人闹作一团。项少龙想起二十一世纪时自己和队友小张、蛮牛、犀豹等人的情景,心中洋溢着一片温暖,男人的话题总离不开女人和金钱。翟城可说是最后一个溜走的机会,若到了齐都临淄,便危险多了。只是田单的手下,认识他的大有人在。最糟是他身为凤菲的御手,若整天载着她往来于权贵的府第,暴露身份的机会大增,其中险况,可想而知。所以纵是跳水逃走,亦绝不可到临淄去。
快要席地就寝,敲门声响,一名婢女来找项少龙,说凤菲要见他。项少龙颇感受宠若惊,又是心中打鼓,不知凤菲因何要纡尊降贵的见他。
领路的俏婢有点眼熟,旋即想起正是那天喝止自己到船头去的刁蛮恶婢,遂道:“这位大姐怎么称呼?”
婢子冷哼道:“问东问西的,这么多话?待会见到大小姐,你最好守规矩,惹怒了她,你就要吃不完兜着走。”
项少龙给她一轮抢白,推测她或许是小玲姐那边的人,又或是好朋友之类,所以对自己充满敌意,岂会和她计较,微笑不语,随她登往上层去。
凤菲没有戴上面纱,神色安然的坐在舱厅中特为她设的席位里。项少龙施过晋见之礼,依她指示在离她半丈许处的软垫坐下。恶婢退了出去,厅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男女间的吸引,乃与生俱来的天性。项少龙忍不住暗地饱餐秀色。
只是她的坐姿已非常动人,高雅素净的丝袍宽大的下摆把她下肢完全掩盖,裙脚拖往地席左旁,虽是坐着,她的腰肢仍挺得笔直,使她酥胸的曲线更为突出,既骄傲又闲雅。只要是正常男人,都会泛起若能摸上一把,必似如登仙界的醉人感觉。她的秀发在头上结成双环髻,绝世玉容平静无波,教项少龙不由忆起图先对她“内外俱美”的赞语。她身旁放置一张五弦琴,木色沉郁,衬托起她浅白底淡黄凤纹的宽大袍服,显得她更是绰约多姿。这确是幅动人的美女坐图,如诗如画般益显秘不可测的美丽。
厅里火炉内柴炭在燃烧着,偶而送来劈啪之声,配合河水撞上船身的响音,交织成有若仙籁的交响曲。以项少龙这么有自制力的人,一颗心亦不由被美女强大的感染力融化。不愧是三大名姬之首!难怪这么多公卿大臣、王侯将相,要倾倒在她的裙下。不要说能一亲芳泽,只要她肯回眸一顾,已是天大恩宠。
凤菲淡淡道:“无忌公子是怎样死的?”
项少龙立时提高警觉,垂首黯然道:“若大小姐这句话是在大梁问我,小人定不敢如实给出答案。”接着如若目睹般勾画出当时情景,又感同身受地道:“安厘那昏君当时病得快要死了,龙阳君和太子增带了大批禁卫来到我府,送来一杯酒。接着君上逐批的找我们去吩咐后事,然后喝掉毒酒,唉!”他知道若说得不够详细,必会启兰质慧心的美女之疑,索性编小说般详细道出经过,免得她追问细节详情。
凤菲果然不启疑窦,幽幽叹一口气,沉吟不语。项少龙心念电转,知她对自己已动疑心,甚至可能怀疑自己是项少龙,故来盘问他。但他却颇有过关的自信,先不说她对自己的模样只是在某一环境匆匆留下的印象;且当时灯光既暗,自己的服饰神态又与今大异,再加上他项少龙此时满脸胡髯,人又至少瘦了十多斤。而最重要的是张泉是通过魏国的官家马厩把他聘回来的,谁想到其中竟有如此转折。
凤菲的目光又再落在他脸上,柔声道:“沈良你真的只是无忌公子的御手吗?”
项少龙微一愕然,思出另一套释疑之法,颓然道:“大小姐的眼光真厉害,小人本是赵国廉颇大将军的手下,随廉大将军离赵往投无忌公子,被无忌公子看中收为客卿,还以为可再有一番作为,岂知人算不如天算,最后落泊大梁。经此两次变故,小人对功名已淡若止水,只希望赚一笔钱,找个穷乡僻壤,以清茶淡饭安度余生算了。”
凤菲动容道:“人算不如天算,这句话说得很好,其中包含了多少无奈和失意。沈兄的遭遇令人感慨惋惜,若不怕大材小用,可安心为我管理歌舞团。”
项少龙装出汗颜之色,垂首道:“怎当得大小姐沈兄之称,况且我只是初来甫到的新丁,难以服众,大小姐千万不要抬举小人。”
凤菲微笑道:“我周游列国,阅人无数,只看你亢而不屈,在大庭广众从容自若的神态,看出你不是惯为奴仆的人。唉!你使我想起在咸阳遇到的一个人,若非张泉肯定你的身份,我就会认错你是他。”
项少龙吃了一惊,装出大感兴趣样儿,问道:“我是否长得很像他呢?”
凤菲定神打量他一会,眼中射出茫然之色,梦呓般道:“确有点相肖,尤其是你的眼神。不过现在就算没有张泉的肯定,也知你不会是他,因为中牟传来消息,他已安然回去。可笑魏人差点把大梁翻转过来,原来竟是一场误会,当然拿不到人啦!”
项少龙醒悟过来,知道滕荆两人接到荆家村送去的消息,清楚了他的处境,故意放出烟幕,说他已安返中牟,好教敌人放弃追捕他的行动。这一着高明之极,只要找例如乌果那类身形酷肖他的人,加点易容法,远看去确可以瞒过人。而唯一知道他到过大梁的龙阳君,则是有口难言,不敢把真相说出来。说到底,龙阳君的心仍是向着他。在这种顺水推舟的情况下,只好闭口不言,帮他一把。至于王宫秘道的破绽,该至今仍未被发现,又或发现了亦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去,因为事情实在太超乎一般人的想象。想到这里,立时阴霾尽去,颇有再世为人的感觉,口中却道:“原来大小姐指的是秦国的项少龙。”
凤菲深深望他一眼,秀眸射出缅怀之色,没有说话。在这一刻,项少龙知道凤菲对另一个自己生出微妙的感情,大感荣幸。
凤菲柔声道:“这次到临淄,完成我遍游各国都城的宏愿,之后我打算把歌舞团解散,返回南方,过点平淡的生活。”
项少龙一震道:“原来大小姐要荣休了。”
凤菲露出一丝笑意,轻柔地道:“或者我是不甘寂寞的人,既不能以力服人,便改而以歌舞去打天下,把先贤传下来的诗歌舞乐发扬光大。不过此趟临淄之行确不容易应付,不知何人把我要解散歌舞伎团的消息泄露出去,现在人人对我的去向虎视眈眈,沈兄该明白我的意思。”
项少龙不解道:“既是如此,大小姐索性不去临淄,岂非一切可迎刃而解吗?”
凤菲淡淡道:“漏了临淄,我又不甘心,何况人生总要面对各种挑战的,若我临阵退缩,下半生难免深抱遗憾。”再道:“像你这种人材,可遇而不可求,不若我以自己的愿望和你的愿望来作个公平的交易。假若沈兄可保我凤菲安然离齐,不致沦为别人姬妾,我会予沈兄二十锭黄金,使沈兄安渡下半生。”
项少龙头皮发麻,先不说他绝不肯到临淄去,就算鬼使神差令他到了那里,亦只会惟恐不够低调。假若成为歌舞伎团的“公关经理”,终日面对面应付田单一类齐国权贵,还要用尽手段周旋其间,好保凤菲的清白,那等若要他把脖子送上去给人宰割。同时他亦明白到凤菲的处境,一天歌舞伎团在巡回表演,她仍可保着超然不可侵犯的地位。但若舍下这身份,那人人都希望她这朵鲜花可落往自己的榻上去。这是一种微妙的心态,凤菲若能与所有人保持距离,方可以孤芳自赏的姿态傲然独立,一旦息演,自然群起争夺。她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只好苦笑道:“大小姐太抬举在下。”
这是绝不能应承的事,问题是拒绝更不合理,看来只好狠下心骗她一次好了,心中矛盾至极。
凤菲平静地道:“你若做不来,张泉做得来吗?至少你是那种不易被收买的人,对张泉我则没有半分信心。”又叹道:“我们终是妇道人家,应付那些像蝗虫般的男人,只能倚靠你们男人。”
项少龙皱眉道:“大小姐若能把解散歌舞伎团的事保持秘密,不是可免去诸般烦恼吗?”
凤菲露出伤感神色,凄然道:“我是故意透露给一个亲近的人知道,但又令她以为尚有其它人知道,好试探她对我的真诚。现在终于清楚,故虽身陷险境,仍觉值得。”
项少龙一震道:“是二小姐吗?”
凤菲回复平静,点头应是,道:“她一直想取我之位而代之,在男人当权的情况下,我们女子很难建立自己的事业,歌舞伎团可算是异数,她一向屈居我下,自然想去我而后快。”
项少龙道:“那不若把歌舞伎团送给她算了。”
凤菲道:“那牵涉到很多问题,我曾答应跟随我的人,当歌舞伎团解散之时,每人赠予一笔丰厚的遣散费。唉!谁都知道以色艺示人的活是干不长久的,有了钱后还不乘机引退?所以董淑贞她只有设法在正式遣散前,与人合谋把我从歌舞团撵走。”顿了顿续道:“事实上你已帮了我一个大忙,使我可以逐走沙立,但现在董淑贞又拉拢张泉,沈兄该明白我的处境。”
项少龙是有苦自己知,但又不能不睁着眼说谎的答应她。那种矛盾和痛苦,实非任何笔墨所能形容。他怎忍心这么一个才华横逸、色艺双全的美女,受奸人所害,落到她不喜欢的人的魔爪内呢?
翌晨凤菲召集众歌舞姬和团内像张泉那种管事级人员,当众宣布破格提升项少龙为正管事,负责团内大小事宜。董淑贞和张泉均大为错愕,偏又不敢反对。
首先恭贺他的是云娘,还在他耳边道:“这次你该好好谢我。”使项少龙知道云娘乃凤菲心腹,暗中向凤菲举荐他,真是哭笑不得。他尚是首次见到董淑贞之外的十一位歌舞姬,无不国色天香,体态撩人,看得他眼花缭乱。不过她们大多对凤菲重用他不以为然,神情冷淡。其中一位叫祝秀真的长腿美姬,更露出不屑之色。
歌舞团上下共有一百八十人。凤菲当然是高高在上。接着是歌舞姬和乐师,两者分以董淑贞和云娘居首,由一群婢女仆妇侍候。除乐师有小部份是男性外,其它清一色是女儿家。总管整个团对外对内事务的就是他这位大管事和降为二管事的张泉。家将、御者、男仆、脚夫归他二人管治,俨若一个政治团体的统率者。家将、御者等各有头子,前者是张泉的心腹昆山,后者则是谷明。只是这两个人,加上含恨在心的张泉,项少龙便要头大如斗。最糟是他立即便要逃跑,现在肩负重责和凤菲的期望,弄得他进退两难,苦得差点痛哭一场。最大的好处则是张泉给调到另一艘船去和他可独占第二层的一个房间,但当云娘来找他,便知有其利也必有其弊。云娘是打着移交职务的旗号来找他,令他欲拒无从。
交待一切后,云娘充满挑逗性的目光大胆地瞅着他道:“好了!现在沈管事该怎么样谢人家哩!”
她的目光令他想起朱姬和庄夫人的眼神,像她们这类饱经男女之事的成熟女性,一旦对异性动情,几乎立即是肉欲的追求,不会转弯抹角。一方面是生理上的需要,另一方面亦是因年纪大了,少去少男少女的幻想和憧憬,而趋向于取得实质的收获。站在男人的立场,项少龙绝不介意和风韵迷人的成熟美女来一场友谊赛,那会是一次令人醉心倾倒的美丽经验。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又偷走在即,则不宜惹上感情上的牵连。他自己知自己事,一旦和女人发生**的关系,很难没有感情上的负担。若那么的饱食远扬,定会心生歉疚。除非她是明卖明买的妓女,自当别论。
眼前若断然拒绝,他又办不到,只好采拖延战术,一边遏制被她挑起的欲念,一边岔开话题微笑道:“自然是心中感激,不过我仍有一个问题,须请教云大姐!”
云娘欣然道:“说吧!只要人家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看她神态,听她语气,摆明一副任君大嚼的姿态。项少龙更感头痛,亦有些把持不住,暗暗警告自己,正容道:“歌舞伎团所到处,自然会惹来狂蜂浪蝶。凤小姐不会是问题,因为人人都知道她不会陪侍人,但假若有人看中其它歌姬,那我该如何应付呢?”
云娘横他别有意思的一记媚眼,道:“你所说的事常有发生。不过我们的小姐们不是妓女,那些男人若想一亲香泽,要下点工夫,例如先邀她们参加宴会,讨得她们欢心,再设法试探她们的心意,这方面的事大小姐一向不管,你更管不到。”
项少龙道:“有没有中途离团嫁人的呢?”
云娘点头道:“有!但却不多。嫁给那些公卿大臣有什么好,未得手前当你如珠如宝,得手后便似再不值一顾,回到家里还要给其它众多妻妾视作敌人,怎及得在歌舞伎团的写意。将来赚足了钱,回到乡下要嫁谁都可以啦。”
项少龙点头道:“一入侯门深如海,你们懂得这么想确是聪明。”
云娘双目亮起来,赞叹道:“一入侯门深如海,这句话棒极了,定要告诉小姐,她正编写一首深闺怨妇的舞曲,说不定可加进这一句。”
项少龙惟有报以苦笑。
云娘兴奋起来,移到长裙碰上他膝头的亲近处,低声道:“这次到临淄去,还有与其它两个名姬较量之意,所以大小姐非常紧张,绝不希望分别在桓公台和稷下学宫的两场歌舞,会给兰宫媛和石素芳比下去。”
项少龙想起这两个与自己有过瓜葛的美女亦会到临淄去,稷下学宫不用说是稷下剑圣忘忧先生曹秋道的大本营,桓公台却不知是什么地方,遂请教云娘。
云娘吐气如兰道:“桓公台又称环台,是齐宫内一座壮丽的大殿,当年桓公最爱在此宴会宾客、聚召群臣,遂以他为名。未曾到过桓公台表演的歌姬,便不算有身份。”
项少龙听得悠然神往,齐国乃春秋战国的超级大国,文化源远流长,自己过门不入,实在可惜。不过小命要紧,何来旅游的闲情,只好不去多作遐想。
云娘上身俯过来,柔声道:“这次齐王的出手很大方哩,两场歌舞共二百锭黄金,到时由你去收钱。”
项少龙吓了一跳,二百锭金子是当时代的天文数字,可见齐人的穷奢极侈。若把这些钱用往军队去,足可支付五百人的一队兵将一年的饷银。
云娘微嗔道:“人家什么都告诉你,你还未说会怎样酬谢人家。”
项少龙暗忖既是避无可避,惟有抛开一切好好享受飞来的艳福。伸手搂着她蛮腰,正要拥入怀里,船身微颤,缓慢下来。两人大讶,明天才可抵达翟城,为何船却像要停下来的样子?灯火由前方映照过来。项少龙乘机跳起来,移往窗旁,探头外望,见到前方有一艘大船,正在减缓船速,好让他的船队赶上。云娘挤到他旁,娇躯紧贴着他俯前张望。
项少龙道:“是谁的舟驾?”
云娘细看对方插在船尾的旗帜,忽地叫道:“谈先生来了!他乘的是韩国上大夫的船。”
项少龙见她兴奋得发亮的俏脸,猜到谈先生与她的关系非比寻常,否则她不会兴奋得像头发情的叫春猫。
男人就是这样,他本以云娘的痴缠为苦,对她只有好感而无爱意。这时见有了“情敌”,不由掠过些微嫉忌之意,有点酸溜溜的问道:“谈先生是何方神圣?”
云娘欢喜得什么都不再有理会的兴趣,雀跃道:“谈先生是南梁君府中最懂诗辞音律的人,更是守信的人,说过会到临淄看我们的歌舞,现在果然来了。我要告诉凤姐!”言罢置项少龙不顾,旋风般出门去了。
项少龙只好对“砰”一声关上的房门报以苦笑,同时心中升起一种奇异感觉。南梁君的名字为何有点耳熟,究竟曾听谁人提起过呢?两艘大船缓缓靠近。
凤菲和一众歌姬到了甲板上来,欣然静候,显示同道中人的谈先生,在她们心中有很重要的地位。云娘更是不停的与其它歌姬频频挥手。在灯火和月照下,对方船上靠近这边的船沿处,站了十多人,也在不断挥手回应,气氛热烈。连着钩子的绳索抛了过来,项少龙忙指挥家将接着,把对船缓缓拉近,船速更缓。到清楚看到对方脸貌的距离,项少龙虎躯一震,他见到一位阔别多年的朋友。那人亦游目到项少龙处,呆了半晌,以剧震回应。
赫然是肖月潭。
项少龙终记起“南梁君”之名,是听自图先。肖月潭到了韩国,投靠南梁君府当客卿,此人多才多艺,难怪如此得歌舞伎团众姬的欢心。“隆”的一声,两船因轻微的碰撞抖颤了一下,合成一块儿。
对方船上伸出跳板,搭到这边船上,肖月潭一马当先,带头领着几个随人举步走过来,先朝项少龙打个眼色,呵呵笑着来到凤菲身前,施礼道:“去春一别,至今竟年,凤小姐妙绝天下的歌舞,仍萦绕梦域,想不到今夕竟能相逢河上,谈某真的要感激老天爷的恩赐。”
凤菲领着众姬还礼,微笑道:“昔日在韩,畅谈竟夜的美事我们仍是回味无穷,更感获益良多,今夜再巧遇先生,怎能不竭诚以待,请谈先生和贵介们到舱厅用茶。”
肖月潭打出手势,教他船上的手下收回绳索跳板,领着随人与凤菲进舱去了。恨不得立即与肖月潭详谈的项少龙只好压下心中的冲动,同时心中欣慰。只看肖月潭的架势,便知他在南梁君府内非常得意,否则怎能如此乘船应约,到临淄来看三大名姬同场较艺的盛事。心中的些许妒忌之心更是不翼而飞,看来老小子风流如故,不知他除云娘外,还弄了哪个歌姬上手?两船分开来之时,项少龙钻入大舱去,好看看肖月潭的情况。到舱厅正门处,肖月潭正向凤菲等介绍随来的三人,都是南梁君府的重要客卿,只看他们模样,便知是学富五车的人。
凤菲与众姬和云娘坐在左边的席位,肖月潭等则坐在另一边,气氛热烈。云娘亲自向四人奉茶,还不断向肖月潭抛媚眼。肖月潭瞥见他,当然要装出不大留神的样子。
项少龙感到自己与厅内的气氛格格不入,正踌躇应否进去,一名本站在祝秀真身后的婢子移过来,厌恶地道:“小姐说这里没有你的事,管事去打点其它事情吧!”
项少龙听得无名火起,向祝秀真望去,只见她眼尾都不望向自己,只是嘴角露出不屑的神色,不由向那婢子低声冷喝道:“滚开!”
婢子怒极朝他瞧来,看到他双目射出森寒的电光,花容失色,退了两步。项少龙心想这就是宁要人怕不要人爱的效果,大步走进厅内。
凤菲见他进来,亦觉有点不合他的身份,蹙起黛眉介绍道:“沈良是我们歌舞伎团的新任管事,快来见过谈先生。”
肖月潭长身而起,与项少龙同行见面之礼,笑道:“沈兄长相非凡,以后我们要多多亲近。”
三个随他来的客卿均感奇怪,肖月潭一向恃才傲物,少有对人这么亲热,何况对方只是歌舞伎团区区一个管事。就算是创办三绝女石素芳那歌舞团的金老大金成就,地位仍难和石素芳相媲,在权贵眼中只是一个较有地位的奴材而已。董淑贞、云娘、祝秀真等亦心中奇怪,不明白肖月潭为何如此礼待项少龙。两人则是心知肚明,难掩异地重逢的狂喜。
肖月潭请项少龙在身旁的席位坐下后,为避人嫌疑,不敢交谈,与凤菲等畅聊起来,话题自离不开音律诗歌的题材。项少龙对此一窍不通,想插口说上一句都办不到。
只听其中一名叫幸月,生得娇小玲珑,姿色比得上祝秀真的美姬道:“听说谈先生常到民间采风,收集民谣,而《齐风》在《诗经·国风》里乃精采的部份,想这次先生必不会空手而回。”
陪肖月潭过船来的一名叫仲孙何忌的英俊儒生正和其它两人神魂颠倒地瞧着凤菲,闻言笑道:“谈先生近数年曾经两度到齐国,早满载而归。”
项少龙听得有悟于心,知肖月潭因厌倦肮脏的政治游戏,故纵情诗歌文艺,反赢得超然的地位。
董淑贞欣然道:“那更要向谈先生请益。”
肖月潭一捋垂须,神态潇洒,令项少龙想起在邯郸初会他时的情景。这么多年了,他怕该有四十岁左右。但看来仍是年轻而有活力,难怪云娘这么迷恋他。
他谦让两句,油然道:“来自民间里巷的采风,不外描写风土民情,表现民间的悲欢离合,但数最感人的,仍是描写战争和男欢女爱的诗歌。所谓家贫则思良妻,国乱则思良将,苦难中每见真情,诚不爽也。”
云娘微笑道:“民间的情歌率直大胆,齐人居于大海之滨,思想一向奇诡开放,齐歌当更加精采,谈先生可否唱两首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肖月潭在众女渴求的目光下,拍几唱道:“鸡既鸣矣,朝既盈矣!匪鸡则鸣,苍蝇之声。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虫飞薨薨,甘与于同梦。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
这首曲描述的是在静谧的夜色里,幽室内一对恋人密会的动人情景,抱怨是那可恨的公鸡因日出鸣叫吵醒他们的甜梦。女的催男走时,男的却说那只是苍蝇在叫。女子又说东方亮了,男的却指那仍是月亮的光芒。女的没法,惟有说若那是苍蝇的嗡嗡声,我愿陪你再共谐好梦,但若你应该归去而仍不走,会惹其它人说你不是。此曲旋律素朴自然,内容热烈诚挚,描写生动,充满生活气息。由肖月潭那带点嘶哑又充满磁性的嗓子唱出来,谁不动容。
项少龙心迷神醉之时,天籁般的动人声音由凤菲的檀口吐出来,接下去唱道:“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闱兮。在我闱兮,履我发兮。”
此歌描写的是另一对男女幽会的情景,以男方作第一人称自述,说的是当东方的太阳初升时,一位美女溜到我的屋内,轻轻伴随我的脚步。她为何来呢?或者只是偶然来到,见我正沉吟掷躅,故才伴我同行吧!
项少龙尚是首次亲聆她的歌声,只觉风格奇特,与兰宫媛和石素芳并大不相类,其它以前听过的歌姬更是绝不能与之媲美。她不但唱得极好,还有种不守成规,离经叛道的意境。就像在彩虹般色泽的流云似水中,浮载着沉郁而浓得化不开的深情。歌声变化万千,抑扬顿挫,呼气吸气与歌声结为一体,无限地加强了诗歌的感染力。她一字一句的轻柔地把整个情景安置在音乐的空间里,奇异的笃定更使人感慑得不敢不全神静听。唱罢项少龙跟着肖月潭等轰然叫好。
肖月潭一点没因自己的光采被凤菲完全掩盖而不悦,诚切问道:“此曲从未得闻,不知是否凤小姐新作。”
凤菲淡淡道:“正是凤菲新作,让四位先生见笑了。”
肖月潭等人赞叹不已。
肖月潭方面另一叫游吉的壮汉叹道:“得闻凤小姐天籁之音,顿起朝闻道、夕死可矣之慨。”
凤菲谦让道:“游先生过誉。”
至此项少龙方明白凤菲能得享盛名,备受各国王侯尊崇,确有道理。对这么一位多才多艺的美女,谁能不爱惜?当然,假若她要引退,当是另一回事。在她的光芒下,董淑贞等只能算作陪衬明月的小亮星。
肖月潭的声音响起道:“我们四人无不羡慕沈兄,若你的管事之位可以让出来,保证我们要争得头破血流。”
项少龙从沉思惊醒过来,苦笑道:“谈先生真会说笑,小弟还是首次听到大小姐的歌声哩!”
四人大讶,肖月潭的惊讶当然是装出来的。云娘为他们解释清楚。
仲孙何忌乘机试探项少龙的深浅道:“沈管事有何评语呢?”
项少龙随口应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今趟连凤菲都为之动容。
项少龙心叫惭愧,赧然道:“小弟对音律是门外汉,但大小姐的歌声确教小弟颠倒迷醉。”
游吉大讶道:“难怪精通相人之道的谈先生要对沈兄刮目相看?沈兄用辞运语之炒,是游某生平罕遇,什么‘门外汉’、‘颠倒迷醉’,无不刻划得入木三分,更不要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这可传诵于世的绝句。”
项少龙知道不宜锋芒太露,不敢再说话,更不敢接触包括凤菲在内许多正向自己灼灼而视的目光。
董淑贞道:“谈先生刚才随手拈来的齐曲非常迷人,难怪孔丘当年到齐,耳闻目睹韶乐的演奏盛况,有‘三月不知肉味’,又有‘尽善尽美’的赞语。”
肖月潭笑道:“上次看完董小姐的九韶妙舞,谈某到现在仍不知肉味如何哩!”
众人笑了起来。董淑贞更是神情欢畅,大感争回不少面子。项少龙暗忖原来董淑贞擅舞,怪不得能坐上歌舞伎团第二把交椅的位置。不知不觉已是三更时分,肖月潭等仍是依依不舍。
云娘更是舍不得他走,叹道:“若这艘船大一点就好了,那样在到临淄的几天途程中,可和谈先生畅论古今曲乐。”
游吉热切地道:“只要有一角之地,我们于愿足矣。”
董淑贞道:“怎可委屈四位先生,大可教人让出几间房来,四位若不嫌弃……”
仲孙何忌等喜出望外,连声答应。
项少龙心中一动道:“我那间房只得小弟一人,若……”
肖月潭乃跑惯码头的老狐狸,哪还不会意,大笑道:“就让谈某和沈兄同居一室,好多听点沈兄的绝妙言词,明早再教人送来我们的衣物用品。”
回到房里,吹熄油灯,两人坐在地席一角畅叙离情。
肖月潭听毕他逃亡以来的遭遇,赞叹道:“少龙率领着千军万马之时,固然把东方诸国弄得人仰马翻,人人惊惧;想不到其后单枪匹马,亦到处搞得天翻地覆。现在韩赵魏三国在少龙西返之路上重重布防,如若贸然回去,风险实在太大,你更不值得冒这个险。”
项少龙道:“楚人有什么反应?”
肖月潭道:“完全没有反应。但人心难测,楚境亦非绝对安全。照我看,少龙该先避避风头,使三晋深信不疑你确已回到中牟,再从容由我掩护你回秦好了。”又道:“我会使心腹回报咸阳图管家,再由他向嫣然等报平安,你可放心到齐盘桓一段时间。”
项少龙苦笑道:“你可认我出来,别人难道不可以吗?”
肖月潭细看他一会,道:“你留了须后加上消瘦不少,样子确变得很厉害。我也因你呆瞪着我,兼之我两个月来一直担心你的事,才认了你出来。我精通易容之术,只要做点手脚,修饰一下你现在杂乱无章的胡子,又改变你的发形,加上顶冠,保证田单与你面对面都认不出你来。说到底,谁像我般认识你那么深呢?”旋即笑道:“让我传你口吃之技,那就更没有破绽。以你现在的身份,接触的顶多是田单下面的人,何须担心。”
项少龙一颗心登时活跃起来。说真的,他实在有点不舍得离开凤菲,那不是有什么不轨企图,而是很想看看她的歌舞,并尽保护她平安离齐之责。忽又颓然道:“你若改变我的形貌,歌舞伎团的人会怎么想?”
肖月潭轻松地道:“我可以逐点逐点改变你的样子,那就谁都不会觉察,还以为你因发须的改变而看似有点怪异,放心吧!少龙该知道我肖月谭的本领。”
项少龙心怀大放,笑道:“我怎敢不信任你的本领,对你的风流本领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肖月潭道:“你是说云娘和淑贞吗?两个女人都是骚媚入骨,不信你可试试看。”
项少龙失声道:“董淑贞都给你弄上手?”
肖月潭道:“董淑贞和很多人都有一手,此事有何出奇?不过她的陪夜费是她们中最昂贵的,和她温存一趟够你肉疼。”
项少龙皱眉道:“那她们和妓女有何分别?”
肖月潭道:“当然有分别,你要先哄得她们欢心,还要千求万请,方可一亲芳泽。嘿!以前搭线的是张泉那小人,现在岂非换了你吗?”
项少龙愕然道:“我岂非变成扯皮条的龟公?”
肖月潭不解道:“什么是扯皮条?什么叫龟公?”
项少龙苦笑道:“不要谈这些没趣的问题,这次究竟还有些什么人会到齐国来贺寿?”
肖月潭冷笑道:“吕不韦正是其中一人,你知该不会有什么好事吧!”
项少龙心中一震,想起单美美说过齐国未定太子人选的话。在这瞬间,他已知道奇异的命运,正以最奇异的方式,把他卷进这个漩涡里。秦国不是正和东方五国交战吗,为何吕不韦可大摇大摆地出使来齐。同时想起久无音讯的善柔。他会在临淄遇上她吗?
项少龙盘膝坐在席上,让半跪于身后的肖月潭在他头上弄手脚。
老朋友低笑道:“我虽精通装神扮鬼的易容术,但自己真正用上的机会却不多,反而是在你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确是异数。”稍顿续道:“我改变你束发的方式后,再把你的须鬓分多次染得变成有少许花白,使你的年纪看上去大一点。”
项少龙担心道:“岂非不能用水洗发?”
肖月潭傲然道:“我调出来的染料,哪有这么容易冲洗掉,若能不时加染,更不会有问题。”又笑道:“还有几天才到达淄水,你最辛苦是要改掉说话的习惯,以前扮董马痴时的故技当然不可重用。就改为带点口吃,包保没有人可听出破绽。”
项少龙苦笑道:“说不担心可是骗人的,最怕就是给见过我的人由身形识破真相。”
肖月潭哈哈笑道:“齐国原属东夷,大多人身形雄伟,高大如少龙者虽不多,却不是没有。少龙只要装得偃凄猥琐一点,走起路来时不要昂首阔步,保证不会出漏子。”
项少龙想起齐人是山东人,出名强悍高大,也就释然。
肖月潭瞥了窗外天色一眼,低声道:“快天亮了,我们谈足整晚,却是愈说愈精神,很少这么畅快的。自被吕不韦遣人偷袭后,我……”见项少龙沉默下来,歉然道:“我不该提起这件事的。唉!想起那事,我便睡不安寝。”
项少龙断然道:“政储君登位之日,就是吕不韦败亡之时,谁都不能改变这命运。”
肖月潭当然不会明白他话内具有历史宿命的含意,提醒道:“少龙千万勿要轻敌,吕不韦在秦掌权这么久,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挣来的权位化作乌有。”压低声音道:“我这次来齐,本是要找机会把他刺杀,好为三公主和自己报仇,现在有了少龙,更有把握。”
项少龙心中叫苦,因为历史书上写明吕不韦是死于小盘登基之后的秦国,若要趁吕不韦来临淄的机会行刺他,注定必败无疑。这想法当然不可说出来,只好道:“这事须得从长计议,而且这样干不够痛快。我要亲眼看到他辛苦建立和得来的一切被我一点一点的毁掉,等若逐块的削掉他的肉,如此方能消我的心头之恨。”
肖月潭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哈!完成了。你看来更不像项少龙!待会我弄方铜镜来给你照照看。趁还有点时间,我们还是睡上一会吧!”
睡了不到半个时辰,项少龙给开门声惊醒过来,偷眼一看,在昏暗日出前的光线中,云娘蹑手蹑足摸进来,吓得连忙诈睡。云娘认清谁是谁后,钻到肖月潭的被窝里,接着响起肖月潭被弄醒的抗议咕哝,旋又被亲嘴的声音代替。项少龙心中苦笑,若不是肖月潭来了,现在享受与云娘亲热的该是自己。同时醒觉到身份地位的重要,自己以前有身份有地位,加上出众的外表,在情场上自然战无不利,夺得多位美人芳心。但现在一派落泊模样,又只是个当奴仆的下人,自然吸引力大减。听着另一边传来相互调笑的挑逗声音,他却心如止水,不片刻重返梦乡,与远在咸阳的妻儿相会,出奇地竟是肖月潭把他唤醒。
此时天色大明,项少龙因近来睡得很多,所以昨晚虽少睡两个时辰,并不觉得辛苦。可是肖月潭仍是精神翼翼,禁不住大奇道:“我还以为你会爬不起来。”
肖月潭尴尬道:“这女人真饥渴,幸好我是愈多女人愈有精神那种人。船快要泊码头,我会安排手下持密函到咸阳交给图总管。你放心吧!我和总管有一套秘密的暗语,密函落到别人手上,亦看不懂的。”
项少龙由温暖的被窝钻出来,笑道:“你办事,我怎会不放心?”
两人穿衣后分头行事。不久船泊码头,项少龙首次执行管事之职。幸好凤菲派出爱扮男装的俏婢小屏儿帮忙指点,一起到岸上采购所需。除食用之物外,其它是丝缎和胭脂水粉等物。忙了大半天,到黄昏返回船上去。小屏儿对他颇为傲慢,项少龙暗忖自己在她眼中只是个较有身份的下人,遂不以为意。
策马回程,走在前头的小屏儿忽然堕后少许,与他并骑而驰,神色平和道:“小姐教我提醒你,虽然升为管事,却更须检点行为,不要像张泉和沙立般破坏团内的良好风气。”
项少龙愕然道:“小人不明白小姐的话意何所指?”
小屏儿嘟起小嘴冷哼道:“你自己知自己事,昨晚有人见到云娘到你房内去。谈先生是君子,当然与他无关。哼!勾上人还要抵赖。”
项少龙哑口无言。他自然不会出卖肖月潭,破坏他在凤菲眼中的君子形象,只好把这只“死猫”一口吞掉。小屏儿露出鄙屑神色,不再理他,策马领先去了。
晚饭后,项少龙回到房中,肖月潭坐在席上,凭几专心研磨染料,笑道:“奔走半天,张罗到这些东西。我准备把你脸上的皮肤弄得黑一点,使你看起来更粗犷。”
项少龙在他旁坐下,笑道:“知不知道我给你顶了黑锅。”
肖月潭讶道:“什么事?”
项少龙遂把俏屏儿的话复述出来。
肖月潭沉吟片晌,哑然失笑道:“高傲的妮子在嫉忌呢!少龙确有魅力,竟能令她着急。”
项少龙苦笑道:“肖兄莫要说笑。”
肖月潭欣然道:“少龙智计过人,想不到却会在阴沟里翻船,中了这个小妮子的狡计。想想吧!这几天天气这么冷,谁会在人人睡熟时四处走动,亲眼看到云娘摸到我们房里来。定是给云娘的贴身小婢发觉主子离开房间,遂告诉这爱穿男装的漂亮丫头。于是她猜到云娘找你偷情,岂知一试就试出来,只不过弄错对象。”
项少龙为之哑口无言。
肖月潭捧腹道:“除了凤菲外,舞伎团有何良好风气可言。你当凤菲不知道我和云娘有一手吗?我是出名风流的人。只是屏儿那丫头心生妒意,故意借凤菲来压制你。”
项少龙恨得牙痒痒道:“我迟早要整治这丫头。”
肖月潭笑道:“最好在被窝内整治她,让她在你胯下称臣。”
项少龙苦笑道:“现在我哪还有拈花惹草的闲情?不过是想有机会时作弄她一下来消气,而且我认为她根本看不起我。”
肖月潭道:“若她不着急,只会来个不闻不问。你是个中能手,当知女人的心最不可理喻。愈是针对你,愈是对你有意。”
项少龙不想讨论下去,改变话题道:“为何不见你那几位同伴回来呢?”
肖月潭道:“你指仲孙何忌他们吗?我使了点手段,教他们留在我那艘船上,免得他们对我两人过于亲近而起疑心,用的自是小屏儿那招假传旨意的手法。”
两人对视失笑。
肖月潭把磨好的染料藏入刚带来的衣物箱里,拍拍手道:“凤菲今晚排演歌舞,嘱我去给点意见,要一道去看看吗?”
项少龙躺了下去,道:“若我今晚起来时不见你,是否可在云娘房中找到你呢?”
肖月潭摇头苦笑的去了。不一会上层传来舞乐之音,项少龙却是思潮起伏。想不到重重转折后,终仍是要到齐国去,不知是祸还是福。战国七雄的齐、楚、燕、赵、魏、韩、秦中,除燕韩两国首都未到过外,其余都在他的时空旅程之内。回程时,很大可能会随肖月潭到韩京去,却该与燕国无缘。从燕国联想起太子丹与其它人,最后龙阳君的“娇容”浮现,不禁睡意大减。明早会继续航程,会不会在临淄又遇上曾是患难与共的“叛友”呢?在战争的时代,每个人都为自己效忠的国家或人尽力谋取利益,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某一程度上,他项少龙其实是为历史尽忠。一切早给命运之手安排好,而他只是一个忠实的执行者。问题来了!假设没有他,历史仍会如此吗?照道理当然是完全两回事。至少小盘便当不上秦始皇。没有秦始皇,可能便没有大一统的中国。像秦始皇这种雄材大略的人,即使在中国历史上也不常见。
或说秦国发展到这时刻,谁当上皇帝都可统一中国,他却绝不同意。事实上他由于此时身历其境,更明白那只是事后孔明的说法。胜败往往只是一线之隔。假若秦国没有王翦、李斯,嘿!没有自己这个关键人物,要征服六国只是痴人说梦。既是如此,为何历史上却没有写下自己这号人物?
想到这里,立时浑身出冷汗。以前想到这问题,总是一闪即逝。惟有此刻没有人令他分神,又闲得要命,故能对此作出进一步深思。他曾向小盘提出过要他把一切有关自己的事彻底抹掉,是基于一个可怕的想法。假若不是出于自己主动提议,而是由小盘主动地做,那就大为不妙。说到底,现在唯一能影响小盘当皇帝的漏洞,就是他那不可告人的身世。吕不韦精明厉害,又是知道“内情”的人,见到小盘完全不把他当作父亲,难保不会生疑。当日图先便对自己胆敢让鹿公等对小盘和吕不韦进行滴血认亲而惊骇欲绝,所以小盘身世的保密工夫,不是全无破绽。
想到这里,更是汗流浃背。现在只有朱姬和他两个人知道收养真正蠃政的那家人所在,如若朱姬把秘密泄漏给缪毒知道,小盘立即陷身在很大危机中。以小盘的性格,绝不会让任何人来动摇他的宝座。他或者不会杀自己。但朱姬呢?
“咯!咯!”
敲门声响。
项少龙讶然坐起来,道:“谁!”
“咿呀!”
门开。
一位小婢溜进来,笑脸如花道:“沈管事好!”
项少龙认得她是美歌姬祝秀真的随身小婢小宁,昨天还想把自己赶离舱厅,现在却是眉目含情,春意盎然,不解道:“小宁姐有什么事?”
小宁眼角含春地移到他旁坐下,微笑道:“人家是赔罪来呢!噢!沈管事这么早睡觉吗?”
项少龙见她神态亲昵,生出戒心,正容道:“小宁姐不是要侍候秀真小姐吗?”
小宁凑近了点,吐气如兰地低声道:“人家奉小姐之命来见你,唉!旅途寂寞,小宁想找个人聊聊啊!”
项少龙皱眉道:“你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小宁蹙起黛眉道:“不要将人家当作仇人般好吗?嘻!不过你发怒时的样子很有霸气,看得人心都动了,好想任由你惩罚处置。”
项少龙终是男人,不由心中一荡,仔细打量起这个俏婢来。
她年纪绝不超过十八岁,虽只中人之姿,但眉梢眼角洋溢春情,胸脯胀鼓鼓的,腰细腿长,皮肤滑嫩,要说不对她动心就是骗自己。
正思量该否拖她入怀,旋又大感不妥,心中矛盾,小宁低声道:“不过现在可是小姐想你,小宁只好耐心苦候。”
项小龙吓了一跳,失声道:“你小姐……”
小宁点头道:“你该知小姐在哪间房吧。今晚初更过后,小姐在房里等你,只要推门进去便可以。嘻!事后莫忘谢我这穿针引线的人呢。”
话完一溜烟的走了。项少龙目瞪口呆的坐着,祝秀真在众歌舞伎中姿色仅次于凤菲和董淑贞,以前摆出一副憎厌自己的高傲样子,原来却是对自己暗动芳心。飞来艳福,自己是否应该消受?若给凤菲知道,会如何评量自己这个人。
自离开咸阳后,除了在大梁时和秋琳有过一手,一直过着苦行僧式的独身生活,此刻松懈下来,又给云娘那荡妇挑起绮念,突然有这么送上门来的风流艳姬,自然有点心动。这时更是睡意全消,不用说风情颇佳的小宁是和祝秀真共居一室,今晚若去偷香,很可能会一矢双雕。忽又涌起羞愧之心。家中的纪才女等正为自己担心,而他却在这里风流快活,怎对得住自己的良心。秋琳还可说是迫不得已,但要惹祝秀真却没有任何借口。猛地下了决心,躺回卧席去,拉被盖个结实。肖月潭此时哼着小调回来,神情欣然。
项少龙奇道:“云娘怎肯放你回来?”
肖月潭神色迷醉的手舞足蹈,应道:“这是我的养生之道,色不可无,但不可滥。告诉你,董淑贞很想和我再续前缘,还暗示我可做她好姊妹祝秀真的入幕之宾,看来她们是有事求我。”
项少龙闻语默然,大感没趣。原来祝秀真只是这么一个女人。
肖月潭见他神态有异,打量片晌奇道:“你睡不着吗?”
项少龙叹道:“本要睡的!却给人吵醒!”
肖月潭坐下,讶问其故。
项少龙把事情说出来后,肖月潭沉吟片晌,忽然道:“好险!肯定是个陷阱!”
第 三 章 齐都之旅
项少龙一震道:“何有此言?”
肖月潭微笑道:“若论玩权谋手段,没有多少个可及得上你老哥我。早在你告诉我如何坐上执事之位,我便知不对劲。所以暗下留心,发觉不但张泉对你嫉恨极深,以董淑贞为首的一派歌姬也恨不得去你而后快。在这种情况下,祝秀真竟送上门来,不是陷阱才怪。”
项少龙清醒过来,暗骂自己疏忽,点头道:“便宜莫贪,幸好我根本不打算去。”
肖月潭一呆道:“项少龙何时变得这么好对付。所谓安内才可定外,若不趁此机会狠狠挫折对方气焰,女子小人联合想出来的毒计,会教你防不胜防。更何况你曾答应凤菲助她应付对她有野心的男人,不在这种时刻显点手段,如何建立她对你的信心。”
项少龙尴尬道:“我不太习惯对付女人,总是狠不下心来。而且更不知怎样利用这脂粉陷阱反过来对付她们。”
肖月潭胸有成竹道:“首先让我分析形势,昨晚我由云娘处早探清楚各人关系,原来董淑贞暗里和张泉有一手,沙立则是祝秀真的面首。不要以为他们间真的郎情妾意,其实只是一种利益和**的结合。现在沙立给你赶走,张泉又因而降职失势。你可说同时开罪董祝两女,面对的恶劣情况可想而知。”
项少龙拥被苦笑道:“原来凤菲利用我来重整舞伎团的形势,否则怎会忽然信任起我这么一个陌生人来呢?”
肖月潭同意道:“凤菲是个很有手段的美人儿,比狐狸还要狡猾,你确变成她一着棋子。不过她仍不想太过开罪董淑贞,否则会把张泉扫了出去。哈!究竟祝秀真摆下的是什么陷阱呢?量她没有杀人的胆量。看来只会诬你偷入她房里图谋不轨,使凤菲不得不逐你出团。”
项少龙喜道:“那倒非常划算,若我可以离团,可改为由你聘我做御者诸如此类等下役,那时将不用担心会给人识破。”
肖月潭失笑道:“到我那里反更危险。我船上的人大多看过你的画像,相处久了,难保不会有人起疑。此是我遣走仲孙何忌等人的原因,待我改好你的容貌,你方可以和他们接触。”
项少龙叹道:“现在该怎办?”
肖月潭摇头笑道:“祝秀真来来去去不过是喊贼捉贼的招数,少龙有没有兴趣真的去玩这个女人,保证滋味极佳,不会令你失望。”
项少龙涌起刺激的冲动,旋又压下冲动,拒绝道:“我不习惯与没有感情的女人欢好,更不想用手段征服她。而且若让凤菲知道我和她有关系,更不知她会怎么看我,所以此计万万不行。”
肖月潭点头道:“我忘了你是正人君子,既是如此,就采取威吓手段,给这个荡妇来个下马威如何?”
接着低声说出计划。
河风呼呼中,项少龙由舱窗钻出去,利用索钩攀往上层,踏着船身突出的横木,壁虎般往祝秀真的房间游过去。幸好船壁结的冰因近两天气候回暖溶掉,否则纵有钩索之助,仍是非常危险。船上岸上均静悄悄的,在这种天气下,谁都要躲进被窝内去。每逢经过代表一间房子的舱窗,他须俯身而过。这边十多间舱房只有两、三个窗子仍透出昏暗的灯火,祝秀真的闺房当然不在其中。最接近船头的三间舱房,分别住了凤菲、董淑贞和祝秀真三位团内最有地位的女性,而云娘则在另一边的舱房。由于项少龙的房间靠近舱尾,所以要攀爬好一截船身,才可到达祝秀真那扇窗子。房内和船舱外壁绝对是两个不同世界,那不单是冷暖的分别,而是感觉的两样。
项少龙心中好笑,自己像成了武侠小说中描写能飞檐走壁的高手,只不过不是去行侠仗义,而是为自己的命运挣扎求存。肖月潭对凤菲的评语,使他对这美女生出戒心。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己实在太容易相信别人说的话,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心中早定了她们内在与外表同样美丽。最难测是妇人心,祝秀真正是眼前活生生的例子。
他收回索钩,再次射出,挂到上方舱顶更远处,借力横移,如是者重复几趟,移到祝秀真的舱房外。房内悄无声息,正要拔出匕首,挑开窗门钻进去,前方董淑贞房间处隐隐传来女子的娇呼声。项少龙一阵心跳,大感好奇,不由移了过去,来到那扇窗外,贴耳细听。究竟谁会在董淑贞房内呢?一听之下,立时呆在当场。原来房中翻云覆雨者都是女人,可能正在最要命的时刻,两女叫得声嘶力竭,极尽挑逗之能事。原来董淑贞不但爱男人,也爱女人。
正要离开,董淑贞沙哑的声音响起道:“秀真你真好。”
项少龙大吃一惊,怎么祝秀真竟会到了董淑贞的房间去,那在祝秀真房中的是谁?云娘不是告诉肖月潭董淑贞和祝秀真分别与张泉和沙立搭上吗?那董淑贞该与祝秀真处于对立的位置,为何两女竟成为同性恋人呢?
茫然不解之时,祝秀真的声音喘息着道:“这时刻还要逗人家,那家伙该快来了,这样搞法连门响都听不到。”
董淑贞娇笑道:“只要听到幸月的尖叫就行。”
祝秀真道:“今天我和幸月调房子,立即出事,大小姐会不会生疑?”
董淑贞笑道:“精采处正在这里,就算凤菲怀疑我们在弄鬼,仍清楚沈良只是个好色的奴材。当执事没两天已搞三搞四,哪能委以重任。而对我们更是无可奈何,没有我们她怎能和兰宫媛她们争一日之短长。”
祝秀真默然片晌,低声道:“我不明白以谈先生那种身份地位和有真材实学的人,对沈良这奴材竟会另眼相看。”
项少龙本想离开,闻言留下续听。
董淑贞道:“这个家伙确有点特别,身手又厉害得教人吃惊,若非觉得他难以收买,给他占点便宜应是值得的。”
项少龙仍弄不清楚董淑贞要弄出这么多事来究竟为了什么?很想她自己说出来。但两人沉默下去,不片刻再传出祝秀真轻轻的呻吟声。项少龙没兴趣听下去,返回自己的舱房。
肖月潭听毕,也觉好笑,沉吟片晌后拍腿道:“我有一将计就计之法,不但可反过来害祝秀真,还可增添你的光采。”
项少龙连忙问计。
肖月潭压低声音道:“你可挥笔写下一信,内容当然是表示你多谢祝秀真垂青于你,可是你却不能接受,请她见谅诸如此类,再放入那换了是幸月的房间内。如此不但可拆穿她们的诡计,还可以表现出你并非易受引诱的人。”
项少龙苦笑道:“此计绝对行不通,舞刀弄棒是我本行,卖文弄墨却是另一回事。”
肖月潭呆了一呆,失笑道:“我倒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不过只要你画个押就成,其它由我代劳,但千万不要错手写了项少龙上去。”
项少龙如释重负,陪他笑起来。
次日清晨,船队继续航程。两人在房内用过早膳,肖月潭往船头与众姬凑兴欣赏两岸景色,项少龙则忙个不休,学习处理团内的事务。小屏儿照例从旁指点。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小屏儿态度友善了点,陪他到底舱清点沿途买来的东西,忽然道:“你为何要给人背罪?”
项少龙摸不着头脑:“背什么罪?”
小屏儿俏脸微红道:“昨天我听人说原来云娘找的是谈先生,然后知道误会了你,但为何你不辩白呢?”
项少龙故意气她道:“你不是说谈先生是不欺暗室的正人君子吗?而且小屏姐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幸好清者自清,小屏姐不会再鄙视我吧?”
小屏儿大窘,岔开话题道:“为何近两天你像是忽然老了点,须发都有些花白了。”
项少龙暗吃一惊,表面装作若无其事的笑道:“有人一夜白发,我只是白了少许,已算幸运。”
小屏儿还以为他意指因自己误会他,为此而苦恼得白了发鬓须髭,嗔喜交集的横他一眼,又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儿,指点他做该打理的事。项少龙暗喜过关,又觉得这样逗逗俏妞儿,是人生乐事。午膳时,凤菲破例召他去陪席,幸月也有参与。项少龙心知肚明是什么一回事,当然扮作毫不知情。
凤菲随口问他接手张泉工作后的情况,开门见山道:“沈执事是否知道差点给人陷害?”
项少龙故作愕然道:“小人不明白大小姐的话。”
对面的幸月笑道:“我昨天因秀真的请求与她对调房间,所以沈执事那封情词并茂的信来到我手上,这样说沈执事明白了吗?”
项少龙装出吃惊的样子,愤然道:“原来她是布局来害我。”
凤菲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道:“幸好你没有令我失望。以往无论我聘用任何人,最终都被她们勾引过去,沈执事是唯一的例外。”
幸月赞道:“想不到沈执事还写得一手好字。”
项少龙坦然道:“那是我央谈先生代笔的。我除了可勉强画押外,其它的都见不得人。”
凤菲点头道:“你肯坦白说出来,更是难能可贵。可是听沈执事出口成文,妙句横生,怎会是不通文墨的人?”
项少龙暗想哪能告诉你真相。只好道:“书我倒看过几本,却疏于练字。”
幸月奇道:“沈执事必是出身于官宦之家,一般人哪有机会碰到书哩?”
项少龙面对前所未有的“身份挑战”,要知这时印刷术尚未发明,流行的只有人手写的帛书和竹书,罕有珍贵。若非以前有专为权贵效力的儒者流落到民间,设馆授徒,识字只属权贵的专利。所以假若两女问起他看过哪本书,只要追问两句,立时可拆穿自己的西洋镜。惟有胡诌道:“以前我跟随廉大将军,曾接触过几本书而已!”
凤菲倒没有生疑,含笑道:“祝秀真此回做的只是小事一件,以后就算有人在我面前说你是非,我也不会相信。”
幸月似乎对他颇有好感,道:“我们排演歌舞的时候,沈执事最好在场,好清楚人手的编排以及我们须准备的东西,好吗?”
项少龙连声应是。凤菲忽然叹气,蹙起灵秀的黛眉。项少龙虽见惯美女,仍不得不承认她的一对秀眉非常好看。就像老天爷妙手偶得的画上去般,形如弯月,绝无半点瑕疵。
幸月也陪她叹一口气,低声道:“又勾起大小姐的心事,这次临淄之行,怎都不能给三绝女和柔骨娘比下去的。”
项少龙无话可说。要他和人比剑还可以,但这方面他却完全帮不上忙来。看凤菲的表情,便知她在歌舞编排上遇上难题。像凤菲这种搞创作的人,自然希望能有突破。那代表着向过去的自己挑战,自然非常困难。凤菲有点意兴萧条,再没有说话。反是幸月谈兴甚浓,还特别嘱他今晚记得看她们排演。
告退后,正想返房去找肖月潭夹口供,后面有人叫道:“沈良!”
项少龙转过身来,原来是“穿针引线”害他的骚婢小宁。
她由长廊另一端赶过来,大嗔道:“昨晚为何不见你来,害得小姐白等一晚。”
项少龙笑道:“昨晚我累得睡着了,请小宁姐见谅。”
小宁忍着怒火道:“你这人真是,现在小姐恼了你呢!”
项少龙潇洒地耸耸肩,装出个无奈的表情,看得小宁呆了一呆,他转身往下层的木梯走去。
小宁追上来一把扯着他衣袖道:“你怎可以这样开溜,还不想想有什么方法可将功赎罪?”
项少龙为免她纠缠,索性道:“其实我欢喜的是小宁姐你,不若你来陪我吧!”
小宁显早谙男女之事,白他一眼道:“想我给小姐赶走吗?唉!见你这人还不错,让我替你想个办法补救吧!”
项少龙不耐烦起来,低声道:“男女间的事哪能勉强,小宁姐不用为此烦恼,不若你今晚来我处吧!”
小宁见计不得授,急道:“怎行嘛?你房内还有谈先生。”
项少龙伸手往她脸蛋捏了一把,笑道:“谈先生是明白人,不会介意的。”
言罢心中好笑的扬长而去。
回到房中,告诉肖月潭先前情况,两人均感好笑。肖月潭又为他染须染发,忙个不停,有人来唤肖月潭去见凤菲,吓得他们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收好。项少龙正要睡午觉,出奇地张泉竟来找他,还和颜悦色,与以前判若两人。
坐好后,张泉正容道:“沈兄以前跟过无忌公子,不外求利求财。所以希望与沈兄作个商量,看看有没有法子谈得拢。”
项少龙早知他此来另有目的,淡淡道:“张兄请说!”
张泉道:“当初我聘沈兄当御者,确是另有居心。事实上很难以此怪我,这个职位你以为容易担当吗?到了临淄沈兄会知道其中滋味。那些公卿大臣根本只把我们这种人视作奴材,一不小心立要惹祸。他们在大小姐处受了气,往往迁怒于我们。但假若沈兄肯合作,我会像兄弟般的在旁照拂,说到底我总当过近两年的正执事。”
项少龙心中暗笑,道:“张兄有话直说。”
张泉眼睛转了几转,凑近道:“沈兄与我合作还有一大好处,是可享尽艳福,除了几个碰不得外,我可为你穿针引线的包括二小姐在内。”
项少龙故作惊奇道:“张兄莫要逗我。”
张泉忙誓神劈愿保证没有吹牛皮,然后道:“只要沈兄肯依我之言,我可以先给你五锭金子,事成后再给你十锭。”
项少龙心中一震,十五锭金子可不是少数目,足够挥霍数年,张泉何来这等财力?想到这里,已猜到他是被对凤菲有野心又财雄势大的人收买了。
项少龙见他说话兜兜转转,却仍未入正题。知他是想自己先表态,始肯把来意说出来,道:“我的确很想赚这笔钱,更不想与张兄成为仇敌,可是大小姐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怎可反过来害她?”
这番话说得很婉转,却摆明车马不会与张泉同流合污。
张泉奸笑道:“沈兄误会!我怎会害大小姐?虽然因给她降职烦恼了一阵子,但想想终是自己行差踏错在先,没有可抱怨的。”
项少龙大讶道:“那张兄究竟要我干什么呢?照计若我做得来的,张兄你不亦可办到吗?哪用将黄澄澄的金子硬塞进我的私囊里?”
张泉凑近低声道:“你可知小屏曾暗中对人说欢喜上你。”
项少龙皱眉道:“那有什么关系?不过我才不相信她会这么对人说。”
张泉笑道:“她当然不会直接说出来,却爱和人谈论你,以她的性格,已表明她对你很有意思。”
项少龙大感头痛,在现今的情况下,他绝不能沾惹感情上的事。而自己对女孩子又特别容易心软,纠缠不清只是自招烦恼。心中暗自警惕,口上应道:“张兄不用说下去,若是要利用小屏姐来达到目的,我更不会干。这样好吗?我设法求大小姐把你升回原职,而我则退居副手之位。大家和和气气,岂非胜过终日争争斗斗。”
张泉见他神情决绝,露出不悦神色道:“沈兄太天真了,你以为大小姐给你坐上我的位子是因为看得起你吗?她只是拿你作替死鬼吧!其实她暗里已有意中人,临淄之行后会与他退隐于密,双宿双栖。若我估计不错,她会装作看上你,好转移其它人的注意。那时你死了都要做只胡涂鬼。”
项少龙愕然道:“那人是谁?”
张泉叹道:“若我知那人是谁,就不用来求你,除小屏儿外,没有人知道凤菲的事。”
项少龙对凤菲的好感又再打了个折扣,因为张泉这番话合情合理。凤菲乃绝顶聪明的人,怎会认为自己有能力将她安然带离临淄,却偏要这么说,分明是要激起自己男性保护女性的英雄气。而事实上,她暗中已定下退隐的计划。而张泉却是被某人收买,要来破坏她的大计,让那人得暗下把她收进私房。就算得不到她的心,也要得到她的人。像凤菲这种绝色尤物,乃人人争夺的对象,虽谁都不敢明刀明枪来强占,暗里却施尽法宝。形势确是非常微妙,而不幸地自己却给卷进漩涡里去。
张泉还以为他意动,从怀里掏出钱袋,倾出五锭黄金,伸手搭上他肩头亲切地道:“我背后的人在齐国无论身份地位,均非同小可。沈兄只要为他好好办事,说不定可获一官半职。而且他对大小姐一片痴心,只会令她享尽荣华富贵,说起来我们还是为大小姐做好事呢。”
项少龙怎会信他。不过换过他自己是张泉,亦会谎称后面的靠山是齐国的权贵,因为那才有威慑之力。
项少龙淡淡道:“让我弄清楚情况,才作决定。这些金子张兄先收起来。唉!你怎都该给我一点考虑的时间嘛。”
张泉见他神情坚决,点头道:“好吧!到达临淄,你必须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
张泉离开后,项少龙仍在发怔。凤菲真的只是拿自己来作替死鬼吗?看她高贵闲雅的美丽外表,很难使人相信暗里她是那么卑鄙。
起始时他还以为张泉只是董淑贞的走狗,但刚才听他的语气却又不似是如此。否则没有理由一边千方百计的要赶走他,而另一方面却收买他。想得胡涂,肖月潭回来了。
听项少龙说毕张泉的事,肖月潭皱眉道:“我倒没想到凤菲的退隐会生出这么大的问题。还好像有人不惜巧取豪夺,也要独得美人归。不过张泉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因为凤菲备受各国王侯公卿尊重,只要她肯开口,保证肯作护花者大不乏其人。但偏要这么神秘兮兮的,可见她该是另有见不得光的意中人,而此人更是身份低微。若给人知道他得到凤菲,立生横祸。”
项少龙知他比自己更清楚权贵的心态,问道:“凤菲是否真的那么卑鄙利用我作替死鬼?”
肖月潭笑道:“静观其变什么都可以弄个一清二楚。少龙你不是好欺付的人,谁要玩手段,我们便陪他们玩一次如何。”
项少龙哑然失笑。事前岂想得到一个小小的歌舞伎团中,竟牵涉到如此般复杂的斗争?
见到歌舞伎团的排演,项少龙明白到诗、歌、乐、舞是浑成一体的。以往他看歌舞,不是漫不经心,就是注意力只集中到最美丽的台柱身上,少有像这刻般身历其境的全神欣赏。只是云娘率领那队近三十人的乐师队便够好看。云娘负责的编钟由大至小共八件,代表原始的八音,挂起来占去舱厅五分之一的空间,而她敲钟的姿势更充满令人眩迷的曼妙姿态和舞蹈的感觉,难怪如此令凤菲器重。不由想到凤菲会不会私下告诉她舞伎团解散的事,因为看她对肖月潭投怀送抱的情况,可能正是她在替自己找寻好归宿。人的年纪大了,总会变得更实际。换了自己是她,也会挑“有成就”的肖月潭而不会拣“落泊”的自己。
大厅充盈着由石磬、编钟、陶填、锈、铙、铃、铜鼓等组成的和谐乐声,温柔敦厚,绝不会使人生出嘈吵的感觉。幸月、祝秀真等十个歌姬随乐起舞。凤菲和董淑贞则立在一旁,观看众伎舞姿,不时交头接耳的研究,在外表看绝不知两者正勾心斗角。其它婢子负责为各女换衣递茶,各有各忙,平添不少热闹。这次凤菲并没有邀肖月潭来给意见,所以项少龙只好独自作个旁观者,幸好只是众姬已足可使他饱餐秀色,目不暇给。尤其幸月常常不忘向他抛来两记媚眼,使他并不觉得被冷落一边。祝秀真却摆出仍在恼他的样子,只狠狠瞪他一眼,没有再看他。
忽地一阵冷冰冰的声音在旁响起道:“你在看谁?”
项少龙愕然望去,只见仍是一身男装的小屏儿绷紧粉脸瞪着自己,神色不善。呆了一呆,才懂得答道:“当然是在看排舞!”
小屏儿哂道:“我看你只是在瞪着幸月小姐吧!”
项少龙暗忖关你的鸟事,表面只好忍气吞声道:“小屏姐不觉她的舞姿特别好看吗?”
小屏儿跺足道:“你分明对她别有居心,所以看得那么入神。”
项少龙听她口气妒意十足,而自己却仍是与她没有半点感情关系,不禁心生反感,故意气她道:“见色起心,人之常情。若幸月小姐在大庭广众前表演,小屏姐岂非把数百人逐个去骂吗?”
小屏儿俏脸倏地胀红,负气走了。项少龙颇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此女天性善妒,横蛮无理,还是不惹她为妙。
此时凤菲招手唤他过去,问道:“沈管事觉得这首新编的舞乐还可以吗?”
董淑贞的目光落到他脸上,灼灼注视。虽明知此女非善女,但既知她是可采摘的花朵,又听过她放浪时的呼声,现在可于触手可及的距离细看她,不由泛起非常刺激的感觉。
项少龙干咳一声道:“我对音律毫不在行,不过仍觉非常悦耳。云娘的编钟更是清脆嘹亮,像统帅般驾御全军。”
董淑贞媚笑道:“沈执事还说不懂音律,两句便点出乐队的重心,编钟的金石之声是固定的清音,负起音准和校音的重要任务。无论引序收曲,均少不了它们。而在琴、瑟、管、箫等丝竹之乐演奏主旋律为歌者伴奏时,钟音更有点睛之效,渲染出整个气氛来。”
项少龙见她对自己眉目传情,虽明知她弄虚作假,仍有点受宠若惊,只好唯唯诺诺的作洗耳恭听状。嗅着两女迷人的幽香,置身于莺燕满堂的脂粉国,于这艘古代的大船上,漫航于冬夜的长河中,谁能不感动心。
凤菲出奇温柔地道:“诗言其志,舞动其容,歌咏其声,三者浑为一体,组成此特为齐王贺寿的‘仙凤来朝’,可惜我的主曲遇上点困难,只希望可赶在寿宴前完成,否则将大为逊色。”
董淑贞的美眸掠过奇怪的神色,项少龙虽心中讶异,却无从把握她心中所想。
项少龙目光回到正在歌舞中幸月等诸女身上,随口道:“是否每节舞蹈配以不同的曲词,表达不同的情节,最后以主曲带起**,合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凤菲和董淑贞不能控制地娇躯剧颤,两对美眸异采涟涟,不能相信地杏目圆瞪的看他。
项少龙感到有异,回头看到她们的表情,大感尴尬道:“小人只是随口乱说,两位小姐万勿放在心上。”
两人仍未能作声。这次轮到项少龙心中一震,恍然而悟。对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以歌舞表达某一情节或故事,是所有歌剧的惯常手法,没啥半点稀奇。但在古战国的时代里,从韶乐脱胎出来的乐舞,仍保留在原始祭舞的形式,并不着重“剧情”,那要到宋元时渐趋成熟。所以这番话对凤菲自然可说是石破天惊之语。
凤菲动人的酥胸急剧地起伏几下,吁出一口气道:“你的想法非常特别,唉!沈良你本身是个很特别的人。”
董淑贞道:“他的想法不但特别,还非常新鲜,大小姐可用作考虑。”
凤菲那对能勾人魂魄的美眸闪烁动人的光采,目光在项少龙脸上留连片刻,香唇轻吐道:“淑贞你也想想看,我要回房休息一会。”
言罢径自去了。
项少龙不知所措中,董淑贞靠近的酥胸差点碰上他的手臂,低声道:“从没有人能令凤菲如此动容的,沈良你是第一人。”
项少龙不好意思道:“二小姐不要损我。”
董淑贞笑睑如花,以脚尖轻松地撑高娇体,凑到他耳旁道:“人家也为你动心呢!”说完还吹了一口气到他耳内去。
项少龙明知她在色诱自己,以遂其某一不可告人的目标。但仍泛起想碰碰她的冲动,忙压下诱人的想法,苦笑道:“二小姐勿要如此,给人看到不太好的!”
董淑贞嫣然一笑,挪开少许,白他一眼道:“有空可到人家房中来,那时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是可放心交谈吗?”
项少龙心想那岂非是“送羊入虎口”,堕进你的**陷阱。口上答道:“小人不敢,更恐大小姐怪责。”
董淑贞甜笑道:“你的拳头这么硬,想不到胆子这么小,大小姐怎会管我的事?唔!你不是对大小姐生出妄想吧!”
项少龙一怔道:“二小姐说笑,小人是下人身份,怎敢生出赖蛤蟆吃天鹅肉这种非份之想。”
董淑贞娇躯一颤道:“蛤蟆吃天鹅,这种形容的语句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项少龙又知此两俚句仍未被发明,尴尬道:“只是随口说吧!”
董淑贞像首次认识他般用神打量他,好一会道:“你每有惊人之语,又是发人深省,这般人材,埋没了实在可惜,沈良你究竟有没有为自己将来的前途着想过?”
此时乐声倏止,众姬停下来嬉笑,等候董淑贞的指示。只有幸月立在一旁,带点妒意的在瞧两人亲密地交谈。小屏儿则不知到哪里去了。
项少龙只好道:“小人当上执事之职,已心满意足,啊!她们在等候二小姐的指示呢!”
董淑贞低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歌伎团很快便要遣散,知情者无不在为自己找寻后路归宿,像我这种不想沦为贵族姬妾的更是烦恼。沈良你若有志向,来找人家谈谈吧!”又伸手捏他的手臂,轻笑道:“你真壮健。”含笑到了众姬处。
项少龙不敢看幸月的反应,匆匆走了。回房途中,他首次对董淑贞生出同情之心。她或者只是忠于艺术的人,不希望这么年轻就失去了这时代女性唯一可享有的事业。在某一程度上,凤菲是相当自私,她只为自己打算。若她如张泉所说是找自己作替死鬼好转移其它人的注意,就更不可原谅。假若有个方法可使董淑贞成为凤菲的接班人,而凤菲则可安然作她的归家娘,那岂非皆大欢喜。这是很难办到,却非没有可能办到。问题仍在凤菲处。回到房中,肖月潭配合新的染料,为他动手易容。
项少龙告诉他小屏儿差点看破他改装的事,后者笑道:“保证没人可看出破绽,最妙是你瘦了至少十斤,连眼形都改变了,所以你最好不要吃那么多东西,若养胖了反为不好。”
项少龙苦笑道:“我已很有节制,现在头痛的是小屏儿和幸月都似看上我,董淑贞更对我挤眉弄眼,你说该怎办?”
肖月潭笑道:“项少龙毕竟是项少笼,你既能使纪才女为你倾心,其它莺莺燕燕不为你颠倒才怪。嘿!给你看一样东西。”
项少龙朝他撑开的手掌看去,见到一颗似是某种果物坚硬的核心,大小如指头,奇道:“是什么?”
肖月潭道:“这是什么不打紧,只要你放到舌底下说话,可把语气声调改变过来,完全不似项少龙。”
项少龙皱眉道:“若让凤菲她们听到,岂不非常古怪?”
肖月潭道:“你还以为自己是以前的身份吗?当凤菲和外人交谈,你在场的机会是绝无仅有,纵然在场亦没有插口的资格。当遇上熟人,先把果核往口一塞,保证可瞒过任何人。”
对肖月潭的周身法宝项少龙早见怪不怪,接过果核依指示放在舌底,在肖月潭指点下“牙牙学语”起来,果然音质都改变少许。肖月潭听得连连失笑,敲门声响,忙去开门。
项少龙见肖月潭似给人扯出门外,正大惑不解,肖月潭回到他身旁低声道:“今晚我到云娘房里风流他一晚,你若要解寂寞,可把幸月等其中一人弄来。幸月的功夫如何我不晓得,却可保证董淑贞在榻上精采绝伦。好自为之吧。”
房门关上,项少龙只有苦笑。旅途寂寞,有美陪寝自是人生乐事,不过他却过不了自己的一关。呆坐一会,他收拾心情,钻入被窝睡觉。现在他最大的乐趣,是到梦里去会娇妻爱儿。快要睡着,蓦地惊醒过来。耳内响起关门的轻响。项少龙探手到枕旁握上血浪的把手。香风随来,一个火辣辣的动人**钻进他被内,八爪鱼般将他缠个结实。
由于项少龙休息了颇一会,神经松弛过来,感官特别敏锐,更加上连对方是董淑贞、幸月、祝秀真,甚至较小可能的小屏儿都弄不清楚,那种刺激确是难以抗拒。费了很大的定力,闪脱对方的香唇,凑到她耳旁道:“你是谁?”女子娇喘细细道:“有很多女儿家这样来找你吗?”
项少龙仍认不出她蓄意改变了的声音,笑道:“恰恰相反,假若以前有女孩子这么来过,我会误把你当作是她,何用问你是谁?”
女子用力搂紧他的腰,把俏脸埋到他胸膛上,以蚊蚋般声音道:“也可以是因你有很多女人,所以一时弄不清楚是谁来相就。”
项少龙已可肯定此女绝非小屏儿或幸月,因为前者正生自己的气,而后者则该知自己“守身如玉”,不受引诱。顺手在她身上摸几把,低笑道:“若是如此,我应在你钻入被内时立即以手认人,何用问你?”
女子咿唔作声,颇为情动。项少龙按捺不住,一个翻身,半抱半压地把她搂个结实,同时探手到一旁的小几上拿火种点灯。
女子娇吟一声,把他的手扯回来,嗔道:“你难道不怕人难堪吗?现在哪是点灯的时候?来吧!”
只要有点星光,项少龙也可勉强看到她的脸貌轮廊,偏在这寒冬之夜,又在船舱被窝之内,使他睁目如盲。而偏是这种情况,特别使他容易燃起**之火。尤其想到她是董淑贞、祝秀真又或小宁儿三女之一,无不是烟视媚行的惹火尤物,一颦一笑,皆使人欲醉,这种至为刺激的感觉,更使他难抵肉欲的诱惑。幸而隔着几重衣物,否则可能已把持不住。项少龙隐隐觉得假若这样占有对方,只代表自己与其它好色的男人毫无分别,是某一种形式的投降。
所以对方在怀内的扭动厮磨虽带来强烈的诱惑,而自己亦起了生理上的反应,仍强压下狂升的欲火,上身仰起一点,故意骗她道:“我知道你是谁。”
体下的女人娇躯微颤,道:“我是谁呢?”
凭她震惊的微妙反应,便知她以为自己没法猜中她是谁的。这么她便不该是董淑贞又或祝秀真,因为两女对他早有撩逗,一再暗示以身相就,不该有此信心。
一个令他大吃一惊的想法涌上心头,骇然道:“大小姐?”
女子顿时静下来,嘘气如兰地柔声道:“正是凤菲,你不欢喜吗?”
项少龙一阵伤心,欲火消退,暗忖张泉说得不错,她只是找自己作替死鬼,所以纡尊降贵的来献身给他这个下人。若非如此,怎样骗得他自以为是她的情郎呢?一向以来,他心目中的凤菲高不可攀,这么一来,自然在他心中大为贬值。
项少龙冷然道:“大小姐为何要这样做?”
女子以带点哀求的语气轻轻道:“不要问这问那好吗?好好的疼人家吧!”
项少龙忽然松一口气,如释重负道:“原来你并非大小姐,而是小屏姐。”
若非她仍不敢以平常的声音说话,他可能会继续猜错下去。小屏儿回复正常的声音语调,娇吟一声,香唇再凑上来,热烈地吻他。项少龙以一半的心神驾轻就熟的应付,另一半的心神却在盘算思量。照理小屏儿应该与主子凤菲共进退,换句话说她无需要像幸月等有急寻归宿的要求。那她现在把自尊抛到一旁,向自己投怀送抱,一是她真的对自己情不自禁,而更有可能是奉凤菲之命而来牺牲色相,好控制和驾驭他项少龙。他的想法不是没有根据,虽然他仍把握不到凤菲的退隐大计,更弄不清楚为什么定要使自己变成替死鬼,肯定一点是凤菲一直以谎言骗他,凤菲没有理由将她的前途幸福摆到他这陌生人手上去。
油灯燃亮起来。小屏儿抗议地“嗯”了两声,星眸半闭,不堪灯火的刺激,好一会才睁开美目。项少龙仰起上身,仔细打量换回女装,秀发披散枕上的美女,惊觉她的艳色实不逊于董淑贞诸女,只是平时被她的男装和不假辞色的模样瞒过。两人目光相触,小屏儿泛起既羞且喜的表情,灼热的眼神里隐含某种令人难解的迷怅。项少龙心中暗叹,更坚定自己的怀疑。低头吻了她两片朱唇,柔声道:“你是否第一次和男人亲嘴?”
小屏儿赧然点头。
项少龙咬牙苦忍**紧贴厮磨所带来的高度刺激,冷冷地道:“大小姐要你这么做吗?”
小屏儿立时杏目圆睁,吃了一惊,好一会方寸大乱的答道:“你怎会这么想的?”
只从她的反应,项少龙立知自己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若她因自己情不自禁来向他投怀送抱,听他这么说,自然大受伤害,不是大怒而去,就是一副含冤受屈的可怜样儿。像现在般的反应,只表示她确心中有鬼,故出言反驳,希望能瞒过他。项少龙近年来差不多每天在斗争中度过,一个年轻的女孩自远不是他的对手。项少龙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瞧她。一滴清泪由眼角泻下,沿娇白粉嫩的脸蛋,滑到枕上去。
小屏儿别过俏脸,避开他无情的目光,神志崩溃似的默默洒泪抽泣,悲切道:“你不欢喜我?”
项少龙睡到她侧旁,举袖为她拭泪,淡淡道:“其实我该早猜到是小屏姐,换过是其它人,在钻入我的被窝前,该懂得先脱掉衣服。”
小屏儿停止抽泣,无助地道:“你这人很精明,人家投降了,好吗?”
项少龙心中一软。自己是否太残忍呢?竟以这样的手段对付如此娇痴可爱的一个少女,而她只不过是尽忠于主子。为缓和她的情绪,项少龙遂道:“你这样很好看啊!为何整天要以男装示人呢?”
小屏儿凄然道:“若我常以色相示人,现在你怀内的不会是完璧之躯。”
项少龙感到两句话内所包含的无限辛酸,心中暗叹,道:“你恶兮兮的样子也是装出来唬人的哩。”
小屏儿露出一丝笑意,秀目闪亮道:“开头是装的,但慢慢就习惯了。唉!你有点像另一个人。”
项少龙生出轻微妒意,道:“是你的情郎吗?”
小屏儿有点不满地嗔道:“你想到哪里去!那人我只见过一面,不过也像你般最懂咄咄迫人,眼睛像是可看进人心内去那样。小姐对那人印象也很深呢!”
这回轮到项少龙吃惊,知她说的正是自己,哪敢再问下去。
小屏儿赧然道:“刚才你抱得人家很舒服,原来男女间的滋味是这样的,难怪云娘要找谈先生到她房内去。”
项少龙失笑道:“小屏姐今年贵庚?”
小屏儿含羞道:“足十七哩!十三岁时鬻身给大小姐。”
项少龙硬着心肠紧迫道:“大小姐为何要你这么做?”
小屏儿凄然道:“不要迫人家好吗?小屏儿现在矛盾死了。唉!我该怎么办呢?”
项少龙半扶半抱的让她坐起来,咬着她耳珠柔声道:“可以怎么样呢?老实的回去告诉大小姐,她的计谋已给我识破,这个他***什么正执事我不想干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像放下心头大石。那确是他难以胜任的工作,而且风险太大。
小屏儿骇然道:“怎么行?”
项少龙温柔的爱抚她动人的玉背粉颈,微笑道:“你把这番话回去向小姐直说就可以,其它的不用你烦心。”
小屏儿显是非常沉醉于他的抚摸,梦呓般颤声道:“你如何猜到是小姐差使我来的呢?”
项少龙坦然道:“因为根本不像你一向的作风。”
小屏儿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不依道:“人家的确有些儿喜欢上你嘛。”
项少龙失笑道:“你也懂说只是有些儿欢喜。来!乖乖的回去,我不想在你奉命的情况下得到你。”
小屏儿“嘤咛”一声,投入他怀里,心颤神迷的道:“小姐说得不错,你是个很特别的人,与其它男人不同。”
项少龙满怀软玉温香,不禁又激起欲焰,吃了一惊,暗知绝不可神迷失守,否则不能辞去执事之职,半强迫地把她抱起来,送到门口。小屏儿忽然大胆地伸展双臂,搂着他脖子,献上热吻。缠绵一番,小屏儿带着幽怨得可把他的心绞碎的眼神,依依不舍的离开。项少龙下了门闩,强迫自己什么都不想,倒头大睡。
天明时,肖月潭神态舒畅的回来,听到他昨晚的艳遇,大讶小屏儿的行为,点头道:“给凤菲辞退不失为明智之举。这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我始终不明白她为何这样做。咦!”
项少龙见他一脸惊容,吓了一跳道:“什么事?”
肖月潭变色道:“你说云娘昨夜来找我,是否也是出于凤菲的指示,否则小屏儿怎知我到了云娘处。”
项少龙舒了一口气道:“不要吓小弟好吗?现在我是惊弓之鸟,即使如此,并不值大惊小怪。”
肖月潭哑然失笑道:“因为倘若如此,云娘的话就不很可靠,我从她处得到的大有可能是假消息。”
项少龙凭窗外望,道:“管得他是真是假,总之我是不干的了。”
“咯咯!”
肖月潭道:“谁?”
小屏儿的声音在门外应道:“谈先生早安,大小姐召见沈执事。”
项少龙与肖月潭交换个眼色,推门出去。小屏儿避开他的目光,领路朝长廊一端走去。她不但回复男装,且紧绷俏脸,似乎昨晚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项少龙很想逗她两句,却知只是自寻烦恼,遂压下冲动。
项少龙尚是首次踏足凤菲在船上的闺房,那比项少龙的房子大上一倍,分前后两进,被一道垂帘分隔,外面是个小厅的摆设。凤菲当然不会在秀榻上等他,她侧卧在一张铺着兽皮的卧几,上身斜倚软垫,头发有点刚醒来的凌乱,玉脸朱唇,透出一股诱人的娇慵美态,看得项少龙怔了半晌,始懂施礼。暗忖难怪美女可倾国倾城,像她这种绝色,以女人为私产的权贵谁不想据为已有,不你争我夺方为怪事。小屏儿关门退出房外。
凤菲容色平静,指指身旁一张小席道:“请坐!”
项少龙见她毫无愠色,摸不着头脑的坐下来,鼻内立时充盈由她身体传来的雅淡幽香。
凤菲微微一笑道:“小屏儿绝非你的对手,否则怎会被你几句诈语立即露出破绽?”
项少龙想不到她如此坦白直接,立感不易招架,干咳两声道:“我可否说句真心话呢?”
凤菲淡淡道:“若是要辞职不干,最好不要说!”
项少龙有点手足无措,又大惑不解道:“小姐留我还有什么意思?”
凤菲眸子一转,道:“昨天张泉找你说话,是否想收买你?”
项少龙苦笑道:“不用我说,你也该知他想的是什么。我不明白为何要把他留下,将他和沙立一起逐走,不是更干净利落吗?”
凤菲嫣然一笑,凤目生辉的柔声道:“让我们慢慢的来说,现在我只有两个愿望,你想听吗?”
项少龙收摄心神,沉声道:“若是小姐的秘密,最好不要说出来。”
凤菲不以为忤,笑意盈盈道:“你不但是个特别的人,还是个非常古怪的人。我所认识的人中,尽管是所谓淡薄名利的高士,他所以能自鸣清高,皆有本身的条件,例如不愁衣食,生活丰足等;可是你这人连御者的微薄酬劳都不肯放过,但偏又摆出毫不在乎,不怕饿死的样子。沈良你来告诉我是什么一回事好吗?”
项少龙暗暗心惊,知道自己因心切离开,露出破绽,惹起狡猾美女的疑心,忙补救道:“唉!正是我的性格使然,既不肯低声下气求人,更不愿被人像呆子般牵着鼻于走。哈!大不了饿死街头,我并不在乎呢。”
凤菲细看他好半晌,似乎要从他的神色观察他说话的真假,片刻后道:“看你现在的坐姿神态,便知你不是惯于屈居人下的人,不如你坦白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好了?”
项少龙心中狂颤,知她可能疑心自己是“项少龙”,但又未敢肯定,最主要原因是张泉确是通过魏人的官办马厩聘他回来的,这可是铁般的“事实”。
他知道此刻绝不可露出丝毫犹豫之态,皱眉道:“小人不是早告诉大小姐吗?坦白说!我之所以生出去意,是怕小命不保。以前我还以为大小姐会在背后撑我的腰,到昨晚才知大小姐是同一个模样像其它人般对我暗使手段。小人岂能不心寒?”
凤菲不悦道:“谁对你使手段?人家只因你达成凤菲第一个愿望,可编出压倒两个大对头的歌舞,差使小屏儿去陪你一晚,解你寂寞,同时更怕你受不住董淑贞引诱,对我倒戈相向。但你却不识好人心。”
项少龙怕愈说愈露出自己是项少龙的破绽,不敢辩驳,苦笑道:“那我是误会了!”
凤菲柔声道:“当然是误会。何况我不会强迫小屏儿去做不甘愿的事,我也希望替她寻个好的归宿。”
项少龙记起自己的下人身份,还有什么好说的。
凤菲淡淡道:“只要你助我安离临淄,我不但可予你一世无忧的丰厚报酬,还可把小屏儿许你。”
项少龙不解道:“你以后不用她侍候吗?”
凤菲美目掠过凄迷之色,轻轻道:“谁想一世当婢仆奴材呢?唉!你好像对小屏儿看不上眼,我不明白你。”
项少龙道:“像小屏姐这般标致的女孩子,没有男人会不动心。不过我追求的是男儿的功业,暂不愿有家室的牵累,望大小姐体谅。”
凤菲白他一眼道:“又是个不知战争可怕的人。这样吧!事成后我就给你一封荐书,你要在哪里得到个晋身的机会都没有问题。至于将来能否立得功业,须看你的本领和造化。”
项少龙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好装出千恩万谢的样子走了。离去时灵机一触,想起当年肖月潭的诈死脱身,心想说不定肖月潭可调配出像《殉情记》里朱丽叶所吞服能令人假死之药,自己便可以脱身。想到这里,登时燃起希望,脚步轻松起来。
走不了两步,前方一扇门“咿丫”声中张开,祝秀真以舞蹈的曼妙姿态,莲步轻摇的走出来,拦住项少龙的去路,眼神幽怨,乞怜的道:“沈执事有空吗?”
项少龙当然不会蠢得相信这些歌姬的任何表情,盖因她们无不是演戏的第一流专家。不过纵使董淑贞和祝秀真曾布局害他,现在比较弄清楚是什么一回事后,他对她们不但没有怨怼,还大感怜惜。说到底,她们都是在男权当道的社会中追求自己理想挣扎求存的女子,虽然手段过份,仍是因迫不得已。只恨自己身为东方各国的头号公敌,自顾不暇,纵想帮她们亦是有心无力。此刻他想到的只是如何脱身,不用卷入牵涉到多方面的漩涡里。他尚未来得及回答,祝秀真已扯着他衣袖,硬把他拉进房内去。
忽然间,项少龙清楚感到自己成为舞伎团内分别以凤菲和董淑贞为首的两大派系间斗争的关键。无论凤菲想脱身退隐,又或董淑贞要继承凤菲的位置,均须通过他这掌管一切的“下人”去部署安排。而他更是对外接触的桥梁,他现时的角色有点像二十一世纪超级巨星的经理人,又或剧团的经理。若没有他的合作,凤菲和董淑贞都变得无牙无爪,变不出来花样。以前张泉和沙立得以一亲董淑贞和祝秀真的香泽,原因正在于此。岂知给凤菲利用张泉和沙立间的斗争,连消带打地一下子粉碎了董淑贞和祝秀真的优势,把最重要的职位交到他项少龙的手上去。
这时他更有点明白为何凤菲容许张泉留下来,此乃非常厉害的一着棋。因为张泉与董淑贞既有暧昧关系,使董淑贞很难当着张泉的眼前明目张胆的来勾引项少龙。唯一方法只有联合张泉来迫害他,那自然会迫得项少龙更靠拢凤菲。假设董淑贞真的撇掉张泉,后者走投无路下,说不定反会向凤菲投降,出卖董淑贞的计划和秘密。至于祝秀真本是倚仗沙立,沙立一去,遂变得孤立无援,只好投向董淑贞,任她摆布。可是只要她再有凭恃,可能又会与董淑贞争夺继承者的位置。不过可能凤菲、董淑贞和祝秀真皆不知道的是张泉早被人收买,正密谋不轨。目下的形势是凤菲笼络不了他,董淑贞试图陷害他又告失败,张泉当然更不能打动他,一时成胶着之局。最可笑是他一心只想脱身。
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电光般掠过他脑际,祝秀真关上房门,转身把他搂个结实,俏脸埋入他胸膛里,情深款款的道:“你怎可对秀真如此无情?”
项少龙清楚感觉到她动人**高度的诱惑力,心中泛起怜意。虽明知她是虚情假意,不由生出同情之心。
他没有反拥她,没有把她推开,昂然站立,淡淡道:“秀真小姐不须如此,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好了。”
祝秀真仰起俏脸,竟已梨花带雨,凄然道:“我很害怕!”
项少龙想不到她有此一招,心中一软道:“秀真小姐!”
祝秀真把俏脸埋在他比一般人宽阔得多的胸膛上,悲切地哭起来,把他襟头全染湿了。项少龙慌了手脚的连哄带劝,扶到她在软席坐下,任她搂紧脖子坐入怀中,又为她拭掉热泪,她才止泣收声,只偶而香肩抽搐。他几可肯定她是戏假情真。情当然不是爱他之情,而是对己身命运茫然不知的惊忧之情。
祝秀真凄然道:“你该清楚大小姐已准备解散舞伎团,且准备把我们送人套交情,好使自己可以安然脱身。”
项少龙愕然道:“竟有此事?”
祝秀真道:“此事绝对不假,以前团内有好几位姊妹,离团嫁入豪门后,遭遇很凄惨,有人活生生给大娘打死,有人因主子丢官抄家成为官伎,遭受冷落已是天大幸运。秀真情愿死去好了,这样的活罪太难受。”
项少龙皱眉道:“你们是大小姐买回来的吗?”
祝秀真凄然点头,悲切道:“不要看她表面待我们这么好,只因我们尚有利用的价值,可助她博得天下第一名妓的美名。事实上她只会为自己打算,而我们则是她的工具。”
项少龙知她六神无主,遂如此倾诉心内的恐惧。心中暗叹当时代女性的悲惨地位,又大感有心无力,道:“你这么坦白,不怕我向大小姐出卖你吗?”
祝秀真苦笑道:“什么男人我没见过,你是那种天生正义的人,开始时人家看错你,现在再不会犯同一错误,所以来厚颜求你。”又叹道:“我们小女子对团外的事一无所知,离团后寸步难行,只能任人摆布。”
项少龙道:“可是你终要嫁人啊!”
祝秀真在他怀里仰起犹带泪渍的俏脸,轻轻道:“最好当然是不用嫁人,我们人人有丰厚积蓄,足可一世衣食无忧,但却须人为我们做妥善安排,现在沙立给大小姐赶走,只好求你。”旋即垂头赧然道:“就算要嫁人,谁希望被对方知道自己当过歌舞姬?秀真宁作穷家子的正室,死不作豪门的藤妾贱婢。”
项少龙心中恍然大悟,此正是关键所在。歌伎团内有野心者如董淑贞,目的是要取凤菲而代之,没野心的如祝秀真,则希望凭这些年来的床头金,过点自己选择的理想生活。无论何种目的,都是想独立自主,把命运尽量掌握在自己手中。他首次认真考虑纵使可轻易脱身,是否狠得下心肠离开,置她们于不顾?最佳选择是安排她们到秦国安身立命,一来那处不会直接受到战争的蹂躏,更重要是他只要说一句话便没人敢欺负她们。这群姿色出众的美女,若愿意的话,他还可为她们安排好归宿。问题是他眼前自身难保,团内又明争暗斗,加上张泉的内鬼,在困难重重的情况下,他是否仍有相助之力?
他决意先试探祝秀真的真诚,轻轻道:“沙立是因我而被逐走,你没有想过为他向我报复吗?”
祝秀真娇躯微颤道:“原来给你看穿,难怪不肯来哩!秀真此赔罪,任凭处罚。”
项少龙当然不会“处罚”她。还下了决心不可与团中任何女子发生**关系,以免惹上情孽。就在此刻,他下决心尽力令歌舞伎团的可怜女子,各自达到心头的愿望,当是为这时代的男人补赎少许罪过。他好言婉拒祝秀真的献身,回房把事情向肖月潭说出来。
肖月潭点头道:“虽要冒点风险,但大丈夫立身处世,自该有不畏艰难的胆色胸怀。事实上我很同情她们,可是自问又力不足以保护她们。假若能安排她们安全地到咸阳去,不但你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她们亦可获得安身之所,确是两全其美的事。”
项少龙皱眉苦思道:“凤菲显然有她的打算,她是不肯告诉我们的。”
肖月潭笑道:“她这么倚仗你,自然在她的计划里你是其中重要的一环。只须看她吩咐你做什么事,该可寻出蛛丝马迹。现在首要之务,是要与团中所有人混熟,像你指挥军队般如臂使指,做起事更方便。”
项少龙叹道:“现在沙立的人投向张泉,大部份人视我如仇敌,表面尊敬,暗里恨不得我塌台。此为眼前最大的烦恼,没有一段时间,怎赢得他们的信任。”
肖月潭哂道:“张泉的小脚色,拿什么来和我们斗。只要我一句话,可教他永远消失。不过最好先找出他为谁办事,知己知彼,才能取胜。”
项少龙道:“除非用刑,否则他怎肯招供?”
肖月潭尖笑道:“若说阴谋手段,还是老哥我比你在行。用刑乃下下之策,况且他胡乱拿个人出来搪塞,我们难辨真伪。哈!我有个精采的方法,不但可去掉张泉,还可收买人心。”接着附耳对项少龙说出一番话。
项少龙听毕叹道:“幸好打一开始你是我的好朋友,否则我可能已输给吕不韦。”
午后大雪从天而降。船队此时离临淄只有十个时辰的水程,明早便可抵达齐国文化营萃的大都会。项少龙改变主意,设法掌握舞伎团的运作,过往的账簿也不放过,始知原来歌舞伎团不但收入丰厚,只是各国权贵的礼物竟装满四十多个箱子。谁娶得凤菲,等若平添一笔几达天文数字的财富,名副其实的财色兼收。张泉虽说凤菲有秘密情郎,可是他却不太相信,或许是张泉的想当然吧。晚饭后趁凤菲排舞的时刻,项少龙主动去找张泉说话。
张泉见他来,喜出望外道:“我正要去找你。”
项少龙接过他递来的茶盅,低声道:“今早大小姐找我去,许以百锭黄金的报酬,又说可推荐我到齐国做事。坦白说!人不外求名求利,加上大小姐又对小弟有提拔之恩,换了张兄是我,肯拒绝吗?”
张泉脸色微变,好一会道:“我背后的人是出得起资财的人,其身家更非凤菲能比,不过我要向他先作请示,才可以肯定报酬的数目是多少,保证不会少于一百五十锭黄金。”
项少龙暗忖此人若非齐人,必是来临淄贺寿的某国使臣,否则张泉怎能向他报告此事。
他当然不会满足于是项情报,摇头道:“张兄不用多此一举!钱财虽重要,但功名更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大小姐交游广阔,谁都要卖点面子给她……”
张泉打断他道:“沈兄是明白人,当知现时若论强大,莫过于秦,我的主子正是秦国举足轻重的人物,沈兄若要谋得一官半职,只有随我去投靠他,否则恐怕位子未坐稳已成亡国之奴。”
项少龙心儿剧跳,几可肯定此人是吕不韦。以吕不韦的好色和占有欲,凤菲又曾到过咸阳,这家伙不见色起心才怪。凭他的财势,要收买张泉这种小人物还不是手到擒来。而吕不韦刚好要到临淄去,各方面情况吻合下,故可断定此人必是吕不韦无疑。巧取豪夺,不择手段,正是他的本色。不过他有田单照顾,应付起来确不容易。装作大讶道:“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张泉道:“若可以说出来,我早说出来。但若我张泉有半字虚言,教我不得好死,如此沈兄可放心吧!”
项少龙道:“狡兔死,走狗烹。若他得到大小姐后反口食言,我和张兄岂非不但一无所有,还要赔上小命两条。”
张泉叹道:“你的形容非常生动传神,不过却大可放心。此人出名满门食客,比你的旧主无忌公子还爱招罗各方名士豪杰,怎会没有容人之量,沈兄不用担心。”
项少龙道:“此事张兄只能以空言保证,这样吧!先教他下一半订金,收妥后,我才放心和张兄合作。”
张泉如释重负道:“该不会有问题。不过莫说我没有警告在先,若沈兄收了金子却没有为他办事,保证不能生离临淄。”
项少龙笑道:“大丈夫一诺千金,幸好我仍未答应大小姐,只是在敷衍着。”
张泉欣然道:“这样最好。现在沈兄不妨与大小姐虚与委蛇,弄清楚谁会帮她,又或谁是她的姘头,那我见到那人,好有点交待,向他索财会容易一些。”
项少龙笑道:“收到钱,我自然把得来的消息奉上,张兄是明白人,当知交易的规矩是一手收钱,一手交货。”
张泉拿他没法,只好答应。项少龙心中好笑,想不到来到齐国,还要暗里和吕不韦斗上一场,此事保证可令肖月潭非常兴奋。他们是深悉吕不韦性格和手段的人,已有了孙子兵法所说“知己知彼”的有利条件。反是吕不韦对他们这对敌手却一无所知,故虽有田单帮手,仍未必可占上风。更精采是田单本身正陷于本国的斗争中,加上凤菲乃人人争夺的目标,若他和肖月潭好好利用形势,说不定可大玩一场,胜他漂亮的一仗。想到这里,哪还有兴趣和张泉纠缠下去,告辞离开。踏出房门,走不了两步,给人在背后唤他,原来是绷着冷脸的俏屏儿。
项少龙停下步来,小屏儿来到他身前,冷冷道:“你是否由张泉处出来?”
项少龙只好点头。
小屏儿不悦道:“你究竟在弄什么鬼,是否想出卖大小姐?”
项少龙看她神情,知凤菲已把今早自己的表态告诉了她,使她大受伤害。不过长痛不如短痛,只好任她如此好了。低声下气道:“我怎会是这种人?这处不宜说话,小屏姐是否有事找我?”
小屏儿双目一红,跺足道:“谁要找你这狠心的人?是小姐找你。”
项少龙心中一软,柔声道:“听我解说好吗?我……”
小屏儿掩耳道:“我不要听。”
话尚未完,情泪夺眶而出,哭着去了。项少龙只好摇头苦笑,狠心亦要来一次,他实在不想再有感情上的牵缠负担。凤菲不是在排舞吗?为何要见他呢?
第 四 章 周旋到底
凤菲这出“仙凤来朝”作出很大的改动,表现出清楚动人的故事性,歌舞连场中更是变化万千,不过凤菲只作好众姬和唱的序曲,内容说的是诸仙在天界上,喜闻得凡间正有盛事的情景。凤菲在歌乐舞上的天份是不容置疑的,只是欠缺启发冲激,现在给项少龙略一提点,灵感立时像冲破了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项少龙和其他婢女鼓掌叫好,凤菲双目发亮的来到他旁,兴奋地道:“沈良!现在是否好多了?”
项少龙衷诚地道:“大小姐的乐舞就像古代一个神秘的咒语,织绵帛般把主旋律反覆织入乐舞的每一个片段里,铺陈出一种绮腻缠绵的气氛,倘再加上大小姐的歌声,必令顽石也要点头。”
凤菲秀目掠过难以形容的彩芒,破天荒首次牵着他的袖角,扯他到了远离其他人的一隅,先打手势吩咐董淑贞她们继续排演,带着前所未有的感情道:“凤菲从来没听过比你的赞美更动听的话。唉!顽石会因动心而点头吗?那真是歌者最大的荣耀。沈良啊!我该怎么对待你这个人呢?”
项少龙暗骂自己“不检点”,刻下又重蹈当年以“绝对的权力绝对的腐化”一语挑起纪才女的情丝般敲动凤菲的芳心。不过亦证明张泉的猜测大概不假,凤菲实是暗中有个情郎,否则何用唉声叹气,心中矛盾。他当然不屑横刀夺爱,更不想惹上这个他无法不承认使他颇为动心的美女,谦虚道:“我是给大小姐的乐舞引发出来,有感而言吧。”
凤菲狠狠看着他的眼睛,香肩轻触他的臂膀,像小女孩般雀跃道:“我的主曲已大致拟好,只还差一点修饰。老天待我真的不薄,竟在我退隐前遇上你这个知音人。”
项少龙乘机道:“大小姐若能完全的信任我,什么都不隐瞒,我沈良可用性命担保,必教大小姐达成愿望。”
凤菲一震道:“你以为我有很多事瞒着你吗?”
项少龙深知若不显点手段,绝不能使她听教听话,眼中射出森厉的寒芒,直瞧进她秀气得已达至令人惊心动魄的美目里,冷然道:“大小姐可知张泉背后的主子是谁?”
凤菲不敌他的目光,垂下眼帘道:“不是淑贞吗?”
项少龙冷笑道:“二小姐不过是个受害的可怜女子,为自己的命运而奋战。”
凤菲愕然不悦道:“你在说什么?”目光与项少龙一交触,又垂下去,以带点哀求的语气道:“不要瞪着人家好吗?”
项少龙大感满意,知道她再难把自己当作一只任意摆布的棋子,步步进逼道:“张泉已成为吕不韦的走狗。”
凤菲变色道:“什么?”
项少龙重复一次,道:“大小姐正身陷险境,吕不韦一向与齐人关系密切,而因秦国势大,谁都不敢真的开罪他,他若想得到大小姐,绝非没有可能的事。”
凤菲显已因闻吕不韦的恶名而失去方寸,伸手抓住项少龙臂膀道:“怎么办呢?不若我立即把张泉赶走。”
给她的小手捏着,项少龙的心差点融化,忙压下绮念,正容道:“大小姐必须作出选择,一是全心全意信任我,一是再不用我。假若仍是举棋不定,则后果难料。假如吕不韦派人来把大小姐强行掳走,又对外宣称大小姐荣休后嫁入他吕家,恐怕没有多少人敢公然干预和反对。大小姐该知只是一晚光景,情况将完全改变。”
凤菲六神无主道:“你有什么办法应付他?”
项少龙微笑道:“当然还是利用张泉,只要让他告诉吕不韦大小姐的情郎是一个在目下的形势中他惹不起的人,那他只好待你偷偷离开时出手撄夺,我们将得有缓冲的时间。”
凤菲呼出一口凉气,凝神打量他半晌,幽幽道:“你的胆子很大,竟一点不怕吕不韦,又像对他的为人非常熟悉的样子。唉!现在人家不倚靠你,还有谁可倚赖呢?”
项少龙知她回复冷静,淡淡道:“大小姐是倚赖我而非信任我,既不能得到大小姐的推心置腹,我沈良只好于明天抵临淄时离开,免致死得不明不白。”
凤菲怔怔瞧他好一会,叹气道:“愈与你相处,愈发觉你不简单,好吧!到我房中再说。”
项少龙心中暗喜,在连番软硬兼施下,美女终于肯作出让步。
凤菲坐在他旁,神情温婉,柔声道:“你想我告诉你什么呢?”
项少龙道:“大小姐敢到临淄去,必有照顾的人,请问此人是谁?”
凤菲道:“确有这么一个人,可否到适当的时刻,我才告诉你呢?”
项少龙不想迫人太甚,点头道:“这也无妨。但舞伎团解散后,大小姐准备怎样安置其他舞姬,而大小姐又何去何从?”
凤菲犹豫片刻,轻叹道:“我已安排好她们的去处,沈执事不要理这方面的事好吗?”
项少龙不悦道:“怎能不理。眼前之所以会弄出到这种不安局面,正因她们在担心将来的命运。我沈良虽是山穷水尽,但仍有几分骨气剩下来,绝不肯助大小姐出卖她们的幸福。”
凤菲秀目掠过怒色,旋又软化下来。凄然道:“大家都是迫不得已,有很多事更不得不妥协。但若非淑贞这丫头把我要退隐的事泄漏出去,也不会出现令人进退两难的情况。”
项少龙道:“你或者错怪二小姐了,照我看是张泉透露给吕不韦知道,再由吕不韦传播开来,那他可公然来掠夺你这美人儿回家。”
凤菲露出深思的表情,不一会神情坚决地道:“但我已答应别人有关淑贞她们归宿的问题,此事再难改变,而这个更是我开罪不起的人。”
项少龙不以为意道:“世上有什么事是不能改变的,不过此事暂且搁置一旁,大小姐尚有一个问题未曾答我。”
凤菲微嗔道:“定要回答吗?只要你能把我神不知鬼不觉地送离临淄,自有人会把我接走。你不单可以回复自由,又得到一笔够你终生受用不尽的酬金。”
项少龙拂袖而起道:“说到底,你仍不是肯信任我,现在只因知道田单牵涉在内,而你那所谓肯帮你的人,恰正是田单,故此害怕起来,故对我稍假辞色!算了!由现在开始,休想我再为你卖命。”
凤菲大吃一惊,情急下一把抱着他,凄然道:“真的什么都瞒不过你哪,天啊!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再坐下来细谈好吗?”
项少龙冷笑道:“这是简单的推理,若临淄那人真能助你,要我沈良来有何作用?”
凤菲把俏脸贴着他宽壮的胸脯,有点意乱情迷地道:“若非你清楚吕不韦和田单的关系,怎作得出这样的猜测。唉!这次如非吕不韦亲口保证田单会照顾我,人家亦不会到临淄来。怎想得到吕不韦竟包藏祸心?”
项少龙笑道:“莫忘记我曾追随过廉大将军和无忌公子,怎会不清楚吕不韦与田单的关系。两人均是好色之徒,而你们歌伎团内人人都是罕见的绝色,谁能不起觊觎之心?甚至那另一个肯接你走的人,除非真是你的情郎,否则说不定亦在骗你。”
凤菲显已六神无主,死命抱紧他,凄然道:“我怎办好呢?”
自知张泉后面的主使者是吕不韦,她平时的信心和冷静早不翼而飞。
项少龙把她扶起来,淡淡道:“先告诉我,除吕不韦外,还有谁想得到你?”
凤菲不好意思地在他面前站直娇躯,情绪复杂的白他一眼,苦笑道:“当然是些有来头的人,我们到了齐国,最令人担心的就是仲孙龙,他虽无官位,但在齐国势力却不下于田单,手下能人异士无数,一直二王子田建,与拥戴大王子田生的田单是死对头。我在大梁之时,他曾特别远道来找我,给我严词拒绝后悻悻然离去,声言若得不到我,其他人休想得到我。”
项少龙皱眉道:“是否那个专放高利贷的仲孙龙。”
凤菲对他的消息灵通,见多识广已不以为怪,点头道:“正是此人,据传他现在的身家比以前的乌氏倮还要丰厚。各国都有他的耳目爪牙和欠他钱财的人,所以我会那么惊惶不安。”
项少龙道:“那个敢得罪仲孙龙的人又是谁?”
凤菲低声道:“这人叫韩闯,你该听过他吧!”
项少龙失声道:“韩闯?”
凤菲大讶道:“你认识他吗?”
项少龙掩饰道:“我只听过他名字,只是想不到是他,此人出名好渔色,你怎可以信任他?”
凤菲道:“他虽贪色,但人本身却不错,索性一并告诉你吧!我说好把淑贞她们送给他,以酬谢他的相助,现在人家没有事情瞒你哩。”
项少龙道:“尚有一件事,大小姐究竟花落谁家呢?”
凤菲沉吟半晌,忽然伏入他怀里抱着他的肩腰柔声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却须立誓不可告诉任何人。”
项少龙心中一荡,强压下想反拥她的强烈**,立下誓言。
凤菲梦呓般道:“这人非常有名,最近闹得东方六国乱成一团。”
项少龙听得头皮发麻。难道凤菲暗中心仪自己,离团后要赴秦找他吗?
凤菲续道:“他就是项少龙,东方六国最惊惧的人。”
虽明知她会说出自己的名字来,项少龙仍忍不住心中一震,道:“他爱你吗?”
凤菲仰起俏脸讶道:“你为何问得这么奇怪?”
项少龙心中涌起明悟,知道她仍紧守着最后一关,故意拿个人出来搪塞敷衍。心念电转,已知她的意中人绝不会是自己,否则单美美不会不告诉他。这人极可能是秦人,那只要项少龙把她送回咸阳,她可与情郎相会。微笑道:“那我岂非该把你送到中牟。”心中同时明白她不得不保密的理由,因为若泄露出去,说不定她的情郎会被吕不韦害死。她当日表示奉某人之命来刺杀自己,忽又改变主意。说不定正因钟情于新欢,因而动了退隐嫁人之心。
果然凤菲道:“不!他着我到咸阳等他,只要你把人家送到咸阳就成。”
项少龙心中有气,一把将她拥个结实,发泄的狂吻在她香唇上。凤菲猛地挣扎,不旋踵软化在他的热吻中,虽不致热烈反应,总是接受了。
离开她的香唇,看着她霞生玉颊娇艳无伦的玉容,项少龙叹道:“这是对大小姐仍不肯完全坦白的惩罚。不论你是如何恨我,但目下只有我沈良有能力助你不致成为仲孙龙的禁脔,其他的人均是别有居心。”
凤菲娇体发软倒在他怀内道:“你不也是存心不良吗?”
项少龙见她没有否认说谎,心中略生好感。拥着她香肩道:“若我是存心不良,现在就该挥军直进,得到大小姐尊贵的身体。好好的想想吧!”言罢扬长而去。
项少龙出奇地畅快,自被李牧打得落荒而逃,什么闷气都在这长长的一吻中消掉。他回复以前扮董马痴往邯郸擒拿赵穆的豪情壮气。只不过这次除了肖月潭外,他就只有腰间的剑。而这剑还不可带在身旁,否则给认出来就不得了。在这一刻,他决定再跟吕不韦和田单玩上一场。无论如何,他要令这些受尽男人压迫的女子,达成各自的理想。这样生命才有意义,不论对人或对己。
齐国的开国君主是吕尚,周武王灭纣后建立西周,封吕尚于齐,是为姜太公,建都营丘,后名临淄。历经西周、东周时期,齐国均为大国,兴工商之业,便渔盐之利,国势兴盛。不过齐国之所以能成春秋霸主,最关键处是齐桓公立,任管仲为相,进行只有秦国商鞅始能媲美的改革,国力骤增,一跃而成首屈一指的大国。另一关键是清除了肆虐边境的莱夷,早在太公建国时,占了齐人大半海疆的莱夷族,给齐人来个迎头痛击。此后与齐国的斗争时断时续,直至公元前五六七年齐人灭莱为止。从此齐国不独去了历久的边患,使国土增加一半以上;而且真正成为临海之国,不像以前般只拥有莱州湾的一半。
齐人向以强横著称,不但欺压邻近的鲁国,还不断兼并周遭的小国,更牵制着南方的强楚,遂有召陵之盟,迫楚人从郑国缩手。楚人因有齐人拦路,不得志于北方,转为往东南扩展,齐人方无可如何。召陵之盟,标志着齐人霸业的极峰,也是齐桓公和管仲的事业顶峰。两人死后,五公子争位,齐国失了重心,轮到其他大国登场。到战国时期,齐人起用孙膑,依他之计围魏救赵,直捣大梁,次年魏军被齐大败于马陵,使齐代魏而成东方领袖,三晋君主都向他来朝。
齐人野心再起,趁燕人内乱起兵入侵,占据燕都达三年之久才肯退兵。用齐宣王自鸣得意的话“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这样的武功,秦人都没有试过。及楚由盛转衰,三晋分裂,齐、秦遂在列国中成了东、西突起的两大势力。正当齐人威风八面,东征西讨,国力损耗之际,与齐仇深似海的燕人,觑准机会,联合秦、楚和三晋伐齐。燕将乐毅攻入临淄,把三十年前齐军在燕京的暴行照搬一遍。珠玉财宝、车甲珍器,被搜劫一空,若非有田单扭转乾坤,逐走燕军,齐国怕早亡了。不过齐国已被蹂躏得体无完肤,由极盛而骤衰。
当项少龙来到临淄的一刻,这已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田单亦由极盛踏进权力被挑战的暮年。临淄城建筑于淄河西岸,西依时水,由大小两城巧相衔接而成,总面积达六十多平方里。城内建筑宏伟,交通大道以小城北的宫殿为中心,宗庙、官署和各级官吏的住宅,均集中在宫殿附近,城内街道两旁古树参天,不过这时结满晶莹的冰挂。虽说曾受战火,可是此刻的临淄仍是一片兴旺,人口众多,经济繁荣。船队在城东泊岸,临淄的达官贵人几空巢而出,来欢迎名闻天下的名姬。恭候一旁的仪仗队奏起欢迎的乐曲,凤菲在小屏儿的搀扶下,仪态万千的步下岸来,其风姿仪态和容貌的优美,看得齐人叹为观止。接着是董淑贞等十二名歌姬,无不使人目不暇给。
项少龙早看到欢迎者中赫然有田单在,慌忙杂在家将之中,免得被田单骤眼间认出来。不过可能性却不大,在肖月潭的指示下,他穿上一般侍从的褐衣,外加犬羊之毛杂织而成的羊皮袄,在衣内腰间处紧束布带,不但掩盖他的熊腰,还使他像多了个鼓然大腹似的。在码头上田单等一众权贵,穿的是以鹿皮、貂皮等制成的皮裘,外加褐衣,不使兽毛外露,影响美观。人重衣装,只是衣饰的转变,便使项少龙不起眼多了。且经过肖月潭的妙手,他的脸上肌肤变得较为粗黑,年纪至少大上十年,当项少龙看到铜镜的反映,亦很难联想起自己以前的英俊模样。肖月潭和凤菲是第一批下船的人,与欢迎者自有一番客套寒暄。由于天空仍在下着细雪,所以凤菲旋即登上马车,在齐兵开路下,立即进城。
项少龙不敢乘马,钻入肖月潭的马车去,笑道:“看来你在这里相当受尊重。”
肖月潭谦虚两句,然后道:“这叫有心算无心,刚才我很留意田单,这家伙除凤菲外,像看不到其他人的样子。唉!他的样貌比上回见时苍老很多。”
马车随大队开出,缓缓进城。
肖月潭道:“大城共有八座城门,横贯东西的两条大街是东大街和西大街,纵贯南北的大道也有两条,就叫南大街和北大街,非常易记。”
项少龙望出窗外,暗忖终于来到临淄,希望可活着离开吧!风雪中,行人不多,都是匆匆而过,对车队投以好奇的目光。
肖月潭道:“东西向两条大道和南北向两条大道交叉的区域,有小临淄之称,最是热闹繁荣,是来此者必游之地,今晚我带你去凑凑热闹。”
项少龙苦笑道:“我不该这么抛头露面吧!”
肖月潭道:“你愈是闪缩,愈惹人生疑,就算外人不觉,张泉和他的手下总会有人思疑。”
项少龙只好道:“依你之言吧!”
肖月潭自从知道吕不韦是张泉背后的指使者,心情兴奋,此刻更是兴致昂扬,指着沿途的大宅院道:“这些是富民的宅第,院落数重,瓦顶白墙,单层院落,与街巷联排的普通民居,有很大的分别。”
项少龙留心观看,见到刻下行走的东大街,宽达两丈,可通行四辆马车,两边尽为店铺。巷里则是次一级的道路,为居民的住宅地段,只供人行。整个城市街衢整齐,入目多是高墙大宅,门面非常讲究,不愧大国之都的气象。忽然间,他有不虚此行的感觉。
肖月潭指点道:“小临淄店铺林立,你能想出来的卖买在此应有尽有,该处的卜命师更是天下闻名。”
项少龙因“天下闻名”而想起稷下剑圣曹秋道,问道:“稷下学宫在哪里?”
肖月潭欣然道:“在城西稷门外,是座令人叹为观止的宏伟建筑,到这里来讲学炫显学问的被尊为‘稷下先生’,门徒则被称为‘稷下学士’,人数达数千之多。”顿了顿续道:“我也曾被请到那里传授曲乐医药之学,所以备受尊敬。”
项少龙低声道:“邹衍是否到了那里?”
肖月潭皱眉道:“这个我不太清楚。”
项少龙忽又想起善柔,若找到她就好了。
肖月潭道:“能成稷下先生,都非同小可,其特出者均被奉为上大夫,可不治而论政,邹衍正是其中一人,我只要问问便可告诉你答案。”
项少龙问道:“曹秋道又是怎样的人。”
肖月潭露出尊敬的神色,却压低声音道:“此人在齐国地位超然,是齐王的师傅,公卿大臣见到他都要叩头请安。他独自居于稷下学宫外的一间小屋里,清茶淡饭。今年怕都该有五十岁,但望之只像三十出头的人,一般人想见到他都不容易。”
项少龙本想从他处打听善柔的行踪,现在听到情况,只好打消念头。
肖月潭续道:“此人的剑术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近年来少有与人动手,皆因根本没有胆敢挑战他的人。”
项少龙道:“以前常有人向他挑战吗?”
肖月潭道:“谁能击败他,可登上稷下剑圣的宝座,立即名震天下。不过此人的剑从来不讲人情,战败者非死即伤,所以现在再没有人肯去比试。”
项少龙暗忖若有百战宝刀在手,又不怕泄露身份的话,倒要试试他的剑法了得至何等程度。当然他抱的只是切磋之心,而非生死相拚。马车队驶进东大街专为接待贵宾而建的十六座宾馆之一的“听松别馆”,纷纷停下。项少龙知道是自己办事的时候,慌忙下车,在张泉的陪伴下,与主理别馆的管事接头,安排上下人等入住,忙了半天,到一切安顿妥当,已是凤菲赴王宫晚宴的时刻。田单亲自来接凤菲,肖月潭亦为陪客。项少龙故意出来打点,昂然与田单及他的两大保镖刘中夏、刘中石兄弟打个照面,不过三人都对他这个“下人”不以为意。送走凤菲,项少龙心怀大放。假若精明厉害如田单者认不出他来,其他人更是不用担心。
吃过晚饭,董淑贞诸女依凤菲的吩咐在大厅排演歌舞,他则往东院找张泉,关上房门,项少龙道:“我已套取珍贵的消息,假若张兄肯付订金,小弟可如实相告。”
张泉喜道:“那就最好。不过我们的主子仍未抵此处,订金一事要稍迟两天,沈兄可否先透露少许。”
项少龙故作神秘道:“原来答应助她的人,竟就是刚才来接她去赴宴的相国田单,此人权倾齐国,很不好惹。”
张泉其实早知答案,只是拿此来试探他的忠诚。听他如此说来,自然不会当作是一回事,淡淡应道:“我自有分寸,不用怕他。”
项少龙见他摆足款子,心中好笑,道:“不过我们主人的对手除田单外,还有个非同小可的人,叫仲孙龙,张兄听过没有。”
张泉色变道:“什么?”
项少龙加盐添醋道:“是小姐亲口告诉我的。张兄该知在大梁之时,仲孙龙曾来找过她,迫她下嫁,被拒后声言不惜一切,也要把她弄到手。”
张泉当然知道此事,再不敢怀疑项少龙的情报,眉头大皱道:“这消息非常重要,必须尽早通知主子,否则恐怕会横生枝节。”又吁出一口凉气道:“此人是专放高利贷的吸血鬼,心狠手辣,公卿大臣都不敢开罪他。最头痛是他手下能人无数,非常难应付。”
项少龙想起的却是昨晚半强迫下得到凤菲珍贵的香吻,不知如何竟欲念微动,忙收摄心神。
张泉迳自沉吟,好一会道:“沈良兄你非常能干,得到这么多有用的消息,不知是否已查得大小姐的情人是谁?”
项少龙微笑道:“我是信任张兄,方肯透露一二,至于其他,张兄是明白人,请恕我要卖个关子。”
张泉拿他没法,叹道:“我们最好衷诚合作,否则一个不好,不但完成不了主子吩咐的任务,还要死无全尸。唉!我宁愿开罪齐王,不愿得罪仲孙龙。”
忽地敲门声响。张泉启门一看,门外站了十多名家将御手,说要找沈执事。
项少龙走出房门,带头的是曾与他同房,形相似猿猴的后生小子雷允儿,他道:“我们闲着无事,想到街上逛逛,请执事赐准。”
项少龙见到众人期待的目光,知道若不批准,立即激起不满,微笑道:“我怎会阻各位去找乐子,记紧莫要生事,天明前回来。”
众人大喜,哄然去了。
旁边的张泉道:“你怎可答应他们?仲孙龙正虎视眈眈,说不定会拿他们来出气。”
项少龙叹道:“时刻提心吊胆终并不是办法,不过在大小姐演的两台歌舞之前,仲孙龙该不会生事。他怎都该给齐王和田单一点面子吧!”
张泉道:“齐襄王已老得糊涂,明明立了大王子田生为太子,却因小事把他废掉,弄得人心惶隍,现在仲孙龙正竭力举荐二王子田建为太子,与田单斗个不亦乐乎。这次请来包括大小姐在内的三大名姬为齐王贺寿,是田单讨好襄王的手段,所以说不定仲孙龙会蓄意破坏。”
项少龙还是首次听到此事,登时感到不对劲,告罪一声,匆匆去了。走到大门处,问清楚守卫家将雷允儿等人离开的方向,急步追去。雨雪纷飞下,踏足华灯初上的临淄街头,他清楚感觉自己深深的被卷进了齐国王位之争的漩涡里。
项少龙沿街疾走,愈接近廓城中心区的小临淄,行人愈多,灯火辉煌中,落下的雪粉像天上精灵洒往人间的仙粉,疑幻似真。行人大多三五成群,各操不同口音,看来都是仰慕三大名姬而来的各国或外乡人士,本城居民反而只占少数。据肖月潭说临淄人口达七万户三十多万人,比之咸阳的人口,少了一大截。正焦急追不着雷允儿等人,有人在对街向他招手,原来是另一家将费淳和五个御手。
项少龙待两辆马车驰过,横过车道,到了六人身前,道:“其他人呢?”
费淳道:“逛窑子去了!我们正要找地方喝酒,沈执事一起来吧!”
项少龙道:“知不知道他们到哪间窑子去?”
另一人笑道:“昂贵的当然没他们份儿,沈执事只要看哪一间门面最简陋,保证可找到他们。”
费淳等均哄然发笑。
项少龙见他们正在兴头上,又见四周没有可疑的人,不忍扫他们兴,着他们移到一角,以免阻塞交通,道:“事情有变,张副执事告诉我大小姐开罪了这处一个有势力的人,怕他虽不敢碰大小姐,却拿我们这些下人开刀,所以你们略为遣兴之后,得立即回去。”
费淳等为之色变,点头答应。项少龙匆匆继续寻找雷允儿等人,走了一段路,只见无论青楼酒馆,都是门面讲究,暗忖这等若二十一世纪北京的王府井,没有点斤两都难以在这种地王区设肆营生,除非改到横街窄巷去,否则休想找到廉价的窑子。不由心中后悔,他终是欠缺管理下人的经验,因为他从没有把任何人看作是可呼来喝去的下人,所以只希望能尽量让他们自由高兴。在眼前不明朗的形势下,实不宜放人出来乱闯。他的担心并非无的放矢,恼羞成怒的仲孙龙必不会放过令凤菲难过的机会。假设刚抵临淄立即闹出事来,谁还对他这新任执事有信心?而他身上除了一把匕首外,再无任何兵器,万一要动起手来将大大吃亏。正心急如焚,只见一所青楼外聚了一群人,正交头接耳的对青楼指点说话。
项少龙的心直沉下去,举步走前,凑到其中一堆人中,问道:“发生什么事?”
其中一人语带嘲讽道:“欠了仲孙爷银子还胆敢来逛窑子,怕是不知道‘死’字是怎样写的。唉!像一群狗儿般被人拖走,真是羞人。”
项少龙暗叫完了,问清楚被押走的人的衣着外貌,肯定是雷允儿等人,道:“那些人是我的朋友,现在只好拿钱为他们赎身,请问仲孙爷的府第在哪里?”
岂知众人齐齐变色,不但没有回答他,还一哄而散,累得他呆立当场。
刚好有一人闪闪缩缩由窑子走出来,项少龙一把扯住他,道:“兄台……”
那人大吃一惊道:“千万不要告诉我夫人……”
项少龙哪有心情发笑,道:“兄台误会,我只是要问路。”
那人定神一看,知不是熟人,抚着胸口道:“差点给你吓死,问路也不用拉着人的衣衫嘛!”
项少龙见他年在二十五、六左右,衣饰华丽,相貌不俗,显是官宦子弟,偏是这么惧内,没好气道:“我只是心切找仲孙龙大爷的府第,小弟是他的远房亲戚,特来向他问好。”
那人吁出一口气道:“仲孙府在南大街,刚好是我家的斜对面,让我送你一程吧!唉!我也要快点回家。”
项少龙暗喜竟会遇上这么友善的人,对他好感大增,随他走过对街。在一座酒馆外,停了一辆马车,两人举步而行,一名御者由车厢钻出来,坐到前面御手的位置去。
那人得意道:“我特意要马车停在这里,好使没有人知道我逛青楼去。嘿!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项少龙道:“我叫沈良,兄台呢?”
那人道:“我叫解子元,来!上车吧!”
马车开出,解子元舒适的挨在坐位内,赞叹道:“兰兰的皮肤娇嫩得像绵缎,又顺得人意,只恨不能留在那里度宿。”
项少龙冷静下来,一边盘算如何向仲孙龙讨人,随口应道:“贵夫人长得很丑吗?”
解子元受了冤屈般抗辩道:“当然不是!兰兰虽有点姿色,但比起她来仍差远了。”
项少龙好奇心大起,道:“解兄为何还要到外边拈花惹草?”
解子元颓然道:“不要以为我对她日久生厌,事实上我对她是愈看愈爱,也愈是怕她。而有起口角争执,娘总是帮她不帮我,皆因为她替娘生下两个白白胖胖的孙儿。”
项少龙同情地道:“解兄之所以要到外边偷偷胡混,怕是要尝尝贵夫人所欠缺的柔顺滋味吧。”
解子元拍腿道:“还是沈兄明白我,哈!沈兄可否帮我一个大忙。”
项少龙奇道:“我可以怎样助你?”
解子元凑到他耳边,惟恐给人知道般低声道:“你能否诈作是我不见多时的朋友,远道前来探我,那我自然要竭诚招待,如此我就可溜出来久一点了。嘿!我自然不会薄待你,沈兄的花费全包在小弟身上。”
项少龙不知好气还是好笑,道:“这两天我很忙,怕不能到贵府拜访。”
解子元哀求道:“只要花一点时间就成,明晚好吗?申时后我在舍下等待沈兄的大驾。”
项少龙无奈道:“我尽量抽时间来吧!”
解子元大喜道:“沈兄真够朋友。唉!说出来恐怕你不肯相信,我解子元怎么说都是位居司库大夫的官儿,可是却无人敢陪我到青楼去,纵然有美相伴,但独酌无友,总令人扫兴,现在有沈兄相陪就好哩。”
项少龙心叫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此子竟是齐国的重臣,难得全无架子,语气坦诚,教人打心底欢喜他。笑道:“你的朋友是否给尊夫人骂怕了。”
解子元低声道:“是打怕了。”
项少龙大感愕然,驾车的大汉转身唤道:“大少爷!快到仲孙爷的府第。”
解子元又低声道:“解权现在是唯一仍忠心于我的人。”说罢回应解权道:“先送沈爷进去,然后我们回家。”执着项少龙的手歉然道:“恕小弟虽把沈兄送到这里,却不能久候,因我必须于亥时前回去,惹翻了她,小弟有祸哩!”
马车在一座院落重重的巨宅前停下,接着解权向把门的武士报上解子元之名,立即中门大开,任他们长驱直进。
项少龙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问道:“解兄似和仲孙大爷非常稔熟。”
解子元笑道:“算是有点关系吧!”又叹道:“人与人间是要讲点机缘的,不知如何我一见沈兄,便心中欢喜,更晓得沈兄是交得过的朋友。嘿!明晚记得来啊!”又指点他府宅的位置地点。
马车此时在院内主建筑物的台阶前停下,几名大汉迎上来,带头者拉开车门,恭敬道:“小人鲍光,请解大人下车。”
解子元道:“本官只是送仲……”
项少龙忙在他耳旁道:“我不是他的亲戚。”
解子元呆了一呆,接下去道:“是送本官的一位好友沈良来拜见仲孙大爷,仲孙大爷在家吗?”
鲍光微感愕然,道:“原来是沈爷,大爷正在接见楚国来的贵客。小人这就进去通传,不知沈爷想小人如何向大爷报上。”
项少龙不想解子元知道他这么多事故,先转向他道:“不躭阻解兄,明晚我定会来的。”
言罢迳自下车目送解子元离去。解子元离去时,还不住挥手,一点不介意项少龙曾向他说谎。仲孙府内的主建筑物是座豪华的四合院,建于白石台阶之上,正门处有砖雕装饰的门楼和照壁。门楼上方有书着“仲孙府”三字的门第牌匾,气象万千,显示出主人高贵的身份地位。主宅两旁有左右别院,宅后则是大花园,至于里面还有多少院落,就不是项少龙所处的角度能察见。项少龙环目一扫,见到整个院落组群均被高墙围起,刚才进来处是个古城堡式的门楼。在雨雪飘飞中,数十盏八角型宫灯照得主宅前的广场明如白昼,一边还停了一辆马车,马儿却已给人牵走,大概这就是楚国来客的座驾。
鲍光见他神态从容,自具气势,不敢怠慢,道:“沈爷请进去先避风雪再说吧!”
项少龙点头随他登上台阶。仲孙龙不愧富甲天下的大豪,主宅用料之讲究,令人叹为观止,檐梁用的是整条的楠木,斗拱飞檐,石刻砖雕,精采纷呈。
到了外进处坐下,项少龙道:“鲍兄请通知仲孙大爷,说我是为凤菲的事来见他的。”
鲍光大感错愕,欲言又止,犹豫好一会,到厅内报告去。项少龙静心等待,假若仲孙龙不肯见他,该怎办好呢?用武只是白白送命。不过他却颇有把握,因为仲孙龙若真是对凤菲一片痴心,不到黄河不肯心死,便怎都要弄清楚他来此所为何事。
等待好一会,鲍光回来道:“大爷请沈兄进去。”
项少龙见这么顺利,反感讶异,不过此时无暇多想,忙起身随鲍光入内。
鲍光低声道:“大爷知道沈爷是解大人朋友,方肯接见沈爷。”
项少龙知他曾帮忙出力,连忙道谢。经过一条穿越园圃的碎石径,来到大堂的正门外,四名武士分立两旁守卫。
鲍光停下来,大叫道:“沈爷到!”
项少龙见这种气派,亦有点头皮发麻,不过岂是可临阵退缩的事。深吸一口气,跨过门槛,大厅富丽古雅,一排古朴的纱槅将厅堂分隔为南北两个部份,宽敞明亮,家具用材均选上等红木,沙槅的另一边,隐见两人席地对座,俏婢侍候两旁,另有两批武士分立两人身后,令人觉得来客身份大不寻常。项少龙在鲍光的指示下,越过纱槅,首先看到是一个瘦若猴头,年在四十左右的锦衣大汉,正目光灼灼的注视自己。当项少龙眼神转往另一人,立时吓得魂飞魄散,差点要拔足狂逃。竟是久违了的李园。
这时他最后悔的事,是没有把果核先放在舌底下,好得说话时不教李园认出他的声音来。不过只看李园的神情,就知道什么易容装扮都是多余的事。在这种脸对脸、四目交投的状况下,李园一眼扫过来,立即虎躯微震,俊脸掠过不能掩饰的意外神色。一来项少龙为了要与仲孙龙谈判,所以在步法气度上没有掩饰,二来是没有其他人给他作掩护混淆,三来是李园比之田单等更熟悉他,所以一眼给认出来。项少龙心叫我命休矣,李园竟向他打个眼色,使他燃起一线希望。若论品性,龙阳君该比李园“纯良”多了,不过世事常会出人意表。
挨着软垫,背后有两名千娇百媚的美女正为他瘦削的肩背把捏推拿,以放高利贷致成巨富的仲孙龙斜眼兜着他道:“坐!”
项少龙神不守舍的施礼,在两人对面像监犯般坐下来。心想原来仲孙龙是这副样子,难怪凤菲的天鹅,看不上他这丑虾蟆。
仲孙龙突高的眉棱骨下,双目却是精光四时,没有多少两皮肉的脸肌更是出奇的表情丰富,浓而长的眉毛一耸下,得意怪笑道:“李相国可知我为何既肯立即接见这藉藉无名的人,又肯让他对坐。”
项少龙起始时还以为仲孙龙在和自己说话,原来却只是对李园说,还带着对自己侮辱的意味,极不客气。
李园神情古怪的道:“龙爷行事总是出人意表,我怎猜估得到。”
仲孙龙眼尾不看项少龙,迳自道:“皆因此人是由解子元送来,所以我必须有所交待。使得将来解子元问起来,不会怪我没有看他的情面。”别过头来眯眼瞪着项少龙道:“报上身份来意,与解子元是何关系,若我觉得你有半句谎言,保证你永远不能凭自己两条腿离开这里。”
项少龙惊魂甫定,与看来比龙阳君够义气的李园再交换个眼神,仰天大笑起来。仲孙龙身后的七、八名武士人人手握剑把,目露凶光,只等仲孙龙一声令下,立即过来动手揍人。
仲孙龙则双目乱转,怒喝道:“有什么好笑?”
项少龙倏地止笑,双目射出森厉神色,瞪着仲孙龙道:“我笑的是原来名动天下的仲孙龙,只是个恃强凌弱的人,难怪凤菲小姐看不入眼。”
仲孙龙尚未有机会说话,站在项少龙后方的两名武士从左右后侧扑上来,看样子是要把项少龙由席位揪起来,并迫他跪在地上等诸如此类的动作。李园正露出不忍目睹的神色,项少龙已使了两下身法,左右扭着搭上他肩头的粗暴大手,肩身不动的把两名壮汉借势摔倒身前。仲孙龙身后的武士纷纷怒喝连声,拔剑冲出。
眼看大战难免,李园暴喝道:“停手!”
众武士愕然止步。两名倒地的武士,捧着手爬起来,痛得脸青唇白,显然被项少龙扭断肘骨。
仲孙龙呆了一呆,喝道:“退回去!”
众武士返回原位,两名受伤武士退出厅外,大厅回复平静,气氛却像扯满的弓弦。项少龙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冷冷与仲孙龙对视。
仲孙龙压下怒火,对李园道:“李相国为何阻止我教训这个狂妄的家伙?”
李园一扫他身后的武士,淡淡道:“若我是龙爷,会教这些擅作主张的奴材全体挨棍子,怎可在龙爷尚未有说话之前,邀功动手,那说不定会害了龙爷一命。”
仲孙龙吃了一惊道:“害我一命?”
项少龙这时已可肯定李园不会出卖自己,心怀大放,回复豪气,大笑道:“还是李相国高明,看!”
闪电拔出绑在脚上唯一的匕首,朝仲孙龙身前摆满酒菜的长几掷去。
“卜!”
在众人瞪目结舌和妾婢惊呼声中,匕首深深插进坚硬的红木里。仲孙龙瞧着微颤的匕首柄头,脸色倏变,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大堂鸦雀无声,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匕首上。更没有人敢移动,谁知项少龙会不会发出第二柄匕首。尤其是李园刚才指出没有命令而行动,理该受罚,更没有人再敢造次。这么厉害准确的手法固是骇人听闻,但最能镇压住仲孙龙的是项少龙所表现出来的强大信心与豪气。
项少龙淡淡道:“现在我们可以好好一谈吧!”
仲孙龙可能还是首次感到小命被操纵在别人手上,深吸一口气道:“好!就凭你这手玩艺,说吧!”
项少龙先对李园笑道:“李相国高明,竟看出我沈良尚有后着。”
李园微笑道:“只看沈兄神态冷若冰雪,便知你是个第一流的刺客。”
项少龙的眼神转回仲孙龙脸上,从容道:“我沈良乃凤菲小姐手下的管事,助她打理团内的大小事项,至于与解子元则是肝胆相照的好友,但若龙爷要动手分生死,却不须把这点关系放在心上。我沈良既敢来此,已抱着宁为玉碎,不作瓦全的心。”
李园一震道:“宁为玉碎,不作瓦全,这两句话很有意思。”
仲孙龙等为之动容,更感到项少龙视死如归的气概。这是个重视人才的时代,不论贫贱富贵,只要有才有艺,就能得人尊重。仲孙龙何曾遇过项少龙此等人物,给他在李园的合作下,连番施展手段,又感到小命受威胁,登时凶焰大减。
他等若威镇一方的黑道霸主,见惯场面经惯风浪,坦然道:“你确有说话的资格,不过若妄想与我仲孙龙对抗,实属不智。”
李园插入道:“龙爷可否听李园作中间人说句公道话。”
仲孙龙当然不敢开罪李园这位有整个楚国在后面撑腰的权贵大臣,客气道:“李相国请说。”
李园为了缓和气氛,油然道:“我想先请沈兄保证不再发暗器,大家才坦诚对话。”
项少龙知道纯是给仲孙龙下台阶的机会,何况自己身上根本再无可发的匕首,欣然道:“相国吩咐,我沈良怎敢不从,何况我一向仰慕龙爷,这次只是迫不得已,万望龙爷大人有大量,原谅在下。”
以项少龙刚才表现出的强悍不屈,现在说出这么低声下气的话,马屁拍得份外见效,仲孙龙登时神色放缓,沉声道:“李相国对此有何高见。”
李园和声道:“沈兄此来,未知所因何事?”
项少龙淡淡道:“只是来向龙爷求个人情,望他高抬贵手,放回在下几名伙伴,免致凤菲小姐为难。”
仲孙龙不由暗暗后悔让这叫沈良的人进入大厅来。要知凤菲乃天下人人尊重的名姬,他若摆明要为难她,李园会怎样想?他一向强横霸道,本是要在李园前显点手段整治项少龙,当然不肯轻易罢手,但若硬不答应,连他自己都不知该如何收拾此事。他最初的构想是打折项少龙的两条腿,使人把他抬回去,一来可杀田单的威风,又可让凤菲知道他不怕任何人,好迫凤菲向他就范。但在眼前对方随时可取自己之命的形势下,怎还敢作如是想。
正沉吟间,李园笑道:“这中间怕是有误会吧!龙爷怎会和那些奴材计较。”
项少龙和李园一拍一和,见仲孙龙脸色数变,都心中好笑。
仲孙龙无奈下,只好向手下喝道:“谁把凤小姐的手下拿起来?究竟是否真有此事。”
其中一名机警手下应道:“刚才确有人在青楼闹事,还和我们的人发生冲突,故把他们拿了回来,准备明早送官,却不知原来是沈管事的人。”
仲孙龙佯怒道:“还不立即尽数释放,给我送回凤小姐处。”
手下领命去了。
李园起身告辞,向项少龙道:“沈管事身手不凡,胆色过人,我李园非常欣赏,不若由我送沈兄一程,顺便聊聊。”
项少龙心中感激,知道如此一来,仲孙龙将不会公然对他报复。仲孙龙神态大改,变得非常客气,亲送两人出门。项少龙发觉仲孙龙身材极高,差不多与自己平头。这吸血鬼站起来要比坐着有气势多了。
直至马车驶出仲孙府,项少龙松一口气,但已出了一身冷汗。
李园一拍项少龙的假肚腩,笑道:“若非看见你的神色也像我般骤然大吃一惊,说不定会给你的假肚腩瞒过,你的样子变化很大。”
项少龙坦然道:“我当然要吃惊,怎知你会不会出卖我。”
李园不悦道:“我李园怎会是这种卑鄙小人,在战场上分高低,死而无怨,但哪能在此时刻落井下石?”
项少龙叹了口气,想起龙阳君,但又不能从他而联想到卑鄙小人的形容词。
李园讶道:“看你的神情,似乎真有老朋友曾背叛你。”
项少龙望往车窗外的齐都大道,心中百感交集,一时说不出话来。以前他对李园的信任,实远及不上龙阳君。不过李园之所以仍能这么讲义气,皆因李园的楚国,尚未有三晋那种首当秦国之冲的切肤之痛。
李园伸手搂着他肩头道:“今午我见过韩闯,他对你当日在战场上冒杀头之险,将他释放,仍非常感激。只憾君命难违下,难对你施以援手。不过我却不大相信他,这家伙耽于酒色财气,生活靡烂,说不定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见项少龙神情落寞,续道:“少龙非常了得,打败仗都败得那么漂亮,还避过三晋人的重重追捕。现在人人都相信你已回到中牟去,哪猜得到你摇身一变,竟成了凤菲的管事,还到了临淄来。”
项少龙收摄心神,问道:“你为何会有空到这里来呢?”
李园笑道:“你该猜到点端倪吧!两次合纵,齐人不但没有参加,还在扯我们后腿,所以我们五个合纵国联合起来,希望可以捧起二王子田建当齐君,扳倒大王子田生和田单的一党。我去见仲孙龙,正为此事。”
项少龙道:“这么说,吕不韦则是为田单而来。”
李园双目寒芒闪过,冷哼道:“吕不韦仍以为自己有以前的声威,确是痴心妄想。现在谁都知道,秦国真正掌权的人,是少龙你而非吕不韦。哈!你知不知道快要可以神神气气地以项少龙的身份随处走动呢?”
项少龙愕然道:“此话怎说?”
李园叹气道:“现在我们五个合纵国,在少龙手上败得一塌糊涂,无力再战。不能战只好求和,昕以各国分遣密使入秦说项,希望不会被你们选作第一个攻击的目标,少龙须在此事上帮小弟一个忙。”
项少龙道:“这个不用你说我也会帮你。说真的,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领兵攻打你们。”
李园叹道:“少龙便是这样一个人,否则岂肯放过韩闯!”
项少龙苦笑道:“尽管谈成和议,但想要我小命的人仍有很多。”
李园笑道:“和议若成,那时只要你大大方方的出来亮相,让所有人知道项少龙在此,保证没有人敢动你。你是嬴政最尊敬的人,谁敢开罪你致招来报复。”接着续道:“前些时因你生死未卜,嬴政大发雷霆,下令全力攻赵,命桓齮、杨端和、蒙武、蒙恬四人趁李牧被牵制在中牟的时机,大举侵赵,每战均不留降卒,杀得赵人叫苦连天,还损失大片土地,偏是韩魏袖手不理,韩晶、郭开等不知多么后悔曾蒲*鹄(高鸟),弄至这等田地。”
项少龙大生歉疚,却又感无能为力。
李园忽又兴奋道:“照少龙看,可否让吕不韦永远回不了咸阳呢?齐人虽会保护他,但我们却可在途中伏击,杀他个全师覆没。”
项少龙虽大为心动,却知吕不韦仍是死期未至,沉声道:“吕不韦已时日无多,我们不用多此一举。而且谁都不希望吕不韦死在自己的国境里,还是集中精神弄倒田单吧。”
李园提起田单,心头火发,怒哼道:“田单当日联同春申君来害我,此仇此恨我定然要跟他清算。”旋又压低声音得意道:“这次襄王废去田生的太子身份,皆因爱妃宁夫人指田生对她有不轨企图。哈!少龙可知宁夫人是何人,她就是清秀夫人的亲妹子。”
项少龙暗忖原来如此,看来应是诬陷居多,李园把这么秘密的事告诉自己,可知他是绝对地信任他项少龙。
李园又道:“你该没有忘记清秀夫人吧?她到咸阳时还见过你,这次也特地来了,现在住到王宫去,我则住在你隔邻的别馆。”
项少龙当然不会忘记这个像对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男人没有丝毫兴趣的美女,没料到忽然间大家又共处在同一座城市里。
李圆笑道:“凤菲该是少龙的囊中之物吧!”
项少龙失笑道:“不要胡猜,我和她绝无男女之私,不过此事或要请李兄帮忙,因为除了仲孙龙外,吕不韦亦对她有所图谋。”
李园欣然道:“这个容易,只要我们一道回楚,谁敢来动我。”
项少龙正容道:“李兄千万莫要轻敌,吕不韦和田单不是可任人摆布的,说不定会发动阴谋,让田生登上王位。”
李园露出凝重神色,点头道:“少龙说得对,我确有点失于轻狂。”
项少龙见听松别馆在望,道:“最好让我在此下车,因我不欲太过张扬。”
李园依依不舍道:“可否约个时间明天叙叙,我还未知道你为何会来到这里,且成为凤菲的管事。”
项少龙道:“明天怕不行,我看情况吧!”
两人约好联络之法,项少龙溜下车去。
项少龙踏入听松别馆,守门的众家将均肃然起敬,神态与以往截然不同。
项少龙心知肚明是什么一回事,其中一人道:“雷允儿等刚被送回来,只受了点皮肉之伤。沈爷真行,竟可使仲孙龙乖乖地听你的话放人。”
项少龙道:“大小姐回来了吗?”
另一家将躬身道:“回来了有小半个时辰,还命沈爷立即去见她。”
项少龙顺口问道:“谈先生有没有一道回来?”
家将答道:“谈先生到了他下脚的听梅馆去,怕明天才会回来。”
项少龙知肖月潭去为他打听消息。点了点头,迳自往内院找凤菲。
跨入凤菲所居内院主楼的门槛,小屏儿迎上来,冰冷的俏脸掩不住惊喜神色,道:“你终回来了。”
项少龙生出怜意,低声道:“多谢小屏姐关心。”
小屏儿故意沉下脸去,垂头道:“谁关心你?不过小姐正等得心焦。”
项少龙很想把她搂入里,好言安慰。可是心中实再容不下其他女人,只好不发一言,依她指示登往楼上。
凤菲铅华盛装尽去,换上便服,坐在小厅一角,见他到来,不知是否想起昨晚被他强吻一事,俏脸微红,仍是欣然道:“你回来了!教人担心死哩,快坐下!”
项少龙规规矩矩地在她对面席地坐下,微笑道:“大小姐定把齐国王室迷得神魂颠倒了。”
凤菲狠狠白他一眼,令他心中一荡,俏佳人道:“你究竟凭什么手段,竟可令存心惹事的仲孙龙放人?”
项少龙淡淡道:“凭的当然是三寸不烂之舌,大小姐可满意答案。”
本是无心之言,听在凤菲耳内却完全变成另一回事。粉脸刷地飞红,大嗔道:“人家尚未和你算昨晚的账,你竟……我……”
项少龙知道犯了语病,尴尬道:“我真没有那个含意……嘿……”
凤菲更羞得无地自容,垂下红透耳根的螓首,不知所措,一副六神无主的诱人样儿。项少龙不知该如何应付这个场面,凤菲的诱惑力绝不在纪嫣然或琴清之下,若非知她心有所属,项少龙自己实在没有把握按捺得住。
好一会凤菲稍复常态,幽幽道:“我实在不该和你独处一室的,偏是我们说的话不可让别的人听到。”横他一眼道:“你须恪守规矩。”
项少龙心中苦笑,若她再以这种神态和自己说下去,天晓得自己的定力可以支撑多久。吁出一口气道:“田单对大小姐态度如何?”
凤菲俏脸仍红霞未退,怔了半晌,答道:“表面当然是客客气气的,但我却知他在探我口风。我哪能像从前般信任他呢?自然不会告诉他实话。唉!现在凤菲已弄不清楚和你的主从关系。是你害人不浅。”
言罢垂下头去。项少龙不由后悔昨晚一时冲动,强索她的香吻,弄得双方关系暧昧,气氛尴尬,又充满强烈的挑逗意味。假若她昨晚不是谎称自己是她的秘密恋人,无论她说出何人,他都不会有异常之举。两人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好。
凤菲终打破沉默,轻轻道:“你教人莫测高深,以仲孙龙一向在临淄的目中无人、横行无忌,怎会卖你的账?但你却不肯告诉人家,凤菲应不应该怀疑你与他达成什么秘密协议,出卖凤菲?”
项少龙不悦道:“你不信任我。”
凤菲别有含意地瞅他一眼,娇柔的垂下眼帘,出奇地温柔道:“刚才赴廷宴时,凤菲曾诚心向谈先生询问和你相处多天后,觉得你的人品如何。谈先生精擅相人之道,言出必中。以前曾警告我说吕不韦绝不可信,所以凤菲对他的看法非常重视。”
项少龙心中好笑,肖月潭是否精于相法,他仍不大了解,而他对吕不韦的看法自是不会出错。淡然道:“他怎么说。”
凤菲秀眸闪过奇异的神色,低声道:“他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我不敢苟同,第二句却令我生出非常古怪的感觉。”
项少龙再不像从前般怕给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大不了可托庇于李园,这里又是齐人作主,谁敢冒开罪秦楚两国之险来对付他项少龙?即使是吕不韦,在表面上都要维护他,否则小盘必不会让他脱罪。故此闻言好奇心大起,道:“愿闻其详!”
凤菲幽幽的白他一眼道:“谈先生说你是个守正不苟的君子,可以绝对的信任你。”
项少龙失声道:“正人君子就不可和美人儿亲嘴吗?若我是正人君子,你自可毫无保留的予以信任,有什么好奇怪的?”
凤菲本在紧绷俏脸,旋已忍不住“噗哧”娇笑,又像怪他引她发笑般盯他一眼,微嗔道:“正人君子自可以亲女儿家的嘴,但强迫女儿家亲嘴的却绝非正人君子,既然非是正人君子,我为何不能怀疑你与仲孙龙秘密勾结。”
项少龙不怀好意的笑起来,瞧着她玲珑浮凸的上身,油然道:“若我不是正人君子,凤小姐昨晚势要贞操不保。”
凤菲本回复正常的如花玉容又再飞起红霞,大嗔道:“你愈来愈放恣。”
项少龙洒然耸肩道:“正因我是这样一个人,因而弄到穷途末路。对我来说,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本身可享有相同的权利,所谓尊卑上下,只是职位和责任不同吧!大小姐如不喜欢,小人佯装回未吻过你前的样子好了。”
凤菲大发娇嗔的道:“你可否不再提这件事呢?”
项少龙深深享受两人间纠缠不清的乐趣,摊手道:“这可是你先提起的,不要说过了又拿来责怪我。”
凤菲拿他没法,叹道:“算我做主子的怕了你的恶执事,当是人家求你,快说明仲孙龙究竟为什么肯放人?否则凤菲今晚岂能安寝?”
项少龙遂把整件事和盘托出,只瞒过李园认出自己是谁,使凤菲听起来就像他仗义帮忙般。
凤菲杏目圆睁道:“你知不知道解子元是什么人?”
项少龙不以为意道:“当然知道,他的官职看来不低。”
凤菲责怪的道:“怎止如此,他不但是一品大官,还是著名的才子。兰宫媛的歌舞大部份是他编的,此人更是二王子田建的陪读侍郎,所以仲孙龙不得不给他面子。”
项少龙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当然不会大感震惊。
凤菲讶然瞧他道:“为何你好像一点不以为意的样子,你求财之外不是也求功名吗?李园或解子元任何一人都可令你飞黄腾达,而你却一点不放在心上似的。”
项少龙心中叫糟,知道已露出不可弥补的马脚,干咳一声道:“当时我只想救人,倒没想得这么远。”
凤菲神色回复往昔的清冷,秀目生辉道:“沈执事可想知道谈先生说我可绝对信任你时,为何我心中会生出非常怪异的感觉呢?”
项少龙知她对自己的疑心已像黄河泛滥的一发不可收拾,苦笑道:“大小姐最好不要说。”
凤菲嗔道:“我偏要说,你这人最没上没下的,告诉你吧!当谈先生说这话时,就像认识了你十多年般,不经半点思索,没有丝毫犹豫。”
项少龙心中叫苦,男人始终不及女性心细。大处尚可稳守,小处则破绽百出,肖月潭这老江湖仍不例外。
凤菲狠狠盯着他道:“昨晚凤菲更亲身体会到你可恨的风流手段,明白你不是不爱女色的人。而你却偏能对屏儿、淑贞、秀真她们不屑一顾,这是什么一回事?”
项少龙心慌意乱的招架道:“怕是大小姐对男女之事经验尚浅,把我的九流的招数当作是天下无敌的神功吧!”
凤菲羞不可仰大嗔道:“还要胡言乱语。”
项少龙举手投降道:“我们曾有君子协定,不再提亲嘴这件事的,你偏又先提起来。”
凤菲红得像喝醉了酒的俏脸现出似嗔似怨,娇艳无伦的神态,佯怒道:“不准你再胡扯,告诉人家为何今天你忽然会多了个小肚腩出来,又长出这么多花白的须发?”
项少龙豁了出去,讶道:“你昨晚感觉不到这陪伴我多年的肚腩吗?我的白发是因知道大小姐另有情郎,深叹无望而一夜白头的。”
凤菲忽然垂首,默然无语。项少龙则不知所措的静待。
像过了整个世纪的漫长时间,凤菲回复平静,轻轻道:“为何凤菲不早点遇上你呢?我活了二十一年,从未试过像刚才般投入忘忧的境界。”
项少龙叹了一口气,无言以对。刚才自己亦忘掉远在咸阳的妻儿。
凤菲吁出一口仙气,淡淡道:“你确是个正人君子,否则此刻就会乘虚而入,得到人家的身体。现在人家的命运已和你连系在一起,可以坦白告诉我你是想瞒过什么人吗?”
项少龙暗松一口气,知她仍未猜到自己是项少龙,道:“自然是要瞒过赵人,若被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定会不择手段来对付我。至于谈先生,则是在邯郸时便是素识,大小姐现在该明白小人的苦衷。”
凤菲哂道:“不要再在我面前装作‘下人’的神态好吗?凤菲什么人未见过,但却没有人比你更有自制力,见色不乱。唉!夜了!你也辛劳整天,回去休息吧!”
项少龙如获皇恩大赦,连忙施礼起身,急着离去。
凤菲大嗔道:“你好像很急于离开的样子。”
项少龙知她心情矛盾,不过她的娇媚神态确令他再难以像凤菲所称道的那么有自制能力,移了过去,半蹲下来,伸手逗起她下颔道:“大小姐可知这句话会带来什么后果?”
凤菲像失去反抗意志般任他完成轻薄的动作,星眸半闭道:“你不会的。是吗?”
项少龙重重吻下去,痛快地享受她热烈反应的一吻,以最坚强的意志悄悄离开。到楼下时,小屏儿背着他坐在一角。暗叹一口气,终硬着心肠走了。
第 五 章 偎红倚翠
听松别馆是庭院式布局,前堂后寝,左右对称,由大门起,依次排列是小广场、门厅、正厅、后厅。两侧是花厅、书室等休闲之地。接着是个大花园,然后是三进式内宅,由八个四合院落组成,尊卑有序。院落前后间以亭园,花木作点缀。凤菲的主楼设在八个四合院正中处,四周叠假山,凿泉池,栽花植树,布列盆景,环境优美。
项少龙离开主楼,大雪方停,月亮在云后露出半边脸蛋,金黄的色光洒在变成银白色世界的园林里,顿使项少龙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若和凤菲在主楼上共度**,岂非人间大快事。想到这里,项少龙吓了一跳,停在林木间,暗忖这么下去,终有一晚会把持不住,和凤菲发生男女欢好之事。看着周遭怡情养性的胜景,更感宦海的险恶。
正心生感慨,祝秀真甜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沈执事何事在这里欲离不去?”
项少龙转过身去,美女像月夜中的仙灵般,盈盈而至,到两体快要相触,止步仰起吹弹得破的粉脸,含情脉脉地等待答案。
他当然不会告诉他心中所思,胡诌道:“我在欣赏园林的布局,设计者是高手,把里里外外的人工美和自然美合为一体,在有限的空间创造出无限的意境。”
就在此刻,他察觉到主楼上凤菲闺房的窗子灯光明灭的闪了一下,醒悟到楼内人移到窗前,又闪到一旁,遮蔽灯光,造成这般情况。哪还不知她正偷听他们两人说话。
祝秀真闻言露出迷醉的神情,赞叹道:“沈执事形容得很好,我只想到花木可寄情,例如对芭蕉以听雨,观果树以赏秋实,粉墙竹影,却从没想得像沈执事般透澈深入。”
项少龙微笑道:“秀真小姐为何尚未就寝?”
祝秀真牵着他衣角走到远离主楼一个水池旁,低声道:“今天沙立来找我。”
项少龙皱眉道:“为何我不知道的?”
祝秀真解释道:“他是由谷明开了后门让他来秘密见人家。秀真终和他曾有一段情,很难狠下心不见他一面。”
项少龙脑海浮起沙立被逐前狠毒的眼神,沉声道:“他有什么话说?”
祝秀真叹道:“我本不该说出来,但他不是说着玩的,故不得不向你报告。他说要把你和张泉碎尸万段,听他口气,似乎有人在背后撑他的腰。”
项少龙想起谷明、富严等一众他的旧手下。登时回复以前与人斗争的悍劲,暗忖若不先发制人,清除内奸,说不定一个疏忽下,会阴沟里翻船,吃个大亏。冷然道:“你没有套出在他背后撑腰的是什么人吗?”
祝秀真惶然道:“他不肯说。唉!你可否放过他呢?他已变得一无所有。”
项少龙哑然道:“若你够愚蠢,他至少还拥有你和你的财富,只看他背后一直有人在撑腰,当知他一直在利用你。”
祝秀真羞惭的垂下头去。
项少龙拍拍地香肩道:“回去睡吧!我会处理此事,以后千万别再单独见他,有问题立即来找我商量。”
祝秀真扯着他袖角赧然道:“今晚让人家陪你好吗?现在你已成了团内的大英雄。”
项少龙伸手在她脸蛋捏一把,笑道:“我累得差点没命,还吓得出过几次冷汗,现在只想倒头大睡,小姐的好意留待下日吧!”
祝秀真追在他身后献媚道:“我最懂推拿之法,让人家侍候你好吗?保证你会不知不觉的酣然睡去。”
项少龙大为意动,不过自忖刚被凤菲挑起火头,若给祝秀真推拿之手再加燃点,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把持不住时就要破了自定的戒律。想到这里伸手把她搂到身前,柔声道:“有你这标致的人儿在榻上,我哪能不动心呢?何能酣然入睡?”
祝秀真娇喘连连道:“你不欢喜人家,故不让人家服侍你。”
项少龙又哄又吻,好不容易脱身离开,未到房门,给张泉截着,扯入房内,道:“你怎样说服仲孙龙放人的?是否答应了他某些条件。”
对他自不能像对凤菲般坦白,项少龙装出抹一把冷汗的神色,低声道:“幸好当时有楚相国李园在,他知道我是大小姐的人,从旁说项,仲孙龙怕得失他,方肯放人。”
张泉皱眉道:“李园该不是对大小姐有野心吧?这次差点弄出祸来,皆因你没有事前向我请教管束下人之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项少龙倒同意此点,不过若非如此,也不能知道李园情义仍在。心中一动道:“你知不知道谁在背后撑沙立的腰?”
张泉显是不知道沙立曾秘密来见祝秀真,闻言大吃一惊道:“发生什么事?”
项少龙含糊地道:“大小姐告诉我有人见到沙立在附近出现。”
张泉思索半晌,摇头道:“我不大清楚,沙立本身是赵人,说不定是为赵国某权贵服务。”
项少龙暗忖这资料已非常管用,遂告辞回房。
踏入房中,一阵似有若无的清香传入鼻内。
项少龙怕是闷香一类的东西,立即闭起呼吸,待要点灯,董淑贞娇柔的声音从卧榻传来道:“人家不要灯光嘛!”
项少龙大感头痛,他今晚已先后被凤菲和祝秀真挑起欲火,定力每况愈下,而董淑贞只是个最高级的名妓,攀摘了并不须负上情债,一时间使他的心更是蠢蠢欲动。
董淑贞狐媚的声音又响起道:“还不过来!”
项少龙苦笑着走过去,淡淡月光由窗外透入,兼之他习惯了房内的暗黑,已可隐约见物。
揭开帐帷,董淑贞拥被而坐,媚笑道:“不要误会,人家只是有密话要和你说。”
项少龙暗忖那被内该不会是个**的**,竟隐隐涌起一阵失望。
项少龙脱掉鞋子,随手把脱下的外衣抛在椅上,钻入帐去,盘膝面对她坐下,道:“有什么话得在榻上说出来。”
董淑贞气质虽及不上凤菲,却也所差无几,足可与单美美媲美。而且青春年少,方在妙龄,无论哪一点都是教人情难自禁的惹火尤物,兼之项少龙早被挑起欲念,说不动心是骗人骗己。董淑贞两手松开,任由棉被滑下,露出曲线无限美好的**上身,在朦胧的月色中,特别强调了挺秀的鼻子,高耸的酥胸,勾画出无比动人的轮廓。最要命是她有点紧张的急促呼吸着,使上身丰满的肌肉微微颤动,更形成使项少龙魂为之销的诱惑节奏。项少龙心中一荡,董淑贞光滑温暖的**钻入他怀里,让他享受到滑腻香软的女体黏贴磨擦的高度刺激。
项少龙虽情不自禁地把她拥紧,心中仍是保持澄明清醒,低声道:“你先说清楚来意好吗?”
董淑贞不依的一阵扭动,登时更令项少龙心摇神荡,须咬牙苦忍,勉强集中精神道:“你若是想以身体来收买我,只会令我生出鄙视之心。”
他少有以这种残忍的语气对付女性,却知若不如此,势守不住濒陷的一关。董淑贞果然娇躯剧震,离开了他。项少龙脑海中仍充满搂着她光滑柔软的蛇腰迷死人的感觉,忍不住凑过嘴去,饱尝索吻的滋味。不一会董淑贞重新缠上他粗壮的脖子,但唇分之后,再没有故意挑逗的行动。
董淑贞见他沉默不语,幽幽道:“你不欢喜淑贞吗?”
就算明明不欢喜她,项少龙怎能说得出口来,何况只是违背良心的话,苦笑道:“不欢喜你的男人,就是不正常的。可是现在形势险恶异常,前门有虎,后门有狼,若我和你一旦相好,却又搞不清楚彼此的利害关系,会把事情弄得更复杂,有害无益。”
董淑贞坐直娇躯,歉然道:“我倒没有如此去想,只是希望献身于你后,能得多一点你的欢心和怜惜。你很有本事,仲孙龙竟要卖账给你。”
项少龙奇道:“为何你不像其他人般,以为我私下和仲孙龙有秘密交易呢?”
董淑贞甜笑道:“因为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
项少龙泛起知己的感觉,仍怕她只是讨好他,低声道:“假若我可使大小姐安然退隐,而你则继承她的事业,组成自己的舞伎团,你意下如何?”
董淑贞娇躯剧颤,旋则凄然摇头道:“没有可能的。我刚听到消息,大小姐已将我们作了送人的礼品,而这人在东方六国里有很大的影响力,现在我唯一的希望是有人安排我带点细软私下离开,到哪里去都不要紧。”
项少龙微笑道:“你该早知有这样的事而不是刚探听得来的吧!”
董淑贞点头道:“你的推测不错。但直至今天,我终猜到那人竟是韩国的当权侯爷韩闯,他交游广阔,与二王子田建关系密切,我们怎斗得他过,还妄想脱离他的魔爪。”
项少龙心中一震道:“你怎知是他?”
董淑贞冷笑道:“今午韩闯曾秘密来过,只是你不知道吧!若凤菲不是与他有勾结,怎肯私下见这好色的家伙。他在榻上的丑态,想起来便令淑贞作呕。”
项少龙方晓得韩闯亦是董淑贞的入幕之宾,难怪对她念念不忘。柔声道:“我自有办法把事情弄妥。”
董淑贞怔怔地瞧他好半晌,道:“这种事,凭你一句空口白话教我如何相信?若你拿不出具体的事实,我只好自己想办法。”
项少龙怕她着寒,搂着她躺到被窝里,咬着她耳朵道:“若你倚赖张泉,只是与虎谋皮,此人品格低下、心肠歹毒。至于我如何帮你的细节,除非你向我清楚表明心迹,否则很多事我都不会跟你详说。”
董淑贞误会他的意思,拥着他深吻道:“你要我怎样做都可以。”同时伸手捏摸他的背肌。
项少龙大感吃不消,制止道:“我不是要你这样,而是想你清楚说出你和张泉或其他人的关系等诸如此类的实情。”
董淑贞停止挑逗他,蹙起黛眉道:“我怎知你不是一心只为大小姐效力,说真的,论财富我远及不上大小姐,姿色更逊于她,而你对人家的身体又不感兴趣似的,教人有什么信心以为可缚住你的心呢?”
项少龙讶道:“你刚才不是说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董淑贞苦笑道:“可是你对人家的印象一向不大好嘛!”
项少龙诚恳的道:“现在早改变了,事实上我根本不须骗你。因为我早知你和张泉的关系,只是要你亲口说出来以表诚意而已。”
董淑贞道:“好吧!我曾陪过他几晚,他这人很有办法,大小姐很忌惮他。他要我把大小姐这次两台歌舞的歌谱抄一份给他,然后他可以安排我平安留在齐国,不用到韩国去。”
项少龙失声道:“什么?”
旋则醒悟歌谱定是交给田单,因为兰宫媛是田单的人。只要兰宫媛先凤菲表演,旋律有点肖似,就可沉重地打击扰乱凤菲的阵脚,此计非常卑劣。
董淑贞再深吻他一口,得意地道:“你想不到吧!只要伤害凤菲的事,我都不怕做。我还会在表演前溜走,好教她知道光荣并非凭她一个人挣回来的。”
项少龙急道:“那你已把曲谱交给张泉吗?”
董淑贞道:“若交了他就不敢说出来,现在我什么都对你说出来,沈爷你会拿什么出来哄人家呢?”
至此项少龙深深领教到这些名姬的心肠手段。最厉害处是她们懂得男人的心理,扮出可怜兮兮极须同情保护的模样,又不吝啬身体,软语相求。其实无论是董淑贞或祝秀真,都各有自己的一套计俩。像董淑贞现在使出来的等若变相的威胁。她认定项少龙是凤菲的人,所以透过他向凤菲传递讯息,若不肯放人,凤菲便要在这场歌舞拚斗中败于另外两大名姬之手。当然她会有特别手段,不怕凤菲逞强施压。至于她为何会忽然知道韩闯牵涉在此事内,当然是祝秀真告诉她。而祝秀真却是由沙立处听来,但祝秀真却把这么重要的消息瞒着他项少龙。幸好项少龙知道两女的亲密关系,从而推断出来。她们仍是在合作无间,只不过各尽其力,分头进行。对董淑贞和祝秀真来说,已认定他项少龙私下被仲孙龙收买了,故能令仲孙龙放人。她们当然毫不在乎凤菲的命运,祝秀真索性不问,而董淑贞还赠他一件高帽,弄得他飘飘欲仙。连凤菲这表面摆着完全信任他的美女,亦在见韩闯一事上瞒他,足可以“居心叵测”来形容。
项少龙想得头大如斗,呻吟道:“你的所谓坦诚相告,实在可怕。唉!二小姐,你知不知道就这么一句话,令我首次起了一走了之,什么都不管的想法。”
董淑贞又热情地献上香唇,低笑道:“淑贞知沈爷不是有首没尾的人。”
项少龙暗忖你看得很准。蓦地发力抱得她差点折了腰肢,在她小耳旁冷哼道:“董淑贞,若你当我只偏帮大小姐,再向我使手段,终有一天你们会悔恨终生的,相信吗?”
董淑贞吃惊的低呼一声,嗔道:“人家只是向大小姐使手段,你嘛!只求你怜惜人家吧!”
项少龙感到她又像一条水蛇般在怀里扭动,大感吃不消,推开她少许,柔声道:“若我是凤菲,一旦发觉你们存有这么一份曲词,只要把你和秀真两人抓起来,必可找出那份曲词的下落,要不要赌一铺看看。”
董淑贞像受惊小鸟般抖颤一下,使项少龙知道命中她的要害,那就是她和祝秀真的连盟关系。祝秀真是一面倒的软功,董淑贞却是软中带硬,都是针对项少龙而施展的手段。换了项少龙定力稍差,早已沉迷于她们股掌间,再难自拔。幸好他先前打定主意,不肯堕进温柔陷阱里,故可保持清醒。说不定两女跟沙立早有协议,联起来对付他和凤菲。在董淑贞和祝秀真的立场,谁能予她们最大的利益,她们就靠向谁。若项少龙以为她们对他另眼相看,是不折不扣的傻瓜。两人在昏暗的室光里互相对视。
好一会董淑贞幽幽道:“你为何会这么想呢?”
项少龙叹道:“你回去想想好吗?曲词一事,我绝不会代你告知大小姐,要说自己去说。当有一天你肯无条件的信任我,不再暗中去勾结像张泉、沙立那种卑鄙之徒,你便来向我说一声,那时我会真的帮助你们,且不要求任何回报。”
董淑贞还要狡辩,项少龙怒喝道:“给我滚!”
两行泪珠由董淑贞眼角泻下,默默离榻。项少龙看着她在帐外窸窸窣窣的用衣服遮盖羊脂白玉似的**,差点忍不住唤她回来,最后还是狠起心目送她离去。
项少龙一觉醒来,已是辰末巳初,还是肖月潭把他唤醒的。项少龙这时成了团内的特权阶级,教人把早点送进房来,两人边吃边谈。
到项少龙把昨夜发生的事告诉肖月潭后,肖月潭抹了一额汗道:“幸好李园够义气,否则你昨晚就完了。有了李园的,形势大改。现在纵然你暴露身份,齐人仍不敢碰你,李园也不会让齐人这样做。”
项少龙道:“探到什么消息吗?”
肖月潭道:“只是举手之劳吧,邹大师仍然健在,现居于稷下学宫,齐人对他奉若神明,若要表露身份,最好是透过他,只要他对齐王说一声若杀害你必生横祸,保证用剑指着襄王的咽喉,他都不敢动你半个指头。”
项少龙大喜道:“我要先见他一面,再决定该怎样做,肖兄可否安排。”
肖月潭道:“这个没有问题,待会我去求见他。吕不韦今午会来,我将派人严密监视张泉,他一拿到钱,便是他倒霉的一刻。”
项少龙道:“不要伤得他太重,我还要利用他来间接推测吕不韦的动静。”
肖月潭冷哼道:“这种人杀了他都嫌把手沾污,少龙放心。”又笑道:“还记得我们的人里有个叫仲孙何忌的吗?他是仲孙龙的堂侄,我会请他打听仲孙龙的举动,他一向不满堂叔,又对凤菲非常崇慕,必肯仗义帮忙。不过少龙若肯亮出朵子,保证以仲孙龙的强横,亦不敢轻举妄动。唉!若知你能回秦国去,谁敢冒得罪你之险。包括三晋在内,虽然谁都希望对方向你出手,但要任何一国负上杀你之名,却是休想。”
项少龙点头同意。当日自己落荒而逃,三晋齐心合力来追杀自己,现在锐气已过,又正向小盘求和,谁仍肯来对付他项少龙呢。最妙是齐人表面上定要摆出全力维护他的姿态,以保持和秦国的良好关系。对齐人来说,首要目标是世仇燕国,而非秦人或项少龙。再加上李园这大靠山,项少龙随时可重见天日,不用躲躲藏藏的做人。
项少龙颇有吐气扬眉之感,不过仍有点舍不得目下所扮的角色,笑道:“楚国是李园,韩国是韩闯,秦国是吕不韦,其他三国来的是谁?”
肖月潭油然道:“魏国自然是你的老朋友龙阳君,赵国则是郭开。至于燕国,太子丹当然不敢亲来,到的是他的大将徐夷则,此人升了官,还被燕王喜封作阳乐君。”
项少龙苦笑道:“果然全是老朋友,这里最大的青楼是哪一间,不若在那里摆上两席,开个叙旧联欢会。”
肖月潭欣然道:“少龙开始有说笑的心情。”
就在此时,敲门声响,有小婢来报道:“石素芳的金老大来了,想见沈执事。”
项少龙大感愕然,肖月潭笑道:“此人有点豪气,不是坏蛋,少龙不妨看看他有什么事。”
项少龙把果核放进舌底,到前厅与金老大见面。
金老大虽曾在咸阳见过项少龙,但明显地完全认不出是他。尤其项少龙语调带点口吃的古古怪怪,更不惹疑。
寒暄过后,两人分宾主坐下,侍女奉上香茗,项少龙以他的“果核之声”断断续续道:“不知金老大找小弟有何贵干?”
金老大笑道:“自然是要来祝贺沈兄当上执事之职,若是张泉那家伙仍据此位,休想我踏入此处半步。”
项少龙毫不奇怪,因为张泉正是人人鄙视的小人。不过金老大乃跑惯码头的人,理应不会开门见山的数别人长短,这么说是试探自己居多。微笑道:“希望将来金老大不会因有我沈良在,而不屑光临。”
金老大微俯过来,低声道:“现在外面谣言满天飞,说凤小姐临淄之行后退隐田园,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项少龙苦笑道:“你教我怎样答你,是否想迫我说谎?”
金老大欣然道:“我明白哩!这次我特地来访,是想安排素芳与凤小姐见面打个招呼,素芳一直很仰慕凤小姐的才艺。”
项少龙道:“我虽不能为大小姐作主,但应该没有问题,老大请说出时间来吧。”
金老大道:“不若在午后时份!最好我们两人在场。”
项少龙心中一动,知道并非闲叙那么简单,否则金老大何须在旁。金老大的身份与自己正执事的身份,可说是判若云泥。人家乃一团之主,石素芳地位虽超然,但名义上仍只是他旗下的正印当家花旦,而他项少龙则是个大跑腿。他说希望自己在场,只是客气话吧!
项少龙道:“这个我明白,老大可否透露少许玄虚,教我好向大小姐传话。”
金老大点头道:“烦请告知凤小姐,说有人全心求胜,不择手段便可以。”
项少龙想起柔骨美人兰宫媛,恍然道:“我这就去通知大小姐。”
金老人欣然告辞。项少龙想找肖月潭,但他刚刚离开,又给张泉扯着问长问短,敷衍了他,脱身到凤菲的主楼去。凤菲等正在内厅排舞,董淑贞和祝秀真都有点花容憔悴,项少龙猜董淑贞定是离开他的房间后,去找祝秀真商量,说不定还干了假凤虚凰那回事,所以自不能精神弈弈。小屏儿见他来到,故意避到一角,不与他打照面。幸月则连飞媚眼,摆出请君大嚼的诱人样儿。而其他美姬对他态度大改,显示经昨晚一事后,他的地位大为改观。
凤菲正在指点云娘一众乐师,见项少龙来到,袅娜多姿地走到他旁,低声问道:“金老大来找你作什么?”
项少龙说出来,淡淡道:“韩闯来找你作什么呢?”
眼角到处,董淑贞等无不偷偷注视他们的神情。
凤菲不悦道:“你要管的事愈来愈多。”
项少龙心中有气,冷冷道:“肯否让我管,决定权当然在大小姐手上,大小姐一句话即可使我卷铺盖到街头去度宿。”
凤菲美目生寒,盯着他嘲弄地道:“有解子元和李园等大贵人看顾,沈大爷何用落泊街头?”
项少龙知她其实心中凄惶,软化下来道:“算我语气过重,你有事瞒我,我当然不高兴。”
凤菲呆了片晌,叹道:“你愈来愈像凤菲的夫君大人,为何我每一件事都要告诉你呢?”
这次轮到项少龙有点理屈辞穷。理论上,凤菲确没必要告诉他曾见过某人或某人。问题是事情牵涉到董淑贞等人的命运,所以项少龙会关心,是一个立场的问题。
项少龙无奈道:“好吧!我以后再不理你这方面的事。”
凤菲默然片刻,低声道:“为何我们晨早第一次见面,便要吵架呢?”
项少龙冲口而出道:“因为我们在担心对方。”
凤菲娇躯一震,把门的家将唱喏道:“魏国龙阳君到!”
项少龙登时头皮发麻,凤菲已欣然道:“请君上进来!”
只看凤菲神态,便知她和龙阳君关系密切,龙阳君或者是凤菲唯一不用担心会对她有非份之想的“男人”。项少龙避无可避,龙阳君在一群从卫前呼后拥中,踏进内厅。包括凤菲在内,全体姬婢乐师福身曲膝,半跪迎接魏国的红人,只有项少龙怎都“曲”不下去。龙阳君一眼看到他,“娇躯”剧震,呆在当场,不能置信的目瞪口呆。凤菲等无不大感愕然。
项少龙一声长笑,抱拳道:“君上别来无恙。想当年沈良在无忌公子府作客卿,曾与君上把酒夜话,想起时光流逝,实令人不胜感慨。往者已矣!沈良差点把往事都忘记哩。”
龙阳君掠过羞惭之色,恭敬回礼道:“难得沈兄肯不记旧事,本君没齿不忘,无忌公子之事,本君只是迫于形势,事后恨不得立即自尽,唉!我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两人借信陵君魏无忌一事,解决恩怨,一方表示谅宥,一方则认错求情。除了龙阳君身旁熟悉项少龙的高手焦旭外,其他人似明非明,一头雾水。
凤菲等固然惊讶至极,骇然沈良原来这么有身份地位。龙阳君的手下却是大惑不解,怎都不明白当日弄掉信陵君后还要摆酒席庆祝的主子,竟是心中后悔。情况确是非常微妙。
凤菲站直娇躯,欣然道:“原来君上和敝执事沈先生竟是素识。”
项少龙环目一扫,见由凤菲以至小屏儿,上上下下的眼光无不透出异样神色,又尴尬又叫苦,知道她们都在怀疑自己和龙阳君是否有不可告人的关系。最糟是自己从未向她们任何一人证明自己是“正常男人”,而“不正常”却屡有表现,使情况更为暧昧。小屏儿更露出恍然释然的神态,教他更是难堪,他从未想过会陷进如此处境中。
龙阳君神态忽地变得无比轻松,举步走过来,同时向众姬笑道:“各位小姐请勿因本君在而影响排练,当本君是个旁观者好了。”
董淑贞狠狠瞪项少龙一眼,与众姬继续研练舞技。
龙阳君来到项少龙前,先伸手与他紧紧一握,松开手对凤菲道:“凤小姐有沈兄为你办事,一切烦恼当可迎刃而解。”
项少龙心中一震,终于知道龙阳君方是凤菲的真正保家。而韩闯只是另一只棋子,换了他是凤菲,亦会只相信龙阳君而非好色的韩闯。不过凤菲若想安然往咸阳去会神秘情郎,最好是同时有魏韩两国的有势力人士照应,而龙阳君当然有能力监管韩闯。
凤菲娇躯微颤,看了看项少龙,又瞧瞧龙阳君,显是弄不清楚龙阳君的含意,低声道:“君上见过韩侯没有?”
项少龙心知肚明,这等若问龙阳君知不知道有吕不韦牵涉在内的最新发展。果然龙阳君道:“当然见过,也知道小姐的心事,不过有智计过人的沈兄为你运筹谋算,吕不韦将吃不完兜着走。”
凤菲由讶异变为大吃一惊,怔在当场。
龙阳君知道因得项少龙的原谅而太过兴奋,说话过于“老实”,补救道:“沈兄的才智确令我这曾是他对手的人亦佩服得五体投地。”
陪龙阳君前来的焦旭伸手紧捏项少龙的臂膀一下,颇有识英雄重英雄的意味。在经历这么多苦难,项少龙涌起满腹辛酸的感觉。鹰王殉主的情景,再活现心潮。凤菲见到他一对虎目射出神伤魂断的神色,还以为他思忆故主,芳心升起无法形容的滋味。
龙阳君瞥了正试演舞步的诸姬一眼,向凤菲道:“本君想与沈兄借一步说话,再向凤小姐请安。”
凤菲哪能说不,只好答应。
项少龙和龙阳君到了侧厢,遣走下人,龙阳君涌出热泪哭道:“我真的不是人,少龙这么待我,我却……”
在项少龙百般劝慰下,他好过了点,“秀目”红肿的道:“我将此事告诉韩闯,给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在战场上分生死无话可说,却怎能在你落难时不施援手?”
项少龙大奇道:“你怎可以把事情告诉韩闯,你信任他吗?”
龙阳君愧然道:“蹩在心内太辛苦了,我情愿被人责骂出卖,不过我除了少龙,嘿!除了少龙外,就数他可说点心事,他还有很多事要倚靠奴家。”
项少龙很想说发梦都想不到韩闯这么有义气,但说出来怕更伤“没有义气”的龙阳君的“芳心”,道:“那你代我通知他一声,讲明我在这里的身份,因为我还要请他高抬贵手,放过董淑贞诸女。”
龙阳君显是清楚韩闯和凤菲间的交易,点头答应,道:“现在你除了要提防田单和吕不韦外,更要小心郭开,他特地把你的‘怪兵器’带来齐国献与襄王作贺礼,好拖齐人下水。弄得襄王进退维谷,接礼则怕开罪嬴政,不接又怕人笑他害怕秦人。”
项少龙听得牙痒起来,狠狠道:“你可否给我打听找这把‘百战宝刀’的下落,我必须把它弄回手上。”
龙阳君点头答应,然后道:“令储君刚派来特使,警告我们三晋谁若敢损你半根毫毛,必会不惜一切发动报复,吓得我们立即取消所有搜捕你的行动。赵人最惨,被你们连下五城,李牧又不敢离开中牟,而我们新败不久,想助赵人亦有心无力,所以现在郭开对我们恨之入骨。昨晚在招呼你凤小姐的筵席上,还对我和韩闯冷嘲熟讽,态度恶劣。”
项少龙问道:“田单现在的情况如何?”
龙阳君道:“他仍握有实权,最大的弱点是他捧的田生昏庸无能,远不及二王子田建的受人拥戴。田建虽不算什么人材,却懂笼络人心,不似田生的骄傲自负。现时观之,太子之位落在谁的手上,仍是未知之数。”接着有点尴尬道:“少龙怎能先知先觉的离开敝府,成为凤菲的执事。”
项少龙本不想说,但怕他疑心自己不肯原谅他,所以作出简略交待,当然对曾入魏宫之事只字不提。
龙阳君听罢羞悔交集,道:“少龙打算何时亮相,那就可名正言顺的取回宝刀。”
项少龙踌躇道:“我好像有点不习惯回复自己身份,看情况再说吧!”
龙阳君道:“若不须暴露身份,就不宜暴露。所谓‘齐国多狂士,稷下多狂徒’,稷下那些狂人纵情放志,看不起天下人,文是如此,武更如是。尤其曹秋道一向护短,他那些得意门生,确有几个得他真传,在临淄一向称王称霸。现在少龙已隐为曹秋道外天下第一名剑,若你来此一事传开去,必惹来无谓烦恼。这些比武之事齐王恐怕难以阻止,而且如果可以在公平决战里杀死你,嬴政怕亦有口难言。”
项少龙哪还有争雄斗胜之心,点头道:“君上说得对,田单、吕不韦和郭开肯定会乘机煽风点火,我若惹出曹秋道,说不定我会像吕不韦遇上我般吃不完兜着走,那就糟透。”
龙阳君忍不住“噗哧”“娇笑”,舒畅地道:“今晚奴家可以好好睡一觉,自那晚后,人家郁痛得心儿都碎了。”
项少龙见他确是一副“为情消瘦”的样子,怜惜道:“由始至终,我并没有怪你。”
龙阳君仍不想离开,给项少龙催道:“我们不宜倾谈过久,你自己回去向凤菲交待,我也该去看看几个给仲孙龙手下打伤的同伴。”
龙阳君愕然道:“仲孙龙这么快便来行凶吗?”
项少龙再费唇舌把事情说出,龙阳君羞愧道:“我竟连李园都比不上,真不算是人。”
项少龙再好言安慰一番,龙阳君依依不舍的去了。
龙阳君走后,凤菲出奇地没找他说话,到吃过午膳,小屏儿奉命来召他去相见。
项少龙随在小屏儿身后,往内厅走去,多天不肯和他说话的小屏儿忽和颜悦色道:“原来你是好男风而不爱女色,小屏儿死心哩。”
项少龙为之啼笑皆非,明知不该否认,却又不能不否认,正容道:“实情如何,小屏姐终有一天会明白的。但我却有一事不明,小屏姐不是该与大小姐共进退吗?为何却好像……好像……嘿!”
小屏儿掩嘴笑道:“你是想说为何我好像很想找人来嫁的样子吧?事实上我从没想过嫁给你,只是不满你不当人家是人的样子,小姐常说女人的第一次最重要,定要找个懂怜香惜玉的人才行。我当然不会离开小姐,但在这方面小姐却予人家自由嘛。”
项少龙心中一荡道:“若有了身孕怎办?”
小屏儿俏脸微红道:“这个何用你来担心,团中谁都懂得防避之法,唔!你对女人还有兴趣吗?为何要问这种羞人的事。”
项少龙见她认定自己好男色不好女色,暗忖这次跳下黄河都洗不清,只好闭口不言。
内厅一侧摆满乐器,除凤菲外静悄无人,小屏儿退下,项少龙在凤菲旁坐好,道:“大小姐以前和石素芳见过面吗?”
凤菲不大感兴趣的摇摇头,道:“金成就是个人材,八面玲珑,颇受人尊敬,可惜我遇不上这等人,否则现在不用受你的气。”
项少龙道:“大小姐仍是余怒未消?”
凤菲垂首娇笑道:“谁敢恼你这个龙阳君要肃然起敬的人呢?何况你欢喜时就把人又抱又吻,恶起来便骂个不休,幸好现在凤菲再不用担心你会要人陪夜,否则睡难安寝。”
项少龙泄气道:“竟见连你都那么想?”
凤菲摇头道:“不!只是她们那么想吧!幸月失望得哭着回房去,但我却知道你非不爱女色,至少我曾亲身体会过。这样说只是气不过你那副可恨模样,故意挖苦你。”
项少龙苦笑道:“你对我真好。”
凤菲道:“现在我愈来愈摸不清你是怎样的一个人。龙阳君保证你可以绝对信赖,与谈先生如出一辙,可知你信誉昭著,凤菲再不会三心两意,很想听听你的计划。”
项少龙淡淡道:“先安内再攘外,此乃不二法门。若大小姐可授我全权,我会先对付张泉、沙立和他们的余党,只要安然抵达咸阳,一切大功告成。”
凤菲凄然道:“你好像忘记吕不韦在咸阳的势力有多大。”
项少龙故作惊讶道:“大小姐的情郎不是项少龙吗?吕不韦能奈他什么何?”
凤菲知道说漏了嘴,大窘道:“但他现在身处战场,最怕还未见到他,先给吕不韦找到。”
项少龙心中好笑,耍她道:“这方面没有问题,只要通知乌家,他们自会护着大小姐的。”
凤菲胀红着脸道:“万万不可,我和他的事没有人知道,唉!到时再说好吗?”
项少龙放过她,看看天色道:“石素芳该来了,我先到大门接她,大小姐还有其他吩咐吗?”
凤菲道:“今晚有其他事吗?”
项少龙摇头道:“今晚我要去拜访解子元,有什么事呢?”
凤菲道:“没事了!我本想你陪我去赴齐王和田单欢迎吕不韦的廷宴,让你可在旁看看他,现在算了。”
项少龙暗叫好险,自给龙阳君和李园认出来后,再没信心面对吕不韦。肖月潭提出易容建议之时,并没有想过他会面对面的与这两人照脸,所以不能怪他。
凤菲大有情意地白他一眼道:“今晚到人家卧室来好吗?人家还有很多事想请教你呢。”
项少龙知她开始信任自己,欣然去了。步出大门,石素芳的车队来了。项少龙忙佝偻起身子,又把果核放到舌底,迎了上去。神采依然的石素芳从容步下车来,项少龙和一众凤菲那边的人,自然而然被她绝世容色所慑,躬身施礼,不敢平视,两个俏婢为她整理好披风,石素芳在金老大的陪伴下,来到项少龙身前。
美女不施脂粉,秀发集中顶部,然后编成一条短辫,下垂于脑后,有种说不出的轻盈写意,与她一向独异的作风配合得天衣无缝。在御寒的披风中,她在襦衣上加上一件背心,两肩有裆,裆上施带,加上腰间各缀三条腰带,形成明显的细腰,又强调了她的酥胸的线条美,使她更是绰约多姿。项少龙不由暗赞她聪明。若纯论美丽,恐怕只有纪嫣然、琴清又或李嫣嫣可堪与凤菲媲美。但石素芳利用自己独特的优点,立时显得并不比凤菲逊色。两女表面是友好拜会,其实无可避免地暗中较量起来。石素芳显然认不出项少龙,金老大介绍两人相识,她只是礼貌的还礼。项少龙连忙在前引路。
金老大踏前两步,和他并肩而行,道:“刚才我收到消息,沈兄曾独闯仲孙府,向他要回被擒的手下,可是真有其事?”
项少龙心想原来在临淄消息竟可流传得这么快,答道:“只是一时侥幸。”
金老大登时对他刮目相看,竖起拇指道:“难怪凤小姐委沈兄以重任,不过仲孙龙此人一向霸道,失了的面子定要讨回来。我看沈兄没有佩剑,待会我使人送来好了。若趁手的话,以之傍身吧!你若推辞,是不当我金成就是朋友。”
项少龙笑道:“那我唯一选择只有衷心致谢。”
石素芳悦耳的声音由后传来道:“仲孙龙之子仲孙玄华乃忘忧先生曹秋道最得意的四名弟子之一,沈先生小心呵。”
金老大亦苦口婆心道:“我虽不知沈兄剑法如何,不过此人在临淄确是未逢敌手,与田单旗下的第一剑手旦楚齐名。沈兄若遇上他,没有把握可弃剑认输,稷下剑手均极重声名,不会对认输的人出手。嘿!交浅言深,沈兄勿要怪我。”
项少龙生出好感,点头道:“兄弟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你?”
背后的石素芳讶道:“想不到沈先生胸襟如此广阔,竟一点不因金爷认为你比不上仲孙玄华而不高兴。”
项少龙心中微懔,岔开话题道:“稷下多名剑,除两人外,该还有很多出类拔萃之辈。”
金老大道:“善剑的人多不胜数,称得上出类拔萃者,不过数人而已。像麻承甲和闵廷章均极负盛名,专爱找人比试,沈兄昨夜露了一手,说不定会惹来麻烦。”
石素芳柔声道:“给他们天大胆子,都不敢闯到这里来生事,但假若沈先生到外面去,便难保他们不来挑惹。”
项少龙道:“多谢小姐指点。”
此时已抵凤菲所居的主楼阶梯前,凤菲出门相迎,两女打个照脸,用神打量对方,不肯放过任何微细处。
凤菲娇笑道:“闻得石妹子艳名久矣,今天终于得会。”
石素芳行了后辈之礼,迎上去拉着凤菲的纤手道:“菲姐莫要抬举素芳,刚才见到菲姐时,几疑为天人下凡哩!”
凤菲发出银铃般的动人笑声,挽着石素芳步进厅堂。项少龙见金老大仍被凤菲的绝世容色震慑得呆若木鸡,撞他一记,方懂得随项少龙入厅。凤菲项少龙和石素芳金老大两组人分坐两边,小屏儿奉上香茗。项少龙忽然生出奇怪的感想。在某一程度上,吕不韦不择手段要得到凤菲,实存有与项少龙比较之意。因为纪嫣然已是他项少龙的,吕不韦追求琴清又告触礁,除非得到凤菲,否则在这方面要被项少龙比下去。实情是否如此,恐怕吕不韦自己也不自觉。
客气一番,石素芳谦虚地道:“金爷有他想说的话,素芳却是诚心来向菲姐请益,如何可若菲姐般颠倒众生呢?”
凤菲明知她是谦虚之语,因为石素芳正是另一个颠倒众生的名妓,仍感受用,和颜悦色道:“妹子勿要抬举凤菲,我们这些卖艺者,不外‘妙舞清歌、皓齿明眸、因人献艺、拿手绝活’十六个字,更要谨记我们既是歌舞的创造者,也是文化的传播者。”
石素芳欣然道:“十六字真言,素芳愿闻其详。”
凤菲美目转到项少龙身上,淡淡道:“不若由沈执事代我解说。”
石素芳和金老大难掩讶色,一向心高气傲的凤菲,怎会让一个下人来代她说话?
项少龙当然知道凤菲是考较他,却是心中叫苦,现在他舌底多了一粒果核,只要一开腔,立会使凤菲这聪明女发觉自己怕石素芳认出他的声音来,若还不生疑,就是怪事。只好道:“我刚才咬损了舌头,不便说话,还是大小姐……嘿!”
见到三人无不瞪大眼睛看他,只好收口,尴尬的摊了摊手。
见到他耸肩摊手的潇洒动作,石素芳泛起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时仍未想到眼前此人是项少龙,奇道:“原来沈先生竟是行家,有机会倒要请教。”
金老大笑道:“我也给大小姐引出兴趣来哩。”
凤菲狠狠盯项少龙一眼,油然道:“妙舞清歌,皓齿明眸,指的不过是色艺两事。两者合而为‘风致’,以闲静温雅为理想,才能使人入迷。妹子不要考较人家嘛!你自己便是个中能手啊!”
石素芳摇头道:“菲姐万勿谦让,我们三大名姬中,论色艺才情,见者无不推菲姐为首,可见早有公论。故闻得菲姐要退隐田园,怎都要来拜会菲姐,恭聆清诲。”
金老大道:“敢问大小姐因人献艺,拿手绝活又作何解?”
项少龙看看凤菲,瞧瞧石素芳,饱餐秀色,毫不觉闷,还愿时间愈长愈好。想不到极难对付的三绝女石素芳,在凤菲面前表现得这么虚心,若不是真想偷师,就是别有居心。不过凤菲也是厉害之极,石素芳想从她身上占便宜,绝非易事。
凤菲淡淡道:“不同的阶层,有不同的审美趣味。若演出于宫廷,当以喜庆吉祥为主;文墨之士,则偏爱清幽的格调、悠深缠绵的情思;当观者只是普罗大众,必须着重热烈的气氛,加强悲欢离合的渲染,才能激起观者的情绪。”
金老大击几叹道:“只这几句话,素芳终生受用不尽。”
石素芳欣然道:“拿手绝活当如菲姐般,建立起自己个人的丰神格调,任人怎么学只是形似而神非。”
项少龙想起凤菲离经叛道,别树一格的唱功,不由心中举脚同意。
凤菲不以他们的赞美为意般淡淡道:“闲话说过,金老大这次偕妹子来,究竟有什么可指点凤菲之处?”
金老大肃容道:“不知大小姐有否听过以风流著称叫齐雨的名公子呢?”
凤菲皱眉道:“略有耳闻,听说此人是公卿之后,凭着一张俊脸和三寸不烂之舌,迷倒无数可怜女子,不知老大为何忽然提起此人。”
项少龙听到齐雨,想起当年赵穆透过他迷倒赵雅,如今伊人已逝,先是心中一痛;接着见凤菲说“三寸不烂之舌”时粉脸微红,知她想到自己,又是心中一荡。两种不能相容的感受纷至沓来,教他不知是何滋味。
金老大续道:“此人现在与柔骨女兰宫媛打得火热,前两晚在这里最大的青楼倚雅院酒醉后还大发狂言,说这次兰宫媛必可盖过大小姐的光芒,且使大小姐饮恨收场,言语奇怪。”
凤菲在这种情况下显示出她的修养,玉容仍是平静无波,只是露出深思的神色。
石素芳柔声道:“我们不禁为菲姐担心起来,他的话只提菲姐而不说素芳,似乎正进行某种阴谋,且更似成功在望,教人奇怪。”
项少龙听得大为懔然,猜到是与曲词泄出一事有关,但照理歌谱该仍在董淑贞手上,齐雨怎能这么有把握呢?愈想愈是不安,哪还有心情坐下去,长身而起。三人均讶然瞧来。
项少龙告了个罪,迳自离开去找董淑贞,她正在房中休息,项少龙直闯进去,遣走婢女后,劈面道:“你秘密抄下的歌谱在哪里?”
董淑贞不悦道:“你是否想动刑迫供?”
项少龙压下怒火,坐下道:“齐雨公然声称可令大小姐饮恨收场,若非有歌谱在手,怎敢出此狂言?”
董淑贞脸色微变,接着坚定的摇头道:“歌谱仍在这里,唉!人家刚向秀真要回来,正准备交你烧毁哩!”
项少龙道:“立即拿出来吧!”
董淑贞愤怨的瞪他好一会,移到一角的箱子前,取出一个竹筒子,发脾气的朝他掷来。项少龙轻松接着,拔起塞盖,取出一卷帛书。打开一看,立时色变,骇然道:“上面为何没有一个字?”
这次轮到董淑贞脸色剧变,凄惶地挨了过来,一看下呻吟道:“天!谁人把歌谱掉了包?”
项少龙的心直沉下去,除非凤菲能在表演前的十天内另创新谱,否则只能跟在人后重唱旧曲,自是大为失色,因为新谱是专为贺齐王之寿而作的。
董淑贞脸如死灰地颤声道:“这是没有可能的,秀真和我已非常小心。”
项少龙叹道:“现在唯有向大小姐坦白说出来,看看有没有补救办法。”
董淑贞扑入他怀里,浑身抖颤道:“沈良救我!”
董淑贞和祝秀真两女跪在凤菲身前,垂头丧气有若死囚,但到现在仍不明白给谁以偷龙转凤的手法,盗去歌谱。凤菲俏验再无半丝血色,呕心沥血的创作给兰宫媛据为己用,对她打击之大,可想而知,这时她连处罚两女的心情都失去。
项少龙亦是一筹莫展,道:“只要大小姐能演头场,就不怕歌谱落在兰宫嫒手上。”
凤菲摇头道:“早说好由我作压轴表演,何况此事田单一手安排,既有阴谋存在,怎容我们更改。”
项少龙道:“大小姐可否另创歌谱?”
凤菲苦笑道:“除非可在一天内想出来,否则何来练习的时间,如何能有精采的演出,唉!内奸难防,不过凤菲也该负上责任。”
董淑贞和祝秀真闻言哭倒地上。项少龙不由对凤菲涌起敬意,这美女虽是自私了一点,但仍能在这种情况下自省其身,襟胸实异于常人。
凤菲朝项少龙瞧来,眼中射出绝望的神色,语气却出奇的平静道:“献丑不若藏拙,我曾答应会以新歌贺寿,怎也无颜以旧曲新词交差,看来只好装病辞演一法。”
项少龙忽然虎躯猛颤,双目放光,沉声道:“我曾试作一曲,假若我把调子哼出来,不知可否刺激大小姐的灵思,改成适合的歌谱?”
事实上他哪懂作曲,只不过在二十一世纪,常到卡拉OK唱歌,有十来首特别滚瓜烂熟,希望在这山穷水尽的时刻拿出来充数。曲子与古调虽截然不同,不过落在凤菲这古代的音乐天才手上,自能编成当时代的出色音乐。
凤菲道:“唱来听听。”
项少龙苦笑道:“我只懂哼,不懂唱。”
凤菲显然并不把他作的曲放在心上,没好气的道:“哼来听吧!哼!又说咬损了舌头,现在说话不知多么流利。”
项少龙那有闲心理会她算旧账,拣了首当时最流行的《我不能离开他》,哼了起来。他的哼声确令人不敢恭维,旋律仍大致没有走样。起始两句,凤菲仍不以为意,但到项少龙尴尬地哼至一半,她由动容变为惊讶,董淑贞两女收止哭声,不能置信的直瞪着他。
一曲既罢,项少龙手足无措,老脸通红道:“怎么样?”
凤菲呆若木鸡的瞧他好一会,吁出一口气道:“你总能教人惊异,这么怪的调子我还是初次得闻,不过却非常悦耳,只是调子太哀伤了,不适合欢乐的气氛。”
项少龙急道:“我还作有另一曲。”
凤菲一呆道:“你不是说只作过一曲吗?”
项少龙只好道:“刚才我是乱说,事实上我作了十多首曲。”
凤菲动容点头,似记起某事般转向两女喝道:“还不给我滚出去。”
两女慌忙离开,临走时看项少龙的眼光,可令任何男人陶醉上几年。项少龙又拣了首轻快的《海军进行曲》哼出来。
凤菲听罢长身而起,投入他怀里,把他搂个结实道:“就算你想要凤菲的身体,凤菲也会立即献给你,只求你把所作的歌曲全部哼出来,这次我要兰宫媛这贱人败得口服心服。”
项少龙离开凤菲的主楼,像刚发了一场梦。他当然不会乘人之危占有凤菲,却清楚知道凭着这十来首歌把凤菲的芳心彻底征服。并非说凤菲就这么爱上他,而是凤菲对他若如他对李牧的心服口服。项少龙虽感惭愧,但要助凤菲打败兰宫媛的热情盖过一切。离开主楼的花园,给董淑贞两女截着。
项少龙想起解子元的约会,好言安慰她们,又着她们莫要惊扰正努力编曲的凤菲,道:“你们最好想想有谁知道你们歌谱的藏处,此人必须给揪出来。”
祝秀真道:“此事惟有张泉晓得,但他若曾到我房来,理该瞒不过下人的耳目。”
项少龙道:“他只要收买你们的侍女,不是可轻易办到吗?”
祝秀真露出醒悟的神色,项少龙乘机告退。来到大厅,金老大答应赠他的剑刚刚送到,项少龙拔剑一瞧,虽及不上血浪,但剑质上成,且剑身沉重,颇合他意,不由对金老大更生好感。肖月潭说得不错,金老大是个有豪气的人。安排把凤菲今晚所有的约会推掉后,项少龙加盖衣帽,离开听松院。雨雪飘飞下,街道行人稀疏。想想都觉好笑,难怪别人觉得自己深不可测,智计才艺层出不穷,皆因有二千多年的文化遗产在撑他的腰。今晚自己若要对凤菲动口动手,占点便宜,保证她会“逆来顺受”。不过自己当然不肯这么“乘人之危”。占占便宜当然是快事,但玩出火来,夺人所爱,就非是他所愿见的。像现在般与诸女保持亲密但没有肉欲的关系,反另有一番动人滋味。当初兵败逃亡,哪想得到会有今天的日子。凤菲再次排演歌舞,实须做点保密的工夫,以免珍贵的知识产权再被盗版。虽然他也是盗版别人的版权,幸好不会产生利益冲突的问题,因为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所有古曲都散失了。而想深一层,即使兰宫媛再得到新曲,亦来不及练习,所以凤菲她们以新谱唱旧词,兰宫媛只能徒呼奈何。想到这里,后方蹄声骤响。
他本不以为意,但当蹄声到了离他十多丈时放缓下来,他立即生出警觉之心。矛尖震荡的声音随即响起,他的手握到金老大新送的长剑把手处,收摄心神。来人只是单枪匹马,但听马蹄的节奏,便知对方是训练有素的战士。项少龙嘴角抹过一丝笑意,头也不回,放慢脚步,从容自若的在雨雪中漫步而行。金老大警告过的挑战,终于发生。
项少龙的心神进入止水不波的境界,步伐稳定而暗合某一种节奏,准确地估计得对方接近的速度和距离。自从坐时空机器来到古战国的年代后,他没有一天不摸着兵器过活,对各类型的兵器均非常熟识。此刻细心聆听,立即推翻起始时认为来袭者是持矛的想法,而肯定对方用的是长戟。戟可说是直刺的矛和横砍的戈的混合体,既可扎刺,又能勾击,冲刺时发出的响音,明显与矛或戈不同。项少龙很想回头看上一眼,但却知若如此做了,就会失去自己高深莫测之势,而且会引发对方全力加速冲刺。
一阵风迎面吹来,雨雪打得项少龙几乎要闭上眼睛。风声使戟音蹄声模糊起来。这时后方来骑到了两丈之内,略一发力,可在眨眼的工夫对他展开攻击。蓦地一声“沈良受死”有若平地起了个焦雷般在后方响起。
项少龙猛地闭上眼睛,往右横移,到了马道之中,右手放开剑柄,改以左手拔剑。要知他一直靠左方的行人道缓步而行,又以右手握剑,换了任何人由后方攻来,必然以为他会移往左方,好拉长距离,再以右手拔剑挡格。谁知他竟反其道而行,右移到马道之中,使敌人的长戟完全攻错方向。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何况是生死相博的时刻。
那人惊呼一声,想把长戟攻击的方向改变,已迟了一步。项少龙头也不回,反手一剑刺在冲过了头的马股上。战马痛嘶一声,狂窜往前,差点把骑士甩下马来。看对方一人单骑,逃命似的消失在风雪里,项少龙心中好笑。此仗得胜看来轻松容易,其实个中包含了胆量、时间的拿捏,身法步法各方面的配合,最妙是那阵突来的风雪,他项少龙固然受影响,但对迎风策马奔来的敌人影响更大,否则他项少龙恐难施展适才的策略。
项少龙回剑入鞘,转入一条横巷,急步走一段路,认准解府的方向,不半个时辰终于到达目的地。他对把门的家将报上姓名,被领入府内,在外厅等侯。奉茶伺候的小婢以奇怪的眼光打量他,又交头接耳,恍似他像头不知由哪处钻出来的怪物。
项少龙给看得浑身不自在,解子元脸青唇白的来了,挥退下人,坐到他身旁低声道:“此回拣的真不是时候,不知谁把我昨夜去逛青楼的事告知内人,刚才她大发雷霆,只差未动我。沈兄快溜,现在说什么她也不会相信的。”
项少龙同情地道:“那么过两日我再来找解兄吧。”
解子元把他拉起来道:“快点!”
两人急步朝大门走去,一声娇叱传来,喝道:“哪里走!”
解子元浑身一震,像被点了穴般动弹不得。项少龙亦是虎躯剧震,不能相信的呆在当场。
环佩声响,解子元的恶妻来到两人身后,冷笑道:“要到哪里去?你当我不知道你两个人的把戏吗?”又娇喝道:“解权你给我滚出来,我要你把昨夜的事一字不漏的说出来,万事有我担保。”
解子元如遭雷殛,原来连他最后一个“忠仆”都给收服。
解权不知由哪里钻出来,跪倒地上,颤声道:“少爷!小人是被迫的。”
解子元机械化的转过身去,哭丧着脸道:“这事全是我想出来的,不关沈兄的事。”
项少龙仍背对解子元的夫人,心中百感交集,因为他从声音认出解子元的夫人正是他曾经深爱过的善柔。她终于放弃到处流浪的梦想,落叶归根的作了解家妇,还生下两个儿子。这时他最想做的事,是头也不回的离开解府,使善柔永远不晓得他曾来过。他亦明白解子元为何既爱她又怕她,说实在的,那正是善柔予男人最大的“乐趣”。直至今天,他对与善柔相处的每一刻仍是回味无穷。解子元的“义气”,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更使他心中感动。想走是一回事,却无法举脚踏出半步。
善柔的矛头指向他了,喝道:“你就是那个沈良?看你生得人高马大,却是胆小如鼠,竟不敢正眼看人吗?”
众婢仆立时发出“嗡嗡”笑声。
项少龙平静地道:“解夫人可否把其他人请出厅堂,沈某想私下替解兄说两句话。”
解子元急道:“不关沈兄的事,夫人啊!放沈兄离去好吗?要罚罚我好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善柔亦像被点了穴般,不言不语的在发呆。项少龙感到善柔的目光刺在他背上,真不知是何滋味。
人人莫名其妙,善柔道:“所有人给我滚出去。”
解子元愕然道:“为夫也要出去吗?”
善柔大发娇嗔道:“为你的什么夫,你第一个给我滚出去!”
不片晌所有人走得干干净净,空广的大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善柔急促的呼吸声在他身后响起,项少龙缓缓转过身来,四目交投,双方触电般抖颤一下。她丰满了少许,艳丽更胜往昔。善柔朝他冲前两步,旋又停下,辛苦地克制自己要投入项少龙怀内的冲动。项少龙喉头打结,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一声长叹,摇头苦笑,步往大门。
善柔追了两步,低唤道:“少龙!”
项少龙硬着心肠不应,走出门外。十多道目光立时落在他身上,婢仆家将们对他能“衣冠皮肉完整无缺”的走出来,惊讶得合不拢一众张大的嘴巴。
解子元横里扑出来,搂着他肩头,朝外门走去,兴奋地道:“沈兄和她说了些什么话?”
项少龙胡诌道:“嫂子虽是霸道了点,却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我向她解释了压迫力愈大,反抗力愈强的道理,假设她任解兄出去胡混,保证不须太久解兄会厌倦。”
解子元道:“我怎会厌倦呢?她怎么答你?”
项少龙道:“她说要好好想想。”
解子元大喜道:“这是天大的转机,沈兄留下陪我聊聊好吗?”
项少龙此时肝肠像打了结般难受,哪有兴趣和他闲聊,投其所惧的恐吓道:“你最好乖乖的入去陪伴嫂子,若她以为你又在打鬼主意,说不定把想想省回去。”
解子元大吃一惊,忙放开搂着项少龙的手,神情教人发噱。项少龙挥手作别,走出解府,来到风雪漫天的大道。心中一片茫然。到临淄后,他一直想方法找寻善柔,却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遇上她,而她还是别人的妻子。解子元该是好夫婿,唉!当年美蚕娘改嫁别人,他并没有多大感触,说到底皆因感情基础薄弱,但他确曾深爱过善柔。
他尊重善柔的选择,而且自己已有幸福美满的婚姻和家庭,只不过来到齐国这陌生的地方,容易生出孤单落寞的感觉,才会因善柔再难和自己继续前缘而神伤。风雪打在脸上头上,既寒且痛,使他像从一个梦中醒过来般。再叹一口气,项少龙举步朝宾馆走回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他诚心为抛弃了仇恨的善柔祝福。
回到宾馆,肖月潭恭候多时,见他这么早回来,讶道:“我听你的手下说你会很晚回来,正要离开,咦!你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
项少龙拉他入房,坐下道:“你该听过善柔吧!她是致致的亲姊,曾与我有一段情,现在竟成了解子元的妻子。”
肖月潭愕然道:“又会这么巧的。”
项少龙不想磨在这事上,岔开话题问起邹衍,肖月潭神色古怪道:“邹大师不知到何处去寻找自己的墓穴,已有十多天没有回家。”
项少龙听得心都抽搐了一下,无言以对。
肖月潭压低声音道:“吕不韦今午乘船抵此,同行的尚有韩竭和许商。”
项少龙奇道:“韩竭不是嫪毐的人吗?”
肖月潭道:“只此一事,可知吕不韦和嫪毐暗中结成一党。韩竭乃‘稷下剑圣’曹秋道四大弟子之一,有他穿针引线,稷下出身的剑士说不定会站在吕不韦和田单的一边,那形势将截然不同。”顿了顿续道:“以吕不韦的手段,必可令齐王深信倘改立田建,将会破坏和秦国的关系,若再加上曹秋道站在大王子田生和田单的一边,这场王位之争,输家不是田建才怪。”
项少龙无可无不可的道:“谁输谁赢,是齐人的家事。现在我关心的是如何为歌舞伎团的诸位美人儿完成她们的梦想,吕不韦爱怎么搞便怎么搞好了。”
肖月潭讶道:“我很少见到少龙这么意气消沉的,你难道不觉得扳吕不韦的后腿是很有趣的一回事吗?你今晚好好睡上一觉,明天醒来时或者会改变想法。”
项少龙苦笑道:“除非我以项少龙的身份出现,否则如何左右齐王的决定;不过如此一来,等若明请吕不韦来对付我,噢!差点忘记告诉你,李园和龙阳君已识穿了我。”
肖月潭连忙追问,到项少龙解释清楚,肖月潭兴奋地道:“若是如此,形势会完全不同。现今齐人最怕的是楚人与三晋联手,抑制他们对燕国的野心,只要田单不敢明目张胆的对付你,我们便容易应付多了!”
项少龙苦恼道:“有其利必有其弊,若我公然以项少龙的身份面世,吕不韦、田单,甚至郭开都会暗施手段来对付我,但假若我仍在充作沈良,则又须应付仲孙龙和齐国剑手的挑惹。正是左右做人难。”
敲门声响,原来是小屏儿奉凤菲之命请他去说话,肖月潭低声说了明天见,告辞离开,而项少龙则随小屏儿去见凤菲。
凤菲在主楼二楼的厅内拨弄弦琴,发出似有若无,仿似由九天之外传来的仙音,神情专注。直待项少龙在她对面坐下,仍像觉察不到他的来临,小屏儿退往楼下,项少龙舒适的半卧半坐地倚在软垫上,既饱餐美女的绝世容色,又耳闻天籁仙音,因善柔而兴的失意惆怅,不由减少三分。
凤菲纤手操琴,再爆出几个清音,倏然而止,仰起俏脸往他望来,凤目生辉道:“沈先生可认得这段乐章吗?”
项少龙呆了一呆,茫然摇头。
凤菲甜甜笑道:“这正是由你那些小调变化而来的曲谱,你这人呢!竟会听不出来。”
项少龙搔头尴尬道:“真的一点听不出来,怎会是这样的。”
凤菲柔声道:“人家当然不能一板一眼跟足你的曲调,变化几趟后,成了这样子!欢喜吗?”
凤菲从未以这种撒娇式的神态语气跟他说话,项少龙受宠若惊道:“大小姐确是高明,不知是否已为这次贺寿的乐曲全换上新调呢?”
凤菲美眸望往窗外的雪夜,叹道:“你知不知道人家直到这一刻才惊觉到外面下着大雪,自听到你那些怪调后,凤菲像着了魔的一首接一首把新曲谱出来,想不到竟可如此容易。”
项少龙大喜道:“恭喜大小姐。”
凤菲的目光移回到他脸上,美目深注道:“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项少龙笑道:“有手有脚,有眼耳口鼻,和任何人没有什么大分别。”
凤菲道:“可是在我眼中,你是从仙界下凡的神仙,拯救遇上困苦的世人。唉!若真有神仙,那该是多么美丽的一回事。人世间实在太多事令人生厌,有时我甚至会憎厌自己。”
项少龙思量片刻,点头道:“有很多事确会令人不耐烦的,不过大小姐可知在别人眼中,你正是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子,以能拜倒在你裙下是无比光荣的事。”
凤菲斜椅垫上,娇笑道:“你的用词真怪,什么‘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子’,‘拜倒裙下’,唉!凤菲只是个平凡的人,只有在创作和表演时,我才感到自己有少许的不平凡。”接着秀眸闪闪的瞧着他道:“今晚在这里陪人家谈话好吗?每逢作成一曲,我很难入睡,却又苦无倾谈的对象。”
项少龙吓了一跳,怔怔的道:“我终是下人,大小姐这样留我在闺房里,不怕别人闲言闲语吗?”
凤菲哂道:“你前两晚的勇气到哪里去了?换过是别的男人,在眼前情况,恐怕赶都不肯走吧?”
项少龙苦笑道:“自得知大小姐的情郎是项少龙后,我愈想愈惊,将来到咸阳时,若有人向他通风报讯,知道我曾在大小姐房内留了一晚,就算什么事都没有做过,恐怕亦要小命不保,大小姐以为然否。”
凤菲呆了起来,无言以对。项少龙心中好笑,这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她的“项少龙”来压自己真正的“项少龙”,实是荒谬绝伦。
好一会凤菲苦恼道:“男人不是色胆包天的吗?为何你其他事这么胆大妄为,偏在此事上如此胆小。”
项少龙故作惊讶道:“听大小姐的口气,似乎除了想和小人秉烛谈心之外,还有别的下文?”
凤菲“噗哧”娇笑,风情万种的横他一眼,欣然道:“和你这人说话很有意思,一向以来,只有我凤菲去耍男人,想不到现在却给你来耍我。来吧!”
项少龙愕然道:“来什么呢?”
凤菲嘴角含春娇媚地道:“先为人家脱掉靴子好吗?执事大人。”
项少龙呆瞪她半晌,嗫嚅道:“大小姐不是认真的吧?这种事开始了就很难中止,那时大小姐想反悔都不行。”
他的话并不假,像凤菲这种比得上纪嫣然和琴清的美女,蓄意色诱一个男人,恐怕坐禅的高僧亦要把持不住,何况是他项少龙。忽然间,外面的风雪,室内掩映的灯光,火炉传来的暖意,都以倍数的强化了那本已存在着浪漫温馨的气氛。看她的如花玉容,眉梢眼角的风情,耸胸细腰,谁能不跃然动心。
凤菲白他一眼道:“沈执事想到哪里去了,人家要登榻睡觉,自然要脱掉靴子,刚巧小屏儿不在,只好由你代办。”
项少龙差点给气死,猛一咬牙,移身过去,探手拿起她右足。
凤菲惊呼一声,皱眉道:“沈执事你温柔一点好吗?”
项少龙感到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左手托着她纤足,右手滑上去,爱抚她完美无瑕的小腿,叹道:“羊脂白玉,不外如是。”
凤菲娇躯抖颤起来,星眸半闭的柔声道:“你若答应我不再往上推移,我便任你就这样占点便宜,当作是报答你令我度过难关的酬劳。”
项少龙气道:“大小姐这么说,岂非在提醒我要继续深进吗?”一边说,手已毫不客气的往上移去。凤菲感到项少龙的手越过膝头,正探索自己不可侵犯的大腿,娇吟一声,伸手把项少龙的手隔裙按个结实。项少龙把手抽回来,一本正经地为她脱下两足的绵靴,然后拿她双足一阵搓揉,弄得凤菲娇体发软,媚眼如丝。项少龙一把将她抱起,往她闺房走去。
凤菲搂紧他脖子,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地道:“你害死凤菲呢!”
项少龙奇道:“怎样害你?”
凤菲道:“你若令人家爱上你,不是害死人家吗?”
项少龙清醒过来,暗叫好险,自己确不宜与这心有所属的美女发生关系,否则徒使事情更为复杂和难以预料其后果。
将她安放榻上,项少龙俯头在她香唇吻了一口,柔声道:“大小姐放心,只要我想起你是项少龙的人,纵有天大的胆子我都不敢碰你。”
言罢逃命似的跑掉。
第 六 章 余情未了
刚离开凤菲的闺房,给手下截着报告,张泉在大门外给人打了一顿,只剩得半条性命。
项少龙心知肚明是肖月潭使的手段,却不能不去慰问他。到了张泉房外,撞着他的心腹昆山,这小人一脸愤慨的道:“定是仲孙龙派人干的,临淄真是野蛮人当道的地方,全无法纪。”
项少龙暗忖你们这么想最好,可省去我不少唇舌,低声问道:“伤得怎么样?”
昆山道:“主要是头脸中了几拳,眼肿得差点看不到东西,唇角也爆裂,那样子令人看得心中难受。”
言罢唉声叹气的走了。步入房内,出奇地董淑贞和两个俏婢正为张泉敷治伤处。果如昆山所说的,张泉那副被打得像猪头的样子,短时间内休想出来见人。这是肖月潭狠辣之处,务要令张泉难以为吕不韦工作,不得不进一步倚赖他项少龙。
董淑贞坐在榻边,幽幽的横他一眼,叹道:“那些人真狠心,看!打得副执事变成这个样子。”
张泉呻吟道:“是否沈兄来了!”
项少龙想起千娇百媚的董淑贞曾陪这卑鄙的人睡过几晚,心中一阵烦厌,有点不客气的对董淑贞道:“你们出去一会,我有话和张兄说。”
董淑贞不悦的蹙起黛眉,吩咐两婢退下,断然道:“有什么话是淑贞不能听的。”
张泉艰苦地道:“二小姐请出去片刻。”
董淑贞呆了一呆,忿然去了。
现在轮到项少龙坐在董淑贞的位置,俯头低声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泉肿得像猪唇的嘴巴吐出含糊不清的话道:“我其实没有什么,他们只是打我的头,又迫问我为何去见主子,我当然死都不肯说。唉!最可恨是主子给我的钱都被抢走!那些钱本是要给你的。”
此正是肖月潭的计谋,张泉不但没钱来收买项少龙,还不能再去见吕不韦。
项少龙道:“张兄要去见的是谁?”
张泉道:“现在还不能对你说。唉!想不到有仲孙龙插手在这件事情内,现在我们整团人全在他的爪牙严密监视中,你也要小心点。”
项少龙哪有心情和他说下去,立起身来道:“张兄好好休息。”
张泉一把拉着他衣袖,焦急地道:“你怎都要帮我这个忙,迟些我再去弄钱回来给你。”
项少龙道:“我可为张兄做些什么事?”
张泉道:“设法成为凤菲的心腹,打探她和龙阳君的关系。”
项少龙苦笑道:“若你是凤菲,即使我成了你的心腹,你会把与自己终身有关的事泄漏给我知道吗?”
张泉辛苦地道:“凤菲是不会相信任何人的,包括龙阳君在内。因为魏王对凤菲亦有野心,所以凤菲最后只能倚赖你,明白吗?”
项少龙怔了半晌,点头道:“好吧!我看看怎么办,可是一天未收到钱,张兄休想我肯与你合作。”
挥开他的手,迳自出房。
董淑贞恭候门外,见他步出房门,将他扯到园内的小亭去,幽怨地道:“你是否在恼人家呢!”
项少龙哂道:“小人怎敢,二小姐无论怎样骗我和不信任我,我这小执事只好逆来顺受。”
董淑贞“噗哧”笑道:“看你怨气冲天的样子,淑贞给你赔罪好吗?唉!人家现在不知该怎样方可讨你欢心,你是否只好男风不爱女色的?”
项少龙苦笑道:“是否凡认识龙阳君的人,都变成只好男风?”
董淑贞整个娇躯贴上来,玉手缠上他的脖子,笑道:“还要瞒人,只看他瞧你的媚样儿,双目喷火似的,便知你是他的男人。因为你若非他的男人,他怎会以这种态度对你。现在淑贞唯一的希望,就是你除了男人外,也欢喜女人。”
项少龙呆了起来,心想这次确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冤屈。探手下去大力打一下她的香臀,无奈道:“当我是你想的那样好了。请问二小姐,可以放我回房休息吗?”
董淑贞夸张的痛呼哎哟,用力把他抱紧,咬他耳朵道:“你若不欢喜正路,淑贞可以奉陪。”
项少龙抓着她香肩,把她推开少许,正容道:“二小姐的好意,小人心领。不过你仍未弄清楚一件事,即使你和秀真没与我有亲密关系,我沈良仍会为你们安排好一切,绝不教你们沦为权贵的姬妾,此事若有一字虚言,教我沈良不得好死。”
董淑贞平静下来,怔怔的凝视他半晌,轻声道:“你为何肯这么做?知不知道动辄会惹来杀身之祸?若教凤菲知道你要破坏她的计划,第一个不放过你的正是她。”项少龙道:“你说我是傻子笨蛋什么都可以,但我却决定了要这么做,只要你们肯乖乖听话,我便有办法。”
董淑贞娇媚横生的扭动着娇躯道:“我们还不够乖吗?”
项少龙哂道:“乖得太过份,不但对我乖,还对张泉和沙立乖,谁有利用价值便对谁乖。但我要求的并不是这种乖,你回去好好想想。时间无多,表演过后,将是行动的时刻,若错过时机,莫要怪我没有帮你。”
董淑贞浑身一颤,伏入他怀内道:“沈良啊!你说得人家六神无主呢!可否清楚点告诉淑贞你为人家作的是何打算呵?”
项少龙爱怜地吻她脸蛋,诚恳地道:“你们若再不肯对我推心置腹,恐怕我没有办法帮助你们。我的打算是把你捧为继承凤菲的另一名姬,而凤菲则可安然归隐,过她自己选择的生活。”
董淑贞凄惶地道:“你说的当然是最理想的安排。但怎办得到呢?凤菲现在视我如敌人,绝不会答应,纵是答应,也须众人都肯承认才行。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项少龙胸有成竹道:“凤菲方面包在我身上,至于你能否成为凤菲以外另一名姬,须看你自己的本领。”
董淑贞愕然道:“我的本领?”
项少龙道:“我会说服凤菲让你在其中一出歌舞担正主姬的角色,只要你的表演不太逊色,而我又能在例如龙阳君等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面前为你美言几句,甚至邀你到某几个权贵处表演,哈!你说那会是怎么样的情况?”
董淑贞剧震一下,倏地离开他,一对美眸闪动着前听未有的神采,颤声道:“你有把握说服凤菲吗?”
项少龙伸手捧起她的脸蛋,有点情不自禁地痛吻她的香唇,直至她娇喘连连,放开她道:“给我三天时间,我会教凤菲亲口向你说,你却须和秀真放弃一切不轨行动。现在乖乖的去睡觉。”
董淑贞给他吻得娇体发软,媚眼如丝的昵声道:“今晚让人家陪你好吗?淑贞给你搅得身子滚热了。”
项少龙欲火大炽,暗怪自己不该挑起对方**,硬下心肠把她扭转娇躯,推得她走前十多步,到了通往她宿处的回廊,笑道:“你不是说我只爱男风吗?去找秀真告诉她这个消息吧!切记不可予第三个人知道,否则不灵光!”
说完匆匆溜回房去。
翌日醒来,还未吃早点,手下来通知解子元找他,项少龙心中暗惊,最怕是善柔告诉了他和自己的关系,见面时将非常尴尬。
好在来到前厅,解子元热诚如昔,先着他遣退侍奉的婢仆,兴奋地道:“沈兄真行,内人昨晚不但没有怪责我,还准我和你交朋友。她说有你看管我,偶而出去胡混都没有关系,啊!沈兄真是我的救星和朋友。”
项少龙心中叫糟,知是善柔对他余情未了,所以有此转变,使解子元欣喜若狂。不由问道:“解兄不用上早朝吗?”
解子元道:“大王昨晚着凉,故休朝一天。嘿!沈兄今晚有空吗?”
项少龙见他像没有系颈的猴头般兴奋,警告道:“小心尊夫人是试探你的呢?”
解子元拍胸保证道:“我的夫人说得出来的话一定做得到,不会是骗我的。她今晚要请沈兄到舍下吃饭,膳后我们可把臂出游,让小弟好好招呼沈兄,哈!”
项少龙苦笑道:“你好像一刻都等不来的样子。”
解子元毫无愧色道:“当然,只有躺伏在陌生美女的怀里,嗅吸她们的香气,我的脑筋才会灵活起来。唉!你不知大王催得我多么紧,若我不写好柔骨女的贺寿词,这次就真的糟糕。”
项少龙暗忖原来如此,心中一动道:“近两天有没有看过兰宫媛的排演?”
解子元苦着脸道:“我怎敢见她,昨天在宫内撞到她的相好齐雨,他还对我冷嘲热讽,若非我脾气好,定要教他好看。”似是记起另一件事般,忽然又道:“沈兄和仲孙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项少龙简略的说出来,解子元懊恼道:“这就糟了,昨天他派人来试探我和沈兄的关系;我不虞有他,照实说是新相识的朋友,唔!待会我要亲身去找他说话,再不然找二王子出头,不信仲孙龙敢不卖账?”
项少龙好整以暇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解兄不用插手此事,陡使事情更复杂,我自有应付之法。”
解子元怀疑道:“沈兄知否仲孙龙在这里的势力可比得上王侯,他若这么吃了沈兄的亏,是绝不会轻易罢手的。”
项少龙道:“放心吧!若真须解兄帮手,我当然会求解兄!”
解子元道:“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对我说。现在我要赶回官署办事,今晚我来接你好吗?”
项少龙还有什么话好说,只好点头答应。
解子元欢天喜地的站起来,忽听门官唱喏道:“大小姐到!”
解子元吓了一跳,与项少龙恭立迎接。凤菲身穿黄底白花常服,外披一件绵背心,在数名侍婢簇拥下,轻步进入大厅,高雅雍容、艳光四射,看得解子元眼亮起来。
凤菲先狠狠横项少龙一眼,蹙起黛眉瞪着解子元道:“解大人是怎么的?人说过门不入,解大人却是入门都不向凤菲打个招呼!凤菲是如此令大人不屑一顾吗?”
解子元也真绝,毫不掩饰地一揖到地道:“凤小姐错怪在下,自宫宴见过小姐,在下便给小姐勾去魂魄,直到今天回复正常,试问在下还怎敢造次。”
凤菲和众婢忍不住笑起来。
项少龙童心大起,一手搂他肩头,另一手掩着他眼睛,推他往大门走去,笑对凤菲道:“小人护送解大人走好了。”
凤菲笑得花枝乱颤,骇得项少龙忙收回眼光,怕像解子元般失掉魂魄。把解子元推出府门,放开掩他眼睛的手。
解子元吁出一口气道:“如此尤物,世所罕见。难怪仲孙龙不择手段,务要把她弄上手。”
项少龙道:“解兄心动了?”
解子元正容道:“说来沈兄或不肯相信,每次我回到家中,会将外边的女人忘得一干二净。”
项少龙欣然道:“这就最好,我明白了!解兄只是为了作曲填诗去清楼胡混的。”
解子元叹道:“沈兄确是我的知己。”
送走解子元,凤菲在厅内候他共进早膳,颇有点妻子侍候夫郎的神态,看得项少龙暗暗心惊。
侍候的小屏儿给凤菲差走,这美女问道:“解子元见到你时像换了另一个人般,神情又这么兴奋,究竟他因什么事找你?”
项少龙故意卖个关子道:“男人的秘密,大小姐最好不要知道。”
凤菲大嗔道:“你愈来愈不将人家放在眼内,小心我会对你不客气。”
项少龙微笑道:“大小姐息怒,我们只不过约了今晚到青楼鬼混而已!”
凤菲愕然道:“男人是否都是天生的贱骨头,放着这里美女如云,却要付钱去讨好那些庸姿俗色。”
项少龙讶道:“大小姐是否暗示包括你自己在内一律可任小人一亲香泽呢?”
凤菲又气又恼道:“你还要说这种话!”
项少龙大感快慰道:“大小姐莫忘了每次都说自己是被逼的!”
凤菲差点气得动手揍他,旋又平静下来,叹道:“看来是奴家给你勾去魂魄才真。好像你想我开心,凤菲便要开心;要人家苦恼,人家就要苦恼。告诉凤菲好吗?你如今究竟想人家怎样呢?”
项少龙柔声道:“自然是想大小姐乖乖听话,让我完成宏愿。”
凤菲回复冷静,轻轻道:“说吧!”
项少龙正容道:“我希望能依团内每个人的愿望,玉成他们理想。”
凤菲叹道:“我开始相信你确有这种诚意。但问题是你沈良凭什么资格办得到?这不是我答应就成,还牵涉到其他的人与事。”
项少龙淡淡道:“最关键处是大小姐肯否点头,其他的由我解决。”
凤菲哂道:“好吧!算我答应好了。你如何去应付韩闯、仲孙龙、吕不韦和田单这么多有权有势的人?”
项少龙正要答话,下人来报,韩闯驾到。
韩闯隔远向两人施礼道:“凤菲小姐好,沈良兄好!”
项少龙放下心事,知韩闯由龙阳君处得到消息,有备而来,不虞会泄漏自己的秘密。
凤菲大讶道:“侯爷也认识沈良吗?”
韩闯大步走来,笑道:“当年在邯郸,沈兄还曾帮了我几个大忙,怎会不认识?”
凤菲倒没有怀疑,但项少龙在她心中显然大大加重份量,欣然道:“那凤菲须要避席让侯爷先和老朋友叙旧吗?”
当然只是客气说话,岂知韩闯猛地点头道:“凤小姐真懂体贴我们。”
凤菲为之愕然,似乎项少龙在韩闯眼中比她凤菲更重要,只恨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与上来侍候的小屏儿一齐退出厅外。
韩闯坐到项少龙身旁,喜道:“得知少龙无恙,我高兴得整晚睡不着!”
项少龙听得呆了起来,一向以来,他都不大喜欢韩闯,却想不到他对自己的交情,竟超越对国家的忠诚。苦笑道:“别忘记小弟乃贵国要除之而后快的人啊!”
韩闯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大家各为其主,异日说不定尚要在沙场上见个真章。但现在又不是打仗,我们自然仍是肝胆相照的朋友!”苦笑一声,韩闯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缓缓道:“当日我战败遭擒,自忖必死,岂知少龙想也不想地放了我,我韩闯一生人里从未曾那么感动过。现在就算有人拿剑威胁我,我也绝不肯做任何对不起少龙的事。”
项少龙低声道:“政储君正式登基之日,将是我离秦远赴塞外引退之时,所以侯爷该不会再有与我对阵的机会。”
韩闯一震道:“嬴政怎肯放你走?没有你,秦国等若断了一条臂膀。”
项少龙道:“这是我和政储君的约定,但你绝不可因此而疏忽大意。秦国猛将如云,王翦、桓齮、蒙武、蒙恬无一是好惹的人。”
韩闯哂道:“我不信有人及得上你。”
项少龙失笑道:“别忘了我给李牧打得灰头土脸、落荒而逃!”
韩闯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你败得漂亮,保存了主力,未算真败。事后我和李牧谈起此事,他也表示佩服。他本有把握尽歼你们深入境内的孤军,岂知硬给你牵制着他,害得他无法在滕翼大军回到中牟之前衔尾穷击,致痛失良机。否则说不定我们可乘势组成另一支合纵军,直杀到咸阳!唉!胜胜负负,只这么的一步之差。”
项少龙笑道:“那你该恨我入骨才对。”
韩闯尴尬道:“少龙勿要耍我,这已是既成事实,我今天能在这里风流快活,全拜少龙所赐。”
项少龙点头道:“大家既是兄弟,客气和门面话不要说,你这次来临淄,不只是贺寿那么简单。”
韩闯笑道:“少龙最明白我,否则齐王寿辰关我屁事,但我却绝不介意来这里,你试过齐女没有,确是精采。”
项少龙失笑道:“你是死性不改,到那里就胡搞到那里。”
韩闯老脸一红道:“莫要笑我,这叫得快活时且快活,异日若你秦军东来,第一个遭殃的是我们韩国,那时我想胡搞亦不成呢。”
项少龙道:“我只是说笑吧!”
韩闯松了一口气道:“说真的,我确有些怕你,或者该说是尊敬你吧!所以你说话最好留情些,若吓得我再不敢去鬼混,那就糟糕。”
两人对望一眼,忍不住开怀大笑,感受到两人间再无半点隔阂的友情。
韩闯想起一事道:“你知不知道郭开那家伙将你的怪兵器献了给齐王作贺礼,害得齐王接也不是,拒绝更不是。最后不知是谁出的主意,齐王把那东西赐给曹秋道,供奉在稷下学宫的大堂里。”
项少龙恨得牙痒痒的道:“今晚我去把我的百战刀偷回来。”
韩闯骇然道:“千万不可!曹秋道这老头儿愈老剑法愈出神入化,少龙虽是厉害,遇上他绝不能讨好。”
项少龙笑道:“我只说去偷,并非去抢,怕什么呢?”
韩闯仍是担心,提议道:“少龙回秦后,只要求嬴政修书一封,请齐人把刀归还,保证齐人乖乖从命,何用去冒这个险?”
项少龙道:“让我自己仔细想想,嘿!能活动一下筋骨也不错。是了!你是否和凤菲有密约?”
韩闯尴尬道:“原来你知道了,是否有什么问题?”
项少龙定神瞧他好半晌,微笑道:“看来你真有点怕我。”
韩闯苦笑道:“现在李牧都有些怕你,何况是我。有什么话就说吧!我从来猜不透你的。”
项少龙道:“凤菲这次请你帮忙,许给你什么好处?”
韩闯叹道:“本是公平的交易,不过看在少龙份上,我惟有忍痛放弃一亲凤菲香泽的机会!”
项少龙失声道:“什么?”
韩闯奇道:“你竟不知此事吗?早知如此我就不说出来。”
项少龙心中翻起滔天巨浪,一直以来,无论他或董淑贞等,都被凤菲骗得深信她要把董淑贞等送与韩闯,以换取韩闯的帮助,此事合情合理,故项少龙深信不疑,怎想得到只是凤菲放出的烟幕。她为何要说谎,这三大名姬之首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当日凤菲说过奉某人之命来毒杀他,后来又放弃了,这幕后的指使者说不定是她的真正情郎。他项少龙仇家遍天下,太多的可能性使他无从猜估。
项少龙深吸一口气,好令头脑清醒点,低声道:“凤菲要你怎样帮她的忙?”
韩闯道:“她说要在我韩国的一所别院躲上三个月,待别人淡忘对她的事后,她就会离开。”
项少龙道:“她是否讲好要和你一起离开临淄?”
韩闯道:“当然是这样,有我保护她谁敢不卖账。”
项少龙又多发现凤菲的另一项谎话,因她曾表示过须项少龙送她离开临淄,再与韩闯会合。她究竟在玩什么手段?
韩闯叹道:“唉!想不到会有少龙牵涉在其中,我和龙阳君的好梦都要成空!”
项少龙一震道:“你们不是真心帮她的吗?”
韩闯惋惜的道:“这种世所罕有、色艺双绝的大美人,谁肯放她归隐。唉!其实我和龙阳君约好了先由我享用她一段时间,再由龙阳君接她到魏国献给魏王,现在当然不敢这么做,龙阳君正为此苦恼哩。”
项少龙倒吸一口凉气,问道:“你知不知道凤菲的秘密情郎是谁?”
韩闯愕然道:“她竟有情郎?难怪变得这么风情撩人的!”
项少龙心中一动道:“你何时感到她的转变?”
韩闯思索一会,缓缓道:“该是她咸阳之行后的事。”
项少龙拍案叫道:“那她的情郎必是在咸阳时认识的,亦因此动了归隐嫁人之心。可是她为何要来到这里才退走?以她的才智,难道不知你们所有人都对她有不轨企图吗?”
韩闯苦笑道:“我也给你弄得糊涂,现在你要我怎办好呢?”
项少龙沉吟道:“你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照以前般与她虚与委蛇,不要泄漏任何事,迟些我再和你商量。”
韩闯道:“好吧!现在我去和她说两句话离开。你可知我落脚的地方吗?就是隔两间的听梅馆,有什么事随时可来找我。”
韩闯到后院找凤菲,项少龙仍留在厅中沉思。假若凤菲的情郎是在咸阳结识的,且又是那情郎指使她来害项少龙,那她的情郎极可能是属于吕不韦集团的人,究竟是谁?能令凤菲倾心的人,绝不会是平凡之辈,会不会是管中邪,又或是蔡商?细想又不大对劲。因为若是如此,吕不韦何用收买张泉来查探凤菲的情人是谁?且无论是管中邪或蔡商,均不会为凤菲舍弃大好的前途。若不是吕系的人,究竟会是谁?项少龙想得头都大起来,小屏儿来请他去见凤菲,他方知韩闯走了。
凤菲在闺楼上的小厅见他,小屏儿退往楼下,口不对心的美女美目深深地瞧着他道:“看来各国有头有脸的人,全是你的老朋友。如此我更是奇怪,凭你的交游广阔,为何要落泊大梁两年之久,最后竟沦落至当了个小御手?”
项少龙心中笃定,因为张泉确是从大梁的官家马廐把他“聘”回来的,淡淡道:“正因为他们是我明友,我不想他们为难。”
凤菲不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项少龙正容道:“因为我和赵相郭开势成水火,若非有我居中奔走,廉大将军难以安然离赵。所以若任何人收留我,会成为郭开的仇人。”
凤菲呆了半晌,幽幽道:“你和各国权贵有这么多不清不楚的关系,教人家怎敢信任你?”
项少龙哂道:“有什么分别?你根本从来没有信任我。”
凤菲俏脸转寒,不悦道:“除了开始的一段时间,我怎样不信任你了!”
项少龙把心一横,冷然道:“大小姐的情郎究竟是谁?”
凤菲愕然道:“人家不是说了给你知吗?”
项少龙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双目寒芒大盛,缓缓摇头道:“那只是你用来敷衍我的手段吧!否则大小姐不会不去中牟,而要到咸阳城。”
凤菲没奸气的道:“凭这点便指我骗你,沈执事是否太过鲁莽?”
项少龙心念电转,淡淡道:“不如让小人来猜猜大小姐肯与之共效于飞的情郎是谁好吗?”
凤菲一派安详的道:“嘴巴长在你身上,你爱怎么猜怎么说都可以。”
项少龙知她根本不认为自己可以猜中的。而事实上自己确是不知道,只是作势哄吓,笑着道:“大小姐以为很难猜吗?”
凤菲白他一眼道:“再说废话,看我把你赶出去。”
项少龙满怀信心道:“大小姐不会这么做的,因为你最爱玩游戏手段,有我这么一个对手,你不知多高兴。”
凤菲嗔道:“你竟敢这样看人家!”
项少龙好整以暇道:“大小姐自己鸡食放光虫,心知肚明。我这话是对是错。”
凤菲一呆道:“鸡食放光虫?哪会有这样的虫,亏你想出来。”接着苦恼的道:“快说吧!不要兜兜转转。”
项少龙大乐道:“这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凭你这句话,已知大小姐的情郎不是项少龙。”
凤菲小嘴不屑的一撇,淡淡道:“我只是好奇你胡思乱想下想出什么东西来,我何时作过这样的承认或否认。”
项少龙移到她身后,伸手揽着她没有半分多余赘肉的动人小腹,略一用力,凤菲娇声呻吟,软倒在他怀内。
项少龙咬着她的小耳珠,嗅吸她鬓发的香气柔声道:“你的情郎定是秦人,却不是项少龙,而且是他的对头。”
凤菲娇躯猛颤,仍坚持道:“你想到哪里去,有什么根据?”
项少龙贴上她嫩滑的脸蛋,笑道:“道理很简单,因为那时你以为我和张泉有勾结,故想借我之口,使吕不韦误以为你的情人是项少龙。”
凤菲道:“可是你又凭什么指那人是项少龙的对头?”
项少龙知自己露出马脚,暗骂自己求胜心切,太好逞强。因为凤菲奉命害项少龙一事,只他项少龙知道,当然不可以说出来。眉头一皱,胡诌道:“因为这等若加深吕不韦对项少龙的仇恨,若非你的情郎是项少龙的死敌,你怎会这样去害他。”
凤菲嗔道:“不要胡说,首先我从不怀疑你会和张泉勾结,而我的情郎亦真的是项少龙。唉!不过现在我也有点糊涂,先不说这些,你来亲亲人家好吗?”
项少龙淡淡道:“大小姐是否害怕我说下去?”
凤菲猛地挣脱他的搂抱,别转娇躯向着他道:“说吧!看你可以说出什么荒诞的想法来?”
项少龙用指头逗起她的下颔,在她唇上蜻蜓点水的轻吻一口,微笑道:“那就更易猜哩!在咸阳敢与项少龙一系为敌的只有吕不韦和嫪毐两大集团,而此人能令大小姐倾心,必然是既有身份地位,又是智勇双全,吕不韦和嫪毐可以不论,因若是他们,大小姐就不须左瞒右骗。既是这样,此人是谁,可呼之欲出。”
凤菲露出震骇的神色,转瞬又回复平静,垂首道:“不要胡猜,凤菲从了你沈良吧!”
项少龙哂道:“害怕吗?否则何用说违心之言。”
凤菲气道:“人家说的是真心话,不信就给我滚。”
项少龙霍地站起,再唬吓道:“我知道他是谁了。”
凤菲平静地道:“我很累,不管你知不知道,我只想静静的休息一会。”
项少龙朝楼梯走去,忽然剧震转身,回头狠狠盯紧她道:“他是韩竭吧?”
凤菲猛地一抖,脸上再无半点血色。
凤菲虽不肯承认,但项少龙几可肯定她的情郎必是韩竭无异。可以想像凤菲在咸阳认识韩竭,两人热恋起来,却明白若让吕不韦或嫪毐知道的话,必会从中阻挠。最糟是吕不韦和嫪毐暗中勾结,嫪毐点头也没有用处。所以两人相约来齐,进行例如私奔等诸如此类的大计。因为韩竭乃曹秋道的得意弟子,故大可陪吕不韦前来临淄。在这种情况下,项少龙这执事的作用就大了,因为凤菲需有人为她安排和掩饰,让她安然离齐。既然凤菲的情人是韩竭,那当日凤菲要杀他该是缪毒和吕不韦联合策划的阴谋。凤菲临时改变主意,皆因生出与韩竭远走高飞之意,故犯不着冒这个杀身之险。再往深处推想,凤菲说不定是奉田单之命,再由吕不韦安排她以毒指环来加害自己,只要是慢性毒药,多日后他项少龙才毒发身亡,又或毒盲眼睛诸如此类。阴谋得逞之后,那时凤菲早安然离开。项少龙虽仍未清楚其中细节,仍清楚把握了大概的情况。尚未步出前厅,碰上来找他的肖月潭,两人避到幽静的东厢去。
项少龙道:“有没有办法给我弄一份稷下学宫的地形图?”
肖月潭吓了一跳道:“你要来作什么?曹秋道可不是好惹的。”
项少龙道:“我只是去把自己的东西偷回来,齐王将我的百战刀赐了给曹秋道,挂在稷下学宫的主堂里。”
肖月潭道:“我正想来告诉你这件事,谁说给你知的?”
项少龙把今早韩闯来找他的事说出来。肖月潭眉头大皱,沉吟良久,道:“少龙勿要怪我多言,韩闯这人我知之甚深,既好色又贪心,自私自利,为求目的,做事从不讲原则。就算你对他曾有大恩,亦毫无分别。”
想起今早韩闯诚恳的样子,项少龙很难接受肖月潭的看法,但肖月潭又是一番好意,一时使他说不出话来。
肖月潭语重心长的道:“少龙万勿松懈下来,你现在只是由一种险恶形势,转到另一种险恶形势里。若我是你,绝不相信三晋的任何人,反是李园较为可靠,说到底楚人并没有三晋人那么感觉到嬴政的威胁。”
项少龙苦笑道:“现在我孤身一人,韩闯或龙阳君要对付我还不容易。”
肖月潭摇头道:“你太易信人,首先韩闯等知此事绝不可张扬。若让齐人知道真相,说不定齐王会把你奉为上宾,还恭送你返回咸阳。”又道:“又或者干脆下毒手杀你灭口,这事谁都不能确定。”
项少龙默然无语。
肖月潭续道:“现在谁敢担当杀害你的罪名?今天杀了你,明天秦国大军兵临城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回事。”
项少龙道:“秘密杀了我又谁会知道呢?”
肖月潭道:“起码会有李园知道,韩闯和龙阳君岂无顾忌。”再笑道:“要杀你是那么容易吗?谁不知项少龙剑法盖世,而且一旦让你走脱,这里又非三晋地头,哪个人有把握可再度擒杀你?若我是他们,首先要教你绝不起疑,然后把你引进无路可逃的绝境,再以卑鄙手段,教你在有力难施下中伏身亡。”
项少龙出了一身冷汗,心中仍不大愿意相信,口上敷衍道:“我会小心。”
肖月潭只是以事论事,点头道:“或者是我多虑吧!小心点总是好的。照理龙阳君已害了你一次,很难再狠下心肠下第二次手。但人心难测,尤其牵涉到国家和族人的利害,少龙好好的想想。”
项少龙拍拍肖月潭的肩头,感激道:“在这里老哥你是我唯一完全信任的人,凤菲的问题现在更是复杂。”
肖月潭忙问其故,项少龙说出心中的推断,肖月潭眉头紧锁道:“我虽不认识韩竭,但观他不远千里往咸阳追求荣华富贵,竟肯为了个女人放弃一切吗?”
项少龙同意道:“据说韩竭乃韩国的贵族,在韩时早和嫪毐认识,既肯和嫪毐这种人相交,很难会是个好人,若他是骗凤菲而非爱凤菲,问题将更严重。”
肖月潭笑道:“这种事我们作外人的很难明白,凤菲确是那种可使男人肯牺牲一切的女人。少龙不妨一试,好过白白便宜韩竭。”
项少龙摇头道:“知道她的情郎是韩竭,我更不会碰她。”
肖月潭拍案道:“我想到哩,凤菲必是打算潜返咸阳,作韩竭的秘密情人,而此事已得嫪毐首肯,只是要瞒过吕不韦。”
项少龙叹道:“凤菲真个狡猾,当日我告诉她说张泉背后的主子是吕不韦,她还装出震骇不已、慌惶失措的姿态表情,骗得我死心塌地,原来我竟是给她玩弄于股掌之上。”
肖月潭道:“我还探听到另一件会使你头痛的事,你要知道吗?”
项少龙苦笑道:“我早麻木了,说出来亦不会有太大的不安。”
肖月潭道:“仲孙何忌照我的话去找仲孙龙打听消息,原来这吸血鬼暗中派人通知稷下那班狂人,说你自恃剑法高明,不把齐国剑手看在眼内。唉!这人如此卑鄙,因怕开罪李园和解子元,故此在暗里施展卑鄙手段。”
项少龙耸肩道:“早有人来找过我,还吃了暗亏。若是明刀明枪,倒没什么可怕的,总不会是曹秋道亲来找我吧!”
肖月潭道:“你要小心麻承甲和闵廷章两个人,他们最爱撩事生非,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但确有真实本领。”
话犹未已,家将费淳慌张来报:“执事不好,有群剑手凶神恶煞的来了,指名道姓的要见执事。”
两人愕然互望,暗忖又会这么巧的。
项少龙不想肖月潭卷入这种麻烦事里,更不欲暴露两人的亲密关系,坚持一个人去应付来闹事的人。自于今早与韩闯的一席话推断出凤菲一直在瞒骗他,他对自己的“一番好意”大感心灰意冷。对韩竭这堪与他项少龙匹敌的剑手,他虽无好感亦无恶感,但若要归类,此君应该是“好人有限”之辈,可是凤菲却被他英俊的外表迷倒,在他心中凤菲的地位因而急剧下降。他虽对凤菲没有野心,但总希望她托付终身的是个有品格的人。现在他心情大改,只希望能安排好董淑贞等人的去路,便功成身退,返咸阳去与娇妻爱儿相会,再耐心等待小盘的登基和与吕缪两大集团的决斗。肖月潭虽指出韩闯不太可靠,但他却有信心韩闯对他的交情是超越了人性卑劣的一面。直到此刻,他仍对人性的善良有近乎天真的信念,因为他自己正是这么的一个人。没有人比他更痛恨仇杀和斗争,但在这时代里,这一切平常得就像呼吸的空气。左思右想间,项少龙跨过门槛,踏入前院主厅。
五名高矮不一的齐国年青剑手,一字形的排开在大厅正中处,十道目光在他甫进来的刹那,射到他身上去。他们穿的是贵族的武士服,只看他们华丽的佩剑,便知若非公卿大臣之后,就是富商巨贾的儿子。张泉的亲信昆山和家将冯亮、雷允儿等一脸愤然之色的站在一旁,显是被这些傲慢无礼的人激怒了。说实在的,项少龙现在心情大坏,很想找这些送上门来的人开刀。但却知如此一来,只会把事情愈闹愈大,最终是惹来像仲孙玄华、旦楚、麻承甲、闵廷章那种高手的挑战。眼前这五人绝没有这类级数的高手,从气势神态可作断定。但也不宜太过忍让,否则对方得寸进尺,使自己在临淄没有立足之地。如何在中间着墨,最考功夫。
其中最高壮的青年冷喝道:“来人可是自夸剑术无双的狗奴才沈良。”
项少龙冷哼一声,直迫过去。五人吓了一跳,手都按到剑把去。
项少龙在五人身前丈许止步立定,虎目一扫,霎时间把五人的反应全收入脑内,微笑道:“这位公子高姓大名,为何一出言便犯下两个错误。”
那高壮青年显是五人的头领,双目一瞪,声色俱厉道:“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快剑’年常就是本公子,我犯的是什么错?”
只听他的语气,便知他给自己的气势压着,心中好笑,淡淡道:“首先我从没有认为自己的剑术有什么了得,其次我更不是狗奴才。”
另一矮壮青年嘲笑道:“歌妓的下人,不是狗奴才是什么东西?”
其他四人一起哄笑,更有人道:“叫你的主子来求情,我们就放过你。”
昆山三人和随项少龙进来的费淳都露出受辱的悲愤神情,又知这些人是惹不得的,无奈之极。
项少龙从容自若,装作恍然的“啊!”一声道:“原来替人办事的就是狗奴才,那齐国内除大王外,不都是狗奴才吗?”
五人均是有勇无谋之辈,登时语塞,说不出辩驳的话。
项少龙语气转趋温和,施礼道:“敢问五位公子,何人曾听过沈某人自诩剑法无双,可否把他找出来对质,若真有此事,沈某立即叩头认错。”
五人你眼望我眼,无言以对。
昆山乘机道:“小人早说必是有人中伤沈执事哩!”
年常有点老羞成怒的道:“横竖我们来了,总不能教我们白走一趟,沈执事露一手吧!”
项少龙笑道:“这个容易,沈某的剑法虽不堪入五位大家之眼,但却有手小玩意,看刀!”
猛喝声中,左右手同时扬起,两把早藏在袖口内的匕首滑到手里,随手掷出,左右横飞开去,准确无误的分插在东西两边的窗框处,高低位置分毫不差。包括昆山等在内,众人无不骇然色变。最难得是左右开弓,均是那么快礼和准。
项少龙知已镇慑着这几个初生之犊,躬身施礼道:“沈某尚有要事办理,不送了!”从容转身,离开厅堂。
项少龙借肖月潭马车的掩护,离开听松院,往找“最可靠”的李园。
肖月潭赞道:“少龙真懂齐人爱面子的心态,这么一来,五个小子哪敢说出真话,只会扬言你向他们认错,弄到谁都再没兴趣来找你。”
项少龙摇头叹道:“仲孙龙既是爱面子的齐人,怎肯罢休。”
肖月潭道:“你这次找得李园出马,仲孙龙怎都要忍这口气的。”又低声道:“知不知道刚才凤菲和小屏儿在几个心腹家将护送下由后门离开呢?”
项少龙愕然道:“你怎知道?”
肖月潭答道:“云娘见到嘛!是她告诉我的。”
项少龙皱眉道:“会否是去见韩竭?我若可跟踪她就好了。”
肖月潭道:“你在这里人地生疏,不给人发现才怪。”
此时蹄声骤响,数骑从后赶来。
项少龙探头出去,原来是金老大金成就和几名手下策马追来,叫道:“沈执事留步。”
肖月潭吩咐御手停车。
金老大来到车窗旁,道:“沈执事有没有空说几句话?”
项少龙哪能说“不”,点头答应,对肖月潭道:“老哥记得给我弄稷下宫的图则,我会自行到李园处。”
步下马车,金老大甩蹬下马,领他到附近一间酒馆,找个幽静的角落,坐下道:“沈兄!你这次很麻烦呢。”
项少龙苦笑道:“我的麻烦多不胜数,何碍再多一件。”
金老大竖起拇指赞道:“沈兄果是英雄好汉,我金老大没交错你这朋友。”
项少龙心中一热道:“金老大才真够朋友,究竟是什么事?”
金老大道:“昨晚田单为吕不韦举行洗尘宴,我和素芳都有参加,我恰好与仲孙龙的一个手下同席,闲聊中他问我是否认识你,我当然不会透露我们间的真正关系。”
项少龙笑道:“不是悬赏要取我项上的人头吧!”
金老大哑然失笑道:“沈兄真看得开,但尚未严重至这个地步,你听过‘稷下剑会’这件事吗?”
项少龙摇头表示未听过。
金老大道:“每月初一,稷下学宫举行骑射大会,让后起者有显露身手的机会,今天是二十七,三天后就是下月的剑会,照例他们会邀请一些宾客参加。嘿!那只是客气的说法,其实是找人来比试。”
项少龙道:“若他们要我参加?我大可托病推辞,总不能硬将我押去吧!”
金老大叹道:“邀请信是通过齐王发出来的,沈兄够胆不给齐王面子吗?听说仲孙龙的儿子仲孙玄华对沈兄震怒非常,决定亲身下场教训你。他虽不敢杀人,用的只是木剑,但凭他的剑力,要打断沈兄的一条腿绝非难事。”
项少龙立时眉头大皱,他怕的不是打遍临淄无敌手的仲孙玄华,而是怕到时田单、吕不韦等亦为座上客,自己不暴露身份就是奇迹。
金老大低声道:“沈兄不若漏夜离开临淄,凤小姐必不会怪你。”
项少龙大为意动,这确是最妙的办法,但董淑贞她们怎办呢?如此一走了之,日后会成一条梗心之刺,休想心中安乐。
金老大再怂恿道:“仲孙龙势力在此如日中天,有身份地位的公卿大臣也畏之如虎,沈兄怎都斗他不过的。”
项少龙叹道:“多谢老大的提点,这事我或有应付之法。”
言罢拍了拍金老大肩头,往找李园去了。
项少龙来到李园客居的听竹别院,与听松别院只隔了两个街口。由此可见凤菲的地位竟可比得上贵为相国的李园。
他在门官处报上沈良之名,那人肃然起敬道:“原来是沈大爷,相爷早有吩咐,不过相爷刚出门,沈爷有没有口讯留下呢?”
项少龙很想说着他来找我吧!但想想这似非自己目下的身份该说的话,遂道:“烦先生你告知相国我来过便成。”
此时中门大开,一辆华丽马车在前后十多名骑士簇拥下驰出大门,但因车窗被垂帘阻隔,看不到里面坐的是什么人。马车远去后,项少龙压下询问门官的冲动,踏上归途。这日天朗气清,寒冷得来却很舒服,项少龙虽在人车争道的热闹大街信步而行,心底却感到孤单寂寞。在逃亡途中,他所有精神时间尽用在如何躲避敌人的思量上,反是到了临淄,遇上这么多新知旧友,他竟会有寂寞的感觉。他溜目四顾,看着齐都的盛景,深切体会到“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意境滋味。除了肖月潭外,他再无可以信任的人。最痛苦是他根本无可用之兵,否则只要派人密切监视韩闯,可知他会不会出卖自己。例如假设他不断去见郭开,便可知道他对自己不忠实。三晋关系一向密切,郭开的老板娘更是韩闯的族姊韩晶,若要对付项少龙,两人必会联合在一起。在那种情况下,龙阳君怎敢反对。他们唯一的阻碍可能是李园,但他肯否冒开罪三晋来维护自己,恐怕仍是未知之数。
想得头都大时,心中忽生警兆,一骑迎面而至,马上骑士俯下来道:“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项少龙愕然望向对方,肯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戒心大起道:“有什么事呢?”
那人非常客气,微笑道:“敝主人是清秀夫人,小人奉她之命,前来请先生往会,因夫人没有把先生的高姓大名告诉小人,不得不冒昧相询。”
项少龙恍然刚才离开听竹别院的是清秀夫人的座驾,暗忖若非李园曾告诉她自己来了临淄的事,就是自己的装扮糟透。于是报上沈良之名,随骑士往见曾受过婚姻创伤的美女。
项少龙登上清秀夫人恭候道旁的马车,这个把自己美丽的玉容藏在重纱之内的美女以她一贯冰冷的声音道:“上将军你好!请坐到清秀身旁来。”
项少龙见不着她的真面目,心中颇为失望,更知坐到她身旁的邀请,不是意欲要亲近一点,只是方便说密话,忙收摄心神,坐了下来。一股女儿家的芳香沁入心脾,马车开出,在繁荣的古都大道上缓缓前进。忽然间,他再不感到寂寞,当因马车摇晃使两人的肩头不时碰在一起,不由想起当年在大梁,与纪嫣然共乘一舆的动人情景。
清秀夫人淡淡道:“上将军的装扮很奥妙,若非清秀从李相爷处得知上将军来了临淄,恐怕认不出来。”
项少龙心下稍安,苦笑道:“希望李相爷不会逢人便说我来了齐国吧。”
清秀夫人不悦道:“李相爷怎会是如此不知轻重的人,只因清秀乃琴太傅的至交好友,所以不瞒人家吧!”
项少龙冲口而出道:“我尚以为夫人与李相爷的关系不太好哩!”
清秀夫人隔帘望往窗外,默然片晌,柔声道:“又下雪了,只不知牛山现在是何情景,上将军有兴趣陪清秀到那处一游吗?”
项少龙想不到她竟突起游兴,还邀自己相陪,讶道:“牛山?”心中涌起受宠若惊的滋味。
天色暗沉下来,朵朵雪花,飘柔无力的降下人间。
清秀夫人若有所思的凝望窗外,轻轻道:“牛山春雨乃临淄八景之首,不过近年斧斤砍伐过度,致有牛山濯濯之叹,幸好经过一番植树造林,据说又回复了佳木葱郁、绿茵遍地的美景,现在是隆冬,当然看不到这情况哩!”
项少龙这才知道“牛山濯濯”的出处,点头道:“夫人既有此雅兴,项某敢不奉陪。”
清秀夫人发出开赴牛山的指示,以充满缅怀的语气道:“清秀少时曾随先父到过牛山,时值阳春三月,淄水湍湍,泉水从山隙间流泻而出,潺流跌岩,水气蒸腾,如雨似雾,望之宛若霏霏烟雨,到今天仍然印象深刻。”
项少龙听她言谈高雅,婉转动人,不由一阵迷醉。暗忖她的面纱等若牛山的烟雨,使她深具朦胧的迷人之美。
清秀夫人续道:“清秀很怕重游一些曾留下美好印像的胜地美景,因为深怕与心中所记忆的不符。”
项少龙讶道:“这次为何重游旧地?”
清秀夫人缓缓摇头道:“我自己都不明白,或者是因有名震天下的项少龙相陪吧!”
项少龙道:“原来项某在夫人心中竟有点份量。”
清秀夫人朝他望来,低声道:“刚才妾身见上将军只影形单的站在府门,比对起上将军在咸阳的前呼后拥,竟生出沧海桑田、事过境迁的感触。最后忍不住停下车来与上将军一见,上将军会因此笑人家吗?”
项少龙愕然道:“原来夫人竟对项某生出同情之意。”
清秀夫人摇头道:“不是同情,而是怜惜,上将军可知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
马车此时穿过城门,朝南驰去。
项少龙苦笑道:“夫人此话必有依据,少龙洗耳恭听。”
清秀夫人淡淡道:“上将军的洒脱和不在乎己身安危的态度,乃清秀生平罕遇,就算不看在琴大姐脸上,清秀也要助你。”
项少龙压低声音问道:“你这些侍卫靠得住吗?”
清秀夫人道:“上将军放心,他们是随侍妾身十多年的家将,况且他们根本不会想到你是项少龙哩!”凑近少许,在他耳旁吐气如兰,脸纱一颤一颤的道:“昨天李相爷入宫找我的妹子宁夫人,神情困苦,在妾身私下追问,说出你的事来。”
项少龙一震道:“那就糟了,他还有什么话说?”
清秀夫人道:“他哪会真的向妾身倾吐,但妾身可肯定他确把上将军视为肝胆之交。问题是他身为楚相,很多时都得把个人得失爱恶抛在一旁,处处以国事大局为重,否则何须苦恼?”
似乎有点不堪与他距离太近般,别过俏脸遥望窗外,叹了一口气。项少龙陪她叹一口气,一时找不到说话,暗想李园初见他时真情流露的情况过后,自会开始考虑到实际的问题,又或因韩闯的压力而烦恼起来。除了肖月潭外,自己还可信谁呢?
清秀夫人一字一字地缓缓道:“若不是这等天气,妾身会趁现在把车开往城外,劝上将军不如一走了之,干干净净。”
项少龙想起到大梁时那场大病,兼之人生路不熟,犹有余悸的叹道:“我尚有些责任未完成,不过纵有人要对付我,我亦不会束手就擒。唉!在夫人警告少龙之前,我已想到有这种情况出现的。”
清秀夫人点头道:“事实早证明项少龙是应付危险的能者,况且真正的情况如何,根本没有人知道,或者妾身只是白担心吧!”
忽又欣然指着窗外远方一处山麓道:“看!那就是辅助桓公称霸的名相管仲埋骨之处。”
项少龙自然挨贴过去,循她目光往外望去,山野银霜遍地,树梢披挂雪花,素净纯美得使人心静神和。雪白的世界更似和天空连接起来,再无分彼此。不远处屹立一座大山,淄河、女水两河缠绕东西,岸旁数百年树龄的松树、桦树直指空际,景致美不胜收。大山南连另一列层岩叠嶂的山峦,景色使人叹为观止。
清秀夫人垂下头来,轻轻道:“上将军,你……”
项少龙发觉自己胸口贴紧她一边肩背,尴尬地挪开一点,顾左右而言他道:“没有舟楫渡河,恐怕不能登山远眺!”
清秀夫人淡淡道:“我们得回去哩!若妾身想找上将军,该怎办呢?”
项少龙见她语气变得冷淡,激起傲气,低声道:“夫人最好不要牵涉在事件内,生死有命,若老天爷不眷顾我项少龙,我又有什么法子,人算哪及天算。”
清秀夫人轻颤道:“人算不及天算,上将军真看得开,妾身不再多事了!”
回到听松别院,项少龙心中仍填满清秀夫人的倩影,挥之不去。他不明白为何她会对自己这么有影响,或者是因为她那种对世情冷漠不关心的态度,又或因她的骄傲矜持而使自己动心。幸好这时的他充满危机感,趁着有空闲,仔细研究听松院的形势,以备有事发生时可迅速逃命,又把钩索等东西取出来,系在腰间,慌虚的心落实了点儿。处理了一些团中的日常事务,又探问卧榻养伤的张泉,返回房间小息,快睡着时,董淑贞来了。
项少龙拥被坐起身来,董淑贞坐到榻沿,吃了一惊道:“沈执事不是冷病了吧!”
项少龙笑道:“老虎我都可打死两头,怎会有事呢?二小姐光顾有何指教?”
董淑贞惊魂甫定的拍拍酥胸道:“吓死人哩!”又横他一眼道:“定要有什么事才可来找你吗?来!让我为你推拿,保证你睡得好。”
项少龙翻转身伏在榻上,欣然道:“让我试试二小姐的高明手法。”
董淑贞脱下外衣,踢掉绵鞋,坐到他背上,伸手为他揉捏肩肌,低声道:“找到是谁把曲谱偷龙转凤了。”
项少龙想也不想的道:“小宁。”
小宁是祝秀真的贴身侍婢。
董淑贞大乐道:“沈执事这回错了,偷的人是张泉自己,小宁曾见过他在附近鬼鬼祟祟的,入房后又见有些东西摆乱了,当时不以为意,给秀真问起才说出来。”
项少龙摇头道:“我不信,那只是小宁诿过于人吧!噢!这处捏得真舒服,我要睡了!”
董淑贞急道:“不要睡,你答应过人家的事有什么下文?”
项少龙知她问的是凤菲肯否让她有独担一曲的事,心中叫苦,坦白道:“尚未有机会和她说,明天告诉你好吗?”
董淑贞伏下来,把他搂个结实,咬他耳朵道:“听说韩闯和你是老朋友,你会不会帮他来害人家呢?”
项少龙对韩闯再没有先前的把握,苦笑道:“和他只是有点交情吧!那谈得上是老朋友,二小姐放心好了,只要我有一口气在,都会为二小姐尽力。”
董淑贞一颤道:“沈良你为何语调悲观,以前胸有成竹的定力到哪里去了?”
项少龙一个大翻身,把她压在体下,贪婪地吻她的香唇,直至她咿唔娇喘,放开她道:“世事每每出人意表,谁可真的胸有成竹,只是尽力而为,所以我需要你们真心信任。”
董淑贞媚眼如丝的瞧着他,秀目射出灼热的神色,哑声道:“原来你并不只是欢喜男人的。”
项少龙苦笑道:“谁说我欢喜男人呢?”
心中同时涌起欲火。自知道有可能被韩闯等出卖后,他的情绪陷进难以自拔的低潮里,很想找寻一些刺激,好转移自己的精神心事,而董淑贞正是送上门来的刺激。或者只有她动人的**,可使他忘掉所有不如意的事。
董淑贞探手勾着他的脖子软声道:“空口白话有什么用?用行动来证明你是喜欢女人吧!”
项少龙的意志崩溃下来,低头要再尝地唇上的胭脂,有人在门外叫道:“沈爷,解子元大人来了,在大厅等你。”
项少龙生出不对劲的感觉,现在离黄昏尚有个多时辰,解子元为何这么早到?
第 七 章 稷下剑圣
解子元的脸色颇难看,一副心事怔忡的样子,见到项少龙一把扯着他往大门走去,道:“小弟忽然有急事,怕不能在约好的时间来接沈兄,所以提早来了。”
项少龙道:“解兄既有急事,大可改作另一天。”
解子元摇头道:“那解子元就有祸了,我本想遣人来接你,但细想下还是不妥当,横竖顺路,待沈兄到舍下后,请恕小弟失陪一会。”
两人步出大门,广场中三十多名家将,正和马车恭候他们大驾。项少龙是第一次见到解子元如此阵仗驾势,愕然道:“解兄好威风。”
解子元摇头叹道:“我并不想这么张扬,是仲孙龙迫我这么做的,上车再谈。”
从卫拉开车门,两人登车坐好,马车开出院门,解子元叹道:“不要看临淄表面热闹繁荣,其实人人自危,恐怕朝不保夕。”项少龙低声问道:“解兄指的是否两位王子的王位之争?”
解子元讶道:“原来沈兄知道内情。”
项少龙道:“略知一二,看解兄愁眉不展,是否有什么突变,令解兄烦恼?”
解子元再叹一口气,沉声道:“有些事沈兄知道了不会有益处。沈兄先到舍下与内人聊聊,小弟见过仲孙龙,立即回来会沈兄。嘿!今晚怎都要出外逛逛,沈兄懂得怎样和内人说项哩!”
项少龙哑然失笑道:“我还以为解兄忘了。”
解子元苦笑道:“小弟现在比之以往任何一刻,更须到青楼解闷。”
项少龙关心善柔,自然爱屋及乌,关心起解子元来,也知解子元不会随便将王室的斗争向他这外人说出来,心念电转,已明其故,试探道:“不是吕不韦在玩手段吧?”
解子元一震道:“沈兄怎会晓得?”
项少龙压低声音道:“我曾在咸阳逗留过一段日子,与秦廷的一些重量级人物非常稔熟,深悉吕不韦的手腕,故而一猜即中。”
解子元愕了一愕,玩味道:“重量级人物,这形容的词句小弟还是初次听到,细想又非常贴切,沈兄认识些什么人?”
项少龙随口说出李斯、昌平君兄弟等人的名字,当然包括自己在内。
解子元听得瞠目结舌,吁出一口气道:“沈兄竟然和嬴政身边一群近臣有交情?其中最有本领的当然是项少龙,吕不韦千方百计尚扳不倒他,顺口一问沈兄,嬴政究竟是不是吕不韦和朱姬的儿子?”
项少龙肯定道:“当然不是!否则他们的关系不用闹得那么僵。究竟吕不韦用了什么手段,害得解兄如此烦恼?他是否对你们大王说了些话?”
解子元显然是好心肠的人,摇头道:“这种事动辄是抄家灭族的大祸,小弟怕牵累沈兄,沈兄最好勿要理会。”
项少龙知不宜迫他,心忖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让人把善柔的家抄了。一时却苦无良策,因为根本不知个中情况。
解子元岔开话题道:“看来凤菲很器重沈兄!”
项少龙想起与凤菲纠缠不清的关系,随口应一声,心中转到齐国的王位之争上。本来与自己全无关系的事,却因善柔的缘故而变得直接有关。田单和吕不韦是玩阴谋手段的专家,仲孙龙、解子元等一系的人,虽有各国之助,但能否成为赢家,仍属未知之数。邹衍若在就好了,由他这位以预知术名震天下的大宗师指着星星月亮说上两句话,比其他任何人的雄辩滔滔对齐王更管用。
马车抵达解府,项少龙下车后,解子元足不着地的原车离开,到仲孙龙的府第与自己的党人密议。小婢领项少龙到内府见善柔,而项少龙则在心中不断自我警惕,告诉自己善柔已作人妇,绝不可再续前缘,否则怎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善柔始终是善柔,没有一般女子的软弱扭捏,神态如常的将下人赶出偏厅,劈面道:“我嫁人后变成会吃人的老虎吗?一见到人家立即拚命逃跑,是否这一段时光逃惯了?”接着“噗哧”一声,横了他充满少妇风情的一眼,喘气笑道:“坏家伙到那里都是坏家伙,竟敢串通子元来骗我,若不是看在致致份上,看我不打折你的狗腿。”
项少龙见善柔“凶神恶煞”的模样,反放下心来,毫不客气坐下来,微笑道:“不抱两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来给我看看吗?小弟对任何长得像柔大姐的小家伙,都好奇得要命,他们是否刚出世便懂舞拳弄脚打人踢人?”
善柔笑得似花枝乱颤的倒在地席上,嗔道:“很想揍你一顿,唉!作了解夫人,想找个敢还口或还手的人并不容易,师傅现在又不肯再舞剑弄棒,他那班徒弟更是窝囊,害得人怪手痒的。”
项少龙骇然道:“难怪解兄要遭殃呢!”
善柔狠狠瞪着他道:“不要把我说得那么可怕,不若我们拿木剑对打玩儿好吗?”
项少龙心中一动道:“你师傅有四个最得意的弟子,我知道其中两人是韩竭和仲孙玄华,其他两人是谁?”
善柔一脸不屑道:“什么四个得意弟子?恕我没有听过!只知师傅最疼我善柔,仲孙玄华这龟蛋只懂缩头缩脑,每次要他动手过招,总是推三推四,真想把他的卵蛋割下来。嘻!”
项少龙听得捧腹大笑,刁蛮美女做了母亲,仍不改一贯本色,确令他欣慰。顺口问道:“田单知道你成了解夫人吗?”
善柔冷哼道:“知道又如何?我不去找老贼算账,他应该拜祖酬神。唉!真奇怪,杀掉那假货后,我心中所有仇怨都消了,田老贼虽仍是活生生的,我竟可将他当作死人办。”
项少龙正容道:“谈点正事好吗?你清楚韩竭的为人吗?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品性如何?”
善柔撅起可爱的小嘴道:“可以和嫪毐狼狈为奸的,会有什么好人?我一向对他没有好感,不过手下尚算有两下子。”忽又皱眉道:“你为何仍不滚回咸阳,致致要担心死了。”
项少龙苦笑道:“我是走投无路下溜到这里来,你当是来游山玩水吗?”
善柔点头道:“听说道路河道给十多天的连绵大雪封了,离开火炉便做不成人似的,迟些我着子元使人把你送走。”
项少龙大吃一惊道:“万万不可,千万莫要让解兄知道我的身份,否则将来事情传出去,他要犯上欺君之罪。”
善柔傲然道:“凭他解家的地位,最多是不当官,官有什么好当的?”
项少龙知她因父亲当官遭抄家而对此深痛恶绝,同意道:“解兄人太善良,确不适合在官场打滚。”
善柔笑道:“他和你并非好人,整天想到外边鬼混,你差点成为帮凶。”
项少龙淡淡道:“愈得不到手的东西愈珍贵,你试试迫他连续出去胡混十晚,保证他厌倦至以后不再去。而且他到青楼去,似乎是要找作曲的灵感,不是真的胡来。”
善柔杏目圆瞪道:“是否他央求你来向我说项求情?”
项少龙事实上如解子元般那么惧怕善柔,举手投降道:“柔大姐该明白我是站在哪一方的吧!”
善柔解冻地甜甜笑道:“当然知道啦!你来了真好,这样吧!子元到外面胡混时,你来陪我。”
项少龙失声道:“什么?”
善柔道:“这才公平嘛!”
项少龙苦笑道:“坦白说,现在我每一天都为保全自己的小命想办法,我……”
善柔嗔道:“算了!你是宝贝吗?谁要你陪?两个都给我滚得远远的,否则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项少龙听得哑口无言。
善柔却横他一眼,“噗哧”笑道:“只是唬你吧!人家怎舍得赶你走?项爷是小女子的第一个情郎,这么小小面子都不给你,你还如何在子元面前神气起来。好吧!今晚准你们去勾三搭四,初更前必须回来,否则子元要到你那里去睡。”又摸摸肚子嚷道:“不等子元!要吃东西哩。”
膳罢,解子元仍未回来,项少龙乘机告辞回听松院,刚跨入院门,把门的手下道:“楚国李相爷派人来找沈爷,但沈爷不在,只好走了。嘿!沈爷的人面真厉害,我们这班兄弟以后要跟着你呢!”
项少龙暗忖自身难保,哪有能力照顾诸位兄弟,敷衍两句,这位叫池子春的年青家将压低声音道:“小人有一件事须告诉沈爷,沈爷心中有数便成,千万不要泄漏是我说出来的。”
项少龙讶道:“什么事?”
池子春道:“今天我见到谷明、房生两人鬼鬼祟祟的溜出街外,吊着尾跟去看看,原来他们竟是去见沙立,看来不会有什么好事,最怕他们是要对付沈爷你呢。”
项少龙心想自己又非三头六臂,怎能同时应付多方面的事。上上之策是立即动手做另一对滑雪板,趁城外雪深至腰千载一时的良机,立即“滑走”,保证纵使东方六国追兵尽起,亦拿他不着。这个想法诱人之极,问题是他过不了自己的一关,更何况解子元那边的事仍未知情况,教他怎放心一走了之。拍拍池子春肩头,勉励几句,朝内院走去。
池子春却追上来,拉他到一角道:“尚有一事说给沈爷你听,谷明回来后去见二小姐,接着二小姐和秀真小姐出门去了。”
项少龙心中大怒,董淑贞和祝秀真竟如此不知好歹,仍与沙立勾结,枉自己为她们冒生命之险而留下来。
回到内院,肖月潭在卧室所在那座院落的小偏厅等候他,欣然道:“你要的东西,老哥已给你办妥,看!”由怀里掏出一卷帛图,打开给他过目,正是项少龙要求的稷下学宫简图。
项少龙喜道:“这么快弄来了!”
肖月潭道:“费了我两个时辰绘画呢。”指着图上靠最右边的城门道:“这是大城西边的北首门,又叫稷门,学宫在稷门之下、系水之侧,交通便利,且依水傍城,景色宜人,故学宫乃临淄八景之一,是游人必到之地。”
项少龙细观帛图,叹道:“稷下学宫看来像个城外的小城,城墙街道应有尽有,若胡乱闯进去找一把刀,等若大海捞针。”
肖月潭指着最宏伟一组建筑物道:“这是稷下学堂,乃学宫的圣殿,所有仪典均在这里举行,你的百战刀挂在大堂的南壁上。”
项少龙猛下决心道:“我今晚去把刀拿回来。”
肖月潭愕然道:“该尚未是时机吧!少龙何不待离开齐国前方去偷刀?”
项少龙断然道:“我今晚偷刀,明早离开,免得韩闯等人为我费尽心思,左想右想。”
肖月潭骇然道:“大雪将临淄的对外交通完全瘫痪,你怎么走?”
项少龙信心十足的道:“我有在大雪里逃走的方法,否则也来不到这里,老哥放心。”
肖月潭皱眉道:“立即离开是上上之策,可是你不是说过要帮助凤菲、董淑贞她们吗?”
项少龙冷哼道:“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天真想法,事实上我不过是她们的一只棋子,现在我心灰意冷,只好只为自己打算。”
这番话确是有感而发。目下他唯一不放心的是善柔,不过齐国的内部斗争,岂是他所管得到,留下来于事无补。下了明天即离的决定,他整个人变得无比轻松。吹绉一池春水,干卿底事。既然凤菲、董淑贞等当自己是大傻瓜,他再没有兴趣去多管闲事。
肖月潭道:“我现在去为你预备衣物干粮,明早来掩护你出城。”忽又想起一事似的皱眉道:“今晚你怎样去偷刀?除非有特别的通行证,否则谁会给你打开城门?”
项少龙一拍额头道:“我忘记晚上城门关闭呢!”不由大感苦恼,想起积雪的城墙根本是无法攀爬的,但心念电转,暗忖既然额菲尔士峰都被人征服,区区城墙,算是什么?心中一动道:“老兄有没有办法给我弄十来把铁凿子?”
肖月潭有些明白,欣然道:“明天我到邻街那间铁铺给你买吧!是否还需要一个锤子呢?”
项少龙笑道:“横竖是偷东西,我索性今晚一并去偷锤偷凿,省得事后给人查出来。”
肖月潭同意道:“若是要走,宜早不宜迟。”伸手拉起他的手道:“吕不韦塌台后,或者我会随你到塞外去,对中原我已厌倦得要命。”
肖月潭离开后,项少龙把血浪取出来,又检查身上的攀爬装备,一切妥当,仍不放心,在两边小腿各扎一把匕首,休息半晌,穿衣往后院门走去。大雪仍是无休止地降下来,院内各人避进屋内去。院门在望,项少龙心生警觉,忙躲到一棵大树后。院门张开,三道人影闪进来。项少龙借远处灯火的掩映,认出其中两人是凤菲和小屏儿,另一人则是个身形高挺的男子,却看不到样子。
凤菲依依不舍的和那人说了几句话,那人沉声道:“千万不要心软,沈良只是贪你的财色。”
项少龙心中一震,认出是韩竭的声音。知道是一回事,确定又是另一回事。忽然间,他有点恨起凤菲来,以她的智慧,竟看不穿韩竭英俊的外表下有的只是豺狼之心。凤菲欲言又止,没有答话。到韩竭走后,两主婢返楼去了。项少龙心中一动,尾随追去,在暗黑的巷道里,韩竭送凤菲回来的马车刚正开出。由于巷窄路滑,马车行速极缓。项少龙闪了过去,攀着后辕,无声无息的爬上车顶,伏了下来。他并不知道这么做有任何作用,纯是碰碰运气,若马车走的不是他要去的方向,他可随时下车。在这样的天气里,偷鸡摸狗的勾当,最方便不过。
马车转入大街,速度增加。项少龙浏目四顾,辨认道路,心想这该不是往吕不韦所寄居相国府的方向,韩竭究竟想到什么地方去?他本意只是利用韩竭的马车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去,以避过任何可能正在监视着听松院的人,此刻好奇心大起,索性坐便宜车去看个究竟。长夜漫漫,时间足够他进行既定的大计。他拉上斗篷,心情舒畅轻松。自今早得肖月潭提醒,被好朋友出卖的恐惧形成一股莫名的压力,使他困苦颓唐。幸好猛下决心离开,恐惧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唯一担心的是善柔,假若解子元在这场斗争中败阵,以田单的心狠手辣,善柔将要面对另一场抄家灭族的大祸。对此他是有心无力,徒呼奈何。
马车左转右折,最后竟驶入解府所在的大街去。项少龙心中大讶,韩竭到这里要见谁?马车在仲孙龙府第的正门前停下来,接着侧门打开,一个高挺的人闪出来,迅速登车,马车又缓行往前。项少龙心中奇怪,要知韩竭是随吕不韦来临淄,该算是田单一方的人,与仲孙龙乃死对头。为何韩竭竟会来此见仲孙龙府的人,还神秘兮兮,一副怕给人看见的情状。想到这里,哪还犹豫,移到车顶边沿,探身下去,把耳朵贴在厢壁处全神窃听。
一阵低沉有力的声音在厢内道:“师兄你好,想煞玄华。”
原来竟是有临淄第一剑美誉的仲孙玄华、仲孙龙的得力儿子。
韩竭的声音响起道:“你比以前神气,剑术必大有进步。”仲孙玄华谦虚几句,道:“师兄勿要笑我,咸阳的情况如何?听说师兄非常风光哩!”
韩竭笑道:“嫪毐用人之际,对我自是客气。不过此人心胸狭窄,不能容物,难成大器。反是吕不韦确是雄材大略,如非遇上个项少龙,秦国早是他囊中之物。”
仲孙玄华冷哼道:“项少龙的剑法真是传言中那么出神入化吗?”
韩竭叹道:“此人实有鬼神莫测之机,教人完全没法摸清他的底子,你该看过他的百战刀吧!谁能设计出这样利于砍劈的兵器来?”仲孙玄华同意道:“师尊收到大王送来那把刀后,把玩良久,没说半句话,我看他是心动了。近十年来少有看到他这种神情。”
韩竭道:“先说正事,你们要小心田建与田单达成协议。”
车顶的项少龙心中剧震,终于明白解子元为何像世界末日来临的样子。果然仲孙玄华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已知此事,想不到田单竟有此一着,师兄有什么应付的良策?”
韩竭道:“这事全由吕不韦从中弄鬼,穿针引线,把田单和田建拉在一起。唉!田单始终是当权大臣,若他肯牺牲田生,让田建登上王位,不像以前的胜败难测,你们现在的处境的确非常不利。”
仲孙玄华愤然道:“我们父子为田建做了这么多工夫,他怎能忽然投向我们的大对头?”
韩竭叹道:“朝廷的斗争一向如此。对田建来说,谁助他登上王位,谁是功臣,况且……唉!我不知该怎么说好。吕不韦向田建保证,只要田单在位,秦国不单不会攻齐,还牵制三晋,让他全力对付燕人,你说条件是多么的诱人。”
仲孙玄华冷哼道:“只有傻子会相信这种话。说到底,仍是秦人远交近攻的一套。”
偷听的项少龙糊涂起来,弄不清楚韩竭究竟是哪一边的人。韩竭忽地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听不清楚的项少龙心中大恨,仲孙玄华失声道:“这怎么成,家父和田单势成水火,怎有讲和的可能。而且以田单的为人,迟早会拿我们来做箭靶的。”
韩竭道:“只是将计就计,田建最信任的是解子元,若你们能向田建提出同样的条件,保证田建仍会向着你们。”
听到这里,项少龙没有兴趣听下去,小心翼翼翻下车厢,没入黑暗的街巷,偷铁凿去也。
项少龙找得西城墙一处隐蔽的角落,撕下一角衣衫包扎好锤头,把一根根凿子不断往上钉到积雪的城墙去,再学攀山者般踏着铁凿登上墙头。巡城兵因避风雪,躲到墙堡内去。项少龙借勾索轻易地翻到城外,踏雪朝稷下学宫走去。大雪纷飞和黯淡的灯火下,仍可看出高墙深院的稷下学宫位于西门外一座小山丘之上,房舍连绵,气势磅礴。项少龙已不太担心解子元在这场齐国王位之争中的命运。既然田建最信任解子元,尽管田建投向转*軚的田单,当然继续重用解子元,牺牲的只是仲孙龙和大王子田生。拿了百战宝刀立即逃得远远的*的想法,令他无比兴奋。有滑雪板之助,顶多三十来天便可回到咸阳温暖的家里,世上还有更为惬意的事吗?
他由稷下学宫左方的雪林潜至东墙下,施展出特种部队擅长的本领,翻入只有临淄城墙三分一高度的学宫外墙内去。认定其中的主建筑群,项少龙打醒十二个精神朝目标潜去。接连各院的小路廊道在风灯映照下冷清清的,不闻喧哗,远处偶尔传来弄箫弹琴的清音,一片祥和。此时快到初更,大多数人早登榻酣睡,提供项少龙很大的方便。到达主堂的花园,见三个文士装束的人走过。项少龙忙藏身树丛后,岂知三人忽然停下来赏雪,害得项少龙进退不得,还要被迫听他们的对答。
其中一人忽地讨论起“天”的问题,道:“治国首须知天,若不知天道的运行变化和其固有的规律,管治国家就像隔靴搔痒,申公以为然否?”
叫申公的道:“劳大夫是否因见大雪不止,望天生畏,生此感触?”
另一人笑道:“申公确是劳大夫的知己,不过我却认为他近日因钻研荀况的‘制天命而用之’的思想,方有此语。”
暗里的项少龙深切体会到稷下学士爱好空言的风气,只希望他们赶快离开。
劳大夫认真地道:“仇大人这次错了,我对荀况的‘制天命而用之’不敢苟同。荀况的‘不治而议论’,只管言不管行,根本是脱离现实的高谈阔论。管仲的‘人君天地’则完全是两回事,是由实践的迫切需要方面来认识天人的关系。”
申公呵呵大笑道:“劳大夫惹出我的谈兴来哩!来吧!我们回舍煮酒夜话。”
三人远去,项少龙暗叫谢天谢地,闪了出来,蛇行鼠伏的绕过主堂外结冰的大水池,来到主堂西面的一扇窗下,挑开窗扇,推开一隙,朝内瞧去,只见三开间的屋宇宽敞轩昂,是个可容百人的大空间,南壁的一端有个祭坛似的平台,上方挂有长方大匾,雕镂着‘稷下学堂’四字。最令项少龙印象深刻是堂内上端的雕花梁架、漆红大柱,衬托得学堂庄严肃穆,使人望之生畏。大堂门窗紧闭,惟平台上有两盏油灯,由明至暗的把大堂沐浴在暗红的色光里。
虎目巡逡几遍,发觉百战刀高悬东壁正中处,跳将起来,该可刚好碰到刀把的尾端。项少龙心中大喜,跨过窗台,翻进堂内,急步往百战刀走去。大堂内似是静悄无人,项少龙心内却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非常不舒服。项少龙手握血浪剑柄,停下步来。
“咿呀”一声,分隔前间和大堂的门无风自动的张开来。项少龙心叫不好,正要立即退走,已迟了一步。随着一阵冷森森的笑声,一个白衣人昂然步进厅来,他的脚每踏上地面,发出一下响音,形成一种似若催命符的节奏。最奇怪是他走得似乎不是很快,项少龙却感到对方必能在自己由窗门退出前,截住自己。更使人气馁心寒的是对方剑尚未出鞘,已形成一股莫可抗御和非常霸道的气势,令他感到对方必胜的信心。如此可怕的剑手,项少龙尚是初次遇上。
项少龙猛地转身,与对方正面相对。这人来到项少龙身前丈许远的地方,油然立定。乌黑的头发散披在他宽壮的肩膊上,鼻鈎如鹰,双目深陷,予人一种冷酷无情的感觉。他垂在两侧的手比一般人长了少许,脸肤手肤晶莹如白雪,无论相貌体型都是项少龙生平罕见的,比管中邪还要高猛强壮和沉狠。他的眼神深邃难测,专注而笃定,好像不需眨眼睛的样子。黑发白肤,强烈的对比,使他似是地狱里的战神,忽然破土来到人间。
项少龙倒抽一口气道:“曹秋道?”那人上下打量他几眼,点头道:“正是本人,想不到曹某今午收到风,这晚便有人来偷刀,给我报上名来,看谁竟敢到我曹秋道的地方撒野?”
项少龙的心直沉下去。知道他来偷东西的,只有韩闯和肖月潭两人,后者当然不会出卖他,剩下来的就是韩闯,这被自己救过多次的人,竟以借刀杀人的卑鄙手段来害自己,教他伤心欲绝。站在三晋的立场,项少龙最好是给齐人杀了,那时秦齐交恶,对三晋有利无害。项少龙打消取刀离去的念头,但求脱身,连忙排除杂念,收摄心神,“锵”的一声拔出血浪,低喝道:“请圣主赐教!”
他知此事绝难善了,只好速战速决,觑准时机逃之夭夭,否则若惹得其他人赶来,他更插翼难飞。
曹秋道淡淡道:“好胆色,近十年来,已没有人敢在曹某人面前拔剑,阁下可放手而为,因曹某下了严令,不准任何人在晚上靠近这座大堂。若有违令者,将由曹某亲手处决,而阁下正是第一个违规者。”
项少龙见对方剑未出鞘,已有雄霸天下、挡者披靡之态,那敢掉以轻心,微俯向前,剑朝前指,登时生出一股气势,堪堪抵敌对方那种只有高手才有的无形精神压力。
曹秋道剑眉一挑,露出少许讶色,道:“出剑吧!”
项少龙恨不得有这句话,对这稳为天下第一高手的剑圣级人物,他实心怀强烈的惧意,故见对方似不屑出剑的托大,哪会迟疑,施出墨氏补遗三大杀招最厉害的攻守兼资,随着前跨的步法,手中血浪往曹秋道疾射而去。项少龙实在想不到还有哪一式比这招剑法更适合在眼前的情况下使用,任曹秋道三头六臂,初次遇上如此精妙的剑式,怎都要采取守势,试接几剑,方可反攻,那时他可以进为退,逃命去也。
曹秋道“咦”了一声,身前忽地爆起一团剑芒。
项少龙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剑,对方手动,剑芒立即迫体而来,不但没有丝毫采取守势的意思,还完全是一派以硬碰硬的打法。心念电转里,他知道对方除了剑快外,剑势力道更是凌厉无匹,奥妙精奇,比之以往自己遇过的高手如管中邪之辈,至少高上两筹。那即是说,自己绝非他的对手。这想法使他气势陡地减弱一半,再不敢硬攻,改采以守为攻,一剑扫出。
“当!”项少龙施尽浑身解数,横移三尺,又以步法配合,勉强劈中曹秋道搠胸而来的一剑。对方宝剑力道沉重如山,不由被震退半步。
曹秋道收剑卓立,双目神采飞扬,哈哈笑道:“竟能挡我全力一剑,确是痛快,对手难求,只要你再挡曹某九剑,曹某任由阁下离开。”
项少龙的右手仍感酸麻,知对方天生神力,尤胜自己,难怪未逢敌手。因为只要他拿剑硬砍,已没有多少人吃得消,何况他的剑法更是精妙绝伦至震人心魄的地步。在这剑道巨人的身前,纵使双方高度所差无几,他却有矮了一截的窝囊感觉。不要说多挡他九剑,能再挡下一剑实在相当不错。项少龙明知若如此没有信心,今晚必饮恨此堂,可是对方无时不在的逼人气势,却使他大有处处受克的颓丧感。他已如此,换了次一级的剑手,恐怕不必等到剑锋及体,便心胆尽裂而亡。曹秋道之所以能超越所有的剑手,正因他的剑道修养,达至形神一致的境界。
曹秋道冷喝道:“第二剑!”
唰的一声,对方长剑照面削来。项少龙正全神戒备,可是曹秋道的一剑仍使他泛起无从招架的感觉。此一剑说快不快,说慢不慢,速度完全操控在曹秋道手里,偏偏项少龙却感到曹秋道剑上贯足力道。以常理论,愈用力速度愈快,反之则慢。可是曹秋道不快不慢的一剑,偏能予人用足力道的感受。项少龙心头难过之极,更使他吃惊是这怪异莫名的一剑,因其诡奇的速度,竟使他生出把握不定、对其来势与取点无所捉摸的仿徨。他实战无数,还是首次感到如此的有力难施。吃惊归吃惊,却不能不挡格。幸好他一向信心坚凝,纵使在如此劣势里,也能迅速收拾心情,回复冷静。直觉上他感到假若后退,对方的剑招必会如洪水缺堤般往自己攻来,直至他被杀死。别无选择下,项少龙坐马沉腰,画出半圈剑芒,取的是曹秋道的小腹。理论上,这一剑比之曹秋道的一剑要快上一线。所以曹秋道除非加速,又或变招挡御,否则项少龙画中曹秋道腹部之时,曹秋道的剑离他面门该至少仍在半尺之外。
曹秋道冷然自若,冷哼一声,沉腕下挫,准确无误的劈在项少龙画来的血浪剑尖处,仿如项少龙配合好时间送上去给他砍劈似的。项少龙暗叫不好,“叮”的一声,血浪锋尖处少了寸许长的一截,而他则虎口欲裂,无奈下往后退开。
曹秋道哈哈一笑,剑势转盛,喝道:“第三剑!”当胸一剑朝项少龙胸口搠至。
项少龙此时深切领会到名闻天下的剑术大宗师,其剑法已臻达出神入化的境界,看似简单的招数,无不暗含玄机,教人防不胜防。就像此似是平平无奇的一招,却令人感到他把身体所有力量,整个人的感情和精神,全投进一剑去,使本是简单的一剑,拥有莫可抗衡的威慑力。以往项少龙无论遇上什么精湛招数,都能得心应手的疾施反击,反是现在对上曹秋道大巧若拙的招式,却是缚手缚脚,无法迎架。问题是项少龙此刻正在后退的中途,曹秋道的剑以雷霆万钧之势攻来,使他进退失据,由此可见曹秋道对时间拿捏的准确。自动手之始,项少龙处处受制,这样下去,不尸横地上才怪。项少龙猛一咬牙,旋身运剑,底下同时飞出一脚,朝曹秋道跨前的右足小腿闪电踢去。
曹秋道低喝道:“好胆!”
项少龙一剑劈正曹秋道刃上,却不闻兵器交击的清音,原来曹秋道在敌剑碰上己刀时,施出精奥无伦的手法,持刃绞卸,竟硬把项少龙带得朝前跄踉冲出半步,下面的一脚踢势立时烟消瓦解。项少龙心知要糟,剑风劲啸之声倏然响起,森森芒气,从四方八面涌来,使他生出陷身惊涛骇浪里的感觉。际此生死关头,项少龙把一直盘算心中的逃走之念抛开,对曹秋道的凶猛剑势视若无睹,全力一剑当头朝曹秋道劈去。
在生死悬于一发的形势下,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选最短的路线,迫对方不得不硬架一招,否则即管高明如曹秋道,亦要落个两败俱伤。
但他仍是低估曹秋道。蓦地左胸胁处一寒,曹秋道的剑先一步刺中他,然后往上挑起,化解他的杀着。项少龙虽感到鲜血泉涌而出,对方剑尖入肉的深度只是寸许,但若如此失血下去,不用多久,他会失去作战能力。由于对方剑快,到这刻他仍未感到痛楚。
曹秋道大笑道:“第四剑!”
项少龙心生一计,诈作不支,手中血浪颓然甩手堕地,同时往后跄踉退去。曹秋道大感愕然,项少龙退至百战宝刀下,急跳而起拿着刀鞘的尾端,把心爱的宝刀取下来。
曹秋道怒喝道:“找死!”手中剑幻起重重剑芒,随着冲前的步伐,往项少龙攻去。
项少龙把久违的宝刀从鞘内拔出,左手持鞘,右手持刀,信心倍增。“当!”出乎曹秋道意料之外,项少龙以刀鞘子硬挡曹秋道一剑,接着健腕一挥,唰唰唰一连三刀连续劈出,有若电打雷击,威势十足,凌厉至极。曹秋道吃亏在从未应付过这种利于砍劈的刀法,更要命是对方先以刀鞘架着他的剑,方疾施反击。不过他并没有丝毫慌张失措,首次改攻为守,半步不让的应付项少龙水银泻地般攻来的刀浪,刀剑交击之声不绝于耳。项少龙感到对方像一个永不会被敌人攻陷的坚城,无论自己的刀由任何角度攻去,对方总有办法化解。这感觉对他的心志形成一股沉重压力,但自己能使他只可固守在一个狭小的空间,足可自豪。
项少龙一声长笑,再劈出凌厉无匹的一刀,往后退走,叫道:“第几剑哩?”
曹秋道愕然止步,记起早过了十剑之约。
项少龙顺手捡起血浪,穿窗逃逸。
走了十来步,项少龙双腿一软,倒在雪园里,中剑处全是斑斑血渍,渗透衣服,开始感到剧痛攻心。他勉力爬起来,脑际一阵晕眩,自知刚才耗力过巨,又因失血的关系,再没有能力离开这里。假若留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明天不变成僵直的冰条才怪。远方隐有人声传来,看来是两人的打斗声,惊动了宫内的人,只因曹秋道的严令,故没人敢过来探查。项少龙取出匕首,挑破衣衫,取出肖月潭为他旅途预备的治伤药敷上伤口,包扎妥当,振起精神,爬了起来。先前的人声敛去,一片沉静。
项少龙把血浪弃在一处草丛内,把百战刀挂好背上,忍着椎心的痛楚,一步高一步低的往外围摸去。经过数重房舍,项少龙再不住,停下来休息。心想这时若有一辆马车就好了,无论载自己到哪里去,他都不会拒绝。以他目前的状态,滑雪回咸阳只是痴人作梦。想到这里,忙往前院的广场潜去。照一般习惯,马儿被牵走后,车厢留在广场内,他只要钻进其中一个空车厢,捱到天明,说不定另有办法离开。
片刻后他来到通往前广场的车道上,四周房舍大多乌灯黑火,只其中两三个窗子隐透灯光,不知是哪个学士仍在灯下不畏严寒的努力用功。项少龙因失血耗力的关系,体温骤降,冷得直打哆嗦,举步维艰。就在这刻,车轮声由后传来。项少龙心中大讶,这么夜了,谁还要乘车离宫呢?忙躲到一旁。马车由远而近,正是韩竭的座驾,项少龙还认得御者的装束。项少龙叫了声谢天谢地,趁马车过时闪出去,奋起余力攀上车顶,任由车子将他送返临淄古城。
当夜他千辛万苦摸返听松院,倒在席上立即不醒人事,直至日上三竿,仍卧在原处,唤醒他的是肖月潭,骇然道:“你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
项少龙苦笑道:“给曹秋道刺了一剑,脸色怎会好看。”肖月潭失声道:“什么?”
项少龙把昨晚的事说出来,然后道:“现在终于证实两件事,首先是凤菲的情郎确是韩竭,其次是韩闯出卖我。”
肖月潭苦恼道:“以你目前的状态,能到哪里去呢?”
项少龙道:“有三天时间我当可复原,届时立即远走高飞,什么事都不去管。”
肖月潭道:“让我去告诉其他人说你病了。三天内你尽量不要离开听松院,这里总比外面安全。”
项少龙苦笑道:“希望是这样吧!”
肖月潭走后,项少龙假装睡觉,免得要应付来问病的人。
午未之交,肖月潭回来为他换伤药。低声道:“真奇怪,稷下学宫那边没有半点消息,好像昨晚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但至少他们该传出百战刀失窃的事。”
项少龙沉吟道:“你看曹秋道会不会猜出昨晚偷刀的人是我项少龙呢?”
肖月潭拍腿道:“该是如此,只有惯用百战刀者方可把该刀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亦只有项少龙有本领把曹秋道杀得一时难以反击。”旋又皱眉道:“若曹秋道把你在此地的事告诉齐人,将使事情变得更复杂。”
项少龙道:“横竖我要走的,有什么大不了。最精采是没有人敢明目张胆来对付我,韩闯便要假借他人之手来杀我。”说到这里,不由叹气。被好朋友出卖,最令人神伤心痛。
肖月潭明白他的感受,拍拍他道:“李园他们有没有遣人来探听消息?”
项少龙摇头道:“照道理李园知道我曾找他,该来看看我有什么事。”
肖月潭沉吟片刻,道:“或者他是问心有愧,羞于面对你。唉!曹秋道真的那么厉害吗?”
项少龙犹有余悸道:“他的剑术确达到突破体能限制、超凡如圣的境界,我对着他时完全一筹莫展,只有挨打的份儿。”
肖月潭道:“你知不知道一般所谓高手与他对阵,站都站不稳,不用动手而掷剑认输。”
项少龙感同身受道:“我也有那种感觉。”
肖月潭思索道:“假设打开始你用的是百战刀,胜负如何?”
项少龙苦笑道:“结局肯定是小命不保。”
肖月潭讶道:“你是真正的谦虚,且不把胜负放在心上。照我看你落在下风的最大原因,是因知道被好友出卖,心神震荡下无法凝起斗志,又一心想溜,所以发挥不出平时一半的实力,假若换了环境,用的是百战宝刀,你当是曹秋道的劲敌。”
项少龙的自信早在昨晚给曹秋道打跑,叹道:“现在我只想走得远远的,以后不再回来。以前无论在多么凶险恶劣的情况下,我从没有想过会死,但曹秋道那把剑却似能不住撩起我对死亡的恐惧。剑道达到这种境界,令人惊佩。”
肖月潭岔开话题道:“凤菲来过没有?”
项少龙答道:“所有人都来过,就只她不闻不问,我对她早心淡了。”
这时董淑贞知他“醒”过来,要来见他,肖月潭乘机离去。
美女莲步姗姗的在榻沿坐下,伸手抚上他脸颊,秀眸射出深刻的感情,幽幽道:“好了点吗?唉!好好一个人,怎会忽然病倒呢?”项少龙很想质问她为何搭上沙立这卑鄙小人,终还是忍下冲动,有神没气道:“这事要问问老天爷才成。”
董淑贞忽伏在他胸膛上,悲切的哭起来。
项少龙明白她的心情,伸出没受伤的左手,抚上她香肩,爱怜地道:“现在岂是哭泣的时候,二小姐为了自己的命运,必须坚强起来。”
董淑贞凄然道:“我的命运,由你们男人来决定,现在你病得不明不白,教人家怎办?”
项少龙气往上涌,哂道:“又不是只得我一人帮你,二小姐何用凄惶至此?”
董淑贞娇躯一颤,坐直身体,泪眼盈盈地愕然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和秀真现在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再没有三心两意。”项少龙不屑道:“若是如此,昨天为何仍要和沙立暗通消息?”董淑贞惶急道:“是谁造的谣,若我或秀真仍有和沙立勾结,教我们不得好死。”
项少龙细审她的神色,知她该非做戏,心中大讶,同时省悟到池子春是沙立的人,故意说这些话,既可诬捏董祝两女,又可取得自己的信任,以进行某一阴谋,自己竟差点中计。不过另一个头痛的问题又来了,若两女的命运全交在自己手上,他岂可独自一走了之。可是现在他是自身难保,何来能力保护她们?
董淑贞秀眸泪花打转,滚下两颗豆大的泪珠,苦涩的道:“我和秀真现在是全心全意信任你,你……”
项少龙伸手按在她丰润的红唇上,截断她的话,低声道:“你有没有法子通知龙阳君,教他来见我。”
董淑贞点头道:“我明白了,此事淑贞立即去办,不会教人知道。”
董淑贞去后,似对他不闻不问的凤菲来了。不知如何的,项少龙感到她的神情有点异样,眼神里藏着一些他难以明白的东西。
她以惯常优美动人的风姿,坐在他旁,探出右手,抚上他的额头,柔声道:“幸好只是有点热,有*言先生为你诊治,很快该可痊愈。”
项少龙想起韩竭,叹道:“多谢大小姐关心,歌舞排练的情况如何?还有五天是齐王寿宴举行的时候呢。”
凤菲苦涩地道:“听你说话的口气,像个陌生人般,我们的关系为何会弄成这样子的?”
项少龙发觉她的鬓发有点凌乱,一副无心打理的模样,举手为她整弄秀发,顺口道:“小屏儿今天没为你理头梳妆吗?”
凤菲苦笑道:“听到你好生生一个人忽然病倒,还有什么心情。”说到这里,自然地举起一对纤手拨弄秀发。项少龙的目光首先落在她因举手而强调酥胸玲珑浮凸的线条上,接着目光上移,立时给她纤指上精致的银指环吸引整个心神,心中剧震。
凤菲停止整理秀发的动作,讶道:“你的脸色为何变得这么难看?”
项少龙心中翻起滔天巨浪。银指环正是那只秘藏毒针的暗杀利器,当日在咸阳醉风楼,凤菲曾向他坦然承认有人教她以此环来毒杀他项少龙,后来她将指环弃于地上,以示打消此意。现在危险的指环忽然出现在她的五指上,不用说是韩竭逼她来杀自己,以显示她对韩竭的忠诚,难怪她的神情有异平常。
凤菲当然不知他看破了她的阴谋,微嗔道:“为何不答人家?”项少龙压下心中波涛汹涌的情绪,同时大感头痛。假若凤菲以环内的毒针来刺杀他,他该怎办呢?这一针他当然不能硬捱,但若揭破,等若告诉她自己是项少龙,此情此况确是两难之局。
在他呆若木头之际,凤菲扑在他胸膛上,凄然道:“为何凤菲竟会遇上你?”
项少龙知她是有感而发,不过他关心的却是她玉指上的杀人凶器,忙一把抓着她想搂上他脖子的“毒手”,同时分她神道:“为何大小姐会看上肯与嫪毐同流合污的人?”
凤菲心中有鬼,娇躯猛颤,坐直身体,把“毒手”抽回去,装出生气的样子怒道:“不要瞎猜!人家根本不认识韩竭。”
项少龙把心神全放在毒指环上,严阵以待道:“还要骗我?大小姐想不想知道昨晚韩竭送你回来后,去了见什么人?”
他这话只是顺口说出来,话出口时,心神一颤。仲孙龙不是欲得凤菲而甘心的人吗?韩竭去见仲孙龙的儿子,是否有什么问题?凤菲“啊”的一声叫起来,瞪着他哑口无言。
项少龙放下心来,知她绝不会在未弄清楚韩竭去见的是什么人前暗算自己。微微一笑道:“大小姐若仍否认,我们不用谈下去。”
凤菲垂下俏脸,低声道:“他去见谁呢?”
项少龙淡淡道:“仲孙玄华。”
凤菲失声道:“什么?”
项少龙伸手拍拍她的脸蛋,含糊地道:“大小姐好好的去想吧!我累得要命,须睡他一觉。只有在梦中,我沈良才可寻找躲避这充满欺诈仇杀的人世的桃花源。”
凤菲愕然道:“什么是桃花源?”
项少龙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娓娓道出,人物和时代当然顺口改了。
凤菲忽地泪流满脸,想说话时泣不成声,再次扑入项少龙怀里,悲切道:“人家现在该怎么办?”
项少龙坦白道:“此事还有待观察,韩竭去见仲孙玄华,并不代表什么,大小姐可否给点时间小人*一点时间去查看查看。”
凤菲摇头道:“他至少该告诉我会去见仲孙去华啊!”
项少龙歉然道:“很多男人习惯不把要做的事情说给女人听的。”
凤菲默然片晌,幽幽道:“若换过是别人,在这种情况下,绝不会为韩竭说好话。唉!沈良啊!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项少龙苦笑道:“你还不明白吗?我只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明知大小姐骗我害我,仍不忍见你伤心落泪。”
凤菲坐直娇躯,任由项少龙为她拭掉泪珠,神情木然。项少龙不知该说什么,幸好龙阳君来了,打破僵局。
当凤菲的位置换上龙阳君,项少龙若无其事道:“我差点给韩闯害得没有命见君上。”
龙阳君骇然道:“这话怎说?”
项少龙知道龙阳君由于对自己的“感情”,绝难作伪,判断出他真的不知道此事,遂把昨晚的事说出来。
龙阳君不断色变,沉吟片晌,断然道:“雪刚停了,待这两日天气好转,奴家立即送你离开临淄。”
项少龙道:“万万不可,否则君上将难逃贵国罪责。我现在只想知道韩闯有没有将我的事告诉郭开。”
龙阳君道:“我会设法查探,现在回想起来,韩闯确曾在言语上向我试探,这贼子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教人鄙视。”
项少龙道:“我不会怪他,他这么做是迫于无奈,凭着大家的交情,应付他亦不困难,最怕是他通知郭开,那就危险多了。”
龙阳君站起来道:“奴家立即去查,只要我向韩闯诈作想害你,保证他什么都说出来。”
龙阳君去后,项少龙心情转佳,伤势竟像立即好了大半。这一着他是押对了,以龙阳君和他的交情,很难狠下心来第二次害他。想着想着,沉沉睡了过去,给人唤醒,已是黄昏时分。解子元来了。
解子元坐在榻旁的软垫上,搔头道:“你怎会忽然病得脸无人色似的,小弟还想找你去逛逛呢。”
项少龙愕然道:“你的事解决了吗?”
解子元道:“就算解决不了,小弟都要为兰宫媛写成最后压轴的一曲,这次糟了,最怕大王怪责我。”
项少龙为他着急道:“只有五天时间,怎办好呢?你自己去不行吗?”
解子元苦笑道:“内人只信任你一个人,我若不带你回家给她过目,什么地方都去不了。”
项少龙献计道:“你说要去仲孙龙处商量要事不就成嘛。”解子元叹道:“仲孙玄华那家伙怎敢瞒她,只一句就知我在说谎。”项少龙推被而起道:“小弟只好舍命陪君子,抱病和你去胡混吧。”
项少龙其实并没有什么事,只因失血太多,故而脸色苍白。经过半晚一天的休息,体力回复过来,只是伤口仍隐隐作痛。
到了解府,善柔见到他的模样,吓了一跳,支开解子元,私下问道:“发生什么事?”
项少龙苦笑道:“给你的师傅捅了一剑。”
善柔失声道:“什么?”
项少龙以最快方法,扼要地把昨挽的事说出来,善柔尚未来得及说话,解子元回来,两人只好改说其他事。
离开解府,解子元有若甩绳野猴般兴奋道:“我们到兰宫媛的玉兰楼去,这妮子对我应有点意思。”
项少龙心想兰宫媛应比凤菲和石素芳更认不出自己,点头道:“今晚全听解兄的吩咐。”
解子元雀跃道:“只要我告诉柔骨美人今晚是为了作曲而到她那里去,怎样没空她都要来向我献媚的。”
项少龙提醒道:“别忘记初更前回家,否则没人可救得你。”
解子元正容道:“小弟到青楼去,只是想感受那种烟花地的气氛,用以提起心思,绝非有什么不轨企图,有这么的两个时辰尽可够乐了!”
项少龙笑道:“原来如此,我放心了。”
解子元忽地叹气,瞧往车窗外雪后一片纯白的世界。
项少龙了解地道:“还在为政事心烦吗?”
解子元苦笑道:“说不心烦是违心之言,今早我见过二王子,唉!这些是不该对你说的。”接着精神一振道:“到了!”
在从卫前呼后拥中,马车驶进临淄声名最著的玉兰楼去。在热烈的招待下,两人被迎入楼内。际此华灯初上的时刻,玉兰楼宾客盈门,非常热闹。
两人被安排到二楼一个布置华丽的厢房,婢女自然是侍奉周到。项少龙奇道:“为何楼内的人像对解兄非常熟络和巴结的样子?”
解于元自豪道:“一来小弟的作品乃这里必备的曲目,二来我昨晚特别请仲孙龙给我在这里订房,在临淄谁敢不给他面子。”
那叫兰夫人的青楼主持来了,未语先笑大抛媚眼道:“媛媛知道解大人肯来探她,开心得什么人都忘记。刻下正沐浴打扮,立即就来,解大人和沈爷要不要点多两个女儿来增添热闹?”
她虽是徐娘半老,但妆扮得体,又有华丽的罗裳衬托,兼之身材保持得很好,故此仍颇为惹眼,最诱人是她纵情言笑,自有一种娇媚放荡的神态,最使男人心猿意马,想入非非。项少龙亦不由赞一声齐女不论老嫩,均是非同凡响,善柔和赵致正是其中佼佼者。
解子元闻言笑得合不拢嘴来,忙说:“不用了!我们是专诚为媛小姐来的。”
兰夫人带着一股香风到解子元身旁,在两人席间坐下,半个人挨到解子元身上,把小嘴凑到解子元旁咬着耳朵说起密话。项少龙见解子元陶醉的样子,便知兰夫人说的必是男人最爱听和受落的说话。
接着解子元和兰夫人齐声笑起来,后者方有闲把美目移到项少龙身上,媚笑道:“媛媛今晚是解大人的,沈爷要不要奴家为你挑个*女好儿呢?”
项少龙忙道:“在下今晚只是来作陪客。”
兰夫人也不勉强,烟视媚行的去了。解子元却真个精神百倍,由怀中掏出一卷布帛,令侍婢给他取来笔墨,即席作起曲来。项少龙不敢扰他,半卧在软垫上,闭目假寐。两名善解人意的年青美婢,不用吩咐便来为两人推拿揉捏。项少龙心中有另一番感触,至此深切体会到身份地位的重要。自己仍是那个人,但因身份的不同,再不若以前般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成为众人注意的核心人物,像兰夫人显然对自己不在意。想着想着竟睡了过去,朦胧中他似是听到一阵柔软得像棉絮的女子歌声,从天外处传入耳内。他虽听不清楚对方在唱什么,却感到她吐字之间流泄出无限的甜美,仿佛飘逸得有若轻烟迷雾,使曲子似如在忧伤的水波中不住晃动,清柔得像拂过草原的微风。项少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睁眼时发觉南宫媛来了,正伏在解子元背上轻轻咏唱他刚出世的曲子。对面席上还多了个挺拔雄壮的年青男子,见他醒来,隔席向他打招呼,又全神贯注到兰宫媛和解子元处。
一曲既罢,年青男子鼓掌道:“曲既精采,媛小姐又唱得好,玄华佩服佩服!”
项少龙心中一震,此人竟是仲孙龙之子、名震临淄的剑手仲孙玄华。
解子元倒入兰宫媛怀里,斜目往项少龙瞧来,喜道:“沈兄醒来了,我们喝一杯,今晚不醉无归。”
兰宫媛的美目落到项少龙身上,转了两转,又回到解子元处,不依道:“不准解大人提这个‘归’字,今晚让人家好好侍候你嘛!”解子元和仲孙玄华对视大笑。
项少龙坐直身体,不好意思的道:“小弟睡了多久?”
仲孙玄华笑道:“我来了足有整个时辰,沈兄一直睡着。若非媛小姐肯开金口,否则怕谁都唤不醒沈兄。”
兰宫媛亲自为三人斟酒,柔骨美女在,登时一室春意,整个气氛都不同了。酒过三巡,兰宫媛挨回解子元怀里,对他痴缠得令人心生妒意。
仲孙玄华向解子元叹道:“佳人配才子,小弟从未见过媛小姐肯这么顺从人意,小弟从未尝过媛小姐如此的温柔滋味。”
解子元一副飘然欲仙的陶醉样儿,不知人间何世。
仲孙玄华将承继自乃父的窄长脸庞转往项少龙,双目寒芒电闪道:“家父对沈兄的飞剑绝技念念不忘,不知小弟能否有一开眼界的机会?”
项少龙心叫来了,微笑道:“至少要待小弟病愈才成。”暗道那时我早溜掉。
仲孙玄华点头,语带讽刺道:“这个当然。哈!沈兄该正是鸿运当头,有解大人这位好朋友。”
兰宫媛讶道:“什么飞剑之技?仲孙公子不要打哑谜似的好吗?”
解子元笑道:“只是一场误会,媛小姐知不知道沈兄是凤大小姐的团执事。”
兰宫媛愕然朝项少龙望来,秀眸明显多了点不屑和看不起项少龙的神态,“嗯”的一声,没有说话。
项少龙却浑身不自然起来,正打算托病脱身,兰夫人来了,亲热地挨坐仲孙玄华身旁,呢声道:“奴家想借媛媛片刻光景,请三位大爷给奴家少许面子,万勿介意。”
兰宫媛娇嗔道:“他们不介意,奴家可介意呢!不过兰姨这么疼媛媛,媛媛怎么介意,只好勉为其难!”
项少龙心中叫绝,这些名姬无一不是手段厉害,这么和兰夫人一唱一和,他们有什么可以反对的。
仲孙玄华亦非易与,淡淡道:“是否齐雨兄来了?”
兰夫人娇笑道:“仲孙公子一猜就中,来的尚有秦国的大人物吕大相国。”
仲孙玄华双目电芒闪动,冷哼道:“若论秦国的人物,首推项少龙,吕不韦嘛!哼!”
兰宫媛忽然有感而发的叹一口气,从解子元怀里站起来,柔声道:“妾身打个招呼,立即回来。”
解子元忙起立恭送,并向项少龙打个眼色道:“媛小姐不用介怀,在下亦到回家的时候。”
兰宫媛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不依道:“妾身不会让公子走的,若是这样,人家留在这里好了。”转向兰夫人问道:“仲父那边来了多少人?”
这次轮到项少龙大吃一惊,忙道:“媛小姐不去招呼一下,那可不太好吧!”
兰夫人笑道:“仲父闻得解大人和仲孙公子在这里,正要过来打招呼!”言罢去了。
项少龙哪敢犹豫,施礼道:“小弟有点头晕脚软,先一步告退,三位请了。”
不理三人奇怪的目光,大步朝门口走去,刚把门打开,兰夫人挽着神采飞扬的吕不韦,迎面而至,后面跟着齐雨、旦楚和韩竭三人。双方打个照面,吕不韦雄躯猛颤,愕然止步,不能置信地瞪着项少龙。韩竭、齐雨和旦楚显然尚未认出项少龙,讶然望着两人。
兰夫人更不知什么一回事,笑道:“真巧呢!奴家是刚好碰见仲父和三位大人走过来呢。”
项少龙心中叫苦,进退不得,硬着头皮微笑施礼道:“沈良见过仲父!”
吕不韦眼中掠过复杂无比的神色,旋即恢复常态,呵呵笑道:“沈先生像极吕不韦的一位故友,真给吓了一跳。”
韩竭则闻沈良之名,眼中掠过杀机。项少龙却知吕不韦已认出自己,只是不揭破吧!退入房去,免得拦在门口。忽然间,他涌起滔天斗志,再没有任何顾忌。说实在的,他已非常厌倦伪装别人的把戏。吕不韦带头进入房内,仲孙玄华等忙起立致礼。此子刚才还表示不把吕不韦放在眼内,但看现在不敢透出一口大气的样子,便知他给吕不韦的威名和气势震慑。解子元让出上座,自己移到项少龙那席去,房内只有四个座席,故此须两人共一席。兰夫人见兰宫媛仍缠在解子元旁,遂亲自侍候吕不韦。
兰宫媛挤在项少龙和解子元中间,忽然挨到项少龙处,低声问道:“沈爷为何又不走?”
项少龙苦笑道:“这么走太没礼貌了。”
吕不韦先举杯向各人敬酒,接着的一杯却向着项少龙道:“凤小姐有沈良兄为她打理团务,是她的福气!”
项少龙知他看穿自己暗中破坏他对凤菲的图谋,微笑举杯回敬道:“那里那里,小弟只是量力而为!”
众人大讶,若论身份,两人相差十万八千里。可是吕不韦进来后,注意力似乎全集中到项少龙身上去。
齐雨、韩竭和旦楚等三人与项少龙接触的机会少之又少,当然无法像吕不韦那样一个照面认出项少龙来,无不心中纳闷,为何吕不韦竟像是认识和非常重视这个小人物呢?
兰夫人边为吕不韦斟酒,边讶道:“仲父和沈先生是否素识?”吕不韦眼中闪过深沉的杀机,淡淡道:“确曾有过来往,异地重逢,教人意想不到。”
众人听吕不韦语气里充满感慨,显是非常“看重”沈良,无不对此人刮目相看。
项少龙心知肚明吕不韦现在脑袋里唯一的念头是如何杀死自己,心念电转道:“这次来临淄,哪想得到会见到这么多老朋友。”
吕不韦闻言大感愕然,沉吟不语。项少龙当然明白他的难题,尽管给他以天作胆,绝不敢公然行凶杀死他这上将军。因为只要小盘事后知道吕不韦曾在这里见过他,然后他项少龙又忽然给人杀了,他吕不韦休想脱罪。所以只有在谁都不知项少龙是沈良的情况下,吕不韦方可逞凶,他甚至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此事,以免日后会泄出消息。尤其是齐人,因他们绝不想负上杀害项少龙的罪名。
仲孙玄华对项少龙的态度完全改观,试探道:“沈兄原来相识满天下,难怪与韩侯和龙阳君那么稔熟。”
这么一说,项少龙立知团内有仲孙龙的线眼,说不定是沙立一系的人。吕不韦则雄躯微颤,显然知道失去杀害项少龙的机会,甚至还要保护他不被别人加害,否则将来可能要蒙上嫌疑或负上罪名,情况不妙之极。众人呆瞪项少龙,不明白一个凤菲歌舞团小小的新任执事,为何得到各国公卿大臣的器重。
项少龙举杯道:“是各位给的面子,小弟敬各位一杯。”
众人弄不清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一脸茫然的举杯回敬。
吕不韦却知项少龙在警告自己莫要轻举妄动,喝罢正容道:“沈兄这两天是否有空?可否找个时间再碰碰头,又或吕某亲来拜候。”此番话一出,各人惊讶得合不拢嘴,这是什么一回事?以吕不韦的身份地位和一向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内的高傲自负,怎会纡尊降贵的去见这个沈良?
项少龙微笑道:“相见不如不见,仲父三思才好。”
众人一听下由惊讶变成震骇,知道两人的关系大不简单。原本以酥胸紧挨着吕不韦臂膀的兰夫人,忘情的坐直娇躯。兰宫媛则美目一眨不眨的在旁边凝视项少龙。
吕不韦眼中闪过怒火,低头看看手上的空杯子,沉声道:“沈良毕竟是沈良,那天吕某听到沈先生独闯仲孙府,早该猜到沈先生是故人。”
仲孙玄华立即不自然起来,干咳一声。项少龙心中暗骂,知吕不韦不单要挑起仲孙家和自己的嫌隙,还想把自己真正的身份暗示出来,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像仲孙玄华那类剑手慕名来向他挑战,若在公平决斗下杀死自己,小盘难有话说。但当然吕不韦不可直接揭穿他是项少龙,所以说得这么含糊。室内静至落针可闻,远方传来管弦丝竹之音,气氛奇异之极。
项少龙淡淡道:“那天全赖仲孙兄的令尊高抬贵手,又有李相爷在旁说项,否则小弟恐难在这里喝酒和听媛小姐的仙曲。”
仲孙玄华见项少龙给足面子,绷紧的脸容放松下来,举杯敬道:“哪里哪里,只是一场小误会!”
解子元终于有机会说话,笑道:“真的只是小小误会,大家把这杯喝了。”
旦楚等仍是一脸狐疑,心神不属的举杯喝酒。兰宫媛先为项少龙添酒,再为各人斟酒。
项少龙趁兰宫媛离席,两人间少了阻隔,凑过解子元处低声道:“别忘了嫂夫人的嘱咐。”
解子元一震嚷道:“各位见谅,小弟要赶回家去!”
第 八 章 剑圣战书
项少龙回到听松院,居心叵测的池子春在主堂前迎上他道:“小人又有要事须向执事报告。”
项少龙虚与委蛇道:“什么事?”
池子春左顾右盼,低声道:“不若借一步到园内说话,不虞给人看见。”
项少龙皱眉道:“这么晚了!谁会看到我们?”
池子春煞有介事的道:“其实我是想领执事到园里看一对狗男女幽会。”
项少龙愕然半晌,暗忖难道今早还誓神劈愿的董淑贞在说谎话,压低声音道:“是二小姐吗?”
池子春点头道:“还有沙立,若非我一直留意谷明等人,仍不知他们安排沙立偷进来。”
项少龙心中无名火起,冷冷道:“带路!”
池子春喜色一掠即逝,带路绕过主堂,沿小径朝后园走去。踏入花园,四周寂静宁谧,明月高挂天际,不觉有人。
项少龙心生疑惑,问道:“人呢?”
池子春指着后院远方一角的储物小屋道:“在柴房里,我们要小心点,谷明等会在附近给他们把风,执事随小人来吧!”
不待他答应,迳自绕过后院小亭左方的花丛,看来是想由靠后墙的小径走去。项少龙大感不对劲,董淑贞若和沙立勾结,私下见面并不稀奇。但在目前的形势下,他今早又曾怀疑过她和沙立的关系,照理怎都不会仍要在这么局促的地方幽会。想到这里,脑海浮现出池子春刚才的喜色,那就像因他中计而掩不住得意之情的样子。
池子春走了十多步,见他木立不动,催道:“执事快来!”
项少龙招手唤他回来,把他带到一丛小树,道:“我尚有一事未弄清楚。”
池子春道:“什么事?”
项少龙指指他后方道:“那是谁?”
池子春愕然转身,项少龙抽出匕首,从后一把将他箍着,匕首架上他咽喉,冷喝道:“还想骗我,二小姐仍在她的闺房里,我亲眼看到的。”
池子春颤声道:“沈爷饶命,小人不知道二小姐返回房间。”
只两句话,便知池子春心慌意乱,根本分不清楚项少龙在说诈语。
项少龙以毫无情绪的语调冷冷道:“谁在那里伏击我,只要你敢说不知道,我立即割开你少许咽喉,任你淌血致死。”
池子春的胆子比他预估的小许多,全身打震,哆嗦道:“沈爷饶命,是沙立迫我这么做的。”
项少龙想起仲孙玄华对他们的事了如指掌,心中一动问道:“仲孙龙派了多少人来助沙立?”
池子春完全崩溃下来,颤声道:“原来沈爷什么都知道,小人知罪。”
项少龙终弄清楚沙立背后的指使者,整个人轻松起来,沙立若非有人在他背后撑腰,祝秀真和董淑贞怎会将他放在眼内,跟红顶白如谷明、富严之徒,更不会听他的命令。若非身上负伤,就去狠狠教训沙立和那些剑手一顿。可是不藉机会惩治他们,又太便宜这些卑鄙之徒。项少龙抽出池子春的腰带,把他扎个结实,撕下他的衣服弄成布团塞满他的大口,才潜出去,采另一方向往柴房摸去。潜踪匿隐本是他特种部队的例行训练,直到迫至柴房近处,敌人仍一无所觉。项少龙留心观察,发觉柴房两扇向着花园的门窗半敞开来,屋顶处埋伏两人,手持弓箭,假若自己贸然接近,不给人射个浑身箭矢才怪。再留心细看,树上也藏了人,确是危机四伏。项少龙心中好笑,闪到柴房后,悄悄把后面一扇窗的窗闩以匕首挑开,再将窗门推开少许,朝内望去。很快他习惯了柴房内的黑暗,借点月色,隐约见到每面窗均伏有两人,正严阵以待的守候着。
沙立的声音响起道:“池子春那狗奴才怎办事的,和狗什种躲在那里干什么?”
另一人沉声道:“似乎有些不对劲。”
项少龙没有听下去的闲情,躲到一旁打燃火熠,窜到窗旁,探手朝其中一堆似是禾草的杂物抛去。惊叫声在屋内响起,一片慌乱。木门敞开,数名大汉鼠窜而出,往后院门逃去。
项少龙屋后扑出,大喝道:“哪里走!”认准沙立,匕首踯出。沙立惨嚎一声,仆倒地上,小腿中招。树上的人纷纷跳下,加入逃跑的行列,转瞬由后门逸走。项少龙施施然走出去,来到沙立躺身处,用脚把他挑得翻转过来。
沙立惨叫道:“不要杀我!”
柴房陷在熊熊烈焰中,将沙立贪生怕死的表情照得纤毫毕露、丑恶之极。
凤菲大发雷霆,将所有与沙立勾结和暗中往来者立即扫出歌舞团。沙立则给五花大绑,扎个结实,准备明早送上齐王,务要求个公道。
沙立被押走时已过三更,凤菲请项少龙随她回闺楼,到了楼上的小厅,凤菲语带讽刺道:“沈执事不是病得爬不起来吗?为何转眼又和解子元溜了出去鬼混,更大发神威,擒凶惩恶?”
项少龙疲态毕露的挨坐席上,淡淡道:“刚才我见到你的情郎。”
凤菲背着他瞧往窗外,平静答道:“由今晚开始,凤菲再没有情郎,以后都不会有。”
项少龙感受到她语调里哀莫大于心死的意态,道:“不是这么严重吧!”
凤菲摇头道:“你不明白的。我曾向他提及仲孙龙的事,请他凭仲孙玄华师兄弟的身份,说几句话,给他一口回绝,并明言不会私下去见仲孙玄华。唉!”接着幽幽道:“凤菲现在心灰意冷,只想找个隐僻之地,静静度过下半生,什么风光?一慨与我无关。”
项少龙苦笑道:“这正是本人的梦想,我对战争和仇杀,早深切厌倦。”
凤菲别转娇躯,狠狠盯着他道:“终于肯说出真心话吗?凤菲早知你是这样的人。”
项少龙淡然道:“什么人也好,假设大小姐肯答应让二小姐作接班人,我可保证助大小姐完成你的梦想。”
凤菲哂道:“你凭什么保证能办得到呢?”
项少龙微笑道:“项少龙三个字足够吗?”
凤菲香躯剧震,秀眸烈射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呆瞪他好半晌,颓然倒坐,娇呼道:“不是真的?”
项少龙苦笑道:“若不是我,今天大小姐来探病,小弟怎会见毒指环而色变,逼着将韩竭见仲孙玄华的事说出来。”
凤菲羞惭垂首,六神无主的道:“凤菲那样对你,为何你仍肯帮人家呢?”
项少龙道:“大小姐本身并非坏人,只是惯了与对大小姐有狼子野心的人周旋,故不敢轻易信人。”
凤菲幽幽道:“人家现在该怎办好?”
项少龙道:“吕不韦今晚已认出沈良是项少龙,我再隐瞒身份对自己有害无益,明天我索性以项少龙的身份,晋见齐王,那时谁想动你,均须考虑后果。”
凤菲一震道:“你不怕给人加害吗?”
项少龙哈哈笑道:“若我在这里有什么事,齐人岂能免祸。我已厌倦左遮右瞒的生活,现在归心似箭,只想尽早回家与妻儿相聚。大小姐若要在秦国找个安居的地方,我可给你办到。”
凤菲垂下热泪,低喟道:“凤菲的心早死了,一切听从上将军的安排。”
翌晨项少龙尚未睡够,给人唤醒过来,说仲孙玄华在大厅等候他。
项少龙记起沙立的事,心中明白,出厅见仲孙玄华,果然他客套一番,立即转入正题道:“小弟有一不情之请,万望沈兄给点面子我仲孙家。”
项少龙心中明白,知他昨晚见吕不韦如此对待自己,知道自己大不简单,又发觉解子元和他项少龙交情日深,故生出退缩之意,再不斤斤计较“飞刀之辱”,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微笑道:“仲孙兄既有这番话,我沈良怎敢计较,沙立交回仲孙兄,其他话不必说。”
仲孙玄华岂想得到他这么好对付,伸出友谊之手道:“我交了沈兄这位朋友。”
项少龙探手与他相握道:“小弟一直当仲孙兄是朋友。”
仲孙玄华尚要说话,费淳神色慌张地来报道:“秦国的仲父吕不韦爷来找执事!”
仲孙玄华想不到吕不韦真的来找项少龙,而且是在项少龙明示不想见他的情况下,大感愕然,呆瞪项少龙。
项少龙拍拍他肩头道:“仲孙兄该猜到沈良是小弟的假名字!迟点和仲孙兄详谈。”
仲孙玄华一面疑惑的由后厅门溜了。吕不韦的大驾光临,令整个歌舞团上上下下震动起来,惟只凤菲心中有数,其他人则不明所以。
名震天下的秦国仲父甫进门便要求与项少龙单独对话,其他人退出厅外,吕不韦喟然长叹道:“少龙本事,竟可化身沈良,躲到临淄来。”
项少龙淡淡道:“仲父怕是非常失望?”
吕不韦双目寒芒一闪,盯着他道:“少龙何出此言?储君不知多么担心你的安危,现在老夫遇上少龙,自会全力保护少龙返回咸阳,这次来只是看少龙的意向为何。”
项少龙断然道:“此事迟一步再说,现在我再没有隐瞒身份的必要,故请仲父正式向齐王提出本人在此的事,好让我以本来身份向他晋见。”
吕不韦沉吟片晌,轻轻道:“为何我们间的关系会弄至如此田地?”
项少龙语带讽刺道:“似乎不该由末将负责吧?”
吕不韦道:“是我错了,只不知事情是否仍有挽回的地步。只要我们同心合力辅助政储君,天下将是我大秦囊中之物。”
项少龙心中大懔,他太清楚吕不韦的性格,坚毅好斗,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绝不会认输,更不肯认错。现在肯这么低声下气的来说话,只代表他另有一套撒手锏,故暂时要将自己稳住。那会是什么可怕的招数?
项少龙淡淡道:“由始至终,我项少龙是爱好和平的人,只是被迫应战。我们之间的事已非只凭空口白话可以解决。”
吕不韦装出诚恳的样子道:“本仲不会怪少龙会这么想,当日本仲想把娘蓉许配少龙,正是表示修好的诚意。只因刁蛮女儿不听话,使事情告吹。”跟着凝望他缓缓道:“现在本仲立即去把少龙的事告知齐王,少龙好好想想本仲刚才的话。无论少龙怎样不肯原谅我,本仲决定放弃与少龙的争执,让时间来证明一切。”
吕不韦走后,项少龙仍呆坐席上。他可以百分百肯定吕不韦拟定好对付他的杀着,故矫情作态,假若不能识破他的手段,说不定会一败涂地。不过只是杀死他项少龙,一日有小盘在,吕不韦仍未算获得全胜,想到这里,登时浑身出了一身冷汗。他已猜到吕不韦的撒手锏是什么,那就是他项少龙和小盘唯一的致命破绽——小盘的真正身世。若嫪毐由朱姬口中得知过程,又由朱姬处得到那对养育“真嬴政”的夫妇的住址,把他们带返咸阳,抖了出来,不但小盘王位难保,他项少龙更犯了欺君大罪。不过回心一想,若此事真的发生,历史上就该没有秦始皇。现在猜到吕不韦有这么一着撒手锏,在时间上已来不及阻止,只好听天由命,信任历史的不能改移。想归这般想,心中的焦虑,却使他烦躁得差点捶胸大叫,以渲泄心中的不安。
此时凤菲来了,柔顺的坐到他身旁,低声道:“现在和淑贞她们说清楚好吗?”
项少龙压下波荡的情绪,点头同意。歌舞团的事在几经波折下完满解决,他自己的事,却是方兴未艾。刻下他完全失去留在临淄的心情,只希望尽早赶返咸阳,与小盘一起应付“身份危机”。何时有安乐的日子过呢?
肖月潭神情肃穆的为项少龙回复原貌,后者亦心事重重,使房内的气氛相当沉重。
项少龙终觉察到肖月潭的异样,讶道:“老兄有什么心事?”
肖月潭道:“我太清楚吕不韦的为人,他怎都不会让你活着回到咸阳,愈是甜言蜜语,手底下愈是狠辣。”
项少龙担心的却是小盘的身份危机,暗责自己确是后知后觉,一旦吕不韦和嫪毐联手,必会想到这个破绽上去,更糟是此事想请人帮手也不行。
肖月潭续道:“在现今的情况下,我很难帮得上忙。假若一边是李园、韩闯、郭开等要对付你,另一边的吕不韦和田单又想要你的命,你的形势比前凶险百倍。只要制造点意外,例如塌屋、大浪、大风沉船,储君很难入任何人以罪。”
项少龙想起龙阳君,暗忖他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救星,只不知为何他仍未有消息来,照理他去试探韩闯后,该第一时间来告知他个中情况,难道又另有变数?口上反安慰肖月潭道:“至少我在临淄应是安全的,因为谁都不敢公然对我行凶。”
肖月潭道:“很难说!假若田单使人通过正式挑战的方式,把你杀死,政储君便没法子报复。你的伤势如何?”
项少龙看看铜镜中既亲切又陌生的原貌,活动一下臂膀,道:“最多两三天,我可完全复原过来。”
肖月潭道:“我不宜常来找你,否则会惹起韩闯怀疑,唉!事情的发展,令人担心。”
此时手下来报,龙阳君来了。
项少龙在东厅见龙阳君,后者知道他要揭开自己的身份,闪过吃惊的神色,苦恼道:“这样事情会复杂多了。”
项少龙不想费神在此令人心烦的事上,问起他韩闯的反应。龙阳君先垂首沉吟片刻,抬头瞧着他道:“曹秋道会不会碰巧是在你偷刀时刚好在那里呢?”
项少龙肯定的摇头道:“绝对不会,他亲口对我说得到有人盗刀的消息。究竟韩闯怎样说?”
龙阳君双目闪过不安之色,低声道:“奴家照计划向韩闯提出应否对付你的问题,却给他痛骂一顿。看来并不是他出卖少龙,会不会是少龙忘记曾把此事告诉其他人呢?”
项少龙想起肖月谭,当然立即把这可能性删除,道:“韩闯会不会高明至可识穿君上是在试探他呢?”
龙阳君道:“看来他并非装姿作态,这么多年朋友,他很难瞒过奴家,真教人摸不着头脑。”
项少龙生出希望,假若有李园、韩闯、龙阳君站在他这一边,他要安抵咸阳,自是轻而易举。
龙阳君道:“少龙不用担心,无论如何奴家也会站在你的一边,不若我们今晚就走,只要返回魏境,奴家有方法送你回秦。”
项少龙大为心动,道:“凤菲她们怎办呢?”
龙阳君道:“只要你留下一封信交给韩闯或李园,请他代你照顾她们,那无论他们心中有什么想法,只有照你的吩咐去行事。”
项少龙更为意动,旋又想起道路的问题,龙阳君道:“近两天天气转暖,没有下雪,河水该已解冻,我随便找个藉口,用船把你送走,事后尽管有人想追你,亦追你不到。”
一来项少龙心切回家,二来临淄实非久留之地。他终同意龙阳君的提议,约定今晚逃亡的细节。此时韩竭和旦楚联袂而至,入宫见齐王的时间到了。
项少龙由大城进入小城,乘舆朝子城北的宫殿而去,沿途的建筑比以民居为主的大城建筑更有气势。公卿大臣的宅第、各衙门的官署林立两旁,说不尽的富丽堂皇,豪华壮观。旦楚和韩竭两人表面装得必恭必敬,客气有礼,前者还负起介绍沿途景物之责。抵达王宫,吕不韦和田单联袂相迎,执足礼数。
寒暄过后,田单不失一代豪雄本色,呵呵笑道:“无论是上将军的朋友或敌人,无不对上将军佩服得五体投地。天下间若没有上将军这等人物在,会使人大感乏味。”
项少龙回复往昔的挥洒自如,微笑道:“人生如游戏,得田相有此雅量,佩服的应属少龙才是。”同时注意到田单已老态毕呈,无复当年之勇。
吕不韦扮出真诚亲切的模样,道:“大家是老朋友,大王正心急要见少龙,有什么话,留待田相设宴款待少龙时再说吧。”
齐襄王接见项少龙的地方在宫殿内最宏伟的桓公台,是三日后凤菲表演的寿宴场所。桓公台是王殿区最宏伟的建筑组群,位于小城北部偏西处,距小城西墙只有八十余丈,是一座宏伟的高台,长方形的高台南北长达二十五丈,东西二十许丈,高度五丈有余,其磅礴之势可想而见。登上高台,可俯瞰在桓公台和金銮殿间可容万兵操演的大广场。桓公台本身非常有特色,似若一座平顶的金字塔,台顶有两层,东、西、北三角陡斜,南面稍缓,建了登台石阶百多级,台顶四周砌以灰砖矮花墙,台顶中间再有一个高出五尺许的方形平台,台面铺的是花纹方砖,典雅贵气。
齐王在桓公台下层的“点将殿”接见项少龙,陪见的还有大王子田生和二王子田建。齐襄王年在七十左右,既矮且胖,一副有神没气的样子,使人担心他随时会撒手归西。田生和田建两位王子均是中等身材,样貌肖似,虽五官端正,却颇为平凡,望之不似人君。比较起来,田生一副酒色过度的二世祖模样,而田建则有精神多了。气氛出奇的轻松亲切,礼仪过后,项少龙和吕不韦坐于齐王下首,另一边是田生、田建和田单。
齐王以他那对昏花老眼仔细打量项少龙,在台阶上的王座处呵呵笑道:“昔日张仪作客楚国,宴会时传看当时楚人视为镇国之宝的‘和氏璧’,传来传去,忽然不翼而飞,有人怀疑是张仪偷的,把他打了一顿。张仪回家时,问妻子看看他舌头还在否,说只要舌头还在,什么都不用怕。哈……”
众人慌忙陪笑,却不明白他为何会说起这故事来。
齐王欣然道:“张仪凭没有被人割去的三寸不烂之舌,封侯拜相;项上将军则凭手中之剑,成了上将军,一舌一剑,可谓先后互相辉映。”
项少龙初次领教到齐人荒诞的想像力,应道:“大王的比喻真妙。”
田生笑道:“不过大将军已改用自创的长匕首,弃剑不顾哩。”
齐王瞪了田生一眼,不悦道:“难道寡人不晓得吗?寡人已命人去把上将军的宝剑取回来。”
这次轮到项少龙大感尴尬,张口欲言,却不知该怎说好,难道说自己早把刀偷回来,还给曹秋道捅了一剑吗?同时亦明白到齐王与大王子田生的关系非常恶劣,难怪田单临时转*軚,改投田建。不过看田单的衰老样子,绝不会比齐襄王长命多久。
齐襄王谈兴极浓,侃侃而言道:“自先王提出‘尊王攘夷’,我大齐一直抱着一匡天下、和合诸侯之志。至贵国商君变法,我们齐秦两国,隐为东西两大国,合则有利,分则有害,其形势显而易见。此回仲父亲临,又有上将军作客,我们更加多三分亲近,实为最大的贺礼。”
殿内诸人神态各异。田生刚给王父责怪,低头噤若寒蝉。田建则以热切的眼神,望向项少龙。吕不韦虽然陪笑,神情却不太自然。田单仍是那副胸怀城府、高深莫测的样子。此时有一近臣走上王台,跪地把一个信筒呈上齐王,还说了几句话。
齐王听得脸露讶色,向项少龙望来道:“曹公说已把宝器归还上将军,还有帛信一封,请寡人转交上将军。”
田单大讶道:“是什么一回事,上将军见过曹公吗?”
项少龙大感不对劲,含糊点头。
齐王那内侍臣将信筒送到项少龙手上,项少龙取出帛书看后,微笑道:“承曹公看得起,约末将于寿宴后一天在稷下学宫的观星台切磋技艺,末将不胜荣幸。”
田单和吕不韦喜色一闪而没。齐王则龙躯剧震,脸色更转苍白。项少龙则心中好笑,三天后他该已安抵魏境,别人若笑自己怕了曹秋道,他也不会在意。现时他最不想遇上的两个人,一个是李牧,另一个就是可怕的曹秋道。
项少龙甫离桓公台,给解子元截住,扯到一旁道:“上将军骗得小弟好苦,原来你……”
项少龙先向解子元以眼色示意,再向田单、吕不韦等施礼道:“不敢再劳远送,让末将自行离去吧!”
田单道:“这几天大家找个时间叙叙。”言罢与吕不韦去了。
解子元细看项少龙现在的尊容,欣然道:“项兄果然一表人材,不同凡响。”
两人并肩朝宫门举步走去时,项少龙淡淡道:“解兄的消息真快。”
解子元傲然道:“宫中有甚风吹草动,休想瞒得过我。”
项少龙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曹秋道刚向小弟下了挑战书,约定四日后子时在稷下的观星台比武,届时不准任何人在旁观战?”
解子元色变道:“我的娘?唉!你还可以笑得出来。”
项少龙暗忖若非今晚可以溜走,绝笑不出来,现在当然是两回事。安慰他道:“大不了弃刀认输!难道他可以杀了我吗?”
解子元愕然道:“项兄若这么做,不怕嬴政责怪吗?”
项少龙想起自己代表的是秦人的荣耀,弃刀认输当然不行,溜走却是另一回事,总好过给一向剑下不留情的曹秋道一剑杀了。压低声音道:“兄弟自有应付之法,解兄不用担心。”
解子元苦笑道:“不担心就是假的,曹公的剑道已到鬼神莫测的境界,不知多少名震一方的超卓剑手,对着他就像小孩碰着个壮汉,招架乏力。”
项少龙深有同感,这时来到停车处,侍从拉开车门,让两人登车。坐好后,马车开出。
项少龙问道:“到哪里去?”
解子元道:“去见仲孙龙,他要亲自向项兄请罪。”
项少龙心中一阵感触,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莫此为甚。一旦回复项少龙的身份,整个世界立即改变。像歌舞团上下人等,无不对自己奉若神明,纷来讨好。反是扮作沈良,感觉上自然得多。
解子元又道:“仲孙龙父子得知你是项少龙后,非常兴奋,央我来求项兄一同对抗吕不韦,有项兄说几句话,二王子说不定会改变心意。”
项少龙道:“解兄可否安排我在今天与二王子碰碰头,并非为他们父子,而是为解兄做的。”
解子元感动地道:“项兄真够朋友,就今晚如何?”
项少龙望往窗外的街道,家家户户在扫雪铲雪,严寒的冬天终于过去。
仲孙龙父子在府门倒屣相迎,热情如火。项少龙现在成为他们唯一的救星,对齐人而言,没有比与秦国维持良好的关系更重要。如此齐国可安心兼并宿敌燕国,扩张领土,进而一统天下。田单之所以能从仲孙龙手上争取田建,皆因他有吕不韦这张皇牌。假若比吕不韦对嬴政更有影响力的项少龙站到仲孙龙这边来,田建哪还用改投一向他王兄的田单。在这种情况下,仲孙龙自是对项少龙情如火热。
在大厅坐好,仲孙龙先向项少龙致歉,要说话时,项少龙先一步道:“在公在私,我项少龙亦会为解兄和龙爷尽心尽力,所以客气话不用说。”
仲孙龙父子大喜过望。
解子元道:“现在小弟立即入宫见二王子,安排今晚的宴会,在什么地方好呢?”
仲孙龙思忖片刻,道:“不若到玉兰楼去,会比较自然一点。”
解子元喜上眉梢道:“确是好地方。”
仲孙玄华向项少龙道:“玄华精选了一批一流的剑手出来,拨给上将军使用,他们的忠诚是无可置疑的。上将军在临淄期间,他们只会听上将军的差遣。”
项少龙道:“仲孙兄想得很周到,不过此事可否明天开始?”心想明天我早已走了。
仲孙玄华恭敬道:“一切听凭上将军吩咐。”接着皱眉道:“听说师尊向上将军下了约战书,这确是令人头痛的事。待会玄华去谒见师尊,看可否央他收回成命。”
项少龙摇头道:“不必多此一举,令师决定的事,你们大王也无法左右,小弟亦想见识曹公的绝世剑法。”
仲孙龙紧张的道:“曹公平时虽和蔼可亲,但剑出鞘后从不留情,假设上将军有什么损伤,那就……唉!”
换了未领教过曹秋道的本领前,假如有人像仲孙龙般以认为他必输的口气向他说出这番话,他会大为生气。现在当然不会,笑道:“我有自保之法,龙爷不用担心。”
仲孙玄华灵光一闪道:“不若我和师妹一起去见师尊,他最疼爱师妹,说不定肯破例只作为切磋玩玩了事。”
项少龙心中另有打算,微笑道:“不用你们费神,仲孙兄本身是剑手,当知剑手的心意。”
仲孙玄华颓然点头,道:“上将军真是了得,师尊对比武这类事早心如止水,只有上将军可以令他动心,看来足上将军那把宝刀害事。”
仲孙龙道:“项兄太出名了,我看玄华你最好去警告麻承甲和闵廷章两个撩事斗非的人,他们若来挑战项兄,是很难拒绝的。”
仲孙玄华双目寒芒烁动,冷哼道:“他们若想挑战上将军,首先要过得我仲孙玄华的一关。”
项少龙心想今晚即走,随口道:“让我试试刀也好,仲孙兄有心了。”
仲孙玄华露出崇慕之色,肃然起敬道:“难怪上将军威震咸阳,只看上将军的胸襟气魄,便知上将军刀法已达至何等高深的境界,玄华甘拜下风,有机会希望上将军指点玄华两招。”
项少龙失笑道:“仲孙兄手痒了,还是想秤秤小弟的斤两,看是否须向尊师求他放过我。”
仲孙玄华给他看破心事,老脸一红,尴尬道:“上将军说笑,玄华确是诚心求教。”
仲孙龙忽道:“我仲孙龙特借此机会,向上将军表明心迹,对凤菲小姐本人再不敢有非份之想。若有违此言,教我仲孙龙暴尸荒野,请上将军代为转达此意,并为我仲孙龙向大小姐致歉。”
项少龙心中一动,道:“小弟可能会先大小姐一步离开临淄,麻烦龙爷给小弟照顾大小姐。”
仲孙龙拍心口保证道:“包在我仲孙龙身上,请上将军放心。”
采花者竟成了护花人,可知世事往往出人意表。
解子元一震道:“不若项兄在与曹公比武前,找个藉口回秦,一切不是立可迎刃而解吗?”
仲孙玄华首先赞成,提议道:“不若说贵岳病重,那谁都不会怪上将军失约。”
项少龙心中十万个同意,暗叫英雄所见略同,欣然道:“过了今晚,看看和二王子谈得怎么样才说吧。”
众人见他没有拒绝,登时轻松起来。项少龙起立告辞,仲孙龙“依依不舍”地直送他到大门,再由仲孙玄华和解子元两人陪他返回听松院。
项少龙返抵听松院,费淳迎上来道:“报告项爷,张泉、昆山两人走了。”
项少龙早忘记两人,闻言愕然道:“有没有携带行囊?”
费淳垂手恭敬答道:“装满两辆骡车,大小姐都知道这件事。”
项少龙暗忖落得干干净净,正要先回房去,费淳有点尴尬的道:“项爷,歌舞团解散后,一众兄弟可否追随项爷?”
项少龙拍拍他肩头道:“歌舞团不会解散,你们该尽心尽力扶持二小姐,周游列国,好过闷在一个地方。”说罢举步登上主堂的台阶。
费淳追在他身后道:“大小姐、二小姐都请项爷去见她们,还有幸月小姐,噢!差点忘掉,言先生在东厢等候项爷,说有十万火急的事。”
项少龙见自己变得这么受欢迎,头大起来,当然是先往见肖月潭。
肖月潭正在窗前,负手呆看窗外的园景,到项少龙来到他身后,平静地道:“少龙!我有个很坏的消息。”
项少龙吓了一跳,问道:“什么坏消息?”
肖月潭道:“今天我易容改装跟踪韩闯,这忘恩负义之徒竟偷偷去见郭开,商量整个时辰离开。”
项少龙心中涌起凄酸的感觉,我不负人,人却负我,还有什么话好说的。这家伙愈来愈高明,连龙阳君都给他瞒过。无奈道:“没有所谓哩!我今晚就走,龙阳君已安排好一切。”
肖月潭转过身来,探手抓着他两边肩头,肃容道:“怎么走?水陆两路交通完全被大雪瘫痪下来,龙阳君和韩闯是一丘之貉,都是想要你的命。”
又道:“我之所以心中动疑,皆因龙阳君来见韩闯,两人谈了片刻,韩闯便去找郭开,你说是什么一回事。”
项少龙色变道:“什么?”
肖月潭叹道:“少龙你太信任朋友,可是当利益涉及国家和整个家族的生死荣辱,什么交情均会给撇在一旁。对三晋的人来说,你项少龙三字已成了他们的催命符,只有把你除去,他们方可安心。”
项少龙头皮发麻,若不能走,他岂非要面对曹秋道的神剑和其他种种烦事。决然道:“那我自己走好了。”
肖月潭道:“你的臂伤仍未痊好,这么走太危险哩。”顿了顿续道:“听说曹秋道已向你下了战书,你难道不战而逃吗?”
项少龙苦笑道:“我还有什么办法呢?老兄的消息真灵通。”
肖月潭道:“不是我消息灵通,而是有人故意把消息散播,弄得举城皆知,使你难以避战。唉!你有没有想过这么的开溜,对你会造成很大的损害,吕不韦必会大肆宣扬,以影响你在秦军心中的神圣地位。”
项少龙愕然道:“明知是送死,还要打吗?”
肖月潭道:“若凭你现在这种心态,必败无疑。但只要看他亲自约战,可知他认定你是能匹配他的对手。”
项少龙苦笑道:“也可能是韩竭奉吕不韦之命,请他来对付我。”
肖月潭道:“你并不了解曹秋道,根本没有人能影响他。此人毕生好剑,弱寇之年,周游各地,找人切磋剑艺,听说二十五岁后,从未尝过败北的滋味,赢得剑圣美名。”
项少龙失声道:“那你还要我接受他的挑战?”
肖月潭正容道:“这只是以事论事,秦人最重武风和剑手的荣誉,你输了没话好说;但若不战而逃,对你威望的打击却是难以估计。或者你可用言语诓他只过十招,说不定可圆满收场,大家和气下台。”
项少龙大为心动,点头道:“不若我正式向齐王提出,表面当然大说风光话,什么不希望见有人受伤诸如此类。”
肖月潭沉吟片晌,道:“不若直接修书给曹秋道,老家伙对上趟留不下你,必心生不满,故必肯应承。假若无人知道此事的话,而你确能捱得过十招,那人人都当你把老曹逼和,对你的声名当是有益无害。”
项少龙暗忖曹秋道可能已摸清他百战刀法的路子,不若上趟般猝不及防,颓然道:“十剑可不易捱,无论速度、力道和刁钻,我都逊于他。”
肖月潭抓着他肩头的手猛力一摇,声色俱厉道:“项少龙!你看着我,现在是你的生死关头,假若你仍认定必输无疑,就永远回不了咸阳去见你的妻儿。只要三天后你有命从稷下宫的观星台走下来,那晚你立即离开临淄,回秦后全力对付吕不韦,否则你以前所有的努力尽付东流。”
项少龙浑身冒出冷汗,惊醒过来,虎目神光闪闪,回望肖月潭沉声道:“我明白了,项少龙绝不会有负肖兄的期望,我项少龙一定可活着回到咸阳的。”
肖月潭放开抓着他的手,道:“我现在到你房中写信,画押后亲自给你送到曹秋道手上,然后看他有没有这豪情。”
项少龙步入后院的大花园,凤菲等在铲去了积雪的露天广场排演舞乐,由董淑贞试唱压轴主曲。他现在颇为识货,发觉董淑贞比之凤菲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味道,不像凤菲的放任慵懒,而是带着如诗如画的清丽情味,但在怨郁中却摇曳某种难以形容的顽皮与热情,非常动人。
众女均全神投进曲乐去,项少龙踏入园里并没有引起注意,只凤菲来到他旁,低声道:“当淑贞唱罢此曲后,就由上将军宣布凤菲退隐嫁入项家,淑贞则成为凤菲的继承者,稷下宫那一台由淑贞担正。”
项少龙失声道:“什么?”
凤菲“噗哧”笑道:“什么什么的?你化身沈良,不是要勾引人家吗?”
项少龙知她只在说顽皮话,岔开话题道:“韩竭来找过你吗?”
凤菲白他一眼,幽幽道:“人家正为此事找你,他说去见仲孙玄华是想探听仲孙龙对我的事,还指天誓日的说不会辜负凤菲,说得人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项少龙苦笑道:“这种事外人很难帮忙的,不过仲孙龙已保证不会对你有不轨之念,还保证护送大小姐到任何地方去。”
凤菲娇躯一震道:“听你的语气,好像龙阳君和韩闯全都靠不住似的,又似暗示我不要跟韩竭,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呢!”
此时歌声乐声攀上最**,充盈欢娱喜庆的气氛,炫丽灿烂,活力充沛,再在一记编钟的清响里,一切倏然而止,余韵缭绕不去。董淑贞带领众姬,来到项少龙和凤菲身前,盈盈拜倒,娇声问好。项少龙深切感受到整个歌舞团的气氛都改变了,人人斗志激昂,充满对前途的憧憬和生机,想起今晚若不告而去,对她们的士气会造成严重的打击,不由雄心奋起,像她们般斗志昂扬,把对曹秋道的惧意全置诸脑后。董淑贞站起来时热泪盈眶,秀眸射出说不尽的感激之意。此时下人来报,燕国大将徐夷则求见。项少龙心中暗叹,知道又要应付另一种烦恼。
徐夷则便服来拜候他,没有从人,论派势远及不上龙阳君等人。不见多年,他脸上加添不少风霜,似是生活并不好过。
客气话后,两人分宾主坐下,这位燕国大将喟然道:“今日我们把盏谈心,明天可能对阵沙场,教人欷歔不已。”
项少龙也颇有感触,问起太子丹的近况。
徐夷则叹道:“与虎狼为邻,谁能活得安逸,齐人对我们的土地野心,上将军不会不知道。这次我们本不想派人来,但郭开却怂恿丹太子,说若能扶起田建,压抑田单,说不定形势有变。所以太子遣末将来齐,更认识到无论谁人当权,都不会息止野心。”
项少龙心中暗叹。赵人和燕人还不是恩怨交缠,当年他乘时空机器初抵贵境,燕入侵赵的大军刚被廉颇打败,直攻到燕人的蓟都去。那时魏、韩、齐、楚等联手向赵人施压,逼赵人退兵,曾几何时,又轮到齐人对燕用兵,这次却轮到楚人去扯齐人后腿,皆因三晋在强秦的威胁下,无力应付齐人。整个战国史是大国兼并小国的历史,谁不奉行扩张政策,借蚕食别国土地来壮大国势、加强实力,谁就要给别人吞灭。假设燕人比齐人强大,那现在苦着脸的会是齐人。自被赵人大败,燕人就在亡国的边缘上挣扎,若非日后太子丹派出荆轲去刺杀小盘,恐怕没有多少后人对燕国留有印象。
徐夷则续道:“丹太子现在驻马武阳,那是武水旁的大城,比较接近南方,以应付齐人的威胁,上将军若有空,丹太子会非常欢喜见到老朋友。”
项少龙苦笑道:“现在我对能否活着回到咸阳都欠缺信心,哪还谈得上其他事。”
徐夷则正容道:“上将军是否指曹秋道约战一事,此事必有田单、吕不韦在后推波助澜,上将军须小心应付。我们曾派出几个一流剑手挑战曹秋道,好挫齐人威风,岂知连仲孙玄华那一关都过不了,想起也教人气馁。”
项少龙心知肚明此事是因韩闯陷害他而惹出来的,不想再谈,岔开话题道:“徐兄何时回燕?”
徐夷则答道:“本打算寿宴翌晨立即离开,现在当然要等看到上将车挫败曹秋道才走。”
项少龙摇头道:“徐兄对我期望太高了。”
徐夷则微感愕然,道:“尚未交手,为何上将军却像没有什么信心似的。”
项少龙当然不会告诉他领教过曹秋道的厉害,只好含糊其词,改谈其他事。
徐夷则闲聊两句,转入项少龙最害怕的正题道:“这次夷则来拜候,有一事相求。”
项少龙只好道:“徐兄请直言无碍。”
徐夷则正容道:“我们之所以会参加合纵军攻打贵国,实非所愿,皆因为势所迫,否则在齐人威胁下,将变得孤立无援,假若去此心腹之患,敝国绝不会参与合纵之举。”
项少龙皱眉道:“事关重大,徐兄可作得主吗?”
徐夷则叹道:“不是可不可以作主的问题,而是敝主的愿望。现在田单和吕不韦遥相勾结,贵**队压得三晋无力北顾,予田单北犯我境的机会。只要上将军向齐人暗示不会坐看他们扩张领土,那齐人纵有天大胆子,都不敢像现在般放恣。只是一句说话,上将军可为贵国赢得敝国的友谊。”
项少龙尚是首次卷入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下,他虽能影响小盘,皆因他一直不存私心,事事为他着想。要知秦国自商鞅以来,订下远交近攻的国策,联齐楚而凌三晋。至于燕人,自燕昭王筑黄金台聘来乐毅等破齐名将,曾威风过一阵子后,秦人从不把僻处东北的弱燕放在眼内,故怎会为燕人开罪齐人。另一方面,他更要为善柔打算,助解子元将田建争取回来,在某一程度上他势要许诺田建吕不韦答应他的事,自然包括燕国这块肥肉在内。他深切感受到自己并非搞政治的人,当然他可轻易骗得徐夷则的心,佯作答应,然后阳奉阴违,只恨他不是这种人。
项少龙苦笑道:“我要答应此事,只是一句话那么容易,却恐怕不易办得到。”
徐夷则脸色微变道:“或者是小将误会,还以为上将军是丹太子真正的朋友。”
项少龙坦言道:“徐兄言重。朋友就是朋友,绝不会改变。但问题现在我不是正式出使来齐,又有吕不韦在旁牵制,并没有说话的机会,所以不敢轻率答应,可否待我想想再说。”再叹一口气道:“假若我给曹秋道一剑杀掉,说什么都没用。”
徐夷则容色稍缓,有点不好意思道:“是小将太急躁,一切自该留待上将军由稷下宫凯旋归来再说。”
徐夷则言罢起立告辞,刚把他送到府门,李园来了。往日项少龙清闲得可抽空睡午觉,现在却是应接不暇,忙得差点没命。
项少龙请李园到大厅等他,先赶去为肖月潭写好的信画押,再匆匆朝大厅去,给小屏儿截着道:“大小姐有十万火急的事,嘱你立即去见她。”
小妮子眼含怨怼,一面幽凄,看得他的心痛起来,却又没有办法,他已下决心,再不纳任何姬妾,感情实是最大的负担。自倩公主死后,使他动心的,只有琴清和李嫣嫣两女。
项少龙苦恼道:“李园正在大厅等我呢!”
小屏儿道:“那亦要先去见小姐,因为清秀夫人偷偷到了她处。”
项少龙方知道清秀夫人原来和凤菲有交情,权衡轻重,赶去见这美人儿。
清秀夫人仍是脸垂重纱,不肯以玉容相示,凤菲识趣避开,清秀夫人开门见山道:“上将军可知你的处境非常险恶?”
项少龙点头沉声道:“夫人有什么新的消息?”
清秀夫人道:“李相当然不会将他的事告诉我,不过我已命人留心他,近两天韩闯不时来找他密谈,上将军观人于微,当知韩闯不是善类,李相一向不大欢喜韩闯,忽然变得如此亲密,自是令人起疑。”
项少龙叹道:“我明白了。多谢夫人,项某非常感激。”
清秀夫人淡淡道:“此事我只是为嫣嫣做的,否则她会怪我。我们这些妇人女子,只知上将军有大恩于李相,而李相若以怨报德,是大错特错,其他的事不想理会。不敢再耽阻上将军的正事!上将军请自便吧!”
项少龙早习惯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施礼告退,往见李园。李园独坐厅内,默默喝茶,神情落漠,不知是否因要出卖项少龙而心境不安。
项少龙在他旁坐下,忽然怒气上涌,冷冷道:“麻烦李兄通知有关人等,今晚小弟决定不走。”
李园剧震道:“项兄今晚要走吗?”
项少龙细察他神情,怎看都不似作伪,奇道:“韩闯那忘恩负义的家伙没告诉你吗?”
李园叫屈道:“我真不知此事,这次我来找你,就是要告诉你韩闯这家伙给郭开说服要害你,同时嫁祸给吕不韦,好惹起贵国的内乱。咦!难道你误会我会和他们一鼻孔出气吗?若是如此,我李园还是人吗?嫣嫣更会怨我一世。”
项少龙糊涂起来,分不清楚谁忠谁奸,道:“这两天为何不来找我,若我今晚真的走了,岂非落进韩闯和郭开的陷阱吗?”
李园惭愧道:“韩闯频频来找我说话,我也曾想过好不好对此事不闻不问,最后斗不过自己的良心,少龙勿要怪我,是小弟的意志不够坚定。”
项少龙叹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有我一日在秦与吕不韦互相牵制,秦国将难以全力攻打你们。否则会是怎么样的情况,你们当可想见。”
不由又想起小盘的身份危机,那会使他和小盘陷在绝对的下风,或许昌平君等仍小盘,但已失去往日合法的理据。
李园苦笑道:“其实龙阳君并不想出卖少龙,只因他一时口疏告诉韩闯他曾在大梁见过你,事后没有报知魏增,被他以此威胁,怕被揭发出来累及亲族,逼得要与他合作。他对你的感情,比任何人来得深厚,故最痛苦的是他。项兄该明白我的意思。”
项少龙怒道:“韩闯这家伙可太过份了,表面满口仁义道德,难怪他特别怕我,因为内心有愧,哈!既是内心有愧,那他这人仍不算太坏。”
李园苦笑道:“想不到项兄仍有心情说笑,韩闯的确非常苦恼,这么做有一半是被郭开迫出来的。问题是韩闯身边有人对郭开通风报讯,使事情泄漏出来,现在韩国最不敢得罪的是赵人,韩闯更顾忌韩晶,怕她向韩王进谗,那他就糟透了。”
项少龙怒火稍消,笑道:“早知如此当日一剑将郭开宰掉,当不会有现在的烦恼。”
李园道:“换过谁都不会有分别,为挣扎求存,谁不是不择手段,只是我做不出这种事吧!照我看,韩闯不用你吩咐都会把今晚送你离临淄城的阴谋取消,因为借曹秋道的剑,总好过用他自己的手。”
只一句话,项少龙可断定李园应没有参与阴谋,否则该知道逃走的事是由龙阳君负责,表面上韩闯并不知情。心情稍佳,道:“那至少在与曹秋道比武前,我是安全的。”
李园叹道:“理该如此,不过我却侧闻临淄的剑手跃跃欲试,想先秤秤你的斤两。”
项少龙冷哼道:“我目下的心情不太好,他们最好不要来惹我。”
李园沉吟道:“曹秋道确是旷古烁今的剑术大师,少龙有把握吗?”
项少龙想起肖月潭的“十招之计”,心下稍安,点头道:“自保该没有问题。”
李园大讶,没再作追问,还想说下去,这次轮到解子元来找他,李园知不宜在旁,匆匆走了。
项少龙把解子元迎入厅里,后者苦笑道:“约是约好了,可小弟却有个难题,夫人她不信我今晚和你在一起,要见过你才肯信。”
项少龙心知肚明善柔只是找藉口见他,苦笑道:“今趟由我到府上接解兄如何?”
解子元喜道:“项兄真够朋友,二王子知道可与项兄见面,兴奋得不得了,说你的一句话,在嬴政面前比吕不韦的十句话更管用。”
项少龙暗忖齐国之亡,皆因这种心态而来。
解子元道:“今晚要再找柔骨美人来陪酒,给她挨着不知多么舒服。”
项少龙道:“她不是田单的人吗?让她知道我们说什么不太好吧!”
解子元道:“放心好了,她是出名不理政事的。而且说出去没什么打紧,只要让二王子知道有你我们就成。”
项少龙想起今早齐王毫不给面子的斥责大王子田生,暗道难怪人人看涨田建的行情。
解子元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据传大王会在寿宴上正式宣布继位的太子人选,肯定是二王子无疑,所以我们须借项兄压压田单和吕不韦的气焰。”
项少龙哪想得到自己会以这种形式与吕不韦和田单进行政治斗争,可见政治手段确可杀人不见血。自己由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变成不但可影响秦国政坛,还能左右别国政局,确是始料难及。解子元告诉他约定的时间,又匆匆赶去通知仲孙龙父子。项少龙返房把密藏的百战刀取出,挂在腰际,心想若曹秋道不答应十招之数,便在寿宴那晚诸事停当后和凤菲溜之夭夭。小命要紧,什么剑手的荣耀均属次要。想起曹秋道出神入化的剑法,早前给肖月潭激励起的斗志,此时又不翼而飞。不过老曹肯以十招为限,则不妨陪他玩玩,自己怎不济都可捱过他十招。他当然明白肖月潭是为他着想,不战而逃会在他光荣的武士生涯里留下一个大污点,尤其在小盘闹身份危机时发生,更属不智。但自己知自己事,曹秋道的剑法并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为了妻儿,又觉得这样送命太不值得,所以生出避战之意。到现在为止,他仍弄不清楚龙阳君是否真的出卖自己。只要今晚看看他会否取消离开临淄的安排,即可清楚。
他有点想到园中练习刀法,但暗忖假若老曹不肯答应十招之请,练也是白练,沉吟间,幸月带着一股香风挤入他怀里,把他搂个结实,娇喘细细道:“上将军骗得我们很苦呢!”
项少龙拥着她丰满动人的娇躯,面对如花玉容,大感吃不消,更不想伤害她的芳心,只好道:“幸月小姐不是在彩排歌舞吗?”
乐声隐隐从花园传来,故项少龙会有此语。
幸月俏目生辉地凝注他,昵声道:“大小姐在指点二小姐的唱功做手,奴家惦挂上将军,所以趁机溜来看你嘛!”
最难消受美人恩,项少龙一向对这美歌姬并无恶感,怎忍心硬是拒绝她,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道:“你是否会继续追随二小姐?”
幸月道:“这个当然,我们做周游歌姬的有个不成文的传统,是莫要嫁入豪门,要嫁就嫁布衣平民,又或独身终老。唉!我们什么男人没见过呢?对男女之事早心淡了。”
项少龙先是愕然,旋即放下心来,轻松地道:“不过像你们那样能为自己作主的歌姬并不多,豪门养的歌姬没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幸月媚笑道:“起始人家以为你是沈良,又见歌舞团解散在即,真想从了你,现在则只想好好侍候上将军,今晚人家到你处来好吗?你现在的样子非常帅。”
项少龙大为意动,可是大感对不起纪嫣然等贤妻,婉拒道:“现在我必须保留体力,以应付与曹秋道那老家伙一战,若还有命,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找你呢。”
幸月欣然道:“一言为定。”
幸月走后,项少龙看看天色,心想不若到街上逛逛,安步当车到解府去见善柔和接解子元,好过坐在这里胡思乱想。打定主意,换上武士服,外披挡风长绵袄,戴上帽子,溜了出去。这日天色极佳,在此日落西山的时候,街上人车往来,好不热闹。他的剑伤大致痊愈,加上有百战宝刀在手,除非大批武士来围攻他,否则总能脱身,但当然不会有人敢公然来杀他。若是单打独斗,倒可借之练刀。
起始时他提高警觉,用了种种方法测探是否有人跟踪他,仍是一无所觉,放下心来,全情享受漫步古都的情趣。
齐国妇女的开放程度,仅次于秦赵两国。
秦国因蛮风余绪,妇女仍充满游牧民族的味道;赵国则因男丁单薄,王室鼓励男女相交,所以赵秦两国的女子不怕男人,活泼多情,至乎在街上与陌生男子打情骂俏。齐女却似是天生多情,不知是否临海国的特性,很少有害羞的。项少龙独行街上,不时遇上结伴同游的齐女秋波抛送,眉目传情,充满浪漫旖旎的气氛。他所到之处,要数楚女最保守,较极端的例如清秀夫人,不肯让男人看真貌,神态语气摆明只可远观,不可随便采摘,不由又想起庄夫人,她乃南方小数民族,作风又大胆多了。在轻快的脚步里,项少龙踏入解府,不用通传,下人把他带到善柔居住的庭院。
善柔把他扯到偏厅,大嗔道:“你怎能答应师傅的挑战,这么快忘掉给他捅了一剑吗?”
项少龙苦笑道:“现在是他来惹我,小弟只是受害者。”
善柔跺足道:“你这人呢!你项少龙有什么斤两我善柔不清楚吗?这样去等若送死。输便输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项少龙叹道:“我现在代表的是秦国武士的荣辱,不过话说回来,比武不是都要杀人才可了结吧!”
善柔怨道:“你太不明白师傅,只要一剑在手,从来不讲情面,谁都左右不了他。以往对上他的不死即伤,你上次只着了轻轻一剑,不知多么走运。”又道:“我刚去见过师傅,请他收回成命,岂知他说难得有你这样的对手,怎也不肯改变心意。气死人哩!”
项少龙不忍她担心,先叮嘱她千万不要说向人知,把肖月潭的十招之计说将出来。
善柔听罢吁出一口凉气道:“师傅克敌制胜,每在数招之间,你当十招易捱吗?”
项少龙一拍腰间宝贝,傲然道:“若捱不过十招,现在还有命站在这里任你怨怪吗?”
善柔见到他的百战宝刀,立时秀眸亮闪,毫不客气抽出来把玩,喜道:“久未与高手过招,就找你来试。”
项少龙当然知她厉害,忙道:“现在不成,给小弟多一晚时间,让伤口痊愈,再和你较量。”
善柔狠狠道:“明天本姑娘来找你,到时若推三推四,我会揍你一顿。”言罢“噗哧”娇笑,神态有多么迷人就那么迷人。项少龙心中暗叹,善柔是他诚切想留在身边的女子,现在却是人家之妇,成为人生里一件无可奈何的憾事。像楚太后李嫣嫣,打开始便知只是一夕之缘,心中早有准备,反不觉伤心,还留下美丽的回忆。
善柔凑近他少许肃容道:“若可使田老贼失势,那比杀了他还教他难过,我也算报了大仇。所以我一直不准子元那混账家伙投靠田单,可笑仲孙玄华还以为我对他们父子另眼相看。”
项少龙点头道:“我明白的,怎都要帮柔姐出这口气。”
善柔笑脸如花娇嗲的道:“早知你是好人来哩!”
这时解子元回来,换过衣服,善柔送他们出门,还不忘提醒项少龙明天会找他练武。
马车开出解府,解子元警告道:“在临淄无人不给我夫人打怕,仲孙玄华都怕给她逼去比试,项兄小心点。”
项少龙叹道:“若连她那关都闯不过,还凭什么去见曹秋道他老人家呢?”
解子元一想也是,大笑自己糊涂。听着蹄音轮声,项少龙闭上眼睛,心神飞返咸阳温暖的家中去。
抵达玉兰楼,仲孙龙父子恭候多时,情意殷殷,与以前当然是天渊之别。这次设宴的场所及气派大是不同,仲孙龙订的是最华丽的院落,由包括兰宫媛在内的八名美姬亲自款待,少不了兰夫人从旁打点。
兰宫媛看到回复原貌的项少龙,迎了上来,挽着他到上席坐下,凑到他耳旁低声道:“上趟明明刺中你,为何竟丝毫没有事的呢?”
项少龙暗叫厉害,轻描淡写的一问,轻易把两人间的仇恨化成似男女间的儿嬉,微笑道:“媛小姐为何听命于田单?是否因为齐雨的关系?”
兰宫媛淡淡道:“媛媛身为齐人,自须为我大齐尽点心力。不过对上将军奴家却是非常仰慕的。”
此时下首的仲孙玄华哈哈笑道:“媛媛今晚移情别恋,只顾与上将军说亲密话,是否该罚一杯?”
兰宫媛媚眼斜兜正与另一美姬打得火热的解子元一眼,笑靥如花的道:“移情别恋的另有其人,罚的该是解大人而非妾身。”
解子元举杯笑道:“该罚该罚。但媛媛也该罚,且须以曲代酒,哈!”
项少龙心中好笑。解子元甫进入青楼,立时兴致勃勃,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不过只要看他对兰宫嫒这种超级美女毫不留恋,可知他是逢场作兴,不会真个沉溺于酒色欢逐里。对于三大名姬,兰宫媛一点不能令他生出遐想,原因或者是对她的狠辣手段深存戒惧。说到底她大批的团友伙伴因自己丧身咸阳,若说没有心怀怨恨就是奇事。凤菲虽对他有高度的诱惑力,但因屡次骗他,甚至下毒手杀他,他早心淡。反是石素芳的作风特别、难以相处,令他有些儿憧憬。嬉笑声中,众人举杯对饮。
仲孙龙坐在项少龙对席下首,左拥右抱,向项少龙举杯敬酒,奇道:“二王子为何竟会迟来呢?”
这问题当然没有人能回答,解子元提议道:“不若派人去催催看?”
仲孙玄华立即命人去办此事,然后对项少龙道:“听解大人说,柔师妹明天会来找上将军试剑。若上将军不介意,玄华可否忝陪末席,见识上将车的威风。”
项少龙暗怪解子元多口,欲拒无从,道:“雕虫小技,怕不堪入玄华兄之目。”
仲孙龙呵呵笑道:“上将军太谦虚了!”
项少龙心中明白,仲孙玄华这不情之请,是想来探探自己的斤两,看看是否能在乃师剑下保住性命。假若自己力有不逮,他们当要另想其他办法,免得自己一命呜呼,使他们的什么大计付诸东流。
兰宫媛又凑到他耳旁道:“上将军见过曹公吗?”
项少龙当然不会告诉她事实,摇了摇头,正要说话,三个人大步走进来,其中一个赫然是兰宫媛的面首齐雨,另两人年纪相若,分作武士打扮和文士装束。那武士外型高大彪悍,肩厚颈粗,麻皮脸,目若铜铃,狮子鼻,颇为丑陋,但却非常具有男人的阳刚气概。文士装束的男子高瘦精明,样子颇像田单,使项少龙很容易猜到他是田单的儿子田邦,不禁大感惊愕,这似乎不该是他应该来的场合。仲孙龙等亦呆了一呆,不知怎样应付才对。众女已盈盈跪拜。
田邦带头立定拱手致敬,向项少龙笑道:“田邦闻得上将军大驾在此,特来一睹尊容,希望上将军莫要怪我等唐突。”
项少龙起立还礼,目光落在齐雨脸上,这小子眼中掠过深刻的恨意,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道:“项兄别来无恙,闻说雅夫人客死咸阳,此事确令人遗憾。”
项少龙明知他是故意提起雅夫人,来勾起他曾被夺爱的旧恨,心中仍忍不住抽搐一下,勉强一笑,没有答他。
那武士的态度更是嚣张,抱拳道:“在下麻承甲,一向对上将军的剑法极为神往,不知可否在上将军与曹公一战前,让在下先领教绝艺?”
仲孙龙父子和解子元同时色变,麻承甲这么公开向项少龙挑战,不但很不给他们面子,同时摆明认为项少龙必会命丧曹秋道之手,故现在要争取机会。只恨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实在很难插口。仲孙玄华本身非是善男信女,暗忖只要项少龙出言婉拒,他立即向麻承甲约战,务要取他狗命。仲孙龙则心想纵使有田单庇护他,也要找人打断他两条狗腿。院内一时呈现剑拔弩张的气氛。置身在二十一世纪,项少龙一向是撩事打架的性子,只是现在“年纪大了”,收敛火气,又觉得争斗没有什么意义,故不愿与人动手,却绝非怕事之辈。
现在见到田邦、齐雨和齐国著名剑手麻承甲一副欺上门来的姿态,不由火上心头,却竭力压抑,淡淡一笑道:“麻兄既然那么有兴趣,项某人陪你玩两手也无不可,不过现在却非适当时候,不如……”
齐雨抢着截断他道:“项兄若是等候二王子,就不用费精神,仲父和韩大人刚去见二王子,怕二王子不能抽空来哩。”
仲孙龙等无不色变,岂非田建明示已投向田单和吕不韦吗?只有项少龙推想得够透切,明白到田建是怕他命丧于曹秋道之手,使他的注码押错,遂暂采观望态度,避嫌不来出席。此刻吕不韦和韩竭自是大鼓如簧之舌,极力对他煽动。
麻承甲呵呵笑道:“既是如此,请上将军立即出剑,让我麻承甲领教高明。”
项少龙早因被韩闯、龙阳君等出卖憋了一肚子闷气,又见田建势利如随风摆动的墙头草,现在更被不知天高地厚的麻承甲蓄意挑衅,怒从心起,猛地脱去外袍,露出比麻承甲更强悍的体型,喝道:“既是相迫不已,动手吧!”
众人哪想得到他如此悍勇,立即便要出手,大感意外。众女瞧着他劲装包裹着肩宽胸阔、腰细腿长的出众体型,加上他睥睨昂扬的气概,无不露出迷醉的神色,兰宫媛亦不例外。
项少龙此时手握百战刀柄,大步走出场中,形成一股慑人的魄力。田邦和齐雨都有点慌了手脚,忙乱的往后退开,更添加他猛龙出洞式的威势。麻承甲想不到他立即动手,此时首当其冲,更感项少龙的威胁。但势不能请对方暂停片刻,遂冷哼一声,下意识往后退开,藉以摆开架势。
项少龙实战经验何等丰富,知道不经意间制造出先声夺人之势,哪肯容麻承甲有喘息之机,见他后退,仰天大笑,“锵!”的一声,拔出百战宝刀,直往对方迫去。刀刚离鞘,堂内立时寒气渗渗,教人心生冷意。麻承甲始记起对方用的并不是他惯于应付的长剑,心底不由更是虚怯,往后再退两步,好看清楚对手兵器的走势。
项少龙岂肯放过机会,步伐沉稳的继续前进,百战刀往头上举起,左手同时握在刀把上,暴喝道:“拔剑!”
麻承甲立感宛如对着千军万马杀过来般,仓忙应声拔剑。项少龙箭步前标,已到了上方最高点的百战刀锋,化成寒芒,如雷电击闪般全力往气势已失、进退失据的麻承甲当头劈去。
麻承甲若是聪明的话,此时唯一化解的方法,是往后疾退,甚至奔出门外,到了院落间的空地再接战,当可避过这惊天动地的一刀。偏是他身为挑战者,刚才又把话说得那么满,此刻在众目睽睽下,哪肯在人家甫使出第一刀作其缩头乌龟,咬紧牙龈,挥剑横架。
项少龙见对方仓皇招架,用的是单手,心中暗笑,全力下击。
“锵!”的一声,麻承甲的长剑应刀中断,众人齐声惊呼时,项少龙退了开去,还剑入鞘。
麻承甲的脸色比死人更要难看,手持断剑,呆若木鸡的立在场中,由发际至眉心呈现出一道血痕,鲜血涔涔淌下,可怖之极。众人知是项少龙是手下留情,却更惊懔项少龙刀法的尺寸和精到,谁猜得到只一刀就使名震临淄的麻承甲一败涂地?只怕曹秋道仍难以办到。项少龙则暗叫侥幸,若自己用的是血浪,恐怕要费很大气力,才可收拾此子。一时间场内鸦雀无声。麻承甲蓦地一声怪叫,弃下断剑,羞愧得无地自容般狂奔而去。
仲孙玄华长身而起,举杯叹道:“难怪上将军名盖咸阳,连师尊都动了要和你比试的心,如此刀法,实世所罕见。”
田邦和齐雨脸如土色,有点难以相信的瞪着项少龙,哑口无言,留既不是,退更不是,尴尬之极。
项少龙环目扫视众人,见人人尚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知道自己在机缘巧合下立威,微微一笑道:“二王子既然不来,我们不若早点回家睡觉!”
刚跨进门槛,给凤菲召去。
在主楼上层的小厅里,这出色的美女正对琴发呆,见他到,回过神来,拉他到一角坐下,幽幽道:“韩竭来找过人家,说尽好话,奈何我已心灰意冷,怎都听不入耳。真是奇怪,以前我只要想起他,心里甜丝丝的,现在只觉他空得个英俊的外表,为何我对他的看法会变化得这么大呢?”
项少龙暗自心惊,只望凤菲不是移情别恋爱上自己,试探道:“大小姐有什么打算?”
凤菲秀眸透出凄茫神色,语气却是出奇地平静,柔声道:“现在我只想静静过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上将军可为我作出安排吗?”
项少龙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道:“应付过曹秋道,我立即带你返回咸阳,在那里有我保护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凤菲讶道:“我知你剑法高明,但在齐人心中,曹秋道已是天神而非凡人,为何你仍成竹在胸的样子。曹秋道的剑从不留情,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人家怎……怎……唉!凤菲不想活了。”
项少龙倒没误会她的意思,明白她的不想活,指的是失去凭依,不如干脆自尽。
他当然不会逢人和盘托出“十招之约”,微笑道:“曹秋道只是个凡人,不过剑法比任何人都要厉害吧!我不是要硬充好汉的人,若没有保命的把握,今晚就和你开溜。”
凤菲半信半疑道:“莫要过于自信,齐人的形容或有夸大之处,但曹秋道横扫东南六国,却是不争事实。”目光落到他的百战宝刀处,轻轻道:“韩竭怕人家移情于你,说了你很多坏话,使我心中更鄙视他。”
项少龙早预料韩竭如此,毫不介怀道:“谁能令全天下的人都欢喜呢?只好笑骂由人。咦!大小姐似乎对小弟这把刀很有兴趣?”
凤菲给他逗得露出笑颜,眤声道:“对你这把宝贝有兴趣的是曹秋道和齐国的剑手,我只对你的人有兴趣。斗争仇杀有什么乐趣?偏是你们这些男人乐此不疲,把我们弱质女流牵累其中。韩竭临行前说你可能没命去见曹秋道,不过凤菲却没给他唬倒。”
项少龙微笑道:“你听过麻承甲吗?”
凤菲带点不屑的口气道:“不但听过,还在田单的相国府见过他,除仲孙玄华和旦楚外,论剑术,要数他和闵延章。”旋则皱眉道:“为何提起他呢?这人相当可厌,态度嚣张,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又以为自己很受女人欢迎,我只要看到他的模样便觉呕心。”
项少龙笑道:“原来你对男人的喜恶这么强烈。不过恐怕你有段时间会见不着他,他刚才寻上门来挑衅,给我一刀便在他脸上留下永远磨灭不了的回忆。”
凤菲失声道:“只是一刀?”
项少龙淡淡道:“是小弟夸大,我还走了几步。”
凤菲倒入他怀里,娇嗔道:“人家恨死你这得意洋洋的可憎样儿,你却偏是对人家不动心。”
项少龙坦然道:“我动心得要命,唉!谁能不对你动心?只是感情的担子太重,我家有三位贤妻,实在不敢再向别人用情。”
凤菲幽幽道:“人家早明白哩,雅夫人和倩公主对你造成很大的打击,是吗?”
项少龙讶道:“你怎会知道的?”
凤菲道:“自然有人告诉我。”
项少龙心湖中浮现出清秀夫人的倩影,难道是她告诉凤菲?若是如此,那这美女的内心便非若外表般对自己的冷漠。
凤菲伸出纤手,抚上他的脸颊,爱怜地道:“上将军累了,不若今晚留宿在凤菲处吧!”
项少龙正要答话,楼梯足音响起,吓得两人忙分开来。
小屏儿的声音传上来道:“龙阳君求见上将军。”
项少龙记起今晚和龙阳君的约会,心中冷笑,暗忖且看看这老朋友能找到什么藉口,以取消逃走的计划。
凤菲代他应了后,轻轻道:“无论是多么晚回来,记得来人家处。凤菲求的不是什么名份责任,只是一夕之缘吧!”
第 九 章 信心尽复
项少龙钻入车厢,马车开出。
龙阳君情不自禁的挨了半个“娇躯”过来,“秀眸”生辉,兴奋地道:“奴家藉口夜赏淄水,取得出城的通行证,只要坐上大船,扬帆西上,谁都奈何不了我们。”
项少龙大感意外,皱眉道:“听说河道仍被冰雪封闭,如何可以行舟?”
龙阳君道:“奴家早派人打听清楚,陆路虽是人马难行,河道昨天却刚解冻,还有船东来临淄。”
项少龙听得大感茫然,难道肖月潭说谎吗?照道理若龙阳君与韩闯勾结来害自己,于获悉曹秋道挑战自己后,理应立即放弃任何阴谋诡计,先看看自己会否命丧于老曹之手,再作其他打算。可是看现在龙阳君的认真样子,似乎真的要领自己逃离临淄,其热情更不似伪作,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对于朋友,他一向口直肚直,忍不住道:“君上不怕韩闯的威胁吗?”
龙阳君“娇躯”剧震,脸色转白,失声道:“少龙怎会知道的?”
项少龙淡淡道:“原来确有其事。”
龙阳君默然半晌,沉声道:“闯侯是迫不得已,皆因手下有人把消息泄漏予郭开那个奸鬼。不过现在少龙公开身份,顿使郭开阵脚大乱、手足无措。”
项少龙细看龙阳君的神态,奇道:“我们今晚溜走的事,韩闯是否知道?”
龙阳君答道:“当然不会让他知道。奴家豁了出去,不让少龙丧命于曹秋道之手。奴家曾见过老家伙出手,他的剑确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威力。”
项少龙忍不住搂着他的“香肩”,欣慰的道:“知道君上没有出卖我,小弟心中的快乐,非任何言语所能表达,但我不能牵累君上,驱车回去吧!”
龙阳君一震道:“少龙万勿逞强,据奴家所知,韩闯等人曾密见曹秋道,力劝他务要把你除去,否则齐国永无宁日,所以切勿认为曹秋道肯剑下留情。”
项少龙微笑道:“听说曹秋道连齐王都左右不了他,韩闯算得是什么东西?”
龙阳君愕然片晌,感动地道:“奴家知少龙是为我着想,不过奴家自有手段应付韩闯。说到底,他有很多事仍须倚仗奴家,不敢真的胡来。”又叹道:“奴家不是为他说话,事实上他非常为难,他对少龙是有份真切情谊的。”
项少龙此刻全无溜走的打算,断然道:“要走就待与曹秋道一战后走。事实上我曾和他交过手,这把百战宝刀是在那趟交手抢回来的,否则也不知韩闯想杀我。”
龙阳君失声道:“你曾和他交手?”
项少龙柔声道:“君上先命人把车驶回去,在路上让我告诉君上详情。”
项少龙醒来,天刚微亮。一来天寒地冻,兼且昨晚很迟就寝,他舍不得从温暖的被窝钻出来。昨晚他硬着心肠没有到凤菲那里去,皆因不想因男女关系而令事情失去控制。他的如意算盘是打算捱过老曹十招后由解子元安排他溜之大吉,凤菲则由仲孙龙父子负责她安全离去。凭自己的威望,此处又非吕不韦地盘,众女该没有危险。回到咸阳后,他再不会领兵出征。现在唯一的愿望,是小盘的身份危机只是自己的过虑,但隐隐知道是一厢情愿的乐观想法。以吕不韦的精明,兼之此事颇有漏洞,难有侥幸。忽然嘈吵声自前院方向传来,接着有人惨哼痛叫。项少龙愕然拥被坐起来,善柔旋风般冲进来,劈胸抓着他叱道:“懒小子快给我滚下床来,明知大后天要对上师傅,还磨着不起来。”
被善柔打得脸青唇肿的费淳、雷允儿等此时狼狈万状的拥入房内,见堂堂大秦上将军一脸无奈的给恶女揪着胸衣,无不愕然止步,不知所措。
项少龙苦笑介绍道:“这是曹秋道都要喊头痛的解夫人,下次碰上,各位该知应采什么态度。”
项少龙卓立院内,心与神合,百战宝刀从不同的角度劈出,每一刀均把善柔猛厉灵活的攻势完全化解,使她难以组织连续的攻势,就像挥刀断水般,每次把水流没有可能地中断。经过近年转战沙场的经验,他的刀法趋于成熟,再没有任何斧凿之痕。善柔再十多剑无功而还,终于力竭,往后退开,横剑而立,杏目圆瞪的狠狠盯着他。在旁观战的除了一众家将及诸姬婢等人,还有仲孙玄华和他的十多名侍从。众人压下鼓掌喝采的冲动,皆因怕惹怒超级恶女。
善柔玉容忽尔解冻,“噗哧”笑道:“小子果然大有长进,算你吧!看来怎都该可捱得师傅几招的。”
项少龙怕她将十招之约揭露出来,忙抱刀致敬礼道:“多谢解夫人指点。”
众人这才敢喝采欢呼。
仲孙玄华拔出佩剑,来到项少龙身前笑道:“玄华手痒多时,请上将军指点。”
项少龙面对齐国曹秋道以下、与旦楚齐名的出色剑手,不敢托大,横刀守中,微笑道:“玄华兄请!”
旁观者慑于仲孙玄华的威名,大气不敢透出半口。仲孙玄华神情静若止水,挺剑跨前两步,项少龙立感到对手生出一股凌厉的气势,岂敢怠慢,双眉一轩,刀往后收。仲孙玄华双目神光大盛,凝注项少龙,蓦地大喝扬声,出剑疾刺。项少龙心底涌起感触,仲孙玄华的剑法比之管中邪毫不逊色,但却远及不上曹秋道。可见曹秋道在剑道上的天份乃老天爷所赐,他最出色的徒儿只能得其形而失其神。“锵”的一声,项少龙运刀架着。仲孙玄华被百战宝刀的强劲力道所迫,竟使不出后续的变化招数,退了开去。项少龙怎容对方重组攻势,一挥百战宝刀,重重刀影如涛翻浪卷,往仲孙玄华攻去。仲孙玄华吃亏在摸不清百战宝刀的路子,一时间只有招架之力,节节后退。
项少龙打得兴起,忽而大开大阖,长击远攻;一会儿施展近身肉搏的招数,刀刀凶险。看得全场人人屏息静气、呼吸似止。两人刀锋剑刃过处,莫不间不容发,众女更有人紧张得娇呼颤抖,尚以为他们假戏真做,要借机取对方之命。只有高明如善柔者,看出项少龙因控制主动,处处留有分寸,似是毫不留手,只是想透过仲孙玄华的剑法,间接来测探曹秋道的造诣。忽然形势又变,项少龙每一刀都似缓慢无比,但仲孙玄华应付得更为吃力。项少龙完全恢复了被曹秋道吓跑的信心,进退攻守,浑然天成,仲孙玄华虽屡屡反攻,都给他迅速瓦解,压得有力难施。在众人眼中,纵使不懂剑法如董淑贞诸女,也感受到项少龙的刀法变化万千,可刚可柔,有种君临天下,睥睨当世的气概。“当当当!”项少龙踏步进击,连劈三刀,每次都准确无匹的劈在仲孙玄华手中剑的同一缺口上,任仲孙玄华宝剑如何变化,结果仍是一样,神乎其技得令人难以相信。长剑中分而断。
项少龙还刀入鞘,笑道:“兄弟是占上兵刃的便宜。”
仲孙玄华英雄了得,弃下手中断剑,大笑道:“上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小弟放心了。”
鼓掌声来自远处。
凤菲和肖月潭联袂而来,前者欣然道:“凤菲备有早点,款待各位嘉宾,请移驾到前厅。”
膳罢众人各散东西,善柔赶回家去看儿子,有军职在身的仲孙玄华忙他的公事去也。凤菲诸女则为两天后的寿宴排演,剩下肖月潭和项少龙两人留在厅里密话。
肖月潭低声道:“曹秋道不愧一代宗师,一口答应十招之约。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有把握十招内把你放倒。”
项少龙如释重负道:“那就理想不过,杀了我都不信捱不过区区十剑。”
肖月潭眼中闪过奇异之色,有点犹豫的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少龙最好不要在满十招时立即收刀,说不定曹老鬼会趁机多劈两剑。”
项少龙轻松笑道:“不会这样吧!老曹乃一代剑术大宗师,自然恪守信诺,那晚他便眼睁睁任我溜走。”
肖月潭似略感焦急的道:“总之你要答应我小心防范,当是百招千招之约好了。”
项少龙奇道:“老兄似乎相当肯定老曹会悔约呢?”
肖月潭干咳一声,瞧着他坦然道:“你一向信任我,多信这一趟吧!”
项少龙虽心中嘀咕,却没有真的怀疑。改变话题,将李园和龙阳君的情况告诉他,乘机问道:“你又说河道仍给冰封雪锁,是否消息有误?”
肖月潭有点尴尬和不自然地道:“我只是听人说罢,或者龙阳君的消息正确些。”接着岔开话题道:“你昨晚一刀击败麻承甲之事,轰传齐都。城内很多原本赌你输的人纷纷改赌你胜,使赔率由一赔十三跌至一赔五,可见你已行情大涨哩!”
项少龙想起当年与管中邪一战前的赌况,想不到在临淄重演,失笑道:“一赔五相当不错。不过昨晚我胜来是靠了点机缘和侥幸。真奇怪,摸着百战刀,我的信心立时回来了。”
肖月潭欣然道:“你刚才劈断仲孙玄华长剑那几刀确是精采绝伦,神乎其技。难怪临淄开赌的人以‘刀君’来尊称你,与剑圣互相辉映,谁都压不下谁。”
项少龙苦笑道:“自家知自家事,刀君实非剑圣的对手,若非有十招之约,我这两晚就要开小差溜了。”
肖月潭又掠过古怪神色,正容道:“千万不要气馁,否则恐怕十剑都捱不了。你已拟好离开临淄的计划吗?照我看如今反是仲孙龙比较可靠点。”
项少龙没有在意肖月潭的神情,点头道:“我对这位剑圣已有很深的认识,仲孙玄华虽逊了他几筹,终亦有个谱子,使我获益良多。”又续道:“昨晚我和解子元和仲孙玄华说了,比武后他们会安排我离开这里。”
肖月潭放下心事,道:“最好请仲孙龙父子监视郭开等人的动静,否则一下疏神,就会中了暗算。”
项少龙暗赞他老谋深算,点头答应。此时下人来报,金老大来找他,肖月潭趁机告辞。
项少龙亲自出迎,金老大甫见面哈哈笑道:“我还以为哪处忽然钻了个英雄好汉出来,原来竟是名震西北的项少龙,上将军骗得我好苦。”
项少龙歉然道:“事非得已,老大见谅。”
金老大挽着他手臂跨进厅内,低声道:“上将军昨晚一刀把麻承甲劈得名声扫地,齐人大失面子,这两天定有不畏死的人来挑衅,上将军须小心提防。”接着又道:“外面那批武士不似是齐人的兵员,谁派来的?”
项少龙记起仲孙玄华派人作他的侍从,应道:“是仲孙家的武士,我也不知他们来了。”
两人坐好,金老大语重心长的道:“仲孙龙父子不是善类,一旦上将军失去被他们利用的价值,他们随时会掉转枪头对付上将军。”
项少龙苦笑道:“有吕不韦前车可鉴,对此我早有惨痛难忘的体会。锦上添花人人乐做,像老大对小弟的雪中送炭,才是难得。”
金老大老脸一红道:“上将军莫要抬举我,我只是顺着性子做,屡吃大亏都改不了这性格。是了!素芳闻悉你的真正身份,很不是味儿,央我来求你去与她一叙,自上次咸阳一会,她对你有很深的印象哩!”
项少龙心中奇怪,石素芳一向对男人不假辞色,怎会渴望见自己。当年自己与她的会面,是通过蒲(高鸟)的安排,现在蒲(高鸟)已因叛乱被处死,她仍要向自己示好,实在没有道理。正如肖月潭所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不见她妥当点。
金老大又道:“我知上将军与曹公决战前,定要养精蓄锐,不宜饮宴,不若把约会订在上将军旗开得胜后的翌日黄昏,上将军尊意如何?”
项少龙暗忖那时自己早溜了,即使答应也该没有什么问题,到时只要传个口讯,谅石素芳不会怪他,笑着答应。两人再闲聊两句,金老大识趣地告退。项少龙送他出门,出乎意料之外,二王子田建在解子元陪同下来访。
田建先向项少龙致歉昨晚爽约之事,藉口是父王忽然身体不适,却不知齐雨等早泄漏出原因,但项少龙当然不会揭破他。除仲孙龙父子和解子元外,陪来的还有个态度狂傲来自稷下的大夫晏向。
众人入厅按尊卑坐下,寒暄几句,位于上座的田建道:“盛名之下无虚士,上将军昨晚一刀败退麻承甲,今早又以奇技劈断玄华手中宝剑,令人不得不口服心服。”
项少龙明白他再次转舵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显示出足可与曹秋道抗衡的实力,连忙谦让一番,仲孙龙等自然在旁为他说尽好话。
岂知稷下先生晏向斜眼兜着他插入道:“现今大秦国,究竟谁在真正掌权?”
项少龙故作惊奇道:“当然是政储君,难道尚有其他人吗?”
晏向好整以暇道:“可是听贵国吕仲父之言,政储君一天未登基,仍是王位不稳,上将军有什么看法?”
项少龙登时整条脊骨凉浸浸的,这口不择言的稷下狂士,无意间透露出吕不韦确在怀疑小盘的真正身份,否则绝不会以此打动田建。换言之吕不韦已派人去邯郸找寻那对曾抚养嬴政的夫妇,若他以此扳倒小盘,或作成胁小盘的筹码,会是非常难以应付的一回事。
田建见他神情有异,问道:“上将军对此有何看法?”
项少龙心念电转,回复冷静,淡淡道:“晏先生这话使项某联想到有人会叛乱作反,不过蒲(高鸟)等的下场,该是对他们的当头棒喝。”
解子元笑道:“当头棒喝?嘻!这词语顶新鲜哩!”
晏向又道:“不知上将军对我大齐印象如何?”
项少龙大感头痛,他不惯拍人马屁,只好道:“从晏先生能如此在二王子前侃侃而谈,可知贵国君主制度开明,特重人才。故稷下学宫遂应时而生,这是区区愚见,先生勿要见笑。”
晏向口若悬河道:“我大齐南有泰山,东有琅琊,西有清河,北有勃海,乃四塞之地。不过若治之不当,尽管纵横二千余里,带甲百万,堆粟如丘山,也如虎之无牙,难以争雄天下。故自桓公管仲以还,广开言路,对敢言之士,奉以车马裘衣,多其资币,以延纳天下贤士。我大齐有今天之盛,确非侥幸。”
项少龙首次领教到稷下狂士脱离现实,仍陶醉在齐国桓公霸业时的美好昔日、满口狂言的滋味。只见田建眼中射出炽热的光辉,显是对晏向的一番话非常自豪,心中暗叹,表面只好唯唯诺诺,表示同意。
田建摇头晃脑的道:“上将军观察精到,看出我大齐的兴衰,实与稷下学宫的兴旺有关。昔日桓公曾问管仲,如何可‘常有天下而不失,常得天下而不忘。’管仲答道:“黄帝立明台之议者,上观于贤也;尧有衢室之问者,下听于人也;尧有告善之旌,而主不蔽也。’故此有学宫的产生。”
项少龙心中感叹,各国王室后人,或多或少沉溺在往昔某一段光辉的日子里,像齐人开口闭口离不开桓公管仲,而不知必须时刻砥励,自创局面,以适应不同的时势。他说齐国君主开明,换另一角度说是齐国君权脆弱。要知在这战争的世纪,强大的君主集权制实是称霸争雄的首要条件。小盘冒充的嬴政,便完全没有其他王室后人那种心理感情的负担,只知全力抓权,以巩固自己的地位,反成了最有为的明君。秦国之力可歼灭六国,一统天下,不是无因,皆因没有任何君主有他的出身和背景。
仲孙龙岔开话题道:“政储君倚重上将军,此事人尽皆知,际此诸国争雄的时刻,未知上将军有何劻助大计?”
项少龙想起太子丹和徐夷则,心中一阵为难。仲孙龙这么引导自己说话,自然是想自己作出类似吕不韦向田建的保证,好把田建从田单手上争取回来。不过回心一想,无论自己说什么,都左右不了“已存在的历史”,为自己为善柔,他不得不作出承诺。环目一扫,迎上众人期待的目光后,正容道:“政储君年纪尚幼,明年才正式登基,所以把精神全用于内政上,聘郑国建渠是目前的头等大事,至于对外用兵,都是处于被动之势。这次项某顺道来齐,正是欲与贵国修好。”
晏向尖刻地道:“自嬴政归秦,先灭东周,又下韩地成臬、荥阳;接着取赵太原建新郡,更取魏三十七城,似乎与上将军所说不符。”
项少龙正是要引他说出这番话来,从容不迫道:“谁灭东周,大家心里有数,这些年来大部份的土地都是蒙骜只手夺回来的,而蒙骜为何能独揽军权,不用项某点出原因吧!”
田建立时脸色微变。项少龙这番话有真有假,说到对领土的野心,小盘这位未来秦始皇比之吕不韦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因他年纪尚幼,自然可轻易把责任推在有摄政之名,而无辅政之实的仲父身上。尤其近几年的军事行动,主要均由小盘自己亲自策划,外人却不知道。
晏向倒坦诚得可爱,点头道:“上将军说得对,田单是临老糊涂,看不穿吕不韦的本质,二王子该知所选择。”
这么一说,仲孙龙等喜上眉梢,田建却大感尴尬,干咳一声道:“与上将军一席话,田建茅塞顿开,嘿!待上将军与曹公比试后,田建再设宴与上将军共叙。”
大家再没有什么话好说。晏向走后,仲孙玄华留下来,介绍了派来那群武士中叫姚胜的头儿,道:“姚胜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上将军有什么事,尽管嘱咐他去做,绝不须经我们同意。”又对姚胜嘱咐叮咛一番,这才走了。
项少龙细观姚胜,他年在三十左右,双目精灵,长相颇佳,神态又够沉稳冷静,心中一动道:“我想姚兄多替我监视韩闯和郭开两方人马的动静,但切勿让对方觉察。”
姚胜恭敬道:“唤我作姚胜就可以,上将军折煞小人。此乃小事,上将军的吩咐,必可办到。”言罢领命去了。
项少龙趁机回房休息,睡了个把时辰,醒来时原来韩闯已久候多时。项少龙心想这个没有义气的小子找自己该不会有什么好事。又想到他是不能不来,否则足可使自己对他起疑,梳洗后往前厅见他。
韩闯早等得不大耐烦,来回踱着方步,见到项少龙,喜道:“少龙终于醒了。”
项少龙见他毫无愧色,心中有气,冷然道:“无论多长的梦,总有梦醒的时刻,亏你还有脸来见我。”
韩闯色变道:“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前天龙阳君才拿言语来试探我,今天少龙又这么毫不留情的责备我,我韩闯做错什么事呢?”
项少龙来到他身前,虎目生辉盯着他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到稷下宫偷刀的事就只你一个人知道……”说到这里,眼角瞅到凤菲正要进厅来,挥手道:“大小姐请回避片刻,我要和这忘情负义的小子算账。”
凤菲见两人脸红耳热,吓得花容失色的急退出去。
项少龙续道:“若非你通风报讯,曹秋道怎会收到风声?在那里等我送去给他试剑。”
韩闯焦急道:“的而且确不关我的事。记得我还劝你不要去吗?唉!怎会是这样的。”
项少龙暗忖这家伙倒是演技了得,本来他打定主意和韩闯虚与委蛇,来个尔虞我诈,怎知见着“老朋友”,立即气往上涌,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一步不让地喝道:“难道你该劝我去吗?姑且不论此事,为何你近几天频频与郭开密斟,又威胁龙阳君来对付我。”
韩闯色变道:“是龙阳君说的吗?”
项少龙冷笑道:“这个你不用理会,假若你敢动龙阳君半根毫毛,我回咸阳后就把你精心策划的郑国渠阴谋揭破,翌天立即领兵直捣你的老巢。
韩闯剧震道:“原来你连这事都洞悉无遗,为何却要瞒着嬴政?”
项少龙叹道:“你这忘情负义的家伙还不明白吗?只有建渠一事,可把秦国的大军拖住,十年八年内无力东侵。我正因不想我的朋友变成亡国之奴,忍住不以此事去打击吕不韦,但看你怎样待我呢?”
韩闯崩溃下来,跌坐席上,热泪泉涌道:“我是迫不得已,不知谁把我见到你的事泄漏出去,被郭开软硬兼施,威胁不放。但我已尽了力,暗示龙阳君立即助你离开临淄。少龙!相信我吧!我一直在拖延郭开,今天来正是想警告你小心他。”
项少龙发觉自己已很难再像从前般信任韩闯,因为他的演技实在太精湛了,道:“那偷刀之行泄漏一事,你又有什么解释?”
韩闯涕泪交流泣道:“若我有向人泄出此事,教我活不过明年今日,少龙于我有大恩,我韩闯怎样无良心,仍做不出这种卑鄙的事。”
项少龙定了定神,心想难道是隔墙有耳。这时他的气早过了,在韩闯旁坐下来道:“堂堂男子汉,不要哭得像个妇人家好吗?”
韩闯以袖拭泪,摇首凄然道:“我这几天无时无刻不在天人交战,那种痛苦实不足为外人道,现在给少龙臭骂一顿,心中反舒服多了。”
项少龙拍拍他肩头道:“回去吧!我们两个都该静心想想。”
韩闯道:“有件事少龙切勿轻视,郭开已勾结吕不韦和田单,准备不择手段要你回不了咸阳。齐国说到底仍是田单的地盆,你一不小心就会为他所乘。”
项少龙淡淡道:“只要不是朋友出卖我,我便有把握应付。这件事形势微妙,你最好不要插手,否则会被郭开诬陷。”又冷哼道:“好像我项少龙特别好欺负似的,郭开是嫌命长了。”
韩闯吁出一口凉气道:“到刚才我始真正领教到少龙的胸襟手段。不过一天你与曹秋道生死未分,吕不韦和郭开都不会动你。但若你胜了,形势就不同!”
项少龙把他扯了起来,推着往大门走去,道:“回去告诉郭开,说我为了秦国剑手的名誉,不得不接受曹秋道的挑战。”
韩闯吃了一惊道:“你不打算提早走吗?”
项少龙笑而不答,把他直送出门外。揭开韩闯的假面目,他反而心安理得,龙阳君说得不错,韩闯虽非什么好人,但对自己仍有几分真挚的感情,这发现足使他大感安慰,感到人性总有光辉的一面。现在他已给身边的人谁个是真谁个是假弄得一塌糊涂,除了善柔和肖月潭外,他绝不会全心全意相信任何人,包括李园和龙阳君在内,谁说得定他们不会忽然变心,又或一直在骗自己。这种敌友难分的形势,他尚是首次遇上。
刚跨过门槛,凤菲迎上来道:“你和闯侯间发生什么事?”
项少龙微笑道:“没什么,现在雨过天晴哩。”
凤菲幽幽地白他一眼,怨道:“昨晚为何不来呢?我凤菲难道不堪上将军一顾吗?”
项少龙苦恼道:“恰恰相反,我是怕尝过大小姐的迷人滋味,难以自拔,那对我们的逃亡大计将多出难测的变化。”
凤菲板起粉脸气道:“不要事事都牵连到那方面好吗?现在形势清楚分明,纵使恨你入骨的人,亦很难对你下手。你不欢喜人家,干脆说出来!”
项少龙立时头大如斗,牵着她衣袖朝内院方向举步走去,岔开话题道:“淑贞她们不是在排演吗?没有你大小姐在旁指点怎行?”
凤菲“噗哧”娇笑道:“你这人哩。总是在紧要关头左闪右避,现在人家失掉情郎,说不定会忍不住钻进你的被窝里,看看你的心是否铁铸的。”
项少龙心中一荡,微笑道:“大小姐不是说自己心灰意冷吗?为何忽然又情如火热?”
凤菲撇撇可爱的小嘴,媚态横生的瞅着他道:“都是你惹的,常有意无意的引诱人家,欢喜便搂搂抱抱,爱亲嘴便亲个够的,又时时语带挑逗,凤菲只是个普通的女人,给你这般撩拨,自然想得到你的爱宠哩。”
项少龙听得心痒起来,却知这种绝代尤物惹不得,幸好只要想起她曾和韩竭好过,立时意兴索然。他已非刚抵此地时的项少龙,过了纯为肉欲可和女人相好的年纪,凡事考虑后果。遂强压下心中的冲动,正容道:“像我们现在的关系不是挺好吗?一旦有了肌肤之亲,会是另一回事,徒使你将来恨我无情。”
来到凤菲闺楼的石阶前,她停下莲步,秀眉轻蹙的思索半晌,逸出一丝笑意道:“上将军说得不错,假设你得到人家的身体,又不纳凤菲为妾,虽说早有明言,凤菲心里总难释然的。”
项少龙见她这么明理,欣然道:“不若我们只限于搂抱亲嘴,噢!”
凤菲已一把推开他,狠狠瞪他一眼,又报以甜笑,登阶入楼去了。项少龙煞住尾随她进屋的强烈冲动,掉头走了。为避免无谓的争斗,项少龙整天留在听松院中,不过却避不了诸女的纠缠,其中当然少不了董淑贞和祝秀真,其他如幸月和云娘亦争相献媚。幸好他立下决心,捱了曹秋道那十招后立即溜之夭夭,否则这么下去,说不定会一时失控,陷身在温柔乡里。
黄昏时肖月潭来见他,两人到园里漫步,项少龙把韩闯来访的事说出来,肖月潭色变道:“少龙实不应揭穿郑国渠的事,说不定会迫韩闯下决心除掉你。”
项少龙吓了一跳,道:“不会吧!他当时涕泪交流,真情流露呢!”
肖月潭叹道:“人是这样,一时冲动下显露真情,但经深思熟虑,便不得不考虑现实的利益,为了国家大事,什么私人感情都得摆在一旁。”
项少龙点头道:“老哥的话总有道理,幸好我不用靠他。仲孙龙现在和我有利益关系,该比较可靠吧!”
肖月潭苦笑道:“这正是我今次来找你的原因,还记得仲孙无忌吗?他告诉我今天韩竭带吕不韦去拜会仲孙龙父子,至于他们谈的是什么,他就不知道。”
项少龙愕然道:“吕不韦不怕田单不满吗?”
肖月潭冷笑道:“少龙还不认识老贼的为人吗?田单年纪大了,已非昔日的田单,兼之功高震主,为王室猜忌。齐王之所以要废田生,正因他对田单唯命是从。吕不韦一向谋事不择手段,什么事做不出来。”
项少龙笑道:“仲孙龙亦非好人,不过现在我的利用价值对他比吕不韦大得多,他理该不会变心吧!”
肖月潭皱眉道:“不要小觑吕不韦,他若没有几分把握,绝不会贸贸然去找仲孙龙说话。你只要看看仲孙龙会不会主动把吕不韦过访的事告诉你,可知他们是否仍倚重你。”
项少龙心中一震,想起小盘的身份危机,假若吕不韦向仲孙龙父子透露此事,说不定仲孙龙父子会靠向吕不韦的一方。其中一个问题是韩竭身份暧昧,有他从中穿针引线,很难说会不会出现另一番局面。仲孙龙终是对凤菲野心不息,假若认为自己只是头纸老虎,这只只讲利害关系的吸血鬼,可能会把心一横,做出不可测的事来。说到底齐人与其他东方五国是同一心态,就是视他为头号大敌。当年白起令他们惨痛难忘,而他项少龙则是今天的另一个白起,谁不想把他去掉?如此一来,他的如意算盘再难打响,且还不知谁人可信。若他只是孤身一人,该还易办,问题是他不能撇下凤菲等不理。
肖月潭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我们好好想想,看看有什么方法可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走。”
项少龙心知这足智多谋的人亦一筹莫展,形势之劣,可想而知。看来唯一可行之计,是自己一个人先行溜掉,然后再找解子元保护凤菲。他有这样的能力和把握吗?
那晚仲孙玄华来见他,闲话两句,问项少龙道:“玄华有一事不解,自贵国储君由邯郸返回咸阳,人人言之凿凿盛传他为吕不韦的私生子,贵朝的公卿大臣不会未听闻此事,为何仍肯如此拥护他?”
项少龙心中剧震,暗叫不好。并非因为仲孙玄华问的问题,而是他发问背后的动机。以前他只是怀疑,现在已肯定吕不韦把握到他和小盘的致命弱点。以吕不韦的势力,要到邯郸软硬兼施把抚养真嬴政那对夫妇“请”回咸阳,作为威胁小盘的人证,是轻而易举之事。至此不由暗恨起朱姬来,但回心一想,连她都可能没在意小盘并非自己的儿子,给嫪毐*輭语相哄,泄漏出来毫不稀奇,否则对她并没有任何好处。这确是吕不韦平反败局的唯一机会,若此事暴露出来,小盘和他项少龙立即成为骗子。与他们有关的整系人马将受到最沉重的打击。在秦国势力已根深蒂固的吕不韦,只要迫得朱姬出面,联手公然废了小盘,再另立王室内的一个无能者,权力将全落在他吕不韦手上,那时他再一脚踢走嫪毐,谁能与其争锋?虽说历史不能改变,但他此时身在局中,就不会作此肯定想法,那就像命运,不到事情发生,谁敢信命运定会是这样子的安排。此时他内心的焦忧可想而知。吕不韦该是向仲孙龙父子透露了这件事的端倪,仲孙玄华遂特地来试探自己的口风,以决定该投向吕不韦?还是仍依赖他项少龙。
表面上他当然仍是从容自若,不泄漏出丝毫内心的感受,讶道:“此事早有定论,当年鹿公因生疑而滴血辨亲,终证实储君和吕不韦没有丝毫血缘关系。”
仲孙玄华神秘笑道:“听说储君的血还是上将军亲取的呢!”
项少龙故作惊讶道:“竟连这等事都瞒不过玄华兄?”
仲孙玄华有点不自然地应道:“是田单传出来的。但又使人生出另一疑问,据说贵国姬太后并不敢肯定政储君是出自吕不韦还是出自令先王异人,为何上将军仍敢去尝试?若辨出来确是吕不韦的,上将军如何是好?”
项少龙早猜到他有此一问,甚至可能是吕不韦怂恿他来向自己询问,只要自己略有犹豫,仲孙玄华立知吕不韦之言不假,且知吕不韦可借此扳倒小盘,那他当然会站到吕不韦那边来对付自己。在仲孙龙的立场来说,最好秦国乱成一团,由盛转衰,让齐人有机会起而称霸。倘再藉曹秋道杀了他项少龙,小盘顿失臂助,更斗不过吕不韦。
当下强装作没事一般,漫不经意道:“只是太后在当时放出来的烟幕,那时吕不韦独揽大权,太后怕他对儿子不利,故把事情弄得含含糊糊,其实储君千真万确是先王的儿子。”
仲孙玄华沉吟片晌,压低声音道:“有件事,玄华不知该否说出来,如有得罪,上将军幸勿怪责。”
项少龙已心知肚明他要说什么,更猜到是吕不韦教他说的,一方面可察探自己的反应,另一作用是扰乱他的心神,使他精神受影响下命丧曹秋道之手。微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玄华兄请直言,不须任何顾忌。”
仲孙玄华欲言又止,好一会道:“我们在田单处布有眼线,据说吕不韦告诉田单,他已掌握到证据,有一对住在邯郸平民区的夫妇,可以证明令储君的真正身份。”
项少龙终于百分百地肯定吕不韦的阴谋,心中直沉下去,表面却装出愕然之状,然后哈哈笑道:“吕不韦是愈来愈糊涂,他指的是暗中抚养储君的义父母吧!储君早已安排,把他们接到咸阳安居,不过此事极端秘密,没有多少人知道而已,吕不韦是否患了失心疯呢?”
这番话高明之极,等若告诉仲孙玄华,纵有问题,但问题已不再存在。
这次轮到仲孙玄华大感愕然,呆了好半晌,赔笑道:“我亦觉得事情理该如此,若我是令储君,自然要把养育自己多年的义父母接到咸阳享清福。”
项少龙心中暗叹,自己终非搞政治的人物,不够心狠手辣。换了是其他人,在离开邯郸前,定会顺手将那对夫妇灭口,免留下今天的大患。自己当时根本没想及这方面问题,事后想起亦漫不经心,因为那对夫妇的姓名住处,只他、朱姬和小盘三个人知道,怎想得到会由朱姬处泄漏出去。仲孙玄华失了谈下去的兴趣,东拉西扯几句,告辞离开。
项少龙几可肯定他是去见吕不韦,心中一动道:“玄华兄明天会不会见到解大人。”
仲孙玄华点头道:“有什么事须玄华转告他?”
项少龙胡吹道:“只是有样东西想玄华兄转交给他,玄华兄请稍待片时。”
话完匆匆回房,换上夜行攀爬装备,盖上外衣,回去对仲孙玄华歉然道:“我忘了可遣人送到解大人府上,不用劳烦玄华兄。”
仲孙玄华倒没起疑,连说没关系,匆匆走了。
项少笼罩上斗篷,从侧门溜出去,徒步追在仲孙玄华的马车后。小盘的身份问题,不但关乎到他与小盘的荣辱,还关系到多个家族的存亡生死。不由使他深切体会到龙阳君、韩闯等人为何会如此矛盾。在二十一世纪,谁犯事谁负责任。在这个时代,若他出了问题,不但妻儿难以幸免,整个乌氏族和滕翼、荆俊等族人都难逃被清洗的命运。所以愈多知一点有关这方面的消息,愈能令他知道如何去应付这场大危机。自古以来,收集情报乃军事第一要略。此时既无电话可供窃听,他唯有亲自出马,去看看吕不韦对仲孙玄华会说出什么阴谋。幸好他以前经过特种部队的训练,使他成为偷入别人居处的专家,当时代的房舍比之二十一世纪的摩天大厦,对他来说就像不设防的游乐场,除了顾忌家将和恶犬之外,可说是来去自如。
仲孙玄华轻车简从,由于路上颇多车马往来,故车行甚缓,项少龙加快脚步,远远吊着他。照他猜估,若吕不韦约了仲孙玄华见面,该不会是在他居住的相国府。说到底田单和仲孙龙父子乃死对头,不论吕不韦如何狂傲,总不能当着田单眼皮子下与仲孙龙勾结。是夜天朗气清,虽仍寒冷,但比早前大雪纷飞回暖不少,至少没有了刺骨的寒风。由于商业的兴旺,愈来愈多像仲孙龙这种能影响朝政的大商家出现,自己的乌家、吕不韦、蒲(高鸟)、仲孙龙,甚至乎琴清,都是这种身份。左思右想时,仲孙玄华的马车出乎他意料外停了下来,项少龙看清楚那宅院,登时整条脊骨都寒浸浸的,竟然是李园离听松院没多远的听竹院。
马车开进门内,他早驾轻就熟,由侧墙攀进去。十多所专用来招呼外宾的院落组群,设计划一,所以熟悉了听松院,等若对听竹院了若指掌。项少龙施展出特种部队的身手解数,忽快忽慢地潜过侧园,避过几起李园的巡逻手下,攀上可俯瞰前后院的主宅屋脊,仲孙玄华刚被人迎进主宅,可见他的攀援身手足如何迅疾快捷。不片晌仲孙玄华从主宅后门穿出,踏上通往东厢的回廊,项少龙忙借勾索滑下去,利用花丛草树的掩护,移到微透灯光的东厢西隅一扇窗下,蹲下身子静静窃听,由于内明外暗,故不虞会给人发现他的影子。
李园的声音响起道:“玄华坐下说。”接着是奉茶款坐的声音。
项少龙暗责自己思虑不密,自己这次第一次见到李园,他正与仲孙龙密谈,可知两人关系密切。清秀夫人先后两次警告自己小心李园,可是自己给他三言两语,骗得死心塌地,深信他而不疑。皆因自己总以己心度人,爱往好处去想。事实上无论李园、韩闯,甚或龙阳君,都是不折不扣的政客,凡事先顾实利,交情感情放在其次。龙阳君可能还好一点,但李园嘛,只看他当年在寿春可轻易抛开夺爱之恨,转而和他携手合作,该知他重视的只是权势功名,其他均为次要。假若这次一时偷懒没有跟来,可能被他害死仍懵然不知是什么一回事。李园最厉害处是把韩闯出卖他一事说出来,使他还以为这人是真的眷念旧情。下人退出门外的足音远去,响起品茶或喝酒的声音。
听声音该不止是李园和仲孙玄华两个人,果然仲孙龙的声音道:“项少龙有什么解释?”
仲孙玄华叹道:“事情可能不是吕不韦这老奸巨猾所说的情况,项少龙不但没有半分惊讶,还说那对夫妇早给嬴政接回咸阳……唉!”
另一人失声道:“吕不韦不是说那对夫妇落到他手上吗?”
项少龙浑身剧震,不但是因这句话,更因说话的人正是今天刚向他痛哭涕零、誓神赌咒的韩闯。
一阵阴柔熟悉的声音不徐不疾的响起道:“玄华先把整个过程说出来,我们再下判断,看看究竟是项少龙说谎,还是吕不韦在胡言。”
项少龙的心直沉下去,因为他认出说话者是死敌郭开。现在已肯定清秀夫人含蓄和有保留的警告:李园、郭开和韩闯正互相勾结来对付他,只想不到还会有仲孙龙夹在其中。
想来仲孙龙父子和他们凑到一起,应是后来的事,甚或是吕不韦拜访仲孙龙后的事,如此才能合理地解释前此两父子对待他的态度。
想到这里,仲孙玄华已把事情交待出来,只听他道:“项少龙不但没有丝毫惶急之态,还似觉得极其可笑的模样,换了我是他,不立即色变才怪。”
厅内传来失望的叹息声。
郭开惋惜道:“若真是如此,我们将痛失一个扳倒嬴政的机会。这小子精明厉害,手段狠辣,野心又大,有他一天坐稳秦君之位,我们休想安寝。”
李园道:“项少龙最擅作伪,又有急智,说不定他心内震惊,表面却一点不泄露出来?”
仲孙龙苦恼道:“若非我收买的人全给他逐走,现在当可知他事后的反应。”
韩闯分析道:“看吕不韦向龙爷说话的语气,他该是在离咸阳前从嫪毐处得到那对夫妇在邯郸的住址,否则咸阳早闹得天翻地覆,他更没有闲情到临淄来。所以是否找到真的人证,他并不知道。”
仲孙龙颓然道:“那么说,项少龙该不是说谎。”
郭开狠狠道:“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让项少龙活着回咸阳,没有了他,嬴政就变成没牙的老虎,说不定会栽在吕不韦和嫪毐之手,那时秦室将永无宁日,无力东侵。”
仲孙龙忙道:“此事还须斟酌,吕不韦的意思是只希望将他的双眼弄盲,好让他活着回去承受欺君骗主之罪。”
窗外的项少龙听得又惊又怒,偏是毫无办法。
韩闯微叹道:“希望他在曹公剑下一命呜呼算哩,怎忍心看他变成瞎子?”
李园冷静地道:“国事当前,绝不能讲个人交情。怪只能怪他成了秦国的另一个白起,若他命丧曹公之手,就一了百了,否则我们怎都要将他毁了。我为这件事,没一晚睡得好。但想起我们东方各国的百姓子民,将以千万计的被虎狼之秦荼毒,所有友情恩情都要摆到一旁。”
郭开阴**:“小心龙阳君那小子,我看他不像李相和闯侯般明白大体。”
仲孙玄华道:“此事必须小心处理,假若嬴政仍稳坐王位,那项少龙在临淄出事,我们齐国就脱不了责任。”
郭开笑道:“只要设法把事情弄成是吕不韦做的,可使嬴政把仇恨集中在吕不韦身上,最好他们先斗个两败俱伤,我们便可举杯庆祝。”
李园提醒仲孙龙父子道:“此事切勿透露给二王子和解子元知道,否则恐怕有不测变数。我已着宁夫人向二王子暗示,他父王之所以不喜大王子,皆因不喜见他依附田单,所以二王子该知所选择,项少龙再起不了什么作用。兼且我曾对二王子说,有田单一日当权,齐楚都难以修好,二王子是聪明人,该不会再考虑田单的提议。而且大事已定,齐王刚下命令,要大王子在寿宴前离开临淄,不用明言,当知是什么一回事。”
仲孙龙父子连忙应诺道谢。
李园再吩咐道:“你们必须把项少龙骗得死心塌地,使他深信田单和吕不韦正合谋害他,又安排他与曹公一战后助他秘密溜走,再在途中使人暗袭,最好在暗袭时牺牲一些人手,又依吕不韦之言只弄瞎他,就可引起秦廷的一场大乱子。”
郭开道:“最好明白告知项少龙是吕不韦要让他活勾勾的回咸阳接受罪责,那更使事情扑朔难辨。”顿了顿续道:“此事必须把龙阳君瞒着,若泄漏了点风声给项少龙知道,以他鬼神莫测的身手,说不定能私下溜掉,放着他活在世上,龙爷那时亦不敢轻易打凤菲的主意。”
这回轮到项少龙心中冷笑,他已对韩闯和李园完全死了心,暗忖你们想动我项少龙,岂是易事。听到这里,知道不宜久留,忙悄悄溜走。现在最大的烦恼,是如何安全带走凤菲,因为在不想牵累龙阳君、善柔和解子元的情况下,他可信托的人,只有肖月潭一个人。
善柔娇呼道:“不打了!”收剑后退。
项少龙把刀背搁在肩头,微笑道:“想不到解夫人生下两个孩儿,身手仍这般了得。”
善柔疑惑地看他,奇道:“不要瞎捧我。为何你今天竟然比昨天更要利害,每一刀都能教人看不透摸不着。”
项少龙知自己是因眼前危机的激发和被朋友出卖的伤痛,涌起为自己生命和家人的未来奋斗的强大意志,决定把自己豁了出去,再没有以前的顾忌,在置诸死地而后生的情况下,发挥出强大的潜能。由于他的吩咐,今天再不若昨晨般有大批观众,对着曾和自己有亲密关系的美女,项少龙特别精神。昨夜返来后,出奇地一睡天明,在善柔来前已练了一会百战刀法,所以使得特别纯熟。对后晚与曹秋道的比武,他并不放在心上,只要对方恪守十招之数,自己便有把握过关。而知悉仲孙龙、李园等人的阴谋后,身边的形势较前明朗,使他觉得更有把握去应付。或者是清楚了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又知小盘的身份危机不可幸免,反使他澄清疑虑,不用疑神疑鬼,故睡得安稳。那不是说他已有应付吕不韦和嫪毐的方法,而是隐隐觉得历史是不会改变的,小盘终于会成为秦始皇。后世既没有人提及他项少龙的名字,当然更没有人说及关于他偷龙转凤的勾当。可想见小盘的身世定能保住,没法保证的是他项小龙的性命能否在这连场斗争中平安保住而已。不知如何,项少龙愈想愈感心寒,幸好小屏儿来了,说凤菲请他们到她的闺楼进早膳。凤菲仍弄不清楚善柔和项少龙是什么关系,两人该是初识,但又是熟络得过了份。善柔不把项少龙当是东西的态度,尤使她大感困惑,不管怎说项少龙都是秦国权倾一时的当红大将。
没有肖月潭和仲孙玄华在,善柔更无顾忌,眯眼瞧瞧项少龙,又瞥瞥凤菲,向她道:“这小子很懂勾引女人,你有没有给他弄上手?”
凤菲立时连耳根都红透,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项少龙对善柔的肆无忌惮大窘道:“解夫人怎可说这种话。”
善柔“噗哧”笑道:“为什么人人怕听真话呢?只答我有或没有不就可以吗!”
她“少女式”的纯真笑容,确使人很难真的恼怪她。
凤菲强忍娇羞,以她一向的老练世故回复冷静,低声道:“凤菲和上将军清清白白,没有男女之私。解夫人错怪上将军,他是真正的君子。”反问道:“解夫人和上将军是否素识?据闻解夫人的剑法比得上仲孙公子,可为我们女子争光不少。”
善柔毫不卖账道:“我就是我,为何要和男人比才有光采,哼!我要走了,我还要到王宫打个转。”
举袖拭嘴后,头也不回的走了。项少龙和凤菲两人愕然互望,均感好笑。
凤菲低声道:“听说解夫人本姓善,被田单害得家破人亡。不过现在她甚得宫中诸贵妃和王子妃所喜爱,央她传授剑法,兼之解子元当时得令,故田单虽常被她数说奚落,亦奈何她不得。”
项少龙方晓得善柔在临淄的地位,难怪仲孙玄华那么顾忌她。
凤菲又道:“我们是否后天晚上离开这里?人家对韩竭的纠缠非常厌倦,只希望尽快离开。”
项少龙犹豫片晌,仍决定不了是否可信任凤菲。女人感情的变化最难捉摸,今天她说讨厌韩竭,说不定明天又重投他怀抱,泄露出他的秘密,那时他就要瞎着那对招子返回咸阳。
凤菲见他脸色数变,吃了一惊道:“事情是否有变?”
项少龙点头道:“大小姐想不想在稷下宫那场表演后,离开临淄呢?”
凤菲呆了一会儿,道:“横竖要走,为何要多留五天?”
项少龙故意道:“主要是为了二小姐她们,大家一起走我会安心点。”
凤菲何等细心,道:“看你欲言又止的样儿,似乎有点说不出来的苦衷。”
项少龙知道若是否认,反会惹她生疑。点点头道:“我是有点担心郭开,此人心术极坏,倘我们成功溜掉,他可能把怒气出在淑贞她们身上。”
凤菲愕然道:“有仲孙龙照顾淑贞她们,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项少龙无奈之下,决然道:“不要追问,我决定待稷下宫那场表演后大家一起走,免得挂惦。你难道不关心她们的安危吗?”
凤菲没有作声,垂下头作无声抗议。
项少龙知自己语气重了,移过去搂着她香肩,柔声道:“是我不对,大小姐原谅。”
凤菲樱唇轻吐道:“上将军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坏哩?凤菲还是第一趟见你无原无故的发脾气。”
项少龙暗忖自己怎会有好心情,现在恨不得大砍大杀一番,以出积在心头的恶气,正要说话,凤菲愧然道:“凤菲知你是因人家昨天偷偷去见韩竭,所以再不信任人家。但就算分手,好应作个交待嘛!”
项少龙想不到误打误撞下生出奇效,使凤菲把见韩竭的事自动剖白的泄露出来,这么说,她本是打算瞒着自己的。
凤菲幽幽瞧着他道:“上将军是否想知道凤菲和他说过什么话?”
项少龙淡淡道:“他是否说你跟着我只会落得悲惨的下场。”
凤菲娇躯猛颤,骇然道:“你怎会知道的?”
项少龙见她连耳根都红了,故意诈她道:“我不但听到你们说话,还听到你们亲嘴的声音呢。”
凤菲无地自容道:“是他强来吧!人家是不愿意的。但那是白天啊!你躲在哪里呢?”
项少龙强撑下去道:“车底不是可藏人吗?”
凤菲信以为真,凄然道:“你该知我当时为了哄他,很多话是口不对心的。”
项少龙心中一动,想起吕不韦昨晚去见仲孙龙,该是因韩竭由凤菲处探听到消息所引起,皱眉道:“但你怎可将我们何日离开临淄,且是由仲孙龙安排的事告诉韩竭?大小姐难道不知韩竭和吕不韦蛇鼠一窝吗?”
凤菲这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解释道:“韩竭原是嫪毐那边的人,这次来临淄是为了我,虽说他曾瞒着我关于他与仲孙玄华来往的事,但凤菲确曾倾心于他,更与他私下有密约,这么一下子撇开他,会令我很为难的。”又幽幽横了他一眼道:“凤菲本想借上将军来忘记他,可是上将军却不肯赐宠。”
项少龙明白到凤菲将是他今后与敌人周旋中的一只重要棋子,决意把她争取过来,冷笑道:“你可知道让韩竭知悉了我们和仲孙龙父子的关系,吕不韦和韩竭当晚去游说仲孙龙父子呢?”
凤菲色变道:“竟有此事?”
项少龙正容道:“不知你是否相信,假若大小姐仍不住把消息泄漏给韩竭知道,不但我项少龙死无葬身之地,大小姐亦要面对悲惨的命运。韩竭对你或有爱意,但他这种人在利字当头下,说不定会把你忍痛牺牲。跟随吕不韦和嫪毐的人,谁不是自私自利之辈1
凤菲愧然道:“凤菲也该算是自私自利的人,现在该怎么办?”
项少龙道:“还是待稷下宫那场表演之后,我们一块儿离开,到了咸阳,你欢喜跟谁都可以。但在目前,决不可随便把我们的事泄露给任何人知道。”
凤菲道:“我明白了。由现在起,凤菲只信任上将军一个人。”
项少龙暂时仍想不到如何利用凤菲这着有用的棋子。再嘱咐她几句,告辞离开。这可算是意外的收获,弄清楚韩竭实是一条两头蛇,同时与仲孙家和吕不韦勾结。若他估计不错,表面上他虽然是嫪毐的得力手下,其实暗里早给吕不韦收买。而他对吕不韦亦非全心全意,至少在凤菲一事上瞒着那奸贼。韩竭究竟打算如何安置凤菲?恐怕他自己仍是举棋不定。男女间一旦生情,总会纠缠不清,难以一刀切断,他和赵雅何尝不是如此。际此明天就是寿宴献技的日子,院内出奇地平静,多天的排演歇了下来。项少龙虽心事重重,却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还与费淳、雷允儿等一众比较友好的家将闲聊,才知道凤菲已亲自发放给他们每人一笔可观的遣散费,但大部份人决定留下来,继续追随一向比凤菲更懂收买人心的董淑贞。歌姬中只有幸月决定回乡息隐,云娘则仍未定行止,看来她是等待肖月潭的意向。更有人探听能否能追随项少龙,给他一一婉拒。现在他自身难保,不愿别人陪他冒险,更不想削弱歌舞团的保卫力量。他们对上仲孙龙那种人物虽毫不起用,但对付一般小贼劫匪,仍是卓有裕如的。
忽闻仲孙玄华来找他,项少龙心中有数,到大厅见他,仲孙玄华果然以几句过场闲话,如说二王子怎样欣赏他后,转入正题道:“我们已为上将军安排了一艘性能优越的风帆,后晚在稷下宫接了上将军,立即登船。只不知大小姐会不会和上将军一道走,还是大小姐迟走一步,待稷下宫的表演后始起行呢?”
项少龙装出苦恼的样子道:“这正是令人头痛的地方,她坚持要待两场表演完满结束后离开。我怎放心一个人先行呢?”
仲孙玄华显然已从韩竭处得到消息,知道凤菲定下比武当晚和项少龙一道离开,不禁愕然道:“你们不是说好的吗?”
项少龙正是要令他对韩竭疑神疑鬼,叹道:“本来是说好的,但不知如何今天她忽然改变主意。哼!她怎瞒得过我,一方面和我相好,其实又与别的男人有私情。她有眼线,难道我没有吗?”
仲孙玄华显然不知道韩竭和凤菲的真正关系,问言色变道:“谁是她的男人?”
项少龙摇头道:“这是大小姐的私隐,恕我不能透露。不过也差不在迟上几天,我就等稷下宫的表演后离开。”
仲孙去华立时阵脚大乱,急道:“吕不韦决定在上将军与曹公决斗后的翌晨起程回国,上将军不想先一步回去吗?”
项少龙知他死心不息,仍在试探自己,奇道:“早些回去干什么?何况我早遣人回咸阳,告诉储君有关我的情况,还告诉他我若在什么地方出事,就与该国有关,嘱他为我报仇。我才不信吕不韦和田单敢亲自出面动我,他们必是煽动其他人作替死鬼。”又冷哼道:“我乌家高手如云,谁害了我,必难逃被追杀的命运,想害我的人该有此顾忌,所以玄华兄请放心。”
仲孙玄华心中有鬼,怎能放心,听得脸色数变,欲语无言。李园等何尝敢亲自下手对付项少龙,只像吕不韦般煽动仲孙龙父子作替死鬼而已。自邯郸乌家堡一战,谁不知乌家战士的厉害。若事后泄出是仲孙龙父子干的,不但齐国王室怪罪,只是乌家复仇的死士,已足使他们父子寝食难安。
项少龙当然不会放过对仲孙玄华继续施压的机会,道:“若我是吕不韦,会找些像麻承甲那类的蠢人,教他来杀我。事成后,再把消息泄露开去,那时我们秦国会正式要贵国大王交出麻承甲的人头,你说贵国大王交还是不交呢?”
仲孙玄华忍不住抖震一下道:“确是借刀杀人的毒计。”
项少龙心中好笑,知他终看穿吕不韦表面像是背弃田单,其实只是一石二鸟的先借他父子害项少龙,然后再利用此事除掉他们父子。举一反三,他们自该想到若出了事,李园等亦只会诿过在齐人身上。仲孙龙本非蠢人,否则不能挣到今时今日的财势地位,皆因以为嬴政和项少龙地位不保,才致乱了主意。怎知项少龙得到风声,又偷听到他们昨晚的密议,谈笑间立令仲孙玄华醒悟到被吕不韦、李园等人,甚至韩竭利用了。仲孙玄华忙赶回去与乃父商量,哪还有兴趣说话,惶惶然的溜了。
项少龙伸个懒腰,回头去找凤菲。若他猜得不错,仲孙玄华今天会找韩竭质问,而韩竭则会追问凤菲,吕不韦大后天清晨走,韩竭自须随行,无论是为他自己还是为吕不韦,韩竭绝不容凤菲落到仲孙龙手上。现在他却知道尽管仲孙龙有天大的胆子,再不敢妄动凤菲。即使仲孙龙仍要对付自己,谅他不敢留此把柄,那等若明白告诉别人他是为凤菲来对付他项少龙的。事情像忽然生出转机,李园等骗得他死心塌地,他誓要以牙还牙,好好骗回他们一趟。
凤菲似乎对韩竭死了心,对项少龙的指示言听计从,两人出奇地融洽。到肖月潭来找他,项少龙离开主楼,在前院偏厅把昨天和今早的事详细向他道出。
肖月潭拍腿叹道:“项少龙毕竟是项少龙,对方稍有错失,立即被你把握到漏洞。仲孙玄华经验尚浅,被你几句话把底子抖出来。”然后盯着他道:“可是少龙真不担心吕不韦找到那对养育嬴政的夫妇吗?”
项少龙知他在怀疑小盘。不过此事现在除乌廷芳、滕翼外,亲如纪嫣然亦不知晓。故心理上实不容他再透露给任何人知道,肖月潭亦难例外。遂装出坦然之状,若无其事道:“找到又如何,除非他们被吕不韦重金收买,捏造诬告,否则有什么须担心的?”
肖月潭讶道:“其实老哥一直想问你,图总管写给我的信中,提及你曾与秦**方元老合作,对吕不韦和储君进行滴血辨亲,证实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储君和你方得到军方元老全力,压制吕不韦。可是少龙为何那么有把握,肯定储君不是吕贼的骨肉?”
这是当日图先的问题,亦是项少龙最怕面对的问题,毫不犹豫的答道:“我曾亲口问过朱姬,储君究竟是谁的孩子?她说自己都弄不清楚,那即是说有五成机会是吕贼的,但也有五成机会不是。在那种情况下,若我拒绝鹿公的提议,岂非立即失去秦国元老之心,所以咬牙博它一铺,岂知竟押对了。”
肖月潭点头道:“一赔一的赌率,确是博得过。但现在你的情况不是如此乐观,仲孙龙给你这么唬吓,可能再不敢作别人的行凶工具,但你也不可依靠他。”又微笑续道:“幸好我们的关系尚未给人察觉,人人以为我是凤菲的知音人。目下唯一之计,仍是少龙你一个人先走为妙。只要你可安然离开,凤菲她们就安全了!”
项少龙暗忖凤菲等可交由善柔和龙阳君两人联手维护。若齐王明晚宣布田建成为新太子,解子元的地位自然大是不同,仲孙龙父子更要巴结他,而田单则更顾忌他。李园等乐得做顺水人情,免与他撕破脸皮,大家没有好处。若郑国渠一事给抖出来,韩闯的大功立时变成大祸,所以关键处只是他如何活着离开*咸阳。
肖月潭老谋深算,提醒他道:“韩竭大不简单,本身是韩国贵族,又拜在曹秋道门下学艺,看是嫪毐一党,却与吕不韦关系亲密。现更加*上因凤菲而来的嫉忌因素,说不定会铤而走险,纠集稷下感到受辱的剑手向你偷袭,此事倒是不可不防。”
项少龙断然道:“与曹秋道战后,我立即远遁,好在稷下宫是在城外,方便得很。”想起逃生的必需工具滑雪板,压低声音道:“时间无多,肖兄可否为我张罗一块上等木材,让我制作一对在雪地逃生的工具。你到时把它与干粮埋在稷下宫附近某处,我起出来便可迅速逃生。”
肖月潭本身是妙手巧匠,大讶之下追问详情,到项少龙把滑板滑杆描绘出来,他惊讶得合不拢起嘴,愕然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这是雪车的原理。老哥我立即动手找材料赶制,保证比你画出来这对更实用,时间该仍来得及。”
肖月潭前脚跨出听松院,解子元来了,兴奋地道:“上将军若没有特别事,不若一道去凑热闹,看柔骨美人彩排小弟编作的歌舞。”
项少龙本全无兴趣,但想起得装作充满闲情逸致,一点不担心有任何事会给吕不韦揭穿,正是重要策略之一。遂摆出欣然之状,陪解子元去了。
第 十 章 恩怨难分
坐上解子元的马车,听他哼着轻松的调子,项少龙定下神来,回想过去这几天内发生的事。可以想像当初李园在仲孙家碰上自己,心中只有友情而无歹念。直至他忍不住向韩闯透露,遂兴起应否除去他这个大患的念头。至于以后如何搭上郭开,则无从猜估。他们知道龙阳君对他有特别感情,且曾后悔出卖过他,故把此事瞒着龙阳君,龙阳君是因找凤菲而碰上他的。到韩闯亲来找他,知道他会去曹秋道处偷刀,可能仍未决心害他,尚在举棋不定。可是当韩闯把事情告诉李园或郭开,终引发他们欲借曹秋道之手除去他的诡计。当见曹秋道杀他不死,韩闯知道事情败露,所以避不见他,只由李园来探他口风。李园不愧高手,故意暴露韩闯与郭开勾结的事,好骗取他的信心,而自己还蠢得把龙阳君安排他逃走的事泄漏。龙阳君则明知李园等人要害他,苦在无法说明,故准备不顾一切送他离开临淄,只因自己反悔而拒绝他的好意。若不是昨天偷听到他们的密话,恐怕一世弄不清楚其中种种情况。奇怪是他只感到痛心,却没有恨意。因为谁都是迫于无奈。
解子元道:“你和许商熟识吗?据说他是上蔡人,很有本领。”
项少龙记起他是吕不韦这次来齐的随员,只因没有碰头,故差点忘记他,点头表示认识。
解子元道:“现在他和齐雨争兰宫媛争得火热,吕不韦似乎对许商非常纵容。”
项少龙道:“若我猜得不错,兰宫媛和许商的恋情,该是当年在咸阳开始的,嘿!你知不知道兰宫媛曾扮婢女行刺我?”
解子元讶道:“竟有此事,不过她确曾受过训练,身手非常了得。”
项少龙遂把当时事情说出来,解子元神色凝重道:“那个杂耍团该是边东山的‘东州杂耍团’,一向周游列国表演,难怪忽然销声匿迹,原来已全体丧身咸阳。”
项少龙问道:“边东山是谁?”
解子元叹道:“曹秋道四大弟子中,以边东山居首,接着是仲孙玄华、韩竭和内人。边东山最擅腾挪跳跃之术,是第一流的刺客,一向在田单门下办事。”
项少龙道:“可能他也在那一役中死了。”
解子元摇头道:“上几个月我还听仲孙玄华说见过他。据说他刚到燕都刺杀了一个燕将,燕人对他是谈虎色变。上将军虽是厉害,但暗杀是不择手段的,不可不防。”
项少龙苦笑道:“要刺杀我,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解子元正容道:“在这里反不用担心,边东山对大齐忠心耿耿,绝不会令大王为难,但若离开齐境就很难说。燕人称边东山作百变刺客,可知他装龙像龙,扮鬼似鬼,谁都不知他会变成什么身份样貌见人。”
项少龙哪有闲暇去理什么边东山,记起张泉偷谱的事,说与解子元知道,并说凤菲已另谱新曲,就算她演奏出来,再打击不了凤菲。
解子元愤然道:“定是齐雨指使的,此人曾追求过凤菲,却给拒绝,故此怀恨在心。哼!我解子元绝不容许媛媛作出这种丢人的事。”
马车开进玉兰楼,此时青楼尚未开门营业,偌大院落宁静得像个隐士居住的世界,只后院某处隐隐传来乐声。两人走下马车,朝后院特别宏伟的歌乐殿堂举步走去。
解子元低声道:“以前大王没那么多病的时候,常爱到歌乐殿堂听歌看舞,说歌姬在这里都活泼多了。当然啦!入到王宫,谁不怕出不来,无论是一时获罪赐死好,又或给大王留下,做只隔一夜就给忘掉的宫娥妃嫔,实际上没多大分别。”
项少龙暗忖比起上来,小盘的自制力好多了。
解子元叹道:“大王有个愿望,是三大名姬同时在他眼前表演,所以务要我们为他办到。这是他死前唯一的期待。为此而撑到此刻,否则可能早已……嘿!”
项少龙终明白这次盛事的来龙去脉,由此可知齐人不但爱空言,还爱安逸。这种苟安的心态,使堂堂大国不但成不了东方诸国的领袖,还不断在破坏唯一能真正抗秦的合纵之策。悠扬的乐韵愈是清晰,众姬同声颂咏,调子优美,项少龙不由听得入神。
解子元得意道:“这是我那晚在厢房内写的一曲,应是小弟生平的代表作。”
项少龙笑道:“是否说排演已到了尾声?”
解子元哈哈一笑,跨进歌乐殿堂去。殿堂中心处近六十名歌姬挥扬着各色彩带,千变万化的图案像一片片彩云般环绕中心处盛装的兰宫媛载歌载舞,使人见之而神迷心醉。此时兰宫媛正一人独唱,看她柔软的娇躯作出各种高难度的曼妙舞姿,歌唱出抑扬顿挫,宛如天外仙音的乐曲,令人几疑误入仙子群居的仙山福地。布于一隅的四十人大乐队,正起劲吹奏,殿内充满欢乐的气氛。观者除齐雨外,还有一群十多个项少龙不认识的人,许商赫然在其中。一曲既罢,齐雨等鼓掌喝采。
兰宫媛舍下其他人,往解子元和项少龙迎过来,笑脸如花道:“解大人和上将军为何这么迟来呢?”
解子元不知是否记起刚才项少龙讲及“偷曲”一事,告罪后把兰宫媛拉往一角,说起话来。齐雨等则朝项少龙走过来,其他歌姬,无不对项少龙露出注意神色,交头接耳,低鬟浅笑,情意盎然。
许商依秦法向项少龙施军礼,肃容道:“尚未有机会正式向上将军请安,上将军请恕末将无礼之罪。”
项少龙笑道:“这处又非咸阳,一切从简好了。”
齐雨有点惊疑不定的偷瞥远处正板起脸孔与南宫媛说话的解子元,心神不宁的对项少龙道:“听说上将军对音律极有研究,未知对刚才一曲,有何评价?”
项少龙知他是由张泉处听到消息,心叫惭愧,正容道:“齐兄说笑。对音律小弟乃门外汉,不过即使不懂音律如我者,也觉刚才一曲精采绝伦,令人神驰意动。”
在齐雨旁一名体型彪悍的年青武士插入道:“在下闵廷章,见过上将军。”
项少龙暗忖原来你就是与麻承甲同时在齐国剑坛崛起的人物,口说幸会,留心打量他几眼。闵廷章比较起来,要比麻承甲斯文秀气,样子亦较为顺眼。闵廷章目光落到他的百战刀处,项少龙索性连鞘解下,递给他过目。这著名剑手露出意外神色,接过后与其他好奇的人研玩起来,啧啧称赏。剩下齐雨、许商和项少龙三人,有点不知说什么好的尴尬。几名大胆的美歌姬拥了过来,争相向项少龙招呼施礼,眉目传情,又笑着飘开去。幸好解子元和兰宫媛回来,后者神态委屈,显是给解子元数说一顿,但看情况她是甘于受责的。齐雨用眼色向她询问,兰宫媛却故意不看他,看来是把气发泄在他身上。
许商移到兰宫媛旁,奇道:“媛媛似乎不开心呢?”
兰宫媛目光落在项少龙身上,道:“媛媛尚未有机会向大小姐请安,不知上将军是否直接回听松院?”
除解子元外,其他人均感愕然。项少龙想不到解子元对兰宫媛这么有影响力,微笑点头。
兰宫嫒问道:“可否立即起行?”
齐雨等无不错愕,不明白发生什么事。
闵廷章闻言将百战刀双手递回给项少龙,赞叹道:“闻说这奇兵乃上将军亲自设计,确是巧夺天工,令我等大开眼界。”
项少龙知道自己一刀败走麻承甲,已赢得这个本来目空一切的剑手尊敬,谦虚几句,待要和解子元、兰宫媛一道回听松院,闵廷章却邀请道:“明天是稷下宫每月一趟的剑会,上将军可肯拨冗莅临,指点一下我们这些小辈?”
项少龙露出为难之色,诚恳地道:“说实在的,这么与曹公见面,是有点尴尬的。”
另一人兴奋地道:“曹公近十年都没有出席剑会,上将军可以放心。”
项少龙暗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敷衍道:“明天再说吧!”又大感奇怪道:“剑会不是在初一举行吗?为何推迟了?”
齐雨道:“皆因大王寿辰,故延期举行,还会比平时隆重,上将军记紧要来!”
当下有人向他说出时间地点,项少龙不置可否,在齐雨和许商嫉忌的目光下,偕兰宫媛和解子元离开。到达正院,解子元表示要返官署,不能随行,让出马车,骑马离去。
项少龙想不到会和柔骨美人单独相处,生出戒心,道:“媛小姐坐车吧!我骑马好了。”
兰宫媛白他一眼,淡淡道:“妾身也久未骑马,不若一起借马儿的脚力。”
姚胜等忙让出两匹健马,兰宫媛虽盛装在身,翻上马背却灵巧得像狸猫,惹来一阵采声。项少龙跨上马背,与兰宫媛并骑驰出玉兰楼,登时吸引了街上所有行人的目光。姚胜派出四骑为他们开路,其他人分布两侧和后方,令人颇有阵仗不凡的感觉。
兰宫媛策马凑近他身旁道:“上将军是否很不安呢?最后仍是要和妾身并骑说话。”
项少龙心想这该叫恶人先告状,微笑道:“我尚没忘记媛小姐曾想取项某人的小命呢!”
兰宫媛默然片晌,轻轻道:“在这世上,有三个人是媛媛欠了人情的,上将军有兴趣听听吗?”
项少龙道:“第一个该不难猜,是否解大人呢?”
兰宫媛欣然道:“和你这人说话可以少费很多精神。试试猜第二个吧!他是丧命在上将军手上的。”
项少龙苦笑道:“难怪你要来杀我。”
兰宫媛若无其事道:“上将军猜不到的哩!那人是嚣魏牟,媛媛所以有今天,全赖他把人家交给一个姓边的人栽培训练,否则说不定早饿死街头。”
嚣魏牟其实是给滕翼活生生打死的,他当然不会说出来,恍然道:“是边东山吗?难怪你的身手如此了得,他该是你第三个感激的人吧!”
兰宫媛出乎他意料地咬牙切齿道:“恰恰相反,他是妾身最痛恨的人,他对我做的恶事媛媛却不想提起。”
项少龙大讶道:“可是咸阳之行,你不是奉他之命行事吗?”
兰宫媛淡淡道:“那只是一场交易,只要奴家依计行事,不论成败,以后再和边东山没有任何关系。而妾身肯答应,亦当是报答嚣魏牟的恩惠,以后再不欠他什么。”
项少龙点头道:“每个人都有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不过你这个险冒得太大,嘿!想不到嚣魏牟竟然会做好事。”
兰宫媛不屑道:“他和边东山只是看上妾身的容貌吧!有什么好心肠可言。不要说他们,上将军来猜猜看第三个人是谁好吗?”
项少龙搔头道:“嚣魏牟我已猜不到,第三个更难猜,不过该不是我认识的人?难道是田单?又或是吕不韦?”
兰宫媛不断摇头,喜孜孜的像个小女孩般道:“都不对。”
项少龙心想柔骨女相当有趣,认输道:“不猜啦!”
兰宫媛抿嘴浅笑道:“是项少龙!”
项少龙失声叫道:“什么?”
他们一直的声调压低至仅两人可耳闻,到失声一叫,姚胜等听见,均讶然往他们瞧来。
兰宫媛欣然道:“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真是你呢!自刺杀不遂,到漏夜离开咸阳,我都预备会给你拿去杀头,岂知你竟放过人家,你说兰宫媛怎不感激你?当时吕不韦也说城防全是你的人,他很难庇护我。”
项少龙愕然半晌,道:“你不用感激我,说到底你只是一颗棋子,被人利用来对付我,杀你于我没好处。”
兰宫媛正容道:“项少龙就是这样一个人,田相、旦将军等虽视你为敌人,但对上将军的品格却相当敬重,反而对吕不韦颇为不屑。”
项少龙有感而发道:“品格有个屁用,现在谁不是利字当头,凡于我有所畏忌者,均不择手段除之而后快。”
兰宫媛“噗哧”失笑道:“上将军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的,可见你对媛媛有点改变。人家今天只是借见凤菲为掩饰,目的却是希望有单独与你说话的机会。上将军要小心身边这群仲孙家的武士,他们原是土匪流氓,专替仲孙龙收烂账,我一些好赌的姊妹给他们害得不知多么惨。不信的留心看看,谁不在竖起耳朵来偷听我们的密语?”
最后两句她故意提高声浪,吓得姚胜等下意识地离开少许,让项少龙领教到她的狠辣处。三大名姬确是各有特色,其中以兰宫媛的行事最不检点。不知是否因少女时的不幸遭遇,颇有点自暴自弃,对男人抱着游戏的态度,其实心底里恩怨分明,令人敬服。
兰宫媛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引得路人侧目,又向他凑近点低声道:“上将军见媛媛肯和齐雨这些卑鄙小人在一起,是否心存鄙视?唉!世上有多少个好人,齐雨至少生得好看,又懂哄人。不过偷曲一事人家是无辜的,齐雨还骗人说是他撰作的呢。”
项少龙笑道:“这才像兰宫媛嘛!”
听松院已然在望,兰宫媛轻轻道:“上将军要小心石素芳,她一向和蒲(高鸟)关系密切,说不定会视你如仇人!”
项少龙苦笑道:“不差在多她一个吧!”
兰宫媛离开后,凤菲不屑道:“听说她只要是男人就行,上将军对这种女人有兴趣吗?”
项少龙正与她步返主楼,闻言失笑道:“我何时表现过对她有兴趣?淑贞的状态如何?”
凤菲傲然道:“凤菲调教出来的,会差到哪里去?不要岔开话题,你是怎样搭上她的?”
项少龙苦笑道:“不要用‘搭上’这么难听的字眼好吗!小弟和她没有半点关系,人家说来向你赔罪,难道我说不行吗。看你刚才的样子,对她比亲姊妹还亲热,掉转头就把她批贬得体无完肤。”
凤菲掩嘴娇笑道:“女人妒忌起来是这个样子,你不理睬人家,人家也不准你理睬其他女人,否则和你没完没了。”这时刚抵主楼台阶下,项少龙欲要离去,凤菲扯着他衣袖,把他拉进楼内,转身投入他怀里,低声道:“上将军是否想弃下凤菲不顾,自行离去?”
项少龙满怀软玉温香,心情却是苦不堪言,他确是计划先行独自借滑板溜掉,然后再央人照顾凤菲她们。岂知竟给兰质慧心的美女识破,眼下骗她不是,说出来必会掀起轩然大波,他该如何选择?
凤菲仰起绝世玉容,凄然道:“不用说出来,你的反应已告诉人家使人伤心的答案。”
项少龙正容道:“你知不知道只要我安全,没有人敢动你半根毫毛?”
凤菲哂道:“你不是说仲孙龙会照顾我们吗?”
项少龙道:“问题是你的旧情人和仲孙家关系太密切,我刚收到消息,在韩竭穿针引线下,昨天吕不韦与仲孙龙密谈整个时辰,你说会有什么好事?”
凤菲呆了半晌,幽幽道:“既是如此,你仍要将人家撇下吗?”
项少龙心中一动道:“不若你先我一晚走,迟些我再来和你会合,龙阳君可作安排。”
凤菲紧搂他道:“未知你的生死,凤菲怎能离开临淄,好吧!你爱怎样处置人家就怎样处置吧。凤菲认命了。”
项少龙深切体会得她所感到的“孤苦无依”和失落,凭她的色艺,天下男人谁不拜倒裙下。可是天妒红颜,先是遇人不淑,又碰上个对她没“动情”的自己,哪教她不芳心破碎。百般安慰,待凤菲“回复正常”,他溜回房去,只休息片晌,仲孙玄华又来找他。
在东厢坐下,仲孙玄华道:“上将军可知吕不韦来找过我们?”
项少龙知他回去与乃父和手下谋臣商议后,推断出自己再不信任他,故来作补救。可是仲孙玄华当然仍不会说出与郭开、李园等人的关系。微微一笑道:“就算眼睛看不到,亦可以想见。吕不韦什么手段我项少龙未见过,加上韩竭是你师兄弟。是了!韩竭现在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仲孙玄华给他奇兵突出的问题戳在要害处,登时阵脚大乱,支吾道:“玄华也说不上来,说到底仍算有点交情。”
项少龙淡淡道:“韩竭该比吕不韦更想杀我,因为吕不韦还以为有把柄在他手上,可以害得我身败名裂,韩竭则是对我嫉忌得疯了,疯子做事自然没有分寸。”
仲孙玄华并非蠢人,早猜到凤菲的真正情人是韩竭,否则为何常会知悉关于凤菲的消息,脸色立变,垂首以掩饰,眼望地下沉声道:“上将军决定什么时候走吗?”
项少龙心中好笑,知自己巧施手段,弄得他两父子仿徨无主,正容道:“我细想之后,还是正式向你们大王和二王子辞行,再请他们派出兵员保护,大大方方的回秦,胜过鬼鬼祟祟的,徒然惹人话柄。”
仲孙玄华点头道:“玄华绝对同意,上将军可以托解大人传达,一切可以安排得妥妥当当。”
只几句话,便知仲孙龙父子权衡利害后,再不敢涉入害他的阴谋里。假若他是由齐王室派人护送离开,那李园或吕不韦两方人马,都难再指使他们动手。不过这并非解决善法,齐王总不能派千军万马保护他,且其中又说不定兼有卧底,防不胜防下,他哪有命越过三晋或楚人的国境。名为保护他的齐人更不会为他拚命,有事起来不落荒而散才怪。但对凤菲来说却是很好的安排,项少龙心想真要找田建研究这个问题,好了却这桩心事。
仲孙玄华又皱眉道:“刚才闵廷章来见我,说上将军答应参加明天举行的剑会,我已一力把这种无聊的事压着,为何上将军反会答应他。”
项少龙失笑道:“谁答应过他?我只是敷衍说到时再看看吧!”
仲孙玄华愤然道:“这小子真可恶,连我都不怕,定要给他点颜色看。”
项少龙道:“我怎会去呢?”
仲孙玄华道:“去亦无妨,谁敢惹上将军,首先要过得我这一关。玄华会警告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哪个令上将军不高兴,等若令我仲孙玄华不高兴。”
项少龙知他因先前失策,所以现在故意讨好自己。随口道:“明天再算吧!”
仲孙玄华道:“今晚……”
项少龙截断他道:“这两晚不宜夜游,否则哪有精神应付曹公的圣剑。”
仲孙玄华清楚感到项少龙再不若以前般对他亲切信任,知道吕不韦一事在他们间投下阴影。无奈下快怏去了。
项少龙细心思量,遣人去把解子元请来,开门见山道:“小弟有一事请解兄帮忙。”
解子元欣然道:“项兄请说。”
项少龙坦然将情况说出来,以免因不清楚而出现不必要的意外。瞒了仲孙龙父子暗中与李园等勾结一事,只暗示三晋和楚人都不可靠,密谋令秦齐交恶。
解子元听得吁出一口凉气道:“仲孙龙难道不知大王和二王子心意吗?谁都该知吕不韦将来没什么好结果的。”
项少龙提醒他道:“你表面须装作若无其事,暗中通知二王子我或会不告而别,请他照顾凤菲和董淑贞她们。”
解子元拍胸膛答应道:“这事包在小弟身上。项兄去后,我请二王子把她们接进王宫暂住,稍后再派人送她们到咸阳。”接着露出依依惜别之情叹道:“没有了项兄,日子过得恐怕没有那么多姿多采。”
项少龙笑道:“是怕不可以去胡混吗?”
解子元老脸微红道:“内人对小弟的管束放松很多,希望项兄走后继续如此就谢天谢地。”
两人谈笑一会,解子元离开。
项少龙又找来董淑贞说话,交待清楚后,董淑贞两眼红起来,惶然道:“现在我们非常担心你后晚与曹秋道的比剑呢。”
项少龙明白她感到自己像在吩咐后事般,对她们的将来作出安排,故生出不祥之感,幸好自己从没感到会命丧于曹秋道之手。笑着安慰她道:“人总是要面对不同的挑战,现在你只须专心练好歌舞,将来再到咸阳表演给我看。”
董淑贞感激的扑入他怀里。抱着她动人的**,项少龙首次感受到两人间没有男女的私欲在作怪,有的只是一种超越了男女爱欲的高尚情操。若非自己把持得定,现在休想享受到曼妙如斯的感觉。心中不由涌起强烈的斗志,为人为己,他会奋战到底,绝不放弃或屈服。
这晚歌舞团上下聚在大厅举行预祝宴,人人表现得意气昂扬,不像以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情况。席间项少龙宣布正式邀请由董淑贞继承的歌舞团到咸阳表演,所有费用自然由他乌家负责,众人更是雀跃。凤菲像个没事人的与众同乐。有项少龙的,等若有个可信赖的大靠山,对歌舞团的发展有百利而无一害,唯一的阴影是项少龙后天与曹秋道的比武,不过当然没有人敢提起此事。很多人都醉倒了,包括凤菲在内。项少龙却滴酒不沾唇,将凤菲送回房后,独自一人到后园练刀。
他感到自己在刀道上的修养大有长进,应是被曹秋道迫出来的。和这威震天下的一代剑术大宗师交过手,使他窥见武道上以前难以想像的境界,精神和剑术浑成一体所营造出来的气势,予人的压力比靠凶悍或拚死力之辈不知高明多少倍。项少龙以往之能胜过一般剑手,除了体魄和气力外,主要是因懂得墨氏剑的心法,故能在对阵时保持绝对的冷静,发挥出剑法的精华。曹秋道却进一步启发他从斗志、信心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精神力量合营出来的气势,这正是胜败的关键因素。
是晚他静坐大半个时辰然后入睡,一觉睡至天光,醒来时精足神满,大有可赤手应付老虎信心,起来便到园里热身练功。他想起日前一刀克敌,杀得麻承甲弃刃而逃,除时间拿捏得准确外,主要是因用两手握刀,学足东洋刀的运剑方式,使力度倍增。心中一动,暗忖这或会是应付神力惊人的曹秋道的唯一妙法。但何时运用,怎样运用,却是关键所在。区区十剑,他不信自己捱不过去。任曹秋道三头六臂,但自己刀和鞘配合使用,该可过十剑的短暂时间。想起当日落败,竟欠缺挡十剑的信心,不禁好笑,暗暗感激肖月潭这位良师益友。早前的消沉、逃避的心态,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均安排妥当,明晚无牵无挂的和曹秋道玩完那场游戏,他乘夜远走高飞,返咸阳与妻儿相会。在强敌的压迫下,项少龙在练功中把生命的潜力发挥出来,每劈出一刀,生命似攀上某一个高峯,其感觉是前所未有的。他忽似陷身在万军冲杀的战阵中,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倒下,*沈良惨死眼前,鹰王扑敌为主报仇,心中充满惨烈愤怒之气。又忆起好朋友因立场不同,一一将他出卖背弃。大感人事变迁无常,惟有手中百战刀始是永恒良伴。再虚劈一刀,天地似若静止不前。
善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今天不比了!好小子愈来愈厉害。”
项少龙回刀入鞘,来到善柔身旁,笑道:“柔大姐害怕吗?”
善柔一肘打在他腰胁处,痛得他惨哼一声,哂道:“去见你的大头鬼,外面闵廷章等正在恭候大驾,要送你这小子到稷下宫参加剑会,否则看本姑娘怎样把你打回咸阳去。”
项少龙抚着痛处皱眉道:“麻烦你告诉他们,我今天要闭门在家,养精蓄锐……”
善柔截断他道:“不准退缩,本姑娘刚在兴头上,很想撩人打架,你就做我的跟班去凑热闹好了。”
项少龙尚未有抗议的机会,早给她扯得跄踉去了。
五百多名稷下剑手表演开场的“礼剑”仪式,他们的动作划一整齐,漂亮好看。项少龙坐在学宫正广场的上宾席位,右面是吕不韦、田建,左边是田单,善柔则不知钻到哪里去。临淄的达官贵人、公卿大臣全体出席,情况非常隆重。来凑热闹的武士和平民百姓,密密麻麻围在广场四周,少说有三、四千人。礼剑完毕,鼓乐声中,田建意气飞扬的代表齐襄王宣读训勉的话,身为稷下导师的仲孙玄华在十多名导师级剑手簇拥下,落场考较剑手骑射各方面的技艺,闵廷章是导师之一,颇为神气。田单旁边的是解子元,隔着田单向他打个眼色,表示所托之事经已办妥。
正和田建说话的吕不韦凑过来道:“明天黄昏,我来送少龙到稷下宫吧!事关我大秦的荣耀,必须隆重其事。”
项少龙暗忖你由前门来,我由后门走,看你到时如何下台,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岂知田建听到,插入道:“该由我和仲父一起接上将军以壮行色。”
项少龙心中叫苦,无奈下只好答应。
另一边的田单笑道:“大小姐该到了宫里,为今晚的盛典预备哩!”
项少龙心中好笑,知他是找话来说,应了一声,目光落到场中,刚巧一名武士射出的箭命中二百步外箭靶的红心,惹起一阵采声。比起秦国田猎的气氛,稷下剑会逊色多了,可见齐人武风及不上秦国。有人走到田单身旁,低声向他说了几句话。那人去后,田单笑向吕不韦道:“有人对仲父上蔡第一剑手的剑法很感兴趣,不知仲父有没有意思让许商下场玩玩?”
项少龙心中一动,猜到是齐雨弄鬼,希望挫折情敌的威风。接触过柔骨美人,他感到无论是齐雨或许商,若以为能令她爱上他们,恐怕要失望。不过许商乃管中邪级的高手,即使仲孙玄华或闵廷章下场,未必可以讨好。
吕不韦微笑道:“放着上将军这位大行家在这里,稷下诸君们怎会退而求其次?”
田建正容道:“父王刚下严令,无论在上将军与曹公比试切磋的前后,均不准有任何人挑战上将军,麻承甲已因此被责。”
吕不韦“呵呵”一笑,以掩饰心中的尴尬和不安。田单的脸色亦不好看,因为麻承甲的事他要负上责任。
项少龙心想这才像样,更猜到有田建在其中出力。故意道:“定是齐雨兄想和许统领玩玩哩!”
吕不韦和田单心知是项少龙闻得两人争风呷醋的事,表情不自然起来。吕不韦待要发言,场上忽然爆起一阵热烈的采声。众人目光投往场心,项少龙、田单和解子元同时变色。
善柔昂然出现场中处,娇叱道:“较技的时间到了,善柔请田邦指教。”
田单剧震一下,知道善柔恃着夫君解子元声势日增,欺上门来,要拿自己的宝贝儿子作报仇对象。田邦的剑术虽不错,但比起曹秋道的关门得意弟子,则只余待宰的份儿。若田邦怯战不出,那他以后休想再抬起头来做人。尤其对方说到底只是女流之辈,情况更严竣。仲孙玄华等负责主持剑会的大弟子,一时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应付。坐在高台后排的田邦立即脸如死灰,换了挑战的是普通稷下剑士,他大可派人出场,只恨对方是堂堂解夫人,又是指名挑战,他不得不亲自上场。
田建“呵呵”笑道:“柔夫人确是豪勇更胜男儿。”
他开腔说话,更没有人敢反对。
田邦正要站起来,旁边的旦楚扯着他,自己长身而起,冷然道:“柔夫人既然这么有兴致,不若让旦楚先陪柔夫人玩一场吧!”
这次轮到解子元和项少龙一起色变,善柔终是生过两个孩子,体力及不上以前,对着第一流的高手如旦楚,说不定会吃大亏。
项少龙别无选择,在善柔答应前,大笑道:“我也手痒,柔夫人把这场让给小弟吧!”
全场立时爆起震耳欲聋的采声,把善柔不依的抗议声音全盖过去。
旦楚在原位肃立不动,没有半点下场的意思,项少龙亦安坐席位里,众人叫得声嘶力竭,见到情况奇异,终逐渐收止喝采叫好的嚷声,以至完全静止下来,项少龙与场中气鼓鼓的善柔对视,露出微笑。他在扬声之初,早猜到旦楚不会应战。旦楚是犯不着冒这个险,没有盖世神兵百战宝刀前的项少龙,已是那么厉害;现在的项少龙,更使旦楚没有把握。放着明天有曹秋道亲手对付项少龙,他这个险怎冒得过?
果然旦楚致礼道:“大王颁下严旨,除曹公外,不准任何人与上将军比武,末将怎敢造次?”
旁观群众立时传来一阵失望的嘘声。
坐在田建另一边的仲孙龙站起来大喝道:“大王之旨,谁敢不从!”
群众立即静下来,令人对仲孙龙的“权威”生出异样的感觉。
善柔得意地道:“那旦将军就落场施展身手吧!”
旦楚求援地望向田建。
田建明白他的进退两难,笑道:“柔夫人剑法厉害,临淄无人不晓,旦将军刚才是一时情急下自动请撄。现在得上将军提供缓冲之机,怎可再下场,此战作罢。”
这番话总算得体,暗示田邦非是善柔对手,给足善柔面子。善柔晓得未来齐王开了金口,怎都打不成。狠狠瞪项少龙一眼,失望回座。项少龙心知善柔不会放过他,却一点不担心,给善柔打打骂骂,正是人生乐事。解子元向他投来感激的眼色,剑会继续进行,虽有比武,众人总觉不是味儿,在午时前匆匆收场,挑战许商一事不了了之。
项少龙与田建、田单、吕不韦等在稷下宫共晋午膳,项少龙忍不住觑隙问仲孙玄华道:“为何其他各国使节一个不见,玄华兄没邀请他们吗?”
仲孙玄华扮作老友状,神秘兮兮的答他道:“前两天大王和各国使臣晤面,大家各持己见,闹得很不愉快。所以今天他们避不出席,否则会热闹一点。”
这么说,项少龙醒悟到谈的必是有关合纵抗秦的事,而齐国仍坚持过往策略,跟东方诸国当然谈不拢。想起自己是击溃两趟合纵大军的人,第一次是暗施横手,放魏增回国,惹起魏王对信陵君的疑忌,强行把他从战场调走,弄至群龙无首。第二趟则是亲自领军大败合纵军于进军咸阳的途中,使合纵军功败垂成。在东方五国的人眼中,自己是罪大恶极,难怪李园等老朋友倒戈来对付他项少龙。席间,项少龙乘机向田建说出凤菲今晚乃她归隐前最后一场告别演出,希望他当众宣布此事。
田建道:“父王最欣赏大小姐的演出,不若由他宣布更佳。”
项少龙道:“这就更好哩!今晚末将道贺后,回去休息,以应付明晚之战,请二王子给我先向大王代致谢忱。”
田建表示明白,答应他的请求,项少龙趁机告退。
回到听松院,歌舞团全体移师王宫,只剩下几个看门的婢仆,静悄冷清。
项少龙正要登上主堂的台阶,姚胜从后面赶上来道:“上将军,小人有要事向你报告。”
项少龙省起曾嘱他监视郭开和韩闯,后来因发觉仲孙龙父子暗里与这些人勾结,而姚胜却是仲孙家派来的人,遂不将此放在心上。
两人在一角坐下,姚胜神情凝重的道:“最近两天,三晋和楚燕五国的使节不断碰头,其中最频密是赵燕两国,经我发散人手侦查下,两国均有剑手混在各地前来观赏贺寿盛况的人潮里,进入*淄城。”
项少龙首先问道:“你有把事情告诉龙爷和玄华兄吗?”
姚胜摇头道:“少爷早有吩咐,在跟随上将军的一段日子,什么事都不用对他说,所以他们全不知情。”
项少龙赞道:“只有你们这些谙熟临淄情况的人,才可察觉出鱼目混珠的燕赵剑手。”
姚胜压低声音道:“燕国的徐夷则和赵国的郭开昨天黄昏联袂到稷下宫游览,据跟踪的人观察,他们似在勘察地形。”
项少龙心中懔然,难道郭开等高明得猜到自己会在明天溜走,所以准备伏击自己,当然只会在他过了与曹秋道比试的一关后发生。为了国家利益,人人不择手段。徐夷则亦是如此,假若能在齐境混充齐人干掉他项少龙,秦齐不交恶才怪。
姚胜道:“上将军不知是否知道,曹公已请大王颁下王命,在他与上将军决战之时,不准任何人在远近搔扰观望,所以在比武有结果前,所有人须留在城里,我们都不得踏入学宫的范围。”
项少龙心想如此情况虽有利于逃走,却对想暗杀自己的人提供最大的方便。皱眉道:“有没有看到他们在什么地方特别停留过?”
姚胜取出一卷画上稷下宫形势的帛图,详细指出郭开和徐夷则所到之处,连在某处停留多久,都清楚指出。
项少龙讶道:“跟踪他们的人心思相当仔细哩!”
姚胜喜道:“小人知道事关重大,所以亲身去观察他们的行止。”
项少龙衷心赞他几句,并吩咐他不可将此事泄露给任何人知晓。
姚胜愤然道:“我早知燕人没多少个是好人,这次摆明是阴谋不轨,想破坏我们和贵国的邦交,上将军不若直接向大王说出这件事,由他安排人手保护上将军,又或特别批准我们到观星台下等候上将军荣归回城。”
项少龙另有打算,当然不会听他的提议,笑着拍他肩头道:“他们不敢在学宫附近动手,照我看该是埋伏在回城的路上,那里沿途雪林密布,最利偷袭,你可否给我准备些烟花火箭,我回城时施放烟花,召唤你们来接应我呢?”
姚胜同意这是最佳方法,仍忍不住道:“上将军难道对此事不感愤慨吗?”
项少龙叹道:“徐夷则和郭开是与我有过交情的朋友,这回要在战场上见个生死是无可奈何的事,若可避免正面冲突,将就点算了。”
姚胜露出敬佩神色,退了出去。项少龙独坐厅内,思潮起伏,呆坐片时,回后院去。沿途清冷寂寥,颇有人去楼空的凄凉感觉。幸而想起明晚可起程返回咸阳,项少龙整个心又灼热起来。回去后,定要好好慰藉娇妻爱婢们。想起当年由赵返秦,婷芳氏已暝然长逝,不禁又焦虑不安,百感丛生。
“好小子!终于找到你!”
项少龙愕然转身,善柔如飞赶来,找他晦气。
项少龙愁怀尽去,摊手道:“柔大姐想拿小弟怎样?”
善柔劈手抓着他襟口,杏目圆瞪道:“竟敢破坏本姑娘的好事,谁要你出头,你比我厉害吗?”说到最后,她忍不住娇笑起来。
项少龙忍不住拍拍她嫩滑的脸蛋,笑道:“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仍是喜爱打打杀杀,柔大姐好该为解兄想想,不要再随便找人厮拚。”
两人在临淄,尚是首次有这样亲密的接触,善柔俏脸微红,嗔道:“信不信我把你碰我的手砍掉。”
项少龙颓然道:“明晚我就要走了,占多少便宜该可以吧!”
善柔一震道:“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项少龙低声道:“我决定不久,此事万勿告诉其他人,捱过你师傅十招,我立即远遁。”
善柔透露出对项少龙的关怀,问道:“除了河道外,离开临淄的道路仍被大雪封闭,明晚你是万人注目的对象,怎能悄悄乘船逃走?是谁给你布置安排的?”
项少龙拉她到园里,道:“我自有万全之策,否则不能避过三晋人的千里围搜,你有什么话要我带回去给两个好姊妹?”
善柔“噗哧”笑道:“告诉她们我绝不会比田单早死,且每天都在欣赏他的没落和受苦。”忽地俏脸微红,垂头咬着下唇道:“横竖无人,不若我们到房里去亲热一番。”
项少龙大吃一惊,骇然道:“怎么行,解兄是我的好朋友。”
善柔嗔道:“我故意放他出去胡混,正因我要和你胡混,两下扯平,最是公平不过。”
项少龙苦笑道:“你误会解兄,他只有在青楼那种环境里,才能灵思泉涌的谱出新曲,不真是有什么胡混之举。”
善柔呆了半晌,凑过香唇深情地道:“只好亲个嘴儿吧!算是为你明晚的比武壮行色,亦当是向你道别送行。”
善柔刚走,解子元便到。项少龙暗呼“好险”。
解子元仔细看他一会,松一口气道:“小弟还以为她会揍你一顿!玄华告诉我她知你回府后,气冲冲的离开。”
项少龙昧着良心道:“嫂夫人并非蛮不讲理的人,只是有时脾气大点吧!”
解子元坐下道:“此时没有其他人,反落得清静,可以谈点心事。”
项少龙坐在他旁,讶道:“解兄有什么心事要说?”
解子元叹道:“说来你不相信,我想辞官不干哩!只怕二王子不肯。”
项少龙奇道:“解兄官场得意,为何忽生退隐之心?”
解子元苦笑道:“做官的没多少个有好下场,官愈大,树敌愈多。你位高权重之时,没有人奈何得你;一旦势子转弱,其他人就来争你的位置。不单要应付下面的人,还终日惶恐,不知上面怎么想你,这样过日子有啥意思。内人常说我不是当官的料子,不够心狠手辣。像仲孙龙父子便令我很失望,竟私下和吕不韦碰头,却没有告诉我。”
项少龙陪他叹一口气道:“辞官不是没有办法,诈病就可以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解子元两眼登时放光,拍案道:“项兄果是智计过人,*一于这么办。说不定迟些我可到咸阳探望项兄,还有纪才女。嘿!有项兄从中引介,说不定可见到寡妇清。”
项少龙知他并不清楚自己和琴清的关系,拍胸保证道:“这个包在小弟身上。”同时记起小盘的身份危机,心中不由抽搐一下。
解子元看着厅外的天色,道:“我要早点入宫,待会让我再差人来接项兄。”
项少龙婉言拒绝,送他出门,返房躺在卧榻上研究姚胜留下给他的帛图。若自己是徐夷则和郭开,必在稷下宫和城廓间那段约里许长的官道旁中段处布下伏兵,倘从两旁雪林密集放箭,猝不及防下,自己必死无疑。假若自己装作返回临淄城,接着忽然往雪野远处逸去,负责放哨监视自己的敌人会怎办呢?敲门声响,进来的是肖月潭。项少龙跳了起来,把地势图递给他,转述姚胜的报告。
肖月潭指着稷下宫外西南方一处道:“明天我会将远行装备和雪板放在这座小山丘上,在这道向西的斜坡顶,方便你滑下来。”
项少龙喜道:“制造好了吗?”
肖月潭道:“还差一晚工夫,今晚我不赴寿宴,免得给吕不韦认出来。”
项少龙不好意思道:“岂不可惜?”
肖月潭微喟道:“风花雪月的事有什么打紧,只有少龙安返咸阳,才可对付吕老贼。明天你可能见不到我,老哥此刻是特别来向你道别的。”
项少龙伸手握紧他的手,感激地道:“大恩不言谢,我不知说什么来表示心中的感受。”
肖月潭微笑道:“迟些时或者你不会这么想,总言之我是为了你的利益。给老哥传话与嫣然她们知晓,说老哥心中常惦挂她们。”
项少龙不解道:“老兄为何有此奇怪言语,无论如何,我项少龙都不会怪你的。”
肖月潭深深凝视着他道:“人心难测,不要真的只打十招算数了事,*虽?难防他老羞成怒,忽然反悔。”
项少龙点头道:“经过李园、韩闯的教训,我还会轻易信人吗?”
肖月潭闻言整个人轻松下来,叮咛道:“只要你渡此难关,安然返抵咸阳,你便获全胜,否则一切前功尽废。”
项少龙心道还有小盘的身份危机,苦于说不出来,肃容应道:“我不会输的。”
肖月潭欣然道:“少龙终回复信心。”
项少龙沉吟道:“真奇怪,百战宝刀失而复得,我感觉上截然不同,像从没有给李牧打败过那样,有一段时间我确是很消沉的。”
肖月潭站起来道:“不用送我,珍重了。说不定有一天我们会同赴塞外,面对大草原的挑战。”
目送肖月潭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处,项少龙想起在邯郸初见肖月潭的情景,这多才多艺的人刚谈完正事,立即要求乌家送他歌姬陪夜,使他留下不良印象。想不到却是个豪情侠慨的人物,大家更成为生死之交,人生的道路确是曲折离奇。唉!今晚早点过去就好了。自逃亡以来,没有一天他不想回家去,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寻到睽违已久的幸福和安逸。
当项少龙看到往宫城的路上塞满赴会的车马,彼此挤得缓若蜗牛,不禁庆幸自己策轻骑的选择。与姚胜等时而越上行人道,时则在马车间穿插,灵活迅快的朝王宫驰去。他所到处人人瞩目,贵女宧妇纷纷揭帘来争睹他的风采,看看令纪才女倾心的男子究竟生就怎样一副长相。项少龙当然不会使她们失望,头扎武士巾,劲装外面潇洒的披上长大的风氅,挺直的躯干,俊伟的仪容,挂在唇角似有若无不经意的笑容,加上腰间佩着名闻天下的百战宝刀,确有今天下美女着迷的魅力。姚胜等大感与有荣焉,人人份外挺胸拔背,好不威风。他们逢车过车,进入内城,守城门的御卫均肃然致敬。项少龙却是心如止水,无忧无喜。动身前他静坐整个时辰,沐浴更衣,感到自己的精气神攀上前所未有的巅峰,对未来充满渴望和信心,感到可以把眼前一切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生命的大忌是永无休止的重覆。可是他自出咸阳踏进战场,每一刻都活在巨大的压力和危机中,逃亡之后,每天更无时无刻不面对生与死的抉择,到现下则是即将与剑道巨匠决胜于稷下宫观星台的一战,接着是返回千山万水外的温暖家中,生命于此刻攀上最浓烈的境界。他感到以后永不会忘掉赴宴的一刻,人声车马声似乎近在耳旁,又像是九天云外的遥不可及。所有景象都有种似非实质的感觉,只有他和马儿的运动,才拥有真正的血肉。他深陷在奇异的时空之梦的至深处,无法自省,无能自拔,不愿苏醒过来。
蓦地一声“上将军”,惊碎他清醒的梦。项少龙减缓马速,朝声音来处回头瞥去,后方第三辆马车的车窗有人探出头来向他招手,赫然是郭开。护在郭开前后左右的赵国骑士,均向他施礼致敬。
项少龙策马停定,马车好不容易从后方赶上来,郭开叹道:“终于与少龙见面,在寿春我是面对面不认识,现在大家相对言欢,晶太后很挂念你哩!”
郭开老了不少,兼且胖得脸孔变圆,无复当年的潇洒。项少龙虽不欢喜他,又知他正密谋对付自己,仍装出老相识的亲切态度,笑道:“郭相养尊处优,心广体胖,若在街上碰上,可能认不出你来哩!”
郭开目光落在他的百战宝刀上,感触良深的道:“当年先王一念之差,误信赵穆,否则今天我和少龙不但该是好友,还是同心合力共抗外敌的伙伴。”
项少龙策马与他的马车同速缓行,时进时停,姚胜等伴侍前后,惹得路人围观指点。到了内城,越感受到普城同庆的气氛,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鞭炮响鸣。
项少龙苦笑道:“可惜命运并没有‘如果’这回事,就像人死了,永不会复生。纵使你重活在过去的某一刻,人事仍不会从头改变。”
郭开怎想得到是他的切身体会,有点意犹未尽的道:“缅怀旧事,总令人不胜感慨。不过杰出的人才,到那里都会出人头地,少龙是最好的例子。”
项少龙心中一动,感到郭开由于以为明天若自己不死于曹秋道之手,亦会死在他的安排底下,所以现在特别多感触和表现出罕有出现在他身上的坦诚。他为何那么有把握呢?是否真的猜到自己准备明晚会溜走?除非歌舞团内有人走泄消息,说出自己像吩咐后事般安排好各人的将来,否则外人该没法作出这样的猜测。想到这里,登时心中一懔,记起祝秀真的侍婢小宁,自己曾怀疑歌谱是由她偷给张泉的,但始终未能证实。假设郭开搭上张泉,可轻易掌握得自己的动静。郭开一向智计过人,见微知著,又清楚自己的性格,自可制定出对付他的天罗地网。若是如此,自己明晚的危险性将会大幅增加,燕赵的伏兵将不止限于设置在回城的路上。而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人可以帮他的忙,只有靠自己孤军作战。
郭开讶道:“少龙在想什么呢?”
项少龙淡淡道:“我在想假设郭相要派人杀我,我也绝不会心生怨恨。”
郭开剧震道:“可是在我心里却会很不舒服,当年在邯郸质子府时若非少龙剑下留人,我郭开何来今天的风光?这种发展确令人心有所憾。”
项少龙想不到他仍记得此事,对他增添几分好感,一时却不知说些什么好。
郭开忽道:“妮夫人身故后,遗有一子,是否跟从少龙到了咸阳呢?为何从未听过他的消息?妮夫人是个令人怀念的好女子,可惜天妒红颜。唉!”
项少龙压下心中翻起的滔天巨浪,知道吕不韦泄出小盘的身份问题,就像在平静的水面投下巨石,引发了其他联想,例如郭开便在怀疑小盘是嬴政。此事非同小可,若让吕不韦知道,配合从邯郸抓回来那对夫妇,他们更难有辨白机会。口上却应道:“那孩子痛母之逝,途中茶饭不思,兼之旅途劳碌,早病死了。”
郭开“哦”的一声,表情像是早猜到你会这么说的模样。项少龙再没兴趣和他缠下去,一声告罪,驱马加速,连越数十辆马车,进入王宫。
齐宫内盛况空前,王席和主宾席设于桓公台上,筵开近百席,桓公台下的广场则更摆开过千席,供较下级的文武官员和各地缙绅人士列席。表演歌舞的地方是桓公台中的大平台,乐队则布于平台下朝向王座。宫内到处人头涌涌,人人盛装出席,女士免不了争妍斗丽。齐王拥被卧在桓公台下的点将殿内,神情兴奋的接受众人祝贺。比他更兴奋的是田建,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众人对他争相巴结奉承,不知情的人都可清楚瞧出他是盛会中的得意人物。项少龙向齐王行过朝贺之礼,目睹仲孙龙争着向田建献媚,反是田单不屑的卓立一旁,与吕不韦和郭开闲聊,难免想起小盘。谁当上君主,谁就会因权力和臣子的谀媚而腐化,愈难招言纳谏,这种效应似乎已成定律。小盘显然变了许多,他对自己的感情尚可维持多久?
李园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少龙!我们到静处谈谈。”
项少龙笑道:“还有清静的地方吗?不用走几里路吧?”
李园笑起来,扯着他朝殿门走去,经过聚在一侧的妃嫔群,众女无不打量他两人。项少龙想起清秀夫人和善柔,虎目一扫,却找不到两女踪影。挤出拥迫的殿堂,两人登上桓公台,内侍宫娥正忙碌地预备陈设寿筵的美酒果点,好不热闹。
他们来到桓公台远离王席可远眺城墙外原野的边沿处,在辉煌的灯火映照下,李园倚栏道:“少龙打算何时回咸阳,愿和小弟同行吗?”
项少龙发觉自己心中真的没有恼恨他,淡淡道:“不必劳烦,我还是取道魏境快捷得多,坐船又舒服。”
李园同意道:“确可快上一半时间,安全上有问题吗?”
项少龙道:“我会正式要求齐人护送,再加上仲孙龙在旁护翼打点,该没有什么问题。”
李园紧跟不舍地追问道:“准备何时起程?”
项少龙道:“怎都要待稷下宫那场歌舞结束后才可起行,否则我总难放心。”
李园压低声音道:“明晚你要小心点,我有信心少龙能安然过得曹公一关,但齐人是输不起的,听说暗里已有稷下狂徒准备若你真的赢了,会趁你归程时偷袭你,不若我亲来接应你好吗?你可用灯号和我联络。”
项少龙暗叫厉害,假若自己不知他与郭开是同谋,不落进陷阱才怪。不过他这么说,也可能是试探自己会不会乘夜逃走,这样的好意,不答应是不合情理,遂与他约定灯号的方式。
项少龙故意道:“回寿春后,请代向令夫人和太后问好。”
李园眼中闪过沉痛的神色,一把抓着他肩头,叫道:“少龙……”
项少龙心头一阵激动,平静地道:“什么事?”
李园如梦初醒的松开手,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不久又要各处一方,异日还可能在沙场上决战生死,一时激动吧!真的没有什么。”
项少龙心中暗叹。
韩闯的笑声传来道:“原来李相和上将军躲到这里,少龙确是不同凡响,三大名姬轮流问我美男子项少龙在哪里,累得小侯嫉妒得差点要自尽呢。”
若非是处于敌对的立场,韩闯会是位征歌逐色的好伙伴。心想也该去激励一下歌舞团的士气,特别是初挑大梁的董淑贞,问道:“她们在哪里?”
韩闯来到两人面前,答道:“在最下层的慈怀殿,须小侯领路吗?”
项少龙道:“我去见过她们,之后觑得机会,会先一步离开。”
李园谅解道:“该是这样的,好好休息,我们陪你一道去。”
项少龙和他们并肩而行,趁机道:“无论将来国与国间发展如何,请两位看在小弟面上,好好照顾淑贞。”
韩闯叹道:“若连这点都办不到,我们还算人吗?”
项少龙倒相信他。步入慈怀殿,项少龙不由一呆,原来大殿以布幔分隔开三区,里面人影幢幢,不断传出女子娇笑闹玩的声音。
项少龙道:“我们在这里分手,我想单独和她们见面。”
李园和韩闯有点心情沉重的和他拉手道别,前者道:“明天我们会送你出城。”
项少龙苦笑道:“不必了!我早跟吕不韦和二王子有约。”
凤菲独坐铜镜前,云娘和小屏儿则为她作最后的补妆。
项少龙动容道:“难怪大小姐能高居三大名姬之首,只是这身装扮,几使人疑为天人下凡。”
凤菲甜甜一笑,怨道:“没你在旁欣赏,什么天人都没意思哩!别忘了这是人家最后一场表演啊!”旋又笑道:“不要理人家怨言多多,还是上将军明晚一战重要,乖乖的早点登榻睡觉,明日凤菲整天陪你。”
项少龙眼角瞥处,见祝秀真的小婢小宁儿此时借故走过来,更肯定自己的怀疑,知她想偷听自己和凤菲的对话,故意道:“待小弟得胜回来,陪大小姐四处逛逛。”
凤菲欣然答应。
项少龙又过去董淑贞处,问道:“心情紧张吗?”
旁边的祝秀真笑道:“二小姐整天不说话,怕影响声音,上将军说她紧张不?”
董淑贞暗里抓紧他的手,凑到他耳边道:“后晚我来陪你。”
项少龙苦笑离开,绕场一周,见团中诸人个个士气昂扬,哪用他去激励,满心欢喜揭幔而出,刚好撞着金老大,给他硬拖去见石素芳。石素芳披着斗篷,幽灵般站在一角,默默的看着她的团友在进行各种活动,似乎她与其他人全无半点关系,也没有人敢来打扰她的宁静。
金老大在项少龙耳旁道:“这女儿自小性格孤僻,她的天份却是不作第二人想。她什么都不看在眼内,却什么都一学就会,而且比任何人好,生平只佩服凤菲一个人。”
项少龙暗忖看来她并不把纪才女放在眼内,否则为何不见她去拜访嫣然。
金老大领着项少龙来到石素芳侧,低唤道:“素芳!素芳!上将军来探望你哩!”
听到上将军一词,石素芳娇躯微颤,空洞的秀眸回复平时的神采,别转俏脸,往项少龙瞧来。这时团内诸女与上下人等均停止原先的活动,好奇地盯着项少龙,要金老大挥手作势,不情愿地继续补妆的补妆、调理乐器的调理乐器。
金老大拍拍项少龙道:“你们谈谈吧!”
石素芳显然厌恶人人不断偷偷朝他们张望,轻轻道:“上将军请随素芳来!”
揭开身后布幔,原来是特别区分开来的一个小空间,地上铺了地席,还有坐垫,铜镜和挂满戏服的架子。两人席地坐下,四周虽是闹哄哄一片,还不时响起乐器调试的音符,这里却是个封闭和宁洽的小天地。
石素芳凄迷的美目缓缓扫过项少龙,然后落在布幔处,淡淡道:“上将军欢喜孤独吗?”
项少龙细心想想,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有时我也需一个人静静独处,好去想点东西。”
石素芳幽幽道:“想什么呢?”
项少龙愕然道:“倒没有一定,看看那时为什么事情烦恼吧!”
石素芳点头道:“你很坦白,事实上将军是素芳生平所见的男人中,最坦诚而不伪饰的人。其他人总爱吹嘘自己如何了得,惟恐素芳不觉得他们伟大,令人呕心。”目光回到他脸上,以令他心颤的眼神瞧着他道:“咸阳之会,上将军在素芳心中留下很深的印象,那时素芳在想,上将军是不是可倾吐心事的人呢?”
项少龙忍不住道:“听说蒲(高鸟)先生和小姐关系非常密切哩!”
石素芳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垂下目光,平静地道:“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况且人总是要死的,死后重归天上的星宿,有什么须用上心神的。”
项少龙默默咀嚼她话内的含意,悲灰的语调,一时说不出话来。
石素芳像陷进为自己编造却无法自拔的梦境中般,柔声道:“素芳唯一的愿望是把自己的生命安排得简单一些,不会牵涉那么多的人和事。唉!大多数的人和事都像浮光掠影,既流于浮面又没有意义。我希望可以变成一棵树,独自在原野里默默生长,需要的只是阳光、雨水和泥土。”
项少龙叹道:“难怪小姐欢喜庄周。”
石素芳道:“还有李耳,无为而无不为,小国寡民,老死不相往来,多么透彻的人生见地。繁荣财富只会带来社会的不公平,君臣上下,只是永无休止的纷争,上将军以为然否。”
项少龙尚是首次在当时代遇到一个持全面否定人类进步文明的人,且还是一位女儿家,点头道:“现在的情况仍未算严重,到了人口大量繁衍,草原变成城市,大地的资源被无休止地消耗至匮乏,野兽变得无处栖身,那情境才教人害怕。”
石素芳剧震道:“上将军比素芳想得更远哩。”
项少龙苦笑道:“这是必然的发展,打开始人类的文明便处于与大自然对立的那一边上,与草木禽兽截然不同。”
石素芳默然片刻,意兴索然道:“上将军何时回秦?”
项少龙道:“该是几天内的事,嘿!我要走了。”
石素芳微微点头,没再说话,陷进沉思中。项少龙长身而起,悄悄离开。
第十一章 稷下之战
当晚凤菲等人三更后回来,人人兴高采烈,显然表演非常成功。诸女均悄悄进房来看项少龙,他忍着起来的冲动,假寐应付过去。到后院大致静下来,他改为盘膝静坐,依墨子教下的养生之法吐呐呼吸,临天明时,提着百战刀到园内操练。他庆幸自己昨晚没有待寿宴终结方始离开,故仍能把精神体力保持在最巅峰的状态。他反覆练习双手持刀的动作,尽量简化,以速度为主,假想敌自是曹秋道。对着剑圣,墨子大巧若拙的招式仍是无用武之地。
他只能依靠科学化的现代技击,提取最精华的部份,融入刀法里。众人这时不是仍醉得不醒人事,就是酣睡未醒;他乐得专心一意,作战前的热身准备。接着到澡房洗了个冷水浴,精神翼翼的回房静坐,小屏儿到来找他。
众姬全体出席,还有云娘的首席乐师和其他几位较有地位的乐手。
凤菲先代表众人向项少龙表示感激,眼中射出回忆的神情道:“当淑贞一曲既罢,建太子宣布凤菲退隐的消息,场中盛况,教人毕生难忘。”
云娘笑道:“人人以目睹大小姐表演最后一场的歌舞为荣。”
祝秀真兴奋道:“昨晚大小姐的表演精采绝伦,听得我们如痴如醉,完全被大小姐的歌声迷倒。我们还担心二小姐会给压得抬不起头来,幸好二小姐亦有超凡的演出,使整出歌舞完满结束。”
项少龙苦恼道:“你们是想我后悔吗?”
众女一阵哄笑。
董淑贞感激道:“楚国的李园、韩国的闯侯、魏国的龙阳君,纷纷邀约我们去表演……”
幸月截入道:“就只上将军方面没发出正式的邀请。”
众女又笑起来,气氛轻松融洽,皆因以为歌舞团会解散的忧虑,已千真万确的成为过去。
项少龙笑道:“大家是自己人嘛?你们到咸阳来当是回到家中好了,咦!我不是已发出邀请了吗?”
众女又娇笑连连。
董淑贞道:“大小姐和上将军觉得费淳人品如何?”
两人知她在挑选执事的人选,叫好赞成。膳后项少龙和凤菲到园内漫步,双方有点不知该说什么的感触。
凤菲平静地道:“暂时我不会到咸阳去!”
项少龙愕然道:“大小姐打算到哪里去?”
凤菲仰望天上飘浮着一朵特别大团的白云,道:“凤菲想随清秀夫人回楚小住一段时间。奴家已厌倦严寒的天气,想享受一下秀丽的南方景色。”
项少龙想到她是要避开韩竭,点头道:“换换环境也好,咸阳的冬天很不易捱的。”
凤菲横他一眼道:“不要以为已撇开我,说不定人家有一天会摸上你项家的门,然后赖着不肯离开。”
项少龙知她在说笑,哈哈笑道:“这是没有男人可以拒绝的事情,还是大小姐记着莫忘了来探访小弟。”
凤菲幽幽道:“上将军是否今晚走?”
项少龙沉声道:“若能不死,我确是不宜久留。”
凤菲喜道:“上将军终于真正的信任凤菲,只要想起此事,奴家以后再无遗憾。”接着轻声道:“凤菲宁死也会为项少龙守秘的。”
项少龙想起两人由互不信任,互相欺骗,发展到这刻的视对方为知己,心中大感欣慰。生命动人的地方,或者正因美好和丑恶同时存在。人性是凹凸不平的立体,从不同的角度看去,会得出不同的印象。例如他很难把李园、韩闯归类为坏人。每个人自有他们的立场,遇上他因利益关系来损你,你自然会对他深痛恶绝。
凤菲忽道:“快到溶雪的时候哩!唉!想起不知和上将军是否还有相见之日,教人神伤不已。”
肖月潭来找项少龙,中断两人的离情别话。
到了东厢,肖月潭掏出一叠帛书,笑道:“这是我今早给你拟好的,分别给吕不韦、齐王、新封太子的田建、解子元,当然还有李园、龙阳君、韩闯和仲孙龙,其中又以给李园和韩闯的比较精采,你看过没问题就画押,待你成功离开,我会交由凤菲代你送出。”
项少龙担心道:“你不怕给吕不韦认出你的笔迹吗?”
肖月潭道:“我精擅不同书体,保证他认不出来。”
项少龙赞叹道:“吕不韦有你这等人才而不懂用,实是愚蠢之极。”
肖月潭狠狠道:“他是故意牺牲我,使别人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去,同时借机削弱旧人的势力。”
肖月潭是最重情义的人,故特别痛恨吕不韦的忘情负义。像这次他义无反顾的来助项少龙,正因他是这么一个人。
项少龙随意抽出其中一书,摊开细看,上面写着:“字奉闯侯足下,侯爷赐读此书之时,少龙早在百里之外。今日不告而别,情非得已,侯爷当心中有数,不会责少龙无礼。人生不外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此别之后,不知后会何期,愿侯爷诸事顺遂,长命百岁。”
项少龙捧书哈哈笑道:“韩闯看此书时,必是百般滋味在心头,有苦难言。”
肖月潭得意地抽出另一纸书信,递给他道:“给李园的。”
项少龙捧起读道:“李相国园兄大鉴:世事峰回路转,遇合无常。想与兄当年并肩作战,肝胆照应,义无反顾,至今记忆犹新。可惜时移世易,此情难再,令人扼腕叹息。如今小弟已在归家途上,并诚心祝祷相国官场得意,纵横不倒。”
项少龙拍案道:“可否再加两句,但怎么个写法却要由老哥这文胆来斟酌。我喜欢那种冷嘲热讽的语调。”接着把李园昨晚说要接应他的事说出来。
肖月潭备有笔墨,忍着笑在尾后加上“相国接应之举,恕小弟敬谢不敏,更不敢有须臾忘记。”
项少龙再拍案叫绝。其他给齐王、仲孙龙等的书信很一般,没什么特别刻画,对龙阳君则最是客气,情词并茂,显示出肖月潭的才华。
项少龙细看肖月潭的眼睛道:“老哥昨晚定是一夜没睡,早上还要写这几封信。”
肖月潭笑道:“不睡一晚半晚,有什么大问题?最紧要是使你无后顾之忧,这些信会比任何话更能激励你的斗志,因为若你今晚败了,这些信只好烧掉。”
项少龙拍案而起,仰天长笑道:“放心吧!我现在战意昂扬,管他剑圣剑魔,也会跟他全力周旋,绝不会让他得逞。”
肖月潭拈须微笑道:“我这就改装出城,到指定地方安放你今晚逃生的工具,明天再为少龙发信好了!”
肖月潭走后,刚升任执事的费淳来向他道谢,项少龙心中一动道:“你找人偷偷监视小宁,假若她今天在我起程赴稷下宫前,藉外出去见其他人,立即告诉秀真小姐把她辞掉,亦不必惩罚她。”照他估计,小宁若是内奸,今天怎都要向收买她的人汇报他最后的情况,故再加上一句道:“若无此事,当我没有说过这番话。”
费淳醒悟过来,领命去了。项少龙伸个懒腰,感到无比轻松。一些本来难以解决的事,最后均得到圆满解决。只要今晚过了曹秋道这关,避过燕赵高手的伏击,凭着滑雪板,可趁溶雪前赶回中牟,与滕翼诸兄弟会合,打道回秦,苦难将成为过去。当然仍有小盘的身份危机急待解决,但现在他只好坚信历史是不能改动分毫的。至少在历史上,从没有人提过秦始皇既非异人之子,亦非吕不韦之子。令他一直不解的是也没提及他这名动天下的人物。苦思难解时,龙阳君两眼通红的来了,不用他说项少龙也知他昨晚睡不好。两人到园内的小亭说话,龙阳君叹了一口气,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项少龙反过来安慰他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老天爷没注定我死,十个曹秋道都奈何不了小弟。”
龙阳君苦笑道:“少龙或者以为曹秋道会剑下留情,但昨晚我听到消息,田单曾找曹秋道密谈整个时辰,你猜他会说什么呢?”
项少龙心中笃定,心想他既亲口应承肖月潭,自然没有人可以左右他的决定。一拍百战刀把,淡淡道:“他想要我的命,先要问过我的好拍档。”
龙阳君勉力振起精神道:“奴家不是想挫少龙的锐气,只是来提醒少龙不要轻敌,可战则战,反之则退。他终是上了年纪,怎都该跑不过你。”
项少龙失笑道:“说到底,你仍是怕他杀死我。”
龙阳君端详他片晌,大讶道:“少龙确是非常人,换过别人,面对如此强敌,谁能像你般从容自若?”
项少龙坦然道:“担心是白担心,不若把精神留在比武时使用最为上算。”
龙阳君倚在围栏处,垂首道:“李园和韩闯……”
项少龙截断他决然道:“君上不要再说下去,由现在到见到曹秋道前,我不想听到关于他们的任何事。”
龙阳君剧震道:“少龙……”
项少龙微笑道:“一切尽在不言中。君上回去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明天我再和你说吧!”
龙阳君缓缓移到他身前,轻拥他一下道:“少龙强大的信心,使奴家感到你可应付任何困难,珍重了。”
看着龙阳君逐渐远没在林木掩映的背影,项少龙涌起无限的暖意。
歌舞团上下人等,在凤菲和董淑贞的率领下,全体在广场为他们心目中的英雄道别,目送项少龙登上新太子田建和吕不韦的马车。旗帜飘扬下,齐兵队形整齐的驰出听松院,为三人的舆驾开路,声势浩荡。由百骑御卫护翼的队伍驰出大街,人民夹道相送,不知是为曹秋道打气,还是因项少龙的“勇气可嘉”而叫好。包括项少龙在内,从没有人想过曹秋道会输,问题只是项少龙能否侥幸不死。这辆马车特别宽敞,座位设在靠车厢尾的位置,可容四人并坐,而项少龙这位主角,拒绝不得下,自然坐到田建和吕不韦中间去。近年来,他罕有与大仇人吕不韦那么亲热,感觉上很不自在,只望马车快些出城。
他先向田建道贺,田建笑得合不拢嘴,吕不韦插入道:“刚才老夫和太子讨论治国之策,太子提出管仲在《牧民》篇中所说的‘仓库实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确是真知灼见,有建太子登位,大齐之盛,可以预期。”
田建喜不自胜的道:“治国常富,乱国必贫。可知善为国者,必先富民,然后治之。”
项少龙忍不住问道:“太子有什么富民之策?”
田建呆了片晌,沉吟道:“强兵和富国是分不开的,不强兵,国家没有保障,不富国,兵就强不起来,此乃千古不移之理。”
项少龙心中暗叹,知他根本没有治国良方,只是因循管子之论,尚于空言。他来临淄虽时日不长,但从仲孙龙的存在,已知齐国表面繁荣,却是贫富悬殊。这是君主纵容贵族与商贾图谋资财、争相开设赌馆青楼和放高利贷的后果。当然民智不齐,教育不够普遍亦是重要原因。可是田建无视种种情况,空言强兵富民,令人可笑。小盘之所以远胜他国君主,正因他体察民情,又有李斯等智士之助,凡事从实际出发,而非空谈理论。
吕不韦大拍马屁道:“太子之见,可上比管仲齐桓!”
田建连声谦虚,其实心却喜之,照单全收。
快到城门,聚集道旁的人更多,有人大叫道:“曹公必胜!曹公必胜!”
转瞬生出连锁效应,千百齐民同声喊叫,令人心神震荡。田建露出不自然神色,没再说话。
吕不韦偷偷观察项少龙的神情,见他容色波平如镜,笑道:“少龙的镇定功夫非常到家。”
项少龙心中好笑,这类似一队球队在客场出赛的情况,主队占尽地利人和,若自己受不住喝倒采的声音,这场球不用踢也输了。微微一笑道:“一个剑手若受外事影响他的斗志,怎还有资格出战?”
吕不韦两眼一转,装出忘记某件事般道:“差点忘记告诉少龙一事,老夫与太后和小毐商量过,派人到邯郸把抚育储君成人那对张氏夫妇请回咸阳,好让他们安享晚年,照时间计,他们该已抵达咸阳1
项少龙心中大恨,知他是故意于此时提出此事,好扰乱他的心神,使他因担忧而不能集中精神应付曹秋道的圣剑,用心歹毒之极。幸好仲孙玄华因要试探此事,已先一步说给他听。否则骤然证实心中所想,说不定会乱了方寸。田建露出注意神色,可知早有人曾向他提及此事。
项少龙故作惊讶道:“仲父定是没有先向储君请示。”
吕不韦呵呵笑道:“我和太后的用意是要给储君一个惊喜嘛!怎可事先说明?”
项少龙叹道:“若仲父问过储君,便不用多此一举!政储君早差人把张氏夫妇接回咸阳,只不过瞒着太后,没有张扬吧!”
这回轮到吕不韦脸色大变,惊疑不定。鞭炮声中,车队驰出城门。李园、韩闯、郭开、徐夷则、龙阳君、仲孙龙父子、闵廷章等和一众齐臣,早聚集在城门外的旷地上,组成送行团。
马车停下。项少龙首先下车,接受众人的祝颂,齐臣当然不会祝他什么“旗开得胜”、“一战成功”诸如此类的话。扰攘一番,在仲孙玄华和闵廷章的陪同下,由八名稷下剑士穿上礼服,持灯笼前后映照,策骑往稷下宫驰去。
仲孙玄华肃容道:“送上将军入宫后,我们须立即回城,此乃大王应师尊而下之严令,要待师尊放出火箭,我们才可到稷下宫一看究竟。”
项少龙讶道:“难道稷下宫现在除曹公外再无其他人吗?”
另一边的闵廷章答道:“正是如此,据师尊所言,他这不情之请,皆因怕有其他人在场,会为他欢呼喝采,影响上将军的心情,看刚才的情况,可知师尊所虑,不无道理。”
此时正驰上地势较高处,只见稷下学宫除正门挂有灯笼外,整个地区乌黑一片,唯东南角透出灯光。
仲孙玄华以马鞭遥指灯火通明处道:“那是观星台所在,位于东门空地,楼高三层,最上是个宽达二十丈的大平台,师尊在那里恭候上将军的大驾。”
项少龙目光落在灯火映照处,心中忽地想起龙阳君的话。打不过时,就要逃了。
项少龙甩蹬下马,举步踏进雪林小径。想到曹秋道天生异禀,虽年过四十,但健步如飞,想打不过就逃,绝非易事。而且在高台上,逃起来很不方便,只要曹秋道拦着下台的去路,立成困兽斗的局面。思索到此,心中一动,暗忖这刻离约定时间尚有小半个时辰,曹秋道身为前辈,自重身份,该不会如仲孙玄华所说,早到一步恭候他,那他该还有时间作点布置。忙加快脚步,穿林过径,一座“桓公台式”用白灰粉刷的台基,赫然巍峨屹立眼前。项少龙既有图谋,哪敢迟疑,一口气由北面长阶奔上台顶,只见平台三面围以石栏,每隔丈许,竖立一支铁柱,一些挂上旗帜,一些挂上风灯,照得台上明如白昼。
他见不到曹秋道,松了一口气,走到对着登上石阶另一端的石栏尽处,解下腰索,往下垂去,虽仍差丈许才触及地面,但凭他特种部队的身手,又有腰索的帮助,滑下去易如反掌。遂把另一端扣紧在其中一条石柱上,布置妥当,盘膝坐下,一番吐纳,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带着奇异节奏的足音把他惊醒过来,首先入目的是密布晴空的星斗。项少龙心中讶然,刚才自己来时,一点感觉不到星空的壮观,为何现在心神澄明,为夜空的美丽所感动。想到人事虽有变迁,宇宙却是永恒不灭,若人人都可想到这点,人世间很多不必要的斗争,将会大幅减少。曹秋道雄伟的身形逐渐在台阶处出现。项少龙长身而起,拱手敬礼。曹秋道仍是长发披肩,身上换上灰色的武士袍,还加上一对宽翼袖,使他本已雄伟的身型更为高猛。
曹秋道回礼道:“上次拜领上将军绝艺,曹某回味无穷,今晚务请上将军不吝赐教。”
项少龙哈哈笑道:“本人乃曹公剑下败军之将,何足言勇,请曹公手下留情。”
曹秋道脸容冷若冰雪,不透露出丝毫心中的感受,平静地道:“败的是曹某才对,当晚上将军用的不是趁手兵器,曹某能挫上将军,只是侥幸。”
项少龙略感愕然,听他口气,似乎自认十招内收拾不了自己,那是否还肯和自己玩玩就算呢?
曹秋道从容道:“曹某剑出鞘后,从不留手,只有以生死相搏,才能表达剑手对剑的敬意。上将军这把刀有名字吗?”
项少龙深吸一口气,奋起雄心,解下百战宝刀,左手持鞘,右手持刀,微笑道:“刀名百战,请曹公赐教。”
曹秋道凝望他手中宝刀,连连点头,淡淡道:“十多年来,除了一个人外,再无其他人能在曹某面前站得如此稳当。对手难求,上将军可知曹某的欣悦。”“锵!”长剑到了手上。
项少龙心想那人定是管中邪的师傅那个叫什么斋的大剑客,自己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一时忘了,只不知他们是否亦是挑灯夜战?想起挑灯夜战,心中猛动,往刀鞘瞧去。
曹秋道伸指轻抹剑沿,低吟道:“这把剑乃曹某亲自冶炼,剑名‘斩将’,上将军小心。”
项少龙心有定计,卓立不动,淡淡道:“曹公请先出手。”
曹秋道仰天大笑道:“总有一人须先出手的,看剑!”
“看剑!”之声才起,台上立时弥漫森森杀气,战云密布。皆因曹秋道已举步往他迫来,配合出长靴触地发出的“哧哧”之音,气势沉凝慑人之极。项少龙收摄心神,贯注在对手身上。他知曹秋道决胜在几式之间,十招并不易捱。上次他是占上奇兵之利,但对方乃武学大行家,经过上次接触,该摸清他的刀路,故再难以此欺他。他让曹秋道主动攻击,不是托大,而是另有妙计。对他这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战略是无比重要,若能智取,自不宜纯凭死力厮拚。
曹秋道的步法深含着某种奥妙,令他很难把握他迫近的速度和时间。项少龙心神进入止水不波的清明境界,无忧无喜,四大皆空。蓦地曹秋道加速迫至,“斩将”幻出大片剑影,倏然现出剑体,闪电横削而来,凌厉无比。项少龙感到对方“斩将”剑隐隐封死自己百战宝刀和刀鞘的所有进路,教他只可运刀封架。他早领教过曹秋道惊人的神力,知若硬架对方全力一剑,不虎口痛裂才怪,再不用打下去。不过他却丝毫不惧,略摆刀鞘朝向的角度,刀鞘反映着灯火之光,立时映上曹秋道的双目。
正如曹秋道刚才洒出一片剑光,是要扰他眼目;项少龙这下借刀鞘反映火光,起着同样的作用,难易却有天壤云泥之别。项少龙只是摆摆手,已达到目的。无论曹秋道剑法如何出神入化,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只不过天份比别人高,潜能发挥得更淋漓尽致。火光映上他双目,他习惯了台上明暗的眼睛不由稍眯起来,至少有刹那的时间看不到任何东西。弹指即过的时间不足以让项少龙克敌取胜,却尽够他避过雷霆万钧、无可抗御的一剑,同时疾施反击,争取主动,克破曹秋道决胜于数式之内的稳妥安排,又重重打击他满溢的信心。项少龙闪往斩将剑不及的死角,先以剑鞘卸开敌剑,右手百战宝刀不教对方有任何喘息之机,迅疾劈出。
“当!”的大响一声。曹秋道绞得项少龙差点刀鞘脱手,还能及时回剑,挡开他的百战宝刀。曹秋道虽成功挡开项少龙重逾泰山的一刀,但也心知不妙,想错身开去,争取刹那的间隙,以重新掌握主动,项少龙的百战宝刀已发动排山倒海的攻势。项少龙每一刀劈出,步法天衣无缝的配合着。每一刀的角度和力道都不同,忽轻忽重,虽以砍削为主,其中却包含卸绞黏缠等奥妙的手法,把刀的独有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最惊人的是刀刀均是舍命抢攻,着着进逼,完全无视于生死。
这正是项少龙早先定下的策略,仗的是自己比曹秋道年轻,故甫上场立即迫他打消耗战,更希望在十招之内令对方无法像上次般完全控制大局。上次项少龙因慑于曹秋道的气势,落在下风,这次却是用计减弱他的气势,反客为主。以曹秋道之能,一下失着,亦被项少龙连续三刀劈得左闪右避,到第四刀,方找到机会,反守为攻,欺入刀影内,眼看要把项少龙斩于剑下,又给项少龙以刀鞘解围,且刀削下盘,迫他回剑挡卸,形成平分秋色之局。
曹秋道双目掠过寒芒,显是首次动气,舌绽春雷,大喝一声,荡开刀鞘,望空处一剑劈下。项少龙正大感奇怪,曹秋道的斩将剑已中途变招,由上劈改为前搠,斩将剑像有生命的灵物般,疾取项少龙咽喉,剑招之巧,令人由衷惊叹。项少龙刀鞘一摆,镶在刀鞘上宝石反映的火光再次映上曹秋道的厉目。曹秋道发觉刺在空处,项少龙移到他左侧,反手劈出另三刀。曹秋道错身开去,画出一圈剑芒,外圈处刚好迎上项少龙第一刀。项少龙虎口剧震,知对方学乖了,应付起来比上次高明。“当当!”项少龙两刀均劈在对方剑上,他想重施故技,希望能三刀都劈在对方宝剑同一处,却事与愿违,不能办到。
八招已过,尚余两招。纵是落在少许下风,可是曹秋道的气势仍是坚强无匹,使项少龙完全找不到可乘之隙。
曹秋道忽然旋动起来,浑身像刺猬般射出无数剑芒,龙卷风般往项少龙旋转过去。项少龙知道退让不得,否则兵败如山倒,势将捱不过余下两招。此时他把什么刀法战略全忘了,且由于对方正急转着,藉火光映照扰目之策无法派上用场,故只能凭本能的直觉反应,以应付对方出神入化的剑术。兔起鹘落间,两人错身而过,刹那间交换两招。项少龙左臂血光迸现,被斩将剑划出一道两寸许长的血痕,不过只是皮肉之伤。他的百战刀锋却削下曹秋道转动时随着旋舞的长发,在两人间随风飘散,缓缓落下。
曹秋道大为错愕,停了下来,哈哈笑道:“好刀!曹某从未曾如此痛快过。”
项少龙以为他就此罢手,松了一口气,道:“项某实非前辈对手,现在十招之数已足,大家可止息干戈!”
曹秋道双目厉芒激闪,冷喝道:“笑话,什么十招之数?上将军乃我东方诸国头号大敌,你以为我曹秋道会放你活着回去吗?”
项少龙呆了一呆,原本对他的尊敬立时烟消云散,心想你原来只是个没有口齿的卑鄙小人,凭什么唤作剑圣?不过已无暇多想,人影一闪,曹秋道的攻势怒涛狂刮的疾击而至。项少龙百战刀上下翻飞,寒芒电射,堪堪挡了曹秋道三剑,到第四剑,因给对方震得手臂酸麻,缓了一线,正要以左手刀鞘争取喘一口气的时光,岂知正中曹秋道下怀,立即运剑绞击,又借旋身之力,项少龙受了伤的左臂再拿不住刀鞘,脱手飞出,掉往后方,危急下也不知掉到哪里去。项少龙际此生死关头,发挥出生命的潜能,刀把下挫,硬撞在曹秋道顺势横削他左臂空门大开处的一剑。“当!”的一声,曹秋道想不到项少龙有此临危怪招,无可奈何往后退开。
曹秋道哈哈笑道:“失去刀鞘,看你还玩得出什么花样?”
项少龙知是生死开头,若让曹秋道再组攻势,主动进击,不出十剑,自己必血溅当场。哪敢犹豫,如影附形地往曹秋道迫去,同时由单手改为双手握刀,高举过头,随着似能蹈敌之虚的步法,当头疾往曹秋道劈去。
曹秋道疾止退势,冷喝一声“找死!”运剑微往前俯,项少龙出乎他料外的跃空而起,奋全力的一刀往他劈至。
借跃空之势,又是双手运刀,其气势之盛,力道之强,再非先前任何一刀能够比拟。百战刀破空而下,发出尖锐破空的刀啸声。以曹秋道之能,当然可后退避开,不过这不但有**份,还会使项少龙气势更盛,再要把他压伏,须大费功夫。曹秋道猛一咬牙,运剑跃起接刀。一下清响,山鸣谷应,传遍稷下宫的每一角落,在城墙上远处观战的吕不韦等都清楚可闻。事实上自两人交手后,刀剑交击之音便隐隐传来,但都及不上这一击嘹亮。
两人交换位置。曹秋道喘气之声,传入项少龙耳内。项少龙的消耗战终于奏效,一个旋身,双手紧握百战刀把,用的却是旋转的离心力和运腰生出的劲道,从左肩斜劈刚正面朝向他的曹秋道。曹秋道仍是从容自若,至少表面如此,横剑硬挡他一刀,然后错身开去,好重整阵脚。不料项少龙却如影附形地再反手一刀,画向他的背脊。曹秋道哪想得到项少龙的变招迅疾至此,首次露出少许慌乱,勉强回剑把百战刀荡开。项少龙得势不饶人,狂喝声中,双手不住运刀,每刀都高举过顶,时而直劈,时而斜削,不求伤人,只求迫得对方以剑格守。
“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曹秋道气力虽胜项少龙,却是相差不太远。可是现在项少龙是以双手运刀,用的除了腕力臂力外,最主要是腰劲,且是由上而下,着着似泰山压顶,又若狂涛卷体,曹秋道登时给他劈得连连后退。最妙是项少龙故意和他保持一段距离,十刀下来,至少有六刀劈在他剑锋运力难及之处,此正为项少龙聪明的地方。
若论招式精奥细腻,他实非曹秋道对手。但这等大开大阖的砍劈,却最可以发挥刀的优点,显现出剑的弱点。此消彼长下,曹秋道被迫处在守势里。不过优势并不能保持长久,初时每一刀都把曹秋道逼退一步,渐渐曹秋道凭着种种手法,扳回劣势,项少龙要很吃力才可把他迫退一步。项少龙心中有数,到曹秋道一步不退,将是他反攻的关键时刻,不再保留,全力急劈三刀。
“叮!”的一声。斩将剑不堪砍击,终断去两寸许长的一截剑锋。曹秋道被他劈得雄躯剧震,一声狂吼,运剑猛刺,却忘了断去小截剑锋,当只触及项少龙胸衣时,去势已尽,使项少龙凭毫厘之差逃过大难。项少龙已然力*歇,往后急退。迅速将两人间的距离拉至三丈有余,亦使他离后方“逃命索”只有五丈许的距离。
曹秋道低头细审手中宝刃,摇头叹道:“纵是断剑,仍可取君之命。”
项少龙心中明白,刚才那轮狂攻,已使自己成了疲兵,无复先前之勇。
不过当然不会从神情上表现出来,深吸一口气道:“曹公请三思,刚才若项某要求个两败俱伤,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曹秋道淡淡道:“以曹某之命,换上将军之命,非常划算。”
项少龙话中有话道:“这该由我来决定,而非由曹公决定。”
曹秋道怒哼一声,冷笑道:“你以为可激怒曹某吗?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本领。”
提起断去锋尖的宝刃,一边运腕左右抡转,同时举步往项少龙迫去。项少龙挞刀前指,调整呼吸,同时往后退开。两人一进一退,转眼项少龙抵达石栏边沿。
项少龙大喝道:“且慢!”
曹秋道愕然道:“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项少龙挽刀施礼道:“多谢曹公赐教,小弟走了。”
曹秋道醒悟过来,运剑冲前。项少龙一个翻身,没在石栏之外。
项少龙触地,立即贴靠墙角的暗黑处,听着曹秋道远去的足音,知他在盛怒下,要循石阶奔下来追杀自己。目光一扫,百战刀的刀鞘在脚下不远处,忙捡拾起来,把刀挂在背上,再奋力一跃,循索爬返台上去。台上当然不见曹秋道,项少龙匍匐而行,偷往下望,见曹秋道在下方飞奔而过,同时看到左右两方枝动叶摇,显是有敌人伏在暗处,因摸不清他的藏身所在而仿徨失措。他暗叫好险,假若贸然逸走,说不定会落在伏兵手上。
重回观星台之计,确是高*章,既可观察敌势,亦可藉机休息片刻,包扎伤口。片刻后,他由东南角滑下观星台,取回勾索,藉着林叶掩映,直抵稷下宫南墙。他对稷下宫附近的形势已有深刻的认识,知道墙外是茂密的树丛,对逃走极为有利。他气力回复小半,动手虽必吃亏,逃走仍胜任有余。翻过高墙,抖手射出李园给他的火箭,接着全速往肖月潭放置滑雪板的方向奔去。
此着疑兵之计,是要把敌人引来火箭发射之处,最好是以为他因伤无法逃走,不得不召援兵来救。一口气奔出十多丈,项少龙膝头发软,仆倒地上。原来地上仍是积雪盈尺,走起来非常吃力,项少龙体质虽胜常人,可是力战之后,又曾受伤失血,一口气转不过来,登时眼冒金星,差点脱力昏厥。贴脸的冰雪令他清醒过来,四周黑茫茫一片。幸好后方远处观星台的灯光,若迷航者的灯塔,指示他正确的方向。
项少龙勉力爬起身来,跄踉踏雪移到附近一处草丛,钻了进去,*趺坐休息。星夜仍是那么美丽,但他心中一片忧急紊乱,身体则疲惫欲死,再无欣赏的闲情。他闭上眼睛,忍受阵阵因缺氧而引致令他几欲昏去的冲击,咬紧牙关坚持下去。好不容易呼吸平复下来,睁目一看,立时叫糟。
星光月照下,他跄踉走来时留在雪地上的足印,触目惊心的一直延展过来,清楚告诉敌人他正确的位置。这时他只勉强不让自己昏迷过去,要站起来提也不用提。虽仍是深冬,他仍浑身冒汗。足音由远而近。
十多道人影出现在数丈外的密林处,正一步高一步低的踏雪前来。他们沿着足迹,笔直往他藏身处迫近。项少龙暗叫我命休矣,看着敌人愈来愈近,却是毫无办法。只差三十多丈,潜过另一座疏林,他便可抵达放置滑板的小丘。功亏一篑,是多么令人不值。
这时他就算勉强举步,亦比不过敌人的脚力,不若留口气给先发现自己的敌人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好泄点怨气。遂拔出绑在腿上的两把飞刀,藏在手立。若非敌人不敢举火,这时该可看到他。蹄音忽起,众敌同时愕然。
一骑横立驰出,大暍道:“尔等何人?”
项少龙认得是曹秋道的声音,收好飞刀,大喜下爬起身来。“嗤嗤”声响,那批人手上弩箭齐发,尽往曹秋道射去。曹秋道怒喝一声,舞出一片剑光,弩箭纷被拨落,竟奈何他不得。
项少龙勉力站起来,朝他的目标奔去。后方惨叫连声,显是盛怒下的曹秋道大开杀戒。项少龙不知哪里来的神力,转眼钻入疏林去,才再跌倒。脚步声与蹄声来回响起,可见“敌人”正四散奔逃。项少龙心中稍安,心想敌人逃走弄得足印处处,再非前此般只有自己的“处女印痕”。项少龙俯伏半晌,爬起来缓缓前行,蹄声响起,从后赶至。项少龙大骇,蹲在一棵树后。林内幽黑,不比外面空旷,故不虞对方看见足印。看来曹秋道匆忙下没带火种在身,否则此时好应拿出来点起火把或树枝以作照明。他大气不敢透一口,因为曹秋道正策马来到他藏身大树的另一边,正急促喘息。若非剑圣懂得找马儿代步,这时他该倒在项少龙另一边。
“嚓!”
项少龙暗叫不妙,知自己估计落空,因此正是打着火熠子的可怕声音。项少龙哪敢迟疑,拔出飞刀,移身闪出朝曹秋道的坐骑颈侧掷去。健马狂嘶蹿跳,登时把曹秋道翻下马来,火熠子脱手甩飞,掉到远处,林内回复暗黑。
项少龙大笑道:“你中计了,看刀!”
滚动声音传来,曹秋道一时不知急躲到何处去。项少龙见计得逞,忙奋起余力,往目标小丘悄无声色的爬去。说到潜踪匿迹,十个曹秋道都非他的手脚。他的气力逐渐回复过来,离开疏林,登上小丘东面的斜坡,快到坡顶,后面传来曹秋道的怒喝声。
项少龙怒火狂升,随手找到一块重约数十斤的石头,勉力往追上来的曹秋道掷去。石头横过五尺许的空间,无力地堕在坡上,朝下滚去。曹道秋往旁一闪,雪坡湿滑,虽避过石头,却立足不稳,失去平衡,直滚至坡底,狼狈之极。项少龙心道你也应尝尝灰头土脸的滋味,忙往丘顶攀去,刚抵丘顶,一对精巧的滑雪板和滑雪杖,正静静躺在一个包扎整齐的小包袱旁。项少龙心中同时向肖月潭和老天爷道谢,竭尽全力奔过去,迅速把脚套入肖月潭以粗索织成的脚套里,像穿靴子般扎紧。
背上包袱之际,曹秋道出现后方,大喝道:“这次看你走到哪里去?”
项少龙长身而起,大笑道:“当然是回咸阳去,秋道小老儿我们后会无期!”
曹秋道这时离他不足一丈,项少龙弓身猛撑雪杖,滑下丘顶,一阵风般冲下斜坡,回头看望,曹秋道雄壮的身形,在坡顶呆若木头,完全失去追赶的意图。
项少龙不住运杖,耳际风生下,刹那间把曹秋道抛在远方的黑暗中。他心怀大畅,虽仍浑身疼痛,心中却在唱着也不知是解子元还是凤菲所作的曲子。这时他只想起咸阳,其他的人和事再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晨光熹微下,项少龙俯身小溪,掬水连喝几口,舒服了些,坐在溪旁一块大石上,把肖月潭为他预备的包袱打开,想取出食物医治空虚的肚子。
入目是一张帛图,绘画了往中牟的路线,还有足够的盘川,其余是食物、衣服、刀伤药和火种等物,安排得非常周到。摊开地图,内中卷了一张帛笺,写满文字,却没有署名,上书道:“少龙看到书笺,该已安然离开临淄,并击败曹秋道。老哥有一事只可在此刻告知你,少龙与曹秋道十招之约,只是老哥虚张之事,那封信并没有送到曹秋道手上。若非如此,少龙根本不敢应战。若不战而逃,对你声誉的损害,比死在曹秋道手上更严重。少龙亦失去与吕不韦斗争中赖为最大凭藉的信心,在储君心中再非那宁死不屈的英雄。假如少龙看到此信,当然不会怪我。假若看不到此信,则是万事无须再提。老哥情愿看到你命丧曹秋道剑下,亦不想你被人讥为懦夫和胆小鬼,后会有期。”
项少龙看得头皮发麻,既吃惊又好笑。其实此事早有蛛丝马迹可寻,否则肖月潭每次提到十招之约,不会提醒自己小心曹秋道爽约,又神态古怪,肖月潭可说是拿自己的小命去赌博,幸好他赌赢了。自己虽没有胜,但亦没有败,至少曹秋道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令他两败俱伤的能力。
填饱肚子,他小睡片刻,跟着沿河如飞朝西南方滑去。到黄昏时找个小洞穴生火取暖,大睡一觉,醒来继续行程,如此五天之后,项少龙进入魏境,朝中牟潜去。当他抵达黄河北岸,河水已是冰消冻解。心想只要见到淇水,可乘船沿河北去,至多一天时间,将可到达中牟。现在他唯一担心的事是滕翼等已撤出中牟。那他便要再费工夫撑到咸阳去,粮食方面有可能出现短缺的问题。际此溶雪季节,天气寒冷得教人无论穿多少衣物都有消受不起的感觉,换过体质较差的人早冷病了。正忧心忡忡,三艘大船在夕照下顺流驶来。
项少龙心中一动,伏在一块大石后用神远眺。看清楚来船的旗帜,项少龙大喜扑出,站在最突出一块大石上,点起火种,向来船打出秦军惯用的讯号。船上的秦人立时惊觉,不断有人拥上甲板,向他嚷叫。三艘船缓缓往岸旁平坦的泥阜处靠近。项少龙欣喜若狂,就像终生离乡的浪子见到最亲近的家人,甩掉滑雪板,抛下滑杖,沿岸狂奔迎去。前头的巨舟首先靠岸,十多枝长杆挞过来,撑着岸阜,以免碰撞。
一阵雄亮的声音隔远传下来道:“少龙!少龙!是我们啊!”
项少龙剧震下仆跌地上,认得是滕翼亲切的声音。接着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听到纪嫣然、赵致的娇呼和泣叫,还有昌平君的呼唤声。项少龙乏力地把脸埋在泥土里,心叫终于回到家了。
巨舟掉头逆流而上,船舱的大厅里,项少龙换上新衣,群星拱月般被众人围在正中处。纪嫣然和赵致因思念他而消瘦,此时又哭又笑,悲喜交集。
项少龙喝着两女奉上的热茶,对滕翼和昌平君道:“现在我明白什么叫恍如隔世,我曾想过永远再见不到你们。”
赵致又伏入他怀里饮泣,吓得他连忙好言抚慰。
纪嫣然的自制力比赵致好多了,平复过来,幽幽道:“我们曾想过自尽殉节,幸好接到消息,知你到了临淄,大家欢喜得发狂。嫣然和清姊遂不顾一切晋见储君,请他派人去齐国接你回来……”
昌平君激动的插入道:“储君比任何人都紧张,立即要小弟抛下一切,赶往临淄。只恨河水结冰,不过幸好如此,否则可能会互相错过,我们成了白走一趟。”
滕翼道:“荆家村虽有人来报讯,可是我们怎么等都不见到三弟回来,还以为三弟出事了。”
项少龙问道:“其他人好吗?”
昌平君道:“我们与赵人达成和议,自中牟退兵,现在荆俊和桓齮仍在屯留。少龙此战既平定蒲(高鸟)之乱,又大挫赵人锐气,功业盖世。”
项少龙叹道:“功业若真能盖世,周良和这么多兄弟就不用客死异乡。”
滕翼沉声道:“战争就是这样子,无论是胜是败,难免会有伤亡,三弟不必自责。唉!李牧确是个人物。”
昌平君道:“吕不韦不是到了临淄吗?他当然不知你在那里吧。”
项少龙苦笑道:“恰恰相反,我不单曾和他同席喝酒,还由他亲送我往稷下宫与曹秋道决战。”
众人齐齐失声道:“什么?”
项少龙把临淄的事娓娓道出,听得各人心惊胆跳,瞠目结舌。其中关于小盘的身份危机,他当然仍瞒着不说。
赵致被引出兴趣,忘了哭泣,本仍缠在他怀里不肯离开,直至听到善柔已作人妇,坐起来大发娇嗔道:“柔姐怎会这样许身别人又不告知我们的?”
项少龙忙解释解子元乃理想夫婿,善柔作出很好的选择,可是赵致总难释然。
纪嫣然奇道:“你没见到干爹吗?难道……”
项少龙继续说他那曲折离奇的故事,到结束时,伸个懒腰道:“现在我只想好好睡一觉,更希望醒来时已身在咸阳。”
项少龙换上戎装,卓立船头,身旁除昌平君、滕翼、纪嫣然、赵致外,还有领大军在途中与他会合的荆俊。近百战船,在河道形成壮观的队伍。咸阳在一个时辰的船程内。白雪铺盖大地的景色换上初春的美景。白云冉冉,江水粼粼,两岸翠峰簇拥,绿树幽深。项少龙凝望岸旁因船队经过惊起的一群长尾蓝鸟,想起过去数月的逃亡生涯,此刻不禁有像鸟儿们般海阔天空、任我翱翔的兴奋感觉。唯一搁在他心头的问题,是小盘尚未知吉凶的危机。
项少龙随口问道:“近日有什么大事发生?”
昌平君道:“韩王刚过世,由安太子继位,遣使向我们求和。储君着韩王安派韩非入秦,不知韩王安肯答应否?”
项少龙点头道:“储君一向欣赏韩非兄的治国理论,若韩非兄能在秦一展抱负,该是好事。”
纪嫣然却叹了一口气,但没有说话。
项少龙欲问其故,昌平君压低声音道:“嫪毐更得太后宠幸,被封作长信侯后,俸禄与吕不韦相同,嚣张得令人难以忍受。”
项少龙暗忖今年是小盘举行加冕礼的时候,嫪毐和吕不韦大限亦至,只是他们不知道吧。静心一想,朱姬和嫪毐的关系更形密切,可能是由两个原因促成。首先是朱姬开始怀疑小盘不是她的儿子,其次是以为自己死了。朱姬无论在心理和生理上,都需要有一个男人作倚仗。
荆俊笑道:“这次三哥无恙归来,必教一些人非常失望。”
赵致兴奋地道:“夫君离家快两年!你会想不到宝儿竟长得这么般高大的。”
纪嫣然欣然道:“若不是为了宝儿,芳妹定会和我们同行,还害得小贞和小凤不能随行,她们为此哭了好几天。”
项少龙又问起王翦。
昌平君低声道:“这事见到储君再说。”
项少龙愕然望向昌平君,后者向他打个眼色,项少龙只好把疑问闷在心里。咸阳城出现前方。
项少龙悠然神往道:“终于回家了!”
小盘早得消息,亲自出城迎接。
未来的秦始皇终于长大成人,留了一脸短须,胸背厚实,举手投足,均具睥睨天下的帝皇威势,骤眼下项少龙感到似乎在看着个陌不相识的人。昌文君、李斯、管中邪、乌廷芳、琴清和众多公卿大臣倾巢而来,热闹隆重,却不见嫪毐。鼓乐鞭炮齐鸣中,项少龙在众人簇拥下,弃船登岸。
小盘排众而出,扶起下跪施礼的项少龙,细审他消瘦了的容颜,叹道:“上将军辛苦了!”
项少龙心中涌起奇怪的感觉,似乎两人间再没有以往那种亲切的关系。这不但因小盘没有预期中的激动,更因小盘的眼神内藏蕴某种令他难以索解的神色。其他人纷纷拥上来道贺,乌廷芳则不顾一切扑入他怀里,琴清当然不能当众这么做,但眼内射出的情火,却把项少龙的心烧熔了。
小盘与项少龙并排骑马入城,接受夹道欢迎的人民欢呼,微笑道:“上将军失踪的消息传回来后,家家户户为上将军求神许愿,希望上将军早日安全回来,现在终给他们盼到。”
项少龙很想对他说及吕不韦的阴谋,却知此时此地均不适宜谈这天大的秘密,只好把说话忍在心里,道:“吕不韦尚未回来吗?”
小盘冷笑道:“他当然要赶在上将军之前回来,上将军在稷下宫的一战确是精采绝伦,为我大秦争得最大的光荣。你走后曹秋道亲向齐王请罪,承认无能把你留下。上将军知不知道齐王听到此事后,当日就气得病倒呢。”
项少龙讶道:“吕不韦回来了,那……唉!到宫内再说。”
小盘嘴角逸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一面挥手向群众示意,淡淡道:“一切都在寡人掌握之内,回去才说吧!”
项少龙心中再泛起先前那种奇怪的感觉。阔别两年,小盘威严大增,城府更深,再非昔日会说“师傅救我”的孩子。
在王宫的正广场上举行阅兵仪式后,项少龙和小盘避到书斋密话。
当说出有关邯郸张力夫妇的事,小盘龙目生寒道:“好大胆!这奸贼竟敢向外人泄出此事,万死不足蔽其咎。”
项少龙大讶道:“储君好像早知会有此事似的。”
小盘微笑道:“别忘了寡人在嫪毐处布下茅焦这着棋子,嫪贼的一举一动,怎瞒得过我。”
项少龙放下心头大石,道:“储君自该早有对策,”
小盘得意道:“若在知情之后,方派人去邯郸,便赶不及了。幸好多年前寡人早想到此点,已解决了这件事。”
项少龙自心底生出寒意,沉声问道:“储君为何没有告诉我?”
小盘避开他的目光,淡然道:“上将军当时远征外地,所以寡人一时忘了。”
项少龙穷追不舍道:“储君怎样处置他们?”
小盘有点不耐烦的道:“当然是予他们足够的报酬,再把他们安置别地,教人找不到他们。”
项少龙直觉感到小盘在说谎,但若追问下去,大家会闹得很不愉快,只好默默不语。两人间一阵难堪的沉默。
好一会小盘打破僵局,叹道:“师傅不高兴吗?”
这句“久违了”的“师傅”,令项少龙心中一软,有感而发道:“你变了很多。”
小盘虎虎生威的锐目往他瞧来,与他对视半晌,点头道:“我是不能不变,要坐稳这个位置,更是不能不变,但对上将军我则仍是那个小孩子。”接着有点难以启齿的道:“除上将军外,还有谁知道寡人的事呢?”
项少龙知他一直想问这句话,到此刻趁机问个明白。略一沉吟道:“除廷芳外,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此事。”
他自然不肯将滕翼供出来。
小盘吁出一口气,挨在王座处,仰首凝视上方的梁柱,轻轻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现在外面必是谣言满天飞,若让寡人知道有任何人提及此事,不理是谁,必杀无赦,还要抄家灭族,看谁再敢多言。哼!吕不韦、嫪毐1
项少龙心中大懔,这句话虽似并非针对他,却是小盘作的暗示,警告自己勿要再告诉第三个人,心中登时很不舒服。
小盘没有再解释,俯前低声道:“寡人已秘密把王翦调回来,两个月内返抵咸阳。”
项少龙皱眉道:“此事储君没请示太后吗?”
小盘双目寒芒闪闪,不屑道:“她既不把我当作儿子,我为何仍要看她的脸色做人。她在雍都更是肆无忌惮,与嫪毐的事弄到街知巷闻,天下谁不以此为笑柄,使我大秦蒙羞。”
项少龙知他痛恨朱姬泄出张力夫妇的事,淡淡道:“储君该记得曾经答应过我的事。”
他指的是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小盘都不得伤害朱姬一事。
小盘愤然往他瞧来,怒道:“到现在上将军仍要维护她吗?”
项少龙亦虎目生寒,盯紧他道:“是的!她总曾全心全意爱护你,扶持你,你亦曾把她视为生母,你若肯设身处地为她想想,该知她这么做对她没有半分好处,她仍然去做只是人之常情。”
小盘不知是否仍有点怕他,移开目光,看着堆满案上的卷宗文件,道:“这里大部份报告都或多或少与郑国渠有关,最近寡人收到消息,郑国可能是韩王派来的人,上将军对此有何看法?”
项少龙见小盘故意岔到别的事上,不肯续谈朱姬的事,强忍住怒气,沉声道:“臣下累了,想回家休息。”
小盘叹一口气,苦笑道:“太傅动气了!很多事我都不想这么做的,但不这么做却是不成。太傅亦好应设身处地为寡人想想。”
他以另一官衔称呼项少龙,立时又把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
项少龙消了点气,正容道:“储君今年七月正式加冕为王,那时大权集于一身,太后还于储君有何影响力呢?”
小盘沉下脸去,一字一字缓缓道:“上将军可知那贱人将印玺交给嫪毐随意使用,使寡人每晚睡难安寝?”
小盘真的变了,和朱姬的关系亦到了不可缝补的恶劣地步,否则怎会直呼其为“贱人”?项少龙为之愣然无语。
“砰!”小盘宽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案上,咬牙切齿道:“贱人为嫪毐生下两个贼种,一个叫嫪政,一个叫嫪龙,上将军说这是什么意思?若非嫪贼与吕不韦勾结在一起,牵连太大,寡人忍不到七月就要将他碎尸万段。”忽然怒容敛去,哑然失笑道:“上将军可知嫪毐以‘假父’自居,还说我这‘假子’时日无多,他日将由他这假父加冕。哈!这蠢材瞪大眼睛都可做梦,寡人倒要看他怎样收常”
这番话他笑吟吟的说出来,比咬牙切齿更令项少龙心寒。忽然间他真的觉得很累,应付小盘竟比应付吕不韦还要吃力和辛苦,这怎是他把小盘带来咸阳时想像得到的呢?
项少龙在一众好友如李斯等前呼后拥下返回乌府,见到田氏姊妹各人,自有一番激动狂喜。项宝儿刚满五岁,长得比一般小孩粗壮。缠着项少龙问这问那,说个不停,逗得他父怀大慰。乌应元领家人拜祭祖先,当晚大排筵席,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酒酣耳热时,对座的昌文君笑道:“无敌的曹秋道终非无敌,稷下学宫观星台一战,剑圣之外多了少龙这个刀君,看看东方六国还有什么可拿来压我大秦的?”
纪嫣然、琴清等带同众女眷向项少龙、滕翼、荆俊等远征回来的诸将敬酒,项少龙等忙还礼回敬。
项少龙见到其中有与乌果结成夫妇的周薇,勾起乃兄周良与鹰王殉职的心事,惨然道:“可惜周良兄……”
周薇神色一黯,垂下头去,轻轻道:“先兄一生人最大的抱负是训练一头鹰王出来,好在战场上助大军争雄斗胜,现在心愿达成,死应无憾。上将军不用介怀,他是不会抱憾泉下的。”
说到最后,秀目红起来。
众人知项少龙最重感情,忙设法岔开话题。成为荆俊夫人并育有一女的鹿丹儿问道:“上将军会不会留在咸阳,还是返回牧场去呢?”
李斯打趣道:“荆夫人是否太善忘哩?别人或可称少龙作上将军,可是你却要唤三哥或是三伯才对。”
众人哄笑声中,鹿丹儿却把气出在荆俊身上,狠狠瞪他一眼,低骂道:“是你不好!”
这话自是惹来满堂哄笑,大大冲淡伤感的气氛。宴后,众人告辞离去,乌家的一众领袖则聚在密室商议。纪嫣然于项少龙不在时,乌家一切对外事务实际全由她这智囊负责,故成唯一参加的女眷。
陶方首先发言:“少龙回来我们就安心。我曾见过图先多次,证实吕不韦确与嫪毐是表面装作不和,其实在暗中勾结,加上太后在背后,势力膨胀得极快。而在吕不韦挑拨下,嫪毐长期留在雍都,所住宫苑与日用衣物、出门车马,处处比照国君;凡须太后盖玺的诏令,均先经他那对贼眼看过始发布。”
纪嫣然点头道:“由于太后的关系,雍都事实上已落在嫪毐手里。在吕不韦的默许下,他秘密组织死党,从各国招来大批死士,准备在七月储君举行加冕礼时举事,此事确令人头痛。”
项少龙道:“储君早在嫪毐的阵营内布下茅焦这着厉害棋子,故对嫪毐奸党所有举动了若指掌,现已秘密召王翦回京,准备与嫪毐展开决战。”
滕翼剧震道:“如今既有少龙在,何用召王翦回来?”
项少龙呆了一呆,首次想到这个问题,心中涌起寒意。众人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荆俊道:“储君既肯亲口告诉三哥此事,该没有问题吧?”
纪嫣然秀目掠过复杂的神色,沉声道:“每逢牵涉到王位权力,父子兄弟都没有人情道理可言。夫君最大的问题是得人心,看看夫君这次回来,人民夹道相迎的盛况,可见一斑。”
乌果怒道:“储君的天下是姑爷给他挣来及保住的,怎可……”
乌应元干咳一声,将他打断道:“不要再说废话,乌果你真不长进,经历过赵人忘本的事后,仍有这种天真的想法。少龙现在等同另一个白起,想想白起是怎样收场的!”然后续道:“幸好多年前我们已有决定,要远奔塞外,建立自己的王国,现在终抵最后阶段,杀吕不韦后我们立即离开秦国,此事由少龙全权处理。”
陶方也干咳一声道:“近来不知是谁造的摇,说储君实非先王之子,亦非吕不韦之子,而是少龙秘密弄回来的,嘿,这些话太荒唐!”
纪嫣然奇怪的瞥项少龙一眼,垂下螓首,神情奇特。
滕翼是知道内情的人,一震道:“听到谣言的人是否相信?”
陶方正容道:“现在秦国上下,除别有用心者,人人深信储君乃承天命受水德的真命君主。区区谣言,能起什么作用?问题是怕储君听到后心中不舒服吧!”
项少龙断然道:“正如岳丈刚才所言,我们乌家的命运再不能随别人的好恶喜怒决定,一切须掌握在自己手上。”
接着研究推敲全面撤走的细节,其后众人各自回房休息。
纪嫣然却将项少龙拉往园里去散步,这兰质慧心的美女道:“夫君是否感到储君这两年改变很大呢?”
项少龙正欣赏天上的明月,叹道:“当上君主的,谁能不变?”
纪嫣然道:“说得好!绝对的权力,使人绝对的腐化,这不是你的警世名句吗?储君威权日增,性格愈趋阴沉难测。唉!李斯也变了很多,再不像以前般和我们乌家亲近,少龙你若像以前般坦诚待人,很容易会吃上大亏的。”
项少龙呆了一呆,纪嫣然垂首道:“是廷芳告诉我的!”
项少龙愕然往她瞧去。
纪嫣然委屈地瞟他一眼道:“当日听到你兵败失踪的消息,廷芳情急下把储君的身份说出来,说储君定会因此关系全力救你,所以你是不可为此怪责她的。唉!想不到你竟连我这作妻子的都瞒着。”
项少龙色变道:“还有谁知道此事?”
纪嫣然道:“当然还有致致知道,我已吩咐她严守秘密。少龙啊!若没有此一事实,任他谣言满天飞,仍不能影响你和储君的关系,但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少龙不可不防。”
项少龙点头道:“多谢嫣然提点,这事我早心里有数。夜了!我们回房休息吧!”
翌日项少龙、滕翼和荆俊三人天未亮起床赶赴早朝,到达议政殿,赫然发觉不但吕不韦在,嫪毐亦从雍都赶来,登时大感不对劲。群臣见到项少龙,纷纷过来问好,不过都有点欲言又止,神色古怪。
嫪毐挤到项少龙旁,把他拉到一角说话道:“听得少龙遇险,我和太后担心得要命呢。”
项少龙当然知他口不对心,却不揭破,装作感激道:“有劳嫪兄和太后关心。”
嫪毐忽地凑到他耳边,还特别压低声音道:“不知是谁造的谣,这几个月来,不断流传储君非先王所出,而是少龙弄来的把戏。于是我向太后求证此事,经商议后,决定把在邯郸曾收养储君的穷家夫妇请回咸阳,以去天下之惑。”
项少龙装作若无其事的答道:“结果如何?”
嫪毐双目寒光一闪,盯着他道:“结果发觉在年半前,张力夫妇和左邻右里数十户人家,全部丧身在一场突然而来的大火中,四百多人不论男女老幼,无一生还,此事在邯郸非常哄动,成为令人不解的悬案。”
项少龙立时手足冰冷,脑内一片空白,茫然无措。
嫪毐的声音似在天外远方般传来道:“刚才我和仲父谈起此事,仲父说少龙曾告诉他储君早把张力夫妇接回咸阳享福,为何事实竟是如此?”
以项少龙的急智,一时亦无词以对,幸好钟声响起,各大臣忙于归班,项少龙答句“此事的确非常奇怪!”乘机脱身。
到小盘高踞龙座,接受文武百宫朝拜,项少龙仍是心神不宁,想着嫪毐刚才透露的可怕消息。他也猜到小盘会杀张力夫妇灭口,但做梦想不到左邻右里无一幸免,可见小盘为保密而不择手段,说不定去为他办此灭口之事的人亦给处死。现在小盘心中,只有他项少龙和乌廷芳知道他身世的秘密,他会不会不顾恩情,把他干脆灭口,好得后顾无忧呢?经历过临淄被众好友出卖的经验,他对人性有更深入的了解。小盘再非以前他认识的小盘,只看他在龙座上以帝君的姿态向群臣盛赞他项少龙平定蒲(高鸟)之乱,以作为早朝的开场白,知他完全把握作为君主以威德服人的手段。
接着是吕不韦作他临淄之行的冗长报告,说到一半,小盘挥断他的报告,皱起龙眉道:“田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上台后,田单仍可保持他的权势吗?”
吕不韦的长篇大论被小盘硬生生打断,脸上闪过不悦神色,沉声道:“田建和田单均不足虑,唯一可虑者,是齐楚的结盟,这次田建能稳坐王位,楚人在背后出了很多力,所以老臣……”
小盘有点不耐烦地截断他道:“田建此人究竟是野心勃勃之辈,还是只属贪图苟安的懦夫?”
项少龙心中大为懔然。小盘确是变了,变得更实事求是,不尚空言。只看他问这几句话,都予人一矢中的之感。
吕不韦愕然半晌,皱眉道:“此事还有待观察。”
小盘的目光落到项少龙处,声调转作温和恭敬,柔声道:“上将军可否为寡人解此疑难?”
项少龙心中暗叹,只要自己几句说话,即可决定齐人的命运,其中还可能包括自己深爱的善柔和好朋友解子元在内。
不过却不能不答,尤其他现在和小盘的关系如此微妙。深吸一口气,从容道:“田建现时实际上已是齐国的君主,一切事务由他主理,自然是希望有一番作为,可惜却受齐国一贯崇尚空谈的影响,对国内种种迫切的问题视而不见,更力图与我修好,再无以前‘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之志。”
小盘大力一拍龙座的扶手,叹道:“有上将军此言足矣,太尉何在?”
李斯应声踏前一步,捧笏叩首道:“储君赐示!”
小盘道:“立即给寡人选个说话得体的人,再挑选一团声色艺俱佳的歌舞姬,送往临淄给田建,贺他荣登太子,并赠之以寡人恭贺之词。”
李斯领命回位。
小盘长笑道:“自桓公以来,齐人力图和我大秦争一日之短长,而三晋、楚、燕等不是联我抗齐,就是联齐攻我。这事迟早要作一个了断,却该是我们平定三晋和楚人后的事。”
众臣在王绾领导下纷纷出言道贺,吕不韦和嫪毐则是脸寒如冰,不言不语。项少龙心中明白,小盘是在向群臣显示谁是真正当权的人,同时故意落吕不韦的面子,暗有迫他们加速造反之意。此时吕不韦忽向旁边的嫪毐打个眼色,而后者则向隔了十多个人的另一位大夫钱直暗施手势。
钱直犹豫片刻,踏前叩首道:“微臣有一事禀上储君。”
殿内立时静至鸦雀无声。
位于项少龙上首的昌平君凑到项少龙耳旁低声道:“他是嫪毐的人,由太后下诏一手从低层提拔上来当大夫的。”
小盘不动声息地平静道:“钱卿有什么话说?”
钱直口唇微颤两下,诚惶诚恐地道:“近日咸阳有很多蜚短流长、风言风语,中伤储君。微臣经调查后,发觉这些谣言蛊惑民心,影响很大……为此!微臣奏请储君,可否任命微臣对此事作出调……”
小盘冷冷地打断他道:“钱大夫究竟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寡人并不明白。”
钱直脸上血色立时退尽,跌跪地上,重重叩头道:“微臣不敢说。”
小盘怒喝道:“几句话都不敢说出来,如何助寡人处理国家大事?”
嫪毐见势色不对,推吕不韦一记。
吕不韦迫于无奈,又恨钱直的不管用,干咳一声,正要说话,小盘大喝道:“任何人等,均不得代这蠢材求情,快把摇言给寡人从实道来。”
钱直早叩得头破血流,颤声道:“外面传储君不是先王所……微臣罪该万死。”
小盘哈哈笑道:“原来是此事。”接着龙颜一沉道:“谣言止于智者,东方六国心怯,故意散播流言,诬蔑寡人,而钱直你竟将谣言当作事实,还说什么影响人心?”
钱直吓得屁滚尿流,叩首悲叫道:“微臣并没有误信谣言,微臣……”
小盘暴喝道:“给寡人立即把这奴材推出宫门斩首,族中男的全发放往边疆充军,女的充作官妓。”
在众臣噤若寒蝉下,频呼储君开恩的钱直就那样给昌文君和如狼似虎的禁卫拖出去,只余下殿心一滩因叩破头颅留下的血迹。吕不韦和嫪毐的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殿内落针可闻,无人不因小盘难测的天威惊懔。还有几个月小盘正式加冕为秦国一国之君,谁敢在这等时刻出言冒犯。项少龙整条脊骨凉沁沁的,小盘变得太可怕。
小盘回复平静,淡淡道:“现在无稽的谣言终于传至殿上,仲父认为该怎样处理?”
吕不韦回复冷静,沉声道:“储君说得好,谣言止于智者,只要我们不作理会,自会止息。”
小盘微微摇头,表示他的不同意,再向众人问道:“众卿可有什么良策。”
昌平君在项少龙耳旁道:“到我出场。”这才踏前禀告道:“臣下认为此事必须从速处理,请储君降下圣谕,赐示万民,以后不准有人私下谈论此事,凡有违论者,罪及全族,告发者重重有赏,如此谣言自然平息。”
项少龙心中恍然,知道小盘早和李斯、昌平君等几个近臣立下默契,要以雷霆万钧的高压手段,平息风波。
小盘欣然道:“卿家此言甚合寡人之心,寡人登基在即,凡有人再谈此事者,无论官职大小,均是居心叵测之徒,立斩无赦。”接着大喝道:“退廷!”
众臣跪倒地上,恭送威权日盛的储君。
小盘去后,项少龙待要离开,给昌平君扯着道:“储君要见你。”
第十二章 嬴政登基
小盘负手立在书房向着御园的大窗前,背着门口淡淡道:“寡人单独和上将军说几句话,其他人在门外等候。”
李斯和昌平君领命退出,侍卫把房门在项少龙身后关上。
项少龙没有施礼,气定神闲地来到小盘身后,低声道:“邯郸那场烧死几百人的大火,是否储君遣人干的。”
小盘叹道:“寡人是别无选择,否则现在就不是寡人杀人,而是我两个被人杀。”
项少龙立时无言以对,若从实际的角度去看,小盘这狠辣的手段是必要且是有效的,他项少龙亦想不到其他更干脆的方法。那数百条人命,他项少龙须直接负起责任。若不是他以小盘冒充嬴政,这场灾祸就不会发生。此时已是后悔莫及!又或者这就是命运?自捧出千古一帝的秦始皇,他尚是首次感到后悔。
小盘柔声道:“师傅现在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千万不要恼我,没有上将军的,寡人会感到很孤独的。”
他的称谓由“师傅”和“我”,最后转变回“上将军”和“寡人”,有种非常戏剧性的变化味道。刹那间,项少龙似是经历小盘由一个顽劣的小孩,转变为威凌天下的秦始皇的整个过程,心中感到无与伦比的冲击。
项少龙强压下翻腾不休的激动情绪,淡然道:“今天微臣是来向储君辞行的,待会微臣返回牧场,静候大典的来临。”
小盘剧震道:“上将军仍不肯谅解寡人的苦衷吗?”
项少龙摇头苦笑道:“我怎会怪你,事实上你在政治的舞台上,做得比以前所有君主更出色,天下谁胜得过你?”
小盘重重舒出一口气,转过身来,龙目射出前所未有的异采,急促地道:“还有四个月,我正式登位,师傅若不怪我,请助我清除吕、嫪两党。”
项少龙心中一软,叹道:“既有王翦,哪还须我项少龙?”
小盘嘴角逸出一丝充满慑人魅力的微笑,摇头道:“师傅误会哩,我把王翦召回来,是因为他应该回来,且一旦师傅在齐有什么三长两短,寡人可赖王翦为上将军报仇。”
项少龙沉吟片晌,道:“微臣回牧场,是想好好休息一段日子,也可以多点时间陪伴妻儿,储君切勿想歪。”
小盘哑然失笑道:“只有上将军敢叫寡人不要想歪,别人怎敢说。”接着正容道:“上将军是否仍打算在寡人冠礼后退往北塞?”
项少龙凝望小盘威棱四射的龙目,沉声道:“此为微臣最大的心愿,储君切莫阻挠。”
小盘苦笑道:“上将军是寡人唯一不敢开罪的人,教寡人可以说什么呢?现在寡人只有一个要求,是请你替寡人除去吕不韦和嫪毐。”
项少龙断然道:“好吧!一个月后臣子重返咸阳,与他们的决战将会展开。”
项少龙与荆俊、滕翼策马驰上牧场内最高的山丘,俯瞰远近暮春的美景。四周的景色犹如画卷,驼马牛羊自由自在的在广阔的草原闲荡,享受着丰沃土地提供的肥美水草。在清晨缥缈的薄雾下,起伏的丘陵谷地墨绿葱苍,远山隐约朦胧,层次无限。间有瀑布从某处飞泻而下,平添生趣。
滕翼仰望天际飞过的一群小鸟,叹道:“终于回来。”
项少龙却注目正在策马追逐为乐的纪嫣然、鹿丹儿、善兰诸女和项宝儿等孩儿,油然道:“这次出征,最大的收获不是立下什么功业,而是学懂两件事。”
荆俊大感兴趣地追问。
项少龙道:“首先是学懂接受失败,那可以是在你自以为胜券在握、万无一失时发生的。”
滕翼犹有余悸道:“李牧用兵如神,一日有此人在,我军休想在赵境逞雄。”
项少龙叹道:“李牧在战场上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尽管王翦亦难奈何他,可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终有一天他要败于自己国中昏君奸臣之手,这是所有功高震主的名将的下场!”
滕翼愕然道:“少龙似乎很有感触,可否说清楚点呢?”
项少龙道:“这正是我临淄之行学到的第二件事,政治从没有道理可言,为了个人和国家的利益,最好的兄弟朋友也会将你出卖。”
滕翼和荆俊露出深思神色。
项少龙道:“所以我们必须未雨绸缪,否则一旦大祸临头,会在措手不及下把辛苦得来的东西全赔进去。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到时后悔就迟了。”
纪嫣然此时独自驰上山丘,刚巧听到项少龙最后两句话,赞赏道:“夫君大人这两句话发人深省,隐含至理,嫣然听到可以放心!”
项少龙心中涌起无限柔情,看着来到身旁的纪嫣然,豪情奋起道:“最后一场仗我们必须打得漂漂亮亮,既干掉吕贼,又可功成身退,到塞外安享我们的下半辈子。”
滕翼道:“不过假若储君蓄意要对付我们,他将没有任何顾忌,并不容易应付。”
荆俊剧震道:“不会这样吧?”
纪嫣然向项少龙道:“我看夫君大人还是坦白告诉小俊为何会有这可能的情况吧!否则小俊会因把握不到形势的险恶而出问题。”
荆俊色变道:“这么说,谣言并非谣言。”
项少龙缓缓点头,把小盘的身世说出,然后道:“此事必须严守秘密,小俊更不可告诉任何人,包括丹儿在内。”
荆俊吁出一口凉气道:“只要看看那天储君怒斩钱直,当知他为保住王位,是会不惜一切的。”
项少龙沉声道:“我被人骗得多,很怀疑储君亦在骗我,你们听过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吗?”
纪嫣然虽博览群书,却当然未听过此事,一呆道:“是怎么来的?”
项少龙暗骂自己又说多余话,解释道:“当兔子全被宰掉,主人无猎可狩,就把猎犬用来果腹。现在我们的情况亦是那样,当吕、嫪两党伏诛,我们便变成那头猎犬,最要命是我们乃知悉储君真正身世的人,会威胁他王位的安稳。”
滕翼点头道:“三弟有此想法,二哥我就放心。我们应否及早离开呢?没有我们,吕不韦亦不会有好日子过。”
项少龙道:“若我们现在便走,保证没有半个人可活着去见大哥。”
三人同时动容。
项少龙极目远眺,苦笑道:“他是我一手带大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心态。当年他尚是孩提之时,已懂用诈骗亲手把赵穆刺毙,事后谈起还得意洋洋。照我猜测,我们乌家的人中,定有人因受不起引诱,成为他的卧底,所以若有什么风吹草动,绝逃不过他的耳目。”
荆俊双目寒光烁闪,道:“如给我找出叛徒,立杀无赦。”
纪嫣然道:“兵不厌诈,若我们可寻出此人,该好好利用才对。”
项少龙道:“我们唯一逃走的机会,是趁储君往雍都对付叛党的天大良机,否则将是插翼难飞。”
滕翼哈哈笑道:“此言正合我心意。”
项少龙道:“储君忌的是我,所以只要一天我仍在这里,其他人要离开他绝不会干涉。我们尽量利用此一有利形势,将包括廷芳、宝儿等大部份人先一步撤往塞外,储君是没法反对的,因为至少在表面上,他已许诺让我离开。”
纪嫣然皱眉道:“但当我们要走,将不是那么容易。”
项少龙向荆俊道:“现在我们乌家可用之兵有多少人?”
荆俊道:“加上新来依附的族人,去除出征阵亡者,共有二千一百多人,不过由于要护送妇孺往塞外去,留下者将少于此数!”
项少龙满意地道:“人多反不便逃走,只要留下三百人该足够;但这三百人必须是最精锐的好手和在忠诚上绝对没有问题的人。此事由二哥和五弟去办,我们人少一点,储君更不会着意提防。”
纪嫣然沉吟道:“夫君大人有没有想过,清剿叛党之际,储君会调动大军,将雍都和咸阳重重包围,那时我们人力单薄,有起意外变故来如何逃走?”
项少龙淡淡道:“储君若要杀我,绝不会假他人之手,难道他可命四弟、昌平君、桓齮等来对付我吗?试问他有什么藉口呢?唯一的方法,是把责任归于吕、嫪两党身上,例如通过像茅焦那种嫪党的内鬼,布下陷阱让我自己踩进去。只有到迫不得已之时,才会亲自领兵来对付我,事后再砌词掩饰。”
滕翼道:“三弟这番话极有见地,假若储君全心对付我们,而我们中又有内奸,确令人难以应付。”
项少龙忽地岔开话题道:“我们怎样可秘密在这里作点安排,倘有猝变,可躲回牧场,再从容离开?那既可避过大军袭击,又可使储君以为可以秘密地到这里来处决我们。”
纪嫣然叹道:“逃走的最佳方法,当然是挖掘地道,问题是如何能够保密?”忽又娇躯轻颤道:“嫣然想到哩。”
三人大喜往她瞧来。
纪嫣然指着东南角近郊处妮夫人诸女的衣冠冢道:“若我们表面重建这座衣冠冢,内里则暗建地道,用的是小俊新来的兄弟和嫣然的人,保证除鬼神之外谁都能瞒过。”
项少龙苦恼道:“问题是储君知道我擅于用计,只要在攻打前派人守着各处山头,我们能逃得多远,由现在到加冕只余四个多月,绝不能建一道长达数里的地道出来。”
荆俊献计道:“这个易办,以前尚是小孩时,我们敌不过邻村的孩子,会躲进山洞里。所以只要从地道逸走,再找个隐秘处躲上他娘的几天,待大军走后悄悄溜走,这方面由我负责。”
项少龙大喜道:“立即着手进行。”
当天下午,在乌应元主持下,举行乌族的最高层会议,商定进行撤退计划的所有细节。之后项少龙抛开一切,投进欢娱的家庭生活中。想起过去两年的遭遇,就像一场大梦。不过梦仍未醒,只要记起二十一世纪时的自己,便难以不生出浮生如梦的奇妙感觉。三天后,琴清来了。项少龙忍不住将她拥入怀里,以慰相思之苦。琴清脸嫩,更因有乌廷芳、赵致、田氏姊妹和纪嫣然等在旁偷看,挣又挣不脱,羞得耳根红透。纪嫣然等识趣离开内厅,好让两人有单独相谈的机会。
项少龙拉她到一角坐下,爱怜地道:“清姊消瘦了!”
琴清垂首道:“人家这次来找你,是有要事奉告。”
项少龙一呆道:“什么要事?”
琴清白他深情的一眼,接着肃容道:“最近政储君使人在歌姬中挑选一个人,又命专人训练她宫廷的礼仪,此事非常秘密,人家是在偶然一个机会下,见到廷匠为她缝制新衣,无意得悉此事的。”
项少龙皱眉道:“此事有什么特别?”
琴清脸上现出害怕的表情,颤声道:“这歌姬无论外貌体型,均有七、八分酷肖太后,噢!少龙,我很心寒呢!”
项少龙张臂抱着扑入怀里的琴清,只觉整条中枢神经凉沁沁的。他立时把握到琴清猜想到的是什么,小盘决定杀死朱姬,却因朱姬终是他名义上的亲母,杀她乃不孝不义的事,故以此偷天换日、李代桃僵之法,以惑其他人耳目。杀朱姬后,再以此女冒充朱姬,禁之于宫苑之内,瞒过秦国的臣民。琴清之所以害怕,因她并不知道朱姬实非小盘的生母。小盘再非昔日的小盘,他已变成狠辣无情的嬴政,举凡挡在他前路的障碍,他都要一手去掉。当年他曾答应放过朱姬,现在他显然并不准备守诺。自己该怎么办?对朱姬他仍有很深的内疚和感情。可是在现今情况下,他还可以有什么作为?
琴清幽幽道:“储君改变很大。”
项少龙沉声道:“他对你怎样?”
琴清道:“他对我仍是很好,常找人家谈东谈西,不过我却感到他对你有别往昔。以前他最爱谈你的事,但自你从临淄回来后,他从没在我面前说起你的事。唉!他不说话的时候,我不知他在想什么。”
项少龙再一阵心寒,问道:“他知道你来牧场找我吗?”
琴清道:“怎敢瞒他?他还嘱我带一批糕点来给你们。”
项少龙苦笑道:“杀我的头都不敢吃他送来的东西。”
琴清猛地坐直娇躯,色变道:“他敢害你吗?”
项少龙抓着她香肩,柔声道:“不要紧张,糕点该没有问题,告诉我,若我到塞外去,你会随我去吗?”
琴清伏入他怀里,抱着他的腰道:“你项少龙就算到大地的尽头去,琴清也会随伴在旁,永不言悔。”
紧拥她动人的香躯,项少龙的心神飞越万水千山,直抵远方壮丽迷人的大草原去,只有在那里,他才可过苦盼足有十年的安乐日子。琴清小住三天,返回咸阳。现在项少龙完全清楚小盘的心意,为保持王位,他对杀人是不会手软的。虽然仍很难说他敢不敢对付自己,但经过临淄的教训,项少龙再不敢掉以轻心。他保持每天天亮前起床练刀的习惯,勤习骑射。从乌家和荆族的子弟兵中,他们挑出三百人,当然包括乌言著、荆善这类一级好手,配备清叔改良后铸制的钢刀强弩,又由项少龙传他们钢针之技,日夜操练。乌应元等则开始分批撤走,今天轮到乌廷芳、赵致、周薇、善兰、田氏姊妹、鹿丹儿、项宝儿等人,临别依依,自有一番离情别绪。项少龙、滕翼、荆俊和纪嫣然陪大队走了三天,折返牧场,忽觉牧场登时变得冷清清的,令人很不自在。
晚膳之时,滕翼沉声道:“乌应恩是那个叛徒。”
众人均感愕然。乌应恩乃乌应元的三弟,一向不同意舍弃咸阳的荣华富贵,不过仍没有人想到他会作小盘的内奸。
纪嫣然道:“我一向很留意这个人,二哥怎可如此肯定?”
滕翼道:“因他坚持要留下来管理牧场,待到最后一刻撤走。这与他贪生怕死的性格大相径庭,所以我特别派人秘密监视他和手下家将的动静,发觉他曾多次遣人秘密到咸阳去。于是我通知陶公,着他差人在咸阳跟踪其家将,果然是偷到王宫去作密报。”
荆俊狠狠骂道:“我从来不欢喜他。”
项少龙道:“幸好我们早有防备,不过有他在这里,做起事来终是碍手碍脚,有什么法子可把他和他的人迫走?”
纪嫣然道:“他只是受人蛊惑,又贪图富贵安逸,故作此蠢事。只要我们针对他贪生怕死的性格,加以恫吓,并让他明白储君绝不会让人晓得他在暗算你的秘密,保证他会醒悟过来。”
滕翼皱眉道:“不要弄巧反拙,假若他反向储君报告此事,储君立知我们对他有提防。”
纪嫣然秀眸寒芒闪闪,娇哼道:“只要我们将他的妻妾儿女立即全部送走,他还敢有什么作为?这事交由嫣然处理。”
项少龙见纪嫣然亲自出马,放下心来,道:“明天我们回咸阳去,谁留在牧场看顾一切。”
纪嫣然苦笑道:“让嫣然留下吧!否则乌果恐难制得住三爷。”
项少龙虽然不舍得,却别无他法,时间愈来愈紧迫,尚有三个月就是小盘登基的大日子,届时一切应在几天内解决。
项少龙回到咸阳,第一件事是入宫见小盘。小盘如常地在书房接见他,还有李斯陪侍一旁。
行过君臣之礼,小盘道:“李卿先报告目下的形势。”
李斯像有点怕接触项少龙的眼神,垂头翻看几上的文卷,沉声道:“吕不韦大部份时间不在咸阳,名之为监督郑国渠最后阶段的工程,事实上是联系地方势力,好在朝廷有变之际,得到地方的。”
项少龙故意试探他道:“管中邪呢?”
李斯仍没有朝他瞧来,垂头道:“管中邪刚被储君调往韩境向韩人施压,除非他违令回来,否则储君加冕之日,他理该仍在远方。”
小盘淡淡道:“他的箭术太可怕,有他在此,寡人寝食难安。他身旁的人中,有寡人布下的眼线,只要他略有异举,将有人持寡人的圣旨立即将他处决。”
李斯迅快瞥项少龙一眼,又垂下头去,道:“现在雍都实际上已落入嫪毐手上,他的部下人数增至三万,尽占雍都所有官职。”
小盘微笑道:“寡人是故意让他坐大,使他不生防范之心,然后再一举将他和奸党彻底清剿。哼!让他风流快活多一会又如何?”
李斯首次正眼瞧着项少龙道:“照储君的估计,吕不韦会趁储君往雍都加冕的机会,与嫪毐同时发动,控制咸阳。由于都卫军仍控制在许商的手上,而昌文君的禁卫军又随储君到雍都去,变起突然下,吕贼确有能力办到此事。”
小盘接口道:“吕贼和嫪贼手上有太后的印玺,其他人在不明情况下,很易被他们所愚,作了帮凶都不晓得。”
项少龙淡淡道:“咸阳交由我负责,保证吕不韦难以得逞。”
小盘和李斯愕然互望。
好半晌小盘沉声道:“没有上将军在寡人身旁,寡人怎能心安,咸阳该交由滕荆两位将军处理,上将军须陪寡人到雍都去。”
项少龙早知他会有如此反应,心中暗叹,表面却装作若无其事道:“储君有令,微臣怎敢不从。”
小盘皱眉瞧他好半晌,转向李斯道:“寡人要和上将军说几句话。”
李斯看也不敢看项少龙一眼,退出房外。书房内一片令人难堪的静默。
小盘道:“上将军是否不满寡人?很多事寡人是别无选择,在迫于无奈下采取非常手段的。”
项少龙深深地凝视他,感觉却像看着个完全陌生的人,轻描淡写的道:“储君打算怎样处置太后?”
小盘一点不畏缩地与他对视,闻言龙目寒光大盛,冷哼一声道:“到今时今日,上将军仍要为那**宫帏、坏我秦室清名的女人说话吗?”
项少龙亦是虎目生寒,盯着他冷然道:“这是臣下对储君的唯一要求,你要杀谁我不管,只请你念在昔日恩情,放过太后。”
小盘龙目杀机一闪即逝,却不知是针对朱姬抑或是他项少龙而发。旋即回复冷静,沉吟道:“只要她以后不再理会朝政,留在宫中,寡人绝不会薄待她,这样上将军可满意吧。”
若没有琴清透露出来的消息,说不定项少龙会相信他的说话,现在只感一阵心寒。
假如项少龙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这一刻索性豁出去,直斥其口是心非。但想起滕翼、荆俊、纪嫣然等数百条人命,甚至乌族和荆族的人命都系在自己身上,不得不忍下眼前这口恶气。伴君如伴虎,一个不小心,立要招来杀身和灭族之祸,未来的秦始皇可不是容易对付的。
小盘语调转柔,轻轻道:“师傅不相信我吗?”
项少龙满怀感触地沉声道:“储君对应付吕、嫪两党的事早胸有成竹,哪还需要我效力?不若我今晚就走1
小盘剧震道:“不!”
项少龙亦是心中剧震,他这几句话纯是试探小盘的反应,现在得出的推论自然是最可怕的那一种。
小盘深吸一口气道:“师傅曾答应我目睹我登基后才离开的,师傅要遵守信诺。”又叹道:“你不想手刃吕贼吗?”
项少龙心知肚明如再坚持,可能走不出宫门去。装出个心力交瘁的表情,苦笑道:“我若守信诺,储君也肯守信诺吗?”
小盘不悦道:“寡人曾在什么事上不守承诺呢?”
项少龙暗忖两年的时间变化真大,使自己和小盘间再没有往昔的互相信任,还要尔虞我诈,口是心非。
他当然不会笨得去揭破小盘对付朱姬的阴谋,微笑道:“储君若没有别的事,微臣想返家休息。”
离开书房,李斯肃立门外,见到项少龙,低声道:“让我送上将军一程好吗?”
项少龙知他有话要说,遂与他并肩举步,哪知李斯却直至走到广场,长长的整段路没有半句说话。荆善等见到项少龙,牵马过来。
李斯忽地低声道:“走吧!少龙!”
接着神色黯然的掉头回去。项少龙心中立时涌起滔天巨浪,久久不能平复。李斯乃小盘现在最亲近的宠臣,凭他的才智,自能清楚把握小盘的心意,甚至从种种蛛丝马迹猜出小盘的身份,至乎他两人的真正关系,且推断出小盘不会放过他项少龙。没有朱姬,没有项少龙,小盘可永远保持他嬴政的身份。其他人怎么说都不能生出影响力。这更是一种心理的问题,当未来的秦始皇见到他或朱姬,心中很自然会记起自己只是冒充的假货。李斯才智高绝,故意在小盘前与自己画清界线,暗下却冒死以语带双关的“走吧!”两字点醒自己。他心中升起一股暖意,感到不枉与李斯一场朋友。驰出宫门,有人从后呼唤。
项少龙回头望去,昌文君单骑由宫门直追上来,道:“我们边走边说!”
项少龙奇道:“什么事呢?你不用在宫内当值吗?”
昌文君神色凝重道:“少龙是否要到塞外去?”
项少龙淡淡道:“我是个不适合留在这里的人,因我最怕见到战争杀戮之事,你认识我这么久,该知我是个怎样的人。”
昌文君默然半晌,欲止又言的道:“储君对这事似乎不太高兴,说这样会动摇军心。”
项少龙心中一痛,低声道:“不要劝我,我现在唯一后悔的事,是没有在两年前走,那我对大秦的记忆,将会是我在大草原上驰骋时,最值得回味的。”
言罢一夹马腹,加速驰走,把愕然勒马停下的昌文君远远抛在后方。乌舒等众铁卫忙加鞭赶来,一行十多骑,逢马过马,遇车过车,旋风般在日落西斜下的咸阳大道全速奔驰。项少龙到此刻终于对小盘死心,现在他心底唯一要做的一件事,是如何助朱姬逃过杀身之祸。
自来到古战国的世界里,他每天面对的是各式各样的斗争,锻炼得心志比任何人都要坚强,纵使对手是秦始皇,他也丝毫不惧。但他绝不会低估小盘,因为他是当时代最明白他可怕处的人。在历史上,秦始皇是个高压的统治者,所有人最后无不要向他俯首称臣。讽刺的是这历史巨人,却是由他一手培养出来的。项少龙很想仰天大叫,渲泄出心头的怨恨。
他当然不可以这样做,他还要比以前任何一刻更冷静,更沉着。只有这样,他方有希望活着到塞外去过他幸福的新生活。假设朱姬肯跟他走,他会带她一起离开,以补赎欺骗她多年的罪疚。
项少龙前脚踏入乌府,已给陶方扯着往内厅走去,不由大奇道:“什么事?”
陶方神秘兮兮地微笑道:“老朋友来了!”
刚步入内厅,滕翼正陪两位客人说话,赫然竟是图先和肖月潭。项少龙大喜奔过去,拉着两人的手,欢喜得说不出话来。
图先双目激动得红起来,道:“我事先并不知道月潭忽然到咸阳来,所以没有先通知各位。”
肖月潭亦是眼角湿润,微笑道:“老哥曾在临淄拿少龙的命去作赌注,少龙不会怪老哥吧!”
滕翼笑道:“赌赢自然是另一回事!”
项少龙苦笑道:“老哥对我的信心,比我对自己的信心还要大。幸好我跑得快,否则今天将不能在此和两位握手言欢。这叫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众人一阵哄笑。
图先叹道:“说得真好,走为上着,我们刚才正是研究如何离开这风雨飘摇的是非之地。”
陶方笑道:“坐下说!”
到各人坐好,肖月潭道:“这次我来咸阳,是要亲眼目睹吕贼如何塌台,不过刚才与滕兄一席话后,始知少龙处境相当不妙。”
项少龙见到肖月潭,心中的愁苦一扫而空,代之是奋起的豪情,哈哈笑道:“能在逆境中屹立不倒的,是真正的好汉子,现在有肖兄来助我,何愁大事不成。”
图先欣然道:“见到少龙信心十足,我们当然高兴,纵使形势如何险恶,我们仍是斗志高昂,现在吕贼败势已成,问题只在如何安抵塞外,好过我们的安乐日子。”
陶方接口道:“刚才图管家详细分析吕贼的处境,他现在仅余的筹码,只有仍握在手上的都卫军、管中邪的部队、一万五千名家将和与他同流合污的嫪党,至于其他一向与他勾结的内外官员,有起事来都派不上用场,所以只要我们作好部署,定可将他迫上绝路,报却我们的深仇。”
肖月潭肃容道:“问题是我们如何可在手刃吕贼后,安然离开。”
项少龙微笑道:“本来我还没有什么把握,现在老哥大驾到,当然是另一回事。”
肖月潭苦笑道:“不要那么依赖我,说不定我会教你们失望。”
项少龙压低声音道:“老哥有没有把握变出另一个项少龙来呢?”
众人齐感愕然。
项少龙欣然道:“乌果此人扮神像神,装鬼似鬼,身型与我最为相近,只要老哥有方法将他的脸孔扮成我的模样,我有把握骗倒所有人,以暗算明的去对付敌人。”
肖月潭在众人期待下沉吟半晌,最后断然道:“这是对我肖月潭的最大挑战,虽然难度极高,我仍可保证不会让少龙失望。”
项少龙一掌拍在几上,哈哈笑道:“有老哥这句话,整个形势顿然改观。我们第一个要杀的人是管中邪,此人一去,吕不韦就像没牙的老虎,再不能作恶。”
滕翼点头同意道:“对!若让此人拿起弓矢,不知有多少人可以活命?”
陶方道:“可是现在我们担心的,却非吕不韦而是嬴政。”
项少龙淡淡道:“这正是我需要有另一个项少龙的原因。”
肖月潭嘴角飘出一丝微笑,与图先交换了个眼色,笑叹道:“少龙确是了得,骗得我们那么苦。”
就在这一刻,项少龙晓得肖月潭和图先已猜到了小盘不是真的嬴政,而这正是小盘要杀自己的原因。凡是深悉内情者,均知空穴来风,非是无因。只有当项少龙不在人世,小盘始能根绝害得他早晚不安的祸患。他和小盘的决裂,是命运早注定的,没人能够改变。
接着的十多天,项少龙如常上朝,却谢绝一切应酬,全力训练由三百人组成堪称特种部队中的特种部队的精锐。他们的装备是当时代最超卓的,原先的设计来自他这二十一世纪的装备专家,再经过清叔为首的越国巧匠多番改良,使他们变成类似武侠小说描写中的高手,精擅使用诸般厉害暗器、武器以及攀墙越壁、潜踪匿迹之术。这天黄昏,纪嫣然偕乌果从牧场来了,带来好消息。
美丽的才女道:“乌应恩在嫣然软硬兼施下,终承认暗中向储君提供消息,却辩称全是为乌家着想,因为储君只是要求他设法令我们打消退往塞外的念头。”
滕翼冷笑道:“叛徒自有叛徒的藉口。”
纪嫣然道:“嫣然倒相信他的话,因当嫣然指出储君可能因夫君功高震主,动了杀机,他骇得脸青唇白,还把与他接触的人供出来。”
项少龙沉声道:“是谁?”
纪嫣然道:“那人叫姚贾,夫君认识这个人吗?”
项少龙点头道:“他是李斯的副手,专责联络各国的责任,最近刚由齐国出使回来,是个很有才智的人。”
纪嫣然道:“恩三爷现在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答应全面与我们合作。为了安全起见,嫣然把他原本的家将和手下全体送往塞外,免得其中有人私下被姚贾收买。”
项少龙道:“乌应恩最大的作用,是可令储君以为我们待诸事完成后,才会撤往塞外。”
滕翼沉声道:“若我是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子,会在雍都借嫪毐之手把你除掉。那时他还可借为你复仇为名,对嫪党大事讨伐,一举两得。”
项少龙笑道:“总言之我们不可让他知道我们杀吕不韦后立即开溜,便达到惑敌的目的。”转向纪嫣然道:“嫣然的思虑比我两兄弟缜密得多,可否编造一些消息,一点一点地在冠礼前这段时间内,慢慢漏给姚贾知道。最好是要他经一番推敲,始猜得出我们须他转告储君的故事。”
纪嫣然白他一眼道:“不要猛捧嫣然,人家尽力而为吧!”
滕翼道:“尚有两个多月,便要到雍都去,三弟究竟有何杀吕不韦后从容脱身的妙计。”
项少龙叹道:“我先要见朱姬一面,再决定细节。”
纪滕两人大吃一惊。
滕翼劝道:“现在嫪毐视你如眼中钉,假设你到雍都去,说不定会出事。且若被储君知道,更激起他的凶念。”
纪嫣然亦道:“太后不是以前那个太后,甚至会误会你杀她的真正儿子来偷龙转凤,故你不宜去见她。”
项少龙倒没想过这一点,心中一阵不舒服,说不出话来。
滕翼拍拍他的肩头安慰道:“只要对得住天地良心,哪管别人怎样看我们。”
项少龙苦笑道:“我正是为自己的良心,故想去见朱姬一趟,希望使她得免大祸。”转向纪嫣然道:“可否把清姊请来,我希望能透过她秘密约见朱姬。”
纪嫣然玉脸一寒,气道:“你这人想定的事,总是一意孤行。朱姬为嫪毐生下两个野种,难道她肯舍弃两个儿子陪你走吗?现在我们自顾不暇,你仍要节外生节?廷芳和致致走时,曾着我千万不可让你去作危险的事,若你要去见那女人,先将纪嫣然休了吧1
项少龙自认识纪嫣然那天开始,尚是首次见她如此疾言厉色,吓得噤若寒蝉,不敢辩驳。
滕翼点头道:“这次二哥也帮不了你,尤其此事关系到家族的存亡,三弟务要听嫣然的话。”
项少龙无奈下只好答应。纪嫣然这才消气。接着的一段日子内,项少龙一面全力训练手上那支三百人的劲旅,另一方面指导乌果如何扮作自己,务求要连小盘、李斯等熟人也可瞒过。唯一的破绽是声音,幸好纪嫣然想出一计,是由项少龙在适当时候装病,那就算声音沉哑一点仍不会启人疑窦,更可不用说那么多话,一举两得。这晚肖月潭由牧场回来,借去一套项少龙的官服,把乌果关到房里,众人则在外面静心等候,看看乌果会变成什么样子。众人到现在仍不大清楚项少龙为何要找乌果乔扮自己,荆俊忍不住说出心中疑问。
项少龙答道:“我第一个要骗的人是吕不韦,储君打定主意要吕不韦留守咸阳,以吕不韦的作风,定趁这时机设法除去二哥和五弟,只要我……咦!”
纪嫣然、滕翼和荆俊齐吃一惊,瞪着脸色微变的他。
项少龙神色凝重地道:“你们说会不会管中邪也用同一方法潜回咸阳来呢?否则在此离加冕礼只有一个月的关键时刻,他怎肯仍留在外地?”
滕翼道:“没有肖兄的妙手,凭什么变出另一个管中邪来?”
纪嫣然道:“若吕不韦早有此计,要找个与管中邪相似的人,再由旁人加以掩饰,当可鱼目混珠,所以夫君大人所猜的,是大有可能。”
项少龙向刚进来的陶方说出他的猜测,道:“通知图总管,请他留意此事,只要我们把握到管中邪的行踪,行事时第一个杀的就是他,然后轮到韩竭等人。”
荆俊道:“刚才三哥的意思,是否想让吕不韦以为三哥是陪储君到了雍都,其实你却是留在咸阳对付他?”
项少龙点头道:“是最主要的原因,其次是我可以不在储君的监视下放手而为。”
滕翼道:“但我们须作出周详的部署,设法把乌果从雍都接走,否则恐怕这小子性命难保。”
肖月潭的声音响起道:“这正是最精采的地方,只要假少龙变回真乌果,逃起来方便多了。”
众人心大心小的朝敞开的房门瞧过去,只见肖月潭和另一个“项少龙”缓步而出,无不拍案叫绝。
乌果扮的项少龙向各人唱一个喏,作状摸往并不存在的百战宝刀刀柄,喝道:“吕贼你给我跪下,我项少龙等着斩你的臭头,等足七年哩!”竟见连声音语调都装得有七、八分相似。
众人轰然大笑。
纪嫣然娇笑道:“没有可能的,怎可会肖似成那样子?”
乌果朝纪嫣然讶道:“娘子你竟不认得夫君大人,糊涂至此,小心为夫休了你。”
当然又是逗得哄堂大笑,陶方更辛苦得捧腹弯腰。
纪嫣然喘着气笑道:“你敢休我,我一剑宰掉你。”
项少龙看得心生感触,乌府两年多来还是首次这么洋溢着欢乐的笑声。
乌果摆出个吃惊状,失声道:“娘子那么凶,为夫迁就点认错好哩。”
纪嫣然没好气和他瞎缠下去,对肖月潭道:“肖先生不愧天下第一妙手,竟弄得如此神乎其技?”
肖月潭爱不释手地欣赏自己的杰作,轻描淡写的道:“我费五天工夫,以木材雕出少龙的头像,再以秘方配制出膜料复制出这张假脸,上色和一番手脚后,另一个项少龙立告面世。”
荆俊赞叹道:“以后我若未验明对方的正身,再也不敢相信对方是否真的是那个人。”
肖月潭笑道:“没有乌果,任我三头六臂,都无计可施。这家伙的体型大致和少龙相若,只是肩头窄些儿,于是我在他衣服内加上垫子,掩饰破绽。”
纪嫣然掩嘴娇笑道:“不过他仍要学习怎样走路才成。”
乌果仰天打个哈哈,大步踏出,学着项少龙的姿态来回走动,果然唯肖唯妙。
项少龙整个人轻松起来,忽然间,他知道主动重回手上,再不是处于完全捱打的劣势里。
项少龙和肖月潭两人坐在亭内,同赏园上美丽的星空,无限感触。
肖月潭叹道:“生命真奇怪,上一刻我们似乎仍在临淄,忙于应付各式各样的人物和危机;这一刻已置身咸阳,同样是想着如何溜走。但这一趟却有一了百了的感觉,心情好多哩。”
项少龙点头道:“有老哥在旁指点,我更是信心十足,有把握安然抵达塞外,去过我们渴求已久的新生活。”
肖月潭沉吟片晌,正容道:“我们知道嬴政绝不会让吕不韦这深悉他身份隐情的人活下去,我虽然很想看吕不韦如何黯然收场,可是那多多少少要冒上风险,那我们是否该早一步离开?岂非可省去很多烦恼吗?”
项少龙道:“我曾想过同一的问题,却因两个原因打消念头。首先是家族的撤退仍须一段时间可以彻底完成,其次是我怕嬴政暗中另有布置,只要我露出离开的动静,会在途中拦截我们,那时尽管干掉我,仍可向外宣称我已离开。所以我们必须等待最佳时机溜走,那该是嬴政行加冕礼的一天,而为自保,我们必须对吕不韦主动出击,否则将死无葬身之地。”
肖月潭点头同意道:“都是少龙想得周详。”
项少龙苦笑道:“我的思考怎及得上老兄,只不过没人比我更明白嬴政的厉害和狠辣,一个不小心,会有舟覆人亡之险。”
肖月潭道:“你准备怎样对付吕不韦?”
项少龙正容道:“正要向先生请教。”
肖月潭捋须微笑道:“该说向图公请教才对,世上还有谁比他更明白吕不韦的虚实和手段,他静候这么多年,等待的是这一刻。”
项少龙欣然道:“那此事全交由两位筹谋策划,我们则为整装候命的兵将。”
仰头望往灿烂的夜空,心想以图先的老到,肖月潭的智谋,该很快可瞧见塞外的星空。
翌晨天未亮乌府各人早已起来,聚在园中练武。项少龙耐心指导乌果使用式样与百战宝刀相同,由清叔特别打制的另一柄宝刀。此刀钢粹虽仍与百战刀有一段距离,已胜过清叔的其他制品。乌果本身是特级高手,无论姿态气势,都似模似样。滕翼拿着墨子剑和他对打,这家伙到百多招后,始露出败象。乌言著、乌舒、荆善等铁卫拍手叫好。
项少龙把乌言著召到身旁,道:“众铁卫以你最沉着多智,这次你们陪乌果到雍都去,记得保命要紧,若见势色不对,借勾索之便,立即逃回来。”
乌言著道:“项爷放心,陶公在两年前已派人潜往雍都,不但摸清形势,还做下种种布置,可以在危急时接应我们。”
旁边的纪嫣然笑道:“乌果诡计多端,从来只有他占人的便宜,想暗算他是难比登天,少龙放心。”
项少龙对乌果信心十足,否则不会让他去冒这个险。却特别提醒乌言著道:“储君必会等到最好时机,才会对我施展暗算的手段,那当是在与嫪党正面冲突时发生,否则怎能把责任推到嫪党身上去。”
纪嫣然插入道:“若有方法把面具安到另一具身形酷肖夫君大人的尸首处,那就可暂时把储君骗过。”
乌言著精神一振道:“这事我们看着办,不一定是没有可能的。”
这时乌果气喘喘的来到三人身前,得意洋洋道:“我的百战刀法如何?”
纪嫣然笑道:“你项爷哪有如你般喘得像快要断气的样子呢?”
乌果嘻嘻笑道:“别忘记我的病仍未痊愈,喘些气是正常嘛!”
纪嫣然点头道:“还是你了得,我差点忘哩。”转向项少龙道:“夫君大人最好让肖先生弄点病容出来,让储君看到,到要装病倒时当更有说服力。”
乌果道:“初时只须装出疲累的样子,然后逐分加重病容,更是万无一失。”
项少龙暗忖这叫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正要答话,陶方领着一人急步走来,众人愕然瞧去,无不喜出望外。来的竟是久违的王翦,秦国纵横无敌的绝代神将。
王翦比以前黝黑结实,整个人变得更有气势和沉着,顾盼间双目神光电射,不怒而威,不愧盖代名将的风范。
这时他脸上挂着真诚的笑意,先把项少龙拥个结实,长叹道:“三哥可知小弟是如何挂念你们?”
滕翼和荆俊齐扑过来,四个义兄弟搂作一团,使人感动得生出想哭的冲动。
王翦哈哈一笑,分别与滕荆拥抱为礼,道:“少龙瘦了点,神采却更胜昔日我离开咸阳之时。”转向纪嫣然道:“三嫂也漂亮了。”
众人围拢过来,纷纷与纵横无敌的神将拉手致意。
项少龙道:“四弟何时回来的,见过储君吗?”
王翦道:“看看我这身便服,当知我是秘密回来,不知如何,我总觉先来和你们打个招呼,然后去见储君会妥当一点。”
众人大讶,纪嫣然道:“四叔为何有此想法?”
王翦沉声道:“事实上三天前我早回来,却苦忍着留在城外秘处,只遣人回来打听消息,为的是怕吕嫪两党假传旨意召我回来,岂知听到的却是别的消息,三哥和储君近来似乎不大融洽。”
滕翼问道:“四弟听到什么消息?”
王翦道:“首先是储君似是不赞成三哥与族人往塞外去,其次是储君和三哥疏远,不像从前般事事找三哥商量。”
荆俊叹道:“四哥的耳目非常灵通。”
项少龙心内下个决定,道:“我们进去再谈。”
在内厅坐好,王翦冷哼一声道:“这次我带了三万精兵回来,都是十中挑一的精选,且无人不为我王翦效死力,区区贼党,只要我动个指头,保证他们全军覆灭。”又叹道:“但我却担心储君,更担心他会对三哥不利,储君随着年岁的增长,变得令人难以捉摸。”
众人心知肚明,王翦必是听到有关嬴政身世疑团的消息,始会有此推论。只不过怕项少龙尴尬,同时也为表白对项少龙的信任,所以不直接说出来。嬴政斩杀钱直的事,轰动全国,王翦没有理由不知道。陶方、纪嫣然、荆俊、滕翼、乌果五个人十只眼睛,全集中到项少龙身上,由他决定怎样对王翦说这件事。
项少龙微微一笑道:“四弟不愧大秦头号猛将,甫回咸阳就把情报做得这么准。”
这等若肯定王翦的推测。
王翦双目寒芒烈闪道:“我对付的只是懒用脑筋的匈奴,三哥面对的却是东方五国的联军,怎到我王翦当头号名将。”又斩钉截铁的道:“三哥想要我这四弟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放心说吧!”
项少龙哈哈大笑,探手抓着他宽厚的肩头,欣然道:“我要四弟荡平吕嫪两党,再助嬴政统一天下,建立秦朝大业,而四弟则成旷古烁今的不世名将。”
王翦与他对视片晌,哑然失笑道:“英雄好汉,永远是英雄好汉,各位兄嫂快看看我的三哥,谁比他有更广阔的胸襟,更能不为功名利禄所困,小弟自愧不如。”
众人心中感动,明白王翦的意思。要知现在秦国的两位上将军,正是项少龙和王翦,两人在秦国朝内朝外声望崇高,情况在军中尤甚。如若两人联手起来,肯定有对抗嬴政的力量。项少龙却一口的回绝王翦的提议,使秦国免去内战的危机。他们却不知项少龙早从历史已发生的事实认识到,根本没有人可斗得过秦始皇的,所以想都不敢朝这方向想。
如此地赢得王翦的赞美,项少龙汗颜道:“四弟勿要捧我,我还有很多地方倚仗你呢。”
王翦肃容道:“储君可能是我大秦历来最具手段谋略的君主,李斯更可比得上商鞅。可是决胜沙场,我王翦除三哥和李牧外,谁都不怕。不过玩阴谋手段,却是防不胜防,三哥有什么打算?”
项少龙道:“四弟知不知道储君的军力布置?”
王翦干脆地答道:“储君的主力仍是禁卫军和都骑军,近年禁卫军不断招纳新人,兵力达五万之众,无论训练、装备和俸禄,都远胜他人,且对储君忠心耿耿,三哥要防的应是他们。”
项少龙想起那天昌文君由皇宫追出来,劝自己勿要离开,给自己断然拒绝的情景。想到昌平君和昌文君终是王族,血浓于水,有事起来将站在小盘的一方。
王翦续道:“储君这次对付叛党,本应把桓齮调回来方是正理,他却反把安谷傒从楚边界召回,只从这点,我便推知他确有对付三哥的念头。”
滕翼愕然道:“安谷傒回来了,为何我们全不晓得?”
王翦沉声道:“此乃储君的一着暗棋,我仍弄不清楚谷傒兵力的多寡,只知他离开边疆,驻扎在咸阳和雍都间某处,只要接到王令,在一天时间内可到达咸阳或雍都。”
安谷傒像昌平君和昌文君般,是王族的人,有事起来,只会站到嬴政的一边,难怪王翦看出嬴政有对付项少龙的心意。
项少龙从容道:“管他有什么布置,只要四弟可保着假的项少龙从雍都溜走,其他一切我们有应付的能力。”
乌果笑道:“那即是要翦爷好好照顾小子脆弱的小命。”
王翦瞪目结舌的看着乌果,纪嫣然迅快地用她悦耳的声音解释一遍。
王翦担心地道:“若给人看破,三哥岂非犯下欺君之罪?”
滕翼苦笑道:“这个险是不能不冒的,若四弟看过乌果的扮相,必然信心倍增。”
纪嫣然接入道:“何况你三哥还会装病,更易掩饰。”
王翦道:“最好在中途调包,便万无一失!”
项少龙欣然道:“有四弟之助,我们信心十足,四弟不宜久留。”
双方研究如何保持紧密联系的方法后,王翦悄悄离开。项少龙往找肖月潭,后者正坐在铜镜前把自己扮成个老头儿,遂把王翦的情况向他报上。
肖月潭点头道:“只看他的气度相格,知此人着重义气,不畏强权。有他暗中出力,我们逃走的胜算将以倍数增加。”
旋又奇道:“你不用上早朝吗?”
项少龙道:“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麻烦老哥给我涂点什么的,好让我看来似是发病的样子。
肖月潭哑然失笑道:“少龙太低估嬴政,若闻知你病倒,派个御医来表面为你治病,实则却是查探你有没有弄虚作假,少龙立要无所遁形。”
项少龙大吃一惊道:“那怎办好!”
肖月潭瞧瞧天色,道:“幸好尚有一点时间,因为嬴政怎都要待早朝后,才能命御医来此,我立即去弄一些草药回来,服后保证你的脉搏不对劲,却不用伤身,愚弄嬴政,教他不起疑心。”
对肖月潭的知识和手段,项少龙早佩服得五体投地,暗暗庆幸若非吕不韦害得他生出异心,今日势将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当日下午,小盘果然不出肖月潭所料,派两名御医来为项少龙诊病,陪同的还有昌平君。两名御医轮流为他把过脉,一致判定他是过于劳累,患上风寒。项少龙心中一动,又再细心诱导,更使他们深信病根是在兵败逃走,亡命雪地时种下的。御医退出房外,昌平君坐到榻沿,叹一口气,愁容满脸,欲言又止。
项少龙装作有气无力的道:“君上有什么心事?”
昌平君叹道:“唉!现在我心情矛盾得很,既想少龙继续卧病在榻,但又希望少龙即时回复健康,唉!”
项少龙心中一热,握紧他的手,压低声音道:“一切我明白,君上不用说出来。”
昌平君剧震道:“你……”
项少龙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沉声道:“伴君如伴虎,此事自古已然。我们不要再谈这方面的事,嬴盈开心吗?端和待她如何?”
昌平君热泪盈眶,毅然道:“我们之有今日,全赖少龙的提携,若我兄弟在少龙有难时袖手旁观,仍算是人吗?何况根本是储君不对。”
项少龙心中感动,柔声道:“这种事没有对错的问题,也不该因此对储君生出愤怨之心,小弟自有保命之计。”
昌平君以袖拭去泪渍,沉吟片刻后道:“少龙要小心一个叫尉僚的人,他是魏国大梁人,入秦后成为储君的客卿,现在尚未有任何官职,极得储君看重,很多不让我们知道的事,都与他商量。此人智计过人,精于用兵,曾著有《尉僚子》的兵书,主张‘并兼广大,以一其制度’,甚合我大秦一统天下的主张。储君或者是受到他的影响,故把统一放在大前题,一切防碍统一大业的人事均要无情铲除。”
项少龙明白过来,昌平君是暗示小盘为保持王权,故不择手段的把自己除去,证诸他希望自己卧病下去,正是点出自己如若随同小盘往雍都去,必然性命难保。项少龙又听出尉僚虽没有官职,却是小盘钦定来处理自己的人,因为小盘其他得力手下,无不与自己有过命的交情。所以要对付自己,必须借助“外人”之力。
昌平君又道:“少龙有没有发觉李斯变得很厉害呢?我们现在都不欢喜他,此人太过热衷权势。”
项少龙再一阵感动,明白昌平君是要自己提防李斯。只有他真正明白李斯,李斯其实是热衷于统一天下的理想,那是他最重视的事,所以不得不对小盘曲意逢迎。不过只要看他冒死劝自己逃走,可知他内心仍对自己有着不顾一切的真挚感情。
项少龙拍拍昌平君的手背,微笑道:“回去向储君报告吧!告诉他无论如何我都会随他到雍都去的。”
昌平君目瞪口呆时,见项少龙向他连眨眼睛,虽仍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总知道项少龙胸有成竹,会意过来,茫然去了。
接着的三天,小盘每日派御医来瞧他。这时离出发雍都尚有十天时间,项少龙装作渐有起色,带着少许病容,入宫谒见小盘。小盘知他到来,亲自在宫门迎接,演足了戏。一番嘘寒问暖,小盘把他接到书房,闭门密议。
未来的秦始皇松一口气道:“幸好上将军身体复元,否则没有上将军在寡人身边运筹帷幄,对付奸党,那就糟透。”
项少龙深深地瞪了由自己一手带大的秦君一眼,心中百感丛生,一时不知是爱是恨,纠缠难分,依肖月潭的指点沙哑着声音问道:“一切预备好吗?”
小盘点头道:“万事俱备,王翦回来哩,手上共有三万精兵,人人骁勇善战,寡人着他先潜往雍都附近,好依计行事。”
项少龙皱眉道:“依什么计?”
小盘有点尴尬的道:“据茅焦的消息,嫪毐准备在加冕礼的当晚,趁举城欢腾,人人酒酣耳热之际,尽起党羽,发动叛变,那时王翦将会把雍都围困,教嫪党没有半个人逃得出去。”
项少龙故作不满道:“王翦回来,为什么竟不来见我?”
小盘忙道:“是寡人吩咐他不得入城,上将军勿要错怪他。”
项少龙道:“吕不韦那方面有什么动静?”
小盘龙目一寒,冷笑道:“他敢有什么动静吗?不过当寡人率文武百官赴雍都后,情况将会是另一个局面。”又有点不敢接触项少龙的眼光般垂下头去,沉声道:“寡人和上将军去后,中大夫尉僚会留在咸阳主持大局,对付吕不韦,他将持有寡人虎符,守城三军尽归他调度,明天寡人会在早朝时宣布此事。”
项少龙立时无名火起,他虽然说来好听,实际上等若同时削掉滕翼和荆俊的兵权。要知秦军一向効忠王室,如若滕荆没权调动都骑兵,那时他项少龙凭什么去对付吕不韦?而且对谁要杀要宰,一切操纵在尉僚手上。
项少龙摇头道:“此事于理不合,现在都卫军的将领,均是吕嫪两党的人,新人登场,又无战功威望,何能服众?且会动摇都骑兵的军心,故此事万万不可,储君请收回此意。”
小盘显然仍有点害怕项少龙,兼之心中有鬼,沉吟片刻解释道:“其实寡人此举,只是针对吕不韦而发,如若他试图调动都卫军,等若叛变,尉僚可在里应外合下,一举把吕党歼灭。嘿!这当然要滕荆两位将军配合。”
项少龙虎目寒芒烁闪,语调却是出奇地平静,淡淡道:“那就干脆让尉僚任都卫统领吧!”
小盘苦恼道:“如此摆明针对吕不韦,那贱人怎肯同意?”
项少龙好整以暇道:“既是如此,储君索性把虎符交给滕翼,只要冠礼吉时之后,储君便成秦国之君,那时再不须太后同意,亦可操控咸阳诸军,岂非胜于现在般打草惊蛇。”
他明白小盘为哄他到雍都去,绝不会在此时与他正面冲突,在心理上他亦乏此勇气,所以乘机开天索价,看小盘如何落地还钱。事实上小盘想控制的是都骑兵,都卫兵怎会放在他眼内,偏是无法说出口来。
好半晌后,小盘让步道:“既是如此,一切依旧,我会使尉僚领兵驻在咸阳城外,若有什么风吹草动,随时增援滕荆两位将军。”
项少龙心中暗笑,任尉僚三头六臂,由于不知有自己在暗中主事,必会吃个大亏。他这时再没有和小盘闲聊的心情,借病体未愈为托词,返家去也。
回到乌府,琴清正和纪嫣然在内厅喁喁细语,两女均是神色凝重,见项少龙回来,勉强露出笑容。
项少龙坐下讶道:“什么事这般神色紧张?”
纪嫣然道:“储君正式颁发谕旨,着清姊随驾到雍都去处理冠礼的大小事宜,清姊正为此烦恼,去又不是,不去又不行。”
项少龙剧震道:“知我者莫若嬴政,一招命中我的死穴要害。”
琴清愁容满脸地幽幽道:“不用理我不就成吗?谅他尚未有迁怒于我的胆量,以后看情况奴家才到塞外来会你们好哩!”
项少龙回复冷静,决然摇头道:“不!要走我们必须一起走,否则只是牵肠挂肚的感觉,足可把我折磨个半死。”
听到项少龙这么深情的话,琴清感动得秀眸通红。
纪嫣然道:“嫣然可扮作清姊的贴身侍婢,若有变故,亦可应付。”
项少龙呆了半晌,作出反应道:“这是个可行的办法,且教别人想像不到。必要时我还可使荆俊亲到雍都接应你们。讲到飞檐走壁之术,有谁比得上他?”
琴清赧然道:“我也想学懂攀墙越壁的方法,你们肯教人家吗?”
项少龙和纪嫣然听得面面相觑,琴清这么娇滴滴的斯文美人儿,若学精兵团般攀高爬低,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晚上肖月潭施施然回来,众人忙聚到密室商议。
肖月潭道:“若非有图公在旁默默监察吕贼,我们可能直抵黄泉之下,仍是一只只的糊涂鬼。”
众人同时色变,追问其故。
肖月潭道:“吕不韦愈来愈欠缺可用之人,所以不得不再次重用以图公为首的旧人,使图公得以清楚把握到吕贼的阴谋。”
纪嫣然道:“近来吕不韦非常低调,一派无力挽狂澜于既倒的样子,原来竟是装出来的。”
荆俊狠狠咒骂道:“这次我们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肖月潭笑道:“我们忽略了吕不韦最后一招杀手锏,是东方六国的助力,现在六国的君臣,谁不视嬴政为洪水猛兽,只要可以扳倒嬴政,他们什么都乐意去做。最好是由嫪毐登位,更合他们之意。”
项少龙色变道:“难道他竟敢开放边防,任联军入关吗?”
肖月潭笑道:“他有这个胆量也没有用,秦军人人忠心爱国,岂肯遵行。况且三晋和楚、燕五国给少龙杀得元气大伤,打开关门谅他们仍未有挥军深入的豪气,不过六国却分别选出四批死士,人人均为以一挡百的高手,准备在适当的时机,进行精心策划的刺杀行动。已定的四个目标是嬴政、少龙、昌平君和李斯。”
嬴政和项少龙成六国必杀的对象,当然不在话下。昌平君和李斯是陪着嬴政出身的文武两大臣,若有不测,会令文武百官在无人统领下,使吕不韦有可乘之机。项少龙暗忖最要杀的人当是王翦,不过可能吕不韦到现在仍未知王翦已潜回咸阳。秦国正在大时代转变的关键时刻中,只要小盘登上宝座,吕嫪两党人人死无葬身之地。
陶方沉声问道:“这批人现在是否已身在咸阳?”
肖月潭道:“他们为隐蔽行踪,目下藏身在附近的山头密林处,饮食均由图公负责供应,各位该明白这点对我们多么有利。”
纪嫣然道:“图总管知不知道他们行动的细则?”
肖月潭道:“这方面由许商的都卫统领负责,只要生擒此人,肖某自有手段教他乖乖招供。”
滕翼道:“只要许商肯走出城门,我们有把握将他生擒,交由先生迫供。可是若他留在城内,我们除非和他正面冲突,否则难奈他何。”
许商本身是第一流的剑客,寄居仲父府,出入有大批亲卫,城内又是他都卫的势力范围。要杀他可能仍有点机会,要将他生擒,自是难比登天。
肖月潭由怀里掏出一轴图卷,摊在几面,道:“这是仲父府的全图,包括所有防御设施和密室,假若只以智取,不以力敌,并非全无生擒许商以至乎刺杀吕不韦的可能。”又道:“图公已准备一种烈性麻醉药,只要放在仲父府的几口水井里,喝下者三天内休想醒过来。”
荆俊喜道:“果是妙着!”
项少龙问道:“图老既有参与吕不韦的密议,是否探悉得他的全盘计划?”
肖月潭冷笑道:“图公纵使没有与闻其事,但吕贼的动静怎瞒得过图公。吕贼的计划是要双管齐下,当嫪党在雍都举事,他就在咸阳起兵,尽杀反对他的人。”跟着续道:“关键处是能否杀死嬴政,只要嬴政身死,他可以讨嫪为名,将大秦军权握在手里。”
陶方皱眉道:“假设嫪毐失败,吕贼岂不是好梦成空?还落得背上作反的臭名。”
肖月潭道:“所以吕贼特命管中邪潜往雍都,配合六国的高手,主持刺杀的行动,凭此人高超的箭术,并非全无可能成事,说到底雍都不是嬴政的地头。”
众人心下懔然,若不先一步除掉此人,确是最可怕的威胁。
项少龙叹道:“此事不幸给我们猜中,有没有办法可以知道他的行踪?”
肖月潭摇头道:“他是老贼最后一着厉害棋子,故除吕不韦之外,没有人清楚他的行踪。吕贼的成败,全系在能否刺杀嬴政的关键上,而他却不是没有成功的机会。”
纪嫣然道:“乌果岂不是险上加险?”
乌果脸色转白,不过只要想想管中邪的盖世箭术,没有人会怪他胆怯。
肖月潭捋须笑道:“诸位关心则乱,其实管中邪非没有可寻之迹。首先,他第一个要刺杀的必是嬴政,又或四项刺杀同时进行。否则打草惊蛇下,刺杀行动就不灵光。”
乌果登时松一口气。
纪嫣然道:“那么刺杀行动该集中在雍都才对,只有那样,方可把责任全推到嫪毐身上。”接着微笑道:“善战者,斗智不斗力,吕嫪两党最大的问题是互不信任,互相暗算。照嫣然猜估,吕不韦该把刺杀行动瞒住嫪毐,而储君身边的近卫里,亦有吕贼的内奸,只要我们将消息泄漏给嫪毐知道,说不定可收奇效。”
项少龙绝不担心小盘的龙命,否则历史上将没有秦始皇其人,亦不担心昌平君和李斯,其理相同,他担心的只有乌果。
滕翼道:“最可靠的还是先一步杀死管中邪,而我们须顾及自身的安危,因为若我和小俊有什么不测,吕贼可公然把都骑军接收过去。”
管中邪智勇双全,有他暗中主持六国的刺客联军,谁敢掉以轻心。
肖月潭忽然道:“乌果扮成少龙,少龙亦可扮成乌果,如此更万无一失。”
众人齐声叫绝。
陶方怀疑道:“时间赶得及吗?”
肖月潭欣然笑道:“早在制作假面时,肖某心中已有此念,故而两张脸皮一起制作,否则怎须那么多天的工夫呢?”
众人纷纷赞叹,对肖月潭的智计佩服得五体投地。接着商量行事的细节,决定把追查管中邪行踪列为首要之务,定下种种应变计划。当夜项少龙好好睡一觉,翌晨故意在早朝现身,让吕不韦等看到他的病容,并听到他沙哑的声音。那天的讨论集中到即将来临的冠礼上去。吕不韦主动提出留守咸阳,小盘装作拗他不过,勉强接受。早朝后,小盘与项少龙、昌平君、吕文君和李斯四人在书房商议。昌平君和李斯先后作出报告,都是关于往雍都和冠礼的程序。
小盘听毕后道:“众卿均知冠礼是吕嫪两党最后一个推翻寡人的机会,在这方面众卿有什么对策?”
昌文君道:“微臣已有周详计划,首先这次开赴雍都的船队,不但式样如一,且全部挂上王旗,教敌人难以辨识哪一艘是储君的座驾舟。再配以轻便的小型战船开路,沿岸更于战略点驻扎精兵,可保旅途的安全。”
小盘点头赞好,然后道:“不过最危险的却是在抵达雍都之后,嫪贼布置多年,等待的便是这一刻,我们不可粗心大意。”
昌平君道:“谷傒会先领一万精兵进驻雍都,把关防完全接收过来,微臣不相信嫪毐敢于此时抗命。”
项少龙皱眉道:“安大将军何时回来的?”
小盘干咳一声道:“由于上将军卧病在家,寡人不敢惊扰,所以没将此事告诉上将军。”
李斯等三人垂下头去,噤若寒蝉。
项少龙光火道:“储君已胸有成竹,哪还须臣下筹画,不若臣下留在咸阳养病好哩。”
李斯三人的头垂得更低。
小盘不慌不忙的道:“上将军万勿误会,现在寡人正是要向上将军请教。”
项少龙断然道:“若不早一步给臣下知悉所有布置,手上有可用之兵,此仗必败无疑。”
小盘四人同时愕然。项少龙心想这就叫语不惊人死不休,得到从图先来的珍贵情报,他更有把握应付这场前门有吕嫪两党,后方有小盘这寡情薄义的小子的两面战争。
小盘肃容道:“上将军何出此言?”
项少龙心知肚明小盘重视自己说话的原因,皆因从少到大,小盘一直视自己为天人,纵横不倒。而自己屡次助他渡过难关,成功在他心中建立无可比拟的智勇形象。换过其他人,尽管是王翦、李斯等,休想可把未来的秦始皇吓倒。
项少龙不答反问,淡淡道:“安大将军这次从楚境调动多少人回来?”
小盘犹豫片刻,无奈道:“是五万人。”
项少龙看看其他人的表情,知小盘没有在这项事上说谎,悠然道:“其他的四万兵员驻在哪里?由何人统率?”
他怎还不明白这批大军要对付的除吕不韦外,尚有滕、荆和乌族的战士,藉机会故意迫小盘说出来。
小盘有点不敢看项少龙似的,诈作翻看几上文件,若无其事的道:“这是应付紧急情况的后备部队,由尉僚指挥,可从河道迅速增援雍都或咸阳。”接着有点不耐烦的道:“上将军仍未答寡人刚才的提问?”
天下间怕只有项少龙一人胆敢这样和小盘对话,李斯等不敢插口。
项少龙淡淡道:“任吕嫪两党如何猖狂,亦不敢以卵击石的公然作反,所以他们定是先采暗杀的手段,只要行刺储君成功,天下大乱,奸党才能混水摸鱼,得到最大利益。”
昌文君忍不住道:“这点我们早想到,且有对付的方法。”
项少龙沉声道:“假设刺杀行动由管中邪暗中主持,参与行动者乃六国派来千中挑一兼经过严密训练的第一流刺客,而且在冠礼时储君又不得不亮相,兼且禁卫内侍中密藏内应,君上是否仍那么有把握呢?”
包括小盘在内,各人无不色变。当年小盘赴德水春祭途中被外来刺客袭击,幸好误中副车一事,仍是记忆犹新。现在多了个箭法惊人的管中邪,谁敢拍胸保证不会出事。
昌平君愕然道:“根据消息,管中邪该仍在韩境与韩人疆持不下。”
项少龙道:“那只是障眼法,际此紧要关头,吕不韦怎会不把爱婿召回来。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他的话有强大的说服力,不怕众人不信。
小盘龙目寒光烁闪,盯着项少龙道:“上将军的消息从何而来?”
项少龙早知小盘必有此问,微笑道:“吕不韦在六国有朋友,微臣何尝不是。”
小盘呆瞧他半晌,点头道:“上将军有什么应付之策?”
项少龙打蛇随棍上道:“储君首先要将虎符赐给微臣,让微臣有调兵遣将的能力,微臣方有办法处理此事。”
这正是项少龙最厉害的一着,且不由小盘不答应。在秦国,凡是帅将级的人物,例如项少龙、王翦、安谷傒、昌平君等,都获赐半边虎符,另一半则由小盘掌握。遇有领兵出征,率兵将领获赐另一半的虎符,如此才是合法获授兵权。不同级数的将领,持着的是反映身份的虎符,规限带兵人数的多寡。在大将军级数以上的将帅,不但没有兵员数目的限制,还可在各地调动和招募新兵。一旦征战回朝,另一半虎符重归朝廷,兵员回到中央,各将领依官阶大小拥有自己的亲兵,兵权回归君主手上。项少龙乃仅有的两位上将军之一,如若持有完整的虎符,等若军方的最高统帅,那时除小盘外,谁也不能收回他的虎符。所以假若项少龙手握完整的虎符,等若将军权握在手里,那时小盘若要对付他,绝不能派出像尉僚那种低级的新将领,唯一之法是小盘亲自处理他,由此可见虎符之事关系重大。项少龙不愁小盘不答应,是基于三个原因。首先,小盘会想到项少龙陪侍在侧,抵雍都后,仍可从容算计他,不怕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情况出现。其次是项少龙蓄意制造出一种形势,令小盘不得不以此来诓骗他和安抚他。最后的原因更微妙,因为小盘对他才干的信心根深蒂固,确信他这样做会对他有利无害。所以项少龙不愁他不答应,还不可以查根究底,显示出对项少龙的不信任。
果然小盘只呆了刹那光景,即微点其龙首答应道:“如上将军所请。”
项少龙压下心中的狂喜,淡淡道:“储君冠礼之日,就是微臣献上管中邪首级之时,否则储君可以军法治我以罪。”
小盘眼中掠过复杂之极的神色。项少龙心中暗叹,乘机辞退。
昌文君从后追上来,与项少龙并排在街上缓骑而行,众铁卫和吕文君的亲随全神贯注远近的动静,一些持长身革盾护持左右,一些弩弓在手,以防刺客,气氛紧张。
项少龙轻松地道:“你不用侍候储君吗?”
昌文君摇摇头,问道:“少龙打算怎样对付奸党,可否透露一二,让我可以配合你的行动。”
项少龙淡然自若道:“是否储君嘱你追上来问我的呢?”
昌文君现出愕然之色,答不上来。
项少龙微笑道:“不用说是或否,我明白你的为难处。”
昌文君神色一黯,羞愧地道:“少龙可否帮我这个忙?”
项少龙道:“告诉储君,我已掌握到一些线索,可望将管中邪和六国来的刺客一网打尽,但此事必须绝对保密才能灵光,所以愈少人知道愈好。”
昌文君忙道:“少龙求得虎符,究竟作何用途?”
项少龙暗忖怀内的虎符当然是作保命之用,口上却答道:“因我须调动三万都骑,以清剿潜入我境的敌人。”反问道:“尉僚现在的身份是什么?”
昌文君露出为难神色,垂首道:“我不太清楚。”
项少龙心中一叹,昌文君始终不似乃兄般那么有义气。共富贵容易,共患难却是另一回事。想到这里,哪还有兴趣和他磨下去。一句“请回吧!”迳自和众铁卫加速走了。
返抵官署,立即召来滕翼、荆俊和乌果三人,说出虎符的事,道:“现在我们已立于不败之地,除非嬴政亲率大军来杀我,否则其他人均不敢动手。”
滕翼皱眉道:“嬴政可颁下敕旨,以*递夺三弟的兵权。”
项少龙微笑道:“这正是最精采的地方,为借我对付管中邪,在冠礼之前嬴政绝不敢收回虎符。到他要对我不利时,忽然发觉我根本不在雍都,那时我们至少有一至两天的时间为所欲为,全力对付吕不韦。”
乌果点头道:“所以我必须在冠礼完成前溜掉。”
荆俊道:“我们是否真的要去剿灭管中邪呢?”
项少龙道:“当是我们临别前赠给嬴政的最后一份大礼吧!”
滕翼同意道:“我们是不得不这样做,否则如让吕贼奸谋得逞,我们的日子不会好过。”
项少龙道:“只要我们能将隐伏其中一处山野间的外来刺客一网成擒,再由图先瞒着吕不韦,可通过用刑迫供,掌握到管中邪的行踪。”
乌果不解道:“我不明白这几批刺客为何不趁机先往雍都去,却要在咸阳外勾留。”
项少龙道:“道理很简单,因为吕老贼怕给嫪毐发现,其次是仍不清楚我是否会到雍都去。要知若有我在,尽管刺杀嬴政成功,我仍可凭手上的实力和声望扭转形势。再就是吕不韦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在嬴政赴雍都的途中行事,所以四批人必须在附近候命。”顿顿续道:“老贼是不得不倚重图先去联系刺客,否则若派遣的是被我们严密监视的许商等人,早泄漏秘密。”
荆俊道:“还有三天是嬴政赴雍都的大日子,三哥准备何时行动?”
项少龙露出一丝充满自信心的笑意,淡淡道:“今晚如何?让这些人尝尝我们乌家千锤百炼培养出来的特种部队的滋味好了。”
三人愕然道:“特种部队?”
项少龙欣然点头,只有来自二十一世纪科学化的特种部队和其所具有的高超战术,方可使他完成很多本来是不可能办得到的事。忽然间,胸中涌起强大无伦的斗志。
明月照耀下,扮成乌果的项少龙与纪嫣然两人伏在咸阳城外南面六里许的山坡间,静心等候。他们换上轻便的夜行衣,配备能摺叠的弩弓,穿上背心式护甲,有点像二十一世纪的避弹衣。
项少龙轻松地卧在草坡上,探手拍拍坐在他身旁的纪才女大腿,轻声道:“希望乌果不会出岔子。”
今晚是乌果首次装扮成他的身份公开亮相,在滕翼的陪同下去见许商,与他研究都骑和都卫在嬴政离开咸阳后怎样配合的问题。这一着的作用,当然是要使许商不起疑心。否则若知道项少龙出城,不提防他才怪。
纪嫣然微嗔的拨开他的怪手,蹙起黛眉道:“不要碰我,你扮成乌果后不准再和人家亲热。”
项少龙哑然失笑道:“外表的美丑是假的,内心的美丑才是真的,我们的才女不能免俗吗?”
纪嫣然轻叹道:“说是这么说,有多少人办得到呢?若可选择,谁会拣丑陋的外表。”
荆俊潜到两人身前来,低声道:“敌方约有十二至十五个人,在密林内扎营,只有两人放哨。我已布下天罗地网,包保没有一个人可逃掉。”
今趟名副其实用的是天罗地网,荆俊乃出色的猎手,特制数十张大网,可布在地上和由树顶撒下来。今次来秦的刺客无不是六国精选出来的死士,若没有特别手段,要杀他们容易,想生擒他们却是难比登天。
项少龙跳将起来,道:“动手吧!”
荆俊又潜回去。项少龙两人登上坡顶,伏在草丛里,俯视由坡底开始延绵数里的密林。若非有图先的精确情报,即管派出千军万马来搜查,休想可像现在般将目标重重围困。忽然蹄声在里许处轰然响起,自远而近,直迫密林而来。项少龙等毫不惊异,因为正是他们的安排,以迫使敌人朝相反方向逃走,步进罗网去。果然敌人立时作出反应,看宿鸟惊起的位置,知他们朝东南方逃走。连串的闷哼惊呼在林中响起,不片刻重归沉寂。项少龙和纪嫣然对视微笑,知道智取之计大功告成,余下须看肖月潭的迫供手段。
被擒者共十三人,形相各异,都是身型骠悍之辈。若是正面交锋,己方难免死伤。但在有心算无心下,却是毫发无损,手到拿来。这些人显是早有默契,人人不发一言,摆明视死如归的决心。
将他们秘密押返乌府,肖月潭吩咐把他们分开囚禁,逐一观察,下令以其中一个刺客为迫供目标,并对众人道:“此君长相英俊,生活自较其他人多姿采,至少会较受娘儿的欢迎。这样的人,肯来冒生命之险,自然是想事成后得到封赏和获得美人青睐,故特别爱惜自己的身体和生命。”
纪嫣然赞道:“先生果是用刑的专家,难怪成为图总管最得力的助手。”
肖月潭笑道:“我只是比一般人较爱动脑筋吧,算得上什么?”接着低声道:“嫣然可否避开一会?”
纪嫣然醒悟到有些情况不宜女儿家旁观,虽不情愿,只好乖乖离开。等到室内剩下项少龙、荆俊和肖月潭三人,两名乌家战士把那精挑出来的刺客押进来。此人长得高大俊俏,正值盛年,刻下脸若死灰,垂头丧气,满身泥污,衣衫勾破多处,双手反绑背后,脚系铁链。三人的锐目全盯在他脸上,不放过他表情的任何细节变化。
肖月潭微微一笑道:“我身旁这位是名震天下的项少龙,兄台既有胆量来此,当不会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那人抬头瞥项少龙一眼,初则微表诧异,继而微微点头。项少龙和荆俊心中佩服肖月潭的选俘虏之道,因为其他人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此人肯点头,已是大有可乘之机。
肖月潭柔声道:“兄台怎样称呼,是何处人士?”
那人脸上现出内心挣扎的痛苦表情,最后仍是猛一摇头,表示不会说。
肖月潭哈哈一笑道:“让本人先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再决定是否该与我们合作,先脱掉他的衣服。”
两名战士领命一齐动手,不片晌那人变得一丝不挂,脸现惊惶,这时连项荆两人都猜不列肖月潭跟着下来的手段。肖月潭再下命令,门外传来车辆转动的声音,还有吱吱的怪叫声,听得项荆两人毛发悚然。两名铁卫推着一个六尺见方的大铁笼进来,数百头大小老鼠,正在笼中争逐窜动,吱吱乱叫。
荆俊怪叫道:“好家伙!”
项少龙看得汗毛直竖,差点想立即逃出去。那人脸上血色退尽,双腿一软,跪倒地上,全身发抖,显是想到即将来临的命运。
肖月潭好整以暇道:“不用本人说出来,兄台该知道这笼耗子是作什么用途的,听说耗子最会打洞,哈!”
那人呻吟一声,差点晕过去。
肖月潭凑到项少龙耳旁道:“到少龙出马当好人。”
项少龙会意过来,强忍对着群鼠本能反应的厌恶,长身而起,把那人扶起来道:“兄台该知我项少龙是何等样人,项某可以项上人头担保,只要兄台肯合作的话,我不但可保证毫发无损的让兄台离去,还赠以百金,且保证绝不会将此事报上朝廷,免得会向贵国追究责任或把事情外泄。”
那人垂下头去,颤声道:“真的吗?”
项少龙没好气道:“你听过有人说我言而无信吗?但当然要待证实兄台所说的确没有撒谎,才可放你回去。”
那人颓然点头道:“我说了。”
得到珍贵的资料后,乌果、滕翼和众铁卫兴高采烈的回来,显是为成功骗倒许商而得意。
乌言著赞叹道:“果大哥真绝,每逢不懂答的,便咳嗽起来,一时捧头,一时苦脸,确是扮相了得。”
刚走出大厅的纪才女皱眉道:“不要扮得太过火。”
滕翼道:“放心好了,连我听着都把他当作是三弟,只是眼神还差一点,幸好别人以为他病体未愈,不会看出破绽。”转向项少龙道:“审问的结果如何?”
项少龙欣然打出大功告成的手号,众铁卫和乌果齐声欢呼,声动屋瓦。
荆俊道:“幸得肖先生出马,吓得那小子贴贴伏伏的,不须说的都说出来。原来这批死亡那是什么六国联合刺杀团,只是田单在弄鬼,全是齐国派来的人,但人人均顶冒着其他五国的身份。带头的是个叫边东山的人,乃最得曹秋道真传的弟子,兰宫媛便是由他一手训练出来的。这人刻下已抵雍都。”
肖月潭补充道:“这人是刺杀的大行家,我们不可掉以轻心。”
滕翼奇道:“管中邪的师门不是和稷下剑派是宿仇吗,为何竟会和曹秋道的徒弟合作?”
项少龙道:“当然有嫪毐的手下大将韩竭从中穿针引线,此人该已被吕不韦收买,成为吕贼在嫪党中的卧底。”
纪嫣然道:“夫君大人现在打算怎样对付管中邪?”
项少龙想起吕娘蓉,心中暗叹一口气,沉声道:“在眼前的情况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要在管中邪拿起他的大铁弓之前,把他斩杀于百战刀下。”
肖月潭道:“少龙准备何时动手?”
项少龙肃容道:“有没有办法弄两艘普通的渔船来?但绝不可让人知晓。”
陶方答道:“少龙何时要船?”
项少龙道:“明天吧!愈早愈好!我要在管中邪接到消息前,取下他项上的人头,作为我献给嬴政的临别大礼。”
众人轰然答应,士气如虹。
化身为乌果的项少龙与荆俊领着特别挑选出来的五十名乌家战士,在翌日清晨,秘密登上渔舟,逆流往雍都开去。众铁卫因要随乌果乔扮的项少龙与小盘赴雍,当然不能参与是次行动。纪嫣然则要陪琴清,没有同行,滕翼负责指挥都骑和清剿余下的三批刺客,座镇咸阳。这天层云密布,细雨绵绵。穿上蓑衣的项少龙和荆俊两人,坐在船头商量行动的细节。
项少龙道:“我们只有一天一夜的时间,若不能在这段时间内杀死管中邪,不会有第二个机会。”
荆俊充满信心道:“潜入雍都,我们立即把管中邪藏身之处置于严密监视下,待入夜始动手杀人。”
项少龙皱眉道:“我现仍拿不定主意,究竟是否该借助安谷傒的力量呢?那样或会惊动嫪毐。”
荆俊道:“不若我们找四哥设法。”
项少龙摇头道:“我不想事后为嬴政知道,那会影响四弟的前途。”
荆俊奋然道:“那就让我们自己独力进行,只要用心策划突袭,功成即退,那时管中邪死了,嫪毐怕仍不知发生什么事。”
项少龙摇头道:“韩竭必会很快晓得,而由于这是韩竭的地盆,若想把他一起刺杀,风险会很大,故使我犹豫难决。”
荆俊道:“知道就让他知道吧!难道他敢告诉缪毒吗?且即使他立即派人通知吕不韦,已是两天后的事,何况他还可能过不了二哥那一关。”
依照计划,小盘率文武百官赴雍都后,滕翼的都骑会在来往雍都和咸阳的水陆要隘处,设置关卡,检查往来的行旅。
项少龙同意道:“只好这样。”
当天黄昏,项少龙在离开雍都两里许处弃船登岸,避过关防,由陆路往雍都。凭着正式的身份文件,他们扮作外县来的各式样人,分批进城。与陶方派往雍都长驻达两年的乌家战士联络上后,他们藏在城南的一所普通民居里,准备一切。
雍都是秦人在关中的第一个都城,位于渭河与支河交汇处,乃关中文化、巴蜀文化和氐羌文化的连接点。陆路交通上有栈道通往陇南、汉中、巴蜀等地。一百五十年前,秦德公定都雍城,以其为据点,镇守关中,饮马黄河。后来嬴政能统一华夏,是因凭雍以据关中之策,起了关键性的作用。所以后来虽迁都咸阳,秦室祖庙仍留在雍都,凡有大事,必到雍都祖庙举行。作为咸阳的后防要塞,雍都直至此时,仍有无比重要的地位。雍都有多座宏伟的宫殿,其中以大郑宫和祈年宫最具规模。前者现在是朱姬的鸾殿,祈年宫则是小盘这次来行冠礼用作驻跸的行宫。
到达雍都,项少龙切身地体会到嫪毐的威风。这里的驻军,军服襟领处捆上金边,透出一种豪华的气派,与一向外表朴素的秦军迥然有别,且人人一副不可一世、横行霸道的样子。安谷傒的驻军明显仍未取得全城的控制权,只控制最接近渭水的南城门,以及通往祈年宫的大道与祈年宫。由于有朱姬在背后撑腰,在正式反目前,连小盘都奈何不了嫪毐这个“假父”。当然,只要王翦的无敌雄师开入城里,形势会立时逆转,嫪毐的三万“死士”无论改了多么威风的称呼,到时仍只余待宰的命。唯一最具威胁的是由管中邪秘密主持的暗杀团。而项少龙这次来此是要先一步把刺客团瓦解歼灭。还要在嫪毐不知不觉中进行,否则谁都没命离开。
酉时末,报告回来,扮成平民的管中邪刚独自离开藏身处,这时天仍下着细雨。管中邪的问题和项少龙相同,无论他扮作什么样子,有心人一眼就可从身型气慨把他认出来。项少龙当机立断,下达行动的指令。项荆和五十战士抵达目标建筑物附近的一道僻静横巷,脱去遮盖身上夜行装备的外袍。五十人迅速分作十队,五人一组,藉着檐墙和夜雨的掩护,攀入院内。由于他们的举动迅捷无声,宅内的人毫无所觉,偶而见有人往来廊道间,都是些面目陌生的大汉。此宅共分五进,中间以天井廊道相连。待所有人进入战略性的位置,项少龙和荆俊及两组十名战上潜到主堂旁的花丛处。里面透出灯火人声。
一名战士潜到窗外窥视过后,回来报告道:“厅内有五名汉子,只两人随身带着兵器,集中在东面靠窗的地席处。”
项少龙沉声道:“有没有女人?”
另一名刚回来的战士答道:“内堂见到两名女婢。”
项少龙大感头痛,他本是决定将宅内的人全体格杀,在这种你死我亡的情况下,再没有仁慈这念头的容身之所。但他怎可以下令杀死没有反抗能力的女人?叹一口气道:“男的一个不留,女的生擒下来,稍后再作处理,教他们等待我的暗号。”
四名战士领命去了。待了片刻,项少龙发出进入攻击位置的命令,由荆俊连续发出三声约定好的鸟啼声。项荆和众战士从花丛与隐僻处迅速跃出,扼守进入大堂的每一道门窗。鸟啼再起,门破窗碎的声音纷纷响起。大堂处荆俊首先破窗而入,落地前射出第一枝弩箭,揭开肉搏战的序幕。靠窗一个男子咽喉中箭,倒跌地上,其他人惶然从地上跃起,每人身上最少中了三枝弩箭,当场惨死,只不知其中是否有边东山在内。后院惨叫连声响起,转瞬归于沉寂。
一会后,十名战士押着一个手抱婴儿的女子和四名惊得脸青唇白的女婢来到正在厅心的项少龙和荆俊身前。项少龙和荆俊面面相觑,竟是吕家三小姐吕娘蓉。吕娘蓉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但眼神坚定,射出深刻的仇恨,怀中的孩儿安详地玩弄她的衣襟,一点不知眼前正大祸临头。
她咬牙切齿的道:“杀我们吧!爹定会给我们报仇的。”
项少龙完全没有想过吕娘蓉会出现在这里,一时方寸大乱,说不出话来。说到底,他对吕娘蓉仍是有点带着歉意的感情,更不会将对吕不韦的仇恨,延展到她这个女儿的身上去。
荆俊冷笑道:“报仇!哼!你爹现在是自身难保,还能为你出头?怪就怪你是他的女儿。”
吕娘蓉怒喝道:“闭嘴!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
项少龙伸手拦住想掌掴吕娘蓉的荆俊,放松语调柔声道:“三小姐为何会在这里呢?”
吕娘蓉冷笑道:“本小姐欢喜怎样便怎样,哪到你们来管。”
众战士齐声叱喝,只等项少龙下令,立即将她乱刀砍死。四婢八腿齐软,“咕咚”连声坐倒地上,其中一婢吓得晕厥过去,孩儿放声哭泣。
项少龙制止众人,叹道:“别的事都不要说,三小姐难道不为怀中孩子着想吗?”
吕娘蓉低头哄着宝贝儿子,热泪夺眶而出,凄然道:“中邪若死,我们母子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有人来报道:“点子回来哩!”
吕娘蓉猛地抬头朝项少龙瞧来,秀目首次透出哀求的神色。项少龙心中的痛苦绝不下于她,他曾答应小盘,会在他冠礼前献上管中邪的人头,但现在面对着吕娘蓉母子,他怎狠得下这个心?
时间不容许他多想,下令道:“请吕小姐安坐一旁。”又向吕娘蓉道:“三小姐切勿呼叫示警,否则管兄必死无疑,唉!你信任我项少龙吧!”
吕娘蓉闻语愕然,荆俊露出不同意的神色,欲言又止,终没有说话。
阴风细雨下,管中邪全无防备的跨进院门,待发觉不对劲,项少龙和荆俊由左右掩出,把他制服。
众人知他厉害,取去他的随身兵器,正要绑他双手,却给项少龙阻止,道:“管兄为何回来都不通知小弟一声。”
管中邪从声音认出他是项少龙,沉声道:“娘蓉呢?”
项少龙叹道:“嫂子和令郎安然无恙,进去再说。”
吕娘蓉见到管中邪被擒,情绪立时崩溃下来,泣不成声。
管中邪苦涩地看她们母子一眼,依项少龙指示在远处另一角坐下,颓然道:“我管中邪虽不服气,仍不得不承认斗不过你项少龙。”接着垂头道:“可否放过她母子呢?我只要求一个体面的痛快。”
项少龙心中感动,首次感到这坚强的宿敌对吕娘蓉母子用情真挚,所以肯低声下气开口求情。而且只看在这绝不适合的情况下,吕娘蓉仍要来会管中邪,可知他们是多么恩爱。
项少龙沉吟之时,荆俊道:“三哥!我想和你说两句话。”
项少龙摇头道:“迟些再说,我明白你的心意。”转向虎落平阳的管中邪道:“管兄该知贵岳的末日已至,嫪毐更难成大事,管兄有什么打算?
管中邪剧震一下,抬头望向项少龙,眼中射出不能相信的神色。
荆俊急道:“我们怎样向储君交待?”
项少龙回复冷静,淡淡道:“我自有办法,管兄且说意下如何?”
管中邪吁出一口气道:“项兄不怕我通知仲父,又或嫪毐吗?”
项少龙道:“所以我要管兄的承诺,而且我会分开把嫂子和管兄送离雍都,安排船只让你们到楚国去。那时即使管兄想知会别人,时间上亦来不及。没有其他人的配合,管兄孤掌难鸣,能做出什么事来?”
管中邪瞧往另一角的妻儿,眼中射出无比温柔的神色,然后望往项少龙,伸出大手。
项少龙伸手和他紧握,诚恳地道:“管兄一路顺风。”
管中邪双目微红,轻轻道:“我们虽然一直处于敌对的关系,项兄仍是我管中邪一生里最佩服的人,谢谢你!”
这晚管中邪寄身的宅舍发生一场大火,扑灭后在灾场内发现三十多具男尸,嫪毐的人仍不明所以。
惟有韩竭心知肚明是什么一回事,吓得连夜舍嫪毐逃之夭夭,从此不知所踪。
翌日清晨,荆俊和顶着乌果身份的项少龙与安谷傒接触,一同恭候将于黄昏抵达,于三天后举行加冕礼的秦国储君。
过百艘三桅大船,组成庞大的船队,浩浩荡荡地逆流驶至雍都南面的码头。两艘战船放下数百禁卫,列成护驾队伍,形成一种威武和紧张的气氛。嫪毐率领雍都的大小官员,在码头前列阵迎驾。项少龙扮的乌果和荆俊则在安谷傒之旁,遥观壮大的船队。
荆俊凑近项少龙,低声道:“你看嫪毐的样子,昨晚定是没有睡过。”
他们仍未知道韩竭漏夜溜走,故而不明白嫪毐的精神为何这么坏,小盘的龙驾船在隆隆响声中泊岸。
荆俊担心道:“假若乌果那小子给识穿身份,五花大绑的给抬下来,我们怎办好?”
项少龙苦笑道:“惟有告诉嬴政这是惑敌之计,不过我们的计划立即宣告完蛋。”
安谷傒向荆俊笑道:“久未见过你三哥!心中很记挂着他,来吧1
拍马而出,两人慌忙跟随。跳板由船面探下来,岸上的嫪毐命人奏起欢迎的乐曲。先下船的三百名禁卫筑起左右各三重的人墙,中间留下阔约十尺的空间,行动一致,整齐好看。
安谷傒等甩蹬下马,跪在马旁。昌文君大步领头由跳板走下来,后面是二十名开路的禁卫精锐,头两人分持王旗族旗。接着是十名捧奉各式礼器祭皿的内侍臣,然后再二十名禁卫,才见未来的秦始皇小盘和储妃在昌平君、王绾、李斯、蔡泽、戴上头纱的琴清、扮作项少龙的乌果等文武大臣簇拥下,步下船来。外围处以万计的雍都城民,立时爆起震天采声,高呼万岁,纷纷下跪,气氛炽烈。
项荆见乌果“安然无恙”,放下心头大石。项少龙瞥不远处的嫪毐一眼,见他听得群众欢迎的喊叫,脸色阴沉下来。心中暗叹凭你只是靠裙带关系封爵的小白脸,无论在军力、民心和形像几方面,怎斗得过秦始皇?小盘从容自若地接受嫪毐的祝贺,与储妃登上龙舆,在吕文君的禁卫前后护驾下,驶往城门。安谷傒的军队沿途把守,保安上无懈可击。项少龙和荆俊找个机会,登上乌果的座驾,项少龙和乌果脱下面膜和衣服,匆匆交换。
乌果得意洋洋道:“幸好我懂得装病,否则不知怎样应付那些人。”
项少龙道:“储君没找过你吗?”
乌果道:“他只派御医来看过我,又说登岸后要我陪他到大郑宫谒见太后。”
项少龙失声道:“什么?”
安谷傒抽空策马驰至他们的车旁,项少龙忙坐上乌果刚才的位置,微笑道:“大将军你好。”
安谷傒显然茫然不知他和小盘间的矛盾发展,笑道:“少龙像以前般唤我作谷傒吧!少龙威风八面,乃我秦国的支柱。”
项少龙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闲聊,车队进入城门,安谷傒一声告罪,忙其他事情去。项少龙挨到椅背,如释重负。计划的第一阶段大功告成,现在剩下的是怎样逃过小盘的暗算,潜返咸阳。
小盘偕储妃领着一众臣子,在大郑宫主殿前下车。项少龙见到有这么多人陪同,轻松不少,暗忖若只是他和小盘去见朱姬,那就惨矣哉。经纪嫣然提点后,他痛苦地认识到在眼前的情况下,朱姬已是泥足深陷,再没有可能离开嫪毐来跟随他。但怎样可保她一命?或许仍非全无办法。但失去嫪毐和儿子,更清楚小盘不是自己亲子,她活着亦等似走肉行尸,做人还有何意义?
茅焦由殿内迎出来跪禀道:“太后今天有点不舒服,不想见那么多人,只请储君和项上将军入内相见。”
众人愕然,储妃更是一脸不满,心想难道项少龙比她更具权威吗?小盘和项少龙则是面面相觑,假若殿内布有伏兵,两人岂非要给剁成肉酱。
昌文君跪向小盘道:“末将必须随侍在旁。”
一旁的嫪毐赔笑道:“太后只是不想一下子见那么多人,禁卫大臣当然要侍奉随行。”
小盘忽道:“不用了!就上将军陪寡人进殿问安。”
项少龙瞥见茅焦向小盘暗打手势,明白小盘为何忽然如此豪气。小盘向项少龙打个手势,昂然登阶,项少龙忙追随其后。
小盘头也不回的低声道:“那女人在想什么?”
项少龙低声应道:“因为她想把事情弄清楚,看看该不该全力缪毒。”
小盘毫不惊讶地冷冷道:“一错再错。”
项少龙很想尽最后努力提醒他要谨守诺言,但知等同废话,遂把冲动强压下去。
朱姬高坐太后的鸾座上,殿内除她之外再无其他人。两人的靴子踏到大殿的地台上,发出使人心颤的足音回响,空旷的大殿冷冰冰的没有半点生气。朱姬胖了少许,仍是艳光照人,不见半分老
第十三章 千古一帝
当晚项少龙谒见小盘,表示须派荆俊率人赶回咸阳,协助滕翼应付吕不韦。小盘欲拒无从,一口答应,使项少龙可正式安排船只等事宜,更不怕有人会起疑检查。到翌日上午,琴清往见小盘,说是收到太后的通知,要到大郑宫小住两天。小盘不虞有诈,在琴清的坚持下,只好答应。当下琴清、纪嫣然在八名乌家战士乔扮的亲随护送下,大模大样的离开祈年宫,途中与项少龙会合,化身为荆俊的亲随,在隐僻处藏好马车,迳自出城登船。顺流而下,兼又顺风,半天时间返抵咸阳。他们在约定处登岸,稍候半个时辰,滕翼、陶方和肖月潭赶来相会,他们见到琴清和纪嫣然在,喜出望外,士气更是高昂。
滕翼笑道:“一切安排妥当,只待上将军回来主持大局。”
项少龙笑着打滕翼的粗臂一拳,道:“二哥也来耍我,可见心情多么开朗,这次我们只有两天时间,必须立刻行动。”
纪嫣然问肖月潭道:“图总管那边有什么消息?”
肖月潭答道:“图公和家小以及心腹手下三百余人已准备妥当,只要我们通知一声,他会立即下毒。”
滕翼道:“时间的配合最关键,图总管下毒的同时,我们必须褫夺许商的都卫兵权,如此既可使图总管和他的家人亲信安然离城,又不虞吕老贼可逃出我们掌心之外。”
肖月潭叹道:“这正是麻药之计不尽完美的地方,此药药性很强,服后不到一刻立即发作。为了使更多人被迷昏,只好在晚膳前下毒,但至于有多少人会中招,却难以肯定。”
荆俊道:“只要我们暗中把仲父府重重包围,不怕吕不韦逃掉。”
项少龙道:“图总管知不知道仲父府地下秘道的出入口?”
肖月潭道:“老贼建仲父府之际,是图公最不得意的一段时间,只负责买办材料的事,所以不知道这方面的事情。”
项少龙道:“既是如此,我们只好另外派人在城外设置哨站。唉!除非我们有储君的王令在手,否则不能禁止他离城。都骑的将领更会因此生出疑心,所以只好由我们自己去追杀他。”转向琴清道:“清姊现在可由陶公陪伴回府,看看该带哪些人随行,其他人则予以遣散,然后立即赶赴牧场,静候我们的佳音。”
琴清感受到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咬着下唇点头。
项少龙心中一片怜惜,纪嫣然问滕翼道:“附近可有发现敌踪。”
众人明白她说的“敌人”指的是尉僚的四万大军,目光集中到滕翼身上。
滕翼疑惑地道:“我也为此事奇怪,因为一点察觉不到他们的踪影。”
肖月潭道:“现在我们是与时间竞赛,照我看尉僚的大军该驻扎在上游某处,等候嬴政的指示,随时可在短时间内开抵咸阳,只要我们行动迅快,应该在尉僚抵达之前安然远离。”
项少龙抛开一切,奋然道:“行动的时间到哩。”
众人轰然应诺。
项少龙仍以乌果的外貌进城,到达都骑官署,回复原本的面目,同时召来留驻的禁军和都骑大小将领百余人,出示虎符,申明奉储君之命,回来统领都城三军,以防有人叛乱作反。众将领对吕嫪两党勾结一事早有所闻,兼之项少龙一向为储君的心腹大将,本身声望又高,加上出示虎符,哪疑有他,无不表示誓死效命。一切布置妥当,项少龙等立即朝都卫官署赶去。这时刚是华灯初上的时刻,城内一片升平,一点不觉有异平时。项少龙先命禁卫和都骑军把官署重重包围,率亲随与滕翼、荆竣纪嫣然、肖月潭等直入官署。大门的守卫未及通传,已给他们制服。许商正和一众都卫将领在主堂议事,骤然看见项少龙硬闯进来,来不及反应,给数十把弩弓威胁得动弹不得。许商和手下诸将一齐色变,有上蔡第一剑手之称的高手,腰际佩剑根本来不及出鞘。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尤其项少龙理该仍在雍都。
许商仍保持冷静,沉声道:“上将军是什么意思?”
项少龙待手下缴去各人武器,出示虎符道:“本帅奉有王令,都卫军此刻开始,由本帅全权接管,谁敢不服。”
许商见到虎符,立知大势已去,回天乏术,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
项少龙见控制全局,下令道:“其他人给本帅押入牢房,只留许统领一人在此。”
当只剩下许商,项少龙登上主座,命许商在一旁坐下。滕翼和荆俊则在取得许商的统领军符后,赶去接收都卫军。
许商苦笑道:“你赢哩!”
项少龙语带双关地淡淡道:“这是注定的命运,我项少龙只是负责执行。由吕不韦毒杀先王那一刻开始,吕贼注定要悲惨收场,问题在许兄是否关心自己的结局。”
许商眼中掠过希望,沉声道:“上将军肯放过我吗?”
项少龙微笑道:“许兄该知我不是残忍好杀的人,管中邪和三小姐我都肯放他们走,现时他们该已安抵楚境,故眼下我只想知道许兄的心意。”
闻得管中邪的失败和被释放逃走,许商崩溃下来,叹道:“上将军果是无敌神将,你究竟想我怎样做?”
项少龙道:“只要许兄告诉我吕不韦紧急时的逃生路向,我立即送许兄和家小离城。”
许商仍在沉吟犹豫,项少龙道:“许兄若想再听得兰宫媛的仙曲,须立即下决定。”
纪嫣然柔声道:“吕不韦纵能逃出城外,最后仍是不得不死,许兄莫要失去时机。”
肖月潭淡淡道:“本人肖月潭,许兄该听过我的名字吧!”
许商骇然瞧往肖月潭道:“你不是早死了吗?”
肖月潭狠狠道:“若不诈死,吕不韦焉肯放过我?你以为吕不韦真的器重你吗?谁当上吕不韦的手下,都只是他的棋子,随时可弃之杀之,你明白吗?”
许商终于屈服,道:“仲父在卧房中有条秘道入口,可通往城南‘百通街’一所大宅,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
项少龙奋然起立,斩杀吕不韦这大仇人的时机,苦候十年,终于来临。
项少龙等围绕在地道出口处,无不大惑不解。图先两个时辰前领着荆俊、滕翼等人冲入仲父府,中了麻醉药的人倒满府内,独是找不到吕不韦,自然是从秘道逃遁。问题是到现在仍未接到有关吕不韦离城的任何报告,难道他仍敢躲在城内?实在于理不合。
荆俊道:“我们遍搜全城,看他躲到哪里去?”
图先道:“我们不如先搜查此空宅,若我所料不差,此宅必另有秘道,可通往城墙附近的住宅或仓库,在那处该再有出城的秘道。”
滕翼挥手示意,众手下忙展开行动。
纪嫣然叹道:“若是如此,这次我们可说棋差一着,皆因布在城外的哨岗,只留心几个城门的出入要道。”
肖月潭道:“吕贼必舍不得珠宝财物,走地道更远比不上走在路面上快,不如我们赌他一铺,赌他已离开地道,从陆路逃往边境去,因为咸阳的水路交通全被我们控制在手心里。”
项少龙断然下令道:“不用搜,我们立即出城。”
项少龙一众人等,偕同乌家二百多战士,轻骑全速离城,望赵境方向驰去,不片晌在离城里许处,发现脚印遗痕,其中一些车轮印痕特别深刻,显是负载重物,众人大为兴奋。
荆俊却皱眉道:“只看脚印,对方人数超过二千,实力远远超过我们。”
滕翼笑道:“逃走之兵,何足言勇,且其中必有妇人孺子,何须惧怕。”
项少龙正容道:“吕府家将,不乏高手,假若我们衔尾追去,他们可闻蹄声而测知我们虚实,必回头一拚。我们虽未必会败,但伤亡难免,故非上策。”
纪嫣然道:“假设我们能预估吕贼逃走的路线,凭轻骑马快先一步在前头埋伏,可予吕贼来个迎头痛击,又不虞被对方知道我们人少,当有十足把握。”
图先最清楚吕不韦的情况,道:“照足印的方向,他们该是逃往下游的大镇梧昌,那里的镇守是他的心腹,到那里可乘船顺水东去,否则凭脚力逃得多远?”
滕翼大喜道:“到梧昌途中有个叫狂风峡的地方,乃往该处的必经之路,凭马力就算绕道而行,顶多两个时辰可抵该地,我们不若就在那里恭候仲父爷的大驾吧!”
项少龙哈哈大笑道:“种什么因,结什么果,这次若没有图爷照拂吕老贼,我等势将功亏一篑。”
图先笑道:“哪里哪里,滕将军请领军先行。”
士气昂扬下,二百多骑旋风般去了。
在黎明前的暗黑中,一队长长的约三千人的队伍,静静进入狂风峡,只凭几个火把照明前路。
单看队形,便知这大批亡命的人个个心慌意乱,不但七零八落的断成多截,首尾不相顾,妇孺更远远堕在大后方,跌倒者亦无人理会。众人虽痛恨吕不韦,目睹此情此景,无不深感恻然。
项少龙道:“我只想要吕老贼的命,有没有办法把吕不韦从队伍中辨认出来?”
肖月潭冷笑道:“以吕老贼自私自利的性格,必会走在最前头。”又指着队头道:“那是仅有的几辆手推车,其中之一坐的必是吕老贼。”
项少龙道:“待前队百多人过去后,以木石把出口截断,我们再从容动手擒人。除吕老贼外,其他人要走便任得他们走!”
吕不韦的逃亡队伍前一组约百多人,刚出峡口,上方崖顶忽地滚下数十条树干和无数大石块,一时尘屑漫天,轰隆震耳,声势惊人之极。推下的木石立时把队伍无情地截断,两边的人乱成一团,哭喊震天,分别往相反方向逃命。跌倒的跌倒,互相践踏的互相践踏,情景仿如世界末日。
出了峡口的人四散奔逃之际,蓦地火把光四处亮起,二百名乌家战士策马从四方八面涌出来,放过其他背负重物的人,只向给十多个亲随护卫着亡命奔跑的吕不韦围拢过去。霎时间,吕不韦给重重包围,陷进绝境。吕不韦在家将圆形阵势的核心处,脸色苍白如死人,不住大口喘息。
项少龙偕图先、肖月潭、滕翼、荆俊、纪嫣然等排众而出,高踞马上,大喝道:“吕不韦,当年你派人偷袭我们,杀我妻婢手下,可曾想过有今天一日。”
吕不韦看到图先和肖月潭,怒恨交迸,气得浑身剧震,戟指两人道:“好!枉我吕不韦如此厚待尔等,竟敢联同外人来对付我。”
图先呸的吐出一口涎沫,咬牙切齿道:“闭上你的臭嘴,这句话该由我对你说才对。枉我如此忠心对你,你却为洗脱嫌疑,把随我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随便牺牲,你还算人么?”
肖月潭不屑道:“死到临头,仍是满口不知羞耻的胡言乱语,我今天在这里目睹你的收场,是要看到老天爷的公正严明,你还敢颠倒黑白,含血喷人?”
吕不韦登时语塞,瞧着百多把以他为中心瞄准待发的弩箭,说不出话来。
纪嫣然娇叱道:“先王待你不薄,你竟狠心将他毒害,吕不韦你比之豺狼禽兽更是不如。”
滕翼暴喝道:“徐先和鹿公都因你而死,给你多活几年,已是老天爷盲眼睛哩。”
荆俊厉叫道:“你这群蠢材想陪他死吗?立即抛下兵器,给我滚得远远的。”
十多名吕府家将你眼望我眼,不知谁先抛下手上兵器,转眼间逃个一干二净,只剩下众叛亲离的吕不韦孤零零一个人呆立在重围中心处。项少龙等甩蹬下马,向吕不韦围拢过去。
“锵!”
项少龙拔出百战宝刀,刹那间,他脑海内掠过无数毕生难忘的伤心往事,而这些都是吕不韦一手造成的。春盈等诸婢和许多忠心手下们逐一溅血倒地;青春正盛的赵国三公主变成他拥在怀内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庄襄王临死前的悲愤眼神;鹿公的死不瞑目,一一掠过他的心头。他的心湖像给投下巨石,激起令他神伤肠断的悲情。忽然间,他发觉手中的百战刀没入吕不韦的小腹内去。
吕不韦身子忽向前扑来,迎上他的百战宝刀,原来给滕翼在背后以墨子剑重劈一记。耳中还听到滕翼道:“这是献给倩公主在天之灵的。”
吕不韦倒在他身上时,已变成一具尸体,什么功名富贵,与他再没有半点关系。项少龙虽手刃仇人,可是心中虚虚荡荡,一片空白,毫无得报大仇的欢欣。对于人与人间的互相残杀,他打心底生出厌倦。
天终于发亮。
经过三天两夜的兼程赶路,众人终于不住,扎营休息。离牧场尚有一天的路程。项少龙一路上非常沉默,此夜天色极佳,满天星斗,伴着一弯新月,疏密有致的广布苍穹之上。项少龙与纪嫣然离开营地,来到一座山丘之上,背靠背悠然安坐在高可及膝的长草中,感受着夫妻间真挚深厚的感情。
项少龙的心神放松下来,在这一刻,吕不韦的事似在遥不可及的距离之外,小盘对他的威胁也似从来没有存在过那样。他忽然记起在二十一世纪时看的那出电影《秦始皇》里,吕不韦并不是这样死的,他是因受到举荐嫪毐的牵连,被嬴政免去相国之职,发配他到食邑河南。因吕不韦仍与六国权贵暗中互作勾结,图谋不轨,再被嬴政遣往蜀郡,更发信谴责他。吕不韦自知难逃一死,喝毒酒自荆现在的情况显然完全是两回事,难道自己竟改变了历史?
胡思乱想间,纪嫣然的昵昵娇声在耳旁响起道:“夫君大人在想什么?”
项少龙心中一阵冲动,差点要把自己的“出身来历”向爱妻尽情倾吐。最后还是强压下去,苦笑道:“我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纪嫣然道:“嫣然明白夫君大人的心情。人是很奇怪的,有时千辛万苦的想完成某一个目标,可是当大功告成,反有空虚失落的感觉。幸好不是所有事情是那样子,像人与人间的感情交往便可与时并进,日趋深刻。当然哩!也免不了会有反目成仇的情况出现。”
项少龙点头道:“只是听嫣然说话,已是我人生的一大享受,能与嫣然终老塞外,夫复何求?”
纪嫣然钻入他怀里去,枕在他肩头上,美目深情地凝注天上闪闪的星儿,轻轻道:“自昨天开始,嬴政成为正式的秦君。不知嫪毐和太后是否……唉……嫣然实不该提起此事。”
项少龙苦笑道:“贤妻不必介意,事实上我早想通此事。人力有时而穷,总不能事事称心顺意,对太后我是无能为力。现在只希望回到牧场,乌果等早安然回来。”
纪嫣然叹道:“嫣然也希望快点离开这地方,永远不用回来。”
次日清晨,众人拔营起行,依照原定的秘密路线,往牧场潜去。
到黄昏时份,牧场出现在前方远处。
作为先头部队的荆俊忽地掉头驰回来,脸色难看之极。
众人心中骇然,知道情况不妙。
荆俊沉声道:“牧场被人重重包围起来。”
在星月之下,大地一片迷茫,众人伏身高处,俯察情况。在牧场城堡箭矢不及的远处外营垒处处,数万秦军,把城堡围个水泄不通。不过城堡仍是完整无缺,敌人显然没有发动过任何攻击。乌家城堡暗无灯火,像头熟睡的猛兽。秦军寨中不时传来伐木劈树的声音,显然正赶制攻城的工具。
滕翼狠狠道:“定是尉僚的军队,嬴政真狠。”
肖月潭不解道:“照理他们怎都该先作佯攻,以消耗我们的箭矢和精神体力,为何竟如此按兵不动?”
纪嫣然想起城堡中的琴清和不足百人的兵力,咬得下唇渗出血来,沉声道:“尉僚是在等我们回来,幸好他们不熟地形,想不到我们会由这条路线潜返。”
项少龙心中一动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嬴政要亲来秘密处置我们,以保证消息不会外泄。”
肖月潭细察下方秘道的入口,远在敌人的营帐和防御工事之外,松一口气道:“我们须趁嬴政抵达前的宝贵时光,由秘道返回城堡,立即率众赶快离开。”
众人当然不会反对,忙付诸行动。半个时辰后,他们神不知鬼不觉下潜返城堡内,当项少龙把琴清的娇躯拥入怀内,仿如隔世。由于战马们曾受过进出地道的训练,没有发出任何声息,仍把敌人蒙在鼓里。
滕翼忽然失声道:“怎么?乌果他们仍未回来?”
项少龙心头剧震,轻轻推开琴清,骇然道:“没有理由的。”
正和滕翼说话的陶方黯然道:“看来乌果已出事。”跟着续道:“敌人昨晚突然在城外出现,且是由四方八面涌来。幸好他们一直按兵不动,否则我们不知该死守还是逃命好。”
肖月潭脸色凝重道:“我们现在得立即撤走,因地道一事只能瞒过一段时间,早晚会给他们发觉,那时想逃都逃不掉。”
项少龙断然道:“我们分批逃走,我怎都要待至敌人发动攻势那一刻才走。周薇已失去相依为命的兄长,我再不想她连心爱的丈夫都没有了。”
图先哈哈笑道:“要走就一起走,让我们一同试探老天爷的心意吧!”
项少龙等登上城墙,遥望像漫山萤火的敌阵。双方实力悬殊,根本没有一拼之力。尤其项少龙等日夜赶路,早成疲兵,这场仗不用打也知必败无疑。
滕翼道:“看敌阵的布置,当知尉僚精于兵法。”
肖月潭叹道:“嬴政想得很周到,调来这批与少龙毫无关系的外戍兵,恐怕他们对攻打谁的城堡都是糊里糊涂。”
荆俊奔上来道:“预备好一切,是否该先把马儿带往预定的秘谷,使得逃起来时方便一点。”
纪嫣然道:“不若我们溜往秘道入口处,尽最后人事等待乌果他们,总胜过置身重围,来不及逃走。”
众人默然不语,瞧着项少龙。项少龙自知娇妻之言有理,近六百的人和马,加上干粮食水,若要全体无声无息安然从地道离开,没有个把时辰休想办到。遂勉强点头道:“好吧!”
荆俊领命而去。
滕翼忽地剧震道:“嬴政来哩,乌果他们也完了。”
众人骇然大震,循他目光望去,一条火龙由远而近,源源进入敌军帅帐的营地内。
项少龙当机立断,喝道:“立即撤走。”
“咚!咚!咚!”战鼓响起。众人面面相觑,嬴政连夜赶来,尚未有机会坐下喝一口水,立即下令进攻,可见他要杀项少龙的心是多么坚决。
项少龙惨然道:“小盘!你太狠心!”
纪嫣然道:“弃马!我们只能凭双腿逃命,否则就来不及。”
各人领命去了。眼看敌人压倒性的兵力从四方八面向城堡迫来,他们的心直往下沉。纵然他们从秘道离开,只是重蹈吕不韦的覆辙,最后终会被脚程快上数倍的敌骑追上。假若这是一种报应,则老天爷就太过无情无义。
城门被撞破的时候,项少龙方仍有一半人未能进入地道。
无奈下,项少龙下令所有人全避进新建成的衣冠冢内,作为掩护,并把特厚的大铁门关起,希望多争取一点撤走的时间。
最好是小盘以为他们早溜走,放弃搜索,更是理想。不过人人均知道只是妄想,整个城堡的人忽然消失,当然是有通往城堡外的秘道。尉僚若不能把地道找出来,如何向新登基的秦王交待。
冢堂内众人你眼望我眼,瞧着正鱼贯进入秘道的战士,听着外面隐约传来越趋喧腾的喊杀蹄音,无不心急如焚,又只能听天由命。“隆隆”响声不断传来,显示敌人正在破门入屋,逐一展开搜索。
“砰!”
眼前的铁门终于传来撞击的声音,显示敌人的魔爪伸展到这里来。一轮碰撞无功,沉寂下去。众人的心提到了咽喉处,呼吸困难。预料敌人下次会出动扎上檑木的撞车来破门。一刻钟的时间,像永世般漫长。
殿内的项少龙、纪嫣然、滕翼、荆俊、图先和十多名乌家战士,掣出弩弓,准备拚死守着大门,好让其他人有多些时间安然离去。众人失去说话的意欲,这时除他们外,仍有三十多人尚未能进入地道。幸好当日设计地道,特别注重地道的通气装置,否则恐怕未离地道,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早给闷死。
项少龙不由望往高置墓堂正中小盘母亲妮夫人的灵牌,心中苦笑,暗忖妮儿你有没有想到,我项少龙会有一天被你的爱儿亲手杀死?
“轰!”
整座冢庙晃动一下,不过大铁门仍是纹风不动。
“轰!”
封着大铁门的三支铁闩同时往内弯曲,门隙扩大,透入外面火把的光芒,喊叫声立时变得真切,潮水般从外涌进冢堂里。此时除他们外,其他人均进入地道。
项少龙喝道:“快退进去!”
谁还敢于此时怠慢,忙向地道蜂拥而入。尚未有机会把地道上方铁盖合上,轰然巨响,两扇大铁门连着部分砖石颓然倒下,扬起一片灰尘。项少龙、滕翼、荆俊和纪嫣然四人守在地道入口处,准备对来者格杀勿论。他们是不得不这么做,整条地道塞满人,若让敌人衔尾追来,他们休想有人走脱。愈能延迟敌人知道地道出口方向的时间,他们活命的机会愈大。火光从地道口映下来。项少龙等移后少许,避到火光不及的暗处。
上面有人喜叫道:“入口在这里!他们竟没时间合上盖子。”
项少龙等心中叫苦,地道入口外的冢堂倏地鸦雀无声,接着是跪倒礼拜的声音。项少龙四人你眼望我眼,想到是小盘龙驾至。
一阵沉厚有力的声音道:“大王明鉴,刚才微臣贴地听声,发觉叛贼尚未离开地道,所以只要我们灌入浓烟,保证可歼除部份叛贼。然后微臣再遣人循最接近冢墓的城墙方向搜过去,找到出口,应可把叛贼一网成擒。”
项少龙等听得牙痒痒的,又是心中惶恐万分,偏是一筹莫展。此人该是那尉僚,嬴政出奇地默不作声。
“噗!”
是有人跪地的声音。
李斯的声音在地道口外响起,颤声道:“大王开恩!”
尉僚奇道:“廷尉大人?”
然后是一片奇异的沉默。
尉僚的声音又道:“大王请立即颁令,否则时机一去不返。”接着再干咳一声,问道:“大王为何只看着这里供奉的灵牌?”
项少龙等心中升起难以形容的感觉,恍然小盘正呆瞧着他至爱的母亲妮夫人的灵位。此刻除他们外,其他人已越过地道中段,尚有两刻许的时间,应可撤离地道。
不过若小盘接受尉僚的提议,他们仍是死路一条。
小盘熟悉的声音终于响起道:“尉卿和其他人全给寡人退出去,只李卿一人留下。”
尉僚愕然道:“大王……”
小盘大喝道:“退下!”
足音响起。
到所有人远去后,小盘沉声道:“如何可教天下人不谈论这件事?”
李斯答道:“只要大王征服六国,统一天下,那时大王之令遍行大地,严谕谁敢提到项少龙三个字,谁就杀头,必然人人噤口,此事自然不了了之。”
小盘冷冷道:“若他们嘴巴不说,却写成史书,有何法应付?”
李斯道:“那时大王就坑那些人,烧他们写的书。”
下面的项少龙听得目瞪口呆,原来焚书坑儒竟是因自己而起的,同时被烧的巫卜之书,只是掩人耳目的陪葬品。
小盘又道:“吕不韦为项少龙所杀之事该如何处理?”
李斯朗声道:“这个更容易,说他畏罪逃回食邑,最后饮毒酒自尽。”
足音响起,有人来至入口旁。
一阵静默后,小盘的声音轻轻传下来道:“师傅!愿你一路平安!”
接着是小盘的断喝道:“立即撤军!”
足音远去。
项少龙强忍着的热泪终于夺眶而出。
他心中深切感受到那种创造历史的动人滋味。当小盘踏出乃母衣冠冢的一刻,他再非那来自邯郸的赵小盘。因为他完全割断和过去的关系,真正地成为嬴政。以后他的心神会用在统一天下的大业上,他跨过倒下的铁门那一刻,六国注定逐一被歼的命运。
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没有人能击倒的超级霸主——创建中国,被誉为千古一帝的秦始皇嬴政。
项少龙等收拾情怀,追着大队由隧道口逸出,赫然发觉乌果竟和众铁卫杂在队中。原来他们因昌文君控制水路,被迫改从陆路赶来,故比嬴政要迟上几个时辰,却刚好在地道出口附近与他们会合。乌果同时带来嫪毐被车裂于市的消息,朱姬替他生的两个儿子则给活生生(火局)死,都是王翦告诉他们的。至于朱姬,则传被押返咸阳。众人当然晓得朱姬已完蛋,被押返咸阳软禁的只是嬴政安排的替身。
待嬴政大军撤走,众人再返回牧场,乘马从容离开。项少龙还带走赵倩诸女包括妮夫人的灵牌。三个月后,他们终于安抵塞外,完成渴求以久的梦想。
由于这次叛乱的吕不韦和嫪毐均是六国的人,加上郑国渠一事暴露韩人的“破秦计”,而更为嬴政担心的是怕六国来的人继续散播“谣言”,竟一意孤行,颁下“逐客令”,使从东方来的客卿人人自危。
李斯知道自己实在知得太多不该知的事,却更清楚嬴政要统一天下的渴望,遂冒死进谏。
其词曰:“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昔缪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謇叔于宋,来丕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缪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
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
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牧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臬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
昭王得范雎,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
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纳,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书中又道:“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
李斯慷慨陈词的上书,不但表达对嬴政的绝对忠诚,还阐述铁铮铮的历史事实。终使嬴政收回成命,撤销“逐客令”。
项少龙和纪嫣然的老朋友韩非在此时被嬴政慕其名强索入秦。然因他始终心怀故国,处处为韩说话,兼之口齿不伶俐,故不为嬴政所喜。最后更因开罪姚贾和李斯,加上两人忌他才华,被毒死狱中。
嬴政扫除吕不韦和嫪毐后,收揽秦国的大权,遂展开征服六国的大业。六国这时早失去独力抗秦的力量,可是他们联合起来,仍在嬴政即位后的第六年使秦人吃了三晋和楚人的一个亏,韩闯于是役不幸战死沙常田单由于失去吕不韦的,失势下台,齐国从此再无杰出人材。嬴政亦学乖了,改采李斯和尉僚的献计,巧妙地运用贿赂、离间、分化等种种手段,把六国逐一击破。
秦王政十四年,韩王安首先对秦屈服称臣。翌年秦军杀人新郑,灭韩。
被项少龙一手提拔的桓齮,此时积功至上将军,不幸遇上可使项少龙惨吃败将的李牧,被其大破于合肥,无面目再见嬴政,避隐燕国。
终于到了王翦和李牧两大名将正面对垒的时刻。
秦军在王翦和杨端和的率领下大举攻赵,李牧迎之邯郸城外,彼此僵持不下,岂知郭开受李斯反间计所惑,竟怂恿赵王换将,李牧拒不受命,结果被赵王赐死。大树既倒,赵国再无可抗王翦之将,遂被秦军以狂风扫落叶之势,扫入历史往昔的回忆里。
秦王政十九年,太于丹派荆轲入秦图刺嬴政,事败后当场惨死。嬴政遂出师有名,派王翦攻燕,大破燕人于易水之西,翌年攻入燕人的蓟都,杀太子丹。
王翦之子王贲,攻占楚人十余城。次年他再大展神威,决水灌大梁,破之,魏亡。
二十三年,王翦攻楚,在平舆大破楚军,次年与蒙武破寿春,楚王和李园被俘,李嫣嫣服毒自杀,楚亡。
秦王政二十六年,王贲攻入临淄,齐王田建投降。
六国至此云散烟消,尽归于秦。
嬴政仍记着项少龙所说的“始皇帝”三字,于是命群臣研究是否适合他统一六国后的身份,众人自是大声叫好。于是嬴政自号始皇帝,废分封诸侯之制,分天下为三十六郡;收天下兵器,铸金人十二;统一度量衡;定币制;使车同轨、书同文;徙天下富豪十二万户到咸阳,确立日后中国的规模。
当嬴政登上始皇帝的宝座,宏伟的怀清台同时建成。子民还以为是因他们的帝君为怀念寡妇清而建。只有像李斯、王翦等有限几个知情者,方知嬴政实是因怀念着已远离中土的项少龙而筑的。
后 记
大地在马蹄下飞快地往后方泻去,项少龙和三位兄弟乌卓、滕翼、荆俊三人忘情地在绿草如茵、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全速策骑飞驰。蓝天白云下,前方半里许处一群近千头的野马群受惊下往北逃去。四人口中发出喝叫声,夹马转向,追将上去。
项少龙等分作两组,一组绕往前方,迫得带头的马领袖改变方向,另一组则在后方追上去。赶逐一会,马群被鞭子迫得逃到河里,游往对岸。
项少龙等勒马站定,大叫道:“孩儿们!看你们的本领哩。”
对岸蓦地现出乌果、乌言著、赵大、刘巢等一众百多人,人人手持绳索,兴高采烈地等待马儿送上门来。
项少龙大感兴趣地看着兄弟手下们捕捉野马,赞叹道:“大哥真懂得拣地方,这里处处均得大小河流灌溉,水源充沛,土壤肥沃,牧草茂盛,确是人间胜境。”
乌卓环目扫视无边无际的草浪,嗅着青草传来的香气,笑道:“当年我初抵此处,心中颇有点我们是被迫自我放逐的味儿。现在长居下来,杀了我都不肯离开这里。”
荆俊忽地向隔岸大叫道:“那头纯白的!我要那头纯白的!”
滕翼见状莞尔道:“这小子,丹儿已为他生下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仍然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黄昏时分,众人满载而归,驰返这次出狩的营地。
纪嫣然、琴清、乌廷芳、赵致、田贞、田凤、周薇、善兰、鹿丹儿等正坐在一道斜坡上,看着坡下草地上三十多个介乎十二至十五岁的男孩女孩策马追逐马球为乐。
欢笑声直冲霄汉,其中一个是项宝儿。他长得比任何一个孩子更粗壮,头戴鹰羽造的美丽帽子,浓眉大眼,极有个性。这时的他正从马身上俯下来以棍子控球,谁也不能从他手下把球子夺去。
在他们脚下,无垠的草原延伸天际,仿如一片碧绿的大地毡。百多个营帐竖立一旁,炊烟缓起,十多个妇女正生火造饭,待丈夫儿子回来享用。
图先、肖月潭两人席地闲聊,目光不时往这边巡逡过来。
众女看到精采处,不断拍手欢叫,其中以乌廷芳和鹿丹儿叫得最是厉害。
琴清忽地轻推身旁的纪嫣然一下,欣然道:“夫君大人回来哩。”
众女远眺平原尽处,百多个黑点逐渐扩大,蹄音隐隐传来。
纪嫣然豪兴忽起,站起来娇呼道:“谁愿随我去迎接我们凯旋归来的战士?”
众孩子早放下球戏,前呼后拥的策骑朝归来者迎去,一时蹄声震天。纪嫣然的号召立即得到所有人的,全体翻上马背,不一会在草原上与她们的男人会合,一起驰返营地。
小孩们则得意洋洋在前领头。
项少龙与纪嫣然、琴清等缓骑而行,有感而发道:“老天爷待我们非常优厚,以前哪想过真可过得这种无忧无虑的幸福日子。”
琴清叹道:“要有我们那种经历的,方会明白草原生活的珍贵,像宝儿那小家伙,常嚷着要回中原去见识世面。”
乌廷芳怨道:“以后你最好不要再给他说中原的事,尤其是有关楚国,宝儿最欢喜就是那里,令人费解。”
项少龙笑道:“每个人总有他的梦想,因为我们的梦想成为事实,所以乐于安享梦想,宝儿只是在追寻他的梦想吧。我们既不该阻止,更不应强要他安于我们的梦想。”
纪嫣然欣然道:“夫君说得真动听,宝儿的梦想是要变成天上的飞鹰,可随意翱翔,飞到大地任何一角去。”
赵致笑道:“人人宠得他要命,我说呢!小贞和小凤宠得他太过份。”
田贞和田凤被说得掩嘴娇笑,一脸幸福快乐之色。
纪嫣然像记起某事般笑道:“差点忘记告诉你做人爹的,宝儿嫌自己的名字太过孩子气,要改过另一个名字。”
项少龙毫不介意地欣然道:“改什么名字也可以,只要是姓项就成。”
乌廷芳佯作生气道:“宝儿可是我改的,是他的乳名嘛!”
纪嫣然续道:“我见他这么爱鹰,提议给他起个鹰的别字。”
项少龙哈哈笑道:“项鹰!倒也不错啊!”
琴清道:“你这做父亲的真不知孩儿的想法,他嫌鹰字太过像禽兽,怕人笑他,自己改了个‘羽’字。”
项少龙剧震勒马停下,失声叫道:“什么?”
众女和身周的滕翼等人莫不愕然停下,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
纪嫣然奇道:“你怎么了,项羽不好听吗?”
项少龙此时心中掀起滔天浪潮。
项羽?
岂非是与刘邦争天下,最后偕美人虞姬自刎于乌江的楚霸王项羽吗?究竟是什么一回事?难道只是同名同姓的巧合。不过若计算时间,此事确大有可能。
在历史上,秦朝历二世覆亡。
由嬴政登上储君之位,三十七年后南巡病死沙丘,接着秦二世即位,三年而亡。那时自己的儿子“项羽”应是三十多岁,正值壮年,虽说历史上的项羽出道时仍是弱冠之年,家族背景更是截然不同,可是史书的真确性有多准?他比任何人更清楚,因为他曾亲身印证体验。
众人的呼叫声把他惊醒过来。
纪嫣然疑惑地道:“夫君大人不欢喜这名字吗?宝儿却非常欢喜,若你要他改别的名字,我们可不会和他说,你自己去跟他谈。”
项少龙回过神来,正思忖应否向宝贝儿子预作警告,例如遇上一个叫刘邦的人,立即挥刀杀他。回心一想,纵是自己知道历史的发展,最后还不是改变不了丝毫历史的发展。命运从不因人的努力或意志有分毫改移。人们以为自己在创造命运,皆因他们根本不知命运朝哪个方向走,是什么一回事。惟有自己深深体会到个中滋味。
自己的一个“儿子”小盘建立大秦帝国,自己的另一个“儿子”项羽则一手把大秦帝国毁掉。
琴清皱眉道:“夫君大人在想什么?”
项少龙忽地哈哈大笑道:“我想通了!”
滕翼的声音传过来道:“三弟想通了什么呢?”
项少龙奋然道:“项宝儿以后就是项羽。”
众人齐声失笑。
纪嫣然一脸疑惑道:“这也须想通或不想通的吗?”
项少龙从马背凑过去香她的粉脸一口,笑道:“我想通的是成又如何,败又如何。成功失败根本无关重要,只要轰轰烈烈的活过,在历史上留下千古不灭的美名,便不负此生!”
众人更是一脸茫然,怎想得到他指的是自己儿子将来成为名传千古的楚霸王项羽一事。
项少龙豪情万丈的哈哈大笑,策马而出,放蹄朝早去远的“项羽”诸孩儿赶去。众人纷纷大喝催马,追着去了。
人马与整片大地合成一体,在落日壮丽的霞彩里,形成了一幅充满幸福和欢笑的画卷。
《寻秦记》终卷
后 记
大地在马蹄下飞快地往后方泻去,项少龙和三位兄弟乌卓、滕翼、荆俊三人忘情地在绿草如茵、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全速策骑飞驰。蓝天白云下,前方半里许处一群近千头的野马群受惊下往北逃去。四人口中发出喝叫声,夹马转向,追将上去。
项少龙等分作两组,一组绕往前方,迫得带头的马领袖改变方向,另一组则在后方追上去。赶逐一会,马群被鞭子迫得逃到河里,游往对岸。
项少龙等勒马站定,大叫道:“孩儿们!看你们的本领哩。”
对岸蓦地现出乌果、乌言著、赵大、刘巢等一众百多人,人人手持绳索,兴高采烈地等待马儿送上门来。
项少龙大感兴趣地看着兄弟手下们捕捉野马,赞叹道:“大哥真懂得拣地方,这里处处均得大小河流灌溉,水源充沛,土壤肥沃,牧草茂盛,确是人间胜境。”
乌卓环目扫视无边无际的草浪,嗅着青草传来的香气,笑道:“当年我初抵此处,心中颇有点我们是被迫自我放逐的味儿。现在长居下来,杀了我都不肯离开这里。”
荆俊忽地向隔岸大叫道:“那头纯白的!我要那头纯白的!”
滕翼见状莞尔道:“这小子,丹儿已为他生下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仍然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黄昏时分,众人满载而归,驰返这次出狩的营地。
纪嫣然、琴清、乌廷芳、赵致、田贞、田凤、周薇、善兰、鹿丹儿等正坐在一道斜坡上,看着坡下草地上三十多个介乎十二至十五岁的男孩女孩策马追逐马球为乐。
欢笑声直冲霄汉,其中一个是项宝儿。他长得比任何一个孩子更粗壮,头戴鹰羽造的美丽帽子,浓眉大眼,极有个性。这时的他正从马身上俯下来以棍子控球,谁也不能从他手下把球子夺去。
在他们脚下,无垠的草原延伸天际,仿如一片碧绿的大地毡。百多个营帐竖立一旁,炊烟缓起,十多个妇女正生火造饭,待丈夫儿子回来享用。
图先、肖月潭两人席地闲聊,目光不时往这边巡逡过来。
众女看到精采处,不断拍手欢叫,其中以乌廷芳和鹿丹儿叫得最是厉害。
琴清忽地轻推身旁的纪嫣然一下,欣然道:“夫君大人回来哩。”
众女远眺平原尽处,百多个黑点逐渐扩大,蹄音隐隐传来。
纪嫣然豪兴忽起,站起来娇呼道:“谁愿随我去迎接我们凯旋归来的战士?”
众孩子早放下球戏,前呼后拥的策骑朝归来者迎去,一时蹄声震天。纪嫣然的号召立即得到所有人的,全体翻上马背,不一会在草原上与她们的男人会合,一起驰返营地。
小孩们则得意洋洋在前领头。
项少龙与纪嫣然、琴清等缓骑而行,有感而发道:“老天爷待我们非常优厚,以前哪想过真可过得这种无忧无虑的幸福日子。”
琴清叹道:“要有我们那种经历的,方会明白草原生活的珍贵,像宝儿那小家伙,常嚷着要回中原去见识世面。”
乌廷芳怨道:“以后你最好不要再给他说中原的事,尤其是有关楚国,宝儿最欢喜就是那里,令人费解。”
项少龙笑道:“每个人总有他的梦想,因为我们的梦想成为事实,所以乐于安享梦想,宝儿只是在追寻他的梦想吧。我们既不该阻止,更不应强要他安于我们的梦想。”
纪嫣然欣然道:“夫君说得真动听,宝儿的梦想是要变成天上的飞鹰,可随意翱翔,飞到大地任何一角去。”
赵致笑道:“人人宠得他要命,我说呢!小贞和小凤宠得他太过份。”
田贞和田凤被说得掩嘴娇笑,一脸幸福快乐之色。
纪嫣然像记起某事般笑道:“差点忘记告诉你做人爹的,宝儿嫌自己的名字太过孩子气,要改过另一个名字。”
项少龙毫不介意地欣然道:“改什么名字也可以,只要是姓项就成。”
乌廷芳佯作生气道:“宝儿可是我改的,是他的乳名嘛!”
纪嫣然续道:“我见他这么爱鹰,提议给他起个鹰的别字。”
项少龙哈哈笑道:“项鹰!倒也不错啊!”
琴清道:“你这做父亲的真不知孩儿的想法,他嫌鹰字太过像禽兽,怕人笑他,自己改了个‘羽’字。”
项少龙剧震勒马停下,失声叫道:“什么?”
众女和身周的滕翼等人莫不愕然停下,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
纪嫣然奇道:“你怎么了,项羽不好听吗?”
项少龙此时心中掀起滔天浪潮。
项羽?
岂非是与刘邦争天下,最后偕美人虞姬自刎于乌江的楚霸王项羽吗?究竟是什么一回事?难道只是同名同姓的巧合。不过若计算时间,此事确大有可能。
在历史上,秦朝历二世覆亡。
由嬴政登上储君之位,三十七年后南巡病死沙丘,接着秦二世即位,三年而亡。那时自己的儿子“项羽”应是三十多岁,正值壮年,虽说历史上的项羽出道时仍是弱冠之年,家族背景更是截然不同,可是史书的真确性有多准?他比任何人更清楚,因为他曾亲身印证体验。
众人的呼叫声把他惊醒过来。
纪嫣然疑惑地道:“夫君大人不欢喜这名字吗?宝儿却非常欢喜,若你要他改别的名字,我们可不会和他说,你自己去跟他谈。”
项少龙回过神来,正思忖应否向宝贝儿子预作警告,例如遇上一个叫刘邦的人,立即挥刀杀他。回心一想,纵是自己知道历史的发展,最后还不是改变不了丝毫历史的发展。命运从不因人的努力或意志有分毫改移。人们以为自己在创造命运,皆因他们根本不知命运朝哪个方向走,是什么一回事。惟有自己深深体会到个中滋味。
自己的一个“儿子”小盘建立大秦帝国,自己的另一个“儿子”项羽则一手把大秦帝国毁掉。
琴清皱眉道:“夫君大人在想什么?”
项少龙忽地哈哈大笑道:“我想通了!”
滕翼的声音传过来道:“三弟想通了什么呢?”
项少龙奋然道:“项宝儿以后就是项羽。”
众人齐声失笑。
纪嫣然一脸疑惑道:“这也须想通或不想通的吗?”
项少龙从马背凑过去香她的粉脸一口,笑道:“我想通的是成又如何,败又如何。成功失败根本无关重要,只要轰轰烈烈的活过,在历史上留下千古不灭的美名,便不负此生!”
众人更是一脸茫然,怎想得到他指的是自己儿子将来成为名传千古的楚霸王项羽一事。
项少龙豪情万丈的哈哈大笑,策马而出,放蹄朝早去远的“项羽”诸孩儿赶去。众人纷纷大喝催马,追着去了。
人马与整片大地合成一体,在落日壮丽的霞彩里,形成了一幅充满幸福和欢笑的画卷。
《寻秦记》终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