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章 君恩深重
由赵返秦后,命运不断作弄他。若非因婷芳氏的病逝,致心念一动下,把乌廷芳和赵倩带在身边,后者不用横死,春盈等亦可避过大难,翠桐翠绿更不用以身殉主。当日在大梁,纵使在那么凶险的环境,加上少许运气,他仍可保着美丽的赵国三公主,可是在洛水旁的红松林处,却要她饮恨收场。说到底,是他警觉性不高,给吕不韦这阴谋家算中一着。他再不会给吕不韦另一次的机会,因为他根本消受不起。
七位青春焕发,正享受大好花样年华的美女,就这么一去无迹,仿如一场春梦。他永远忘不掉翠桐翠绿那比对起她们平时花容月貌,更使人感到有着惊心动魄、天壤云泥的可怖死状!来到牧场已有半年的时间,他的心境逐渐平复过来,绝口不谈朝政,暗中却秘密操练手下的儿郎,全力栽培出一支人数增至五千人的古战国时代的特种部队,他将以之扶助小盘登上王座,应付吕不韦的私人军团。这些战士除原先由乌卓一手训练出来近三千人的乌家子弟,以及由邯郸随来的蒲布等人及荆族猎人外,新近更通过乌卓和滕翼,秘密由广布于六国的乌氏族人和荆家村里再精选一批有资质的人前来。五千人分作五军,每军千人,分别由乌卓、滕翼、荆俊、乌果和蒲布率领,平时以畜牧者的身份作掩饰,训练集中在晚上进行,使他们精于夜战之术。课程主要由他和滕翼设计,不用说多是以前他在二十一世纪学来的那一套,稍加变化后搬过来。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纪嫣然的越国工匠,配合项少龙这二十一世纪人对冶金的认识,制造出超越当时代的优质兵器。那时的剑多在三尺至四尺许间,过长便易折断,但他们却成功铸造出长达五尺的超薄超长的剑,只是这点,已使特种部队威力倍增。乌应元又派人往各地搜罗名种,配出一批战马,无论在耐力和速度上,均远胜从前。肖月潭说得对,有乌家庞大的财力物力在背后撑腰,确是别人不敢忽视的一件事。项少龙本身曾受过间谍和搜集情报的训练,深明知己知彼的重要性,于是挑数百人出来,进行这方面的训练,由经验老到的陶方主持。经过半年的努力,他们已成立一个能自给自足的秘密军事集团。
吕不韦不时遣人来探听他的动向,但由于有图先在暗中照拂,当然查不出任何事情来。日子在表面相安无事、暗里则波汹浪急的情况下过去。这天陶方由咸阳回来,在隐龙别院找不到项少龙,由纪嫣然、乌廷芳和赵致三女陪同赶到正在拜月峰训练战士攀山越岭的项少龙处,向他汇报最新的情况发展。项少龙和陶方返回营地,在一个可俯瞰大地的石崖处说话。
陶方劈口道:“蒙骜攻赵,连战皆胜,成功占领成臬和荥阳,王龁则取得上党,现在继续对榆次、狼孟诸城猛攻。六国人人自危,听说安厘王和信陵君抛开成见,由信陵君亲赴六国,务要再策动另一次合纵,好应付秦国的威胁。”
项少龙色变道:“赵雅危险了!”
陶方微一愕然,不悦道:“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少龙还要理会她吗?”
他当然明白项少龙的意思,现在真正操纵赵国的人,非是尚未成年的赵王而是晶太后,为那有理说不清的情仇,晶后说不定会开列出处死赵雅的条件,才肯与信陵君合作。
项少龙默然半晌,沉声问道:“赵人仍与燕国交战吗?”
陶方道:“燕人仍是处于下风,廉颇杀掉燕国名将栗腹,燕人遣使求和,当然要给赵人占点便宜。信陵君此行,首要之务是要促成燕赵的停战。”
项少龙的脸色更难看,道:“信陵君出发有多久?”
陶方知他仍是对赵雅念念不忘,道:“消息传来时,信陵君离魏赴赵最少有五个月的时间,若信陵君和韩晶间真有秘密处死赵雅的协议,我们已来不及救她。”
项少龙一阵心烦意乱。
陶方道:“现在我们是自身难保,吕不韦的声势日益壮大,家将食客达八千人,还另建比现在相府规模大三倍的新相府,左丞相一职更因他故意刁难下,一直悬空,使他得以总揽朝政,加上捷报频传,现时咸阳谁不看他的脸色做人。”
项少龙暂时抛开赵雅的事,道:“陶公这次匆匆赶来,还有什么事呢?”
陶方神色凝重起来,道:“此事奇怪之极,大王派了个叫腾胜的内史官来找我,召你入宫一见。所以我立即赶来通知你,腾胜神神秘秘的,内情应不简单。”
项少龙的心打个问号,乌廷芳的娇笑声传来道:“项郎啊!你快来主持公道,评评人家和致致谁是攀山的能手。”
项少龙心中暗叹,与世无争的生活恐怕要告一段落。
项少龙和滕翼领着十八名手下,急赶一天一夜的路,第三天早上返抵咸阳城,立即入宫见秦王。这十八人被滕翼称为十八铁卫,包括乌言著和乌舒两个曾随他出使的乌家高手在内,乌族占十人,荆氏猎手占六人,其他两人分别来自蒲布那伙人和纪嫣然的家将。十八铁卫在严格的训练下,表现出惊人的潜力,故能在五千人中脱颖而出,当上项少龙的亲卫,可见他们是如何高明,是特种部队里的顶级精锐。自红松林一役之后,各人痛定思痛,均发觉到自保之道,惟有强兵一途,打不过也可突围逃走。
庄襄王早有吩咐,禁卫见项少龙到,着滕翼等留在外宫,立即把项少龙带到书斋去见庄襄王。庄襄王神采如昔,只是眉头深锁,略有倦容。挥退下人,庄襄王和他分君主之位坐下,闭门密语。
这战国最强大国家的君主微微一笑道:“不知不觉又半年有多,寡人和姬后不时谈起你,前天早朝,寡人忽发奇想,想到假若有少龙卿家在朝就好了。现在看到你神采飞扬,尽洗当日的颓唐失意,寡人心中为你高兴哩!”
项少龙听得心头温暖,权力使人变得无情和腐化的常规,并没有发生在这气质高雅的人身上。同时亦黯然神伤,皆因想起他命不久矣,但更奇怪他好端端的,怎像生命已走到尽头的人。这种种想法,使他涌起复杂无比的痛心感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庄襄王点头道:“少龙是个感情非常丰富的人,从你的眼神可以清楚看到,你知否阳泉君三天前去世,少龙的丧妻之恨,终于得讨回公道。”
项少龙愕然道:“大王处决他吗?”
庄襄王摇头道:“下手的是不韦,他以为寡人不知道,软禁他后,隔不多少天便送上烈酒和美女给阳泉君,此人一向酒色过度,被寡人严禁离府,更是心情苦闷,漫无节制,半年下来,终撑不住一命呜呼!这样也好,只有一死才可补赎他曾犯过的恶行。”
项少龙心中喑叹,他对阳泉君虽绝无好感,但说到底阳泉君只是权力斗争的失败者,和吕不韦相比,他差得实在太远。
庄襄王不知是否少有跟人说心事,谈兴大发道:“以前在邯郸做质子,以为可以返回咸阳,再无苦恼,哪知实情却是另一回事。由太子以至乎现在当上君王,不同的阶段,各有不同的烦恼,假若真如右相国的梦想般统一天下,那种烦恼才真教人吃不消,只是我们大秦已这般难以料理。”
项少龙暗叹这些烦恼将是小盘的事,想起秦代在各方面的建设,顺口道:“小有小管,大有大管,不外由武力和政治两方面入手,前者则分对外和对内,对外例如连起各国的城墙,防止匈奴的入侵,对内则解除六国的武装,加以严密的监管,天下可太平无事。”
这些并不是项少龙的意见,而是历史上发生了的事实。
庄襄王一对龙目亮起来,兴奋地问道:“政治方面又该如何?”
项少龙背诵般随口应道:“大一统的国家,自然须有大一统的手段,首先要废除分封诸侯的旧制,把天下分成若干郡县,置于咸阳直接管辖之下,统一全国的度量衡和货币,使书同文、行同轨。又再修筑驿道运河、促进全国的交通和经济,久乱必治,大王何用心烦?”
庄襄王击节叹道:“少龙随口说出来的话,已是前所未闻的高瞩远见,左丞相一位,非少龙莫属。”
项少龙剧震失声道:“什么?”
庄襄王欣然道:“阳泉君终是名义上的左丞相,现在他去世,当然须另立人选,寡人正为此烦恼,但又犹豫少龙是否长于政治,现在听到少龙这番话,寡人哪还会犹豫呢?”
项少龙吓得浑身冒汗,他哪懂政治?只是依历史书直说,以解开庄襄王的心事,岂知会惹来如此“可怕”的后果。忙下跪叩头道:“此事万万不可,大王请收回成命!”
庄襄王不悦道:“少龙竟不肯助寡人治理我国?”
项少龙心中叫苦,道:“大王和吕相说过这事吗?”
庄襄王道:“蒙大将军刚攻下赵人三十七城,所以相国昨天赶去,好设立太原郡,现在我大秦在东方有了三川和太原两郡作据点,突破三晋的封锁,对统一大业最为有利。但不韦卿家的工作量亦倍增,少龙是少数被不韦看得起的人之一,有你为他分担,他便不用这么奔波劳碌。”
项少龙暗忖若我当上左丞相,恐怕要比庄襄王更早一步到阎皇爷处报到,正苦无脱身之计,灵机一动道:“可是若少龙真的当上左丞相,对吕相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庄襄王讶道:“少龙你先坐起来,详细解释给寡人知道。”
项少龙回席坐好,向上座的庄襄王道:“少龙始终是由吕相引介到咸阳的人,别人自然当少龙是吕相的人,若少龙登上左丞相之位,别人会说吕相任用私人,居心不良。况且少龙终是外来人,以前又无治国经验,怎能教人心悦诚服。”
庄襄王皱眉道:“在寡人心中,再没有比少龙更适合的人选。”
项少龙冲口而出道:“徐先将军是难得人材,大王何不考虑他呢?”
他和徐先只有一面之缘,但因他不卖账给吕不韦,所以印像极深,为此脱口说出他的名字。
庄襄王龙颜一动,点头道:“你的提议相当不错,少龙仍否要考虑一下?”
项少龙连忙加盐添醋,述说以徐先为左相的诸般好处,到庄襄王让步同意,他满额冷汗道:“少龙还有一个小小的提议。”
庄襄王道:“少龙快说。”
项少龙道:“吕相食客里有个叫李斯的人,曾随少龙出使,此人见识广博、极有抱负,大王可否破格起用此人?”
庄襄王微笑道:“只是小事一件,我立即给他安排一个位置,少龙你真是难得的人,处处只为别人着想。”
项少龙心中暗喜,道:“那位置可否能较为接近太子,有此人作太子的近侍,对太子将大有裨益。”
庄襄王完全没有怀疑他这着对付吕不韦最厉害的棋子,欣然道:“让他当个廷尉如何?负上陪小政读书之责。是了!少龙去见见姬后和小政吧!他们很渴望见到你呢!”
项少龙暗谢半年来一直被他怨恨的老天爷,施礼告退。踏出门口,两名宫娥迎上来,把他带往后宫去见朱姬。项少龙明知见朱姬不大妥当,却足欲拒无从。
到了后宫华丽的后轩,正凝视窗外明媚的秋色,朱姬在四名宫娥拥簇里,盈盈来到他对席处坐下,剪水般的美瞳滴溜溜的在他面上打几个转,喜孜孜地道:“少龙风采依然,人家心中欣慰。”
四名宫娥退至一角,项少龙苦笑道:“死者已矣,我们这些人仍有一口气在,只好坚强地活下去。”
朱姬黯然道:“少龙!振作点好吗?人家很怕你用这种语调说话。”
项少龙叹一口气,没有答她。朱姬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好。
终由项少龙打破僵局,问道:“姬后生活愉快吗?”
朱姬欣然道:“少了阳泉君这小人在搬弄是非,不韦又干得有声有色,政儿日渐成长,我还有何所求呢?只要项少龙肯像往日般到宫内调教政儿,朱姬再无半丝遗憾。”
项少龙被她诚恳的语调打动少许,但同时又想起寿元快尽的庄襄王和吕不韦这心怀不轨的野心家,百感交集,黯然道:“多给点时间我考虑好吗?”
朱姬欣然道:“人家不会迫你,只希望你振作点,有你助政儿,天下还不是他囊中之物?”
项少龙最怕和媚力惊人的朱姬相处,乘机告退。
朱姬这次没有留难,送他到宫门,低声道:“再给你半年时间,到时无论如何,你再不可推辞大王的聘任。”
这么一说,项少龙立时知道庄襄王想任他为左丞相一事,朱姬是有份出力的。他亦可算是朱姬方面的亲信,她当然爱起用自己的人。离开后宫,朱姬使人带他去见小盘。事实上项少龙一直挂念这未来的始皇帝,虽知刚巧他在上琴清的课,也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他真有点怕见琴清,自经过赵倩诸女的打击后,他对男女关系,与初抵此时代时拈花惹草的心态,已有天渊之别。换过以前,他必会千方百计情挑以贞洁守节名著秦国的俏寡妇,好设法弄她到塌上去。现在他只希望陪纪嫣然三女和田氏姊妹,安安静静,无惊无险地过了这奇异的一辈子,就谢天谢地。
到达那天小盘追出来找他,累得他也给琴清训斥一顿话的书轩外,项少龙向领路的内侍道:“我还是在外面园中等候太子。”
内侍提议道:“项太傅不若到外进稍坐,时间差不多哩。”
项少龙点头答应,在外进一旁的卧几坐下来,忽地感到无比轻松,没有吕不韦的咸阳,等若没有食人鳄的清澈水潭。在这时代所遇的人里,雄材大略者莫过于信陵君、田单和吕不韦三个人,但若说玩阴谋手段,前者两人都及不上吕不韦。这大商家一手捧起庄襄王,登上秦相之位,又迫死政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项少龙自问斗他不过,但所凭藉者,就是任吕不韦千算万算,也想不到以为是自己儿子的小盘,竟是他项少龙无心插柳下栽培出来的。只要他捱到小盘正式坐上王位,他便赢了。问题是他能否有那种幸运?
琴清甜美低沉的声音在旁响起道:“项太傅!今年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哩!”
项少龙吓了一跳,起立施礼。俏寡妇清丽如昔,皮肤更白皙,只是看到她已是视觉所能达到的最高享受。
纪嫣然的美丽是夺人心魄,但琴清却是另一种不同的味道,秀气迫人而来,端庄娴雅的外表里藏着无限的风情和媚态。
琴清见他呆瞪自己,俏脸微红,不悦道:“项太傅,政太子在里面等你,恕琴清失陪。”
敛袵为礼,袅娜多姿地离开。项少龙暗责自己失态,入内见小盘去。小子长得更高大了,脸目的轮廓清楚分明,虽说不上英俊,可是浓眉剑目下衬着丰隆有势的鼻子,棱角分明使人感到他坚毅不屈意志的上下唇,方型的脸庞,雄伟得有若石雕的样子,确有威霸天下之主的雏形。他正装作埋头读书,再不像以前般见到项少龙便情不自禁、乐极忘形。不知如何,项少龙反有点儿失落,似乎和小盘的距离又被拉远少许。项少龙施礼,小盘起立还礼,同时挥手把陪读的两个侍臣支出去。
两人凭几席地坐下,小盘眼中射出热烈的光芒,低声道:“太傅消瘦了!”
项少龙道:“太子近况可好!”
小盘点头道:“什么都好!哼!阳泉君竟敢害死倩公主,抵他有此报应!韩人也不会有多少好日子过。”
项少龙心中一寒,听他说话的语气,哪像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孩子。
小盘奇道:“太傅你为何仍像心事重重的模样?”
项少龙反希望他叫声“师傅”来听听,不过记起是自己禁止他这么叫的,还有什么好怨的,勉强挤出笑容道:“有很多事,将来你自然会明白的。”
小盘微一错愕,露出思索的神色。
项少龙愈来愈感到未来的绝代霸主不简单,道:“你年纪仍少,最重要是专心学习、充实自己。嘿!还有没有学以前般调戏宫女?”
小盘低声道:“我还怎会做这些无聊事,现在唯一使我不快乐的,是没有太傅在身旁管教我,小贲他也想念你哩!”说到最后一句,再次显露出以前漫无机心的真性情。
项少龙想起当日教两人练武的情景,那时赵倩和诸婢仍快乐地与他生活在一起,禁不住心如刀割,颓然道:“我会照顾自己的,让我再多休息半年,好吗?”
小盘忽然两眼一红,垂下头去,低声道:“昨晚我梦到娘!”
项少龙自然知他指的是赵妮,心情更坏,轻拍他肩头道:“不要多想,只要你将来好好管治秦国,你娘若死后有灵,必会非常安慰。”
小盘点头道:“我不但要治好秦国,还要统一天下,吕相国时常这么教导我。”
项少龙苦笑摇头,道:“那就统一天下吧!我安排了一个非常有才能的人来匡助你,那人的名字叫李斯,只要将来重用他,必可使你成为古往今来、无可比拟的一代霸主。”
小盘把“李斯”念好几遍后,兴奋起来道:“太傅将来肯否为我带兵征伐六国?唉!想起可以征战沙场,我恨不得立即长大成人,披上战袍。”
项少龙失笑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我要回牧场去。不要送我,免惹人怀疑。”想起在宫内满布线眼的吕不韦,顾虑绝非多余。
小盘伸手紧紧抓他手臂一下,才松开来,点点头,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坚强。
项少龙看得心中一颤,唉!真不愧是秦始皇!
走出门外,两个宫娥迎上来道:“太后有请项太傅。”
项少龙哪有心情去见华阳夫人,更怕她问起阳泉君的事,但又不敢不从,只有暗骂琴清,若不是她,太后怎知自己来了?
像上回一般,太后华阳夫人在琴清的陪同下,在太后宫的主殿见她,参拜坐定,华阳夫人柔声道:“项太傅回来得真巧,若迟两天,我便见不着你。”
不知是否因阳泉君亲弟之丧,使她比起上次见面,外貌至少衰老几年,仍保着美人胚子的颜容,多添点沧桑的感觉,看来心境并不愉快。
项少龙讶道:“太后要到哪里去?”
想起她曾托自己把一件珍贵的头饰送给楚国的亲人,自己不但没有为她办妥,还在红松林丢失,事后且没有好好交待,禁不住心中有愧,枉她还那么看得起自己。
华阳夫人满布鱼尾纹的双目现出梦幻般的神色,轻轻道:“后天我会迁往巴属的夏宫,听说那处地势平坦,土地肥沃,种字撒下去,不用理会都能长成果树,我老了,再不愿见到你争我夺的情景,只愿找处美丽的地方,度过风烛残年的岁月。”
琴清插嘴道:“巴属盆地山清水秀,物产丰饶,先王派李冰为属守,在那里修建都江堰,把千顷荒地化作良田,太后会欢喜那地方的。”
华阳夫人爱怜地看琴清,微笑道:“那为何你又不肯随我到那里去?咸阳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呢?真教人放不下心来。”
琴清美目转到项少龙处,忽地俏脸一红,垂下头去,低声道:“琴清仍未尽教导太子之责,不敢离去。”
项少龙既感受两人间深挚的感情,又是暗暗心惊,难道冷若冰霜的琴清,竟破了多年戒行,对自己动情?不过细想又非如此,恐怕是他自作多情居多。唉!感情实在是人生最大的负担,他已无胆再入情关。像与善柔般有若白云过隙、去留无迹的爱恋是多么美丽,一段回忆足够回味一生。三人各想各地,殿内静寂宁洽。
华阳夫人忽然道:“少龙给我好好照顾清儿,她为人死心眼,性格刚烈,最易开罪人。”
琴清抗议地道:“太后!清儿懂照顾自己。”
项少龙暗叫不妙,华阳夫人定是看到点什么,故有这充满暗示和鼓励性的说话。
华阳夫人脸上现出倦容,轻轻道:“不阻太傅返回牧场,清儿代我送太傅一程好吗?”
项少龙忙离座叩辞,琴清陪他走出殿门,神气尴尬异常,默默而行,双方不知说什么话好。
到太后宫外门处,项少龙施礼道:“琴太傅请留步,有劳相送。”
琴清脸容冷淡如昔,礼貌地还礼,淡淡道:“太后过于关心琴清,才有那番说话,项太傅不必摆在心上。”
项少龙苦笑道:“伤心人别有怀抱,项某人现在万念俱灰,琴太傅请放心。”言罢大步走了。留下琴清呆在当场,芳心内仍回荡项少龙临别时充满魂断神伤意味的话儿。
雨雪飘飞,项少龙在隐龙别院花园的小亭里,呆看入冬后第一次的雪景。去年初雪,筹备出使事宜的情景,犹历历在目。赵倩和春盈四婢因可随行而雀跃,翠桐诸婢则因没份儿心生怨怼。俱往矣!
娇柔丰满的火热女体,贴背而来,感到芳香盈鼻,一对纤幼的玉掌蒙上他的眼睛,丰软的香唇贴在他的耳朵道:“猜猜我是谁?”
这是乌廷芳最爱和他玩的游戏之一,项少龙探手往后,把美人儿搂到身边来,笑道:“纪才女想扮芳儿骗我吗?”
粉脸冷得红噗噗的纪嫣然花枝乱颤地娇笑道:“扮扮被人骗倒哄我开心不可以吗?吝啬鬼!”
项少龙看着这与自己爱恋日深的美女,心中涌起无尽的深刻感情,痛吻一番后问道:“她们到哪里去了?”
纪嫣然缠上他粗壮的脖子,娇吟细细地道:“去看小滕翼学走路,那小子真逗人欢喜哩!”
项少龙想起自己始终不能令诸女有孕,神色一黯,纪嫣然已道:“项郎不用介怀,天意难测,天公若不肯造美,由他那样好了,我们只要有项郎在旁,便心满意足。”
项少龙苦笑一下,岔开话题道:“有没有干爹的消息?”
纪嫣然道:“三个月前收到他一卷帛书,再没有新消息,我才不担心他老人家哩!四处游山玩水,不知多么惬意。”又喜孜孜道:“二嫂又有身孕,她说若是儿子,就送给我们,我们开心死了,巴不得她今天临盆生子。”
项少龙感受与滕翼的手足之情,心中涌起温暖,暗忖此为没有办法中的最佳办法,哪叫自己这来自另一时空的人,失去令女子怀孕的能力。
纪嫣然道:“想不想知道前线的最新消息?”
自由咸阳回来后,他有点逃避的心态,很怕知道外间发生的一切,尤其恐惧听到赵雅遭遇不幸的噩耗。吻她一口,轻轻道:“说吧!再不说便把你的小嘴封了。”
纪嫣然媚笑道:“那嫣然或会故意不说出来,好享受夫君的恩宠。”
项少龙忍不住又和她缠绵起来,极尽男女欢娱。
良久后,才女始找到机会喘息道:“人家来是要告诉你好消息嘛!你担心的事,只发生了一半,晶后确要求信陵君杀死赵雅,信陵君却不肯答应,还到齐国去,气得晶后接受燕人割五城求和的协议,然后遣廉颇攻占魏地繁阳,你说晶后是否自取灭亡呢?失三十七城,还与魏人开战。”
项少龙大喜道:“这么说,信陵君确是真心对待雅儿。”
纪嫣然道:“应是如此,否则雅夫人怎舍得项郎你呢?唉!其实是夫人的心结作祟,她因曾出卖过乌家,所以很怕到咸阳来面对乌家的人,她曾多次为这事流泪痛哭,致致是最清楚的,只是不敢告诉你吧!”
项少龙反舒服了点,至少赵雅的见异思迁,并非因她水性杨花。
纪嫣然续道:“吕不韦当然不肯放弃赵魏交恶的机会,立即遣蒙将军入侵魏境,争利分肥,攻取魏国的高都和汲县两处地方,可惜他野心过大,同时又命王龄攻打赵人的上党,硬迫魏赵化干戈为玉帛,照我看凭信陵君的声望,定可策动六国的另一次合纵。”
项少龙不解道:“我始终不明白为何吕不韦这么急于攻打赵国,当日我回咸阳,他还说会同时对韩赵用兵,结果只是攻打赵人,放过韩国,令人难解。”
纪嫣然笑道:“为何我的夫君忽然变蠢,这是一石数鸟之计,晶后是韩人,现在赵国大权在握,说不定会与韩国合并,成为一个新的强大王国,吕不韦怎容许有这种事情出现,所以猛攻赵国,务求削弱赵人力量。兼之孝成王新丧,李牧则在北疆抵御匈奴,廉颇又与燕人交战,此实千载一时的良机,吕不韦岂肯放过?”
项少龙一拍额头,道:“我的脑筋确及不上纪才女,说不定还是姬后的意思,她和大王最恨赵人,怎也要出一口气。”
纪嫣然道:“胜利最易冲昏人的头脑,若让六国联手,吕不韦怕要吃个大亏,那时他又会想起项郎的好处。”
项少龙望往漫空飘舞的雪粉,脑内浮现六国联军大战秦人的惨烈场面。
冬去春来,每过一天,项少龙便心惊一天,怕听到庄襄王忽然病逝的消息。根据史实,他登基后三年因病辞世,到现在已是头尾整整三年。这天乌应元和乌卓由北疆赶回来,到牧场立时找了滕翼、荆俊、蒲布、刘巢、乌果和项少龙众乌家领袖去说话,刚由关中买货回来的乌廷威,亦有参与这次会议,除陶方因要留在咸阳探听消息外,另外还有乌应元的两位亲弟乌应节和乌应恩,乌家的重要人物可说差不多到齐。各人知乌应元有天大重要的事情公布。在大厅依席次坐好,门窗给关起来,外面由家将严密把守。
乌应元的一族之长叹道:“少龙与吕不韦的事,乌卓已告诉我,少龙切勿怪他,你大哥终须听我这做家长的话。”
乌卓向项少龙作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乌廷威等直系的人均脸色阴沉,显已风闻此事。严格来说,项少龙、滕翼等仍属外人,只是因项少龙入赘乌家,滕翼、荆俊又与乌卓结拜为兄弟,更兼立下大功,故被视为乌家的人。蒲布、刘巢则是头领级的家将,身份与乌果相若。
乌应元苦笑道:“我们乌家人强马壮,擅于放牧,难免招人妒忌,本以为到大秦后,因同根同源,可以相安无事,岂知却遇上吕不韦这外来人,尤可恨者是我们对他忠心一片,又为他立了天大功劳,岂知换来的只是绝情绝义的陷害,若非少龙英雄了得,早惨死洛河之旁。先父有言,不能力敌者,唯有避之而已矣。”
乌应节道:“国之强者,莫如大秦,我们还有什么可容身的地方?”
乌应恩也道:“六国没有人敢收容我们,谁都不想给吕不韦找到出兵的藉口。”
一直与项少龙嫌隙未消的乌廷成道:“吕不韦针对的,只是少龙而非我们乌族,为大局着想,不若……”
乌应元脸容一沉,怒道:“住嘴!”
项少龙与乌卓对望一眼,均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两句话的至理。
乌廷威仍不知好歹,抗议道:“我只是说少龙可暂时避隐远方,并不是……”
乌应元勃然大怒,拍几怒喝道:“生了你这忘情背义、目光短少如鼠的儿子,确是我乌应元平生之耻,给我滚出去,若还不懂反思己过,以后族会再没有你参与的资格。”
乌廷威脸色数变,最后狠狠瞪项少龙一眼,愤然去了,厅内一片难堪的沉默。乌应节和乌应恩两人眉头深锁,虽没有说话,但显然不大同意乌应元否决乌廷威的提议。项少龙大感心烦,他最大的力量来自乌家,若根基动摇,他再没有本钱。以他的性格,若不是有小盘这心事未了,定会自动接受离开秦国的提议,现在当然不可以这么做。
乌卓打破僵持的气氛道:“此回我和大少爷远赴北疆,是要到塞外去探察形势,发觉那处果然别有天地,沃原千里,不见半片人迹,若我们到那处开荒经营,将可建立我们的王国,不用像现在这般寄人篱下,仰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乌应恩色变道:“大哥千万慎虑此事,塞外乃匈奴和蛮族横行的地方,一个不好,说不定是灭族之祸。”
乌应元道:“我乌家人丁日盛,每日均有出生的婴儿,这样下去,终不是办法,唯有建立自己的国家,方是长远之计,趁现在诸国争雄,无力北顾,正是创不朽之业的最佳时机,何况我们有项少龙、滕翼如此猛将,谁敢来惹我们?”
乌应节道:“建族立国,均非一蹴可成的事,大哥须从长计议,现在大王王后对少龙恩宠之极,吕不韦应不敢公然对付我们。”
乌应元容色稍缓,微笑道:“我并没有说现在走,此回到北疆去,曾和少龙的四弟王翦见面,坦诚告知他我们的情况。王翦乃情深义重的人,表示只要他一天镇守北疆,会全力支援我们。居安思危,我们便用几年时间,到塞外找寻灵秀之地,先扎下根基,到将来形势有变,可留有退路,不致逃走无门,束手待毙。”
乌应节道:“不若请少龙去主持此事,那就更为妥当。”
膝翼等无不心中暗叹,说到底,除乌应元这眼光远大的人外,其他乌系族长,均是只图逸乐之辈,舍不得离开丰饶富足的大秦。
乌应元脸色一沉道:“那岂非明着告诉吕不韦我们不满此地吗?若撕破脸皮,没有少龙在,我乌家岂非要任人宰割。”
乌卓插嘴道:“创业总是艰难的事,但一旦确立根基,将可百世不衰,我们现在虽似是不得以而为之,说不定可因祸得福。到塞外开荒一责,交由我去办,凭我们几位兄弟一手训练出来的一千乌家军,纵横域外虽仍嫌力薄,自保却是有余,各位放心。”
乌应元断然道:“就此决定,再不要三心两意,但须保持高度机密,不可泄漏出去,否则必以家法处置,绝不轻饶。”转向乌卓道:“你去警戒那畜牲,令他守秘,否则休说我乌应元不念父子之情。”
敲门声响,一名家将进来道:“吕相国召见姑爷!”
众人齐感愕然。吕不韦为何要找项少龙呢?
项少龙、滕翼、荆俊偕同十八铁卫,返回咸阳,立即赶往相国府,途中遇上数十名秦兵,护着一辆马车在前方缓缓而行。
项少龙不知车内是哪个大臣,不敢无礼抢道,惟有跟在后方,以同等速度前进。前方带头的秦兵忽地一声令下,马车队避往一旁,还招手让他们先行。项滕两人心中大讶,究竟谁人如此客气有礼,偏是帘幕低垂,看不到车内情形。
荆俊最是好事,找得队尾的秦兵打听,驰上来低声道:“是咸阳第一美人寡妇清!”
项少龙回头望去,心中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项少龙很想能先碰上图先,先探听吕不韦找他何事,却是事与愿违!
在书斋见到吕不韦,这个正权倾大秦的人物道:“少龙你为何如此莽撞,未向我请示,竟向大王提议任徐先这不识时务的家伙作左丞相,破坏我的大计,难道我走开一阵子都不行吗?”
项少龙早知此事瞒他不过,心中早有说辞,微笑道:“那时大王要立即决定人选,相国又不知何时归来,可是少龙的提议却是绝对为吕相着想,只有让秦人分享权力,才能显出吕相胸怀广阔,不是任用私人之辈。这么一来,秦廷谁还敢说吕相闲话?”
吕不韦微一错愕,双目射出锐利的神光,凝神看他好一会,才道:“少龙推辞了这仅次于我的职位,是否亦为同样的理由呢?”
项少龙知他给自己说得有点相信,忙肯定地点头道:“吕相对我们乌家恩重如山,个人荣辱算得什么?”
吕不韦望往屋顶的横梁,似乎有点儿感动,忽然道:“我有三个女儿,最小的叫吕娘蓉,就把她配与你吧!好补替倩公主的位置。”
蓦地里,项少龙面对一生人中最艰难的决定。只要他肯点头,吕不韦将视他为自己人,可让他轻易捱到小盘二十一岁行加冕大礼,正式成为秦国之君,再掉转枪头对付这奸人,乌家也可保平安无事。但亦只是一点头,他便要乖乖做大仇人的走狗,还加上吕娘蓉这沉重的心理负担,对深悉内情的纪嫣然等更是非常不公平。吕不韦乃此时代最有野心的奸商,绝不会做赔本生意。现在既除去以阳泉君为首的反对党,项少龙又得秦王秦后宠爱,除之不得,遂收为己用。招之为婿的方法,确是高明的一着。
项少龙猛一咬牙,跪拜下去,毅然道:“吕相请收回成命,少龙现在心如死灰,再不想涉及嫁娶之事,误了小姐的终生。”
吕不韦立时色变,正要迫他,急密的敲门声传来,一名家将滚进来伏地跪禀道:“相爷大事不好,魏人信陵君率领燕、赵、韩、楚、魏五国联军,大破我军于大河之西,蒙大将军败返函谷关,联军正兵临关外。”
这句话若晴天霹雳,震得两人忘记僵持的事,面面相觑。
吕不韦跳了起来,道:“此事大大不妙,我要立即进宫晋见大王。”
看着他的背影,项少龙记起纪嫣然的预言,想不到竟然应验,也使他避开与吕不韦立即撕破脸皮的危机。
项少龙和滕翼等离开相府,不敢在秦朝危机临头的时刻,不顾离开,遂往乌府驰去,好留在咸阳等候消息。
刚踏入门口,陶方迎上来,神情古怪道:“有个自称是少龙故交的汉子在等你,他怎知你今天会回来呢?”
项少龙心中大讶,独自到偏厅去见不速之客。那人带着遮阳的竹帽,背门而坐,身量高颀,透出一股神秘的味道。背影确有些眼熟,却怎也想不起是何人。那人听到足音,仍没有回头。项少龙在他对面坐下,入目是满腮的须髯,却看不到被竹帽遮掩的双眼。他正要询问,怪人缓缓挪开竹笠。
项少龙大吃一惊,骇然道:“君上!”
龙阳君虽以须髯掩饰“如花玉容”,眉毛加浓,可是那对招牌凤目,仍使项少龙一眼认他出来。
两人对视一会,龙阳君微微一笑道:“董兄果是惦念旧情的人,没有舍弃故人。”
项少龙苦笑道:“终瞒你不过。”
龙阳君从容道:“董马痴怎会这么不明不白地轻易死掉,项少龙更不会完全没出过手便溜回咸阳,我还特别派人到楚国印证此事,刚好真的董马痴全族被夷狄杀害,别人或会以为那是疑兵之计,但我却知道真的董马痴确已死掉,假的董马痴仍在咸阳风流快活,否则赵致不会溜回咸阳会她的夫郎。”
项少龙早知骗他不过,叹道:“信陵君刚大破秦军,君上可知此来是多么危险?”
龙阳君道:“怎会不知道?我正因秦军败北,不得不匆匆赶来。”
项少龙道:“雅夫人好吗?”
龙阳君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由怀里掏出一只晶莹通透的玉镯,柔声道:“是赵雅托我交你之物,以示她对你的爱永不改变,永恒如玉,只是限于环境,又不愿令你为难,忍心不到咸阳来寻你,希望你明白她的苦心。”
项少龙把玉镯紧握手里,心若刀割。好一会后,沉声道:“君上来此,有何贵干?”
龙阳君道:“还不是为了被软禁在咸阳作质子的敝国太子增,此次秦兵大败,秦人必会迁怒于他,杀之泄愤。我们大王最爱此子,奴家惟有冒死营救。”
项少龙想起战败国求和,惯以王族的人作质子为抵押品,秦国战无不胜,可能各国均有人质在咸阳。不禁头痛起来,道:“君上想我项少龙怎样帮忙。”
龙阳君道:“现在秦君和吕不韦对项兄宠信有加,只要项兄美言两句,说不定可保敝国太子增一命。”
项少龙断然道:“君上放心,冲着我们的交情,我会尽力而为。”
口上虽是这么说,但想起吕不韦愈来愈明显的专横暴戾,实在没有半分把握。
龙阳君立即喜上眉梢,正要感谢,陶方进来道:“大王召少龙入宫议事。”
项少龙长身而起,改口道:“龙兄请留在这里等候消息。”
又向陶方说了几句要他照拂客人的话,匆匆入宫。
秦宫的宫卫统领安谷傒破天荒首次在宫门候他,把他领往后宫庄襄王处理公务的内廷去,态度颇为客气,使他有点受宠若惊。安谷傒高俊威武,年纪在二十五、六间,虽非嬴姓,却是王族的人。能当得上禁军大头领的,多少和王室有点血缘关系,在忠诚方面无可置疑,以吕不韦的呼风唤雨,亦不能使手下打进这系统去,否则将可操纵秦君的生死。安谷傒对项少龙颇有惺惺相惜之意,到内廷宏伟的宫阙外,忽地低声道:“项太傅一力举荐徐将军当左丞相,我们禁卫非常感激。”
项少龙呆了一呆,终明白其中的变化。徐先乃秦**方德高望重的人,却受到吕不韦的排挤,项少龙把他推介,自然赢得军方的好感。两人步上长阶,守卫立正敬礼,令项少龙亦感风光起来,这种虚荣感确是令人迷醉。安谷傒把他送至此处,着守卫推开大门,让他进入。
踏入殿内,项少龙吓了一跳。只见庄襄王高踞大殿尽端两层台阶之上的龙座,阶下左右分立五、六名文臣大将。右边居首的当然是右丞相吕不韦、左边则是硬汉徐先,其他的人里,他只认得大将王陵、关中君蔡泽、将军杜壁,都是在与王翦比武时见过面的,三人均为秦室重臣,其他五人不用说官职身份均非同小可。项少龙依礼趋前跪拜。
庄襄王见到他心生欢喜,道:“项太傅平身!”
项少龙起来后,吕不韦抢着为他引介诸人,当然是要向众人表示项少龙是他的心腹。他认得的三人中,王陵和杜壁均为军方要人,与王龁、徐先在军方有同等级的资历。蔡泽则是吕不韦任前的右丞相,为人面面俱到,故虽被吕不韦挤下来,仍受重用。至于其他五人,仅居徐先下首的赫然是与王龁和徐先并称西秦三虎将之一的鹿公,中等身材,年纪在五十许间,长得一把长须,眉浓发粗,眼若铜铃,身子仍极硬朗,见到项少龙,灼灼的目光打量他,神态颇不友善。另四人分别为左监侯王绾、右监侯贾公成、云阳君嬴傲和义渠君嬴楼,后两人是王族直系的人,有食邑封地。人人表情木然,大多对项少龙表现出颇为冷淡的态度,竟连理应感激他的徐先亦不例外,只有蔡泽和王绾仍算客气。紧急会议云集咸阳最高层的大臣名将,可见形势多么危急。秦人最忌是东方诸国的合纵,而这次信陵君只凭五国之力,便大败秦军,可见秦人的恐惧,是绝对有根据的。
项少龙自知身份,退到吕不韦那列的末席,学众臣将般肃手恭立。
庄襄王仍像平时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柔声道:“少龙可知寡人急召卿来,所为何事?”
项少龙心叫不妙,这个军事会议开了至少两个时辰,应已得出应付眼前困局之法,这么召自己前来,不用说是极可能要派自己领军去应付五国联军。由此可见吕不韦表面虽权倾大秦,但在军中势力仍然非常浅薄,蒙骜兵败,除他项少龙外再无可用之将。自己虽曾展示军事的天份,始终未曾统率过以十万计的大军,与敌对决沙场,难怪与会诸人有不满的表情。
项少龙恭敬道:“请恕微臣愚鲁!”
徐先道:“大王请三思此事!”
其他鹿公、贾公成等纷纷附和,劝庄襄王勿要仓卒决定。
将军杜壁更道:“五国联军锐气方殷,若弃函谷关之险,妄然出战,一旦败北,恐函谷关不保,那时联军长驱直进,大秦基业怕要毁于一旦,此刻实宜守不宜攻。”
吕不韦脸色阴沉之极,冷冷道:“我们此回之败,实因敌人来得突然,以致措手不及,此次既有备而战,将完全是另一番情况。”
鹿公冷哼道:“信陵君乃足智多谋的人,当年曾破我军于邯郸城外,前车可鉴,右相国怎可就得这般容易。”
徐先接口道:“我军新败,锐气已挫,纵是孙武复生,怕亦要暂且收敛,大王请三思。”这是他第二趟请庄襄王三思,可知他反对得多么激烈。
吕不韦不悦道:“太原郡、三川郡、上党郡关系我大秦霸业的盛衰,若任由无忌小儿陈兵关外,三郡一旦失守,彼长我消,更是不利,大王明察。”
庄襄王断然道:“寡人意已决,就任命……”
在这决定性的时刻,殿外门官唱道:“魏国太子魏增到!”
吕不韦冷然道:“不杀此人,难消我心头之恨!”
庄襄王正要下令押太子增进来,项少龙大骇扑出,下跪叩首道:“大王请听微臣一言。”
包括庄襄王和吕不韦在内,众人无不惊奇地看着跪伏地上的项少龙。事实上项少龙并不知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话,只知若让太子增进殿,被庄襄王下以处死的命令,那他就有负龙阳君所托。他和龙阳君的关系非常复杂,可是只要他开口请求,便感到必须为他办到。只冲着他维护赵雅一事,就义不容辞。
庄襄王讶道:“少龙想说什么?”
项少龙心中叫苦,脑际灵光一闪道:“微臣刚才听到的,无论主攻主守,均有得失风险,所以想出一个两全其美之法,让大王不费一兵一卒,立可解去函谷关之危。”
众人大讶,不知他有何妙法。
庄襄王对他最有信心,所以同意吕不韦荐他领军出征之议,欣然道:“快说出来给寡人参详。”
项少龙道:“这次五国之所以合纵成功,兵临关下,关键处全系于无忌公子一人身上,此人若去,联军之围不战自解,太原三郡可保安然。”
众人无不点头,连吕不韦都恨不得他有两全其美之法,他虽一力主战,其实是孤注一掷,如若再败,就算仍能守住函谷关,他的地位亦将不保。
项少龙道:“当日微臣曾到大梁……”一五一十的,把信陵君要借他刺杀安厘王一事说出来,然后道:“只要微臣把此事告诉太子增,让他回国说与魏王晓得,魏王必心生惧意,怕魏无忌凯旋而归,乘势夺其王位,在这情况下,当会把魏无忌召返国内,夺其兵权,如此联军之围,不攻自破。”
众人听得不住点头称许,信陵君魏无忌与魏王的不和,天下皆知,当年信陵君盗虎符救赵,便要滞留邯郸,不敢回魏,只因秦人攻魏,安厘迫不得已下央信陵君回去,若说安厘不忌信陵君,是没人肯相信的。秦人一向爱用反间之计,白起攻长平,以反间之计,中伤廉颇,使孝成王以赵括代廉顿,招来长平惨败。小小一个反间计,有时比千军万马还要厉害。
徐先皱眉道:“项太傅的提议精采之极,可足本相仍有一事不解,若这样明着放魏增回去说出这番话来,岂非谁都知道我们在用反间计吗?”
杜壁也道:“此计虽好,却很难奏效。”
项少龙一点不奇怪杜壁为何特别针对他,因他一向属于拥秦王次子成蟜的阵营,只不知是否因他身份崇高,并不因阳泉君一事受到株连,以吕不韦赶尽杀绝的手段,当然不会因心软而放过他,可知此人定有凭恃。
项少龙道:“三天前,魏国的龙阳君派人来游说微臣,希望微臣为太子增美言两句,保他性命。假若微臣卖个人情,与龙阳君的人合作,助太子增偷离咸阳,同时又把信陵君之事诈作无意中泄露与他知道,反间之计,可望成功。”
庄襄王赞叹道:“少龙果不负寡人期望,此计妙绝,就如你所说,由你全权去办。”
徐先等最希望是不用出关与敌硬拚,吕不韦亦乐得不用冒险,于是皆大欢喜,转而商量如何可令太子增不起疑心的妙计。一切商量妥当,庄襄王把太子增召进来,痛斥一顿,吕不韦提议把他处决。太子增吓得脸青唇白,软倒地上,项少龙出而求情,力数信陵君的不是,顺势在庄襄王询问下,把信陵君当日的阴谋说出来。最后当然饶过太子增的小命,只令他不准踏出质子府半步,听候处置。
庄襄王和吕不韦仍留在内廷商议,项少龙借口要去联络龙阳君的人,与其他大臣一起离开内廷。诸人对他的态度大为改善,只有杜壁在众人赞赏项少龙时,一言不发的离开。鹿公、徐先两人扯项少龙一道离去。
鹿公忽道:“你为何向大王举荐徐大将军呢?”
项少龙想不到老将如此坦白,尴尬地道:“只因为徐将军乃不畏权势的好汉子,就是这样。”
徐先肃容道:“项少龙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我徐先至少学不到太傅视功名权位如浮云的胸襟,当日只要你肯点头,就是我大秦的左丞相,今天你若肯点头,现在你已是三军之帅。”
忽然间,项少龙知道自己赢得军方人士的尊敬,此事突如其来,教他难以相信。
快来到停放车马的外广场,一个宫娥跪倒道旁,道:“项太傅请留一步说话。”
徐先两人均知他与王后太子关系密切,还以为王后来召他,两人表示要约一晚和他宴会共欢后,先一步走了。项少龙也当是朱姬派人来截他,心中苦笑,宫娥递上一个精致的漆盒,立即告退。项少龙打开漆盒,芳香扑鼻而来,盒内有张摺叠得很有心思的丝笺,打开一看,上面疏密有致地布着几行秀丽潇洒的秦棣字体,下面署名琴清。
他又惊又喜,还以为美女和他私通款曲,看毕始知琴清想约纪嫣然到她家中小住几日。既松一口气,又禁不住有点失望,心情矛盾之极。到与滕翼等会合后,脑海中仍浮动她风姿优雅,谈吐温娴的音容玉貌。
回到乌府,立即到上房找龙阳君。
龙阳君听他把整件事和盘说出,讶道:“既是反间之计,为何却要说出来给我听?”
项少龙耸肩道:“君上这么信任我,我怎忍心骗你。”
龙阳君道:“信陵君想刺杀大王,是否确有其事?”
项少龙点头道:“倒是不假。”
龙阳君道:“那就成了,你虽说是反间计,却极有可能发生,秦人既闭关不出,信陵君迟早无功而退,迟些早点,没有分别,经此一役,天下应有一段平静的日子,目下当务之急,是要把太子弄回大梁去,少龙你定要做得似模似样,那你我都可立个大功。”
项少龙当然明白他的意思,龙阳君一向与信陵君势不两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有此可扳倒信陵君的妙法,他怎肯放过。信陵君是杀害小昭诸女的幕后主持人,他恨不得捅他两剑,唯一担心的,是怕赵雅受到株连。
龙阳君何等精明,看穿他的心意道:“无忌公子名震六国,大王怎也不敢处死他,且亦非那么容易,只会夺他兵权,让他投闲置散,无论如何,我会保着赵雅。”
项少龙放下心事,与龙阳君商量行动的细节,就在当夜“无惊无险”地由龙阳君和他的人一手包办,把太子增救出咸阳,还拥有过关的正式文书,逃返魏国去。项少龙为躲避吕不韦重提婚事,连夜溜回牧场。他的心情开朗起来,开始与三位娇妻和田氏姊妹两婢回复以前有说有笑的欢乐日子。善兰瓜熟蒂落,产下一子,如诺赠给项少龙,更是喜上添喜。
在充盈欢乐气氛的时刻里,牧场忽来了个不速之客,赫然是图先。相府的大管家神情出奇地凝重,坐下后叹气道:“这次糟了!”
项少龙大吃一惊,暗忖以图先这么沉稳老到的人,也要叫糟,此事必非同小可,忙追问其详。
图先道:“令舅昨晚到相府找吕不韦,谈了足有两个时辰,事后吕不韦吩咐吕雄和我派人监视你的动静,还大发脾气,臭骂你一顿,说你不识抬举,又举荐徐先作左丞相,看来令舅对你必然没有什么好话。”
这次轮到项少龙脸青唇白,忙使人把岳父乌应元和滕翼请来,说出这件事。
乌应元拍桌大骂道:“忤逆子竟敢出卖家族,我定要以家法把他处死。”
滕翼的脸色亦变得非常难看,若吕不韦有心对付他们,确是非常头痛的事。
图先道:“究竟廷威少爷向吕不韦说过什么话?假若吕不韦知道整件事情,应该会避忌我,甚或立即把我处死,不会像现在般仍着我为他办事。”
乌应元整个人像忽然苍老近十年,颓然叹道:“幸好我早防他们一手,只说吕不韦这人表面看来豁达大度,其实非常忌材,不大可靠。现在少龙得大王王后爱宠,恐会招他之忌,所以必须早作防范,留好退路。至于细节,却没有告诉他们。”
滕翼沉声道:“我看廷威少爷仍没有那么大胆,此事或有族内其他长辈,所以未调查清楚,切勿轻举妄动。”
图先点头道:“滕兄说得对,假若抓起廷威少爷,必会惊动吕不韦,那他就知有内鬼。”
乌应元再叹一口气,目泛泪光。乌廷威毕竟是他亲生骨肉,故伤心欲绝。
图先续道:“以吕不韦的精明,见少龙你出使不成回来,立即退隐牧场,又准备后路,必然猜到给你识破他的阴谋。此事若泄漏出来,对他的影响非同小可,他绝不会放过你们。”
乌应元拭掉眼泪,冷哼道:“现在秦廷上下对少龙另眼相看,我们乌家牧场又做得有声有色,他能拿我们怎样?”
图先道:“新近吕不韦招纳了一位著名剑手,与以前被少龙杀死的连晋同属卫人,听说两人还有师兄弟的关系。此人叫管中邪,生得比少龙和滕兄还要粗壮,论气力可比得上嚣魏牟,剑法骑术则犹有过之,有以一挡百之勇,人又阴沉多智,现在成为吕不韦的心腹,负责为他训练家将,使吕不韦更是实力倍增,此人不可小觑。”
滕翼和项少龙均感头皮发麻,若此人比嚣魏牟更厉害,恐怕他们都不是对手。当日之所以能杀死嚣魏牟,皆因先用计射他一箭,否则胜负仍是难以预料。
乌应元道:“图管家和他交过手吗?”
图先苦笑道:“和他玩过几下子,虽没有分出胜负,但图某自知远及不上他,否则哪会把他放在心上。”
三人无不动容,要知吕府芸芸家将中,图先一向以剑术称冠,假若连他也自认远及不上管中邪,可知他是如何厉害。
滕翼道:“吕不韦既得此人,说不定会在宴会的场合借表演剑法为名,迫少龙动手,再借失手为藉口,杀害少龙。既非私斗,秦人在宴会比武又视同家常便饭,既成事实,恐大王难以怪他。
乌应元倒对项少龙充满信心,当然因他不知道嚣魏牟的厉害。冷笑道:“少龙是那么容易杀死的吗?不过以后出入倒要小心点。”
项少龙暗忖一日未和吕不韦正式反脸,很多事避无可避,叹道:“吕不韦四处招揽人材,还有什么其他像样的人物?”
图先道:“论文的有个叫莫傲的人,此人才智极高,见闻广博,但心术极坏,使人假扮阳泉君偷袭你们的主意,可能是出自这人的坏心肠。他更对医药之道极有心得,先王之死,应是由他下手配制毒药。”
滕翼皱眉道:“这事你也不知道吗?”
图先叹道:“莫傲娶了吕雄的妹子,可算是吕不韦的亲族。这种天大重要的事,除他自己的族人外,连我这跟他十多年的亲信也瞒过,如今还设法削掉我的人,唉!”说到最后,露出伤痛怅惘的心情。
乌应元忍不住道:“图管家为何不像肖先生般一走了之?”
图先脸容深沉下来,咬牙切齿的道:“这种无情无义的人,我怎也要看他如何收场。幸好我尚对他有很大的利用价值,只要他一天不知道我识穿他的阴谋,他仍不会对付我,表面上,他还要摆出重情重义的虚伪样子。”
项少龙陪他叹一口气道:“刚才你说文的有这莫傲,那武的还有什么人?”
图先道:“还有三个人,虽及不上管中邪,但已是不可多得的一流好手,他们是鲁残、周子桓和嫪毐。”
项少龙剧震道:“嫪毐?”
三人同时大讶的瞪着他。
图先奇道:“你认识他吗?他虽是赵人,但三年前早离赵四处碰机会,后来在韩国勾引韩闯的爱妾,被韩闯派人追杀,被迫溜来咸阳,少龙理应没有机会和他碰过头。”
项少龙有口难言,在秦始皇那出电影里,嫪毐乃重要的奸角,勾搭朱姬后脱离吕不韦的控制,干扰朝政,密谋造反,这些事怎能对他们说呢?苦笑道:“没有什么?只是这人的名字很怪吧1
三人仍怀疑地看他。
项少龙摊手道:“说实在的,不知为何我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嘿!这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他这么说,三人反而可以接受,无不心生寒意。滕翼本是一无所惧的人,但现在有了娇妻爱儿,心情自是迥然有异。
图先沉吟片晌道:“嫪毐很上心计,最擅逢迎吹拍之道,大得吕不韦欢心。兼之他生得一表人材,若玉树临风,妇人小姐见到他,就像饿蚁见到蜜糖。在咸阳里,他是青楼姑娘最欢迎的人。”又道:“据说他天赋异禀,晚晚床笫征战仍不会力不从心,曾有连御十女的纪录。吕不韦最爱利用他的专长,着他勾引人家妻妾,探听消息。哼!这人是天生无情无义的人,也不知误了多少良家妇女的终身,若不是有吕不韦维护他,早给人杀掉。”
四人沉默下来,吕不韦招揽的人里,有着不少这类“奇人异士”,若和他公然对抗,确非一件愉快的事。
乌应元道:“图管家这样来找我们,不怕吕不韦起疑心吗?”
图先道:“这次我是奉他之命而来,邀请少龙三天后到咸阳相府赴宴。至于他为何宴请少龙,我却不知道,看来不会是什么好事,乌大爷却不在被请之列。”
项少龙想起吕不韦迫婚的事,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走着瞧吧,有些事避都避不了的。”
乌应元道:“外忧虽可怕,内患更可虑。若不痛下决心,清理门户,将来吃大亏,将后悔莫及。”
图先道:“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更不可让廷威少爷知道事情败露,甚至不妨反过来利用他制造假象,瞒骗吕不韦。”转向项少龙道:“吕不韦是我所见过最擅玩弄阴谋手段的人,咸阳内现在唯一能与他周旋的,只有你项少龙一人。你们乌家有廷威少爷的内忧,相府内亦有我图先,就让我们来与他分个高低。”
项少龙回复冷静,微笑道:“多余话我不说,只要我项少龙有一口气在,终会为各位被害死的弟兄和倩公主他们讨回公道的。”
项少龙回到后院,乌廷芳、赵致、纪嫣然和田氏姊妹正在弄儿为乐。项少龙虽心情大坏,仍抱起由纪嫣然取名宝儿的儿子,逗弄一会,看到众女这么兴高采烈,想起危难随时临身,不禁百感交集。
纪嫣然慧质兰心,看出他的不安,把他拉到一旁追问原因。
项少龙把乌廷威的事说出来,同时道:“最重要的是提醒廷芳,假若这小子问及出使的事,怎也不可把秘密透露给他知道。”
纪嫣然沉吟片晌,道:“我倒想到一个方法,是由廷芳之口泄露出另一种假象,廷威必会深信不疑,还会抢着把事情告诉吕不韦,说不定我们可把他骗倒哩!”
项少龙苦恼地道:“有什么谎话,可解释我们要到塞外去避开吕不韦呢?”
纪嫣然道:“吕雄是个可资利用的人,只要我们说猜到吕雄和阳泉君的人暗通消息,因而怀疑是吕不韦在暗中唆使,那吕不韦最害怕的事,便没有泄露出来。因为吕不韦最怕人知道的,是偷袭者根本不是阳泉君的人。”
项少龙喜得在纪嫣然脸蛋吻一口,赞道:“就这么办!有女诸葛为我筹划,还用担心什么?”
纪嫣然愕然道:“什么是女诸葛?”
项少龙又知说漏口,诸葛亮是三国的人,几百年后出世,纪才女当然不知道。
幸好这时赵致走过来,怨道:“柔姊真教人担心,这么久都不托人捎个信来,兰姊更怪她不来看她哩!”
项少龙想起善柔,同时想起赵雅,刚因纪嫣然的妙计而稍为放下的心情,沉重起来。安慰赵致两句,项少龙对纪嫣然道:“明天我们回咸阳,琴清不是约你去她家小住吗?我可顺道送你去。”
纪嫣然含笑答应,过去把乌廷芳拉往内轩,当然是要借她进行计划。项少龙不忍见乌廷芳知悉乃兄的坏事而伤心的样子,溜去找滕翼练剑。为了将来的危难,他必须把自己保持在最佳的状态中。在这战争的年代里,智计剑术,缺一不可。未来十年,将会是非常难熬的悠久岁月。
次日正要起程往咸阳,发觉乌应元病倒。项少龙的岳丈一向身体壮健,绝少病痛,忽然抱恙,自然是给不肖子乌廷威气出来的。项少龙嘱咐乌廷芳好好侍奉他,忧心忡忡的和纪嫣然、滕翼、荆俊及十多个精兵团顶尖好手组成的铁卫,赶往咸阳,乌卓和一千子弟兵,离开牧场足有个多月,仍未有任何信息传回来,不过既有王翦照顾他们,项少龙不会担心。
次日清晨,进了城门,项少龙忍着见琴清的**,遣非常乐意的荆俊负责把纪嫣然送往在王宫附近的琴清府第去,自己则和滕翼返回乌府。刚踏入府门,见到乌廷威和陶方不知为什么事争执,乌廷威见项滕两人来到,冷冷打个招呼,怒冲冲的走了。
陶方摇头道:“真拿他没法!”
三人坐下,陶方道:“他前天向我要了五锭黄金,今天竟又迫我再给他五锭,我给他没要紧,但大爷责怪下来,谁负责任?哼!听说他最近几个月迷上醉风楼的婊子单美美,难怪挥金如土。冤大头永远是冤大头,他拿金子给人,人家却拿金子去贴小白脸。”
项少龙想不到这类情况古今如一,顺口问道:“哪个小白脸有这种本事,竟可让青楼的红阿姑倒贴他?”
陶方不屑道:“还不是吕相府的嫪哥儿,他自夸若用那条家伙抵着车轮,骡子也没法把车拉动,你们相信吗?”
项少龙和滕翼对望一眼,均感内有隐情。
前者沉声道:“是嫪毐吗?”
陶方愕然道:“你听过他吗?”
陶方仍未知乌廷威出卖家族的事,项少龙借机会说出来。
陶方听得脸色连变,叹道:“我早猜到有这种情况发生,自少龙你来乌家后,一直把这个自视甚高的忤逆子压着,他怎会服气?而且咸阳热闹繁华,要他离开前往塞外捱苦,更甚于要他的命。”
滕翼道:“看来吕不韦一直在利用他,否则嫪毐不会通过单美美来操纵乌廷威。我们要提高警觉,假设吕不韦害死乌爷,家业将名正言顺落在不肖子手里,加上其他长辈的,我们还怎能在乌家耽下去?”
陶方脸色倏地转白,颤声道:“少爷不致这么大胆吧!”
项少龙冷哼道:“色迷心窍,再加利欲薰心,他什么事做不出来。单是向吕不韦泄漏秘密,和实质的杀父没有什么分别。”
滕翼一震道:“记不记得图先曾提过的莫傲,最擅用药,害死了人,事后什么都查不到,这一手不可不防。”
陶方的脸色更难看,站了起来,道:“让我回牧场一趟,和大少爷谈个清楚。”
项少龙点头道:“岳丈正染恙卧榻,你顺便去看看他。”
陶方与乌应元主仆情深,闻言匆匆去了。他刚出门,王宫有内侍来到,传项少龙入宫见驾。项少龙那盏茶尚未有机会喝完,立即匆匆入宫。
甫抵王宫,禁卫统领安谷傒迎上来道:“大王正要派人往牧场找你,听得太傅来了咸阳,倒省去不少时间。”
项少龙讶道:“什么事找得我那么急?”
安谷傒凑到他耳旁道:“魏人真的退兵1
项少龙记起此事,暗忖此回信陵君有难,不由想起赵雅。
安谷傒又道:“太傅谒见大王后,请随末将到太子宫走一转,李廷尉希望能和太傅叙旧。”
项少龙把李廷尉在心中暗念几次,终省起是李斯,欣然道:“我也很想见他哩!安统领现在一定和他相当厮熟。”
安谷傒领他踏上通往内廷的长廊,微笑道:“李先生胸怀经世之学,不但我们尊敬他,大王、王后和太子都佩服他的识见。”
项少龙心中暗笑,自己可说是当时代最有“远见”的人,由他推荐的人怎错得了。李斯若连这点都做不到,将来哪能坐上秦国第二把交椅的位置。这小子最管用的是法家之学,与商鞅一脉相乘,自然对正秦人的脾胃。廷尉虽职位低微,却是太子的近臣,只要有真材实学,又懂逢迎小盘,将来飞黄腾达,自是必然。左思右想之际,到了内廷的宏伟殿门前。
登上长阶,踏入殿内,庄襄王充满欢欣的声音传来道:“少龙快来,此回你为我大秦立下天大功劳,寡人定要重重赏你。”
项少龙朝殿内望去,只见除吕不韦和徐先两大丞相外,鹿公、贾公成、蔡泽、嬴楼、嬴傲、王陵等上次见过的原班权臣大将全来了,只欠一个对他态度恶劣的大将杜壁。
他忙趋前在龙廷前跪下,道:“为大秦尽力,乃微臣份内之事,大王不必放在心上。”
庄襄王笑道:“快起来!如此不动干戈,便化解破关之危,最合寡人心意。”
项少龙起来后,偷望吕不韦一眼,只见他眼内杀机一闪即没,堆起笑容道:“少龙就是这么居功不骄的人,不过少龙尚无军功,大王异日可差他带兵出征,凯旋归来,再论功行赏,不是更名正言顺吗?”
项少龙退至末位,正嘴嚼吕不韦刚才眼神透露出的杀意,暗忖明天相府宴会,要小心点才成,否则说不定真会给吕不韦借比试为名,活生生宰掉。不过刚才庄襄王说者无心的一番话,正显示出他不喜妄动干戈的和平性格,实与吕不韦的野心背道而驰。
只听鹿公呵呵笑道:“右相国的想法未免不懂变通,不费一兵一卒,立使魏人退兵,其他四国更难坚持,还不是立下军功吗?”
庄襄王开怀道:“鹿公此言正合孤意,各位卿家还有何提议?”
此刻只要不是聋的或盲的,均知庄襄王对项少龙万分恩宠,谁敢反对?商议一番,决定策封项少龙为御前都统兼太子太傅,与安谷傒同级,假设秦王御驾亲征,他和安谷傒将是傍侍左右的亲卫将,目前仍只是个虚衔,没有领兵的实权。众人纷纷向他道贺,在这情况下,项少龙可说推无可推,同时也知道,庄襄王的恩宠,进一步把他推向与吕不韦斗争的路上。以前就算对着赵穆这么强横的敌人,他也没有半丁点惧意。可是只要想起历史上清楚写着庄襄王死后那十年的光景,吕不韦一直权倾朝野,无人敢与其争锋,又自己不知会否栽在他手上,想想就头皮发麻,苦恼难解。此正为知道部份命运的坏处。
畅谈一番,庄襄王特别嘱咐项少龙今晚和他共膳,欣然离去,返回后宫歇息。项少龙更是心中叫苦,因为庄襄王并没有邀请吕不韦,摆明此回的功劳,全归他项少龙一个人。不过他也没有办法,和吕不韦虚与委蛇一番,往见李斯。
李斯搬到太子宫旁的客舍居住,见到项少龙,露出曾共患难的真诚笑意,谢过安谷傒,把他领进客舍的小厅堂去。
项少龙见他一洗昔日倒霉之气,脱胎换骨般神采飞扬,代他高兴道:“李兄在这里的生活当是非常写意。”
李斯笑道:“全赖项兄提挈,这里和相府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天地,若要我回到那里去,情愿死掉。”
这么一说,项少龙立知他在相府挨过不少辛酸,例如遭人排挤侮辱的那类不愉快事件。有位俏婢奉上香茗,返回内堂。项少龙见她秀色可餐,质素极佳,禁不住多看两眼。
李斯压低声音道:“是政太子给我的见面礼,还不错吧!”
项少龙听得心生感触,想当年小盘常对下女无礼,被母亲赵妮责怪,现在则随手送出美女。不过这小子尚算听教听话,依自己的指示善待李斯,还懂得以手段笼络人,真不简单。忍不住问道:“李兄认为太子如何呢?”
李斯露出尊敬的神色,低声道:“太子胸怀经世之志,观察敏锐,学习的能力又高,将来必是一统天下的超卓君主,李斯有幸,能扶助明主,实拜项兄之赐。”
这回轮到项少龙对李斯肃然起敬,自己对小盘的未来秦始皇信心十足,皆因他从史书预知结果。可是李斯单凭眼光,看出小盘异日非是池中之物,当然比他高明多了。
李斯眼中再射出崇敬之色,但对象却是项少龙而非小盘,正容道:“前天我陪太子读书,大王和王后来探太子,说起项兄曾提议一统天下后,外则连筑各国长城,内则统一币制、立郡县、开驿道、辟运河,使书同文、行同轨,确是高瞻远瞩,李斯佩服得五体投地。”
项少龙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自己被迫下“念”出来的一番话,庄襄王竟拿来作对小盘的教材,异日小盘奉行不误,岂不是自己拿历史来反影响历史,这笔糊涂账该怎么算?真正的谦逊几句,李斯向项少龙问起吕不韦的动静。
项少龙说罢,李斯道:“项兄不用担心,照我看大王对吕不韦的大动干戈,惹得五国联军兵临关下,开始颇有微言,大奸贼风光的日子该不会太长久。”
项少龙心中暗叹,任你李斯目光如炬,也不知庄襄王命不久矣。诚恳地道:“老天爷并不是每事都能如人所愿,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李兄只须谨记尽力辅助太子,其他的事不要理会。”
李斯不悦道:“项兄当我李斯是什么人,既是肝胆相照的朋友,自当祸福与共,以后李斯再不想听到这种话。”
项少龙苦笑,小盘差人召他去见。两人均感相聚的时间短促,但既是太子有命,惟有依依惜别。项少龙虽树立很多敌人,也交到很多朋友。
第 九 章 秦王归天
小盘负手傲立在窗漏前,凝望黄昏下外面御园的冬景,自有一种威凌天下的气度,内侍报上项少龙到,退了出去,未来的秦始皇淡然道:“太傅请到我身旁来!”
项少龙感到他愈来愈“像”太子,移到他左旁稍后处站定,陪他一起看园外残冬的景色。小盘别过头来看他一眼,又转回头去,轻叹一口气。
项少龙讶道:“太子有什么心事?”
小盘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我有什么心事,谁比太傅更清楚。”
项少龙微感愕然,小盘还是首次用这种“太子”的口气和他说话,把两人间的距离再拉远少许,感触下,不禁学他般叹气。
一阵不自然的沉默后,小盘道:“昨天吕相国对我说了一番非常奇怪的话,说世上只有三个人真正对我好,就是父王、母后和他吕不韦。但三人中,可助我一统天下的,却只有他一个人能办到,教我不要相信其他人,他们只是供我成就不朽霸业鸿图的踏脚石。唉!看来他真把我当作是他的儿子,又以为我也心知肚明。”倏地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瞧项少龙,低声道:“师傅!他为何要说这番话?是否针对你而言?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可登上王位,他却好像已把我看成秦室之主,这事岂非奇怪之极?”
项少龙被他看得心儿狂跳,换过往日,他会责他不应称他作师傅,可是目下为他霸气迫人的气度所慑,兼之他竟能从吕不韦的话中,推断出吕不韦和他之间有点嫌隙,显出过人的敏锐和才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小盘恍然,回复平常的神态道:“看太傅的神情,吕相国和太傅间必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接而神情微黯道:“太傅仍要瞒我吗?”
项少龙这时才有空想到小盘提出的另一个问题,自己知道小盘很快会因庄襄王的逝世登上王位,皆因此乃历史,可是吕不韦凭什么知道?除非……我的天……想到这里一颗心不由跳得更剧烈。
小盘讶道:“太傅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项少龙想到的却是历史上所说庄襄王登基三年后因病去世根本不是事实,庄襄王是给吕不韦害死的,否则他不会在这时候向小盘说出这番奇怪的话来。自己怎可以任他行凶?他的心跳得更剧烈。自己真蠢,盲目相信史书和电影,其实早该想到此一可能性。假设他把所有事情,和盘向庄襄王托出,他会怎样对待这大恩人?以他和庄襄王与朱姬的关系,他的话肯定有很大的说服力,这样能否把历史改变?项少龙猛下决心,决定不顾一切,也要设法挽救庄襄王的性命,如此才对得住天地良心。
就在此时,一名内侍奔进来哭道:“禀上太子,大王在后廷昏倒。”
小盘立即色变。项少龙则手足冰寒,知道迟了一步,终是改变不了历史巨轮转动的方向。同时想起刚才廷会时吕不韦眼中闪过的杀机,明白到那竟是针对庄襄王而发的。此回他又输一着,却是被虚假的历史蒙蔽。
八名御医在庄襄王寝宫内经一晚的全力抢救,秦国君主醒转过来,却失去说话的能力,御医一致认为他是中风。只有项少龙由他眼中看出痛苦和愤恨的神色。他的脉搏愈来愈弱,心脏两次停止跃动,但不知由哪里来的力量,却支撑着他,使他在死神的魔爪下作垂死挣扎。当吕不韦趋前看他,他眼中射出愤怒的光芒,口唇颤震,只是说不出憋在心里的话来。朱姬哭得像个泪人儿般,全赖一众妃嫔搀扶,没有倒在地上。秀丽夫人和成蟜哭得天昏地暗,前者更数度昏厥过去。小盘站在榻旁,握紧庄襄王的手,一言不发,沉默冷静得教人吃惊。获准进入寝宫的除吕不韦外,只有项少龙这身份特别的人,与及徐先、鹿公、蔡泽、杜壁等重臣,其他文武百官,全在宫外等候消息。庄襄王忽然甩开小盘的手,辛苦地指向项少龙。
吕不韦眼中凶光一闪,别头向项少龙道:“大王要见你!”说罢退往一旁,只留下小盘一人在榻侧。
项少龙心中悔恨交集,若他早一步想到吕不韦狼心狗肺至害死庄襄王,定会不顾一切地把他的奸谋揭露出来。可是却斗不过命运,终是棋差一着。移到榻前,跪了下去,握紧庄襄王的手。庄襄王辛苦地把黯淡的眼神注在他脸上,射出复杂之极的神色,其中包括愤怒、忧伤和求助。当场所有人里,除吕不韦外,恐怕只有项少龙明白他的意思。他虽不知吕不韦用什么手法和毒药害到庄襄王这个样子,但极有可能是凭着与庄襄王的亲密关系,亲自下手。所以庄襄王醒来后,心知肚明害他的人是吕不韦,却苦于中毒已深,说不出话来。吕不韦的新心腹莫傲用毒之术,确是高明至极,竟没有御医可以看出问题。握着庄襄王颤抖的手,项少龙忍不住泪水泉涌而出。一直没有表情的小盘,亦跪下来,开始痛泣。宫内的妃嫔宫娥受到感染,无不垂泪。
项少龙不忍庄襄王再受折磨,微凑过去,以微细得只有小盘才可听到的声音道:“大王放心,我项少龙定会杀掉吕不韦,为你报仇。”
小盘猛震一下,却没有作声。庄襄王双目光芒大作,露出惊异、欣慰和感激揉集的神色,旋又敛去,徐徐闭上双目,头无力地侧往一旁,就此辞世。寝宫内立时哭声震天,妃嫔大臣跪遍地上。小盘终于成为秦国名义上的君主。
项少龙回到乌府,已近深夜四更天。他和滕翼、荆俊都是心情沉重。没有庄襄王,吕不韦更是势大难制。小盘一天未满二十一岁,便不能加冕为王,统揽国政,吕不韦的右承相理所当然地成为摄政辅主的大臣。朱姬则成为另一个最有影响力的人,可是因她在秦国始终未能生根,不得不倚赖吕不韦,好互相扶持。利害的关系,使两人间只有合作一途。在某一程度上,项少龙知道自己实是促成吕不韦对庄襄王遽下毒手的主要因素之一。
正如李斯所言,庄襄王与吕不韦的歧见愈来愈大,加上乌廷威的泄秘,使吕不韦担心若项少龙向庄襄王揭露此事,说不定所有荣华富贵、名位、权力,均会毁于一旦。加上又希望自己的“儿子”早点登基,本身更非善男信女,故铤而走险,乃属必然的事。现在秦朝的半壁江山,已落到这大奸人手里。他唯一失算的地方,是千猜万想,仍估不到小盘的真正身份。三人此时在大厅坐下,虽是身疲力累,却没有半点睡意。
滕翼沉声道:“是否吕不韦干的?”
项少龙点头道:“应该错不了。”
荆俊年少气盛,跳起来道:“我们去通知所有人,看他怎样脱罪。”
待见到两位兄长木然看他,颓然坐回席上。
滕翼道:“不若我们立刻离开咸阳,趁现在秦君新丧,吕不韦忙于布置的时刻,离得秦国愈远愈好。”
项少龙心中暗叹,若没有小盘,他说不定会这样做。为了娇妻和众兄弟的安全,什么仇都可暂搁一旁,现在却不可以一走了之。
滕翼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眼前脱身机会错过了将永不回头,吕不韦现在最忌的人是三弟,只要随便找个藉口,可把我们收拾。”
项少龙叹道:“二哥先走一步好吗?顺便把芳儿她们带走。”
滕翼大感愕然道:“咸阳还有什么值得三弟留恋的地方?”
荆俊则道:“三哥有姬后和太子的,我看吕不韦应不敢明来,若是暗来,我们怎不济都有一拚之力。”
项少龙断然道:“小俊你先入房休息,我有事和二哥商谈。”
荆俊以为他要独力说服滕翼,依言去了。项少龙沉吟良久,仍说不出话来。
滕翼叹道:“少龙!说实在的,我们间的感情,比亲兄弟还要深厚,有什么事那么难以启齿呢?若你不走,我也不会走,死便死在一块儿。”
项少龙猛下决心,低声道:“政太子实在是妮夫人的亲生儿子。”
滕翼剧震道:“什么?”
项少龙遂一五一十,把整件事说出来。
滕翼不悦道:“为何不早对我说呢?难道怕我会泄漏出去吗?”
项少龙诚恳道:“我怎会信不过二哥,否则现在不会说出来。只是这秘密本身便是个沉重的负担,我只希望一个人去承受。”
滕翼容色稍缓,慨然道:“若是如此,整个形势完全不同了,我们就留在咸阳,与吕不韦周旋到底,但却须预留退路,必要时溜之大吉。以我们的精兵团,只要不是秦人倾力来对付我们,该有逃命的把握。”
项少龙道:“小俊说得不错,吕不韦还不敢明刀明枪来对付我们,不过暗箭难防,我们待大王殡殓后,立即返回牧场,静观其变。小盘虽然还有八年才行加冕大礼,但如今终是秦王,他的话就是王命,吕不韦向天借胆,仍不敢完全不把他放在眼内。”
滕翼道:“不要低估吕不韦,他既胆大包天,又爱行险着,只是只手遮天的害死两代秦君,可知他的厉害,加上他手上奇人异士无数,纵不敢明来,我们也是防不胜防。”
项少龙受教地道:“二哥教训得好,我确是有点忘形。小盘说到底仍是个孩子,希望姬后不要全靠向吕不韦就好了。”
滕翼叹道:“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事。”
急骤的足音,由远而近。两人对望一眼,泛起非常不祥的感觉。
一名应是留在牧场的精兵团团员乌杰气急败坏地奔进来,伏地痛哭道:“大老爷逝世了!”
这句话有若晴天霹雳,震得两人魂飞魄散。项少龙顿感整个人飘飘荡荡、六神无主,一时间连悲痛都忘掉。忽然间,他们明白到吕不韦请他们到咸阳赴宴,其实是不安好心,乃调虎离山之计,好由乌家的内奸,趁他们离开之时,夺过牧场的控制权。幸好误打误撞下,陶方全速赶回去。否则乌应元的死讯,绝不会这么快传到来。
荆俊跑进来,问明发生什么事后,热泪泉涌,一脸愤慨,往大门冲去。
滕翼暴喝道:“站着!”
荆俊再冲前几步后,哭倒地上。
滕翼把乌杰抓起来,摇晃着他道:“陶爷有什么话说?”
乌杰道:“陶爷命果爷和布爷率领兄弟把三老爷、四老爷和廷威少爷绑起来,请三位大爷立即赶回牧场去。”
滕翼放开手,任这因赶路耗尽气力的乌杰软倒地上,然后来到失魂落魄的项少龙前,抓着他肩头道:“这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三弟你若不能当机立断,整个乌族都要完蛋。”
项少龙茫然道:“我可以怎办呢?难道要我杀了他们吗?”
滕翼道:“正是这样,你不杀人,别人便来杀你,这些蠢人竟然相信吕不韦,也不想想吕不韦怎会让人知道是他害死乌大爷。若我猜得不错,吕不韦的人正往牧场出发,以乌族内斗作掩饰,一举杀尽乌家的人。”又向荆俊喝道:“小俊!若我们死不了,你还有很多可以哭的机会,现在立即给我出去把风,同时备好马匹。”
荆俊跳起来,领着拥进来的十八铁卫旋风般去了。
项少龙清醒过来,压下悲痛,向报讯的乌杰道:“你是否由城门进来的?”
乌杰答道:“陶爷吩咐我攀城进来,好避人耳目。”
滕项两人对望一眼,均对陶方临危不乱的老到周详,感到惊异,陶方竟然厉害至此?
乌杰又道:“我们有百多人在城外等候三位大爷,备有脚程最好的快马,三位大爷请立即起程。”
这时乌言著仓皇奔进来道:“情势看来不妙!西南和东北两角各有百多人摸黑潜来哩。”
滕翼断然道:“立即放火烧宅,引得邻人来救火,他们的人就不敢强来,并可救回宅内婢仆们之命。”
乌言著领命去了。
滕翼再向项少龙正容道:“三弟下定决心吗?”
项少龙凄然一笑道:“我再没有别的选择,由今天开始,谁要对付我项少龙,只要杀不死我,都要以血来偿还。”
在一切全凭武力解决的时代,这是唯一的应付方法,项少龙终彻底地体会此一真理。
滕翼点头道:“这才像样,可以起程吗?”
猎猎声响,后园的货仓首先起火。咸阳乌府房舍独立,与邻屋远隔,际此残冬时份,北风虽猛,火势应该不会蔓延往邻居去。叫喊救火的声音,震天响起。邻居们当然不会这么快惊觉,叫救火的当然是放火的人。
项少龙振起精神道:“我们立即赶回去。”
就在这一刻,他知道与吕不韦的斗争,已由暗转明。而直到现在,吕不韦仍是占着压倒性的上风。他的噩梦,何时可告一段落呢?
众人策骑往城门驰去,天际微微亮起来。项少龙在转上出城的驿道,忽地勒马叫停。滕翼、荆俊,十八铁卫和报讯的乌杰,与一众精兵团团员,慌忙随他停下。晨早的寒风吹得各人衣衫飞扬,长道上空寂无人,一片肃杀凄凉的气氛。风吹叶落里,驿道旁两排延绵无尽的枫树,沙沙作响。
项少龙苦笑道:“我怎都要接了嫣然,方可放心离去。”
滕翼一呆皱眉道:“她在寡妇清处,安全上应该没有问题吧。”
项少龙道:“我明白这点,但心中总像梗着一根刺,唉!对不起。”
滕翼与荆俊对望一眼,泛起无奈的表情,回牧场乃急不容缓的一回事,怎容得起时间上的延误。
乌杰焦急道:“项爷!不若另派人去接夫人吧!”
项少龙和滕翼交换个眼色,同时心生寒意,想起当日出使魏国,临时改道时吕雄的反应。精兵团的团员均受过训练,被最严格的纪律约束,上头说话之时,并没有他们插嘴的余地。为何乌杰胆子忽然大起来?难道还怕他们不知道形势的紧迫吗?
项少龙既生疑心,诓他道:“就由乌杰你和荆爷去接夫人好吗?”
乌杰愕然道:“怎么成哩!我还要给项爷和滕爷引路,噢!”
乌言著和乌舒两人,在滕翼的手势下,由后催骑而上,左右两把长剑,抵在乌杰胁下处。
项少龙双目寒芒闪动,冷笑道:“乌杰你知否在什么地方出错,泄露你的奸计。”
乌杰色变道:“我没有……啊!我不是奸细!”话出口,才知漏了嘴。
要知项少龙在乌家的子弟兵中,地位之高,有若神明。乌杰在他面前,由于有此心理的弱点,自是进退失据。
荆俊勃然大怒,喝道:“拖他下马!”
“砰!”乌舒飞起一脚,乌杰立即跌下马背,尚未站起来,给跳下马去的滕翼扯着头发抽起来,在他小腹结结实实打一拳。乌杰痛得整个人抽搐着弯弓起身体,又给另两名铁卫夹持两臂,硬迫他站立。
荆俊早到他身前,拔出匕首,架在他咽喉处,寒声道:“只要一句谎话,匕首会割破你的喉咙。但我将很有分寸,没有十来天,你不会死去。”
乌杰现出魂飞魄散的神色,崩溃下来,呜咽道:“是少爷迫我这般做的,唉!是我不好!当他侍从的时候,欠他很多钱。”
各人心中恍然,暗呼幸运,若非项少龙忽然要去接纪嫣然一起离城,今回真是死得不明不白,这条毒计不可谓不绝。
项少龙心中燃起希望,沉声道:“大老爷是否真的死了?”
乌杰摇头道:“只是骗你的,牧场没有发生任何事,少爷要对付的只是你们三位大爷,否则我怎也不肯做……。呀!”
腰胁处中了乌舒重重一下膝撞。
项少龙心情转佳,道:“这家伙交给二哥问话,我和小俊到琴府去,接了嫣然后再作打算。”
约定会面的地点,与荆俊策骑往琴清的府第驰去,这时始有机会抹去一额的冷汗,颇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假若吕不韦所有这些阴谋奸计,均出于吕不韦府里那叫莫傲的人的脑袋,这人实在是他所遇过的人中,智计最高的人,且最擅以有心算无心的手段。此计如若成功,项少龙只能比庄襄王多活两天,是条连环紧扣的毒计。
首先,吕不韦见在红松林害不死他项少龙,转而朝一向沉迷酒色的乌廷威下手,由嫪毐通过一个青楼名妓,加上相府的威势,再利用他嫉恨不满项少龙的心态,把他笼络过去。当乌廷威以邀功的心态,把乌族准备撤走的事,泄露给吕不韦后,大奸人遂立下决心,要把他项少龙除去。毒杀庄襄王一事,可能是他早定下的计划,唯一的条件是要待自己站稳阵脚,再付诸实行。于是吕不韦借宴会之名,把他引来咸阳。庄襄王横死后,诈他出城,在路上置他于死地。际此新旧国君交替的时刻,秦国上下因庄襄王之死乱作一团,兼之他项少龙又是仇家遍及六国的人,谁会有闲情理会并追究这件事?这个谎称乌应元去世、牧场形势大乱、斗争一触即发的奸谋,并非全无破绽。项少龙和滕翼便从乌杰的话中,觉得陶方厉害得异乎寻常。可是庄襄王刚被害死,成惊弓之鸟的他们,对吕不韦多害死个乌应元,绝不会感到奇怪。而事实上乌廷威虽然不肖,针对的只是项少龙,并非丧尽天良至弑父的程度,可是加上有形迹可疑的人似是要到乌府偷袭,使他们根本无暇多想,只好匆匆赶返牧场,这样正好掉进吕不韦精心设置的陷阱里。若非项少龙放心不下让纪嫣然独自留在咸阳,将会至死仍不知是怎么一回事,须阎罗皇亲自解释。项少龙长长吁出一口气,振起雄心,加鞭驱马,和荆俊奔过清晨的咸阳大道,朝在望的琴清府奔去。
琴清一身素白的孝服,在主厅接见两人。不施脂粉的颜容,更是清丽秀逸之气迫人而来,教人不敢正视,又忍不住想饱餐秀色。荆俊看呆了眼,连侍女奉上的香茗,都捧在手上忘记去呷上两口。
琴清神态平静地道:“项太傅这么早大驾光临,是否有什么急事呢?”
项少龙听出她不悦之意,歉然道:“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只是想把嫣然接回牧场吧!”
话毕,自己都觉得理由牵强。本说好让纪嫣然在这里小住一段日子,现在不到三天,却来把她接走,还是如此匆忙冒昧,选的是人家尚未起榻的时间,实于礼不合。琴清先吩咐下人去通知纪嫣然,然后蹙起秀长的黛眉,沉吟起来。项少龙呷一口熟茶,溜目四顾。大厅的布置简洁清逸,不含半丝俗气,恰如其份地反映出女主人高雅的气质和品味。
琴清淡淡道:“项太傅忽然改变主意,是否欠了琴清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
项少龙大感头痛,无言以对。骗她吧!又不愿意这么做。
琴清轻叹道:“不用为难,至少你不会像其他人般,说出口是心非的话,只是大王新丧,项太傅这样不顾而去,会惹起很多闲言闲语。”
项少龙苦笑道:“我打个转便会回来,唉!世上有很多事都使人身不由己的。”
琴清低头把“身不由己”念几遍,忽然轻轻道:“项太傅是否觉得大王的驾崩,来得太突然呢?”
项少龙心中一懔,知她对庄襄王之死起了疑心,暗忖绝不可坚定她的想法,否则她迟早会给吕不韦害死,忙道:“对这事御医会更清楚。”
琴清蓦地仰起俏脸,美目深深地凝望他,冷冷道:“琴清只是想知道太傅的想法。”
项少龙还是首次与这绝代美女毫无避忌地直接对望,强忍避开目光那种心中有鬼的自然反应,叹道:“我的脑袋乱成一团,根本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
琴清的目光紧攫他,仍是以冰冷的语调道:“项太傅究竟在大王耳旁说了句什么话,使大王听完后可放心地瞑目辞世?当时只有政太子一人听到,他却不肯告诉我和姬后。”
项少龙立时手足冰冷,知道自己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说那句话本身并没有错,问题是事后他并没有和小盘对口供。假若被人问起,他和小盘分别说出不同的搪塞之词,会揭露出他们两人里,至少有一个人在说谎。当时他只顾忌吕不韦,所以背着他来说,却忘了在榻子另一边的朱姬、秀丽夫人和一众妃嫔宫娥,这事最终可能会传入吕不韦耳内去。幸好给琴清提醒,或可透过李斯作出补救。琴清见他脸色数变,正要追问,纪嫣然来了。
项少龙忙站起身来,道:“琴太傅一向生活安宁,与世无争,项某实不愿看到太傅受俗世事务的沾染。”
领纪嫣然告辞离去,琴清望着项少龙的眼神生出复杂难明的变化,直至送他们离开,除了和纪嫣然互约后会之期时说几句话外,再不置一辞,可是项少龙反感到她开始有点了解自己。
到与滕翼会合,纪嫣然知悉事情的始末。叛徒乌杰仍骑在马上,双脚被幼索穿过马腹缚着,除非是有心人,否则应看不出异样之处。众人策骑出城,往牧场奔去。到一处密林内,停了下来。荆俊把乌杰缚在一棵树上,遣出十八铁卫布防把风。
滕翼神情凝重道:“此次伏击我们的行动,由吕不韦麾下第一高手管中邪亲自主持,虽只有一百五十人上下,但无不是相府家将里出类拔萃的剑手。图管家竟对此一无所知,可见相府的实权,已逐渐转移到以莫傲和管中邪一文一武的两个人手上去。”
项少龙道:“他们准备在什么地方偷袭我们?”
滕翼指着不远处的梅花峡道:“选的当然是无处可逃的绝地,凭我们现在的实力,与他们硬碰,无疑是以卵击石,最头痛是吕不韦已由乌杰口中探知我们的情况。”
项少龙心中暗叹,吕不韦早看穿乌廷威是他们一个可击破的缺口,可怜他们还懵然不知,以至乎处处落在下风。
纪嫣然淡淡道:“对于我们真正的实力,舅爷和乌杰仍是所知有限,我们不用那么担心好吗?”
项少龙暗叫侥幸,在组织乌家这支五千人的子弟兵时,他把二十一世纪军方的保密方法,用到其中。除他们几个最高的领导人外,子弟兵只知听命行事。对人数、实力、装备、武器的情况,知的只是自己置身处的冰山一角,且为掩人耳目,乌家子弟兵平时严禁谈论有关训练方面的任何事情。所以纵使像乌杰这种核心分子,所知仍属有限。
滕翼点头道:“幸好我们早有预防,但吕不韦将会因此更顾忌我们,此乃必然之事。哼!现在我们该怎办?”
纪嫣然道:“大舅爷现在何处?”
滕翼答道:“当然是回到牧场去,等候好消息,亦使人不会怀疑他。至于乌杰,管中邪当会杀人灭口。”
纪嫣然道:“那就好办,我们立即绕道回牧场,迫乌杰和大舅对质,弄清楚乌家除大舅外,还有没有人参与这件事,解决内奸的问题后,再与吕不韦周旋到底。大不了只是一死吧!倩公主她们的血仇绝不能就此罢休。”
项少龙心中苦笑,吕不韦至少还可风光八年,自己往后的遭遇则茫不可知,这段日子确是难捱。点头道:“让管中邪再多活一会,我们回牧场去!”
一直没作声的荆俊发出暗号,召回十八铁卫,押着乌杰,由密林绕往左方的山路,往牧场驰去。由于路途绕远,到晚上离牧场仍有二十多里的途程。
众人待要扎营,项少龙道:“且慢!图先既说得管中邪如此智勇兼备,我们出城的时间又延误整个时辰,他不会不生疑心,只要派出探子,不难发觉我们已经改道而行。小心驾得万年船,我们就算高估他,总比吃亏好。”
荆俊兴奋地道:“若他摸黑来袭,定要教他们栽个大跟斗。”
项少龙微笑道:“我正有此意。”
营地扎在一条小河之旁,五个营帐,围着中间暗弱的篝火,四周用树干和草叶扎了十多个假人,扮作守夜的,似模似样。他们则藏身在五百步外一座小丘的密林里,弓矢准备在手,好给来犯者一点教训。岂知直等到残月升上中天,仍是毫无动静。
他们昨夜已没有阖过眼,今天又赶了整日路,项少龙和滕翼这么强壮的人,都支撑不来,频打呵欠。
纪嫣然道:“不若我们分批睡觉,否则人要累死哩。”
项少龙醒来时,发觉纪嫣然仍在怀内酣然沉睡,晨光熹微中,雀鸟鸣叫,充满初春的气象。他感到心中一片宁静,细审纪嫣然有若灵山秀岭的轮廓。
在这空气清新、远离咸阳的山头,阳光由地平处透林洒在纪嫣然动人的身体上,使他从这几天来一直紧绷的神经和情绪上的沉重负担里暂且解放出来,灵台一片澄明空澈,全无半丝杂念。就像立地成佛的顿悟,他猛然醒觉到,与吕不韦交手至今,一直处在下风的原因,固因吕不韦是以有心算无心,更主要是他有着在未来八年间绝奈何不了他的宿命感觉。若他仍是如此被动,始终会饮恨收场。他或不能在八年内干掉吕不韦,但历史正指出吕不韦亦奈何不了小盘、李斯、王翦等人。换言之,他怎也不会连累这三个人。既是如此,何不尽量借助他们的力量,与吕不韦大干一场,再没有任何顾忌。庄襄王的遇害,说明没有人能改变命运。就算他项少龙完蛋,小盘在二十一岁登基后,当会为他讨回公道。想到这里,整个人轻松起来。
滕翼的声音在后方响起道:“三弟醒来了吗?”
项少龙试着把纪嫣然移开。
美女娇吟一声,醒转过来,不好意思地由项少龙怀里爬起来,坐在一旁睡眼惺忪道:“管中邪没有来吗?”
她那慵懒的动人姿态,看得两个男人同时发怔。
纪嫣然横他们一眼,微嗔道:“我要到小河梳洗。”
正要举步,项少龙喝止她,道:“说不定管中邪高明至看穿是个陷阱,兼之营地设在河旁,易于逃走,假若我是他,会绕往前方设伏,又或仍守在营地旁等候天明。嫣然这么贸然前去,正好落进敌人圈套里。”
滕翼来到他旁,打量他两眼,讶然道:“三弟像整个人涣然一新,自出使不成回来之后,我还是首次见到你充满生机、斗志和信心的样子。”
纪嫣然欣然道:“二哥说得不错,这才是令嫣然倾心的英雄豪杰。”
项少龙心知肚明,知是因为刚才忽然间解开心中的死结,振起壮志豪情。遂把荆俊和十八铁卫召来,告诉他们自己的想法。
荆俊点头道:“这个容易,我们荆族猎人,最擅长山野追蹑之术,只要管中邪方面有人到过附近,就算现在绕到另一方去,亦瞒我们不过。”
一声令下,十八铁卫里六名荆氏好手,随他去了。项少龙和滕翼又把乌杰盘问一番,问清楚乌廷威诓他入局的细节,果然有嫪毐牵涉在内。到弄好早点,两人与纪嫣然到小丘斜坡处,欣赏河道流过山野的美景,共进早膳。
滕翼吁出一口气道:“情况还未太坏,听乌杰之言,应只有乌廷威一个人投靠吕不韦。”
纪嫣然叹道:“他终是廷芳的亲兄长,可以拿他怎办?”
项少龙冷然道:“没有什么人情可言,就算不干掉他,至少要押他到塞外去,由大哥把他关起来,永不许他踏足秦境。”
滕翼欣然道:“三弟终于回复邯郸扮董马痴的豪气。”
荆俊等匆匆赶回来,佩服得五体投地道:“三哥料事如神,我们在离营地两里许处,找到马儿吃过的草屑和粪便,跟着痕迹追踪过去,敌人应是朝牧场北的驰马坡去了。”
滕翼愕然道:“他倒懂拣地方,那是往牧场必经之路,除非我们回头改采另一路线,否则就要攀山越岭。”
项少龙凝望下方的小河,断然道:“他应留下监视我们的人,在这等荒野中,他不必有任何顾忌,或者只是他留下来的人,已有足够力量对付我们。”
纪嫣然道:“管中邪既是如此高明,当会如项郎所说的留有杀着,不怕我们掉头溜走。”
荆俊又表现出他天不怕地不怕、初生之犊的性格,奋然道:“若他们分作两组,意图前后夹击我们,那我们可将计就计,把他们分别击破。”
滕翼道:“你真是少不更事,只懂好勇斗狠,若被敌人缠着,我们如何脱身?”
荆俊哑口无言。
项少龙仰身躺下来,望着上方树梢末处的蓝天白云,悠然道:“让我们先好好睡一觉,当敌人摸不准我们是否于昨夜离开,便是我们回家的好时刻。”
众人均愕然望他,不知他究竟有何脱身妙法。
黄昏时分,天上的云霭缓缓下降,地下的水气则往上腾升,两下相遇,在大地积成凝聚的春雾,一片氤氲朦胧。小丘西南三里许外一处高地,不时传来马嘶人声,显见对方失去耐性,误以为他们早一步回牧场去。敌我双方直到此刻,不但仍未交手,甚至没有看过对方的影子。可是其中却牵涉到智慧、训练、耐性、体力各方面的剧烈争持。一下差错,项少龙等在敌强我弱的情势下,必是饮恨当场的结局。
此时趁夜色和迷雾,在摸清近处没有侦察的敌人,荆俊等把秘密扎好的三条木筏,先放进水里以绳子系在岸旁,藏在水草之内,回到项少龙、滕翼和纪嫣然处,道:“现在该怎办呢?”
项少龙回复军人的冷静和沉稳,道:“须看敌人的动静,若我估计不错,留守后方的敌人该到这里搜索一下,求证我们有否躲起来,也好向把守前方的自己人交待,那将是我们发动攻势的时刻。”
滕翼点头道:“这一着非常高明,敌人遇袭,会退守后方,一面全力截断我们的后路,同时以烟火通知前方的人,好能前后困死我们,那将是我们乘筏子迅速逃离这里的良辰吉时。”
纪嫣然读叹道:“我想孙武复生,也不想出更好的妙计来。”
项少龙心中涌起强大的信心和斗志,一声令下,荆俊和十八铁卫立时三、四人一组不等,分别潜往攻守均有利的战略位置,把营地旁一带的小河山野,全置入箭程之内。他们这批人人数虽少,但无不精擅山野夜战之术,杀伤力不可小觑。项少龙、滕翼和纪嫣然三人留守山丘,躲在一堆乱石之后,养精蓄锐,守候敌人的大驾。
新月缓缓升离地平,夜空星光灿烂,雾气渐退,敌人终于出现。他们分作十多组,沿河缓缓朝营地推进。河的对岸也有三组人,人数估计在十七、八个间,首先进入伏在对岸的荆俊和三名荆族猎手的射程里。项少龙等亦发觉有十多人正向他们藏身的小丘迫来,气氛紧张得若绷紧的弓弦。他们屏息静气,耐心等待。藏在河旁密林内的战马,在一名己方战士的蓄意安排下,发出一声惊碎宁静的嘶叫。敌人的移动由缓转速,往马嘶声发出处迫去。连串惨叫响起,不用说是碰着荆俊等布下可使猛兽伤死装有尖刺的绊索上。
项少龙等知是时候,先射出十多团渗了脂油、烈火熊熊的大布球,落往敌人四周,然后箭矢齐发。在昏暗的火光里,敌人猝不及防下乱作一团,惨叫和跌倒的声音不住响起,狼狈之极。最厉害的是滕翼,总是箭无虚发,只要敌人露出身形,他的箭像有眼睛般寻上对方的身体,贯甲而入。由于他们藏身处散布整个河岸区,箭矢似从任何方向传来,敌人根本不知该躲往何方。
不片晌,对方最少有十多人中箭倒地,哨声急鸣,仓皇撤走。烟火冲天而起,爆出一朵朵的银白光芒。
项少龙领头冲下丘坡,衔着敌人尾巴追杀一阵子,再干掉对方七、八人,返林内取回马匹,押着乌杰,施施然登上三条木筏,放流而去。终于出了一口积压心中的恶气。
乌家牧场主宅的大堂内,乌廷威若斗败的公鸡般,与乌杰分别跪在气得脸色发青的乌应元座前。项少龙、滕翼、荆俊、乌果、蒲布、刘巢和陶方等分立两旁,冷然看着两个乌家叛徒。
乌廷威仍在强撑道:“孩儿只是为家族着想,凭我们怎斗得过右相国。”
乌应元怒道:“想不到我乌应元精明一世,竟生了这么个蠢不可耐的逆子,这一次若吕不韦得手杀了少龙,首先要杀的正是你这蠢人,如此才不虞奸谋败露。告诉我!吕府的人有没有约你事后到某处见面?”
乌廷威愕在当场,显然确有其事。他虽非甚有才智的人,但杀人灭口这种简单的道理,仍能明白。另一边的乌杰想起家法的严酷,全身抖震。
乌应元叹道:“我乌应元言出必行,你不但违背我的命令,实在连禽兽也比不上,人来!立即把两人以家法处死。”
现在轮到乌廷威崩溃下来,剧震道:“孩儿知错,爹……”
四名家将扑到两人身旁,把他们强扯起来。
项少龙出言道:“岳丈请听小婿一言,不若把他们送往塞外,让他们助大哥开恳,好将功赎罪。”
乌应元颓然道:“少龙的心意,我当然明白。可是际此家族存亡的时刻,若我因他是亲儿放过他,那我乌氏族规,势将荡然无存,人人不服,其他族长,更会怪我心存私念。我乌应元有三个儿子,便当只生了两个。来!给我把他押到家祠去,请来所有族内尊长,我要教所有人知道,若背叛家族,这将是唯一的下场。”
乌廷威终于知道老爹不是吓唬他,立时瘫软如泥,痛哭求情,项少龙还想说话。
乌应元冷然道:“我意已决,谁都不能改变,若牺牲一个儿子,可换来所有人的警惕,我乌应元绝不犹豫。”
在众人瞠目结舌下,乌廷威和乌杰被押出去。
乌应元说得不错,他坚持处死乌廷威一着确收到震慑人心之效,族内再没有人敢反对他与吕不韦周旋到底的心意。而这么巧妙的计谋仍害不死项少龙,亦使他们对项少龙生出信心。他们乌家在咸阳的形势,再不像初抵达时处处遭人冷眼。由于项少龙与军方的关系大幅改善,和吕不韦的头号心腹蒙骜又亲若兄弟,他们的处境反比之以前任何时期更优越。
不过乌廷威之死,却带来令人心烦的余波。亲母乌夫人和乌廷芳先后病倒,反是乌应元出奇地坚强,如旧处理族内大小事务,又召回在外地做生意的两个儿子,派他们到北疆开辟牧场,把势力往接近塞外的地方扩展开去。这是庄襄王早批准的事,吕不韦都阻挠不了。项少龙等则专心训练家兵,过了两个月风平浪静的日子,陶方由咸阳带来最新的消息。聆听汇报的除乌应元、项少龙、滕翼、荆俊外,乌应元的两位亲弟乌应节和乌应恩均有参与。
陶方道:“照秦国国制,庄襄王在太庙停柩快足三个月,十五天后将进行大殡,各国均派出使节来吊唁,听说齐国来的是田单,真教人费解。”
项少龙一呆道:“田单亲来,必有目的。我并不奇怪齐国派人来,因为半年前合纵讨秦的联军里,没有齐人的参与,其他五国不是和我大秦在交战状态中吗?为何照样派人来呢?”
陶方道:“信陵君军权被夺,在大梁投闲置散,无所事事,合纵之议,荡然无存,五国先后退兵,分别与吕不韦言和,互订和议,际此人人均深惧我大秦会拿他们动刀枪的时刻,谁敢不来讨好我们?咸阳又有一番热闹。”
项少龙暗忖魏国来的必然是龙阳君,只不知其他几国会派什么人来?他真不想见到李园和郭开这些无耻之徒。
乌应节问道:“吕不韦方面有什么动静?”
陶方耸肩道:“看来他暂时仍无暇理会我们,在新旧国君交替的时刻,最紧要是巩固一己权力。听说他在姬后的下,撤换一批大臣和军方将领,但却不敢动徐先和王龁的人,所以他的人夺得的只是些无关痛痒的位置。”
乌应恩道:“他会一步步推行他的奸谋。”
众人均点头同意。
滕翼向项少龙道:“假若能破坏吕不韦和姬后的关系,等若断去吕不韦一条臂膀,三弟可在这方面想想办法?”
见到各人都以充满希望的眼光看自己,项少龙苦笑道:“我会看着办的。”
陶方道:“少龙应该到咸阳去打个转,姬后曾三次派人来找你,若你仍托病不出,恐怕不大好?”
项少龙振起精神道:“我明天回到咸阳去。”
众人均感欣然,项少龙心中想到的却是见到朱姬的情形。现在庄襄王已死,假设朱姬要与他续未竟之缘,怎办好呢?他对庄襄王已生出深厚的感情,怎也不该和他的未亡人搅出暧昧事情,这是他项少龙接受不了的事。
回到隐龙别院,纪嫣然正与卧病榻上的乌廷芳密语。因亲兄被家族处死的美女脸色苍白,瘦得双目凹陷下去,看得项少龙心如刀割。
纪嫣然见他到来,站起来道:“你来陪廷芳聊聊!”向他打个眼色,走出寝室去。
项少龙明白乌廷芳心结难解,既恨乃兄出卖自己夫郎,又怨父亲不念父子之情,心情矛盾,难以排遣,郁出病来。暗叹一声,坐到榻旁,轻轻握她手腕,看到几上那碗药汤仍是完封不动,未喝过一口,柔声道:“又不肯喝药吗?”
乌廷芳两眼一红,垂下头去,眼睛涌出没有泣声的泪水。项少龙清楚她的倔强脾气,发起性子,谁都不卖账,凑到她耳旁道:“你怪错岳丈,真正要怪的人,该是罪魁祸首吕不韦,其他人是无辜的。假若你自暴自弃,不但你娘的病好不了,你爹和我会因你心神大乱,应付不了奸人的迫害,你明白我的话吗?”
乌廷芳思索一会,微微点头。
项少龙为她拭掉泪渍,乘机把药汤捧来,喂她喝掉,道:“这才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你定要快点痊愈,好侍候你娘。”
乌廷芳轻轻道:“药很苦哩!”
项少龙吻她脸蛋,为她盖好绣被,服侍她睡后,离房到厅子去。赵致、纪嫣然和田氏姊妹正逗弄儿子项宝儿,若非少了乌廷芳,应是乐也融融。他把宝儿接过来,看他甜甜的笑容,心中涌起强烈的斗志。吕不韦既可不择手段来害他,他亦应以同样的方式回报。第一个要杀死的人不是吕不韦,而是他的首席智囊莫傲。此人一天不死,他们终有一天会被他害了。
接着下来乌廷芳精神转佳,到第三天已能离开缠绵多时的病榻,探望亲娘。她变得沉默,不太愿说话和见外人,但双目透出前所没有的坚强神色,显见因夫郎的话,解开心结,把怨恨的对象,转移到吕不韦身上。见她好转过来,项少龙放心离开牧场,与滕翼、荆俊踏上往咸阳的路途。铁卫的人数增至八十人,加强实力。一行人浩浩荡荡,打醒十二个精神,翌晨抵达咸阳。项少龙迳赴王宫,谒见成为太后的朱姬和将登上秦王宝座的小盘。朱姬明显地消瘦,小盘却是神采飞扬、容光焕发,与身披的孝服绝不相衬。
两人见他到来,非常欢喜,挥退下人,朱姬劈头道:“少龙你搞什么鬼的,忽然溜回牧场去,害得我想找个人说话都没有着落。”
项少龙心中暗惊,死了王夫的朱姬,就像脱离囚笼的彩雀,再没有东西可把她拴缚。先向与朱姬并坐内廷台阶上的小盘行过君臣之礼,恭坐下首道:“太后请勿见怪,微臣实有说不出来的苦衷。”
小盘垂下头去,明白他话内的含意。
朱姬嗔道:“不想说也要说出来,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只听她口气,就知她没有把项少龙当作臣子。
小盘插嘴道:“母后饶过项太傅吧!若果可以告诉母后,他会说的。”
朱姬大嗔道:“你们两个人串连起来对付我吗?”
小盘向项少龙打个暧昧的眼色,道:“王儿告退,母后和项太傅好好聊一会。”
看着小盘的背影,项少龙差点想把他扯回来,他目下最不想的事,是与朱姬单独相对。
剩下他们两个人,朱姬反沉默下来,好一会轻叹道:“你和不韦间是否发生事情哩?”
项少龙颓然无语。
朱姬美目深深地看他好一会,缓缓道:“当日你出使受挫回来后,我早看出你很不是味儿,不似你一向的为人,看不韦时的眼神很奇怪。我太清楚不韦,为求成功,不择手段,当年把我送给大王,不正是最好的例子吗?白天对我说过永不分离,晚上我便属于另一个男人。”忽又没头没尾地低声道:“少龙是在怪人家恩怨不分吗?”
这句话怕只有项少龙明白,现在朱姬、小盘和吕不韦三人的命运可说是挂上了鈎,缺一不可。吕不韦固然要倚靠朱姬和小盘这王位的继承者,俾可名正言顺总揽朝政;但朱姬母子亦要藉吕不韦对抗秦国内反对她们母子的大臣和重将。更因小盘乃吕不韦儿子的谣言满天乱飞,假若朱姬诛除吕不韦,由于她母子两人在秦廷根基薄弱,没有吕不韦,小盘又未正式登上帝位,她两母子的地位实是危如累卵,随时有覆碎之厄。
项少龙俯头道:“我怎会怪太后?”
朱姬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柔声道:“还记得离开邯郸乌家堡,我曾对乌老爷说过只要我朱姬一天还有命在,定保你们乌家一天的富贵荣华。这句话我朱姬永远不会忘记,少龙放心。”
项少龙心中感动,难得朱姬在这情况下仍眷念旧情,一时说不出话来。
朱姬忽地振奋起来,道:“前天徐先、鹿公和王龁三位大臣联署上奏,请王儿策封你为御前都骑统领,统率咸阳的一万铁骑城卫,负责王城的安全,但因不韦的反对不了了之。我又不知你的心意,所以未敢坚持。想不到军方最有权势的三个人,竟对你如此。少龙啊!你再不可躲起来,我和小政须要你在身旁哩!”
项少龙大感愕然,难道徐先他们收到他和吕不韦不和的消息?
朱姬又微嗔道:“你这人哩!难道不把乌家的存亡放在心上吗?”
项少龙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朱姬言下之意,是若要在吕不韦和他之间只可作出一个选择,宁愿拣选他。若他能代替吕不韦去巩固她母子俩的权位,吕不韦自是可有可无。只恨他知道吕不韦绝不会这么容易被推倒,那早写在中国的所有史书上。猛然点头道:“多谢太后垂注!”
朱姬俏脸忽然红起来,垂头道:“只要你不把我当作外人,朱姬便心满意足。”
项少龙苦笑道:“我从没有把你当作过外人,只是大王对我君恩深重,我怎寸以……哎!”
朱姬眼中射出幽怨之色,哀然道:“人家又能有片刻忘记他的恩宠吗?少龙那天在大王临终前说的话,我已猜到一点,但请勿告诉我,我现在还不想知道,希望少龙体谅我这苦命的人。”
项少龙愈来愈发觉朱姬的不简单,想起嫪毐,暗忖应否再向命运挑战,预先向她作出警告之时,门卫传报道:“右相国吕不韦,求见太后。”
项少龙差点想溜之夭夭,怎会这么冤家路窄的?
一身官服的吕不韦神采飞扬、龙行虎步地走进朱姬的慈和殿,项少龙忙起立致礼。
吕不韦比以前更神气,闪闪有神的眼睛上下扫射项少龙一遍,微笑点头,欣然道:“真高兴又见到少龙。”
虽是普通一句话,但却是内藏可伤人的针剌,暗责项少龙不告而别,不把朝廷放在眼内,并暗讽他仍留得住性命,说罢向朱姬致礼,却没有下跪,显是自恃与朱姬关系特别,渊源深厚,不当自己是臣子。
吕不韦坐在项少龙对席,笑道:“现时我大秦正值非常时期,无耻之辈,蠢蠢欲动,意图不轨。少龙若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留在咸阳好了,我或者有用得上你的地方。”
项少龙点头应诺,暗忖吕不韦果然懂得玩手段,利用危机作压力,令朱姬母子无法不倚重他。
吕不韦转向朱姬道:“太后和少龙谈什么谈得这么高兴哩?”
随便一句话,尽显吕不韦骄横的心态。若论尊卑上下,哪到他的右丞相来管太后的事。
朱姬却没有不悦之色,淡淡道:“只是问问少龙的近况。”
吕不韦眼中闪过怒意,冷冷道:“少龙你先退避一会,我和太后有要事商量。”
项少龙亦是心中暗怒,分明是向自己施下马威,明指他没有资格参与他和朱姬的密议。
正要退下,朱姬道:“少龙不用走,吕相怎可把少龙当作外人?”
吕不韦错愕一下,堆起笑容道:“我怎会把少龙当作外人,只是他无心朝政,怕他心烦。”
朱姬若无其事道:“吕相等一会的耐性也没有,究竟有什么天大重要的事?”
这时吕不韦和项少龙都知朱姬在发脾气,而且明显站在项少龙一方。
吕不韦尚未愚蠢至反唇相讥,陪笑道:“太后请勿见怪,今天老臣来晋谒太后,是要举荐一个最适合的人选,担当都骑统领的重要职位,好负起王城安全的重任。”
都骑统领,实在是禁卫统领安谷傒外最接近王室的职位。咸阳城的防务,主要由三大系统负责,分别是守卫王宫的禁卫,负责城防的都骑和都卫两军,前者是骑兵,后者是步兵。都骑统领和都卫统领合起来等若以前项少龙在邯郸时的城守一职,只不过把步兵和骑兵分开。步兵人数达三万,比骑兵多出三倍,但若论荣耀和地位,负责骑兵的都骑统领,自然胜过统领步兵的都卫将军。
朱姬冷然道:“吕相不用提出任何人,我决定任用少龙作都骑统领,除他外,没有人可使我放心。”
吕不韦想不到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朱姬,在此事上如此斩钉截铁,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脸色微变,讶然往项少龙望来道:“少龙改变主意了吗?”
项少龙当然明白朱姬的心态,她也是极端厉害的人,更不想永远活在吕不韦的暗影下,现在项少龙大得军方欢心,有他作都骑统领,不但可对抗吕不韦,使他心存顾忌,不敢不把她母子放在眼内,亦可通过项少龙维系军方,不致被迫与吕不韦站在同一阵线,毫无转寰的余地。
项少龙知吕不韦表面虽像对他关怀备致,其实只是暗迫他推掉任命,那他可振振有词,举荐他心中的人选。微笑道:“正如吕相所言,我大秦正值非常时期,少龙只好把个人的事,搁在一旁,勉任艰巨。”
吕不韦眼中闪过怒色,又泛起笑容,呵呵地道:“那就最好不过,难得太后这么赏识你,千万不要令她失望。”
朱姬淡淡道:“吕相还有什么急事?”
吕不韦虽心中大怒,但哪敢与朱姬冲突,亦知自己刚才的说话态度过火,陪笑道:“齐相田单、楚国舅李园、赵将庞暖均于昨天抵达咸阳,望能在先王大殡前,向太后和储君问好请安。”
朱姬冷冷道:“未亡人孝服在身,有什么好见的,一切待大王入土为安再说。”
吕不韦还是第一次见朱姬以这种态度对待他,心知问题出在项少龙身上。他城府极深,并不表露心意,应对两句,告辞离开。
慈和殿内一片沉默。
良久后朱姬叹道:“我曾严命所有看到你和大王说那句话的人,不准把此事传出去,违令者斩,不韦应该尚未晓得。”
项少龙感激道:“多谢太后!”
朱姬颓然道:“少龙!我很累,似现在般又如何呢?为何我总不能快乐起来。”
项少龙知道她是以另一种方式迫自己慰藉她,叹道:“太后至紧要振作,储君还需要你的引导和照顾。”
在这种情况下,他愈是不能提起嫪毐的事。首先他很难解释为何可未卜先知嫪毐会来勾引她,更可虑是朱姬若要他代替“未来的”嫪毐,他更头痛。可知历史是根本不可改变的。
朱姬沉默一会,轻轻道:“你要小心赵国的庞暖,他是韩晶一手提拔出来的人,乃著名的纵横家,口若悬河,现在当上邯郸的城守,是廉颇、李牧外赵国最负盛名的将领,他此次来秦,只是要探察我们的虚实。唉!我真不知不韦有何居心,忽然又和六国称兄道弟,好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项少龙倒没有把未听过的庞暖放在心上,若非郭开与朱姬关系暧昧,不宜亲来,应该是不会轮到这个人的。两人不知该说什么话好。东拉西扯几句,项少龙告辞离去,朱姬虽不甘愿,可是怕人闲言,只好放他走。
步出太后宫,安谷傒迎上来道:“储君要见太傅。”
项少龙随他往太子宫走去。
此禁卫的大头领低声道:“太傅见过储君后,可否到鹿公的将军府打个转。”
项少龙心中明白,点头应好。安谷傒再没有说话,把他送到太子宫的书轩内,自行离去。
小盘坐在设于书轩北端的龙垫处,脸容阴沉,免去他君臣之礼,嘱项少龙坐在下首,狠狠道:“太博!我要杀吕不韦!”
项少龙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
小盘压低声音道:“此人性格暴戾,不念王父恩情,比豺狼更要阴毒,又以开国功臣自居,还暗摆出我是他儿子的格局,此人一日不除,我休想顺当地行使君权。”
项少龙本有意思联结小盘、李斯和王翦等与吕不韦大斗一场,没料小盘的想法比他还走远了几条街,又使他犹豫起来,沉吟道:“这事储君和太后说过没有?”
小盘道:“太后对吕不韦始终有割舍不掉的深厚感情,和她说只会给她教训一顿。太傅啊!凭你的绝世剑术和智计,要杀他应不是太困难吧!”
项少龙想起管中邪,暗忖你太看得起我,话当然不能这样说,叹道:“问题是若骤然杀他,会带来什么后果?”
小盘表现出超越他年纪的深思熟虑,道:“所以我首先要任命太傅为都骑统领,再挑几个人出来,负起朝廷重要的职务。只要我巩固手上的王权,有没有这贼子都不是问题。就是怕母后反对,若她与吕不韦联手,我将很难应付。”
项少龙问道:“储君疼爱母后吗?”
小盘颓然一叹,点点头。恐怕只有项少龙明白他的心态,这时的小盘,已把对妮夫人的感情,转移到朱姬身上。小盘说得不错,朱姬明知庄襄王被吕不韦害死,仍只是给吕不韦一点脸色看看算数了事。
项少龙道:“我比你更想干掉老贼,想储君也该猜到倩公主是被他害死的吧?可是一天我们仍未建立强大的实力,绝不可轻举妄动,尤其秦**方系统复杂,方向难测,又有拥立成蟜的一系正阴谋不轨,在这种形势下,我们须忍一时之气。”
小盘精神大振道:“这么说,太傅是肯担当都骑统领一职。”
项少龙苦笑道:“刚应承你母后。”
小盘大喜道:“有师傅在身旁,我就放心。”
在这一刻,他又变回以前的小孩子。
接着露出沉思的神色,道:“太傅相人的眼光天下无双,廷卫李斯先生是最好的例子,他的想法和识见与别人不同,向我指出若能把握机会,凭仗我大秦的强大力量,奋勇进取,终可一统天下。所以我不可任吕不韦此狼心狗肺的人把持政局,影响我的春秋大业。”
项少龙到这时才明白李斯对小盘的影响多么巨大,他再难当小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在秦宫气氛的感染下,他脱胎换骨地变作另一个人,将来就是由他一手建立起强大的中国。
小盘又冷然问道:“我还要等多久?”
项少龙平静地道:“到储君二十一岁行加冕礼,将是储君发动的时刻。”
绝错不了,因为这是历史。
小盘愕然道:“岂非还要等八年吗?吕不韦不是更势大难制?”
项少龙道:“在这段时间内,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一方面利用吕不韦去对付想动摇储君王位的人;另一方面却培植储君的班底,换言之则是在削弱吕不韦的影响力。”顿了顿加重语气道:“在政务上,储君大可放手让吕不韦施为,但必须以徐先对他作出制衡,并且尽力笼络军方的将领。即坏事由吕不韦去做,而我们则尽作好人。只要抓牢军权,任吕不韦有三头六臂,最终也飞不出储君的手掌心。枪杆子出政权,此乃千古不移的真理。”
小盘浑身一震,喃喃念道:“枪杆子出政权。”
他想到的枪杆子,自然是刀枪的枪杆,而不是自动机枪的枪杆。
项少龙暗责自己口不择言,续道:“眼前可提拔的有两个人,就是王翦王贲父子,两人均是任何君主梦寐难求的绝代猛将,有他们助你打天下,何惧区区一个吕不韦。”
小盘一呆道:“那么你呢?”
项少龙道:“我当然会全力助你,但我始终是外来人,你要巩固秦**心,必须以他们的人材为主力方成。”
小盘皱眉道:“可是现在吕不韦正力捧蒙骜,又把他两个儿子蒙武蒙恬任命为偏将,好随蒙骜南征北讨,我如何应付?”
项少龙道:“此正是吕不韦急欲把我除去的原因之一,若被蒙骜知道他两个儿子差点丧命在老贼的奸谋下,你说他会有什么感受。蒙武两兄弟终会靠向我们,你大可将计就计,重用两人,亦可使吕不韦不生疑心。”
小盘兴奋起来道:“没有人比太傅更厉害,我知怎样做的。”
两人又再商量好些行事的细节,项少龙告退离开。
到了鹿公与秦宫为邻,遥对吕不韦正动工兴建新邸的将军府,鹿公把项少龙请到幽静的内轩,下人奉上香茗退下,鹿公微笑道:“听说你是秦人的后代,不过项姓在我大秦从未听过,不知你是哪一族的人?”
项少龙心中叫苦,胡诌道:“我的姓氏是由娘亲那里来的,不要说是什么族,连我父亲是谁娘也弄不清楚,只知他是来自大秦的兵士,唉!确是笔糊涂账。”
鹿公的“大秦主义者”倒没有怀疑,点头道:“赵人少有生得你那么轩昂威武的,太傅这种体型,我大秦人里也百不一见,应属异种,我最擅相人,嘿!当日第一眼见到你,立知你是忠义之辈。”
项少龙逐渐摸清他的性格,心中暗笑,道:“鹿公眼光如炬,什么都瞒你不过。”
鹿公道:“若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我就好,但很多事情我仍是看漏眼,想不到先王如此短命,唉!”
项少龙默然下来。
鹿公两眼一瞪,射出锐利的光芒,语调却相当平静,缓缓道:“少龙和吕不韦究竟是什么关系?”
项少龙想不到他问得如此直接,愕然道:“鹿公何有此言?”
鹿公淡淡道:“少龙不用瞒我,你和吕不韦绝不像表面般融洽,否则乌家就不用终日躲在咸阳外的牧场里。放心说吧!乌族乃我大秦贵胄之后,对我们来说,绝不能和吕不韦这些外人相提并论。”
项少龙来咸阳这么久,还是首次直接领受到秦人排外的种族主义,道:“此事一言难尽,自我向先王提出以徐大将军为相,吕相国自此与我颇有芥蒂。”
鹿公微笑道:“怎会如此简单,在咸阳城内,吕不韦最忌的人正是你,这种事不须我解释吧!”接着眼中射出思索的神情,缓缓道:“一直以来,均有谣传说储君非是大王骨肉,而是出自吕不韦的。本来我们还不太相信这事,只当作是心怀不轨之徒中伤吕不韦和太后的暗箭,但现在先王正值壮年之时,忽然不明不白的死去,我们自然不能漠然视之。
项少龙听得头大如斗,鹿公乃秦**方德高望重的人,他的话可说代表秦国最重要将领的心意。假设他们把小盘当作是吕不韦鱼目混珠的野种,转而扶助成蟜,那吕不韦和小盘都要一起完蛋。
鹿公又道:“此事我们必须查证清楚,始可决定下一步的行动。正如我们本来还弄不清楚少龙和吕不韦的关系,所以联名上书,请储君任命你为都骑统领,好试探吕不韦的反应,哪知一试便试出来,因为吕不韦是唯一反对的人。”
项少龙猛然惊觉政治是如何复杂的一回事,初闻此事,他还以为鹿公等特别看得起他,原来背后有着另外的原因和目的。
鹿公摇头苦笑道:“话说回来,那种事除当事人外,实在非常难以求证的,不过亦非全无办法,只是很难做到。”
项少龙大感懔然,道:“有什么好方法?”心中却在奇怪,自己可以说是朱姬和储君的人,难道不会维护他们吗?怎么鹿公偏要找自己来商量这件事?
鹿公道:“这事有一半要靠少龙帮手才成。”
项少龙大讶,忽地记起朱姬的话,恍然道:“你们是要用滴血认亲的方法?”
鹿公肃容道:“这是唯一能令我们安心的方法,只要在纯银的碗里,把两人的血滴进特制的药液中,真伪立判,屡应不爽。”
蓦地里,项少龙高悬的心放下来,轻松得像在太空中逍遥,点头道:“储君那一滴血可包在我身上,不过鹿公最好派出证人,亲眼看我由储君身上取血,那就谁都不能弄虚作假。”
这次轮到鹿公发起怔来,他此回找项少龙来商量,皆因知他是朱姬除吕不韦外最亲近的人,又是他一手由邯郸把她们两母子救出来,多多少少应知道朱姬母子和吕不韦间的关系。假若他对滴血认亲的方法左推右拒,可证实其中必有不可告人之事,那时鹿公当然知道在两个太子间如何取舍。怎知项少龙欣然答应,还自己提出要人监视他没有作弊,自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两人呆瞪一会,鹿公断然道:“好!吕不韦那一滴血由我们想办法,但假若证实储君真是吕不韦所出,少龙你如何自处?”
项少龙淡淡道:“我深信储君是先王货真价实的亲生骨肉,事实将会证明一切。”
忽然间,最令他头痛的事,就这么解决。滴血当然“认不了亲”,于是那时秦国以鹿公为首的将领,将对小盘作出全面的,形势自然和现在是两回事。但由于朱姬的关系,吕不韦仍可继续扩展势力,操纵朝政。现在项少龙反担心古老辨认父子血缘的方法不灵光,细想又觉得是杞人忧天,历史早说明小盘日后将会是一统天下的始皇帝。
第 十 章 都骑统领
项少龙回到乌府。那晚的火灾,只烧掉一个粮仓便被救熄,对主宅的几组建筑群,没有任何影响。在过去的十多天内,两个精兵团的战士共二千人,分别进入咸阳,以增加乌府的实力。骑着疾风,与滕翼、荆俊和众铁卫进入外墙的大闸,立时传来战士们忙着建盖哨楼的噪音,非常热闹。
项少龙心情开朗,跳下马来,正要去看热闹,陶方迎上来道:“龙阳君在大厅等你。”
滕翼一望主宅前的大广场,不见任何马车随从,奇道:“他只是一个人来吗?”
陶方点头应是。项少龙亦有点想见故友,问问各方面的情况,当然包括雅夫人在内,随陶方到大厅见龙阳君。这次他虽没有黏胡子,但却穿着普通民服,避人耳目。到剩下两人,龙阳君欣然道:“项兄别来无恙,奴家欣悦非常。”
项少龙笑道:“听君上的语气,好像我能够活着,已是非常难得。”
龙阳君幽幽叹道:“无论在秦国内外,想要你项上人头的人,可说数不胜数,近日更有传言,说你与吕不韦脸和心不和。现在吕不韦势力日盛,自是教人为你担心。”
项少龙早习惯他的“情款深深”,苦笑道:“这叫纸包不住火,没有事可瞒人。”
龙阳君愕然问道:“什么是‘纸’?”
项少龙暗骂自己糊涂,纸是到汉代才通行的东西,自己却一时口快说出来,道:“这是我家乡话,指的是帛书那类东西。”
龙阳君“终于明白”,道:“此回我是出使来祭奠你们先王,真是奇怪,四年内连死两个秦君,现在人人疑团满腹,吕不韦也算胆大包天。”
项少龙知他在探听口风,岔开话题道:“信陵君的境况如何?”
龙阳君冷冷道:“这是背叛我王应得的下场,此回他再难有复起的机会,听说他转而纵情酒色,又解散大批家将,在这种情形下,大王应不会再拿他怎样。”压低声音道:“赵雅病倒了!”
项少龙一震道:“什么?”
龙阳君叹道:“听说她病呓时,只是唤你的名字,气得信陵君自此不再踏入她寝室半步。”
项少龙听得神伤魂断,不能自已,恨不得胁生双翼,立即飞往大梁去。
龙阳君道:“项兄放心,我已奏请大王,借为她治病为名,把夫人接入宫里去,使人悉心照料她。假若项兄愿意,我可以把她送来咸阳,不过须待她病况好一点才成。”
项少龙剧震道:“她病得这么重吗?”
龙阳君凄然道:“心病最是难治嘛!”
项少龙哪还有余暇去嘴嚼他话里语带双关的含意,心焦如焚道:“不!我要到大梁去把她接回来。”
龙阳君柔声道:“项兄万勿感情用事,咸阳现在龙虎交荟,风急云荡,你若贸然离开,回来后发觉人事全非,必悔之已晚。”
项少龙冷静少许,道:“我派人去接她,君上可否遣个办得事的人随行?”
龙阳君道:“当然没有问题,敝国增太子对你印象极佳,只要知道是你的事,定会帮忙到底。大王亦知道增太子回国一事,全赖你在背后出力,否则也不肯照顾赵雅。”
项少龙压下对赵雅的思念,问道:“除了田单、李园和庞暖外,六国还来了什么人?”
龙阳君道:“燕国来的应是太子丹,韩国是你的老朋友韩闯,现在人人争着巴结吕不韦,你要小心点。在咸阳他们当然不敢怎样,但若吕不韦把你差往别国,自有人会对付你。”
项少龙正犹豫应否告诉龙阳君,当日在邯郸外偷袭他们的人是燕国太子丹派去的徐夷乱,龙阳君又道:“李园此回到咸阳,带来楚国的小公主,希望能作政储君的王妃,听说吕不韦已口头答应了。但秦**方的鹿公、徐先、杜壁等人无不大力反对,假若此事不成,吕不韦的面子便不知应放在哪里。”
项少龙道:“此事成败,关键处仍在乎太后的意向,不过吕不韦手段厉害,会有方法令太后顺从他的提议。”
龙阳君压低声音道:“听说姬太后对你很有好感,你可否在她身上做些工夫,好使李园好梦成空?”
项少龙这时最怕的事是见朱姬,一个不好,弄出事来,不但良心要受谴责,对自己的声誉和形象亦有很大的打击。颓然道:“正因为她对我有好感,我更难说话。”
龙阳君知他性格,道:“我是秘密来找你,故不宜久留,明早我派人来找你,这人叫宁加,是我的心腹,非常精明能干,有他陪你的人去大梁,一切妥当。”
项少龙道谢后,把他送出门外。回来后立即找滕翼和陶方商量。他本想派荆俊出马去接赵雅,但由于咸阳正值用人之时,最后终决定由乌果率五百精兵去办理此事。商量停当,琴清竟派人来找他。三人大感愕然,难道以贞洁名著天下的美女,终于动了春心?
项少龙、滕翼、荆俊和十八铁卫赶到琴府,天已全黑,更添事情的暧昧性。众人在布置清雅的大厅坐下,两名美婢奉上香茗,已见过的管家方二叔把项少龙、滕翼和荆俊同时请入内厅。荆俊见动人的寡妇当他是个人物,自是喜出望外。项少龙则有点失望,知道事情与男女之私全无关系。男人就是这样,就算没有什么野心,也绝不介意给多个女人爱上,只要不带来麻烦就成。琴清仍是一身素服,神情肃穆,礼貌地道过寒暄,与三人分宾主坐下,依足礼数。及知众人尚未进膳,遂令婢女捧出糕点,招待他们和在外厅等候的诸卫享用。项少龙等毫不客气,伏案大嚼,只觉美味之极,荆俊更是赞不绝口。
项少龙见她眉头深锁,忍不住道:“琴太傅召我等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琴清幽幽叹气,道:“不知是否我多疑,今天发生一些事,我觉得大不寻常。”
三人大讶,放下手上糕点,六只眼睛全盯在她胜比娇花的玉容。
琴清显然有点不惯给这么三个男人平视,尤其是荆俊那对贪婪的“贼眼”,垂头道:“今天我到太庙为先王的灵柩更换香花,离开时遇上相府的食客嫪毐,被他拦着去路……”
三人一齐色变。
荆俊大怒道:“好胆!我定要狠狠教训这狂徒一顿,管谁是他的靠山。”
滕翼道:“琴太傅没有家将随行吗?”
琴清道:“不但有家将随行,当时徐左丞相和吕相也在太庙处,听到喧闹声,赶了出来。”
荆俊冷笑道:“我倒要看吕不韦怎么处置……哎哟!”
当然是给旁边的滕翼踢一脚。
琴清望向滕翼,秀眸射出坦诚的神色,柔声道:“滕大哥不要把琴清看作外人好吗?我和嫣然妹一见如故,情同姊妹。所以今晚不避嫌疑,把各位请到寒舍来商量。”
滕翼老脸一红,尴尬地道:“好吧!吕不韦怎样处置此事。”
琴清脸上忧色更重,缓缓道:“吕不韦做得漂亮之极,当着我和徐相,命嫪毐先叩头认错,再当众宣布对他的惩罚。”
项少龙心知肚明是什么一回事,那是早写在史册上,颓然叹道:“是否把他阉了后送入王宫当太监?”
琴清骇然道:“你怎会猜得到?”
滕翼和荆俊更是瞠目相对,今天他们整日和项少龙同行同坐,项少龙知道的事他们自该知道。这么特别的惩罚,纵使圣人复生,绝猜不中。项少龙心中叫糟,知说漏口、泄天机。而且此回无论怎么解释,也不会有人肯相信的。
琴清以为早有线眼把事情告诉他,待看到滕荆两人目瞪口呆的怪模样,大吃一惊,不能相信地道:“项太傅真只是猜出来的!”
项少龙“惊魂甫定”,自顾自道:“并非太难猜哩,现在吕不韦最要巴结的人是姬太后,眼下在咸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太后的弱点,嫪毐则是他最厉害的一只棋子,只有诈作把他变成太监,棋子才可放进王宫,发挥妙用,说到玩手段,我们比起吕不韦,确是瞪乎其后。”
滕翼和荆俊开始明白过来,但对项少龙超水准及神乎其技的推断,仍是震惊得未可回复过来。
琴清狠盯项少龙,好一会后不服气地道:“我是事后思索良久,得出同一结论。但项太傅事情尚未听毕,便有如目睹般知道一切,琴清看太傅智慧之高,吕不韦亦有所不及,难怪他这么忌你。”
项少龙暗叫惭愧,同时亦在发愁。朱姬和嫪毐是**,谁都阻止不来,该怎样应付好呢?
荆俊牙痒痒道:“让我摸入宫去给他痛快的一刀,那他只好永远当真太监。
琴清终受不住他露骨的言词,俏脸微红,不悦道:“荆兄!我们是在商量正事啊!”
滕翼怒瞪荆俊一眼,后者却是心中不忿,为何项少龙说得比他更粗俗,俏寡妇却不怪他。
项少龙知胡混过去,放下心来,脑筋立变灵活,道:“琴太傅太看得起项某人,只可惜此事无法阻止。”
琴清愕然道:“可是太后最肯听太傅的意见。”
项少龙坦然苦笑道:“问题是我不能代替嫪毐,所以失去进言的资格。”
琴清一时仍未明白他的意思,思量片晌,忽然霞生玉颊,垂下头去,咬唇皮轻轻道:“琴清明白,但这事非同小可,不但牵涉到王室的尊严,还可使吕不韦更专横难制,项太傅难道不担心吗?”
项少龙语重心长的柔声道:“琴太傅何不去巴蜀,陪华阳夫人过些眼不见为净的清静日子?”
琴清娇躯一颤,往他望来,射出复杂难言的神色,欲言又止,最后垂下螓首,低声道:“琴清有自己的主意,不劳项太傅操心,夜了!三位请吧!”
三人想不到她忽然下逐客令,大感没趣,快怏然离开,琴清并没有起身送客。
离开琴清府,晚风迎面吹来。
滕翼忍不住道:“三弟不打算向姬后揭破吕不韦的阴谋吗?”
项少龙叹道:“问题是对姬后来说,那正是令她久旱逢甘露的一份大礼,试问谁可阻拦?”
荆俊赞叹道:“久旱逢甘露,吕不韦这一手真厉害。”
滕翼策着马儿,深吸一口气道:“若给嫪毐控制姬太后,我们还有立足的地方吗?”
项少龙冷笑道:“首先姬太后并非那么容易被人摆布,其次我们大可将计就计,尽量捧起嫪毐,使他脱离吕不韦的控制,那时最头痛的,应是吕不韦而非我们。”
滕翼和荆俊大感愕然,项少龙已策疾风领头往长街另一端冲去。在这刹那,他充满与吕不韦斗争的信心。因为根本没有人可改写历史,包括吕不韦在内。所以大恶人注定是玩火**的可笑下场,谁都改变不了。他无法知道的,只是自己未来的际遇。
次日清晨,天尚未亮,李斯率领大批内侍,带王诏,到乌府代表小盘正式任命项少龙作都骑统领将军,滕翼和荆俊分任左右都骑裨将,授以虎符文书,弓箭、宝剑、军服甲胄,还可拥有五百亲卫,可说王恩浩荡。项少龙心知肚明这些安排,是出自李斯这个自己人的脑袋,故而如此完美。跪领王命后,由滕翼立即挑出五百人,全体换上军服,驰往王宫。到达主殿前的大广场,小盘刚结束早朝,在朱姬陪同下,领左右丞相和一众文武百官,登坛拜将,仪式隆重。
这天项少龙等忙得不亦乐乎,既要接收设在城东的都骑衙署,又要检阅都骑士卒,与其他官署办妥联络事务,更要准备明天庄襄王的事宜,数以百计的事堆在一起办理。幸好项少龙目下和军方关系大佳,吕不韦则暂时仍要摆出他的姿态,故而顺风顺水,没有遇到困难和阻力。最神气的是荆俊,正式当上都骑副将,八面威风,意气飞扬。
同日由陶方安排下,乌果偕同龙阳君遣来的宁加,率五百精兵团战士匆匆上路,往大梁迎赵雅回来。
到了晚上,小盘使人把他召入王宫,在内廷单独见他,劈脸忿然道:“你知否嫪毐的事?”
项少龙道:“太后和他已混在一起吗?”
小盘怒愤交集道:“先王尸骨尚未入土,吕不韦就使个小白脸来假扮太监,勾引母后,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项少龙暗忖嫪毐对女人果然很有手段,这么快搭上朱姬,心中既酸且涩,更怪朱姬太不检点。可是回心一想,朱姬的确寂寞多年,以她的多情,当然受不了嫪毐这情场高手的挑逗和引诱。小盘气得在殿心来回踱步,项少龙只好陪立一旁。
小盘忽地停下来,瞪着他怨道:“那天我留下你与母后单独相处,是希望你好好慰藉她,天下男人里,我只可接受你一个人和她相好。”
项少龙惟有以苦笑报之。他当然明白小盘的心态,正如以前觉得只有他配得上做妮夫人的情人,现在既把朱姬当作母亲,自然也希望由他作朱姬的男人。在某一程度上,自己正是小盘心中的理想父亲。
项少龙道:“若我可以这样做,我就不是项少龙。”
小盘呆了一呆,点头道:“我是明白的,可是现在我内心充满愤恨,很想闯进后宫拿嫪毐痛打一顿。”又道:“唉!现在该怎么办?一天我尚未正式加冕,事事均要母后点头才成。若给吕不韦控制母后,我将更受制肘,今午太后把我召去,要我以吕不韦的家将管中邪代替安谷傒将军作禁卫统领,我当然据理力争,闹了整个时辰,母后始肯收回成命,转把管中邪任为都卫统领,我无奈下只好答应。”再叹道:“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看他仍未脱稚气的脸孔,项少龙道:“这是你母后的手段,明知你不肯答应撤换安将军,退而求其次下,你只好屈服。”
小盘呆了起来,思索半晌,颓然道:“当时的情况确是这样,我是斗不过母后的。”
项少龙安慰道:“不要泄气,一来因你年纪仍小,又敬爱母后,故拗她不过。来!我们先坐下静心想想,看看该怎样应付吕不韦的奸谋。”
小盘像泄气的皮球,坐回台阶上的龙席处,看着学他刚才般来回踱方步的项少龙。
项少龙沉声问道:“太子怎知嫪毐的事?”
小盘愤然道:“昨天早上,吕不韦的人把嫪毐五花大绑押进宫内,当着我和母后的面前,宣读嫪毐的罪状,说已行刑把他变作太监,罚他在王宫服役,当时我已觉得不妥,怎会刚给人割掉那话儿,仍可像他般神气,只是脸色苍白些儿。接着吕不韦和母后说了一番私话,之后母后把嫪毐收入太后宫,我心感不妙,派人侦查究竟,母后当晚竟和嫪毐搅在一起。”
项少龙问道:“嫪毐究竟有什么吸引力?”
小盘一掌拍在龙几上,怒道:“还不过是小白脸一名。”旋又颓然道:“说实在的,他长得高俊威武,颇有英雄气概,形神有点像师傅你,只是皮肤白皙多了,难怪母后着迷。”
“唉!我该怎办呢?”
这是他今晚第三次说这句话,由此可知朱姬的行为,使他如何六神无主。
项少龙来到阶前,低声道:“此事储君有否与李斯商量。”
小盘苦笑道:“除师傅外,我怎敢告诉其他人,还要尽力为太后隐瞒。”
项少龙心中暗叹,这正是小盘的困难,在眼前人人虎视眈眈的时刻,一旦失去太后和吕不韦的,只有十多岁的大孩子,立即变得孤立无援,所以一天羽翼未丰,他总要设法保着朱姬和吕不韦,以免王位不稳,个中形势,非常复杂。
项少龙挪到一旁首席处的长几坐下,仰望殿顶横伸的主梁,吁出一口气道:“有一个双管齐下的良策,必可助太子度过难关,日后稳登王座。”
小盘像在迷途的荒野见到指路的明灯,大喜道:“师傅快说出来!”
项少龙见他精神大振,心中欢喜,欣然道:“首先,仍是要笼络军心,现在秦**方,大约可分作四帮人。势力最大的是中立派,这批人以鹿公、徐先、王龁为首,他们拥护合法的正统,但亦数他们最危险,若他们掉转头来对付我们,谁都招架他们不住。可以说只要他们倾向哪一方,哪一方可稳稳胜出。”
小盘皱眉道:“这个我明白,另外的三个派系,分别是拥吕不韦、高陵君和成蟜的三伙人,可是有什么方法把鹿公他们争取过来?”
项少龙哑然失笑道:“方法简单易行,只要让他们验明正身就行。”
于是把鹿公想要滴血认亲的事说出来,小盘先是呆了一呆,和项少龙交换个古怪的眼神,两人同时掩口狂笑,完全控制不了那既荒谬又可笑的怪异感觉。
未来的秦始皇连泪水都呛出来,喘气道:“另一管的方法又是什么?”
项少龙苦忍着笑道:“就是把吕不韦都争取过来。”
小盘失声道:“什么?”
项少龙分析道:“阳泉君虽已授首,但拥立成蟜的力量仍非常庞大,还有在旁虎视的高陵君,均有问鼎王座的实力。假若我们贸然对付吕不韦,只会两败俱伤,让另两系人马有可乘之机。说不定两系人会联合起来,迫你退位,那就更是不妙。假设吕不韦既当你是他的儿子,而鹿公等却知道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真相,那你自可左右逢源,待铲除另两系的势力,再掉转头来对付吕不韦,那时谁还敢不听你的话。”
小盘拍案道:“确是最可行的方法,可是吕不韦赋性专横,若事事从他,最终还不是大权落到他的手上,到他在军方的重要位置全安插他的人,我们拿什么来和他较量。”
项少龙嘴角飘出一丝笑意,淡然道:“这招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由今天开始,我们不但不去管你母后的事,还要大力栽培嫪毐。”
小盘失声道:“什么?”
项少龙道:“嫪毐出名是无情无义的人,这样的人必生性自私,事事以己利为重,只要他发觉有可乘之机,定会不受吕不韦控制,由于他出身相府,势将分薄吕不韦的部份实力,你母后会因恋奸情热转而他,使他变成与吕不韦抗衡的力量,那时你可从中得利。”然后续道:“若我猜得不错,待你王父入土后,嫪毐必会缠你母后给他弄个一官半职,那时你应知怎么做吧1
小盘听得目瞪口呆,最后深吸一口气道:“人世之间,还有比师傅手段更高明的人吗?”
就在这一刻,项少龙知道小盘的心智已趋成熟,再不是个只懂闹情绪的孩子。
次日天尚未亮,在小盘和朱姬的主持下,王亲国戚,文武百官,各国来的使节,在太庙举行隆重庄严的仪式,把庄襄王的遗体运往咸阳以西埋葬秦室历代君主的“园寝”。禁卫军全体出动,运载陪葬物品的骡车达千乘之众,送葬的队伍连绵十多里。咸阳城的子民披麻戴孝,跪在道旁哭着哀送这位罕有施行仁政的君主。小盘和朱姬哭得死去活来,闻者心酸。吕不韦当然懂得做戏,恰到好处地发挥他悲伤的演技。
项少龙策马与安谷傒和尚未被管中邪替换的都卫统领兼身为王族的昌平君为灵车开道。邯郸事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田单、李园、韩闯等人,他们虽对他特别留神,但看来并没有认出他是董马痴。
庞暖只是中等身材,方面大耳,看来性格沉稳,但一对眼非常精灵,属机智多变的人,难怪能成为凭口才雄辩而当时得令的纵横家。太子丹年纪最轻,顶多二十岁许,脸如冠玉,身材适中,举止均极有风度,很易令人心生好感,但对项少龙来说却是另一回事。赵倩等可说间接死在他手上,若有机会,项少龙亦不会轻易放过他。琴清杂在妃嫔和王族贵妇的行列里,项少龙曾和她打过照面,她却装作看不到项少龙。
在肃穆悲沉的气氛下,送殡队伍走了几个时辰,在午后时分抵达“园寝”。秦君的陵墓分内外两重城垣,呈现为一个南北较长的“回”字形,于东南西北各洞辟一门,四角建有碉楼,守卫森严,由陵官打理。通往陵园的主道两旁排列陶俑瓦当等守墓饰物,进入陵内,重要的人物来到墓旁的寝庙里,先把庄襄王的衣冠、牌位安奉妥当,由吕不韦宣读祭文,举行葬礼。项少龙想起庄襄王生前对自己的恩宠,不由黯然神伤,洒下英雄的热泪。
把灵柩移入王陵的墓室之时,朱姬哭得晕了过去,可是只要项少龙想起她近两晚和嫪毐在一起,感到很难原谅她。但在某一程度上,他却体会到,正因她失去这个使她变成秦后恩深义重的男人,又明知是由旧情人吕不韦下的毒,偏是自己有仇难报,无可渲泄下,致有这种失控的异常行为。想是这么想,但他仍是不能对朱姬释然。那晚返回咸阳乌府,彻夜难眠,次日起来,立即遣人把纪嫣然诸女接来,他实在需要有她们在身旁,滕翼当然亦同样希望接得善兰来此。只要一天他仍坐稳都骑统领的位置,吕不韦便不敢公然动他。
三天后,咸阳城军民脱下孝服焚掉,一切回复正常。小盘虽未正式加冕,但已是秦国的一国之主。除项少龙和像李斯那么有远见的人外,没有人预觉到正是这个孩子,打破数百年来群雄割据的僵局,带领秦人走上统一天下的胜利大道。
这天回到东门的都骑衙署,正和滕翼、荆俊两人商量事务,鹿公来了。
要知身为将军者,都属军方的高级要员。将军亦有多种等级,像项少龙的都骑将,只属较低的一级,领兵不可超越五万,但由于是负责王城安全,故身份较为特别,最高的一级是上将军,在秦朝只鹿公一人有此尊崇地位,其他王龁、徐先、蒙骜、杜壁等只属大将军的级数,由此可见鹿公在秦**方的举足轻重。
滕翼、荆俊退下,鹿公在上首欣然安坐,捋须笑道:“此回老夫来此,固是有事商量,但亦为给少龙助威,好教人人知有我少龙,以后对你尊敬听命。”
项少龙连忙道谢,表示感激。
鹿公肃容道:“你知否今天早朝,吕不韦又作出新的人事安排。”
项少龙仍未有资格参与朝政,茫然道:“有什么新调动?”
鹿公忿然道:“吕不韦竟破格提拔自己一名叫管中邪的家将,代昌平君出任都卫统领一职,我和徐先大力反对,均被太后和吕不韦驳回来。幸好政储君把安谷傒调守函谷关,改以昌平君和乃弟昌文君共负禁卫统领之责,才没有扰动军心。哼!吕不韦愈来愈放肆,不断起用外人,视我大秦无人耶1
项少龙心叫侥幸,看来鹿公已把他这真正的“外来人”当作秦人。没有安谷傒这熟人在宫,实在有点惋惜。但小盘此着,确是没有办法中的最佳办法,又多提拔秦**方的一个人,看来应是李斯为他想出来的妙计。至少鹿公觉得小盘非是向太后和吕不韦一面倒的言听计从。
鹿公压低声音道:“我与徐先、王龁商量过,滴血认亲是唯一的方法,你看!”由怀里掏出一管头尖尾阔的银针,得意地道:“这是特制的家伙,尖锋处开有小孔,只要刺入血肉里,血液会流到尾部的血囊中,而刺破皮肤时,只像给蚊子叮一口,事后不会流血,若手脚够快,被刺者甚至不会察觉”。
项少龙接过细看,暗忖这就是古代的抽血工具,赞了两句,道:“什么时候动手?”
鹿公道:“依我大秦礼法,先王葬礼后十天,要举行田猎和园游会,以表奋发进取之意。届时王室后代,至乎文臣武将,与各国来使,均会参加,连尚未有官职的年轻儿郎,亦会参与。”
项少龙身为都骑统领,自然知道此事,只想不到如此隆重,奇道:“这般热闹吗?”
鹿公道:“当然哩!人人争着一显身手,好得新君赏识,当年我便是给先王在田猎时挑选出来,那时没有人比我有更丰富的收获。”
项少龙浑身不舒服起来,残杀可爱的动物,又非为果腹,他自己怎也办不到。
鹿公续道:“没有比此更佳的机会,吕不韦那滴血包在我们身上,储君方面要劳烦你。昌平和昌文两个小子和徐先会作人证。嘿!只有少龙一人有胆量去取储君的血,安谷傒怎都没那胆子,调走他也好1
项少龙心中暗笑,与他商量细节,恭送他离去。鹿公所料不差,原本对他不大顺服的下属,立即态度大改,恭敬非常,省去他和滕翼等不少工夫。当天黄昏,朱姬忽然下诏命他入宫。项少龙明知不妥,亦惟有硬着头皮去了。
朱姬容色平静,不见有任何特异处,对项少龙仍是那么柔情似水,关怀备至,先问他当上都骑统领的情况,微笑道:“我向不韦发出警告,说你项少龙乃我朱姬的人,若有半根毫毛的损失,我定不会放过他,唉!人死不能复生,少龙你可否安心做你的都骑统领,保护政儿,其他事再不要费心去管?”
项少龙当然明白她说话背后的含意,暗叹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吕不韦岂是这么好对付的。同时亦看出朱姬心态上的转变,若非她满足于现状,绝不会希望一切照目前的情况继续下去。微微一笑道:“太后的话,微臣怎敢不听?”
朱姬嗔道:“不要摆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好吗!人家只有对着你,才会说真心的话。”
项少龙苦笑道:“若我不守尊卑上下之礼,有人会说闲话的。”
朱姬不悦道:“又没有别的人在,理得别人说什么?谁敢来管我朱姬的事?”
项少龙道:“别忘记宫内还有秀丽夫人,如此单独相对,事后若传出去,怕会变成咸阳城的闲言闲语。”
朱姬娇笑道:“你可放心。成蟜已被封为长安君,明天便要与秀丽那贱人往长安封邑去,免去在宫内碰口撞面的场面。现在宫内全是我的人,这点手段,我还是有的。”
项少龙心想怕是恐与嫪毐的事传出去而施用的手段居多,自不说破,淡淡道:“太后当然是手段高明的人。”
朱姬微感愕然,美目深深地凝视他一会,声音转柔道:“少龙你还是首次以这种语带讽刺的口气和我说话,是否不满我纵容不韦呢?可是每个人都有他的苦衷,有时要做些无可奈何的事,我在邯郸时早深切体会到这方面的苦况。”
项少龙有点弄不清楚她是为吕不韦解释,还是为自己开脱,沉吟片晌,道:“太后说得好,微臣现在便有无可奈何的感觉。”
朱姬幽幽一叹,盈盈而起。
项少龙忙站起来,还以为她要送客,充满诱惑力的美妇人移到他身前,仰头情深款款地看他,意乱情迷地道:“朱姬最欢喜的项少龙,就是在邯郸质子府初遇时那充满英雄气概,风流潇洒,不将任何困难放在心上,使我弱质女子可全心全意倚靠的大丈夫。少龙啊!现在朱姬回复自由,为何仍要为虚假的名份浪掷年华,让我们回复到那时光好吗?”
看着她起伏着的酥胸,如花玉容,香泽可闻下,项少龙差点要把她拥入怀里,然后疯狂地和她抵死缠绵,忘掉外面的世界,只余下男女最亲密的爱恋。说自己对她没有感情,又或毫不动心,实是最大的谎言。
可是庄襄王的音容仍紧缠他的心神,惟有抑制强烈的冲动,正要说话,急剧的足音由正门处传来。
两人吓了一跳,各自退开两步。
朱姬怒喝道:“谁?”
一名身穿内侍袍服的年轻壮汉扑进来,跪下叩头道:“嫪毐来服侍太后1
项少龙心中一震,朝这出名的美男子看去,刚好嫪毐抬起头来望他,眼中射出嫉恨悲愤的神色。纵使鄙屑此人,项少龙亦不由暗赞一声。若论英俊,像安谷傒、连晋、齐雨、李园那类美男子,绝对可比得上他,可是若说整体的感觉,都要给嫪毐比下去。他整个人就像一头猎豹,每一寸肌肉充盈力量,完美的体型、白皙的皮肤,黑得发亮的头发,确和自己有点相似。但他最吸引女人的地方,是他那种浪子般野性的特质,眼神充满炽烈的火焰,似有情若无情,使任何女性觉得若可把他驯服,将是最大的骄傲,难怪朱姬一见心动。
朱姬显然为他的闯入乱了方寸,又怕项少龙知道两人的事,气得俏脸煞白,怒喝道:“你进来干什么?”
嫪毐垂下头去,以出奇平静的语调道:“小人知太后没有人在旁侍候,故大胆进来。”
朱姬显然极为宠他,但在项少龙面前却不敢表现出来,色变道:“立即给我滚出去。”
若换过是另一个人,早唤来守卫把他推出去斩头。嫪毐摆明是来和项少龙争风吃醋的,可知他必有所恃。例如朱姬对他的榻上功夫全面投降,故不怕朱姬拿他怎样。只听他谦卑恭敬地道:“太后息怒,小人只希望能尽心尽意侍奉太后。”竟不听朱姬的命令。
朱姬哪挂得住面子,偷看项少龙一眼,娇喝道:“人来!”
两名宫卫抢入来。
项少龙知是时候了,闪身拦着两人,伸手扶起嫪毐,欣然道:“这位内侍生得一表人材,又对太后忠心不二,我一见便心中欢喜,太后请勿怪他。”
几句话一出,朱姬和嫪毐均大感愕然。
项少龙心中好笑,继续吹捧道:“我看人绝不会看错,嫪内侍乃人中之龙,将来必非池中物,让我们异日好好合作,共为大秦出力。”
朱姬见那两名侍卫进退不得,呆头鸟般站在那里,没好气地道:“还不出去!”
两人如获王恩大赦,滚了出去。
嫪毐一向都把自己当作人中之龙,只是从没有人肯这么赞他而已!对项少龙的嫉妒立时减半,事实上亦是吕不韦派给他的任务,务要破坏朱姬和项少龙的好事,否则他怎也不敢闯进来,尴尬地道:“项大人过奖1
朱姬呆看项少龙,后者乘机告退。朱姬怎还有颜面留他,反是嫪毐把他送出太后宫。
到宫门处,项少龙像对着相识十多年的老朋友般道:“嫪内侍,日后我们应好好亲近。”
嫪毐汗颜道:“项大人客气,小人不敢当此抬举,在宫内我只是个奴才吧1
项少龙故作忿慨道:“以嫪兄这等人材,怎会是居于人下之辈,不行!我现在就向储君进言,为嫪兄弄个一官半职,只要太后不反对就行。”
嫪毐给他弄得糊涂起来,愕然道:“项大人为何如此对我另眼相看?嘿!其实我本是相府的人,项大人理应听过我的名字,只是因获罪给遣到宫中服役。”
项少龙故作愕然道:“原来嫪兄竟是相府的名人,难怪我一见嫪兄,即觉非是平凡之辈。唉!嫪兄不知犯了什么事呢?不过也不用告诉我。像嫪兄这等人材,吕相怎容你有得志的一朝?我项少龙言出必行,这就领你去谒见储君。如此人材,岂可埋没。”
嫪毐听得心中懔然,但仔细一想,知道项少龙非是虚言,吕不韦正是妒才嫉能的人。现在吕不韦是利用他去破坏项少龙和朱姬的关系,异日若太后爱宠自己,说不定吕不韦又会想办法来对付自己。若能与项少龙和储君打好关系,将来他也有点凭恃。遂欣然点头道:“多谢项大人提拔。”旋又惶恐道:“储君会否不高兴见我这微不足道的奴才?”
他现在的身份乃是职位最低的宫监,勉强说也只是太后的玩物,难怪他这么自卑。项少龙差点忍不住笑,拉着他去了。
回到乌府,不但纪嫣然等全在那里,乌应元亦来了。乌廷威被处死一事,似已成为被忘记的过去。众人知道他当上地位尊崇的都骑统领,雀跃不已。
乌应元拉着爱婿到后园私语,道:“全赖少龙的面子,现在只要是我们乌家的事,处处通行,以前过关的文书,不等上十天半月,休想拿到,现在这边递入申请,那边批出来,比在邯郸时更要风光。”
项少龙苦笑道:“岳丈最好有点心理准备,将来吕不韦势力日盛,恐怕就不会这么风光了。”
乌应元笑道:“那时恐怕我们早溜走,乌卓有消息传回来,在塞外呼儿鲁安山旁找到一幅广达数千里的沃原,水草肥茂,河湖交接,更难得附近没有强大的蛮族,只要几年工夫,可在那里确立根基。我准备再遣送一批人到那里开垦繁衍,想起能建立自己的家国,在咸阳的些微家业,实在不值一顾。”
项少龙替他高兴,问起岳母的病况,乌应元叹道:“过些时该没事。”想起乌廷威,欷歔不已。项少龙想不到安慰他的话。当晚项少龙和三位娇妻秉烛欢叙,把这些天来的事娓娓道出,说到小盘把嫪毐提拔作内侍官,众女为之绝倒。小别胜新婚,四人如鱼得水,恩爱缠绵。忽然间,项少龙隐约感到苦缠他整年的噩运,终成过去,因为他比以前任何时间,更有信心和吕不韦周旋到底。
项少龙、滕翼和荆俊三人,经过对都骑军的深入了解之后,开始清楚它的结构和运作的情况,于是着手整顿改革。都骑军人数在一万之间,分作五军,海军二千人,全是由秦军挑出来擅于骑射的精锐,仅次于保护秦王禁宫的禁卫军。兵员大多来自王族朝臣的后代,身家清白,饷银优厚,故此人人以当上都骑军为荣。平时都骑军分驻在咸阳城外四个形势险要的卫星城堡,负责王城外的巡逻侦察等一般防务。城内事务交由都卫军处理,职权清楚分明。
若有事发生,都卫统领要受都骑统领的调配,所以两个系统里,以都骑为正,都卫为副。每三个月两个系统的兵马,联合操练,好能配合无间。都卫统领更要每月向都骑统领述职一次,再由后者直接报上秦君,由此可见都骑统领一职,等若城守,必由秦君亲自点封、选取最信得过的负责人。对朱姬和小盘来说,自是没有人比项少龙更理想。难得是由以鹿公为首的军方重臣提出,以吕不韦的专横,亦反对无效,惟有退而求其次,把管中邪安插到都卫统领这次一级的重要位置去。禁卫、都骑、都卫三大系统,构成王城防务的骨干。
这天早上,在王宫主殿的广场上,进行封任仪式。安谷傒荣升大将,负责东方函谷关、虎牢关和淆塞三关的防务,无论权力和地位均有增无减,所以安谷傒并没有失意的感觉。他的职务改由昌平君嬴侯和昌文君嬴越这对年轻的王族兄弟负责,分统禁卫的骑兵、战车部队和步兵,统领之职一分为二,成禁骑将和禁卫将。
任用王族贵胄出任禁军统领,乃秦室传统,吕不韦在这事上难以干预。管中邪则荣登都卫统领一职,以吕不韦另一个心腹吕雄为副手。都卫军虽次于都骑军,但却确实负责王城的防务和治安,乃现代军队和警察的混合体。秦国由于民风强悍,这个职位并不易为。
项少龙还是首次见到管中邪。果如图先所言,生得比项少龙还要高少许,样子远及不上乃师弟连晋的俊俏,但面相粗犷,肩宽膊厚,腰细腿长,只是那充满男子气概的体型,便使人觉得他有着难以形容充满野性的吸引力,年纪在三十许间。难得他粗眉如剑,鼻高眼深,一对眸珠的精光有若电闪,举步登台接受诏令军符时举止从容,虎步龙行,纵是不满他封任此职位的秦**方,亦受他的大将之风和气势震慑,难怪他能在高手如云的相府食客中脱颖而出,成为吕不韦最看得起的人之一。
荆俊教项滕两人注意正在观礼的吕不韦旁边那几个人,道:“穿黄衣的是满腹奸计的莫傲,他后面的两名武士,是管中邪外最厉害的鲁残和周子桓。”
项滕闻言忙用神打量。
莫傲身量高颀,生就一副马脸,带着不健康的青白色,年纪约三十五、六,长着一撮浓密的山羊须,颇为斯文秀气,一对眼半开半阖,瞪大时精光闪闪,非常阴沉难测。
项少龙凑到滕翼耳旁道:“若不杀此人,早晚我们要在他手上再吃大亏。”
滕翼肯定地点头,表示绝对同意。
那鲁残和周子桓一高一矮,都是力士型的人物,神态冷静,只看外表,便知是可怕的剑手。田单等外国使节不见出现,由于乃秦人的自家事,又是关于王城的防务,自然不会邀请外人参与。
小盘本身乃赵国贵族,长于宫廷之内,来秦后的两年,每天都接受当储君的训练,加上他实际的年龄,要比别人知道的长上两岁多,故尽管在这种气氛庄严,万人仰视的场合里仍是挥潇自如,从容得体,看得各大臣重将点头称许。吕不韦看着“爱儿”更是老怀大慰,觉得没有白费工夫。
礼成,群臣散去,但安谷傒、昌平昌文两君、管中邪、项少龙等则须留下陪太后储君午宴。吕不韦和徐先的左右丞相,军方的重臣鹿公、王龁、杜壁、蒙骜,大臣蔡泽、左监侯王绾、右监侯贾公成被邀作陪。可说是人事调动后的迎新宴。
午膳在内廷举行。趁太后储君回后宫更衣,各人聚在内廷的台阶下互祝闲聊。安谷傒扯着昌文君和昌平君这对兄弟,介绍与项少龙认识。两兄弟面貌身材相当酷肖,只有二十来岁,方面大耳,高大威武,精明得来又不予人狡诈的感觉。可能因安谷傒等下过工夫,两人对项少龙表现得相当友善。
一番客气话,昌平君嬴侯道:“项大人的武功确是神乎其技,王翦仍胜不过你,事后还对你的人品剑术推崇备至,找天有空定要请大人到寒舍好好亲近,顺便教训一下我们的刁蛮妹子,当日她赌你会输给王翦,连看一眼的工夫都省却。”
昌文君笑道:“记得把纪才女带来让我们一开眼界,不过却要保持最高度的机密,否则咸阳的男人会拥到我们府内来,挤得插针难下。”
安谷傒吐舌道:“项大人要小心点嬴盈小姐,千万不要轻敌,我便曾在她剑下差点吃大亏。嘿!这妮子快十八岁,仍不肯嫁人,累得咸阳的公子哥儿苦候得不知多么心焦。”旋又压低声音道:“咸阳除寡妇清外,数她最美。”
项少龙闻言心惊,暗忖既是如此,他绝不会到昌平君的府宅去,免得惹来情丝。在这步步心惊胆跳的时刻,又饱历沧桑,何来拈花惹草的猎艳情怀?
敷衍之时,吕不韦领管中邪往他们走来,隔远呵呵笑道:“中邪!让我来给你引见诸位同僚兄弟!”
安谷傒等三人闪过不屑神色,施礼相见。吕不韦正式把管中邪引介诸人,后者脸带亲切笑容,得体地应对,只是望向项少龙时精芒一闪,露出杀机。
项少龙被他出奇厉害的眼神看得心中懔然,更觉荒谬。两人事实上在暗中交过手,这刻却要摆出欣然初遇的模样。
吕不韦对项少龙神态如昔,道:“找天让本相把各位全请到舍下来,好好喝酒闲聊,新近燕人送来一批歌姬,都是不可多得的精品,且仍属处子之身,若看得上眼,挑两个回去,闲来听她们弹琴歌舞,亦是一乐。”
美女怎会嫌多,昌平君两兄弟立时给打动色心,连忙道谢。
反是安谷傒立场坚定,推辞道:“吕相好意,末将心领,后天末将出发往东疆去。”
管中邪抢白道:“趁今晚安将军仍在咸阳,大家欢聚一下,顺便可为安将军饯行。”
只听他敢在这种情况下发话作主张,可知他在吕不韦前的身份地位。安谷傒推无可推,惟有答应。
吕不韦望向项少龙道:“少龙定要参与,就当作那晚不辞而别的惩罚好了。”
项少龙无奈下只好点头应诺。
趁管中邪和昌平君等攀交情,吕不韦把项少龙扯到一旁,低声道:“近日谣传我和你之间暗里不和,你知否有这种事?”
项少龙心中暗骂,表面却装出惊奇的表情道:“竟有此事,我倒没有听过。”
吕不韦皱眉道:“少龙不用瞒我,自出使回来后,我觉得少龙对我的态度异样。事后详细盘问蒙武兄弟,才知你误会吕雄与阳泉君暗通消息,害得倩公主惨死,实情却完全是另一回事。出卖你的是吕雄的副将屈斗祁,所以他事后畏罪潜逃,不敢回来咸阳。”
项少龙心中叫妙,他本以为乌廷威来不及把纪嫣然想出来的假消息传达予吕不韦,谁知这小子邀功心切,转眼完成任务。却又知如此容易表示相信,反会使吕不韦起疑,仍沉着脸道:“吕相请恕我直肠直肚,先王驾崩那晚,有人收买我的家将,把我诓出城外伏击,幸好我发觉得早,没有上当,不知吕相知否有此一事?”
吕不韦正容道:“那叛徒给拿下来没有?”
乌廷威之死,乃乌家的秘密,对外只宣称把他派到外地办事,所以项少龙胡扯道:“就是他说是受相府的人指使,我们于是把他当场处决,其后几经辛苦溜回牧场。”
吕不韦“诚恳”地道:“难怪少龙误会,你是我的心腹亲信,我怎会做出如此损人损己的事。这事交由我去调查,我想定是与杜壁有关,他一心拥立成蟜,必是借此事来破坏太后、太子和你我间的关系。”
项少龙立知他下一个要对付的是杜壁和成蟜,看来自己可暂时与他相安无事,不过亦难说得很,装作恍然道:“我倒没把事情想得那么远。”
此时钟声响起,入席的时间到。
吕不韦匆匆道:“现在雨过天青,误会冰释。少龙你好好与中邪理好王城防务,勿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项少龙表面唯唯诺诺,心内却把他祖宗十八代全骂遍。
午宴的气氛大致融洽。管中邪不但说话得体,恰如其份,最厉害处是捧托起人来时不露丝毫痕迹,是那种你可在背后骂他,但面对面倾谈时令你永不会沉闷生厌的人。鹿公等亦觉得这人不错,只是错跟吕不韦。朱姬表现出她老到的应对手腕,对群臣关怀备致,使人如沐春风,与吕不韦、蔡泽三人一唱一和,使得宴会生色不少。
项少龙逐渐看出左监侯王绾和右监侯贾公成都倾向吕不韦,成为他那一党的人。当然,这只是当吕不韦得势时的情况,若吕不韦倒下,这些大臣可能会心中高兴。
蒙骜虽然吃了败仗,但却是由他和王龁一下了三川、太原、上党三郡,使秦人的国土往东方大幅扩展,建立东进的基地,立了大功在军方吐气扬眉。一手提拔他的吕不韦地位当然更为稳固。至于败给信陵军所率的五国联军,可说是非战之罪,换任何人去,都非吃败仗不可。
秦国三虎将里,王龁在吕不韦的悉心笼络下,与他关系大有改善,对项少龙的态度,反没有鹿公与徐先般友善亲切。只有杜壁不时与吕不韦唇枪舌剑,摆出壁垒分明的格局,对储君太后亦不卖账。可是由于他乃军方重臣,吕不韦一时间莫奈他何。
此时蔡泽侃侃而论道:“自吕相主政,令我大秦骤增三郡,除原本的巴、蜀、汉中、上、北地、河东、陇西、南、黔中、南阳十郡外,又多了三川、太原、上党共十三郡,是我大秦前所未有的盛况,全国人口达一千二百万之众,带甲之士百余万,车千乘,骑万计。东方诸国,则势力日蹙,强弱之势,不言可知。”
这番话当然是力捧吕不韦。吕不韦听得眉开眼笑,表面谦让,把功劳归于先王和眼前的小盘,心实喜之。其他人哑口无言,盖因确是不移的事实。
大将军杜壁眉头一皱,朝与朱姬同居上座的小盘道:“我大秦声势如日中天,不知储君有何大计?”
此言一出,人人皱起眉头。问题非关乎他只是个十三岁许的孩子。要知身为储君者,自幼有专人教导经国之略,但问题是小盘“长于平常百姓之家”,来咸阳不及两年登上王座,凭这样的“资历”,哪能给出什么令人满意的答案?杜壁是摆明看不起他,蓄意为难。
出乎众人料外,小盘微微一笑,以他还未脱童稚语调的声音从容道:“若论声威之盛,莫有过于我大秦先君穆公,其不能一统天下者,皆因周德未衰,诸侯仍众。自孝公以还,众国相兼,而我大秦却因而得到休养生息,日渐强大,此是彼弱我自强之势。故现今乃万世一时之机,假若任东方诸国汰弱留强,又或相聚约从,纵使黄帝复生,也休想能兼并六国。”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小小孩儿,竟如此有见地。只有项少龙知道是来自李斯的见地,但小盘能加以消化,再灵活说出来,实在非常难得。杜壁哑口无言,呆看尚未加冕的秦国君主。就是这番话,奠定小盘在臣将心中的地位。
吕不韦呵呵笑道:“储君高见,不枉老臣编写《吕氏春秋》的苦心,但致胜之道,仍在自强不息,以仁义治国,不可一时或忘。”
他不但把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又摆出慈父训子的姿态,教众人眉头大皱。
朱姬娇笑道:“政儿仍是年幼,还得靠吕相和各位卿家多加匡助。”
这么一说,其他人自然更没有话说。
吕不韦又道:“新近敝府得一舍人,乃来自韩国的郑国,此人精通河渠之务,提出若能开凿一条沟通泾水和洛水的大渠,可多辟良田达百万顷,此事对我国大大有利,请太后和储君能准不韦所请。”
只此一项,可知吕不韦如何专横。开凿这样长达百里的大渠,没有十来年工夫,休想完工,其中自是牵涉到整个秦国的人力物力,由于此事由吕不韦主理,如若批准,等若把秦国的物资人力全交予吕不韦调度,当然使他权力更增。如此重大的事,该当在早朝时提出,供群臣研究,他却在此刻轻描淡写说出来,蔡泽、王绾、贾公成三位大臣又摆明他,显是早有预谋。
朱姬欣然道:“吕相认为对我大秦有利的事,绝错不了。诸位卿家有何意见?”
蔡泽等立即附和。
徐先尚未有机会说话,朱姬宣告道:“这事交由吕相主持,拟好计划,递上王儿审阅,若没有问题,立即动工。”
就几句话,吕不韦手上的权力立时激增数倍。项少龙心中想到的是莫傲,这种兵不血刃的夺权妙计,只有此诸葛亮式的人物的坏脑袋才想得出来。一天不杀此人,休想斗垮吕不韦。而在朱姬和吕不韦互唱对台的场合,不用说其他臣子,小盘也没有说话的余地。唯一可破去太后权相合成的坚强阵营,就是嫪毐。
小盘在项少龙和李斯两人前,大发吕不韦的脾气,怒道:“我要看他的‘吕氏春秋’?满口仁义道德,他又是什么料子,李廷尉你来给我说,他的什么以仁义治国,什么‘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人之天下也’,究竟道理何在?不若把我废了,由他来当家。”
项少龙和李斯面面相觑,想不到大孩子发起怒来如斯霸气迫人。宴后项少龙尚未踏出宫门,便给小盘召来书斋说话。朱姬终日与嫪毐此一新升任的内侍官如胶似漆,倒没余暇来管教自己不断成长的王儿。不过小盘始终疼爱假母亲,剩是骂吕不韦,对朱姬尚没有半句恶言。
李斯吓得跪下来,叩头道:“储君息怒!”
小盘喝道:“快站起来给我评理。”
李斯起立恭敬道:“秦四世兴盛,兵强海内,威行诸侯,非仁义为之也。致胜之道,惟有以武力打天下,以法治国,民以吏为师,舍此再无他途。”
小盘冷静下来,道:“为君之道又如何?”
李斯对答如流道:“据微臣多年周游天下,研究各国政治,观察其兴衰变化,首要之务是王命通行,权力必须集中到君主手里,再由君主以法治国,达致上下归心,国富兵强。像吕相所说的‘为天下之国,莫如以德、莫如以义。以德以义,不赏而民动,不罚而邪止’,只是重复孔丘不切实际的一套,说来好听,施行起来完全行不通。”
对项少龙这来自二十一世纪法治社会的人来说,李斯立论正确,说的乃针对人性千古不移的真理,唯一的问题是君权凌驾于法律之上,不过现实如此,没有二千多年的进步,谁都改变不了这情况。小盘来秦后,接受的教育都是商鞅君权武力至上的一套,加上自幼在赵宫长大,深明权力凌驾一切的重要性,自然与吕不韦对他的期望背道而驰。这些日来他接触小盘多了,愈发觉这小子开始建立他自己的一套想法,尤其有外人在旁,更是举手投足,流露出未来秦始皇的气魄和威势。
小盘显然对李斯的答案非常满意,点头道:“由今天开始,李卿家就当我的长史官,主管内廷一切的文书工作,每天到朝听政。”
李斯大喜谢恩。项少龙看得目瞪口呆,终有点认同小盘成为大秦一国之主的感觉。对于宫内的人事任命,目下只有朱姬有资格发言,但她当然不会为区区一个长史官与儿子不和,何况宝贝儿子还刚提拔她的秘密情人。
小盘挥手道:“我还有事和项太傅商议。”
李斯知趣告退。
小盘坐下来,狠狠道:“你也看到,母后和那奸贼联成一气,根本没有我这小小储君发话的余地。”
项少龙摇头道:“不!储君今天表现得很好,使人刮目相看。现在储君只是欠点耐性。”
小盘道:“吕不韦将一切功劳揽在自己身上,既要争势,又要争威,最后不过是想自己登台吧!”又不忿道:“吕氏春秋里的所谓君主,要‘诛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贤者’。那个贤者,指的正是他自己。正正是他以权谋私,由蓝田的十二县食邑,到今天的十万户,而君主反应节衣缩食,以作天下之模范。”
项少龙知道小盘年事日长,对吕不韦的不满日渐增加,一旦小盘掌权,吕不韦哪还有立身之所。
小盘道:“你看过李斯的同门韩非的著作没有?他说‘秦自商鞅变法以来,国富而兵强,然而无术以知奸,则以其富强也资人臣而已。又说’穰侯越韩、魏而东攻齐,五年而秦不益尺寸之地,乃成其陶邑之封。应侯攻韩八年,成其汝南之封。自此以来,诸用秦者,皆应、穰之类也。战胜则大臣尊,益地则私封立,主无术以知奸也‘。如此灼见,真恨不得立与此人相会。”
项少龙当然未看过韩非的著作,想不到他文字如此精警,思想这般一针见血,讶道:“是否李斯介绍储君看的?”
小盘摇头道:“是琴太傅教我看的。”
项少龙暗忖这才是道理,李斯虽是他好友,但他却知道李斯功利心重,非是胸怀若海,阔可容物的人。沉默一会,项少龙道:“我们已挑起嫪毐的野心,只要有机会再给他多尝点甜头,保证他会背叛吕不韦,自立门户。那时只要太后站在他那方与吕不韦对抗,我们将有可乘之机。”
小盘沉吟道:“还有什么可以做的?我真不想批准他建渠的事,如此一来,我国大部份的军民物力,都要落入他手内。”
项少龙淡淡道:“这些计策,应是一个叫莫傲的人为他筹划出来,只要除去此人,吕不韦等若没了半边脑袋,对付起来容易多了。”
小盘喜道:“师傅终肯出手吗?”
项少龙眼中闪过森寒的杀机,冷然道:“吕不韦的诡计既是出自此人,那他就是我另一个大仇人,倩公主他们的血仇怎能不报?我保证他过不了那三天西郊田猎之期。”
项少龙正要离开太子宫,后面传来女子甜美的娇呼道:“项太傅!”
项少龙心中一颤,转过头去,怯生生的寡妇清出现眼帘里。
她迎了上来,神情肃穆道:“琴清失礼,应称项先生都骑统烦才对。”
项少龙苦笑道:“琴太傅语带嘲讽,是否仍在怪我那晚说错话呢?”
琴清想不到他如此坦白直接,微感愕然,那种小吃一惊的表情,真是有多么动人就那么动人,看得项少龙这见惯绝色的人,也泛起饱餐秀色的满足感。可是她的态度却丝毫不改,冷冷道:“怎敢呢?项太傅说的话定错不了。男人都是那样子的了,总认为说出来的就是圣旨,普天下的人都该同意。”
项少龙想不到她发起怒来词锋如此厉害,不过她既肯来和自己说话,则应仍有机会与她维持某一种微妙的关系。举手投降道:“小人甘拜下风,就此扯起白旗,希望琴太傅肯收纳我这微不足道、绝不敢事事认第一的小降卒。”
开始的几刻,琴清仍成功地坚持冰冷的表情,但捱不到半晌,终忍不住若由乌云后冒出阳光似的笑意,低头嗔道:“真拿你这人没办法。”
项少龙叫了声“天啊”!暗忖若她继续以这种似有情若无情的姿态待他,可能他真要再次没顶在那他不愿涉足的情海里。
幸好琴清旋又回复她招牌式的冷若冰霜,轻叹道:“我最难原谅你的,是你不肯去向太后揭破吕不韦的阴谋。不过想想也难怪,现在人人在巴结吕不韦,多你一个何须奇怪?”
项少龙心叫冤枉,更是哑子吃黄连。难道告诉她因自己知道改变不了“已发生的历史”,所以不去作徒劳无功的事吗?
哑口无言时,琴清不屑地道:“我真为嫣然妹不值,嫁的夫君原来只是趋炎附势之徒。”转身便去。
项少龙向着她天鹅般优美的背影怒喝道:“站着!”
守在宫殿门口处的守卫均闻声望来,见到一个是储君最尊敬的太傅,咸阳的首席美女,另一个则是当时得令的都骑统领,惟有装聋扮盲,不闻不见。
琴清悠然止步,冷笑道:“是否要把我拿下来呢?现在你有权有势,背后又有几座大靠山,自然不须受气。”
项少龙差点给气炸肺,抢到她背后怒道:“你!”
琴清淡淡道:“你是否想把整座王宫的人吵出来看热闹?”
项少龙无名火已过,泄气道:“算了!别要这么看我项少龙,但也任凭你怎么看吧!只要我自己知道在干什么就行。”
琴清轻轻道:“你不是吕不韦的走狗吗?”
项少龙只觉若被这美女误会他是卑鄙小人,实是世上最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之一,冲口而出道:“我恨不得把他……嘿!没什么。”
琴清旋风般转回来,欣然道:“终于把你的真心话激出来,为何项先生明知吕不韦借嫪毐迷惑太后,仍只是袖手旁观?”
项少龙这才知道她刚才的情态,全是迫他表露心意的手段,不由愕在当场,不能相信地呆瞪她只有纪嫣然始可匹敌的绝世娇容。
琴清出奇地没因他的注目礼而像以前般的不悦,露出雪白整齐的皓齿,浅笑道:“请恕琴清用上心计,可是你这视女人如无物的男子汉大丈夫,事事不肯告诉人家,例如那天大王临终前,你究竟和他说过什么话呢?”
项少龙把心一横,压低声音,凑近她白璧无瑕的完美香颊,看着她晶莹如玉的小耳珠和巧致的挂饰,沙哑声音道:“大王放心离去,终有一天,我要教吕不韦死无葬身之地,为你报仇。”
琴清热泪狂涌而出,在模糊的泪影里,项少龙雄伟的背影迅速远去。
为了晚上要到相府赴宴,项少龙离开王宫,立即赶回家中,沐浴更衣。田氏姊妹自是细心侍候,后园处隐约传来纪嫣然弄箫的天籁,曲音凄婉,低回处如龙潜深海,悲沉郁结,悠扬处如泣如诉,若断若续,了无止境。项少龙心中奇怪,匆匆赶到后园见爱妻。纪嫣然奏罢呆立园中小亭,手握玉箫,若有所思。
项少龙来到她身后,手往前箍,把她搂入怀内,吻她香气醉人的粉脸道:“嫣然为何箫音内充满感触?”
纪嫣然幽幽道:“今天是故国亡国的忌日,想起沧海桑田,人事全非,嫣然难以排遣。国有国争,人有人争,何时出现大同的理想天地?”
项少龙道:“这种情况,几千年后仍不会变,每一个人都是个别的利益中心,由此推之,无论团体、派系、国家,均各有各的利益,一天只要有分异存在,利益永患不均,你争我夺更不能避免。例如纪才女只有一个,我项少龙得到,便没其他人的份儿,你说别人要不要巧取豪夺。”
纪嫣然给他引得哑然失笑,伸手探后爱怜地抚他脸颊,摇头苦笑。
项少龙道:“今天有没有作午间小睡呢?我第一趟在大梁见你时,才女刚刚睡醒,幽香四溢。”
纪嫣然终给爱郎逗得“噗哧”娇笑,道:“怎么啦?今天夫君的心情挺不错哩?”
这回轮到项少龙苦笑道:“不用提了,我给你的闺友琴清耍弄得晕头转向,舞得团团转,还有什么愉快心情可言?”
纪嫣然讶道:“怎会呢?你是心高气傲的她少有看得起的男人之一,加上我和她的交情,她怎也该留点颜面给你啊!”
项少龙搂她到亭栏拥坐,把事情说出来。纪嫣然听得娇笑连连,花枝乱颤,那迷人妩媚的神态,纵使是见惯见熟,项少龙仍是心醉神荡,忍不住不规矩起来。
才女执着他作恶的手,嗔道:“转眼你又要抛下人家到相府赴宴,仍要胡闹吗?”
项少龙心中同意,停止在她娇躯上的活动,道:“琴清如何会变成寡妇呢?你知否她的出身和背景?”
纪嫣然轻轻一叹道:“清姊是王族的人,自幼以才学名动宫廷,十六岁时,遵照父母之命,嫁与一位年轻有为的猛将,可恨在新婚之夜,她夫婿临时接到军令,赶赴战场,从此没有回来。”
项少龙叹道:“她真可怜!”
纪嫣然道:“我倒不觉得她可怜,清姊极懂生活情趣,最爱盆栽,我曾看她用整天时间去修剪一盆香芍,那种自得其乐的专注和沉醉,嫣然自问办不到,除非对着的是项少龙哩!”
项少龙叹道:“我刚听到最甜蜜的谀媚话儿,不过你说得对,琴清确是心如皓月,情怀高雅的难得淑女。”
纪嫣然笑道:“可是她平静的心境给你这坏人扰乱,原本闻说她平时绝不谈论男人,偏偏忍不住数次在我面前问起你的事,告诉她时眼睛在发亮,可知我纪嫣然并没有挑错夫郎。”
项少龙一呆道:“你这样把她的心底秘密泄漏我知,是否含有鼓励成份?”
纪嫣然肃容道:“恰恰相反,清姊身份特别,在秦国妇女里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乃贞洁的化身,除非你带她远走高飞,否则若给人知道你破她的贞戒,会惹来很多不必要的烦恼,对你对她均没有好处。”
项少龙愕了一愕,颓然道:“自倩公主和春盈等惨遭不幸,我已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我的娇妻爱婢外,再不愿作他求。”
纪嫣然娇躯轻颤,念道:“曾经沧海难为水,唉!为何夫君随口的一句话,可教嫣然情难自禁,低回不已?”
项少龙心叫惭愧,自己知道所以能把绝世佳人追到手上,又例如把冰清玉洁的琴清打动,凭的是比她们多拥有二千多年的历史文化经验。那也是他与吕不韦周旋的最大本钱,否则早就卷铺盖往阎皇爷处报到。带着项宝儿往外玩耍的乌廷芳和赵致刚好回来,项少龙陪她们戏耍一会,直至黄昏,匆匆出门,到都骑卫所与滕荆两人会合,齐赴吕不韦的宴会。
第十一章 相府晚宴
抵达相府,在府门处恭候迎宾的是大管家图先。老朋友觑空向他们说出一个密约的时间地点,然后着人把他们引进举行晚宴的东厅去。
他们是最迟抵达的人,昌平君、昌文君、安谷傒全到了,出乎料外是尚有田单、李园和他们的随从,前者的心腹大将旦楚也有出席。
吕不韦摆出好客的主人身份,逐一把三人引介给田单等人认识。项少龙等当然装出初次相见的模样,田单虽很留心打量他,却没有异样表情。不过此人智谋过人,城府深沉,就算心里有感觉,外表亦不会教人看破。
吕不韦又介绍他认识吕府出席的陪客,当然少不了咸阳的新贵管中邪和吕雄,其他还有莫傲、鲁残、周子桓和几个吕氏一族有身份的人。莫傲似是沉默寡言的人,态度低调,若非早得图先点破,肯定不知道他是吕不韦的智囊。李园神采尤胜往昔,对项少龙等非常客气有礼,没有表现出被他得到纪嫣然的嫉忌心态,至少表面如此。项少龙心中想到的却是嫁与他的郭秀儿,不知坏家伙有否善待她呢?感情确是使人神伤的负担。
只看宴会的客人里,没有包括三晋在内,可知吕不韦仍是坚持连齐楚攻三晋的远交近攻策略。既是如此,宾客里理应包括燕人,可能由于倩公主之死燕人难辞其咎,吕不韦为免项少龙难堪,自然须避讳。
各人分宾主入席。只看座席安排,已见心思。席位分设大厅左右两旁,田单和李园分居上首,前者由吕不韦陪席,后者则以安谷傒作陪,接着下来是项少龙与管中邪,昌平君两兄弟则分别与旦楚和吕雄共席,打下是滕翼、荆俊,田李的随员和吕府的图先、莫傲等人。
田单首先笑道:“假设宴会是在十天后举行,地点应是对着王宫的新相府。”
吕不韦以一阵神舒意畅的大笑回答他,到现在项少龙仍不明白吕不韦与田单的关系,看来暗中应有勾结,否则刚来犯秦的联军,不应独缺齐国。又或者如李斯所评,齐人只好空言清谈,对战争没有多大兴趣。
至于李园来自有份参战的楚国,却仍受吕不韦厚待,不过由于项少龙对情况了解,故大约有点眉目。说到底,楚国现在最有权势的人仍是春申君,此人虽好酒色,但总是知悉大体的人,与信陵君份属至交,故必在出兵一事费了很多的唇舌。吕不韦为进行他分化齐楚、打击三晋的策略,当然要笼络李园,最好他能由春申君处把权柄夺过来,那他更可放心东侵,不怕齐楚的阻挠。
田单当然不是会轻易上当的人,所以吕不韦与他之间应有秘密协议,可让田单得到甜头。政治就是这么一回事,台底的交易,比战场上的胜败更影响深远。对项少龙这知道战国结果的人来说,田单李园现在的作为当然不智。但对陷身这时代的人来说,能看到几年后的发展已大不简单。群雄割据的局面延续数百年,很易予人一个错觉是如此情况会永无休止地持续下去。最好是秦国因与三晋交战,致几败俱伤,那齐楚可坐收渔人之利。
田单凑过去,与吕不韦交头接耳地说起私话,看两人神态,关系大不简单。其他同席者趁菜肴端上来的空间,闲聊起来。项少龙实不愿与管中邪说话,可是一席五、六尺的地方,却是避无可避。只听对方道:“项大人剑术名震大秦,他日定要指点末将这视武如命的人,就当兄弟间切磋较量。”
项少龙知他说得好听,其实只是想折辱自己,好增加他的威望。不过高手就是高手,只看他的体型气度,脚步的有力和下盘稳若泰山的感觉,项少龙知道来到这时代后所遇的人里,除元宗、滕翼、王翦外,要数他最厉害。假若他的臂力真比得上嚣魏牟,那除非他项少龙有奇招克敌,否则还是败面居多。那回他能胜过连晋,主要是战略正确,又凭墨子剑占尽重量上的便宜,把他压得透不过气来,终于落败惨死。这一套显然在管中邪身上派不上用场。微微一笑道:“管大人可能还不知这里的规矩,军中禁止任何形式的私斗,否则是有违王命。”
管中邪哑然失笑道:“项大人误会,末将怎会有与大人争雄斗胜之心,只是自家人来研玩一下击剑之术吧。”
项少龙从容道:“是我多心。”
管中邪欣然道:“听说储君酷爱剑术,吕相恐怕项大人抽不出时间,有意让末将侍候太子,却忘记末将亦是俗务缠身。不要看相爷大事精明,小事上却非常糊涂。”
项少龙心中懔然,吕不韦的攻势是一浪接一浪攻来。无是以嫪毐取代他在朱姬芳心中的位置,接着以管中邪来争取小盘。吕不韦由于不知真相,故以为小盘对他的好感,衍生于小孩对英雄的崇拜。所以若管中邪击败他,小盘自然对他“变心”。几可预见的是,吕不韦必会安排一个机会,让小盘亲眼目睹管中邪挫败他,又或只要迫得他落在下风,便足够了。假若全是莫傲想出来的阴谋,这人实在太可怕。
不由往莫傲望去,见他正陪荆俊谈笑,禁不住有点担心,希望荆俊不要被他套出秘密,便可酬神作福。
一连串清越的钟声响彻大厅,十多人组成的乐队不知何时来到大门左旁,吹奏起来。众人停止交谈,往正门望去。
项少龙还是首次在秦国宴会上见到有人奏乐,对六国来说是宴会的例行惯事,但在秦国却非常罕见。可知吕不韦越来越无顾忌,把自己欢喜的一套,搬到秦国来。在众人的期待下,一群近三十名的歌舞姬,在乐音下穿花蝴蝶般踏着轻盈和充满节奏感的步子,走到厅心,载歌载舞。这批燕女人人中上之姿,在色彩缤纷的轻纱裹体里,玲珑浮凸的曲线若隐若现,加上柔媚表情和甜美的歌声,极尽诱人之能事。
昌平君和昌文君终是血气方刚之辈,看呆了眼。想起吕不韦任他们挑选的承诺,不由落足眼力,以免挑错次货。项少龙最不喜这种以女性为财货的作风,皱眉不语。
管中邪忽然凑过来低声道:“大好闺女,落到任人攀折的田地,确是我见犹怜。但想想能把她们收入私房,再好好对待她们,应算是善行吧!”
项少龙大感愕然,想不到他竟说出这样的“人话”来,不由对他有点改观。燕女舞罢,分作两组,同时向左右席施礼。厅内采声掌声,如雷响起。
她们没有立即离开,排在厅心处,任这些男人评头品足。
吕不韦呵呵笑道:“人说天下绝色,莫过于越女,照我周游天下的经历,燕女一点不逊色呢。”
那批燕女可能真如吕不韦所说,全是黄花闺女,纷纷露出羞赧神色。
田单以专家的身份道:“齐女多情,楚女善饰,燕柔赵娇,魏纤韩丰,多事者聊聊数语,实道尽天下美女短长。”
昌平君抗议道:“为何我秦女没有上榜。”
李园笑语道:“秦女出名刁蛮,田相在此作客,故不敢说出来。不过得睹寡妇清的绝世容色,恐怕该有秦越绝色之定论,谁可与项大人家中娇娆和清寡妇相媲美。”话里言间,终流露出神伤酸涩之意。
管中邪插嘴道:“难怪昌平君有此抗议,据闻君上有妹名盈,不但剑术高明,还生得美赛西子,换了我也要为好妹子大抱不平。”
昌文君苦笑道:“不过秦女刁蛮一语,用在她身上却绝不为过,我两兄弟不知吃尽她多少苦头。”
这几句话一出,登时惹来哄堂大笑。项少龙愈来愈觉得管中邪不简单,说话得体,很容易争取到别人的好感,比之嚣魏牟的只知以勇力胜人,又或连晋不可一世的骄傲自负,不知高明多少倍,难怪吕不韦选他来克制自己。
吕不韦笑得喘气道:“此回太子丹送来的大礼,共有燕女百名,经我细心挑选,剩下眼前的二十八人,尽管你们闭目挑拣,都错不了,稍后我会派人送往各位府上。如今诸燕女给本相国退下去。”
诸女跪倒施礼,瞬即退走。昌平君等至此魂魄归位。吕不韦生性豪爽,对须笼络者出手大方,难怪他在咸阳势力日盛,至乎胆敢害死庄襄王。酒过三巡,磬音再起。众人大感奇怪,不知又有什么节目。
忽然一朵红云飘进厅来,在滚动闪烁的剑影里,一位体态无限诱人的年轻佳丽,手舞双剑,作出种种既是美观悦目,又是难度极高的招式动作。她身穿黄白相杂的紧身武士服,却披上大红披风,威风凛然,甫进场便吸引所有人的眼光。披风像火焰般燃烧闪动,使她宛若天上下凡的女战神,演尽女性的娇媚和雌姿赳赳的威风。剑光一圈一圈地由她一对纤手爆发出来,充满活力和动感,连项少龙也看呆眼。管中邪双目透出迷醉之色,眨都不眨一下。
美人儿以剑护身,凌空弹起,连作七次翻腾,才在众人的喝采声中,再洒出重重剑影,似欲退下,忽移近项少龙和管中邪的一席前。在众人惊异莫名间,两把宝剑矫若游龙般,往项管两人画去。两人稳坐不动,眼也不霎一下,任由剑锋在鼻端前掠过。少女狠狠盯项少龙一眼,收剑施礼,旋风般去了。项少龙和管中邪对视一笑,均为对方的镇静和眼力生出警惕之心。众人的眼光全投往吕不韦,想知道这剑法既好,模样又美的俏娇娃究竟是何方神圣。
吕不韦欣然道:“谁若能教我送出野丫头,谁就要作我吕不韦的快婿。”
项少龙记起她临别时的忿恨眼神,立时知她是谁,当然是被他拒婚的三小姐吕娘蓉。
宴罢回府,吕不韦早一步送来三个燕女俏歌姬。
项少龙与滕翼商量一会,对荆俊道:“小俊可接受其中一个,记紧善待她,不准视作奴婢。”
荆俊大喜,不迭点头答应,项少龙尚未说完,他早溜去着意挑拣。项少龙与滕翼对视苦笑,同时想起昌平君昌文君两人,以吕不韦这种手段,他们哪能不对他归心。
项少龙向候命一旁的刘巢和蒲布道:“另两女分归你们所有,她们是落难无依的人,我要你们两人照顾她们一生一世,令她们幸福快乐。”
刘巢两人自是喜出望外,如此质素的燕女,百闻不如一见,她们应是侍候其他权贵,哪轮得到他们染指,只有项少龙这种主人,才会这样慷慨大方,自是感激不已。处置了燕女的事,项滕两人坐下说话。
滕翼道:“管中邪此人非常不简单,我看他很快打进最重英雄好汉的秦**方里,比起六国,秦人较单纯,易被蒙骗。”
项少龙叹道:“纵以我来说,明知他心怀不轨,仍忍不住有点欢喜他,此回是遇上对手。”
滕翼道:“莫傲才厉害,不露形迹,若非有图先点醒,谁想得到他在相府这么有份量,这种甘于敛藏的人,最是可怕。记着图管家约你明天在凤凰桥密会,应有要事。”
项少龙点头表示记住,沉声道:“我要在田猎时布局把莫傲杀死。”
滕翼皱眉道:“他定会参与此会吗?”
项少龙肯定地道:“那是认识咸阳王族大臣的最好机会,吕不韦还要借助他的眼力,对各人作出评估,故此他必参与其事。而我们最大的优势,是莫傲仍不知已暴露底细。”
滕翼道:“这事交由我办,首先我们要先对西郊原野作最精细的勘察和研究,荆族的人最擅山林战术,只要制做一个令莫傲落单的机会,便可布置得莫傲像被毒蛇咬死的样子,那时吕不韦只可怨老天爷。”
项少龙大喜道:“这事全赖二哥。”
滕翼伤感地道:“难道二哥对倩公主她们没有感情吗?只要可以为她们尽点心力,二哥才可睡得安寝。”
两人分头回房,乌廷芳等仍撑着眼皮子在候他回来,项宝儿则在奶娘服侍下熟睡。
项少龙劳碌一天,身疲力累,田贞田凤侍候他更衣,纪嫣然低声道:“清姊想见你,明天你找个时间去拜候她好吗?她还希望我和廷芳致致三人,到她处小住几天哩!”
项少龙耸肩道:“你们愿意便成,只不过我不知明天可否抽出时间。”
纪嫣然道:“你看着办吧!”
另一边的乌廷芳道:“你看嫣然姐今天心情多么好!”
项少龙奇道:“发生什么事?”
愈发标致的赵致道:“她干爹使人送来一个精美的芭蕉型五弦琴,嫣然姐自是喜翻心儿哩!”
项少龙喜道:“有邹先生的新消息吗?”
纪嫣然欣然道:“干爹到巴蜀探访华阳夫人,见那里风光如画,留下来专心著作他的《五德终始说》,以按干爹学养,定是经世之作。”
乌廷芳笑道:“我们项家的才女,何时肯动笔著书呢?”
纪嫣然横他一眼道:“以前我确有此意,但自遇到项少龙这命中克星,发觉自以为是的见解,比起他便像萤火和皓月之争,所以早死去这条心,要写书的应是他才对。”
项少龙心叫惭愧,扯着娇妻,睡觉去也。
那晚他梦到自己到了美得像仙境的巴蜀,同行的竟还有动人的寡妇清,在那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转眼又梦到病得不似人形的赵雅,浑身冒汗醒来,老天早大放光明。
当纪嫣然诸女往访琴清,项少龙解下从不离身的佩剑,换上平民服饰,在家将掩护下,溜往城北的凤凰桥会晤图先。自到邯郸后,他一直与权贵拉上关系,到咸阳后更是过着高高在上的生活,与平民百姓隔开一道鸿沟,出入时前呼后拥,甚少似今天一般回复自由身,变成平民的一份子,分享他们平实中见真趣的生活。他故意挤入市集,浏览各种售卖菜蔬、杂货和工艺品的摊肆。
无论铁器、铜器、陶器、木漆器、皮革,以及纺织、雕刻等手工艺,均有着二十一世纪同类玩意所欠缺的古朴天趣。忍不住买了一堆易于携带的饰物玩意,好赠给妻婢,哄她们开心。市集里人头涌涌,占大半是女子,见到项少龙轩昂英伟,把四周的男人比下去,忍不住贪婪地多盯他几眼。卖手环给他的少女更对他眉目传情,笑靥如花。
项少龙大感有趣,想起若换了三年多前初到贵境的心情,定会把这里最看得入眼的闺女勾引到床上去。秦国女子的开放大胆,实是东南各国所不及。
项少龙硬起心肠,不理少女期待的眼光,转身欲去,人群一阵骚动,原来是几名大汉,正追着一个小伙子拳打脚踢,另有一位看来像是他妹妹或妻子的娇俏女郎,哭着要阻止那群恶汉,却给推倒地上。小伙子身手倒硬朗,虽落在下风,却没有滚倒地上,咬紧牙龈拚死边退边顽抗。
其中一名恶汉随手由旁边的摊贩拿到一杆担挑,正要对小伙子迎头痛打,项少龙来到小伙子前,一掌把打得最凶的恶汉推得跌退几步,张开手道:“好!到此为止,不要再动手动脚,若弄出人命,谁担当得起。”
俏女郎乘机赶过来,拥着被打得脸青唇白的小伙子哭道:“周郎!你没事吧!”
项少龙知道对方是对小夫妻,更是心生怜惜。恶汉共有七、八人,乃横行市井的恶棍,虽弄翻几个摊贩,却没有人敢出言怪责他们,见到有人多管闲事,勃然大怒,总算他们打斗经验丰富,见项少龙高大威猛,气定神闲,不敢怠慢,纷纷抢来屠刀担挑等物,声势汹汹地包围项少龙。
其中最粗壮的带头者暴喝道:“小子何人?看你面生得很,定是未听过我们咸阳十虎的威名,识相的跪下叩三个头,否则要你的好看。”
项少龙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懒得理他,别过头去看后面的小夫妻,微笑道:“小兄弟没事吧?”
小伙子仍未有机会回答,他的娇妻尖叫道:“壮士小心!”
项少龙露出潇洒的笑容,反手夺过照后脑打来的担挑,一脚撑在偷袭者的小腹。那人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嘶,松开担挑,飞跌开去,再爬不起来。
项少龙另一手也握到担挑处,张开马步,担挑左右扫击,两个冲上来的大汉左右耳分被击中,打转翻跌两侧。耳鼓乃人身最脆弱处,他们的痛苦完全反映在表情上。其他汉子都吓呆了,哪还敢动手,扶起伤者以最敏捷的方式狼狈溜掉。围观者立时欢声雷动。
项少龙身有要事,不能久留,由怀里掏出一串足可买几匹马的银子,塞入小伙子手里,诚恳地道:“找个大夫看看伤势,赶快离开这里。”
小伙子坚决推辞道:“无功不受禄,壮士已有大恩于我,我周良还怎可再受壮士恩赐。”
他的妻子不住点头,表示同意夫郎的话。
项少龙心中欢喜,柔声道:“若换了我们易地而处,你又是手头宽裕,会否做同一样的事呢?”
周良昂然道:“当然会哩!”
项少龙笑道:“那就是了!”把银子硬塞入他手里,大笑而去。
在众人赞叹声中,他匆匆走出市集,正要横过车水马龙的大道,后面有人唤道:“壮士留步!”
项少龙讶然转身,见到一个衣服光鲜、腰佩长剑,似属家将身份的大汉赶上来道:“壮士刚才的义行,我家小姐恰好路过,非常欣赏,动了爱才之心,请壮士过去一见。”
项少龙啼笑皆非,不过见此人谈吐高雅,显是在大贵人家执事。婉言拒绝道:“小弟生性疏狂,只爱闲云野鹤的生涯,请回复贵家小姐,多谢她的赏识。”言罢飘然去了。
家将喃喃的把“闲云野鹤”这新鲜词句念了几遍,记牢脑内,怅然而回。
图先把项少龙领进表面看去毫不起眼、在桥头附近一所布置简陋的民房内,道:“这是我特别安排供我们见面的地点,以后若有事商量,到这里来。”
项少龙知他精明老到,自有方法使人不会对房子起疑心,坐下后道:“吕不韦近来对图兄态度如何?”
图先淡淡道:“有很多事他仍要靠我为他打点,其中有些他更不愿让别人知道,像那批燕女便是由我向燕国的太子丹勒索回来。说来好笑,太子丹本是要自己大做人情,好巴结咸阳的权贵,不幸给吕不韦知道,只向我暗示几句,我便去做丑人给他完成心愿。还装作是与他全无关系,你说好笑吗?”
项少龙听得哑然失笑,对太子丹的仇恨立时转淡。想起他将来会遣荆轲来行刺小盘这秦始皇,事败后成为亡国之奴,感觉他不外是一条可怜虫吧!当然!他太子丹现在绝不知道未来的命运如此凄惨的。
图先的声音在他耳内响起道:“有月潭的消息。”
项少龙从未来的驰想惊醒过来,喜道:“肖兄在哪里?”
图先道:“他改名换姓,暂时栖身在韩国权臣南梁君府中作舍人,我已派人送五十两黄金予他,韩国始终非是久留之地。”
项少龙同意道:“秦人若要对东方用兵,首当其冲是三晋,其中又以韩国最危险,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图先笑道:“韩国虽是积弱,却非全无还手之力。你该知郑国的事,此人并不简单。”
项少龙凝神一想,忆起郑国是韩国来的水利工程师,要为秦国开凿一条贯通泾洛两水的大渠,好灌溉沿途的农田,讶道:“有什么问题?”
图先道:“我认识郑国这人,机巧多智。由于韩王有大恩于他,故对韩国忠诚不二,他来求见吕不韦,说出大计之时,我还以为他是想来行刺吕不韦的,故意不点醒这奸贼,岂知郑国真是一本正经地陈说筑渠的方法、路线和诸般好处。莫傲知道此乃增加吕不韦权力的良机,大力耸恿下,才有郑国渠的计划。”
项少龙不解道:“既是如此,对吕不韦应是有利无害才对。”
图先分析道:“或者确对吕不韦和秦人都有好处,但对东征大业却绝对不利,没有十年八年工夫,尚要动员过百万军民,才可建成这么一条大渠。在这样的损耗下,秦国哪还有余力发动东侵,充其量是由三晋多抢几幅就手的土地吧,你说郑国这一招够不够阴辣呢?”
项少龙恍然大悟,不过他虽是特种部队出身,却绝非好战份子,暗忖趁小盘未正式登基前,大家歇歇边争该是好事。点头道:“今天图管家约我来见,就是为这两件事。”
图先沉声道:“当然不是这些小事,吕不韦定下计划,准备在三天田猎期间,把你杀死。乌廷威的失踪,惹起他的警觉,知道你和他势成水火,再没有合作的可能性。除非你肯娶吕娘蓉,以此方式表示屈服,否则吕不韦定不会容你这心腹大患留在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你的本领。”
项少龙暗叫好险,原来吕不韦昨天那一番话和赠送燕女,摆出与他“误会冰释”的格局,只是为安他的心,教他不会提防,自己差点上当。苦笑道:“真巧!我凑巧也想趁田猎时干掉莫傲。”
图先笑道:“我早知你不是好对付的。少龙看得真准,若除去此人,等若斩掉吕不韦一条臂膀。”
项少龙奇道:“如许机密,图兄是如何探悉的呢?”
图先傲然道:“有很多事他还得通过我的人去做,而且他绝想不到我知道红松林事件的真相。更猜不到一向对他忠心的手下会和外人串通,有心算无心之下,当然给我看穿他们的阴谋。”
项少龙点头道:“若能弄清楚他对付我的手段,我可将计就计。”
图先摇头道:“此事由莫傲和管中邪一手包办,故难知其详。最热心杀你的人是管中邪,一来他想取你而代之,更主要是他不想心中的玉人吕娘蓉嫁给你,若他能成为吕府快婿,身价更是不同。”
项少龙叹道:“他太多心,你应看到吕三小姐昨晚对我恨之入骨的神情。”
图先笑道:“女人的心理最奇怪,最初她并不愿嫁你,可是你拒绝吕不韦的提婚后,她反对你刮目相看。无论爱也好,恨也好,不服气也好,总之对你的态度不同。那天的舞剑,是她自己向吕不韦提出来的,我看她是想让你看看她是多么美丽动人,好教你后悔。”
项少龙不知好气还是好笑,叹道:“要我娶仇人的女儿,那是杀了小弟都办不到的事。”
图先笑道:“吕娘蓉是吕不韦的心肝,若非政太子可能是他的儿子,他早把她嫁入王宫去。”看到项少龙询问的眼光,图先耸肩道:“不要问我政太子究竟是谁的儿子,恐怕连朱姬都不清楚。因为她在有孕前,两个男人她都轮番相陪。”
项少龙心中暗笑,天下间,现在除他项少龙、滕翼和乌廷芳外,再没有人知道小盘的真正身份。项少龙前脚踏进都骑卫所,接到储君召见的讯息,匆匆赶赴王宫,小盘正在书斋内和改穿长史官服的李斯在密议。
见项少龙至,小盘道:“将军的说话对嫪毐果然大有影响,今早母后把我召去,说这家伙实乃难得人材,理该重用,问我有何合适位置,不用说母后是给他缠得没有办法,须做点事来讨好他。”
项少龙心中叹息,知道朱姬陷溺日深,不能自拔。不过也很难怪她,这美女一向重情,否则不会容忍吕不韦的恶行。而庄襄王之死,对她心理造成强烈的打击,使她内心既痛苦又矛盾,失去平衡,加上心灵空虚,又知和自己搭上一事没有希望,在种种情况下,对女人最有办法的嫪毐自然有机会乘虚而入。她需要的是肉欲的补偿和刺激!
小盘叹道:“这家伙终是急进之徒,当内侍官不到几天,已不感满足,刚才我和李卿商量,看看该弄个什么官儿给他。”
说到最后,嘴角逸出一丝笑意。
成为小盘心腹的李斯道:“照微臣看,定要弄个大得可令吕不韦嫉忌的职位给他,最好是能使吕不韦忍不住出言反对,那就更坚定嫪毐要背叛吕不韦的决心。”
项少龙终有机会坐下来,哑然失笑道:“恐怕任天下人想破脑袋,也猜不到我们和储君商议的竟是这种事。嘿!有什么职位是可由宦官担当,又在权力上可与吕不韦或他的手下发生正面冲突的呢?”
李斯灵机一动道:“何不把他提升为内史,此职专责宫廷与城防两大系统都骑和都卫的联系,有关两方面的文书和政令,均先由内史审批,然后呈上储君定夺,权力极大,等若王城的城守,管辖城卫的廷官。”
小盘皱眉道:“这职位一向由腾胜负责,此人德望颇高,备受军方尊敬,如若动他,恐军方有反对的声音。”
李斯道:“储君可再用升调的手法,以安腾胜之心。”
小盘煞费思量道:“现时内廷最重要的职位,首推禁卫统领,已由昌平君兄弟担当,其次是李卿的长史,负责一切奏章政令的草议,接着是内史官。其他掌管田猎的佐戈官,负责礼仪的佐礼官,主理宾客宴会的佐宴官等诸职位,均低几级,我倒想不到有什么位置可令腾胜满意。”
在这些事上项少龙没有插口的资格,因对于内廷的职权,他是一窍不通。尚幸听到这里,他突然想起包公,灵光一现道:“既有内史,自然也应有外史,新职等若王廷对外的耳目,专责巡视各郡的情况,遇有失职或不当的事,可直接反映给太子知晓,使下情上达,腾胜当对此新肥缺大感兴趣。”
小盘拍案叫绝道:“就如此办,此事必得母后,吕不韦亦难以说话,不过他若是反对将更为理想。”
李斯赞叹道:“项大人思捷如飞,下官佩服。”
项少龙道:“最好能在王宫内拨出一间官署,作嫪毐办事之所,让他聚众结党,与吕不韦打对台。”
小盘失笑道:“不如在新相府对面找个好地方,打对台自然须面对面才成。”
三人对望一眼,终忍不住捧腹笑起来。吕不韦这回可说是作法自弊,他想出以嫪毐控制朱姬的诡谋,怎知不但使朱姬对他“变心”,还培养个新对头出来。
内侍入禀,琴太傅来了,正在外间等候。
小盘露出欢喜神色,先吩咐李斯如刚才商议的去准备一切,待李斯退下,长身而起,向项少龙低声说心事道:“不知如何,自王父过世后,我特别欢喜见到琴太傅,看她的音容颜貌,心中一片平宁,有时给她骂骂,还不知多么舒服,奇怪是以前我并没有这种感觉。”又再压低声音道:“除师傅和琴太傅外,再没有人敢骂我,先王和母后从不骂我。”
项少龙忍不住紧拥他长得相当粗厚的肩头,低叹道:“孩子!因为你需要的是一位像妮夫人般值得尊敬的娘亲。”
小盘身躯剧震,两眼红起来,有点软弱地靠入他怀里,像小孩要躲进父亲的保护之下。项少龙明白他的心态,自充当嬴政的角色,孤苦的小孩很自然地把疼爱他的父王母后当作父母,对朱姬更特别依恋。可是庄襄王之死,却使幻觉破灭。朱姬终是重实际的人,并不肯为庄襄王与吕不韦反目,再加上嫪毐的介入,使小盘知道朱姬代替不了正气凛然的生母妮夫人。而琴清则成了他最新寄托这种思母情结的理想人眩
项少龙亦因想起赵妮而心若刀剜,低声道:“等心情平复,该出去读书。”
小盘坚强地点头应是。项少龙放开他,步出门外。
项少龙穿过连廊,来到外堂,琴清修长玉立的优美娇躯,正凭窗而立,凝视外面的园林,若有所思。
项少龙忍不住来到她身后,轻轻道:“琴太傅在想什么呢?”
琴清应早知他会路经此处,没有丝毫惊奇的表现,亦没有别过身来,淡淡道:“项大人有兴趣想知道吗?”
只是这句话,可见她对项少龙非是无情,因语意已超越一般男女的对话界限。尤其在一向对异性拒诸千里的她来说,情况更不寻常。
项少龙暗吃一惊,但势不能就此打退堂鼓,兼之心内实在喜欢与她接近,硬着头皮道:“嘿!若没有兴趣也不会问。”
琴清倏地转过娇躯,冰冷的俏脸就在项少龙伸手可触处,美眸射出锐利的神色,淡然自若道:“琴清正在想,当项大人知道琴清在这里,会不会绕道而走?”
项少龙登时招架不住,干笑道:“太傅太多心,唔!你见着嫣然她们没有?”
性子刚烈执着的美女寸步不让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琴清最恨的当然是害主欺君的奸佞之徒。其次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又以保护女性为己任作幌子之辈,其实却是视我们女子如无物的男人,我有说错你吗?”
项少龙早领教过她的厉害,苦笑道:“看来在琴太傅心中,小弟比吕不韦好不了多少。唉!我早道歉,只是说错一句请太傅到巴蜀陪华阳夫人的话吧!到现在仍不肯放过小人吗?”
琴清在项少龙前,不知是否打开始那次养成条件反射式的习惯,份外忍不住笑,俏脸坚持不到眨几下眼的工夫,玉容解冻,“噗哧”失笑,狠狠白他一眼道:“是的!我不服气,你怎么赔罪都补偿不了。
项少龙还是首次遇上她肯打情骂俏的机会,心中一热,正要说话,足音传来。两人知是储君驾临,慌忙分开。项少龙施礼告退,但刚才琴清那似是向情郎撒娇的神态,已深深镌刻在心底里,再抹不掉。
在十八铁卫拥持下,项少龙策骑驰上通往外宫门的御道,刚巧昌平君正在调遣负责守护宫门的一营禁卫,把他截往一旁,低声道:“燕女确是精采!”
项少龙含糊应过。
昌平君年轻好事,问道:“吕相的三小姐生得非常标致,想不到还使得一手好剑法。我到今朝醒来脑袋里仍闪现她那条水蛇腰肢。嘿!她与你是什么关系?竟有以虚招来试探你的反应之举?”
项少龙涌起亲切的感觉,就像以前在二十一世纪时和队友的闲聊,总离不开女人、打架和骂长官的话题,笑道:“这恐怕叫树大招风吧!”
昌平君哈的一笑,道:“说得好,你这新发明的词语儿对项大人你贴切之极。所以我的刁蛮妹子知我们和你稔熟,硬缠我们要把你擒回去让她过目。”
项少龙大感头痛道:“这事迟些再说好吗?你也该知我最近有多忙。”
昌平君笑道:“你怎也逃不出她的魔掌的,让她显点威风便行,当作是给面子我们这两个可怜的哥哥。否则田猎时,她会教你好看。”
项少龙讶道:“她也参加田猎吗?”
昌平君道:“那是她的大日子,到时她领导的娘子军会倾巢而出,莺飞燕走,不知多么威风。”
项少龙愕然道:“娘子军!”
昌平君叹道:“那是咸阳城像舍妹那种娇娇女组成的团队,平时专去找剑术好的人比试,连王翦都给她们缠怕。我看这小子溜去守北疆,主要还是为此原因。若非你整天躲在牧场,怕也会有你好受的。”
项少龙有点明白,啼笑皆非,昌平君道:“谷傒小鬼明天去守东关,我两兄弟与他份属至交,定了今晚为他饯行,你也一道来吧!顺便敷衍一下嬴盈。”
项少龙一来对昌平君这完全没有架子、年纪又相近的军方要人大有好感,二来亦好应为安谷傒送行,微笑答应。昌平君欣然放他离去。
回到都骑卫所,给荆俊截着,拉到一旁道:“有三件事!啊!”打个呵欠。
项少龙瞪着他道:“忙足整晚吗?”
荆俊若无其事道:“我依足三哥吩咐,用半晚来哄慰她,下半晚则善待她,当然有点疲倦。”
项少龙为之气结,拿他没法,道:“快说!是哪三件事?”
荆俊煞有介事道:“首要之事,是三位嫂子着你若抽得出空闲,请到琴府陪她们吃午饭,项宝儿很挂念你,我看最好你今晚到那里陪她们睡觉。”
项少龙失笑道:“小俊你为何今天说话特别贫嘴?”
荆俊装出谦虚的样子道:“小俊怎敢,只是这些天来见三哥笑容多了,忍不住想再多看一点。”说到最后,两眼一红,垂下头去。
项少龙深切感受到两人间深厚的兄弟之情,搂他肩头,欲语无言。可能是因庄襄王之死,全面激起他的斗志,所以赵倩诸女惨死所带来的严重创伤,也被置诸脑后,毕竟那是一年前的事。
荆俊道:“另外两件事,是龙阳君正在大堂候你和田单派人来说有急事请你到他的宾馆一晤。”
项少龙心中打个疙瘩。田单为何要见他呢?以他的神通广大,该听到自己与吕不韦不和的传言。若他想与吕不韦保持良好关系,对自己应避不见面才对。想到这里,一颗心不由剧烈地抖动几下。
与龙阳君在类似休息室的小偏厅坐下,龙阳君祝贺道:“恭喜项兄,坐上人人艳羡的都骑统领之职。”又神色一黯道:“只是想到有一天或会和少龙你对阵沙场,便有神伤魂断的感觉,人生为何总有这么多令人无奈的事?”
项少龙诚恳地道:“我会尽量回避那种情况,际此群雄割据的时代,父子兄弟都可大动干戈,君上看开点吧。”
龙阳君满怀感触道:“回想当年在大梁初遇,我俩势若水火之不相容,现在少龙反成奴家最肝胆相照的好友。想起明天要离开,可能永无再见的一日,便郁结难解,千情万绪,无以排遣。”
项少龙一呆道:“君上不待田猎后走吗?”
龙阳君眼中闪过杀机,不屑道:“吕不韦现在摆明连结齐楚来对付我们三晋,多留几天只是多受点白眼,我没有那么愚蠢。”
项少龙心知此乃实情,更不愿以假话哄他。想起郑国筑渠的事,道:“君上暂时不用那么担心,没有十年八年,秦国亦没有能力大举东侵,只要你们能继续合纵之策,期间内应可安然无事,最多也是在疆土上小有损失吧。”
龙阳君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道:“少龙凭何说出此言?”
项少龙叹一口气,忍不住把郑国筑渠一事说出来。
龙阳君感动地道:“少龙竟肯把天大秘密告诉奴家,奴家会守口如瓶,连大王都瞒过,以示对少龙的感激。”旋又恍然道:“难怪韩闯如此春风得意,我忧虑得茶饭不思,他却去花天酒地,夜夜笙歌,恋而不去,原来是胸有成竹。”再压低声音道:“少龙为何不点醒秦储君,不但可立一个大功,还可使吕不韦颜面扫地。”
项少龙苦笑道:“我也不想秦人这么快打到大梁去啊!”
龙阳君凝神想一会,道:“有一件事,我本不打算告诉你,可是见少龙对奴家如此推心置腹,令我心生惭愧。”又咬牙切齿道:“韩晶那贱人完全不顾大体,我亦不必为她守秘。”
项少龙讶道:“什么事?”
龙阳君沉声道:“你见过那庞暖,此子乃韩晶的面首和心腹,极懂权谋之术,口才了得。这次他来秦,实居心不良。最近他频与高陵君嬴侯接触,你大可猜到不会是好事吧!”
高陵君就是王位给庄襄王由手内夺走的子傒,他一直不服此事,有心谋反是必然的,只不过想不到会与赵人勾结。项少龙明白到龙阳君知道韩人的阴谋后,又放下秦国大举进攻的顾虑,兼之痛恨赵国太后韩晶,遂在背后射她一记暗箭。若庞暖失陷咸阳,最受打击的当然是韩晶。
政治就是这么错综复杂和黑暗的。明有明争,暗有暗斗。各展奇谋,未到最后,不知鹿死谁手。虽然此定律对项少龙这预知未来的人不生全效,但个人的斗争,其结局如何,仍是扑朔迷离,无从预知,比如他就不知道自己会否败在吕不韦手上。
项少龙道:“田单要见我,君上知否所因何事?”
龙阳君愕然道:“有这种事?照我看田单和吕不韦间应有密约,三晋归秦,燕国归齐,重履当年西东二帝瓜分天下的大计,虽然谁都知道是互相欺骗,但短时间内对双方均是有利,故而两人现在如胶似漆,他要见你实在令人费解。”
项少龙知不能在他处问出个所以然来,依依话别之余,把他送出卫所,带同十八铁卫,往见田单。宾馆守卫森严,旦楚在正门处迎接他,神情肃穆,只说礼貌上的门面话,然后把他引进田单所在的内厅,这齐国的超卓政治家正在专心弹奏古琴。“仙翁”之声有如淙淙流水,填满整个厅堂。那对与他形影不离的刘氏兄弟,虎视眈眈的瞪着项少龙。旦楚退后两步,却没有离开。项少龙知道不对劲,但任田单如何大胆,绝不敢在咸阳暗算他。不过若田单是奉吕不韦之命,真要杀他,他和十八铁卫休想有一人可以活着离开。
田单忽然半途而止,大笑道:“董马痴别来无恙。”
接着起立转身,一对鹰隼般的利目箭般往他射来。项少龙早知瞒他不过,亦知他因不能肯定,诈他一句。无论吕不韦和他如何亲密,前者当不致蠢得把秘密告诉他,因为这正是由吕不韦一手策划,累得田单阴谋不成,还损兵折将,颜面无光的狼狈溜回齐国。装作愕然道:“田相的话,请恕末将不明白。”
田单胸有成竹地过来,到近处道:“想不到威名震天下的项少龙,竟没胆量承认所做过的事,你虽可瞒过其他人,怎瞒得过我田单?”嘴角逸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右手一挥道:“让我给你看一件精采的东西。”
旦楚应命来到两人之侧,由怀中掏出一卷帛画,左右开展。刘氏兄弟同时移到田单两旁稍前处,摆出防备项少龙出手突袭的姿势,气氛登时紧张起来。项少龙往帛画瞧去,登时手足冰冷,有若掉进万丈冰渊,浑身剧震。帛画上赫然是善柔的脸容,有七、八分相像,只是眼神有点奇怪,予人一种柔弱的感觉,与她一向的坚强截然有异。
田单冷笑道:“不用说,项兄该知此女是谁,竟敢来行刺田某,被我所擒,听闻她曾当过董马痴的夫人,项兄是否仍要推说不知此事?”
项少龙感到落在绝对下风,隐隐又感到有点不对劲,只是想起善柔已入敌手,早心乱如麻,脑筋不能有效运作。
田单淡淡道:“区区一个女人,田某就算把她送回给项兄也没有什么关系,只要项兄肯为田某做一件事,此女可立即回到项兄怀抱里。”
项少龙脑际灵光一闪,忽然把握到问题关键处,一股无可抗拒的悲伤狂涌心头。他猜到善柔是因行刺不成,自杀殉死,所以画者无法把一对死人的眼睛传神地表达出来。
项少龙眼中射出仇恨的火焰,狂喝道:“不用说,若田单你能活着返回齐国,我项少龙三个字从今以后倒转来写。”
在田单四人的目瞪口呆下,项少龙满腔悲愤,不顾而去。现在他终于有杀死田单的最好理由。
滕翼听罢,整个人呆若木鸡,良久说不出话来。面对善柔,确是没有人不头痛,可是自她离开,又没有人不苦苦牵挂她,她却在芳华正茂的时间惨遭不幸。善柔是这时代罕有独立自主的女性,坚强勇敢,只要她想做的事,不达目的誓不干休,而她正是为自己的心愿而牺牲。项少龙双手捧脸,默默流下英雄热泪,却没有哭出声来。有手下要进来报告,给滕翼喝出去,吩咐铁卫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滕翼伸手拍项少龙肩头,沉痛地道:“死者已矣,现在我们最重要是如何为她报仇!我的亲族等若死在田单手里,这两笔账一起和他算吧!”
当项少龙冷静下来,滕翼道:“你猜田单会否把事情告知吕不韦,又或直接向储君投诉,所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秦人势不会坐视田单被人袭杀。”
项少龙悲戚地道:“不知是否善柔在天有灵,在我想到她自杀之时,脑筋忽地变得无比清晰,在刹那间想及所有问题,故有此豪语。”顿了顿续道:“秦人就算派兵护送田单离去,只是限于秦境,一出秦境,就是我们动手的良机。问题是我们先要弄清楚田单的实力,在秦境外有没有接应他的军队,这事只要我找龙阳君一问,立可尽悉详情。”沉吟半晌后,叹道:“田单可说是自作孽,他独善其身,没有参加最近一次的合纵。赵人固因上回他密谋推翻孝成而对他恨之刺骨,韩人则因与赵国太后关系密切,不会对他特别优待。种种情况下,他只有取魏境或楚国两途,前者较近,却不及楚境安全,若我猜得不错,他会偕同李园一起离开,那么我的安排应万无一失。”
滕翼愕然道:“若他在秦境有秦人保护,楚境有楚人接应,我们哪还有下手之机?”
项少龙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淡淡道:“为善柔和二哥的深仇,我将会不择手段去对付恶人,首先我要设法把李园迫离咸阳,田单总不能未和吕不韦谈妥便匆匆溜走。”
滕翼皱眉道:“先不说你有什么方法迫走李园,你是如何知道吕不韦和田单尚未谈妥呢?”
项少龙道:“是一种直觉,一来昨晚宴会时两人仍不断交头接耳,又因他想借善柔威胁我去为他做事,凡此种种,均显示他仍有事未曾办妥。现在多想无益,让我们去分头行事,二哥负责查清楚田单身边有多少人,我则去找龙阳君和太子丹,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滕翼愕然道:“太子丹?”
项少龙道:“在咸阳城内,没有人比他更该关心田单的生死,不找他找谁?”再轻轻道:“派人告诉致致,今天我实在难以抽出任何时间。”在这一刻,他下决心永远不把善柔的遇害告诉赵致。
龙阳君见项少龙来找他,喜出望外,把他引到行府幽静的东轩,听毕后很为他感到难过,安慰几句,知是于事无补,转入正题道:“齐国最近发生马瘟,我看他只是想你给他一、二千匹上等战马,以济燃眉之急吧!当然,他也有可能要你做些损害吕不韦的事,对吕不韦,他比对秦人更顾忌。只看吕不韦上场不到三年,竟为秦人多取得三个具有高度战略性的郡县,可知道吕不韦的本领,若秦国变为吕家天下,谁都要饮恨收场。”
项少龙沉声道:“君上会否反对我杀死田单?”
龙阳君摇头道:“不但不会,高兴还来不及。你猜得对,田单将取道楚境返齐。有支一万人的军队,由他的心腹田荣率领,正在那里等他。你须在他们会合之前,发动袭击。除秦国外,对我们最大的威胁是齐人,若可除去田单,三晋无人不额手称庆。上回独他不加入合纵军,早惹起公愤,他分明是想坐收渔人之利。”旋又叹道:“只恨我们现在的兵力集中防守魏秦边境,实难抽调人手助你,大王更未必答应。不过我可使人侦查楚境齐军和楚人的虚实,保证准确妥当。”
项少龙感激道:“你已帮我很大的忙,我有把握凭自己手上的力量教他死无葬身之地,不知田单这次多少人来?”
龙阳君道:“在城内约有三百许人,城外驻有一支齐国骑兵,人数在千人之间,是齐军的精锐,若加上李园的人,总兵力将超过三千人。少龙万勿轻敌,尤其你在他们离开秦境始能动手,一个不好,会给田单反噬一口。”
项少龙道:“我当然知道田单的厉害,但我也有些能耐是他梦想难及的。”
龙阳君怎知他指的是二十一世纪的战术和技术,还以为他有足够实力,顺口道:“少龙你有王命在身,怎可随便溜开几个月?”
项少龙道:“我有办法的。”
商量妥联络的方法,项少龙告辞离去,把疾风和铁卫留在龙阳君处,徒步走往隔邻太子丹寄住的行府,向门卫报上官衔名字,不到片刻功夫,太子丹在几名从人簇拥下,亲身出迎。
项少龙暂时搁下徐夷乱两次偷袭他的恩怨,施礼道:“丹太子你好,请恕项少龙迟来问候之罪。”
见到他不由想起荆轲,若没有刺秦一事,恐怕自己不会知道有太子丹这么一号人物。
风度绝佳的太子丹欣然施礼,道:“项将军乃名震宇内的人物,燕丹早有拜会之心,只恐将军新拜要职,事务繁忙,故拟苦待至田猎之后,始登门造访,将军现在来了,燕丹只有倒屣相迎。”抢前拉起他的手,压低声音道:“说句真心话,燕丹对纪才女花归项府,实在妒忌得要命。”
言罢哈哈大笑起来,项少龙陪他大笑,心中有点明白,为何荆轲会甘心为他卖命。能名垂千古的人物,均非简单的人。太子丹又把身旁诸人介绍他认识。
其中印象特别深刻的有三个人。第一个是大夫冷亭,此君年在四十许间,样貌清癯,一对长目闪动智慧的光芒,身量高颀,只比项少龙矮上寸许,手足特长,予人静如处子,动若脱兔的感觉,应是文武兼资的人物。接着是大将徐夷则,只听名字,当是徐夷乱的兄弟,三十来岁,五短身材,但头颅特大,骨骼粗横,是擅于徒手搏击者最顾忌的那种体型。兼之气度沉凝,使人不敢对他稍生轻忽之心。另一个则是像太子丹般风度翩翩公子哥儿模样的尤之,介绍时燕丹尊之为先生,此人只比太子丹大上两三岁,脸挂亲切的笑容,给人极佳印像,项少龙看穿他是太子丹的首席智囊。
客气话后,太子丹把他引进大厅内。分宾主坐下,两名质素还胜吕不韦送出的燕国歌姬的美女,到来侍候各人,奉上香茗。随太子丹陪坐厅内的除刚才三人外,还有燕闯和燕军两个属燕国王族的将军,侍从撤往厅外。
项少龙呷一口热茶,开门见山道:“小将想和太子说几句密话。”
太子丹微感愕然,挥退两名美女,诚恳地道:“这些全是燕丹绝对信任的人,项将军无论说的是什么事,可以放心。”
项少龙心中再赞太子丹用人勿疑的态度,在六对眼睛注视下,若无其事道:“我想杀死田单!”
太子丹等无不骇然一震,目瞪口呆,只有尤之仍是从容自若的态度。项少龙凝视着太子丹,细察他的反应。
太子丹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与他对视一会,惊魂甫定地道:“将军有此意不足为奇,只是为何特别来告诉我。”
项少龙虎目环扫众人,缓缓道:“在解释之前,先让我项少龙把太子两次派徐夷乱偷袭小将的事一笔勾销,俾可衷诚合作,不须互相隐瞒。”
这几句话更如石破天惊,六人中最冷静的尤之亦禁不住露出震骇神情,其他人更不用说。到此刻太子丹等当然知道董匡和项少龙二而为一,是同一个人。双方间笼罩一种奇异的气氛。好一会,燕丹一声长叹,站起来一揖道:“项兄勿怪燕丹,为敝国存亡,燕丹做过很多违心之事。”
项少龙慌忙起身还礼,心庆没有挑错人。假若太子丹矢口否认,他以后不用理这个人。两人坐下,气氛大是不同。
冷亭眼中闪过欣赏之色,点头道:“到这刻我终明白,为何将军纵横赵魏,在秦又能与吕不韦分庭抗礼。”
尤之淡然道:“项将军知否要杀田单,实乃难比登天的事,且将军身为秦将,此事不无顾忌。”
项少龙知道他在试探自己的底细,若他只是想借燕人之手去除掉田单,自己则躲在背后,自然会教六个人看不起他。
说到底仍是一宗交易,事成与否完全关乎利益的大小。
项少龙微笑道:“现在李园和田单狼狈为奸,前者通过乃妹李嫣嫣,生下王储,若孝烈归天,李园这新扎之人,不得不借助齐人之力,对付在楚国根深蒂固的春申君;田单则要借助李园之力,拖着三晋,好让他向邻邦拓展势力。故要对付田单,不得不把李园计算在内。至于秦**方,除吕不韦外,我均有妙法疏通,各位可以放心。”
太子丹吁出一口气道:“到现在燕丹亲身体会到项兄的手段,对各国形势洞察无遗。我不再说多余话,请问项兄如何解决楚人的问题。要知田单若与李园同行,实力大增,到楚境时又有双方大军接应,可说是无懈可击,我们纵有此心,恐怕亦难达致目的。”
项少龙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从容自若道:“李园的事,包在小将身上,我会教他在田猎之前,离秦返楚,破去两人联阵之势,李园乃天性自私的人,自顾不暇之时,哪还有空去理会自己的拍档。”
各人听得一头雾水。
徐夷则忍不住道:“项将军有什么锦囊妙计?”
项少龙油然道:“请恕我卖个关子,不过此事在两天内可见分晓,若我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列,也无颜来见诸位。”
太子丹断然道:“好!不愧是项少龙,假若李园果然于田猎前溜回楚国,我们便携手合作,令田单老贼永远都回不了齐境。”
项少龙早知结果。燕齐相邻,一向水火不容,互谋对方土地,加上燕人曾入侵齐国,被田单所破,致功败垂成,自对田单恨之入骨,若有除去田单的机会,哪肯放过。对他们来说,最顾忌的人是李园。若把李园一并杀死,等若同时开罪齐楚两个比燕人强大的国家,可不是说着玩的一回事。现在若少了对楚人的顾虑,事后又可把责任全推在项少龙身上,此事何乐而不为。项少龙与太子丹握手立誓,接着匆匆赶往找鹿公,推行下一步的大计。自出使归来,他还是如此积极的去办一件事。至此他终明白自己是如何深爱善柔。
项少龙沉声道:“我要杀死田单。”
鹿公骇然道:“你说什么?”
这是项少龙今天第五次说要杀死田单。第一次是当着田单本人说,接着是对滕翼、龙阳君、太子丹,现在则在鹿公的内轩向秦**方第一把交椅的上将军说出来。如此明目张胆去杀一个像田单般名震天下的人物,若非绝后,也应是空前。
项少龙以充满信心和说服力的语调道:“这是唯一破去秦廷变成吕家天下的手段。”
鹿公大惑不解道:“与田单有什么关系?”
项少龙淡淡道:“东方诸国最近一趟合纵来攻我大秦,为何独缺齐国?”
鹿公露出思索的神色,好一会道:“少龙是否指吕不韦和田单两人互相勾结?”
项少龙胸有成竹道:“以前吕不韦最怕没有军功,现在先后建立东方三郡,功勋盖天,阵脚已稳,又受到五国联军的深刻教训,故眼前要务,再非往东征伐,而是要巩固在我大秦的势力,郑国渠的事只是他朝目标迈出的第一步。”
鹿公闻言动容。这两天他曾多次在徐先和王龁等军方将领前发牢骚,大骂吕不韦居心叵测,为建渠之事如此劳民伤财,损耗国力,阻延统一大业。
项少龙知他意动,鼓其如簧之舌道:“现在吕不韦连楚结齐,孤立三晋和燕人,为的是由外转内,专心在国内建立他的势力,如若成功,那时我大秦将会落入异国外姓人手里。”
这一番说话,没有比最后一句能对鹿公的大秦主义者造成更大的震撼。
鹿公沉吟半晌,抬起头来,双目精芒闪动,眨也不眨地瞪开铜铃巨目看项少龙,沉声道:“在谈此事前,我想先要少龙你解开我一个心结,为何你那么有把握认为政储君不是吕不韦的野种?”
项少龙心中暗喜,知道鹿公被自己打动,所以须在此刻弄清楚最关键的问题,方可决定应否继续谈下去。坦诚地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我对此事亦有怀疑,故在吕不韦的心腹肖月潭临终前问起此事,他誓言政储君千真万确是先王骨肉,在那段成孕的日子里,姬后只侍候先王一人。”
鹿公皱眉道:“我知肖月潭是谁,他应是知情者之一,只是他既为吕不韦心腹,至死为他瞒着真相,乃毫不稀奇的事。”
项少龙两眼一红,凄然道:“肖月潭临死前不但不是吕不韦的心腹,还恨他入骨,因为害死他的人正是吕不韦。”
鹿公并没有多大震骇的神情,探出一手,抓着项少龙的肩头,紧张地道:“这事你有否人证物证?”
项少龙悲愤摇头。
鹿公放开他,颓然道:“我们曾对此事作过深入调查,可是由于活着返来的对此事均一无所知,屈斗祁和他的人则不知所踪,所以虽是疑点重重,我们仍奈何不了吕不韦。不过只看你回来后立即退隐牧场,便知不对劲。”叹一口气后续道:“我深信少龙之言不假,看来再不须滴血认亲。”
项少龙坚决地摇头道:“不!此事必须照计划进行,只有这样,方可肯定储君乃先王的骨肉。”
鹿公深深地看他道:“我喜欢少龙这种态度,昨天杜壁来找我,说你在先王临终前,曾在他耳旁说一句话,先王就去了,当时少龙说的是什么?”
项少龙心知肚明杜壁是由秀丽夫人处得知此事,毫不犹豫道:“我告诉先王,假若他是被人害死的,我就算赴汤蹈火,亦要为他报仇。”
原本的话当然不是这样,项少龙故意扭曲少许,避了吕不韦的名字,又变成只是“假设”。
鹿公霍地立起,两眼射出凌厉的光芒,跺足仰天一阵悲啸,歇下来时暴喝道:“好!少龙,你须我鹿公如何助你。”
项少龙忙陪他站起来,恭敬地道:“吕不韦现在权势大增,为避免内乱,首先要破他勾引外人的阴谋,若杀死田单,不但对我大秦统一天下大大有利,还可迫使吕不韦穷于应付外患,以保东方三郡,那时我们遂可逐步削除他在国内的势力。”
鹿公显然心中愤恨,抓紧项少龙的手臂,来到后花园里,紧绷老脸,咬牙切齿道:“我们何不召来大军,直接攻入吕不韦的老巢,杀他一个片甲不留?只要储君点头,我可轻易办到此事。”
项少龙低声道:“千万不可,现在吕不韦颇得人心,若漏出风声,给他先发制人,就大事不妙,说不定储君太后都给害了。其次尽管成功,成蟜和高陵君两系人马必乘势争夺王位,秦室若陷此局,再加东南六国煽风点火,大秦说不定分崩离析,三家分晋,正是可鉴的前车。”
鹿公容色数变,有点软弱地按在项少龙肩头上,低声道:“说吧!要我怎样助你?”
项少龙涌起狂喜,知道鹿公这么的点点头,田单至少有半条命落入自己的掌握之内。
第十二章 秦女刁蛮
离开上将军府,项少龙马不停蹄,幸好琴清府在同一条的王宫御道上,只隔二十多座王侯将相的府第。由于不想那么惹人注目,铁卫们早被他遣回都骑卫所,疾风也随之回去。为方便走路,他脱下笨重的战甲,改穿一般的武士服,不过他的体型异于常人,说不惹人注目只是笑话,但在心理上总安心一点。
太阳逐渐往西山落下去,道上行人车马疏落,项少龙想起善柔,不由涌起凄凉悲痛。只有不断地去为她的大仇努力奔走布置,始能舒缓心中的悲郁苦楚。
蹄声骤响,一队十多骑,由前方疾驰而至。项少龙警觉性极高,定睛一看,立时愕然。原来竟是一队全女班的骑士,五颜六色、争妍斗丽的武士服,把这批美娘子衬得像一团彩云,由长街远处飘过来。她们像在比拚马速骑术,逢车通车,遇骑过骑,转瞬间来至近前。
项少龙想起昌平君说起以乃妹嬴盈为首的女儿军,禁不住好奇心,用神打量。一马当先的是位身穿黄白色夹杂武士服的少女,生得美赛天仙,比之吕娘蓉亦毫不逊色。策马疾驰,尽显她的青春活力。她有一对赵致般的长腿,娇美处可与乌廷芳争一日之短长,肤色雪白晶莹有如纪嫣然。腰身纤幼美好,但胸脯胀鼓丰腴,非常诱人,活色生香,是拥有魔鬼身材的美丽天使。
项少龙不由心中喝采。随行的女儿军队员,比起她来大为逊色。最特别处是她秀美的俏容常挂着一丝既骄傲又自得的笑意,像是世上所有男人,只配给她作踏脚的马蹬,引人之极。不过街上的男人看到她,纷纷垂下目光,不敢行注目之礼。
项少龙差不多可肯定眼前使人瞩目的美女是嬴盈,她也看到他,一对亮如夜空星辰的点漆美眸,立时亮起来。项少龙吓得垂下头去,避开她的眼光。
嬴盈一声娇叱,整队十五人的女儿军如响斯应,一起勒马停定,整齐一致,比训练有素的军队不遑多让。项少龙心知不妙,低头疾走,同时颇感茫然,难道女儿军凶恶至随街挑选像样的男人寻衅吗?这想法仍在脑海中盘旋,风声响起,嬴盈的马鞭在头上旋转一圈,蓄满力道,照他的厚背挥打过来。项少龙心中大怒,刁蛮女太过霸道,自己与她不但无怨无仇,还互不相识,竟见人便打。听准鞭势,反手一抓,鞭端落在手上。若对方是男子,他会用力反拉,让对方翻跌马下,当场出丑。但对方是如此娇美动人的青春玉女,怜香惜玉之心使他手下留情。
嬴盈娇呼一声,用力回扯。项少龙转过身来,用力相抵。这美娇娃的力道可不赖,马鞭挺得笔直,两人打个照面,目光交击,相隔只有丈许,是马鞭加上两条手臂的长度。街上行人纷纷避难似的逃开去。
那批女儿军娇叱声中,散开扇形围上来,把项少龙迫在墙角。嬴盈嘴角露出一丝满足的甜美笑容,另手一抽马缰,战马如臂使指,往后退去。项少龙心中暗赞,放开鞭梢。
“铿锵”声中,众女同时拔剑,在马背上遥指项少龙,娇呼叱骂,其中竟夹杂几声“狗杂种”“你的娘”那类只有市井之徒才说的粗话。项少龙大感头痛,醒悟遇上古时代的“飞女党”。
嬴盈收回马鞭,大感得意,又冲前少许,向众女喝道:“想杀人吗?快把剑收起来!”
项少龙和众女同时大惑不解,后者们听话得很,长剑回到鞘内去。
嬴盈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道:“果然了得!好家伙!乖乖的随本姑娘来,让我试试你的剑法。”
项少龙愕然道:“姑娘知我是谁吗?”
嬴盈不耐烦地道:“你又没有告诉我,谁知道你是那里来不识抬举的狂妄之徒?”
众女看清楚他的英伟模样,见他傻楞楞的样子,敌意大减,开始对他品头论足。
项少龙听她口气,似是曾与自己有点瓜葛,可是遍搜枯肠,却想不起任何事,歉然道:“对不起,在下身有要事,请恕不能奉陪。”
嬴盈不屑地翘起可爱骄傲、棱角分明的小嘴,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人来!给我把他拿下!”
项少龙对这刁蛮女哭笑不得,众女儿军已奉命出手,其中两女挥手一扬,两张捕兽网当头罩下,其他诸女剑再出鞘,迫了过来。远处虽有围观的人,不过可能平时领教惯刁蛮女们的霸道手段,又不清楚项少龙是谁,没人敢干涉。
项少龙哈哈一笑,滚倒地上,恰恰在网沿外逸去,来到嬴盈的战马蹄前。战马受惊下跳起前蹄,眼看再踏下时要蹬在项少龙身上,项少龙一个前翻,到了马侧处。嬴盈反应神速,手中马鞭兜头兜脑的往项少龙抽下来。项少龙大喝一声,弹起来,移到马尾位置,避过鞭抽。岂知嬴盈穿上长靴的美腿由马蹬处脱出来,往后一伸,撑往项少龙胸口。项少龙哪想得到她如此了得,一时轻敌下,勉强侧退少许,左肩已给她的靴底擦过,留下一小片污渍。其他女儿军大为兴奋,呼啸追来。
项少龙见势不妙,抢过车道,挤入了对面正四散“逃命”的看热闹人群中,由一条横巷趁“兵荒马乱”之际溜走。到了琴清的府第,项少龙仍有啼笑皆非的感觉,开始有点明白昌平君两兄弟的感受。管家方叔来到厅中,把他领往内轩去。琴清和纪嫣然两人正在厅中抚琴弄箫,乐也融融。
乌廷芳、赵致、田贞田凤等和琴府的十多个婢女,聚在轩外的大花园里,在夕阳的余晖下,轮流抱已能走上几步的项宝儿荡千秋,不时传来欢乐的笑声。只恨项少龙想到的却是善柔,眼前欢乐的情景,适足使他更添创痛。他先到园里与乌廷芳和赵致打个招呼,抱项宝儿荡几下千秋,回到轩内,迳自坐到两女同一席上,只隔了张长几,免去一切礼数。
琴清欣然道:“宝儿玩了整天,不肯睡午觉,真奇怪他撑得住。”
项少龙凝望窗外的夕照,听诸女逗玩宝儿的娇笑声,有感而发道:“孩童的想像力最是丰富,什么东西落到他们眼里,都通过想像把它们转化成多采多姿、妙境无穷的事物。所以在我们大人看来平平无奇的东西,他们却可乐而不疲。只恨日后长大,想像会被残酷的现实代替,那或者就是认识到现实必须付出的代价。”
两女对望一眼,均被他这番发人深省的话深深打动,一时说不出话来。项少龙收回目光,移到两女处,立时看呆眼。她们宛若两朵争妍斗丽的鲜花,谁都不能压倒对方。纪嫣然的娇艳,与琴清的雅秀,确是人间极品。
琴清俏脸微红,垂下螓首,轻柔温婉地道:“项先生终找到时间来探看妻儿吗?”话毕才知出语病,玉脸更红了。
纪嫣然向项少龙使个暧昧的眼色,低声道:“项郎为何满怀感触?”
项少龙欲言又止,琴清识趣的借口溜出花园,让他们说话。
项少龙沉声道:“还记得春申君写给赵穆的那封信吗?你能否着你的家将照笔迹弄一封出来呢?”
纪嫣然道:“这个没有问题,他们中有此能手,内容写什么呢?”
项少龙道:“那是春申君给李园的密函,通知他楚王病危,请他立即赶返楚都,却千万要瞒过秦人,以免秦人知道楚政不稳,其他词语,由你斟酌吧!”
纪嫣然愕然道:“发生什么事?”
项少龙的热泪不受控制的涌出眼角,沉痛地道:“善柔死了!”
小盘在寝宫接见他,讶道:“发生什么事?”
项少龙把对鹿公说的那一套搬出来,特别强调吕不韦勾结齐楚的害处。
小盘沉吟半晌,皱眉道:“可是远交近攻的政策,一向是我大秦的国策,吕不韦只是依循这条路线发展,理应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项少龙清楚体会到小盘再不是个任人摆布的孩子,点头道:“储君说得不错,但问题是吕不韦另有居心,若让他稳住国外的形势,他便可以专心国内,诛除异己,若有一天鹿公、徐先等大臣都给他害死,那时我们还凭什么和他斗争呢?”
小盘一震道:“最怕师傅都给他害死。”
项少龙倒没想过自己,虽说他要杀死田单,主要因善柔而起。但他对吕不韦的怀疑,却不是无的放矢。试过五国合纵军迫关之祸后,吕不韦调整策略,转而谋求巩固在国内的势力。庄襄王对他已失去利用价值,反成为障碍,这无情无义的人遂下毒手把他除去,好扶植以为是亲生子的小盘。现在他须要的是喘一口气的时间,若与东方六国仍处在交战的状态,他绝不敢动摇秦**方的根本,例如撤换大批将领,改为起用无论声望或资历经验全部欠缺的自己人。可是若能稳住东方六国,只要有几年时间,他可培植出心中理想的人选,在文武两方面把秦国控制手内。那时他就算要把秦国变作吕家的天下,亦非没有可能的事。而对东方六国,三晋由于有切肤之痛,吕不韦不论用哪种怀柔手段,均不会生效。所以他索性置诸不理,只联齐结楚,订立例如燕归齐、魏归楚,而赵韩归秦一类的密约,那他可放心对付国内所有反对势力。
经过一番解说,小盘终幡然大悟。由此看出,项少龙和小盘的关系出现变化。换过以前,无论项少龙说什么,小盘只有听命的份儿。现在他开始以君主的角度,去考虑和决定。他愈来愈像历史上的“秦始皇”。
项少龙赶到昌平君兄弟的将军府,比约定时间迟近半个时辰,却是无可奈何,在他现在的心情下,肯来赴约已对他们兄弟相当不错。他抱着丑妇必须见嬴盈的心情,带着肩膊那点许她靴底留下的污渍,在下人引领下,举步进入正举行晚宴的大厅,立时吓个一跳。
那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而是厅内左右两旁的十席里,只有昌平君、昌文君和安谷傒三个男人,其他是清一色的女将。门卫宣布“都骑统领项少龙到”时,原本吵得像把墟市搬来的大厅,立时静至落针可闻。
昌平君跳起来,迎出大门,先把项少龙扯出去,愁眉不展道:“我也想不到舍妹竟召来大批女儿军,把其他的客人都吓得逃命去也,只有小安还算老友,唉!若非他是今天的主宾,恐怕也溜掉。幸好你今晚来了,否则……唉!来!进去再说。”
今次轮到项少龙一把扯着他,吁出一口凉气道:“她们来干什么?”
昌平君道:“还不是要见你这红人。”
项少龙嗫嚅道:“她们是谁?”
昌平君低声道:“都是未出嫁的闺女,没有一个年纪超过十八岁的,最厉害的是舍妹嬴盈和鹿公的宝贝孙女鹿丹儿。若不能教她们满意,今晚你休想脱身。”
项少龙正想问怎样可以教她们满意,嬴盈娇甜的声音在昌平君身后响起道:“大哥啊!你不是想教项统领临阵逃走吧?”
她的视线被昌平君挡隔,一时间看不清楚项少龙模样,说完这句话,与项少龙打个照面,一对美目立时亮起来,娇叱道:“原来是你!”
项少龙微笑道:“不就是小将吗?”
昌平君讶道:“你们认识的吗?”
嬴盈跺足道:“他是那个在市集出手抱不平,后来又不肯留步一见的可恶家伙。”
项少龙这才恍然,那天来请他去见主人的家将,口中的小姐原来是刁蛮贵女,尚幸没有见到自己和图先在一起,否则可要糟透,难怪今天一见自己即动手拿人。
昌平君倒没有怀疑,笑道:“好极哩,舍妹回来后,虽恼你不肯见她,可是……”
嬴盈叉起蛮腰,大怒道:“你敢说下去!”
昌平君吓了一跳,陪笑道:“不说不说。来!我们进去喝杯酒,以前的事,全是误会。”
嬴盈雀跃道:“快来!”喜孜孜的在前领路。
项少龙看她美丽的背影,特别是这时代罕有的修长**,禁不住有点意乱情迷。忽然间,他再不感到要应付这批女儿军是件苦差事。在某一程度上,他有点怕回到家里,见到任何与善柔有关的人和事。自知道善柔凶多吉少,他不住找事情来做,目的是要麻醉自己,以最刺激的方式来令自己没闲情伤心痛苦。直至善柔遇害,他终于清楚她在他心中占去多么重要的一个席位。那是赵倩之死后,对他最严重的打击!
在近百位少女注目礼的迎接下,项少龙与昌平君随在嬴盈粉背之后,进入大厅。项少龙那堪称是当代最完美的体型,一身素淡洒逸的武士服,偏是肩头处有小片碍眼的污渍,右手握在剑柄,左手随意在另一旁摆动,就像是首席模特儿正步过天桥,吸引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今天有份对他动粗的,见到原来他就是打动咸阳城所有女性芳心的项少龙,都看呆了眼。嬴盈迳自往自己的席位走去,与她同席另一位绝色美女,不待她回席便奔出来,拉她边耳语,边归席。
项少龙与昌平君,先来到昌文君、安谷傒摆满酒食的长几前,昌平君叹道:“少龙终于来了,我们这两个做哥哥的终于可以交差。”
昌文君失望地道:“少龙为何不带纪才女来给我们一开眼界,大兄又说曾提醒过你的。”
安谷傒失笑道:“少龙!现在你该知这两个家伙的烦厌,幸好小弟远行在即,忍受他两兄弟的责任,惟有卸在项兄的肩头上,十二万分的抱歉。”
项少龙纵有千般烦恼,万种伤心,在这充盈火热青春的地方,面对眼前三位相识未久,但已弥漫真诚味儿的朋友,耳听后方有若捣破蜂巢的嗡嗡少女耳语声,整天绷紧的神经,倏地放松,随手抓起个酒壶,后面传来嬴盈的娇笑道:“千万别喝酒!否则项统领输掉比赛,会硬不认账。”
项少龙愕然凝住,拿着酒壶,转过身去,大惑不解道:“喝酒和输赢有何关系?”
大厅静下来,嬴盈和与她同席的美丽少女,并肩来到项少龙身前,一副挑衅惹事的刁蛮样儿。
安谷傒在后面叹道:“少龙现在该知道这群丫头的厉害,若她们明刀明枪的来,胜败分明,要宰要抢,小弟认命。偏是这么多古灵精怪的主意,教人防不胜防。”
美丽的少女杏目一瞪,接而又笑靥如花,嘴角挂着一丝得意洋洋的表情,淡淡道:“刚升官发财的安将军啊!我们本来也当你在咸阳城是个人物!哼!从小到大都是那样,输了便赖账,项统领才不会学你那样,欠缺接受评选的勇气。”
项少龙别回头去,与安谷傒对视无奈苦笑,昌平君凑到他耳旁低声道:“她们自封为内王廷,举凡外王廷,嘿!即不是她们闹着玩的那个王廷封出来的将军,须经她们作二度评选,以决定是否有资格。”
嬴盈不耐烦地道:“少说废话,项少龙你快出来和丹儿比拚谁好酒量。”说到“丹儿”时,神气地翘起拇指,朝身旁的美少女指点。
项少龙的眼睛不由落到鹿丹儿的俏脸上,首次凝神打量鹿公的刁蛮孙女儿。鹿丹儿亦眯起眼睛对他行注目礼,嘴角笑吟吟的,美目则闪动兴奋、爱闹和骄傲的神色。不过她确生得很美,年纪绝不超过十六岁,在这时代来说,刚到出嫁的年龄,可是只要看到她野在骨子里的厉害样儿,少点斤两的丈夫休想制得住她。比起嬴盈,她矮了小半个头,可是身段均匀,腰肢因大量运动的关系,没有半点多余脂肪,见到他的男人若不涌起搂上手温存一下的冲动,就不是正常的。她和嬴盈浑身青春火热、活力无限,皮肤吹弹得破,白里透出娇艳健康的酡红,诱人至极。比对下嬴盈稍胜秀气,她却多一份艳媚。看戏看全套,项少龙惯性地目光下移,落在她傲然耸挺的酥胸。正暗赞“秦女丰隆”时,鹿丹儿粉脸微红,垂下目光。
安谷傒正筹谋反击之法,见状大笑道:“哈!丹儿害羞脸红,确是咸阳最罕有的异事。”
嬴盈愕然往身旁的拍档望去,跺足嗔道:“丹儿!”
鹿丹儿狠狠瞪了令她失态的项少龙一眼,昂然道:“谁脸红?只是天气太热吧!拿酒来!”
项少龙终摸清楚这批女儿军只是咸阳城爱玩闹事来自各王族大臣的贵女团,由于她们身份均非同小可,又被宠纵惯,故能“横行无忌”,弄得人人头痛。
当下拥出十多个嘻嘻哈哈的女孩子,搬来长几酒坛,准备战场。
安谷傒来到项少龙旁,笑道:“你的酒量如何?这妮子的酒量可不是说着玩的。”
项少龙奇道:“为什么要斗酒?”
嬴盈踏前两步,兴奋地道:“凡你们男人自以为胜过我们女子的,我们都要和你拚个高低,明白没有?”
安谷傒发出一连串嘲弄的“啐啐”声,哂道:“神气什么?不过是想灌醉项统领后,再趁他醉醺时迫他比试,胜了便可到处宣扬,这种诡计,我安谷傒大把的有得出卖。”
鹿丹儿正心嗔安谷傒揭破她失态的事,以令人恨得牙痒痒的揶揄神态笑嘻嘻道:“败军之将,何足言勇?那趟射箭比输了,不怪自己学艺不精,只懂赖在别人身上,没有出息。”
安谷傒向项少龙苦笑道:“现在你该明白哩。”
项少龙惟有以苦笑回报。
嬴盈威风凛凛地指挥道:“除比试者外,其他人全给回席。”带头领着手下女儿兵们,返回席位去。
昌平君在项少龙耳旁道:“好自为之!”与昌文君和安谷傒返席去也。
鹿丹儿有点怕项少龙的眼光,坐下来,取起放在她那方的酒坛道:“我们先喝掉一坛酒,然后到后园在月色下比箭术,快点啊!你究竟是不是男人,扭扭拧拧的!”
女儿军那里立时爆出一阵哄笑,交头接耳,吵成一团。
项少龙摸摸肚皮,暗忖自己由今早到现在,没有吃过半点东西,空肚子喝酒乃是大忌,自己又非豪饮之人,比试下必败无疑,把心一横道:“女娃儿这么没有耐性,只是这项,已输给我。”故意狠狠盯她胸脯一眼,往独占一席的嬴盈走去,在她对面坐下,踞几大嚼起来。
嬴盈蹙起黛眉道:“你饿了多少天哩?”
众女孩又是一阵震天娇笑。
项少龙懒得理会她,自顾自狼吞虎咽,同时心中奇怪,安谷傒乃好酒量的人,为何竟喝不过一个年轻女娃儿。忽地灵机一触,想起二十一世纪的酒吧女郎,喝的是混了水的酒,既可避免喝醉,又可多赚点钱。想到这里,长身而起,回到“战潮,在鹿丹儿对面坐下来,顺手把身旁那坛酒拿起放到刁蛮女身前几上,指指她抱着的那坛道:“我喝你那坛酒,你喝我这坛1全场立时变得鸦雀无声。
鹿丹儿方寸大乱,娇嗔道:“哪一坛都是一样,快给本小姐喝!”
安谷傒哈哈大笑跳起来,捧腹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我上次竟比输了1
鹿丹儿气得俏脸通红,怨怼地横项少龙一眼,旋又“噗哧”娇笑,放下坛子,溜了开去。昌平君等一声欢呼,拥出来把项少龙当作大英雄般迎回席内,比打了场胜仗更兴高采烈。众女全笑弯了腰,一点没有因被揭破奸谋感到羞愧。
嬴盈与鹿丹儿一轮耳语后,走过来道:“这个算两下扯平!”
昌文君奇道:“明明是少龙赢了,怎来个两下扯平?”
嬴盈不屑地道:“二哥有眼无珠,看不到统领肩上被本小姐的靴底印下的泥渍,怎么不是两下扯平?要定胜负,还须重新比过。”
安谷傒奇道:“什么一回事1
嬴盈横蛮地道:“是好汉的不准赖账,来!我们现在比力气。”
项少龙愕然道:“比力气!”
嬴盈娇笑道:“当然什么都要比,看你们还敢否整天说‘弱质女流’这类不自量力的气人话儿。”言罢返回己方去。
昌平君向项少龙道:“千万不要轻敌,男婆子天生蛮力,咸阳城没有多少人斗得赢她。”
项少龙看到对席走出个生得比男人还要粗壮的女子,另有人取出长索,又画地为界,显是要来一次拔河竞赛。项少龙心中奇怪,无论女人生得如何粗壮,总受先天所限,或可胜过一般男人,但怎都不能压倒像昌平君这类武技强横之辈,不由朝她的鞋子望去,又见地上有层滑粉一类的粉末状东西,登时心中有数,昂然步出场心,向男婆子道:“为防范舞弊营私,我提议双方脱掉鞋子,才作比拚!”
众娘子军静下去,无不露出古怪神色。
嬴盈像首次认识到他般,呆瞪一回后,跺足嗔道:“又给你这家伙看破,你让让人家不可以吗?”那种娇憨刁蛮的少女神态,连她两个兄长都看呆眼。
话尚未完,众女笑作一团,嘻哈绝倒,充满游戏的气氛。项少龙啼笑皆非的回到席上,三位老朋友早笑得东翻西倒。
安谷傒喘着气辛苦地道:“今晚的饯行宴真是精采,什么气都出掉。”
鹿丹儿在那边娇呼道:“不准笑!”
双方依言静下来。
昌平君道:“看你们还有什么法宝?”
这批女儿兵,只是一群爱闹的少女,终日千方百计的去挫折男人的威风,其实并无恶意,故此人人都对她们爱怜备致,任她们胡为。
鹿丹儿道:“假功夫比过,算项少龙你过关,现在我们来比真功夫。”
安谷傒哂道:“还有什么好比,你们能赢得王翦吗?少龙至少可与老翦平分秋色,你们还是省点功夫。来!丹儿先唱一曲我安大哥听听,看看有没有进步?”
鹿丹儿扮个鬼脸,不屑道:“我们刚才只是要试试项统领是否像你那般是个大蠢蛋吧!现在却是来真的。”
安谷傒为之气结。
项少龙笑道:“比什么都可以,但题目要由我来出,否则拉倒算了。”
鹿丹儿娇媚地道:“先说来听听!”
嬴盈再不敢小觑项少龙,扯扯鹿丹儿的衣袖。
鹿丹儿低声道:“不用怕他!”
这次轮到安谷傒等爆出一阵哄笑,气氛热闹之极。项少龙取起酒盅,喝了两大口,火辣的酒灌入喉嘴里,不由又想起善柔,心中一痛,叹一口气。
昌文君凑到他耳旁道:“少龙是否有心事呢?”
项少龙摇摇头,勉力振起精神,朝鹿丹儿道:“首先我要弄清楚,你们派何人出战,不过无论是谁,我都当她代表你们全体,输是你们全体输,以后不准来缠我比这比那的。”
众女聚在一起,低声商议起来,对项少龙再不敢掉以轻心。
项少龙向挤在他那席的三人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你们看着吧!”
安谷傒赞叹道:“少龙真行,为我们咸阳城受尽欺压的男儿汉吐气扬眉。”
众女这时已有定计,嬴盈站起来,昂然道:“若是动手过招,由本小姐一应接过。不过你只可以设法打掉我的剑,不可以碰到我身体,免得伤我时,你负担不起罪责。”
项少龙早领教够她们为求得胜、不讲道理和公平的蛮来手段,不以为怪道:“由你来与我动手过招吗?好极了!让我们先摔个跤玩儿看!”
众女一起哗然。
嬴盈气得脸也红了,怒道:“哪有这般野蛮的。”
昌平君等则鼓掌叫好。
安谷傒显然与她们“怨隙甚深”,大笑道:“摔完跤后,盈妹子恐要退出女儿兵团,嫁入项家,否则那么多不能碰的地方给人碰过,少龙不娶你,怕才真承担不起罪责呢?”
项少龙切身体会到秦人男女间言笑不禁的开放风气,禁不住有点悔意,若如此挑动嬴盈的芳心,日后将会有一番头痛。另一方面却大感刺激,似是回到了二十一世纪,与浪女们调笑挑逗的狂野日子里。
鹿丹儿“仗义执言”道:“若是征战沙场,自是刀来剑往,拚个死活,但眼前是席前比试,难道大伙儿互相厮扭摔角吗?当然要比别的哩!”
众女哗然起哄,自然是帮着嬴盈,乱成一片,吵得比墟市更厉害。
项少龙一阵长笑,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容道:“战场之上,无所不用其极,例如要擒下敌酋,有时自然要借助其他手段,难道告诉对方,指明不准摔跤才动手吗?”
众女听得好笑,一时忘了敌我,哄堂娇笑,气得鹿丹儿跺脚娇嗔,才止住笑声,不过偶而忍俊不住的“噗哧”失笑,却是在所难免。
项少龙步步进迫道:“给我拿席子来,你们既说男人能做到的,你们女儿家都可做到,便莫要推三推四,徒教人笑掉牙齿。”
嬴盈先忍不住笑起来,白他一眼道:“算你厉害,不过此事尚未完结,我们暂时鸣金收兵,迟些儿再给你见识我们大秦女儿家的厉害。撤退!”
在四人目瞪口呆中,众女转瞬走得一干二净,不过没有人泛上半点不愉之色,都是嘻嘻哈哈的,显是对项少龙大感满意。四人大乐,把酒谈心。直至两更天,依依不舍地结束欢聚。
项少龙与安谷傒一道离开,走在街上,项少龙收拾情怀后正容道:“有一事想请安兄帮忙1
与他在夜静的街道上并骑而行的安谷傒笑道:“我和少龙一见如故,唤我作谷傒便成,说出来吧!只要力所能及,我定会为少龙办妥。”
项少龙见前后侍卫相隔不远,压低声音道:“我想谷傒你为我封锁与楚境连接的边防,任何想与那边通信的齐人,都给我扣留起来。”
安谷傒微震道:“少龙想对付田单吗?”
只此一个反应迅捷的推断,就知安谷傒能当上禁军统领,绝非侥幸。
项少龙低声道:“正是如此,但真正要对付的人却是吕不韦。储君和鹿公均知此事,不过此乃天大秘密,有机会安兄不妨向他们求个证实。”
安谷傒道:“何须多此一举,少龙难道陷害我吗?这事可包在我身上。”沉吟片晌又道:“我有方法可令现时驻于楚国边疆的齐楚两军,后撤十多里,这样做会否有用处呢?”
项少龙奇道:“谷傒怎能做到此事?”
安谷傒胸有成竹道:“我们和楚人的边境,是山野连绵的无人地带,谁都弄不清楚边界在哪里,大约以河道山川作分野。只要我泡制几起意外冲突,再找来齐楚将领谈判,各往后撤,那田单离开我境后,仍要走上大段道路方可与己方人马会合,那时纵使楚境的齐人收到风声,迫近边界,我仍可借他们违约之实,把他们围起来或加以驱赶,方便少龙行事。嘿!我们大秦怕过谁来?”
项少龙大喜,与他拟定行事细则,依依分手。
回府途中,项少龙又生出来到这时代那种梦境和真实难以分辨的感觉。想起自己由一个潦倒街头的落泊者,变成秦始皇身边的首席红人,又与权倾大秦的吕不韦形成分庭抗礼之势,现在还用尽手上筹码,与名震千古的田单展开生死之争,不由百感丛生。命运像一只无形之手,引导他以与史书上的事实吻合无间的方式,创造历史。可是史书上明明没有他项少龙这号人物,这笔账又该怎么算?他的下场又是如何?他禁不住糊涂起来。
回到乌府,滕翼仍未睡觉,一个人在厅中独自喝闷酒,没有点灯。项少龙知他仍在伤痛善柔的噩耗,坐到他身旁,默然无语。
滕翼把酒壶递给他道:“田单今天到相府找吕不韦,直至午饭后离开,应是向吕不韦告你的状。后来田单又找李园,三弟一句话,吓得田单屁滚尿流。”
项少龙灌一口酒下肚,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淌下来,沉声道:“那就最好不过,吕不韦为安他的心,必然告诉他会在田猎时把我除去,那样纵使李园先一步回楚,田单亦不会离开,因为他怎也要待我被害身亡,才放心经楚返齐。”
滕翼酒气薰天地道:“我倒没有想到这点,可见柔儿在天之灵,正在冥冥中向奸贼索命。”
项少龙问道:“嫣然那封假信起草了吗?”
滕翼点头道:“收到了,我立即以飞鸽传书,寄返牧场,据嫣然说。只须一晚工夫,清叔等便能依据那封春申君给赵穆的旧信,假冒一封出来,保证李园看不出任何破绽。”
飞鹄传书,是项少龙引进到乌家兵团的秘密武器之一,使讯息能在牧场和咸阳乌府间传递,最近才实际应用。
项少龙默默再喝两口酒,抹掉眼泪沉声道:“告诉荆俊吗?”
滕翼道:“明天吧!总要给他知道的,他得了燕女后心情大佳,让他多快乐一天。”旋又问道:“李园接信后,真的会立即赶返楚国吗?”
项少龙冷笑道:“李园之所以拿美丽的妹子出来左送右送,是为效法吕不韦女色夺权,异曲同工。若闻得考烈垂危,哪还有空理会田单,吕不韦更会怂恿他立即赶回去,进行奸谋,不过这次他要杀的却是自以为是第二个吕不韦的春申君,此君既可怜复可笑。”
滕翼叹道:“三弟你愈来愈厉害,每一个环节照顾周到,丝毫不漏。”
项少龙冷笑道:“为了善柔和二哥的血仇,我纵然粉身碎骨,也要和田单分出生死。而能否杀死莫傲,乃事情关键所在。否则若有此人出主意,我们可能会一败涂地,被吕不韦借田单来反咬我们一口。”
滕翼道:“你说的正是我担心的问题,若吕不韦派出人马,护送田单往楚境与齐军会合,事情势将非常棘手。”
项少龙胸有成竹道:“记得我和二哥说过高陵君嬴傒与赵将庞暖暗中勾结吗?若我猜得不错,这两人应会在田猎这段时间内发动叛变,那时吕不韦自顾不暇,怎还有空去理会田单,只要我们令田单觉得咸阳是天下间最危险的地方,他惟有立即溜往楚境,那时我们的机会到了。”
说到这里,天色逐渐亮起来,两人却半点睡意都没有。
项少龙长身而起道:“不知如何?我心中很记挂嫣然她们,趁天色尚早,我到琴府去探望她们,二哥好应回去陪嫂子。”
滕翼哂道:“你去便去吧!我还想思索一些事情。”
琴清在园内修理花草,见项少龙天尚未全亮,摸上门来,讶异地把工具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精致的铜盒子里,着下人拿回屋内,淡然道:“她们尚未起榻,听说项统领有夜睡的习惯,累得然妹等都惯了迟登榻,不若陪我走两步好吗?”
项少龙难道可说不行吗?惟有陪她在花香满溢、处处奇花异卉的大花园里,漫步于穿林渡溪、连亭贯榭、纵横交错的小道上。鸟鸣蝉叫中,园内充满生机。
琴清神色漠然地领路,带点责怪的口气道:“项统领头发蓬乱、衣冠不整、肩带污渍,又两眼通红,满身酒气,是否昨晚没有阖过眼呢?”
项少龙倒没有想过这些问题,愕然道:“你只偷瞥我一眼,竟能看出这么多事来?”
琴清别过俏脸,白他一眼道:“你这人用词既无礼又难听,谁偷瞥你?”
项少龙听她嗔中带喜,知她并非真的怪责自己,苦笑道:“我现在的头脑仍不大清醒,唉!我这样子实不配来见琴太傅,免得我的酒臭,污染太傅的幽香。”
琴清倏地止步,转过身来,尚未有机会说话,宿酒未消,失魂落魄的项少龙撞入她怀里。两人齐声惊呼,往后退开。
看俏脸火炙的琴清,项少龙手足无措道:“唉!真的对不起!是我糊涂!有没有撞痛你呢?”说这些话时,琴清酥胸充满弹跳力和软如绵絮的感觉,仍清晰未褪地留在他胸膛上。
琴清狠狠横他一眼,回复淡然的样儿,轻轻道:“大家是无心之失,算了吧!不过旧帐却要和你计较,一个守礼的君子,怎能随便提及女儿家的体香呢?”
项少龙搔头道:“我根本不是什么君子,亦没有兴趣做君子,坦白说!我真有点怕见琴太傅,因怕犯了无礼之罪,自己还不知道哩!”
琴清俏脸沉下来,冷冷道:“是否因为怕见我,所以劝琴清到巴蜀去,好来个眼不见为净?”
项少龙大感头痛,投降道:“只是说错一句话吧!琴太傅到现在仍不肯放过在下吗?不若我跪下叩头谢罪好了。”
琴清大吃一惊,忙阻止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哼!你在耍无赖。”
项少龙伸个懒腰,深吸一口气,离开小路,越过花丛,到附近一条小桥下的溪流旁,跪下来,用手掬起清水,痛快地敷上脸孔。
琴清来到他身后,皱起眉头看他粗放豪迈的动作,俏目却闪耀大感有趣的光芒。
项少龙又用水拍湿头发,胡乱拨几下,精神大振地站起来,仰望天上的蓝天白云,举手嚷道:“今天是我项少龙余下那半生开始的第一天,我定不可辜负它。”
琴清细念两遍,终把握到他的意思,娇躯轻颤道:“难怪嫣然常说你是个深不可测的人,随口的一句话,都可启人深思,回味无穷。”
项少龙灼灼的目光打量她一会,笑道:“想不到无意中竟得到与琴太傅一席话的机会,可惜我有要事赶去办,不过已心满意足。”
琴清绽出一个罕有清甜亲切的笑容,柔声道:“是琴清的荣幸才对,其实我是有事想和项统领商量,统领可否再拨一些时间给琴清呢?”
项少龙其实并没有什么迫切的事,只是怕对她久了,忍不住出言挑逗,惹来烦恼。琴清魅力之大,可不是说笑的一回事。现在看到她似有情若无情的动人神态,心中一热,冲口而出逗她道:“原来是另有正事,我还以为琴太傅对我是特别一点。”
琴清立时玉脸生霞,杏目圆瞪,娇嗔道:“项统领!你怎可以对琴清说轻薄话儿哩?”
娇羞中的琴清,更是使人心动。项少龙虽有点悔意,又大感刺激。换了以前的琴清,听到这番话,必会掩耳疾走,以后不会再见他,但现在琴清似嗔还喜的神态,适足以挑起因昨夜的情绪波动和失眠,仍是如在梦中的感觉。幸好尚有一丝理智,项少龙苦笑道:“琴太傅请勿生气,是我糊涂,致口没遮拦吧!”
琴清平静下来,低声道:“昨天太后向我提及储妃的人选问题,还询问我意见。”
项少龙清醒过来,微震道:“太后有什么想法?”
琴清移前少许,到离他探手可及处俏生生立定,美目深注地道:“她说吕不韦力陈储君迎娶楚国小公主的诸般好处,可破东方六国合纵之势,只是因以鹿公徐先等为首诸大臣的反对,才使她有点犹豫难决。”
项少龙不自觉地朝她移近点,俯头细审她像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丽容颜,沉声道:“琴太傅给她什么意见呢?”
琴清显然受不住他“侵略性”的距离,挪后小半步,垂头轻轻道:“琴清对她说,政储君年纪虽小,但很有主意和见地,何不直接问他?”
项少龙鼻端处满是由她娇躯传过来的芳香,神魂颠倒地再踏前半步,柔声道:“我猜太后定会拒绝去询问储君的意见。”
琴清再退后少许,讶道:“你怎猜得到的?”
项少龙忽然很想看到她受窘的羞嗔样子,不能控制地迫前少许,使两人间达致呼吸可闻的近距离,有点放肆地巡逡她因低垂头,由后衣领似天鹅般探出来优美修长的粉颈,轻轻道:“这叫作贼心虚,这些天来,她尽量避免面对政储君。”
这回琴清再没有移后躲避,耳根却红透,低声道:“琴清最怕酒气哩!”
项少龙一震下醒过来,抹一额冷汗,知道自己差点情不自禁侵犯她,歉然退后两步,颓然道:“我还是告退好。”
琴清抬起霞烧双颊的玉脸,美目闪动前所未有的异采,默默地凝视他,没有说话。
项少龙立时招架不住,手足无措道:“嘿!琴太傅为何这样看我?”
琴清“噗哧”娇笑道:“我想看看你为何话尚未说完,又像以前般嚷着要走?是否也是作贼心虚哩!”
项少龙暗叫声“我的妈啊!”这与纪嫣然齐名的美女,不但丰姿独特、高贵优雅,最引人的却是她的内涵,每与她多接触一次,愈觉得她美丽诱人,难以自持。他今天晨早到这里来,是要借纪嫣然等的魅力来冲淡心中的伤痛,而潜意识中亦有点希望见到琴清,那是一种非常复杂和矛盾的心态。正如纪嫣然所说,琴清乃秦人高高在上的一个美丽的典范、玉洁冰清的象征,是沾惹不得的绝世佳人。但偏是她特别的地位和身份,却使他有着偷吃禁果那无与伦比的兴奋和刺激。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那并不存在道德上的问题。琴清并非属于秦人,而是属于她自己。
项少龙勉强压下内心的冲动,口上仍忍不住展开反击,潇洒地耸肩摆手道:“我尚未偷过任何东西,何来心虚的问题哩?”
琴清显是控制情绪的绝顶高手,回复止水不波的雅淡,若无其事道:“项统领问心无愧便成,怎样哩?你仍未表示对秦楚联婚的意见啊!”
项少龙苦恼地道:“对这种事我不大在行,琴太傅可否点醒末将其中关键所在?”
琴清嗔道:“你这人有时精明厉害得教人害怕,像是有先见之明的异能,有时却糊涂得可以。储妃的问题,自是关系重大,徐先王龁均属意鹿公的孙女鹿丹儿,好使未来的太子有纯正的血统,而吕不韦则蓄意破坏他们的愿望,因为他本身并非秦人,故望能借此事来击破我们秦人心态上的堤防,项统领明白吗?”
项少龙恍然大悟,说到底这仍是来自大秦的种族主义和排外的微妙情绪,对他这“外人”来说,自是没有相干。但对秦人来说,却是代表秦族的坚持,及与吕不韦的斗争,一个不好,会使小盘陷进非常不利的处境。
琴清叹道:“我劝太后切勿仓卒决定,至少要待一段日子,看清形势,方可以定下储妃的人选。”
项少龙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鹿丹儿确长得很美,却是头雌老虎,非常厉害。”
琴清失笑道:“你终于遇上那批红粉兵团了。”
项少龙苦笑道:“昨晚的事。”
琴清白他一眼道:“你不是陪她们通宵达旦吧!”
项少龙淡淡道:“我哪来的闲情?”
琴清低声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故,昨夜嫣然独自一人在园内弄箫,箫音凄怨激愤,令人闻之欲泪。是否仍把琴清当作外人,不肯说出来让人家为你们分忧?”
项少龙凄然道:“是因刚接到故人的噩耗,不过此事只有嫣然知晓,琴太傅……”
琴清点头道:“明白!项统领要不要去看看嫣然她们呢?该起来了吧!”
项少龙摇头道:“我想先回衙署打个转,若有时间再来看她们。”
琴清道:“统领最好和政储君谈谈关于储妃的事,我相信他有能力作出最好的决定。”
项少龙点头答应,告辞去了。心中却多添没法说出来的怅惘,其中又隐隐然夹杂难以形容的刺激和兴奋。
无论是他自己又或琴清,均晓得两人正在一条“非常危险”的路上偷偷的走着,而双方都快没有自制的能力。
项少龙回到都骑衙署,脑际仍充满对琴清的甜美回忆。亦在生着自己的气,不是打定主意再不涉足情关吗?但偏在善柔噩耗传来,心情恶劣、彻夜无眠、宿酒未醒这种最不适当的时候,反情不自禁,有意无意地挑惹琴清,没来由之极。人确是难解的动物,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莫明其妙。假若琴清摆起一向的架子,直斥己非,那倒“相安无事”,偏是以贞洁美行名著天下的绝代佳人,也是神态暧昧。似嗔还喜、欲迎还拒。
两人间现在那种微妙的关系,本身已具有最强大的诱惑力。
神思恍惚间,在大门处撞上荆俊,小子神秘地道:“三哥!昨夜钓到一条大鱼!”
项少龙一呆道:“什么大鱼?”
荆俊得意洋洋道:“你听过吕邦这人吗?”
项少龙清醒了点,低声道:“是否吕不韦的人?”
荆俊道:“不但是吕家贼子之一,还是吕雄的宝贝儿子,这家伙不知如何,看上人家美丽的娇妻,竟当街调戏,刚好徐先路过,才解了围。哪知这小子心有不甘,人家小夫妻已离城避开他,色鬼仍锲而不舍,漏夜率领十多名家将追出城去,截着人家,打伤了男的,正要对女的行淫,给我及时赶到,将他和一众从犯当场逮捕。哈!你说这条鱼够大吗?”
项少龙讶道:“你怎能去得那样及时?”
荆俊更是眉飞色舞,笑道:“全赖陶公的情报组,知道此事立即通知小弟,我最清楚吕邦的性格,他看上的东西,从不肯罢休。于是乎监视他,这小子果然给逮个正着。这回确是万分精采,秦人对奸淫之徒,刑法严峻,只要将吕邦解送都律所,他怎样都逃不了刑罚,最好给他来个阉刑,只要想想吕雄心痛的样子,可为倩公主她们稍出一口恶气。”
项少龙思索半晌,问道:“现在吕邦等人被扣押在哪里,相国府的人知道这件事吗?”
荆俊拉着他穿过衙堂,往后堂走去,兴奋地道:“昨夜我把有关人等,包括那对年轻夫妇,全部秘密送到这里来,吕邦和他的人给关在牢里。唉!不过却有个头痛的问题,这小子当然矢口不认,推得一干二净,最糟糕是那对受害的小夫妻,知道吕邦是相国府的人,慌了起来,不肯挺身作证,只是求我放他们走,说以后再不想踏足咸阳城。”
项少龙立即头痛起来,若没有人证,给吕邦反咬一口,可能会弄到得不偿失。问道:“二哥呢?”
荆俊叹道:“他今早的心情看来不佳,问吕邦没够两句,赏他一个耳光,现在去向小夫妻软硬兼施,真怕他忍不住揍人。”
项少龙最明白滕翼现时的心情,忙道:“先去看二哥。”
加快脚步,随荆俊往扣押小夫妻的内堂走去。尚未跨过门槛,传来滕翼闷雷般的喝骂声,守在入门处的乌言著等人,一脸无奈的神色,不用说是到现在尚没有结果。项少龙步进等若办公室的内堂,与那对呆立在滕翼跟前的年轻夫妇打个照面,同时愕然。
两人叫道:“恩公!”
项少龙暗忖又会这么巧的,原来是那天赴图先约会,在市集遇到给恶汉追打的夫妇,当时项少龙不但给他们解围,还义赠他们一笔钱财。
滕翼愕然道:“你们认识项大人吗?”
项少龙诚恳地道:“这事迟点再说!贤夫妇差点为奸人所害,何故却不肯指证他们?岂非任由恶人逍遥法外,说不定很快又有别的人遭他们的毒手。”
周良和娇妻对望一眼后,毅然道:“只要是恩公吩咐,愚夫妇纵使为此事送命,亦不会有半点犹豫。”
滕翼大喜道:“两位放心,事后我们会派人送两位离去,保证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们。”
项少龙淡然道:“最迟明天早上,贤伉俪应可远离险境。”
就在这刻,他拟好对付吕雄的整个计划。赵倩等人之死,吕雄是主要帮凶之一,现既有此千载一时的报复良机,他肯放过吗?
小盘听毕整件事,皱眉道:“犯事的只是吕邦,况且他又没有真的奸淫那妇女,只可将他重重打几杖,很难真的拿他怎样。”
李斯笑道:“微臣看项统领胸内早有奇谋妙计!”
项少龙失笑道:“想瞒过李大人确是难比登天,我现正安排把消息巧妙地传入他爹吕雄的耳内,骗吕雄说他的宝贝儿子犯了奸杀良家妇女的头等大罪,只要他情急下闯进都骑衙署来要人,我或有方法教他入彀。”
小盘深思熟虑地缓缓道:“吕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项少龙和李斯对望一眼,交换心中惊异之意。这政储君愈发不简单,开始有自己的思考方式和见地。
项少龙从容道:“此人是个急功近利、好大喜功的庸材,自到秦国,以吕不韦之下吕族中的第二号人物自居,气焰迫人,据闻这次他虽当上都卫副统领,却是非常不服气给管中邪骑在头上,见到他也不肯致敬施礼。”
小盘讶道:“项卿竟对相府的事如此清楚?”
项少龙当然不会把与图先的关系抖露出来,轻描淡写道:“吕不韦可以收买我的人,臣下自不会对他客气。”
小盘沉吟片晌,思索着道:“吕雄若是这么一个人,确是可以利用。”转向李斯道:“李卿家立即使人把吕不韦、鹿公、徐先、王龁、蒙骜、蔡泽、王绾等数人召入宫来议事,寡人务要令吕雄求助无门,好教他鲁莽行事。”
李斯欣然领命去了。
小盘待书斋内剩下他和项少龙,露出兴奋之色道:“此事闹得愈大愈好,我可借此事立威,一杀吕不韦的气焰,奸贼最近得到太后的,趾高气扬,竟向太后进言,要正式把他策封为摄政大臣,确是无耻之尤。”
项少龙皱眉道:“太后怎么说呢?”
小盘忿然道:“太后给嫪毐迷得神魂颠倒,除在师傅的事上不肯让步外,对他总是言听计从,曾两次找我去说话,唉!为了这事,我两晚睡不安寝。”
项少龙想起在电影里的吕不韦,人称“仲父”。“仲”喻指的是春秋时齐国的一代贤相管仲,又含有是另一个父亲的意思,乃吕不韦自比贤如管仲、又俨然以储君父亲身份自居之意。忍不住笑起来道:“那不如给他打个折扣,只封他为仲父,顺便害害他。”
小盘精神大振,连忙追问。
项少龙道:“此事必须在滴血认亲后方可进行,否则会招来反效果。”
于是把“仲父”的喻意说出来,又解释称谓的另一个意思。
小盘皱眉道:“我岂非认贼作父吗?”
项少龙轻松地道:“不外是个虚衔,全无实质的权力,却有两个好处。首先是安奸贼的心,教他难以提出更狂妄的要求;另一方面却可使鹿公等对他更是不满,由于有滴血认亲如山铁证,鹿公等大臣只会认为是吕不韦硬把自己捧作‘假王父’,使他更是位高势危,没有好日子过。”
小盘大讶道:“师傅为何竟能随意想出这么特别的名衔?”
项少龙有点尴尬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个名词。”
小盘看他好一会,徐徐道:“此事待我想想,师傅啊!我并非不采纳你的意见,只因事关重大,还该听听李斯的想法。”
项少龙欣然道:“储君开始有自己的灼见,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高兴?看着你长大成人,已是我最大的欣慰。”起立告退道:“吕雄应接到消息,我该回去应付他。”
小盘站起来,有点难以启齿地低声道:“师傅可否见见母后,只有你可使母后脱离嫪毐的控制。”
项少龙苦笑道:“看看怎办吧!”
刚离开书斋,立即给昌文君截着,这家伙道:“少龙先原谅我泄露你行踪的过错,舍妹正在宫门处候你,嘿!你该知她不会有什么好事做出来的。”
项少龙急着赶回都骑署对付吕雄,闻言吓一跳,道:“我只好由别处溜走。”
这次轮到昌文君吃惊,道:“万勿如此,那样她会知是我泄露她的事,你还是去敷衍敷衍她吧!当是卖个人情给我,今晚我来找你去喝酒,以作赎罪。”
项少龙失笑道:“我听过有对子女二十四孝的老爹,似你般对妹子二十四孝的亲兄,从所未闻也。”
昌文君以苦笑回报,低声道:“我看舍妹对少龙很有好感,当然哩!她嘴上不肯承认,但只要看到她昨晚见过你后兴奋雀跃的样子,便瞒不过她哥哥我一对锐利的眼睛。哈!她算不错吧!”
项少龙摇头苦笑道:“莫要说笑,先让我去看她又有什么耍弄我的手段。”
两人谈笑着往正宫门走去,穿廊过殿,转入正门广场前,昌文君溜掉,项少龙硬起头皮往正守待他的十八铁卫走过去,隔远看到嬴盈和鹿丹儿两个刁蛮秦女,正在试骑他的爱骑疾风,旁边乌舒等铁卫拿她们没有半点办法。
嬴盈隔远看到他,一抽马缰,朝他奔来,笑意盈盈地道:“项将军你好,我们姊妹不服气,又来找你较量。”
看她刁蛮可爱、充满青春活力的诱人样儿,项少龙真想跳上马背,箍着她的小蛮腰,靠贴香背,绕城痛快地驰上一个大圈,可惜此事只可在脑中想想,苦笑道:“这事何时才完结呢?”
疾风在他旁停下,伸长马颈,把头凑过来和他亲热。
项少龙爱怜地搂拍疾风,拉着它和马上的嬴盈朝鹿丹儿等人走去,苦笑道:“我认输投降好了,大小姐可否高抬贵手,放过在下。”
嬴盈不悦道:“哪有这么无赖的,项少龙你是否男子汉大丈夫?我不管你,快随我们到城外去先比骑术,再比其他的。”
鹿丹儿笑着迎上来道:“是否又多个胆怯没用的家伙哩!”
项少龙为之气结,忽地心中一动道:“算我怕你们,比什么都可以,但我要先返衙署,处理一些事后,才陪你们玩耍。”
嬴盈矫捷地跳下马来,嗔道:“谁要和你玩耍?只是见你还勉强像点样儿,本姑娘才有兴趣秤秤你的斤两。”
鹿丹儿接口道:“男人都是这样,给点颜色当作大红,嘿!臭美的!”
项少龙摆出毫不在乎的高姿态道:“不让我回去衙署便拉倒,你们不稀罕就算。”
两女失声道:“稀罕?”
大笑声中,项少龙跃上马背,大嚷道:“不管你们要怎样也好!弟兄们,我们回署去了。”
轻夹疾风,箭般往大门驰去。
项少龙和两个刁蛮女跳下马来,无不感受到衙署内有股特别的气氛。
大堂处挤满都骑军,人人脸露愤慨之色,堂内隐约传来喝骂的吵声。
项少龙心中暗喜,领两女往大门举步走去,挤在入口处往里望的都骑军,见项少龙回来,忙让出路来,有人低声道:“统领,都卫的人来闹事。”
“统领大人到”的声音响起,项少龙在开始感到有趣的两女陪伴下,昂然进入大堂。堂内壁垒分明。一端是以滕荆两人为首的十多个都骑军高级将领,另一边则是吕雄和二十多名都卫亲兵。
项少龙使个眼色,乌舒等十八铁卫扇形散开,堵截吕雄等人的后方。
吕雄头也不回,冷笑道:“可以说话的人终于回来。”
这句话配合吕雄的神态姿势,可看出他不但不将项少龙当作高上两级的上司,甚至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内。
嬴盈对秦**制相当熟知,把小嘴凑到项少龙耳旁低声道:“都卫不是你辖下的人吗?”
给她如兰的芳香口气吹进耳内,又痒又舒服,项少龙柔声道:“你两个乖乖留在这里,不要让他们知道,好给我作个见证。”
两女更是兴奋,并不计较项少龙吩咐的口吻,挤在入门处看热闹。布置妥当,项少龙来到滕荆两人中间,对着脸如火炭般的吕雄故作惊奇道:“吕大人口中那个‘可以说话的人’,未知指的是何人?”
滕翼和荆俊为挑起他的怒火,故意哄笑起来,其他都骑军应声附和。
吕雄眼中闪过充满杀机的怒火,一字一字地道:“指的当然是项统领,你不是可以话事的人吗?”
项少龙目光一凝,毫不留情喝道:“好大胆!”
堂内的细语和笑声,立时敛去,变得鸦雀无声,气氛更趋紧张。吕雄想不到项少龙竟敢对自己这个相府红人如此不客气,脸色大变,但又知自己确是说错话,逾越身份,一时间失去方寸,不知如何应付。
项少龙淡淡道:“吕雄你见到本将军,不施军礼,已是不敬,还口出狂言,没有上下尊卑,是否知罪?”
吕雄自有他的一套,傲然冷笑道:“统领若认为我吕雄犯错,大可向吕相投诉。”
在场的都骑将士,全体哗然。
荆俊嬉皮笑脸道:“异日吕雄你若被派往沙场,是否亦只听吕相一人的话,只有他才能管你呢?或事事派人回咸阳找吕相评理?”
都骑军又发出一阵哄笑,夹杂嬴盈和鹿丹儿的娇笑声。
吕雄被人连翻哂笑,面子哪挂得住,勃然大怒道:“荆俊你算什么东西,竟敢……”
滕翼截断他哂道:“他若不算东西,你更不算东西,大家是副统领,说起来荆副统领还比你要高上半级。”
这些话出来,登时又是哄堂大笑,两女竟然鼓掌叫好,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吕雄和他的手下们的脸色更难看。
项少龙不容他有喘息定神的机会,大喝道:“吕雄你太放肆,给我跪下!”
堂内外处双方近七十人,立时静下来,屏息以待。
吕雄愕然退后一步,声色俱厉道:“项少龙你莫要迫人太甚?”
滕翼知是时候,下令道:“人来,给项统领把违令狂徒拿下!”
众都骑军早摩拳擦掌,登时扑出十多人来。
吕雄目的本是来要回被扣押的宝贝儿子,岂知在项少龙等蓄意挑惹下,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里,兼又一向恃着大靠山吕不韦,看不起任何人,此时怎容给人当犯人般拿着,“锵!”的一声拔出佩剑,失理智的狂嚷道:“谁敢动手?”
他的随从都是来自吕族的亲兵,平时横行霸道,心想有吕不韦作后盾,哪怕你小小一个都骑统领,全体亮出兵器,布阵环护吕雄。
项少龙与滕荆两人交换个眼色,先喝止不知应否动手的都骑兵,摇头叹道:“吕副统领若不立刻放下手中兵器,跪地受缚,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吕雄狞笑道:“你能拿我怎样?”
项少龙从容一笑,打出手势。十八铁卫敏捷一致地解下背上的弩弓,装上劲箭,抢往战略性的位置,瞄准敌人,把吕雄一众硬迫往一边墙壁。
到退无可退,吕雄醒觉过来,喝止手下们示弱的行为,厉声道:“项少龙!你是什么意思?”
荆俊怪笑道:“你手上的长剑是什么意思,我们手上的弩箭就是那种意思,你说是什么意思?”
由于气氛有若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没有人敢弄出任何声音来,只有嬴盈和鹿丹儿两女哪理得这么多,给荆俊的语调说话逗得“噗哧”娇笑。
现在吕雄当然察觉到她们的存在,往入门处望去,沉声道:“两个女娃儿是谁?”
其中一个都骑军的校尉官叱喝道:“竟不识两位鼎鼎有名的女英雄嬴盈小姐和鹿丹儿小姐芳驾,吕雄你当什么都卫副统领。”
吕雄总算有点小聪明,闻言脸色剧变,大感不对劲。若没有都骑军以外的人在场,无论他犯什么错误,事后总可推个一干二净,现在当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项少龙鉴貌辨色,知他生出退缩之意,岂容他有反悔机会,大喝道:“吕雄你若不立即弃剑下跪,我会教你后悔莫及!”
他始终坚持吕雄下跪认错,是要教他难以接受。
吕雄犹豫片晌,尚未有机会答话,项少龙下令道:“射脚!”
机括声响,十八枝弩箭电射而出。
在这种距离和室内的环境里,根本避无可避,吕雄的手下登时倒下十八个人,给劲箭透穿大腿。弩箭再次上弦架好。
吕雄虽没有受伤,不过锐气全消,更怕项少龙公报私仇,愤然掷下长剑,厉声道:“算你狠!我倒要看你怎样向吕相交待。”
他身后七名尚未受伤的手下,纷纷弃剑投降。嬴盈和鹿丹儿想不到项少龙真敢痛下辣手,看呆美丽的大眼睛。项少龙打个手势,都骑军拥上去,把吕雄等八个没有受伤的人绑个结实,硬迫他们跪下来。在咸阳城里,都骑军一向自视高于都卫军,怎受得闲气。项少龙这种敢作敢为的手段,正大快他们心怀。
项少龙不理倒在血泊里呻吟的人,来到吕雄面前,淡淡道:“吕副统领,这是何苦来由?令郎只不过是打伤个人,为何要闹得动刀动枪的?”
吕雄剧震抬头,失声道:“什么?”
项少龙柔声道:“你听不清楚吗?不过什么都没有关系。现在我和你到吕相处评评理,看看是谁不分尊卑?是谁以下犯上?”
吕雄脸上血色尽退,刹那间,他知道一时不慎下,掉进项少龙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第 一 章 始皇立威
咸阳宫西殿议政厅,小盘高踞三级台阶最上一层的龙席,负责文书纪录的李斯的席位设于他后侧。次一层坐着太后朱姬,其他大臣分列两旁,席地而坐。一边是吕不韦、蔡泽、王绾和蒙骜,另一边是徐先、鹿公、王龁三人。当讨论到郑国渠一事,昌平君神色凝重地进来禀告,说项少龙有急事求见,众人大感愕然。小盘自然心中有数,立即命昌平君传召项少龙。
项少龙昂然进厅,行过君臣之礼,把整件事陈说始末,然后道:“此事本属臣下职权范围内的事,可是吕雄口口声声请吕相评理,由于事关吕相清誉,臣下不敢私自处理,故报上来望由储君、太后和吕相定夺。”
吕不韦气得脸色发青,大怒道:“混账家伙现在哪里?”
只听这么一句话,可知吕不韦的专横。在眼前情况下,理该在身为储君的小盘表示意见,方轮得到其他人说话,吕不韦如此霸气迫人地发言,已犯不分尊卑先后之罪。而他虽然表示出对吕雄的不满,却仍是以家长责怪下辈的口气,非秉公处理的态度。
小盘早有准备,从容道:“右相国请勿动气,首先让我们把事情弄个一清二楚。”转向朱姬道:“太后!王儿这么做对吗?”
朱姬望着阶下傲然挺立的项少龙,凤目射出无比复杂的神情,又瞥了正瞪着她打眼色的吕不韦,幽幽叹道:“照王儿的意思办。”
在这种情况下,她只有自己的爱儿。鹿公徐先等露出讶异之色,想不到年轻的储君,竟有应付复杂危机的大将之风。任何明眼人都可看出,此事牵涉到吕不韦和项少龙的斗争,事情可大可小。
小盘压下心中兴奋,不理吕不韦,向项少龙平静地道:“吕邦所以尚未犯下淫行,是因及时被人揭发,故尚未得手,此乃严重罪行,不知项卿家是否有人证?”
项少龙道:“受害夫妇正在厅外候命,可立即召来,让储君问话。”
蔡泽插入道:“储君明鉴,此等小事,尽可发往都律所处理,不用劳神。微臣认为当前急务,应是弄清楚吕副统领是否出于误会,一时意气下与项统领发生冲撞,致冒犯项统烦。都骑都卫两军,乃城防两大支柱,最重要是以和为贵,化干戈为玉帛,请储君明察。”
这番话摆明帮吕雄,蔡泽乃前任宰相,地位尊崇,换过在一般情况,小盘会给他一点情面,但现在当然不会就此了事。本要发言的徐先和鹿公,一时间只好把到咽喉的话吞回肚内去。
吕不韦容色转缓,当其他人除李斯和项少龙外,均以为小盘会接受蔡泽的提议,未来的秦始皇一拍龙几,昂然长身而起,负手步下龙阶,直抵朱姬席前,冷然道:“蔡卿家此言差矣!我大秦自商鞅变法,将兵谨遵军法,禀守尊卑之序,故能上令下行,士卒用命,使我军纵横无敌,称雄天下。”再移前步下最低一级的台阶,锐目环视众臣,从容自若道:“若有人违反军法,公然以下犯上,而我等却视若罔见,此事传开去,对军心影响之大,谁能估计?故对此事寡人绝不会得过且过,如证实吕副统领确有犯下此等重罪,定须依军法处置,不可轻饶。”
厅内人人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仍是个大孩子的储君,如此侃侃而论,言之成理,充满一代霸主的气概。吕不韦和朱姬像首次认识小盘般,愕然听着。只有俯头作卑微状的李斯眉飞色舞,因为两番话的撰稿人是他。
鹿公振臂喝道:“好!不愧我大秦储君,军令如山,赏罚分明,此正为我大秦军屡战不败的凭依。”
小盘微微一笑,见人人目光全投在自己身上,不由一阵心怯,忙回到龙席坐下,稍有点泄气地道:“众卿有何意见?”
蔡泽被他间接臭骂一顿,怎敢作声?噤若寒蝉地垂下头。吕不韦虽心中大怒,对“儿子”又爱又恨,终还是不敢当众人公然顶撞他,而事实上他亦心知肚明小储君言之有理,惟有往朱姬望去,希望由她解围。
朱姬明知吕不韦在求她相帮,若换过不是项少龙,她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现在只好诈作视如不见。
蒙骜干咳一声,发言道:“少龙和吕副统领,均是微臣深悉的人,本不应有此事发生。照微臣猜估,其中可能牵涉到都骑都卫两军一向的嫌隙,而由于两位均上任未久,一时不察,致生误会,望储君明鉴。”
朱姬终于点头道:“蒙大将军之言有理,王儿不可鲁妄行事,致伤军中和气。”
吕不韦见朱姬终肯为他说话,松一口气道:“这事可交由本相处理,保证不会轻饶有违军法的人,储君放心。”
小盘、项少龙和李斯三人听得大叫不妙,一直没有作声的徐先长身而起,走到项少龙身旁,淡然道:“微臣想和少龙到外面走一转,回来后始说出心中的想法,请储君赐准!”
除项少龙三人外,其他人大为错愕,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项少龙欣然随徐先去后,王绾待要趁机说话,给小盘挥手阻止道:“待左相国回来再说。”
王绾想不到小盘如此威霸,只好把说话吞回肚内去。议政厅在奇异的静默里,众人不由把眼光投到未来的秦始皇小盘身上,首次认识他般打量。他仍带童稚的方脸露出冷静自信的神色,坐得稳如泰山,龙目生芒,教人摸不透他心内的想法。朱姬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儿子长大了,这些天来,她正如项少龙久旱逢甘露的形容般,与嫪毐如胶似漆,旦旦而伐,极尽男欢女爱,好借**麻醉自己,避开冷酷的现实。在她传奇性的生命里,最重要的四个男人是庄襄王、吕不韦、项少龙和眼前的爱儿,命运却使她与他们形成复杂难言的关系。尤其是吕不韦下毒手害死庄襄王,使她不知如何自处,令她愧对小盘和项少龙。最要命的是切身的利益迫得她不得不与吕不韦联成一气,力保自己母子的地位。只有嫪毐能令她忘掉一切。在这刹那,她直觉感到与儿子间多了一道往日并不存在的鸿沟,使她再难以明白自己的储君儿子。
吕不韦则更是矛盾,一直以来,他和小盘的“儿子”保持非常亲密的关系,对他戳力栽培,望他成材,好由父子两人统治大秦,至乎一统天下,建立万世不朽的霸业。这亦是他要不择手段置项少龙于死地的原因,他绝不容任何人瓜分了小盘对他的敬爱。可是他却从未想过小盘会因王权而与他发生冲突,在这一刻,他却清楚地感觉到。他此时仍未看破整件事是个精心设计的布局,只以为小盘在秉公处理突发的事件。吕雄的无能和愚蠢,他早心中有数,否则不会以管中邪为主,吕雄为副。诸萌命丧于项少龙之手,对他的实力造成严重的打击,使他在人手上的安排上阵脚大乱,现在终给吕雄搅出个难以收拾的局面来。他此际心中想到唯一的事,是杀死项少龙,那他的霸业之梦,再不受干扰。
至于蔡泽和王绾两个倾向吕不韦的趋炎附势之徒,则有如给当头棒喝,首次认识到小盘手上操纵的王权,始终凌驾于吕不韦之上,不是任由太后和权相操纵。随着他的成长,终有一天他会成为主事的君王。
蒙骜的想法却较为单纯,他之所以有今天,全拜吕不韦所赐,对吕不韦死心塌地,现时他手中兵权之大,比之王龁有过之无不及,成为吕不韦手上最大的筹码。无论发生什么事,他只会向吕不韦效忠。
王龁的想法则比他复杂多了,这位秦国的大将军是个扩张主义者和好战的军人,只有南征北讨,方可使他感到生命的意义。此令他逐渐靠向吕不韦,因为在吕不韦胆大包天的冒险精神下,使他可以尽展所长,东侵六国。但忽然间,他体会到尚未成年的储君,已隐焉表现出胸怀壮志、豪情盖天的魄力和气慨,使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立场。
鹿公乃军方最德高望重的人,是个拥护正统的大秦主义者,打开始便不喜欢外人吕不韦。且由于项少龙的关系,使他释去怀疑,深信小盘乃庄襄王的骨肉,现在见到小盘表现出色,更是打定主意,决定全力扶助未来的明主。
殿内众人各想各的,一时间鸦雀无声,形成怪异的气氛和山雨欲来前的张力。顷刻后徐先和项少龙回来,项少龙到了王龁旁止立不前,剩下徐先一人直抵龙阶之下。
徐项两人施礼后,徐先朗朗发言道:“禀告储君太后,微臣可以保证,此事非关乎都骑都卫两军的派系斗争,致生误会冲突。”
吕不韦不悦道:“左相国凭何说得这么有把握?”
徐先以他一向不亢不卑、潇洒从容,令人易生好感的神态道:“吕邦在咸阳街头,曾当众调戏人家妻子,为微臣路过阻止,还把吕邦训斥一顿,当时已觉吕邦心中不服。刚才微臣往外走上一转,是要看看那对小夫妻是否微臣见过的人,现经证实无误,可知此事有其前因后果,不是都骑里有人诬害吕邦,制造事端。至于吕雄硬闯都骑衙署,强索儿子,先拔刀剑,以下犯上一事,更是人证俱在,不容抵赖。”
众人至此方明白他往外走一转的原因,蒙骜也哑口无言。吕不韦则恨不得亲手捏死吕邦,经徐先的警告,这小子仍是色胆包天,干出蠢事。
小盘冷哼一声道:“吕邦是要在事后杀人灭口,故敢如此不把左相国的话放在心上。”
众人心中一寒,知道年轻储君动了杀机。此正是整个布局最微妙的地方,由于有徐先的指证,谁都不会怀疑是荆俊蓄意对付吕雄父子。
朱姬蹙起黛眉,沉声道:“吕邦是蓄意行事,应无疑问,可是左相国凭什么肯定吕雄确是首先拔剑,以下犯上?”
徐先淡淡道:“因为当时嬴盈和鹿丹儿均在场,可作见证。”
鹿公一呆道:“小丹儿怎会到那里去?”
吕不韦冷笑一声道:“确是奇怪之极,不知少龙有何解释?”
众人的眼光,全集中到立于左列之末的项少龙身上。
徐先道:“微臣早问过少龙,不若把昌文君召来,由他解说最是恰当。”
小盘下令道:“召昌文君!”
守门的禁卫立时将上谕传达。候命厅外的昌文君走进殿来,下跪禀告,把嬴盈和鹿丹儿守在宫门,苦缠项少龙比斗一事说出来。
吕不韦的脸色变得难看之极,扑将出来,下跪道:“储君明鉴,吕雄如此不分尊卑上下,违抗上级命令,微臣难辞罪责,请储君一并处分。”
项少龙见吕不韦把事情揽到身上,不知如何应付,朱姬是不会容许小盘令吕不韦难以下台的。朱姬果然道:“相国请起,先让哀家与王儿说几句话,才决定如何处理此事。”
吕不韦心知肚明朱姬不会让小盘降罪于他,仍跪在地上,“痛心疾首”地道:“太后请颁布处分,微臣甘心受罚!”
朱姬见他恃宠生骄,心中暗骂,偏拿他没法,低声对小盘道:“右相国于我大秦劳苦功高,更由于日理万机,有时难免管不到下面的人,王儿务要看在相国脸上,从宽处理此事。”
小盘脸无表情的默然不语,好一会后在众人期待下道:“既有右相国出面求情,吕雄父子死罪可免。但此事关系到我大秦军心,凡有关人等,包括吕雄在内,全部革职,永不准加入军伍。吕邦则须当众受杖五十,以儆效尤。管中邪身为吕雄上级,治下无方,降官一级,至于统领一位,则由项卿家兼任,右相国请起。”
朱姬固是听得目瞪口呆,吕不韦亦失了方寸,茫然站起来,一时忘掉谢恩。项少龙趋前跪倒受命,暗忖这招连消带打,使自己直接管治都卫的妙计,必是出自李斯的脑袋。
小盘猛地立起,冷喝道:“就如此决定,退廷!”
众人忙跪倒地上。小盘把朱姬请起来,在禁卫和李斯簇拥下高视阔步的离开。项少龙心中涌起怪异无伦的感觉,同时知道厅内一众秦国的重臣大将,如他般终于体会到“秦始皇”睥睨天下的气魄和手段,而他却只还是个未成年的大孩子。
项少龙为怕给鹿丹儿和嬴盈再次纠缠,故意与鹿公、徐先、王龁等一道离开。
踏出殿门,吕不韦和蒙骜在门外候着,见到项少龙出来,迎过来道:“这次的事,全因吕雄而起,储君虽赦他的死罪,本相却不会对他轻饶,少龙切勿把此事放在心上。”
鹿公等大为讶异,想不到吕不韦如此有度量。只有项少龙心知肚明因吕不韦决意在由后天开始的三天田猎期内,务要杀死自己,故意在众人前向他示好,好让别人不会怀疑他的阴谋。当然,那个由莫傲和管中邪两人想出来的杀局,必定是天衣无缝,毫无破绽痕迹可寻。
项少龙装出不好意思的样儿,歉然道:“小将是别无他法,吕相万勿见怪。”
吕不韦哈哈一笑,与鹿公等闲聊两句,亲热地扯着项少龙一道离宫,气得守在门外的鹿丹儿和嬴盈只有干瞪眼的份儿。看着吕不韦谈笑自若,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事的神态表情,项少龙不由心中佩服。笑里藏刀最是难防!
吕不韦坚持送项少龙一程,后者欲拒无从下,惟有坐上他的豪华座驾。
车子经过大致完成,只欠些修饰的新相国府,吕不韦踌躇志满地指点道:“田猎大典后,我会迁到这风水福地来,此为咸阳地运的穴眼,不过邹老师却说由于天星转移,八年后地气将会移进咸阳宫上,哈!正是储君加冕的时刻,多么巧!”
项少龙对风水一窍不通,对历史却有“未卜先知”的能耐,闻言呆起来,对邹衍的学究天人,更是惊叹。
吕不韦伸个懒腰,笑道:“有八年当头的鸿运,可给我完成很多事。”
项少龙不由心中佩服,吕不韦刚打了一场败仗,眼下却像个没事人般,一副生意人的本色,不怕赔本的生意,只要能从别处赚回来就行。
吕不韦忽然探手亲切地搂他的肩头,微笑道:“新相府万事俱备,只欠位好女婿,少龙明白我的意思吧!现在你见过娘蓉,还不错吧!我吕不韦最疼惜是这宝贝女儿。”
项少龙心中暗叹,这将是最后一次与吕不韦修好的机会。以大商家出身的秦室权相,最初是因利益与他拉上关系,亦因利益而要以辣手对付他,现在再次把他拉拢,仍是“利益”两个字。他可说是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者,只论利害关系,其他的可以摆在一旁。换过别人,遭到刚才的挫折,多少会有点意气用事,他却毫不计较,反立即对项少龙示好。以此类推,即使成为他的女婿,又或像小盘的“亲生骨肉”,在利害关系下,他均可断然牺牲,吕雄正是个例子。项少龙直觉感到,吕不韦不但要通过小盘把秦国变成他吕家的天下,说不定还会由自己来过过做君主的瘾儿。
吕不韦见他没有断然拒绝,只是沉吟不语,还以为他已心动,拍拍他肩头道:“少龙考虑一下,下回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无论如何,吕雄的事不用放在心上。”
马车停下来,原来已抵达衙署正门。项少龙道谢后走下马车,心里明白,吕不韦将会于田猎时再问他一次,若答案是“否”的话,会按照原定计划在田猎时对付自己。
回到衙署,人人对他肃然致敬,项少龙想到这回不但小盘立威,自己亦在都骑军内立威,以后指挥起这些出身高贵的都骑,试问谁敢不服?滕翼和荆俊早回到署内,三人相见,禁不住大笑一番,畅快至极。吕雄的政治前途就此完蛋,实比杀他更令这满怀野心的人难过。
滕翼笑罢,正容道:“这次连带将管中邪都给害了,管小儿必定心中大恨。”
项少龙苦笑道:“有一事将会使我和他更是势成水火,因为吕不韦刚向我重提婚事,限我在下次见他时答覆。”
荆俊眨眼道:“吕娘蓉可算美人胚子,不若把她娶过来玩玩,先报点仇。”
滕翼怒喝道:“你当你三哥是什么人?”
荆俊立时闭口。
项少龙叹道:“这事确令人头痛,坦言拒绝的话,吕不韦可能受不了,不过亦顾不得那么多。”
滕翼待要说话,近卫来报,嬴盈和鹿丹儿又找上门来。
项少龙与两女放骑驰出城门,沿官道奔下山坡,来到一望无际的平原,际此仲春时节,漫野翠绿,又有两位刁蛮的美女作伴,不由烦忧尽去,心怀大放。
嬴盈兴奋地来到他旁,指着地平处一座小山峦道:“那是著名的‘歇马坡’,山上有株参天古柏,旁有清泉,我们以那里为目标,谁先抵达算谁赢,以后见面,要执下属之礼,为期三个月。”
另一边的鹿丹儿娇笑道:“当然不止是比赛马力那么简单,比赛者可以用任何方法,阻止对手得胜,但可不准伤害对手或马儿,明白吗?”
项少龙愕然道:“马儿跑得那么快,哪来余暇对付别人?”
嬴盈横他媚态横生的一眼,长腿一夹马腹,驰了开去,娇笑像春风般吹回来道:“那我们便不知道哩!”
鹿丹儿同时驰出。项少龙惯了她们的“不择手段”,更没有时间计较两女“偷步”,策着疾风,箭般追去。说到骑术,项少龙属半途出家,比起王翦似可在马背上吃饭睡觉的人,当然万万不及。但若只比速度,凭着疾风,应该不会输于任何人,问题是念在两女在倒吕雄一事上帮了个大忙,今天好应让她们赢回一仗,好哄两位小姐开心。在美女前认认输,可视为一种乐趣。有这想法,再无争雄斗胜之心,作个样子,远远吊着两女的马尾,朝目的地轻松驰去,草原山野在蹄起蹄落间往后方退去。项少龙不由想起赵雅,假若成功杀田单为善柔报仇,回来时她应抵达咸阳。经过这么多波折,他要好好待她,使她下半生过点舒适幸福的日子。
前方两女没进一片疏林里,项少龙的思索又来到琴清身上,感情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往往愈是克制,诱惑力愈强大,他和琴清间的情况正是这样。根本不用男欢女爱,只要两人相对时那种微妙的感觉,已有偷吃禁果的动人滋味。假设永远不逾越那道无形的界限,这种形而上之的精神偷情,实在更是美丽。问题是若有某一刹那忽然一发不可收拾,就糟糕透顶。假若仍在二十一世纪,有人告诉他自己会在美色当前时苦苦克制,他绝不会相信,现在终于发生,可知他的转变是多么厉害。神思飞越中,林木掩映间,人马闯进疏林。
两女的背影在疏林深处时隐时现,这时代的女子出奇地早熟,或者是由于十四岁已可嫁人的关系,风气如此,像嬴盈和鹿丹儿不过十五、六岁,已是盛放的鲜花,更因自少学习骑射剑术,体态健美,比之别国美女,多添一份矫捷轻盈的味儿,要说她们不诱人,只是扪着良心说谎话。但项少龙却绝不想招惹她们,一来是因既无暇亦无心于搞新的男女关系,尤其是鹿丹儿,更是储妃人选之一,若他拈手,便是与小盘争风,是他绝不肯做的事。现下并非二十一世纪,—夕之缘后可各散东西。特别是有身份地位的贵女,弄上手必须负上责任,而他项少龙现在最怕的是对美女负责任,只是个琴清,已使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善处。
正思索间,忽感不妥,眼角黑影一闪,项少龙警觉望去,一面网子似的东西迎头罩来,撒网的人却躲在一丛矮树后。项少龙本能地拔出血浪,一剑劈去。岂知网子倏地收紧,把血浪缠个结实,还往外猛扯。项少龙心中暗笑,尽管两女加起上来,恐仍难敌自己的神力。想也不想,用力抽剑,还使下巧劲,欲顺势把特制的怪网割断。岂知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狂扯而来,项少龙大惑不解时,连人带剑给拉下马去,跌个四脚朝天。疾风空马驰出十多步后,停下来,回头奇怪地瞪他。对方扯力不断,项少龙无奈下惟有放手,任由从未脱手的佩剑被人夺走。两女的娇笑声立时由草丛后传来。
项少龙心中明白,对方借马儿之力,以巧计夺剑,为之气结,索性躺在草地上,看树顶上的蓝天白云。不旋踵,两女的如花玉容出现上方,俯头往他这败将看下来,笑得花枝乱颤,得意洋洋。
嬴盈雀跃道:“原来你这般不中用,以后我们再没有兴趣理会你。”
项少龙感受着疲倦的脊骨平躺地上舒服入心的滋味,微笑道:“不再理我吗?小弟求之不得。”
鹿丹儿把夺得的血浪插在他脸旁,不屑道:“臭美的男人,人家稀罕你吗?真不明白纪嫣然为何要嫁你,竟保不住佩剑。”
嬴盈跺足嗔道:“丹儿!你还要和他说话吗?你是否耳朵聋了,听不到他说恨不得我们不理睬他。走吧!以后我不要再见到他。”
鹿丹儿略作犹豫,早给气苦的嬴盈硬扯着去了。待蹄声远去,疾风驰回来,低头察看主人。项少龙苦笑坐起来,暗忖也好,怕只怕两个刁蛮女仍不肯放过他。
嬴盈这么受不得他的说笑,其实正因是稀罕和看重他,故份外下不了气。就在此时,疾风露出警觉的神色,竖起两只耳朵。
完全基于战士的直觉,项少龙一掌拍在疾风的马股上,大喝道:“走!”
疾风与他心意相通,放开四蹄,往前奔去。同一时间,项少龙取剑扑地滚入刚才两女藏身的矮树丛中。机括声响,十多支弩箭劲射入树丛里。项少龙已由另一边滚出来,横移到一颗大树后,顺手由腰内拔出两枚飞针。对方应是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俟两女离开,现身施袭。他没有防范之心,皆因吕不韦理该不会在这种微妙的时刻使人袭击自己。因为若他遇袭身亡,最大的凶嫌非他莫属。
风声响起,一支弩箭由左侧树后电射而来。项少龙猛一闪身,弩箭贴脸而过,插在身后树上,其险至极。他一个翻腾,就地向箭发处滚过去。树后的蒙面敌人正要装上第二支弩箭,项少龙的血浪透腹而入。眼角人影闪掠,项少龙转头看一眼的时间也没有,挥手掷出飞针,两声惨叫,先后响起。
项少龙知道不可停下来,就势滚往一堆草丛里,刚才立身处掠过四支弩箭,可见敌人的凶狠和置他于死地的决心。足音后方响起,来犯者不会少于二十人。项少龙收起长剑,左右手各握两枚飞针,凭声往后连珠掷出,又横滚开去。一声凄厉的惨叫由后方传来,四枚飞针,只一枚建功。敌人纷纷找寻隐起身形的战略地点。直到此刻,敌人仍只是以弩箭对付他,幸好敌人对他的飞针非常顾忌,不敢强攻,否则他早已送命。不过这并非办法,敌众我寡下,只要敌人完成包围网,他必死无疑。他唯一的优点,是召来疾风,只要翻上马背,便有希望逃生。
项少龙再往前滚去,快要来到另一株大树,大腿火辣般剧痛,一枝弩箭擦腿而过,连裤子带走大片皮肉,鲜血立时涔涔淌下。他闷哼一声,移到树后。步声骤响,项少龙探头后望,一个蒙面大汉,正持弩弓往他扑来,忙掷出飞针。那人面门中针,仰后翻倒,弩箭射到半空。三枝弩箭由树后疾射而至,幸好他及时缩回来。鲜血不受控制地狂流出来,剧痛攻心。项少龙知道此是关键性的时刻,振起求生的意志,勉力往前滚去,躲到一堆乱石之后,头脑一阵晕眩,知是失血过多的现象,忙拔出匕首,割下一截衣袖,扎紧伤腿。
敌人处传来移动时带动草叶的响声。项少龙心中大愁,现在他的行动力因腿伤大打折扣,更无力在偷袭者完成包围网前,逃出去与疾风会合。就在此时,他看到前方两树间连接着一条绊马索。
项少龙心念电转,明白是嬴盈和鹿丹儿两女布下对付他的第二重机关。再环目一扫,竟发现另外还有两条绊马索,把前方去路拦着。足音再次迫来,项少龙又气又喜,暗忖幸好疾风没有经过此处,更知道是目下唯一的逃生机会,精神大振,跳了起来,往前狂奔而去,同时嘬唇发出尖锐呼唤疾风的哨声。风声劲起,项少龙飞身扑过绊马索,翻滚而去。劲箭在头顶呼啸而过。他再弹起来,疾风的蹄声由远而近。
后方一声呼啸,敌人再顾不得隐起身形,扇形般狂追而来。项少龙在树丛间左穿右插,把速度提至极限,引诱敌人发放弩箭。要知为弩弓装上弩箭,既费力又耗时,很多时还要借助脚力,所以发放一箭,敌人若不想让他溜走,必须暂时放弃装上弩箭,好全力追赶他。少去弩箭的威胁,比的就是脚力,疾风此时出现在左前方百丈许外,全速奔来。项少龙由于腿伤的关系,走得一拐拐的,愈来愈慢,幸好不出所料,弩箭攻势停下来,只余下敌人急骤的奔跑声。接着是惊呼倒地的叫响,当然是给绊马索摔倒。
项少龙趁机大叫道:“敌人中伏!快动手!”
后方一阵混乱,疾风奔至身前,项少龙扑上马背,打横冲出。
顺势回头瞥一眼,只见蒙面敌人翻倒七、八个在地上,未倒下的仍有六、七人,其中一人的身形非常眼熟,正掷出手中长剑,往疾风插来,手劲与准绳,均无懈可击。
项少龙挥剑横格,同时大笑道:“旦楚将军不愧田相手下第一猛将!”一夹疾风,一片云般飞离险境。
乌府内,滕翼亲自为他包扎伤口,骇然道:“箭只要歪上一寸,三弟莫想逃回来。”
荆俊此时回来道:“查过了!旦楚仍没有回来,两位刁蛮小姐安全归家。”
项少龙皱眉苦思道:“我敢肯定今日有份与会的大臣里,必有人与田单暗通消息,否则他怎能把握到这么好的时机。”
一旁的陶方点头道:“假若少龙遇害,人人以为是吕不韦下的手,那时秦国就有难。”
荆俊插口道:“会不会真是吕不韦通过田单向三哥下毒手,事后大可推说是别人陷害他。”
滕翼道:“应该不会,对方摆明不放过嬴盈和鹿丹儿,只因她们走早一步,没遇上旦楚和他的人吧!”
项少龙暗吁出一口凉气,刚才情况的凶险,乃平生仅遇,若非因两女布下的绊马索,再诈得敌人阵脚大乱,现在休想安坐在此。
陶方道:“幸好箭上没有淬毒,可见由于事起仓卒,旦楚等准备不足,否则结果完全两样。”顿了顿又道:“只要我们查出有哪位大臣,离开议政厅后立即找田单,当知是谁与田单暗中勾结。一天找不出这人,始终是心腹之患。”
项少龙道:“我看不会那么容易查出来,为掩人耳目,他们会有一套秘密的联络手法,不愁被人看破。”
滕翼接入道:“只凭他猜到嬴盈和鹿丹儿会缠你到城外较量,可知此人不但深悉咸阳城的事,还须是与嬴盈等相当接近的人。若立论正确,吕不韦和蒙骜均该与此事无关。”
荆俊正想发表高见,乌舒奔进来道:“牧场有信到!”
项少龙大喜,取过竹筒,拔开盖子,把一封帛书掏出来,果然是那封冒充春申君写给李园的伪信。众人看过,叹为观止。
陶方道:“少龙准备怎样把伪信交到李园手上?”
项少龙微笑道:“备车,今天要由你们扶我去见鹿公。”
步下马车,项少龙领教到滋味,当受伤的左腿踏到地上去,伤口像裂开来般痛入心脾。乌言著和另一铁卫荆别离,忙左右扶持,朝鹿公将军府的主宅走去。门卫讶然看他,项少龙报以苦笑,登上门阶,到厅内坐下,令两人到门外等候他。俏婢儿奉上香茗,瞪着好奇的大眼偷瞥他,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儿。项少龙心中奇怪,想问她时,一团黄影,旋风般由内进处冲出来,到他几前坐下,得意洋洋地看他,原来是闻风而至的鹿丹儿。
只见她小嘴一翘,神气地道:“想不到堂堂都骑大统领,只不过摔一跤,就那么跌断狗腿子,真是笑死天下人。”
项少龙看她娇俏的模样,苦笑道:“你们不是打定主意不理睬没用的手下败将吗?为何丹儿小姐还这么有兴致?”
鹿丹儿微一愕然,接着大发娇嗔道:“谁理睬你,只是你摸上门来!还要说这种话?”
项少龙微笑道:“算我不对,丹儿小姐请勿动气。”
鹿丹儿气鼓鼓地瞪他,向身旁掩嘴偷笑的美婢道:“看什么!给滚入去!”
吓得小俏婢慌忙溜掉。
此时气氛颇为微妙,两人不知说些什么话好,刁蛮美丽的少女更是进退两难,项少龙心中一软,为她解围道:“后天是田猎大典,丹儿小姐作好准备吗?”
鹿丹儿爱理不理地道:“谁要你来管我的事。哼!你这人最不识抬举,累得盈姐哭了,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项少龙失声道:“什么?”
鹿丹儿愈想愈气,怒道:“什么什么的?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我们要来求你吗?我恨不得一剑把你杀了。”
项少龙暗自心惊,眼前的鹿丹儿,乃咸阳琴清外绝对碰不得的美女,因为她是储妃人选之一。爱的反面是恨,像嬴盈和鹿丹儿这种心高气傲的贵女,份外受不起别人的冷淡,尤其这人是她们看得上眼的人。正不知说什么好,鹿公来了。
鹿丹儿低声道:“项少龙!我们走着瞧。”一阵风般溜掉。
鹿公在上首坐下,摇头叹道:“小娃子很难侍候,我也拿她没法儿。”
项少龙惟有以苦笑回报。
鹿公正容道:“你的腿是什么回事?不是给丹儿弄伤吧。”
项少龙低声把遇袭的事说出来。
鹿公勃然大怒道:“田单好胆,到这里仍敢行凶,欺我秦国无人耶?”
项少龙道:“此事很难追究,吕不韦亦会护着他。”由怀里掏出伪造的书信,交给鹿公过目。
鹿公看后,点头道:“我今晚把信送到李园手上,最近有位原本在春申君府作食客的人来投靠我,就由他作信使,保证李园不会起疑心。”
项少龙大喜道:“最好哩!”
鹿公沉吟片晌,有点难以启齿地道:“小丹真令我心烦!”
项少龙讶道:“孙小姐有什么问题呢?”
晓公道:“你不知道了,近几天小丹除你外,还找上管中邪,对他的剑法和人品气度赞不绝口,这小子又懂讨女儿家的欢心,你说我应否心烦?”
项少龙听得心中一沉,皱眉道:“婚嫁之事,不是由你老人家作主吗?”
鹿公摇头道:“我大秦族自古以来,一直聚族而居,逐水草以为生计。男女自幼习武,更有挑婿的风俗,任由女子选取配得上自己的情郎,有了孩子才论婚嫁。自商鞅变法后,情况虽有改变,但很多习惯仍保留下来,所以若丹儿真的看上管中邪,老夫很难阻止。”
这次轮到项少龙大感头痛。此乃管中邪打进秦人圈子的最佳方法,若给他把鹿丹儿弄上手,成为鹿公的孙女婿,鹿丹儿固当不成储妃,他的身份地位将大是不同,对付起来困难多了。这种男女间的事,外人无权过问。管中邪无疑是很有魅力的人,自己没有把握在这方面胜得过他。苦笑道:“鹿公不是有意把孙小姐嫁入王宫吗?”
鹿公叹道:“是徐先和腾胜的主意吧,丹儿往时也有入宫陪储君读书,这两天缠上管中邪,失去兴致。吕不韦此招很辣,使我再不敢向太后提出丹儿的婚事。”跟着双目闪过杀机,沉声道:“我派人警告管中邪,若他真的敢碰丹儿,就算有吕不韦作他靠山,我也要找人把他生劏,问题是几乎每次都是丹儿自己送上门去,教我无计可施。”顿了顿忽道:“少龙和他交过手吗?”
项少龙摇头表示尚未交手。
鹿公道:“此人剑术非常厉害,昨晚在送别龙阳君的宴会上,大展神威,连败各国著名剑手,连田单的贴身卫刘中夏都败在他手上,大大的露了一手。现在咸阳已有传言,说他的剑法在你和王翦之上,嘿!好小子!”
项少龙动容道:“鹿公看过他出手,觉得怎样?”
鹿公沉声道:“他的剑法非常怪异,以缓制快,以拙克巧,比起你的剑法,可说各擅胜场,但我却怕你在膂力上逊他一筹。”
项少龙开始感到管中邪对他的威胁,这种形势极可能是莫傲一手营造出来的,此人不除,确是大患。假若嬴盈和鹿丹儿两位咸阳城的天之骄女,给他弄上手,那他将融入秦人的权力圈子里,对他项少龙更是不利。只要吕不韦派他再打两场胜仗,立下军功,更加不得了。想深一层,如果自己拒绝吕娘蓉的婚事,肯定吕不韦会把爱女嫁给管中邪,而此君将会成为吕不韦手下的第二号人物。
是否该把他干掉呢?那会是非常困难和危险的事,或者要和他来一次公平的决战,不过只是想起他比得上嚣魏牟的神力,胜过连晋的剑法,项少龙便心中打鼓,难以坚持“解决”的方法。离开上将军府,他强烈地思念妻儿和爱婢,不过碍于拐行的左脚,怕她们担心,不得不放弃冲动。而他深心处,隐隐知道自己其实很想再见到琴清,纵使没有**的接触,只要看到她的音容笑貌,雅致的丰姿,已是最大的享受。
回到乌府,项少龙告知滕荆两人鹿公府之行的情况,提到鹿丹儿和管中邪的事,叹道:“吕不韦这一招实令人难以招架,男女间的事谁都插手不得,最糟是秦女风气开放,又可自选娇婿,父母都管她不着。”
荆俊听得心痒痒地道:“鹿丹儿和嬴盈均为不可多得的美女,若全被管中邪弄上手,令人想起心中不服气,唉!我说起来总是个堂堂副统领,为何她们不来寻我开心?”
滕翼沉声道:“不要说无聊话,现时来说,我们根本没有余暇去理会这方面的事,亦不到我们理会,还有一天是田猎大典,我们要拟好计划,对付莫傲,同时要应付吕不韦的阴谋。”
项少龙道:“小俊摸清楚田猎场的环境吗?”
荆俊兴奋起来,取出一卷帛图,摊在几上,陶方刚好返来,加入他们的密议。
荆俊解释道:“田猎场占地近百里,界于咸阳和梁山之间,一半是草原和纵横交错的河流,其他是山峦丘谷,营地设在田猎场最接近咸阳城东端一处高地上,泾水由东而来,横过北方,检阅台位于营地下方的大草原,分早猎和晚猎,如要动手,当然是在有夜色掩护时最佳。”
陶方担心道:“少龙的腿伤,多少会有些影响。”
项少龙道:“我们是斗智而非斗力,而且坐在马背上,腿伤应没有太大影响。”
滕翼道:“田猎有田猎的规矩,首先是禁止使用弩弓,亦不准因争逐猎物而进行私斗,人数方面也有限制。最受人注目是第三天的晚猎,由狩猎最丰的多个单位派出人选,到西狩山行猎较量,该处盛产虎豹等猛兽,谁能取回最多的兽耳,就是胜利者。”
所谓单位,指的是军中的单位,例如禁卫军、都骑军、都卫军是三个独立的单位,其他如上将军府、左右丞相府,是不同的单位,用意在提拔人材,像一场比拚骑射的考试。为展示实力和激励斗志,像田单这些外人亦会被邀参加,好比拚高低。
荆俊道:“布置陷阱并不困难,问题是如何把莫傲引到那里去,这家伙的坏心术最多,恐怕很难令他上当。”
项少龙道:“有些什么陷阱,可否说来听听?”
荆俊精神大振道:“其中一着,是把一种取自蜂后的药液沾点在莫傲身上,只要他经过蜂巢附近,保证可要他的命。”
陶方皱眉道:“若他穿上甲胄,恐怕只手脸有被螫的可能,未必致他于死。”
滕翼道:“陶公有所不知,在西狩山一处斜坡旁的丛林里,有十多巢剧毒的地蜂,只要叮上十来口,人就要昏迷,多几口的话,神仙难救,问题就是怎样诓他到那里去,因为他只是文官,不会直接参与狩猎,此计对付管中邪反容易一点。”
陶方色变道:“这么说,吕不韦对付少龙亦应不是太困难。”
项少龙苦笑道:“只要想想毒计是由莫傲的脑袋里钻出来,便知不是容易对付的,看来我应暂且拖着吕娘蓉的婚事,待杀掉莫傲,才与他计较,始是聪明的做法。”
滕翼叹道:“三弟肯这样做吗?”
项少龙双目神光一闪道:“兵不厌诈,否则就要吃大亏,或者佯作答应后我们再利用管中邪,破坏吕不韦的如意算盘,此事随机应变好了。”
陶方省起一事道:“我差点忘了,图先着你明天黄昏时分去会他,应有新的消息。”
滕翼长身而起道:“夜了!少龙早点休息!若仍走得一拐一拐的,怎样去与图先会面。”
项少龙在两人扶持下,朝寝室走去,心中一片茫然。由与吕不韦斗争到现在,虽然不断落在下风,但从没有像这刻般的心乱如麻,无论是吕娘蓉、鹿丹儿又或嬴盈,每个都令他大感头痛,有力难施。他清楚地感觉到,即使成功除去莫傲,管中邪仍有可能使他一败涂地。这刻他只希望能搂着纪嫣然她们好好睡一觉,自己未来的命运实太难以逆料。
翌日起床,腿伤疼痛大减,伤口消肿。
项少龙大赞滕翼的山草药了得,滕翼警告道:“这两天你绝不可作激烈的动作,否则伤口爆裂,恢复期就要拖得很长了。”
项少龙心中一动道:“我想到最佳应付莫傲和管中邪阴谋的方法,是因伤退出狩猎,横竖说起打猎,我比你们差远了。”
滕翼笑道:“那会使很多人失望。”
又道:“牧场有消息传来,方叔已依你的方法,制成你提议的摺叠弩弓,可收藏于衣服内不被觉察,目下仍须改良,要十多天时间始可大功告成。”
项少龙大喜,摺叠弓威力不逊于一般弩弓,却易于收藏,是由他二十一世纪的灵活脑袋想出来的厉害玩意之一,凭仗越匠的手艺,乃改善精兵团装备一个努力的方向,现在终告初步有成。
吃早点时,吕不韦忽然派人召他往见。项少龙想起吕娘蓉的事,大感头痛,无奈下匆匆赶往相府。
在府门处遇上前往南门都卫衙署的管中邪,后者全无异样神态地向他执下属之礼,笑道:“这几天很想找项大人喝酒聊天,只恨公私两忙,抽不出时间,今天出门遇贵人,相请不若偶遇,不如今晚由我请客,加上昌文君兄弟,大家欢叙一夜。”
由于两人间微妙的关系,反使项少龙难以拒绝,无奈答应,装出抱歉的神态道:“因吕雄的事,害得管大人降官一级,我……”
管中邪哈哈一笑,拉着他走到一旁低声道:“项大人勿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吕雄是自取其咎,怨不得任何人,小弟降职是难卸罪责。”
项少龙听得心中生寒,此人城府之深,确教人心中懔然。定下今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项少龙往书斋拜见吕不韦。
吕不韦正在吃早点,着项少龙坐下与他共进早膳,肃容道:“听城卫的报告,少龙昨天黄昏在城外遇袭,受了箭伤,究竟是什么一回事,知否是谁做的?”
项少龙道:“他们蒙着头脸,不过假若我没有猜错,其中一人应是田单手下的猛将旦楚。”
吕不韦脸色微变,借吃糕点掩饰心中的震荡。项少龙明白他动容的原因,因为假设田单成功,最大的嫌疑者将是他吕不韦本人,等若田单在陷害吕不韦。
项少龙索性坦然道:“田单已识破我董马痴的身份,由于我有位好朋友落到他手上,他竟以此威胁我,幸好当时给我看穿那位朋友早给他害死,所以一时气愤下,当着他的脸说要杀他报仇,他自然要先发制人。”
吕不韦沉吟不语,好一会道:“他怎能把时间拿捏得如此天衣无缝,就像我为吕雄这蠢材的事,心怀不忿,派人去找你算账的模样。幸好当时我是和你一道离开,在时间上赶不及遣人吊着你和两个刁蛮女,否则我也脱不掉嫌疑。”
项少龙心中佩服,吕不韦无论气魄风度,均有使人为之慑服、甘心向他卖命的魅力,像眼前这番话,充满推心置腹的坦诚味道。
项少龙道:“当日在邯郸,田单曾暗示在咸阳有与他勾结的人,还表示蛮有对付我的把握,那人当然不应是指吕相,该是昨天与会的其他六位大臣之一。”
吕不韦点头道:“鹿公、徐先、王龁和蒙骜四人应该没有问题,余下的只有蔡泽和王绾两人,其中以蔡泽嫌疑最大,说到底他仍是因我而掉了宰相之位,哼!竟然摆出一副依附于我的模样,看我如何收拾他。”
项少龙吃了一惊道:“还是查清楚一点再作决定。”
吕不韦冷笑道:“我自有分寸,是了!娘蓉的事你决定好吗?”
项少龙想起“无毒不丈夫”这句话,把心一横道:“吕相如此看得起我项少龙,我怎敢不识抬举,此事……”
就在此时,窗外传来一声娇叱道:“且慢!”
两人同时吓一跳,爱穿红衣的吕娘蓉像一团烈焰般推门而入,先对吕不韦道:“爹不要怪守卫有疏职守,是我不准他们出声的。”
项少龙忙站起来行礼。
吕不韦皱眉道:“爹和项统领有密事商量,蓉儿怎可在外面偷听?”
吕娘蓉在两人之前亭亭玉立,娇憨地道:“只要是有关娘蓉的终生,娘蓉就有权来听,入乡随俗,秦人既有挑婿的风俗,娘蓉身为堂堂右相国之女,自应享有权利,娘蓉有逾礼吗?”
吕不韦和项少龙面面相觑,不知应如何应付这另一个刁蛮女。
吕娘蓉眼神移到项少龙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傲然道:“若想娶我吕娘蓉为妻,首先要在各方面胜得过我,才可成为我吕娘蓉的选婿对象之一。”
吕不韦不悦道:“蓉儿!”
吕娘蓉跺足嗔道:“爹!你究竟是否疼惜女儿?”
吕不韦向项少龙摊摊手,表示无奈之意,柔声道:“少龙人品剑术,均无可挑剔,还说爹不疼爱你吗?”
项少龙却是心中暗笑,刚才他并非要答应婚事,只是希望以诈语把事情拖到田猎后再说,亦好使吕不韦不疑心是他杀死莫傲,岂知曾被他拒婚的三小姐竟躲在窗外偷听,现在到来一闹,反正中他下怀。
吕娘蓉莲步轻摇,婀娜多姿地来到项少龙身前,仰起美丽的俏脸打量他道:“我并没有说一点也不喜欢他呀!只是有人更合女儿心意,除非他证明给我看他是更好的,否则休想女儿挑他为婿。”
她对着项少龙,却是只与她爹说话,只是这态度,就知她在有冤报冤,向项少龙讨回曾被拒婚的屈辱。
她虽是明媚动人,但由于与吕不韦的深仇,项少龙对她并没有爱的感觉,微微一笑道:“三小姐心中的理想人选是谁?”
吕娘蓉小嘴微翘,恼恨地白他一眼道:“我的事哪到你来管,先让我看看你在田猎的表现吧!”
项少龙向吕不韦苦笑道:“恐怕要教小姐失望。”
吕不韦皱眉道:“蓉儿不要胡闹,少龙受人暗算,伤了大腿,明天……”
吕娘蓉不屑地道:“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有什么资格作女儿的丈夫,爹!以后不可再提这头婚事了,女儿宁死不会答应。”
娇哼一声,旋风般去了。项少龙心中大喜,表面当然装出失望的神态。
吕不韦着他坐下后叹道:“这女儿是宠坏了,少龙不须放在心上,过几天我再和她说说看。”
项少龙忙道:“一切听吕相吩咐!”心中却在想要设法使管中邪知道此事,他会有方法使吕娘蓉不对他“变心”,例如把生米煮成熟饭那类手段,那自己可化解吕不韦这一招。
吕不韦沉吟片晌,低声道:“少龙是否真要杀死田单?”
项少龙苦笑道:“想得要命,只是相当困难,当时是气愤冲口而出,事后才知太莽撞。”
吕不韦点点头,苦思顷刻,待要说话,下人来报,李园有急事求见。
吕不韦大感愕然,长身而起道:“此事容我想想,然后找你商议,我要先去看看李园有什么事?”
项少龙忍住心中喜意,站起来,李园终于中计。
离开相府,项少龙立即入宫谒见小盘,大秦的小储君在寝宫的大厅接见他。侍候他的宫女年轻貌美,有两三个年纪比小盘还要小,但眉目如画,已见美人儿的坯形。
小盘和他分君臣坐好,见他对她们留神,低笑道:“是各国精挑来送给我的美人儿,全都是未经人道的上等货色,统领若有兴趣,可挑几个回去侍候你。”
项少龙想起当日自己制止他非礼妮夫人的侍女,不禁感触丛生,摇头道:“储君误会,我只是怕你沉迷女色,有伤身体。”
小盘肯定地道:“统领放心。”伸手挥退众宫娥,凄然道:“自娘受辱惨死,我立誓把心神全放在复仇之上,再不会把精神荒废在女人身上。”
项少龙暗忖这或许是小盘能成为一统天下的霸主原因之一,环顾其他六国君主王太子,谁不耽于酒色逸乐,只有小盘因母亲妮夫人之死,立下复仇壮志,视身旁美女如无物。点头道:“女人有时可调剂身心,最重要的是要有节制。”
小盘道:“受教了,琴太傅常提醒我这方面的事。”又道:“听昌文君说你受了箭伤,去探你时师傅却早睡觉,害得我担心一晚,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项少龙把事情说出来,小盘亦想到吕不韦指出的问题,动容道:“这事必有内奸,否则不会晓得两个女娃子会缠你出城比斗?”
项少龙道:“此事交由吕不韦去烦恼。是了!昨天你摆明不听你母后的话,事后她有没有责怪你。”
小盘冷笑道:“她自搭上嫪毐,有点怕我,教训是教训几句,还着我借田猎的机会,把管中邪升回原职,我已答应,犯不着在小事上和她争拗。”
提起管中邪,项少龙记起鹿丹儿的事,说了出来。
小盘眼中闪过森寒的杀机,冷然道:“吕不韦胆大包天,竟敢派人来和我争女人,看他日后有什么好下场。”
项少龙暗忖当然是给你迫死。顺口问道:“你欢喜鹿丹儿吗?”
小盘笑道:“她是个相当难服侍的丫头,若论美丽,我身边的女人比得上她的大有人在,只不过不是鹿公的孙女吧!哼!我不欢喜任人安排我的婚姻,话事的人该是我这储君才对。”
项少龙皱眉道:“我看太后是不会由你自己拿主意的。”
小盘得意地道:“我早有应付之策。”
项少龙待要追问,李斯捧着大叠卷宗公文来奉驾。
行礼后,李斯将文件恭敬地放到几上,道:“储君在上,微君幸不辱命,赶了两晚夜,终弄好外史的职权,请储君过目。”
项少龙想起外史是自己根据包公想出来给内史腾胜的新职位,想不到牵涉到这么繁重复杂的文书工作。
小盘欣赏地望着李斯道:“那个燕国美女是否仍是完璧?”
李斯偷看项少龙一眼,尴尬地道:“微臣这两天找不到看她一眼的时间。”
项少龙听得一头雾水,小盘欣然道:“大前天吕不韦送了个燕女来给寡人,寡人遂转赠李卿家,哪知李卿家为了公事,竟可视美色如无物,寡人非常欣赏。”
李斯忙下跪谢小盘的赞语,感动之情,逸于言表。至此项少龙明白有明君才有明臣的道理,换过别人,怎会从这种地方看出李斯的好处。
坐定后,小盘伸手按着几上的卷宗道:“此为寡人和太后的交易,我送她的奸夫一个大官,且附赠大屋,她自然要在寡人的婚事上作出让步。那个楚国小公主,寡人可收之为妃嫔,至于谁作储妃,则要待寡人正式加冕再作决定。”
项少龙心叫厉害,秦始皇加上李斯所产生的化学作用,确是挡者披靡,至少历史已证明这是“天下无敌”的组合。
李斯关心地道:“听说项大人受了箭伤哩!现在见到你才安心点。”
小盘插入道:“项卿不若由御医检视伤口好吗?”
项少龙婉言拒绝,正要说话,昌文君来报,吕不韦偕李园求见。三人心知肚明是什么一回事,项少龙遂与昌文君一道离开,李斯则留下陪小盘见客。
溜出后殿门,来到御园,昌文君把项少龙拉到一角,不安道:“是我妹子不好,扯你到城外,害少龙遭人暗算。”
项少龙笑道:“怎可错怪令妹,谁都想不到呀!”
昌文君道:“我本想找你去逛青楼,但你受伤后提早就寝。今晚由我请客,管大人说你已答应。哼!若让我找出是谁做的,保证他人头落地。”
项少龙道:“话不要说得这么口响,敢对付我的人不会是善男信女,嘿!你的好妹子怎样了?”
昌文君叹道:“昨天由城外回来后,关上门大发脾气,又不肯吃饭,你也知我们兄弟俩公务繁忙,爹娘又早死,我们哪来这么多时间去哄她。”接着有点难以启齿道:“究竟发生什么事?”
项少龙苦笑道:“我只是承认被打败,请她们高抬贵手再不要理会我,令妹大发娇嗔,扯着鹿丹儿走了。”
昌平君喜上眉梢道:“看来她真的喜欢上你,嘿!你对她有意思吗?”
项少龙叹道:“自倩公主惨遭不幸,我已心如死水,只希望专心为储君办事,再不愿有感情上的风波。”
昌平君同情地道:“三年前我的一名小妾因病过世,我也有你这种心情,不过男人是男人,很快会复原过来,或者少龙需要多点的时间,只要你不是对她全无意思就成。不过我最明白嬴盈的性格,报复心重,她定会弄些事出来,使你难过,唉!我也不知该怎么说。”
这回轮到项少龙来安慰他,昌平君把项少龙送至宫门,两人分手。
项少龙返回衙署,滕荆两人均到西郊去,联同昌文君布置明天田猎大典的事宜。
他处理一些文书工作后,有人来报,周良夫妇求见。项少龙还以为他们今早被送离咸阳,此时知道他们仍留在衙署里,忙着人把他们请进来。坐定后,项少龙讶道:“贤夫妇为何仍留此不去呢?”
周良不好意思地道:“小人和内人商量过,希望追随项爷办事,我家三代都是以造船为业,不知项爷有没有用得上小人的地方?”
项少龙凝神打量两人,见他们气质高雅,不似普通百姓,禁不住问道:“贤夫妇因何来到咸阳?”
周良道:“实不相瞒,我们原是宋国的王族,国亡后流离失所,她……”看乃妻一眼后,赧然道:“她并非小人妻子,而是小人的亲妹,为旅途方便,故报称夫妇。这次到咸阳来是碰碰运气,希望可以弄个户籍,干点事情,安居下来。”
项少龙为之愕然。
周良的妹子垂首道:“小女子周薇,愿随项爷为奴为婢,只希望大哥有出头的日子。”
项少龙细审她的如花玉容,虽是不施脂粉、荆钗布裙,仍不掩她清秀雅逸的气质,难怪吕邦不肯放过她,心中怜意大起,点头道:“贤兄妹既有此意思,项某人自会一力成全,噢!快起来!折煞我也。”
两人早拜跪地上,叩头谢恩。项少龙这二十一世纪的人最不惯这一套,忙把他们扶起来。深谈一会,手下来报,太子丹来了,项少龙命人把周良兄妹送返乌府,由陶方安置他们,到大堂见太子丹。与太子丹同来的还有大夫冷亭、大将徐夷则和风度翩翩的军师尤之。
亲卫退下后,项少龙微笑道:“太子是否接到消息?”
太子丹佩服地道:“项统领果有惊人本领,李园真个要立即赶返楚国,不知统领使出什么奇谋妙计?”
项少龙避而不答道:“些微小事,何足挂齿,只不知太子是否决定与项某共进退?”
太子丹识趣地没有寻根究底,把手递至他身前。项少龙伸手和他紧握好一会,齐声畅笑,两对眼神紧锁在一起,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对太子丹来说,眼前最大的威胁,并非秦国,而是田单这充满亡燕野心的强邻。
放开手,太子丹道:“此事我不宜出面,若我把徐夷乱的五千军马,交与统领全权调度,未知统领是否觉得足够?”
尤之接入道:“鄙人会追随统领,以免出现调度不灵的情况。”
项少龙喜出望外,想不到太子丹这么干脆和信任自己,欣然道:“若是如此,田单休想保着项上人头。”
又商量行事的细节,太子丹等告辞离去。项少龙心情大佳,忽然强烈地思念娇妻爱儿和田氏姊妹,遂离开衙署,往琴府去也。
第 二 章 东郡民变
赶到琴府,寡妇清在大厅接待他,道:“嫣然妹她们到城外试马,准备明天田猎时大显身手,我有点不舒服,没有陪她们去。”
项少龙关心地道:“琴太傅没有事吧?”表面看来,她只是有点倦容。
琴清垂首轻摇道:“没有什么!只是昨夜睡不好。”抬起头来,清澈若神的美目深深注视他道:“我有点担心,昨天黄昏时我由王宫返来,遇上到咸阳来参加田猎的高陵君,打个招呼,他表现得很神气,真怕他会弄出事来。”
高陵君就是那位因华阳夫人看上庄襄王,致王位被夺的子傒。项少龙暗吃一惊,知道由于自己忙于对付田单,忽略此人。龙阳君曾说高陵君与赵使庞暖有密谋,当时并不太放在心上,究其原因,皆因没有把庞暖当是个人物,现在给琴清提醒,不由担心起来。
琴清道:“或者是琴清多疑,有你保护储君,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项少龙暗忖高陵君若要公然起兵叛变,怎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最怕是阴谋诡计,防不胜防。唔!此事应该通知吕不韦,分分他的心神,对自己亦是有利无害。他应比自己更紧张小盘的安危。
琴清见他沉吟不语,幽幽一叹道:“昨天陪太后共膳,嫪毐整天在身旁团团转,恶形恶状,真不明白太后为何视他如珠如宝。”
项少龙苦笑道:“他是名副其实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可惜没有多少人像琴太傅般,可看穿其中的败絮。”
琴清娇躯微颤,秀眸亮起来,讶然道:“难怪嫣然妹说和你交谈,永远有新鲜和发人深省的话题儿,永远不会听得厌倦哩!”
项少龙心中一热,忍不住道:“琴太傅是否有同感?”
琴清俏脸一红,赧然白他一眼,垂下螓首,微微点头。成熟美女的情态,动人至极。项少龙的心神被她完全吸引,又有点后悔,一时间无以为继,不知说什么话好。
琴清低声道:“项统领吃过午点吗?”
项少龙冲口而出道:“吃过!”
琴清“噗哧”娇笑,横他风情万种的一眼道:“终给我抓着统领说的谎话,现在是巳时,哪有这么早开午膳的?不想陪琴清共膳,找个什么公务繁忙的藉口,便不用给琴清当场揭破。”
项少龙大感尴尬,期期艾艾,一张老脸火烧般红起来。
琴清出奇地没有丝毫不悦,盈盈而起道:“我没时间理你,现在琴清要把膳食送往城外给你的众娇妻们,项统领当然没有空一道去吧!”
项少龙愈来愈领教到她厉害起来时咄咄逼人的滋味,嗫嚅道:“确是有些事……嘿!琴太傅请见谅则个。”
琴清绽出个含蓄但大有深意的笑容,看得大开眼界的项少龙失魂落魄,又回复一贯清冷的神情,淡淡道:“项统领请!”竟是对他下逐客令。
项少龙随着她手势的指示,往大门走去,琴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项少龙涌起恶作剧的念头,倏地停下来,琴清哪想到一向谨守礼数的人有此一着,娇呼一声,整个娇躯撞在他背上,那感觉要怎样动人就那么动人。
项少龙在这刹那间回复初到贵境时的情怀,潇洒地回身探手挽着她不盈一捻的小蛮腰,凑到她耳旁低声道:“琴太傅!小心走路。”
琴清不知多久没有给男人的手探到身上来,浑体发软,玉颊霞烧,像受惊的小鸟般抖颤,两手伸来推他。
项少龙不敢太过份,乘机放开她,一揖到地说:“请恕项少龙无礼,琴太傅不用送客。”
在琴清一脸娇嗔、又恼又恨的表情相送下,项少龙心怀大畅的离开。在这一刻,他恢复浪子的心情。由于缚手缚脚的关系,这些日子来他给琴清、嬴盈、鹿丹儿诸女弄得左支右绌、晕头转向、反击无力,到现在终有出一口气的感觉。想起刚才搂着她纤柔腰肢的享受,一颗心登时跃动起来。这或者就是情不自禁。忽然涌起的冲动,最是难以控制啊。
项少龙来到相府,接见他的是图先,后者道:“平原郡发生民变,相国接到消息,立即赶入王宫见太后和储君。”
项少龙心中一懔,平原郡是由赵国抢回来的土地,在这时候发生事情,极可能是庞暖一手策划的,其中有什么阴谋?吕不韦的反应,当然是立即派出大军,赶往维护自己一手建立的郡县,否则说不定毗邻的上党和三川两郡,有样学样,同时叛变,若再有韩赵等国介入,形势可能一发不可收拾,那东方三个战略重镇,将要化为乌有,白费心血。为应付这种情况,吕不韦必须把可以调动的军队全部派往平原郡镇压民变,那时咸阳将只剩下禁卫、都骑、都卫三军。
在一般的情况下,只是三军已有足够力量把守咸阳城,但若在田猎之时,朱姬和小盘移驾无城可恃的西郊,势是另一回事。假设高陵君能布下一支万人以上的伏兵,又清楚兵力的分布和小盘的位置,进行突袭,并非没有成功的机会。愈想愈心寒,又不便与图先说话,遂起身告辞。图先把他送出府门,低声提醒他到那间民房见面,项少龙忙朝王宫赶去。
快到王宫,一队人马迎面而至,其中最触目是嬴盈和鹿丹儿两女,左右伴着管中邪。项少龙虽对两女没有野心,仍禁不住有点酸溜溜的感觉。两女若论美色,可说各有千秋,但嬴盈的长腿、纤幼的腰肢和丰挺的酥胸,却使她更为出众,诱人之极。两女见到项少龙,装出与管中邪亲热的神态,言笑甚欢,对项少龙当然是视若无睹。管中邪自不能学她们的态度,隔远领十多名手下向他行礼致敬。
项少龙回礼后,管中邪勒马停定,道:“平原郡出事,储君、太后正和吕相等举行紧急会议。”
两女随管中邪停下来,摆出爱理不理的恼人少女神态,不屑地瞪项少龙。
项少龙心中好笑,先向她们请安,说:“管大人要到哪里去?”
管中邪从容潇洒地道:“两位小姐要到西郊视察场地,下属陪她们去打个转,顺道探访昌文君他们,天气和暖,出城走走是乐事。”
项少龙哈哈笑道:“有美相伴,自然是乐事。”不待两女有所反应,策骑去了。
唉!若非与吕不韦如此关系,管中邪应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那时他只会为朋友有美垂青而高兴。但现在却感到棋差一着,给管中邪占尽上风,而他则是束手无策。
抵达王宫,会议仍在议政厅内进行。
昌平君把项少龙拉到一角道:“你见到嬴盈吗?”
项少龙点点头。
昌平君道:“是否和管大人在一起。”
项少龙再点头,道:“听说是要到西郊视察田猎场的地势。”
昌平君叹道:“今早我给左相国徐大将军找去训话,要我管教妹子,不要和吕不韦的人亲近,这回我是左右做人难,项大人能否救救我?”
项少龙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苦笑道:“你该知管中邪是个对女人很有办法的人,本身条件又好,无论体魄外貌剑术谈吐,均无可挑剔,明刀明枪我亦未必胜得过他,何况现在贵妹子视我如大仇人,还是听天由命罢。”
昌平君愕然道:“怎能听天由命,我们一辈的年轻将领,最佩服是徐先的眼光,他看的事绝错不了,若嬴盈嫁了给管中邪,将来受到株连怎办好。吕不韦现在的地位还及不上以前的商鞅君,他不是也要给人在闹市中分尸吗?外人在我大秦没多少个有好收场的,官愈大,死得愈惨。”
项少龙倒没从这个角度去想问题,一时间哑口无言。两兄弟之中,以昌平君较为稳重多智。昌文君则胸无城府,比较爱闹事。
昌平君叹道:“现在你该明白我担心什么,问题是与管中邪总算是谈得来的朋友,难道去揪着他胸口,警告他不可碰嬴盈,又交待不出理由吗。”
项少龙为之哑然失笑,昌平君说得不错,难道告诉管中邪,说因怕他将来和吕不韦死在一块儿,所以不想妹子和他好?
昌平君怨道:“枉你还可以笑出来,不知我多么烦恼。”
项少龙歉然道:“只是听你说得有趣吧!说到婚嫁,总要你们两位兄长点头才能成事,管中邪胆子还没有那么大。”
昌平君忿然道:“像你说得那么简单就好,假若吕不韦为管中邪来说亲,甚或出动太后,我们两个小卒儿可以说不吗?”
项少龙一想也是道理,无奈道:“你说这么多话,都是想我去追求令妹吧!何不试试先行巧妙及婉转点地警告管中邪,鹿公已这么做了。”
昌平君苦笑道:“鹿公可倚老卖老,不讲道理,四十年后我或者可学他的一套,现在却是十万个行不通。嘿!难道你对我妹子没有点意思吗?在咸阳,寡妇清外就轮到她,当然,还有我们尚未得一见的纪才女。”
项少龙失笑道:“你倒懂得算账。”
昌平君伸手接着他手臂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怎么样?”又看着他手臂道:“少龙你长得非常粗壮。”
项少龙心中实在喜欢昌平君这朋友,无奈道:“我试试看!却不敢保证会成功。”
昌平君大喜,此时会议结束,吕不韦和蒙骜、王龁神色凝重地步下殿门,边行边说话。吕不韦见到项少龙,伸手召他过去。
项少龙走到一半,吕不韦与蒙王两人分手,迎过来扯他往御园走去,低声道:“少龙该知发生什么事,现经商议,决定由蒙骜率兵到平原郡平定民变。王龁则另领大军,陈兵东疆,一方面向其他三川、上党两郡的人示威,亦可警告三晋的人不可妄动。”再道:“这事来得真巧,仓卒间驻在咸阳的大军都给抽空,又碰上田猎大典,少龙你有什么想法?”
项少龙淡淡道:“高陵君谋反!”
吕不韦剧震道:“什么?”
项少龙重复一次。
吕不韦回过神来,沉吟顷刻,来到御园内一条小桥的石栏坐下来,示意他坐在对面,皱眉道:“高陵君凭什么策反平原郡的乱民呢?”
项少龙坐在另一边的石栏,别过头去看下面人工小河涓涓流过的水,隐见游鱼,平静地道:“高陵君当然没有本领,但若勾结赵将庞暖,可做到他能力以外的事。”
吕不韦一拍大腿道:“难怪庞暖葬礼后匆匆溜掉,原来有此一着。”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一字一字缓缓道:“高陵君!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再转向项少龙道:“他若要动手,必趁田猎的大好良机,这事交给少龙去处置,若我猜得不错,高陵君的人将会趁今明两天四周兵马调动的混乱形势,潜到咸阳附近来,高陵君身边的人亦不可不防,那可交给中邪应付。”
项少龙心中暗笑,想不到高陵君竟无意中帮自己一个大忙,吕不韦怎么蠢也不会在这微妙的形势下对付自己,这当然亦因他似是答应吕娘蓉的亲事有关系。
吕不韦站起来道:“我要见太后和储君,少龙要不时向我报告,使我清楚情况的发展。”
项少龙扮出恭敬的样子,直至他离开,策马出城,往西郊赶去。项少龙偕十八铁卫抵达西门,刚好遇上纪嫣然等回城的车队。马车在宽敞的西门大道一旁停下,项少龙跳下马来,先到乌廷芳、赵致、田氏姊妹和项宝儿所乘坐的马车前问好。
乌廷芳等俏脸红扑扑的,使项少龙感觉到她们因大量运动带来的活力。项宝儿见到项少龙,挥小手唤爹。
赵致怨道:“你很忙吗?”
项少龙陪笑道:“田猎后我找几天来陪你们。”
乌廷芳娇憨道:“致姐莫要管他,我们和清姐游山玩水,不知多么写意。”
项少龙伸手入窗拧她和项宝儿两张同样嫩滑的脸蛋,又关心地与田氏姊妹说几句话,然后往另一辆马车走去。帘子掀起来,露出纪嫣然和琴清的绝世容姿,后者俏脸微红,狠狠的盯他,似嗔还喜,项少龙看得心跳加速。
纪嫣然露出一个千娇百媚的甜蜜笑容,柔声道:“你到西郊去吗?”
项少龙点头应是,顺口向琴清道:“平原郡发生民变,平乱大军将于明天出发,此事极可能与高陵君有关,现在吕不韦已知此事,着我全权处理,琴太傅可以放心。”
琴清抵敌不住他的目光,垂下俏脸,情况非常微妙,充满男女间的张力。
纪嫣然娇躯微颤,低声道:“吕不韦近几天是否不断对你示好!”
项少龙想起他重提婚事,点点头。
纪嫣然凑到他耳旁以仅可耳闻的声音道:“他真的要杀你!所以作出种种姿态,使人不会怀疑到他身上,你若不信,可向太后和政储君试探,当会发觉吕不韦清楚地给他们这种错觉,唉!夫君你太易相信别人。”
项少龙心中一懔,仍有点不太相信,茫然点点头。
纪嫣然伸手重重在他手臂捏一把,嗔道:“想想吧!以吕不韦的精明,怎会不密切监视高陵君,何须你去提醒他?高陵君如果造反,最高兴的人是他哩!”
这几句话琴清亦听到,露出注意关怀的神色。
项少龙虎躯一震,终于醒觉过来,施礼道:“多谢贤妻指点,项少龙受教。”
纪嫣然望往琴清,后者正怔望着项少龙,被纪嫣然似能透视人心的清澈眼神射过来,作贼心虚的再次粉脸低垂。
纪嫣然嗔怪地白项少龙一眼,深情地道:“小心!”
待车队远去,项少龙收拾情怀,往西郊赶去,心情与刚才已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出城后,项少龙策骑疾风,领十八铁卫,沿官道往田猎场驰去。运送物资到猎场的车队络绎不绝,非常热闹。道旁是原始林区,数百年树龄的老松、桦树耸立远近。离城三里许,地势开始起伏不平,每登上丘峦,可见到泾水在东南方流过,隐见伐下的木材顺水漂往下游的田猎场,以供搭建临时营地之用。际此春夏之交,长风阵阵,拂过草原山野,令项少龙顿觉神清气爽,耳听树叶对风声的应和,心头一片澄明。
泾河两岸沃野千里,小河清溪,纵横交错。森森莽莽、草原辽阔,珍禽异兽,出没其中。穿过一个两边斜坡满布云杉的谷地,眼前豁然开朗,泾水在前方奔流而过,林木葱葱郁郁,松树的尖顶像无数直指天空的剑刃。在如茵的绿草坪上,搭起大大小小的营帐,井然有序,以千计的都骑和禁卫军,正在河旁忙碌,两道木桥,横跨泾水。项少龙在一座小丘上停下来,纵目四顾。草浪随风起伏,疏密有致的树林东一遍西一块,不时冒起丘峦,一群群的鹿、马、翎羊等野生动物,聚在岸旁处溜达,不时发出鸣叫,一点不知道明天将会成为被追逐的猎物。太阳移向地西,山峦层叠高起,那就是盛产猛兽的西狩山。
项少龙暗忖若要在这种地方隐藏一支军队,由于有丘谷树木的掩护,该是轻而易举的一回事。他以专家的眼光,默默审视地势,到心中有点把握,驰下山坡,往近河高地的主营方向奔去。犬吠马嘶之声,在空中荡漾。绣有“秦”字的大纛,正随风飘扬,与天上的浮云争妍斗胜。工作中的人员,见到统领大人,均肃然致敬。与众铁卫旋风般驰过一座座旗帜分明,属各有身份地位重将大臣的营房,来到高起于正中处的主营。昌文君正监督手下在四周斜坡顶设立高达两丈的木栅,加强对主营的保护。在这平顶的小丘上,设置十多个营帐,除小盘和朱姬外,其他均是供王族之用。
项少龙跳下马来,道:“为何现在忽然加上高木栅?时间不是紧迫点吗?”
昌文君道:“是吕相的意思,今早接到平原郡民变的消息后,他下令我督建木栅,限我明早前完成。”
项少龙暗叫好险,纪嫣然说得不错,吕不韦对高陵君的阴谋早智珠在握,还装模作样来骗他,好教他失去防备之心,以为吕不韦仍倚重他。
昌文君指着近河处的一堆人道:“两位副统领正在那里与猎犬戏耍为乐,我的刁蛮妹子也在该处,穿白色捆绿边武士衣的就是她,黄紫相间的是鹿丹儿。”接着低声道:“大哥和少龙说了吗?”
项少龙微一点头,道:“咸阳多年青俊彦,令妹没一个看得上眼吗?安谷傒是个比我更理想的人眩”
昌文君叹道:“谷傒确是个人材,与少龙各有千秋,问题是他们自幼一起玩耍,像兄妹多过像情侣,所以从没涉及男女之事。”顿顿续道:“我们大秦和东方诸国很不相同,婚娶前男女欢好是很平常的事,嬴盈亦和不少年青小子好过,没有一段关系是长久的,到遇上你后才认真起来。”
项少龙哂道:“她对管中邪认真才对,你两兄弟硬把我架上场,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昌文君陪笑道:“我两兄弟欣赏你吧!嘿!我们都不知多么宝贝这妹子。其实老管也不错,看他的身手多么矫捷,他只是错跟吕不韦。”
远处传来喝采声,管中邪戴起甲制的护臂,闪动如神地与其中一头猎犬戏耍。
项少龙召来疾风,道:“我去了!”
昌平君忙教人牵马来,陪他往众人围聚处驰去,在大队亲卫追随下,两人在人堆外围处下马。
滕翼正聚精会神观察管中邪纵跃的步法,见到项少龙,神色凝重地走过来,与昌文君打个招呼,示意项少龙随他远远走开去,来到河边一堆乱石旁,道:“这家伙城府极深,在这种情况下仍可把真正的实力收藏起来,非常可怕。”
项少龙回头望去,点头同意道:“他是我们所遇的剑手中最危险的人物,使人莫测高深,我从未见过他动气或有任何震惊的表情,只是沉着的修养,我已自问不及。”
滕翼微笑道:“但你的长处却是不会轻敌,换是荆俊,怎都不信有人可胜过他。”
项少龙笑道:“是了!这小子到哪里去了。”
滕翼道:“探场地去了,愈能把握田猎场的形势,愈有对付莫傲的把握,你的腿伤如何?”
项少龙道:“好多哩,仍是不宜奔走,否则会爆裂流血。”
滕翼道:“今早我给你换药,见已消肿,以你的体质,过两天该好的。”
项少龙欣然道:“现在我倒要多谢齐人一箭,吕不韦要杀我,怕没那么轻易。”
滕翼愕然道:“三弟不是说吕不韦想与你修好吗?”
项少龙叹一口气,把纪嫣然的话说出来,顺带告诉他东郡民变和高陵君的事。
滕翼沉吟片响道:“高陵君的事交由我去办,必要时可动用我们的精兵团,这个功劳绝不能让管中邪抢去。”
说时两人眼角瞥见管中邪、昌文君、鹿丹儿和嬴盈等朝他们走过来,滕翼向他打个眼色,低声道:“我去找小俊!”先一步脱身去了。
昌文君隔远向他挤眉弄眼大声道:“项大人,我们到箭场去试靶看,管大人有把铁弓,听说少点力气都拉不开来。”
项少龙心中叫苦,昌文君当然是想制造机会,好让他在两女前一杀管中邪的威风,只是他却有自知之明,他的箭术虽可列入高手之林,但实逊于王翦或滕翼,甚至及不上死鬼连晋。管中邪只要差不过连晋,出丑的会是自己。
管中邪潇洒地举手以示清白道:“我绝无争胜之心,只是两位小姐和嬴大人兴致勃勃,亦想项兄给小将一开眼界。”
项少龙心中暗骂,装出抱歉的表情道:“怕要教管大人失望,我腿上的伤口仍未复原,不宜用力,还是由管大人表演身手。”
管中邪愕然道:“请恕小将鲁莽,小将见大人行走如常,还以为没有什么大碍。”
嬴盈俏脸一寒道:“项大人不是砌词推搪吧!”
鹿丹儿则低声吐出“胆小鬼!”三个字,拉着嬴盈,不屑地掉头而去,并向管中邪娇声道:“管大人!我们自己去玩耍。”
管中邪谦然施礼,随两女去了,剩下项少龙和昌文君两人对视苦笑。项少龙想起图先的约会,乘机告辞,返咸阳城去。在路上想起两女不留情面的冷嘲热讽,并不觉得难受,只奇怪自己变了很多。以前在二十一世纪混日子,什么都争强斗胜,酒要喝最多,打架从不肯认第二。现在好胜心已大大减弱,事事均从大局着想,不会计较一时的成败得失。所以两女虽对他态度恶劣,仍不觉得是什么一回事。或者这就是成熟吧!
回到咸阳,趁尚有点时间,先返乌府,向陶方问得周良兄妹住处,往见两人。他们给陶方安置在东园供铁卫住宿的一列房舍其中之一内,环境相当不错。项少龙举步进入小厅,秀美的周薇正在一角踏着纺布机在织布,周良则坐在一张小几旁把弄一个似是手镯的奇怪铁器,见他进来,兄妹忙起立施礼。不知是否出于同情心,项少龙特别关怀他们,先向周薇笑道:“周小姐是否为令兄织新衣哩!”
周薇俏脸倏地红起来,垂头“嗯!”的一声。
项少龙大感奇怪,却不好意思追问她畏羞的原因,坐到几子的另一边,着两人坐下,向周良问道:“周兄把弄的是什么宝贝。”
周良把铁器递给他,道:“是供猎鹰抓立的护腕,你看!”
捋起衣袖,把左腕送至他眼下,上面纵横交错十多道疤痕。
项少龙大感有趣道:“原来周兄除造船外,还是养鹰的专家。只是既有护腕,为何仍会给鹰儿抓伤了?”
周良道:“护腕是训练新鹰时用的,到最后练得鹰儿懂得用力轻重,才算高手,这些疤痕是十五岁前给抓下来的,此后再没有失手。”
项少龙道:“这么说,周兄是此中高手。”
周良颓然道:“是以前的事,现在我有点愧对鹰儿,在它们迫人的目光下,我再不敢作它们的主人。”
项少龙思忖一会道:“由今天起,周兄再不用为口奔波,更不怕被人欺负,应继续在这方面加以发展,说不定会对我有很大帮助。”
周良兴奋起来,双目发光道:“项爷吩咐,小人无不遵从,嘿!以后唤我作小良便成,小人不敢担当给项爷唤作周兄哩!”
项少龙正容道:“我从没有把周兄视作外人,你不该叫我作项爷才对。敢问养鹰有什么秘诀,要多久可培养出一只猎鹰来,它们可干些什么事?”
周良整个人立时神气起来,傲然道:“首要之事是相鹰,只有挑得鹰中王者,能通人性,不致事倍功半。接着是耐性和苦心,养鹰必须由幼鹰养起,至少一年的时间方成。嘿!使它打猎只是一般的小道,养鹰的最高境界,是培育出通灵的战鹰,不但可在高空追踪敌人,侦察虚实,还可攻击偷袭,成为厉害的武器。”
这回轮到项少龙兴奋起来,道:“事不宜迟,周兄明天立即去寻找鹰王,我派几个人陪你,使你行事上方便一点。”
周良欣然领命。
项少龙见时间差不多,道别离去,刚步出门口,周薇追上来道:“项大人!”
项少龙转身微笑道:“周小姐有何指教?”
周薇垂着俏脸来至他身前,赧然道:“大哥有着落,周薇做些什么事好哩?”
项少龙柔声道:“令兄是养鹰高手,小姐是第一流的织女,不是各司其职吗?”
周薇的粉脸更红,幽幽道:“妾身希望侍候大人,请大人恩准。”
只看她神态,就知不是侍候那么简单,而是以身侍君,这也难怪她,自己确是她理想的对象,加上她又有感恩图报的心意。
项少龙微微一笑道:“太委屈你,让我想想吧,明天再和你说。”
周薇倔强地摇头道:“除非项大人真的嫌弃我,怕妾身粗手粗脚,否则妾身决意终身为大人作牛作马,侍候大人。”
给这样秀色可餐的女孩子不顾一切地表示以身相许,要说不心动,实在是骗人的事,项少龙大感头痛,暗忖暂时答应她吧!以后再看着办。轻叹一声道:“真的折煞我项少龙了,暂时照你的话办!不过……”
话尚未说完,周薇喜孜孜地截断他道:“谢大人恩准!”盈盈一福,转身跑回屋内,项少龙惟有苦笑着出门去。
到达会面的民居,图先早在恭候,两人见面,自是欢喜,经过大段共历忧患的日子,他们间建立起真正的信任和生死与共的交情。若非有图先不时揭吕不韦的底牌,项少龙恐怕已死于非命。
图先笑道:“少龙你对付吕雄的一手确是漂亮,使吕不韦全无还手余地,又大失面子。回府后,老贼大发雷霆,把莫傲召去商量整个时辰,不用说是要重新部署对付你的方法。”
项少龙道:“吕雄父子如何?”
图先道:“吕雄虽没像儿子般皮开肉裂,却被吕不韦当众掌掴,臭骂一番,颜脸无存。现在给吕不韦派去负责造大渠的工作,助他搜刮民脂。最高兴的人是管中邪,吕雄一向不服从他的调度,与他不和,吕雄去了,他的重要性相应提高,只要再有点表现,吕娘蓉该属他的。”
项少龙心中一动道:“管中邪不过是求权求利,图兄认为有没有可能把他争取过来?”
图先正容道:“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此人城府之深、野心之大,绝对比得上吕不韦,而且他清楚自己始终不是秦人,只有依附吕不韦,才可出人头地。且由于连晋的事,他与你之间仇怨甚深,该没有化解的可能,少龙还是不要在这方面白费心思。”
项少龙点头答应,图先乃老江湖,他的看法当然不会错。
图先道:“近日我密切注视莫傲的动静,发现他使人造了一批水靠和能伸出水面换气的铜管子,我看是要来对付你的工具。”
项少龙心中懔然,这一着确是他没有想及的,在田猎场中,河湖密布,除泾水跨设木桥外,其他河道要靠木筏或涉水而行,若有人由水底施以暗算,以莫傲制造的特别毒器,如毒针一类的事物,确是防不胜防。深吸一口气道:“幸好我的腿受箭伤,什么地方都不去就成。”
图先失笑道:“确是没有方法中的办法,不过却要小心,他要对付的人里,包括滕兄和小俊在内,若他两人遇上不测,对你的打击将会非常巨大。”又续道:“我虽然不知他们如何行事,但以莫傲的才智,应可制造出某种形势,使他们有下手的机会,此事不可不防。”
项少龙暗抹一把冷汗,他倒没有想过滕荆两人会成为对方刺杀的目标,现在得图先提醒,暗责自己粗心大意。
图先沉声道:“莫傲最可怕的地方,是躲在背后无声无息的暗箭伤人,又懂得保护自己,不贪虚名小利,真乃做大事的人。”
项少龙道:“他难道没有缺点吗?”
图先答道:“唯一的缺点是好色,听说他见到寡妇清后,神魂颠倒,不过在此事上吕不韦无计可施,否则吕不韦自己早把寡妇清收入私房。我尚未告诉你,吕不韦对少龙得到纪才女,非常妒忌,不止一次说你配不上她。”又道:“比较起来,管中邪的自制力强多了,从不碰吕府的歌姬美婢,每天大部份时间用来练习骑射剑术,又广阅兵书,日日如是,此人意志的坚定,教人吃惊。最厉害是从没有人知道他渴望什么,心中有何想法。他或者是比莫傲更难应付的劲敌,若有机会把他也干掉,如此你我睡可安席。”
项少龙听得心惊肉跳,比较起来,自己是好色和懒惰多了。像管中邪这种天生冷酷无情的人,是最可怕的对手。莫傲至少还有个弱点,是寡妇清,或者足以使他丧命。
图先叹道:“吕不韦的势力膨胀得又快又厉害,每日上门拍他马屁的官员络绎不绝,兼之通过嫪毐间接控制太后,如此下去,秦国终有一天会成为他吕家的天下。若非他防范甚严,我真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杯毒酒把他杀掉。”
项少龙笑道:“嫪毐这一着,未必是好事哩1遂把捧嫪毐以抗吕不韦的妙计说出来。
图先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道:“少龙你可能比莫傲更懂耍手段,嫪毐确是只顾自己、无情无义的人。”
项少龙心叫惭愧,问起吕娘蓉。
图先道:“在吕府内,我唯一还有点好感的是这妮子,吕不韦另外的三个儿子没有什么用,只懂花天酒地,其他两个女儿又貌丑失宠,只有吕娘蓉最得吕不韦欢心,谁能娶得她,等若成为吕不韦的继承人,若你能令她喜欢上你,将会教吕不韦非常头痛。”
项少龙苦笑道:“纵是仇人之女,我亦不能玩弄她的感情,何况我根本争不过管中邪,连我都觉得他很有吸引人的魅力。”
图先道:“管中邪若想谋取一样东西,无论是人是物,有他一套的手段,最难得是他谦恭有礼,从不摆架子,不像莫傲般难以使人接近,故甚得人心,吕娘蓉身边的人尽给他收买,吕娘蓉更不用说,给他迷得神魂颠倒,你确是没有机会。”旋又皱眉苦思道:“实情又似不全是这样,自你拒婚后,三小姐反而对你因不服气而生出兴趣,她最爱剑术高明的人物,若你在这方面压倒管中邪,说不定她会移情别恋。”
项少龙叹道:“那可能比由他手上夺得吕娘蓉更困难,他们间是否有亲密的关系。”
图先道:“管中邪绝不会干这种会令吕不韦不快的蠢事。”看看窗外渐暗的天色,道:“少龙这三天田猎之期,最重要的是打醒精神做人,首要自保,莫要教吕不韦阴谋得逞,现在吕不韦前程最大的障碍是你,千万别对他有任何侥幸之心。”
项少龙点头受教,两人分别离开。
项少龙走到街上,刚是华灯初上的时刻,咸阳城的夜生活及不上邯郸、大梁的热闹,但街上仍是行人熙攘,尤其是城中青楼酒馆林立的几条大街,行人比白天还要多。约会的地点是咸阳城最大的醉风楼,是间私营的高级妓院,项少龙虽不清楚老板是何许人,想必然是非常吃得开的人物。项少龙以前虽常到酒吧和娱乐场所混日子,但在这时代还是首次逛民营的青楼,不由泛起新鲜的感觉。穿着普通的武士服,徜徉于古代的繁华大道,既是自由写意,又有种醉生梦死的不真实。四年哩!小盘的秦始皇由一个只知玩乐的无知小孩,变成胸怀一统天下壮志的十七岁年轻储君。现时东方六国没有人把他放在眼内,注意的是吕不韦又或他项少龙,但再过十年,他们将发现是错得多么厉害。思索间,来到醉风楼的高墙外,内里隐见马车人影。守门的大汉立时把他这大红人认出来,打躬作揖地迎他入去。
尚未登上堂阶,有把熟悉的声音在后方叫嚷道:“项大人请留步!”
项少龙认得是韩闯的声音,讶然转身,只见韩闯刚下马车,朝他大步走来,到他身旁,一把扯着他衣袖往门内走去,低声道:“好个董马痴,把我骗苦了。”
项少龙丧失否认的气力,暗忖自己假扮董马痴的事,现在可能天下皆知,苦笑道:“是谁告诉你的?”
韩闯待要说话,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汉子,在两位风韵极佳,打扮冶艳的年轻美女陪伴下,迎上来施礼道:“项大人首次大驾光临,还有韩侯赏光,小人伍孚荣幸之至。”
右边的艳女笑语如珠道:“贱妾归燕,我们楼内的小姐听到项大人要来的消息,人人特别装扮,好得大人青睐。”
韩闯失声道:“那我来竟没有人理会吗?”
另一位艳姝显然和韩闯混得相当稔熟,“哎唷!”一声,先飞两人一个媚眼,昵声道:“韩侯真懂呷醋,让妾身来陪你好吗?”又横项少龙一眼道:“贱妾白蕾,项大人多多指教。”
韩闯乃花丛老手,怎肯放过口舌便宜,一拍项少龙道:“蕾娘在向项大人画下道儿哩!否则何须大人指教?”
两女连忙恰到好处的大发娇嗔。伍孚大笑声中,引两人穿过大厅,到内进坐下,美婢忙奉上香茗,两女则分别坐到两人身旁。
项少龙有点摸不着头脑为何要坐在这里,伍孚一拍手掌,笑道:“项大人初临敝楼,小人特别预备一点有趣的东西,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项少龙心中好笑,暗忖贪污贿赂之事,古今如一,自己身为都骑大统领,等若咸阳城的治安防务首长,这些风月场所的大阿哥,自然要孝敬自己,好在有事时得到特别照顾。
韩闯笑道:“伍老板知情识趣,项大人怎可错失你这么一个朋友。”
白蕾半边身压到韩闯背上,撒娇地嗲声道:“韩侯才是真的知情识趣,我们老板望尘莫及。”
另一边的归燕挨小半边身到项少龙怀里道:“项大人要多来坐坐,否则奴家和楼内的姑娘不会放过你呢。”
温柔乡是英雄冢,项少龙深切地体会到其中滋味。他这两年来对妻妾以外的美女退避三舍,一方面固是心感满足,更主要是怕负上感情的承担和责任。野花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即食的方式。大家摆明车马,事后拍拍屁股即可走人,没有任何负担,确可作为生活的调剂。只是项少龙初抵邯郸,给人扯去官妓院,第一次遇上**的惨剧,在他心里留下深刻的伤痕,使他对青楼有种敬而远之的下意识抗拒,更怕知道楼内姑娘们凄惨的身世。不过这刻看来,私营的妓院与官妓院大不相同,充满你情我愿、明买明卖的交易气氛。记起当年落泊的苦况,若非得陶方收留,无论是杀手或男妓,可能都要被迫去做。
归燕凑到他耳边道:“项大人为何总像心不在焉的样子,让我找美美陪你,男人见到她,魂魄都溜了。”
项少龙暗忖为何“美美”的名字如此耳熟,脑筋一转,记起是嫪毐的老相好单美美,就是她把乌廷威迷住,害得他出卖家族,惨被处死,心中一阵讨厌,哂道:“有只美燕子陪我便够,何须什么美美丑丑呢?”
白蕾娇笑道:“原来项大人也是风流人物,哄我们女儿家的手段,比得上韩侯哩!”
韩闯笑道:“项大人真正的厉害手段,你两个美人儿尝到时才真知了得哩!不用像现在般生硬的吹捧。”
接着当然是一阵笑骂。
伍孚奇道:“原来韩侯和项大人这么熟络的。”
项少龙和韩闯交换个会心的微笑,这时四个美婢,两人一组,分别捧着一把长达丈半的长枪和一个高及五尺,上平下尖的铁盾,走进内厅。项少龙大感意外,本以为他送的必是价值连城的珍玩,谁知却是副兵器。伍孚站起来,右手接过长枪,左手拿起护盾,吐气扬声,演几个功架,倒也似模似样,虎虎生威,神气之极。
归燕凑在项少龙耳旁道:“这是我们醉风楼镇邪辟魔的宝物,三年前一个客人送赠给我们的,老板知项大人要来,苦思良久,最后才想起来。”
项少龙暗忖哪有客人会送这种东西给青楼的,定是千金散尽,只好以兵器作抵押。在这时代里,宝刀一类的东西,可像黄金般使用,有钱未必可买到。
韩闯起身由伍孚手中接过枪盾,秤秤斤两,动容道:“这对家伙最少可值十金,想不到伍老板竟私藏宝物。”
项少龙暗赞伍孚,以兵器送赠自己,既不落于行贿的痕迹,又使自己难以拒绝,欣然站起来,接过长枪一看,只见枪身笔挺,光泽照人,隐见螺旋纹样,枪尖处锋利之极,钢质特佳,这么好的枪,还是首次得睹。
伍孚凑过来,指着枪身道:“项大人请看这里,刻的是枪的定名。”
项少龙注意到近枪柄尽端处铸着两个古字,他当然看不懂。
幸好韩闯凑过头来读道:“飞龙!哈!好意头!项大人得此枪后,定可飞黄腾达。”
伍孚恭敬地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归燕倚着项少龙道:“项大人啊!让奴家亲手为你缝制一个枪袋好吗?”
项少龙取起铁盾,举了两记,试出盾质极薄,偏又坚硬非常,拿久亦不会累,心中欢喜,向伍孚道谢。
归燕撒娇道:“项大人仍未答奴家哩!”
伍乎笑道:“项大人又没有拒绝,限你三天内制出枪囊,那时载着飞龙枪一并送到项大人府上去。”
归燕紧挨项少龙一下,神情欢喜。
伍孚歉然道:“耽误两位大人不少时间,两位君上和管大人正在后园雅座等候项大人,韩侯是否和项大人一道的。”
韩闯道:“我约太子丹来喝酒的,伍老板若不介意,我想和项大人说上两句私话。”又凑到白蕾耳旁道:“待会轮到你。”伸手到她臀部重重拍一记。
白蕾夸张地哎唷一声。
归燕则偎入项少龙怀里,昵声道:“待会记紧要奴家陪你哪!”横他一记媚眼,和伍孚、白蕾去了,还为两人关上门。
项少龙重新坐下,仍有点晕浪的感觉,尽使对方是虚情假意,但一个这么懂讨男人欢心的美女曲意逢迎,没有男人不动心的。
韩闯低笑道:“伍孚这家伙真有手段,弄了两个醉风楼最有骚劲的娘儿来向你灌迷汤,虽明知他在讨好你,我们也要全盘受落。”
项少龙心有同感,想做清官确非易事,点头道:“韩兄还未说为何知我是董马痴哩!”
韩闯道:“有人见到你去见田单,若还猜不到你是谁,我也不用出来混。听说你见完他后脸色很难看,田单则匆匆往相府找吕不韦,是否出事呢?”
项少龙对韩闯自不会像对龙阳君般信任,淡淡道:“只是言语上有点冲突吧!没有什么的。”
韩闯诚恳地道:“若项兄要对付田单或李园,切勿漏我的一份。”
项少龙道:“若有需要,定找侯爷帮手。”
韩闯忽地狠声道:“项兄认识嫪毐吗?”
项少龙记起嫪毐因偷他的小妾,迫着逃亡到咸阳来,点头表示认识。
韩闯咬牙切齿道:“这狗杂种忘恩负义、禽兽不如,我以上宾之礼待之,哪知他不但和我最心爱的小妾夹带私逃,还把我的小妾在途中勒死,免她成为累赘,如此狼心狗肺的人,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只是他终日躲在相府,使我无从下手。”
项少龙知他仍未得悉嫪毐搭上朱姬的事,看来他在醉风楼出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志在嫪毐。叹道:“侯爷怕要死去这条心,现在嫪毐到了宫内办事,甚得太后宠爱,你若动他半根毫毛,休想安返韩国。”
韩闯剧震一下,双目红起来,射出悲愤神色,好一会颓然道:“兄弟明白,明天我便返回韩国,项兄异日若有什么用得上兄弟的地方,只要能力所及,定不会教你失望。”又低声道:“在邯郸时项兄已有大恩于我,到现在兄弟仍是心中感激。”
项少龙想不到他会有真情流露的时候,忍不住道:“韩兄放心,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不出七年,嫪毐必死无葬身之地,韩兄的仇可包在我身上。”
韩闯不敢相信地看他一会,点头道:“若这话由别人口中说出来,我必会嗤之以鼻,但出自董马痴之口,我却是深信不疑。”
两人站起来,韩闯道:“晶姊现在虽搭上庞暖,但她真正爱上的人,却是死去的董马痴,此事我并不打算向她揭破。”
项少龙心中一颤,脑海里冒出赵国当今太后韩晶的艳容。
在两名美婢引路下,项少龙经过一条长廊,踏入一座院落,前院的乐声人声,渐不可闻。虽在灯火之下,仍可看到院落里种着很多花卉,布置各式各样的盆景,幽雅宁静,颇具心思。院落中心有鱼池和假石山,绿草如茵,虫鸣蝉唱,使人想不到竟是妓院的处所,就像回到家里。两个领路的美婢,不时交头接耳,低声说话和娇笑,更频频回头媚笑,极尽挑逗的能事。项少龙自知颇有吸引女人的魅力,加上堂堂都骑统领的身份,出来卖笑的女子,自然以能与他攀上关系为荣。自当上人人艳羡的职位,项少龙公私两忙,接触平民百姓的工作,让手下去做,今天总算亲身体会“民情”,感受到都骑统领的社会地位和荣耀。难怪这么多人想当官。像蒲布、刘巢这类依附他的人,平时必然非常风光。
转过假石山,一座两层的独立院落出现眼前,进口处守着十多名都卫和禁卫,是昌文君和管中邪等人的亲随,平时见惯见熟。他们虽只许站在门外,却毫不寂寞,正和一群俏婢在打情骂俏,好不热闹。见项少龙单人匹马到,肃立致敬,忍不住泛起惊讶神色。项少龙在女婢报上他的来临声中,含笑步进灯火通明的大厅。宽敞的大厅内,置了左右各两个席位,放满酒菜。管中邪、昌平君、昌文君三人各占一席,见他到来,欣然起立致礼,气氛融洽。侍酒的美妓均跪地叩礼,态度谦卑。
管中邪笑道:“项大人迟来,虽是情有可原,却仍虽先罚三杯酒,好在酒意上大家看齐,否则喝下去定斗项大人不过。”
项少龙愈来愈发觉管中邪口才了得,言之有物,微笑道:“管大人的话像你的剑般令项某人感到难以抵挡,哪敢不从命。”
坐好,自有美人儿由管中邪那席走过来,为他斟酒。
项少龙看着美酒注进酒杯里,晶莹的液体,使他联想到白兰地,一时豪兴大发,探手抚上侧跪一旁为他斟酒的美妓香肩柔声道:“小姐怎么称呼?”
对面的昌平君哈哈笑道:“确是咸阳城的奇闻,原来少龙竟是花丛里的高手。”
昌文君插口道:“少龙自是高手,否则怎把纪才女收归家有,大兄说的应是青楼的老手才对。”
美妓向项少龙抛个媚眼,含羞答答道:“奴家叫杨豫,项大人莫要忘记。”
项少龙感到整个人轻松起来,这几天实在太紧张,压得他差点透不过气来。现在他需要的是好好享受一下咸阳声色俱备的夜生活,忘记善柔,把自己麻醉在青楼醉生梦死、不知人间何世的气氛里。举酒一饮而尽。—众男女齐声喝采,为他打气。
坐在他下首的管中邪别过头来道:“且慢,在喝第二杯酒前,请项大人先点菜。”
项少龙愕然看着几上的酒菜,奇道:“不是点好吗?”
众人登时哄堂大笑。
昌文君捧着肚子苦忍笑道:“点的是陪酒唱歌的美人儿,只限两个,免至明天爬不下榻到田猎场去。”
管中邪接口道:“楼主已把最红的几位姑娘留下来暂不侍客,正是等项大人不致无美食可点。”
这话又惹起另一阵笑声。
昌平君道:“我们身边的人儿们少龙也可点来陪酒,见你是初到贵境,让你一着如何!”
他身旁的两女立时笑骂不依,厅内一片吵闹。
项少龙双手正捧着杨豫斟给他的第二杯酒,哑然失笑道:“我没有迫你让给我呀!勉强的事就勿做,今晚我只点归燕姑娘陪酒,因为头更钟响,小弟便要回家交差。”
旁边的杨豫和三人旁边的美妓、跪在后方的俏婢,一起娇声不依。
管中邪叹道:“项大人除非忍心仗剑杀人,否则今晚休想本楼的姑娘肯眼白白放你回家睡觉。”
杨豫为他斟第三杯酒,放轻声音道:“让奴家今晚为项大人侍寝好吗?”
项少龙把酒一饮而尽,苦笑道:“非不愿也,是不能也,小弟腿伤未愈,实在有心无力,请各位仁兄仁姐体谅。”
管中邪歉然道:“是我们脑筋不灵光,应全体受罚酒。”
项少龙心中暗骂,你这小子分明想借此测探我腿伤的轻重,表面当然不露痕迹,敬酒声中,举杯喝了。
杨豫低声道:“大人莫忘还要再来找奴家。”这才跪行着,垂头倒退回管中邪的一席去,动作诱人之极。
昌文君道:“有一个菜式少龙不能不点,否则我两兄弟和管大人都会失望,就是咸阳城无人未闻芳号的单美美姑娘。”
项少龙知管中邪正注视他对名字的反应,好用来判断他是否知道单美美媚惑乌廷威一事,故意不露出任何破绽,哑然失笑道:“我是身在咸阳耳在别处,为何我从未听过有这么一位美人儿?”
妒忌单美美的众女登时为他喝采鼓掌,情况混乱热闹。
管中邪咋舌道:“幸好单美美的耳朵不在这里,否则休想她肯来,可能以后听到项大人的大名,她都要掩香耳报复。人来!给项大人请归燕小姐和单美美两位美人来。今晚我是主人,自然该以最好的东西奉客。”
这几句话虽霸道点儿,却使人听得舒服,无从拒绝。俏婢领命去了。
管中邪大力拍三下手掌,厅内立时静下来。坐在门旁的几位女乐师虽上了点年纪,但人人风韵犹存,颇具姿色,难怪醉风楼被称为咸阳青楼之冠。若非他们在此地有头有面,恐怕没有资格坐在这里。女乐师应命奏起悠扬的乐韵,大厅左右两边侧门敞开,一群歌舞妓载歌载舞地奔出来,轻纱掩映着内里无限的春色,像一群蝴蝶般满场飘飞,悦目诱人,极尽声色之娱。项少龙细察她们,年纪在十八、九岁间,容貌姣好,质素极佳。在这战争的年代里,重男轻女,穷等人家每有卖女之举,项少龙初遇陶方,后者正四处搜罗美女,眼前的年青歌姬,可能是这么来的。想到这里,不禁想起病逝的婷芳氏,心中一阵凄苦,恨不得立即离去。神思恍惚中,乐声悠悠而止,众歌姬施礼后返回侧堂。美婢上来为各人添酒。
门官唱道:“归燕姑娘到!”
项少龙收拾情怀,朝盈盈步入厅内的归燕看去,暗忖这个名字应有点含意,说不定归燕是别处人,思乡情切下,取此名字。
归燕逐一向各人拜礼,喜孜孜走到项少龙一席坐下来,众女均露出艳羡神色。
项少龙尚未有机会说话,归燕已膝行而至,半边身紧挨着项少龙,为他斟酒,笑脸如花道:“大人恩宠,奴家先敬大人一杯!”
管中邪三人立时大笑起来。
昌文君道:“这叫迷汤酒汤双管齐下,少龙小心今晚出不了醉风楼,腿伤发作哩!”
归燕吃惊道:“大人的腿受伤吗?”
项少龙嗅着由她娇躯传来的衣香发香,暗忖女人的诱惑力不可小觑,尤其当她蓄意讨好和引诱你的时候,当日赵穆便强迫赵雅用春药来对付自己,美人计是古今管用。想到这里,记起当说起单美美时管中邪看望自己的眼神,登时暗里冒出冷汗。自己真的疏忽大意,若刚才的酒下了毒,自己岂非已一败涂地。莫傲乃下毒高手,说不定有方法使毒性延迟几天发作,那时谁都不会怀疑是管中邪使人作的手脚。
归燕见他脸色微变,还以为他的腿伤发作,先凑唇浅喝一口酒,送至他嘴边道:“酒能镇痛,大人请喝酒。”
项少龙见她真的喝一口,放下心来,凑在她手上浅喝一口。同时心念电转,要收买青楼的姑娘来对付自己这都骑统领,绝非易事,因为那是株连整个青楼的严重罪行,而且必会掀起大风波。管中邪更不会随便把阴谋透露给别人知道。所以若要找人下手,只有单美美这个可能性,因为她早给嫪毐迷倒,自是听教听话,想到这里,已有计较。
昌文君笑道:“归燕这么乖,少龙理应赏她一个嘴儿。”
归燕娇羞不胜地“嘤咛!”一声,倒入项少龙怀里,左手紧缠他没有半分多余脂肪的熊腰,右手搂上他粗壮的脖子,仰起俏脸,星眸半闭,紧张地呼吸。给她高耸丰满的胸脯紧迫着,看到她春情洋溢的动人表情,项少龙也不由心动,低头在她唇上轻吻一口。众人鼓掌喝采。
归燕依依不舍地放开他,微嗔道:“大人真吝啬。”又垂首低声道:“大人比狮虎还要粗壮哩!”
门官这时唱喏道:“单美美小姐到!”
大厅静下来,所有目光集中往正门。环佩声中,一位身长玉立的美女,袅娜多姿举步走进来。项少龙一看下,不由动容。单美美年龄在二十左右,秋波流盼、樱唇含贝、笑意盈面。最动人处是她有种纯真若不懂世事般的气质,使男人生出要保护疼惜她的心情。相比之下,厅内众美妓登时作了只配拱奉单美美这明月的小星点。管乐声适时奏起来,单美美盈盈转身,舞动起来。在灯火映照里,身上以金缕刺绣花鸟纹的襦衣裳袂飘飞,熠熠生辉,使她更像不应属于尘世的下凡仙女。
咸阳最红的名妓在厅心揽衣自顾,作出吟哦踯躅的思春表情,檀口轻吐,随着乐音唱起歌来。她的声音清纯甜美得不含半丝杂质,非常性感。项少龙大约听懂歌词,说的是一位正沐浴爱河的年轻女子,思念情人,忽然收到爱郎托人由远方送来的一疋绸子,上面织着一对对鸳鸯戏水的绣饰,使她既是心花怒放,又是情思难遣。配合她舞姿造手、关目表情,单美美把个中情怀,演译得淋漓尽致,项少龙亦为之倾倒。她的气质容色,比之纪嫣然和琴清,也只是稍逊一筹,想不到妓院之内,竟有如此绝品。项少龙心中奇怪,如此色艺双绝的美女,理应早被权贵纳作私宠,为何仍要在这里抛头露脸?出卖色相?
她唱道:“裁为合欢被,着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歌声乐声,悠悠而止,众人魂魄归位,轰然叫好。单美美分向两边施礼,然后轻举玉步,往项少龙走过去。
项少龙提醒自己,眼前美女,实是披着仙女外表的蛇蝎,鼓掌站起来,笑道:“欢迎单姑娘芳驾?”
单美美嫣然一笑,美眸飘到项少龙脸上,倏地亮起来,闪过揉集惊异、欣赏、矛盾和若有所思的复杂神色。项少龙更无疑问,知道单美美确是管中邪和莫傲用来暗害自己的工具,否则她的眼神不会这么奇怪。她的眼睛太懂说话,落在项少龙有心人的眼中,暴露心内的情绪。见到项少龙,自然使她联想起情人嫪毐,而她吃惊的原因,是他项少龙整体予人感觉比嫪毐更胜一筹,有一种嫪毐无法企及的英雄气魄。单美美下意识地避开项少龙的眼光,垂下螓首,来到项少龙另一旁,跪拜下去。项少龙偷空瞥管中邪一眼,见他紧盯单美美,一对利如鹰隼的眼睛首次透射出紧张的神色,显是发觉单美美给项少龙打动芳心的异样神情。
项少龙俯身探手,抓着她有若刀削的香肩,把她扶起来。
单美美仰起俏脸,樱唇轻吐,呵气如兰道:“单美美拜见项大人!”旋又垂下头去,神态温婉,我见犹怜。项少龙却知她是心中有鬼,所以害怕自己清澈的目光。
昌平君笑道:“我们的单美人是否见项大人而心动,变得这么含羞答答,欲语还休的引人样儿。”
昌文君接口道:“项大人的腿伤是否立即好了。”
又引来哄堂大笑。
项少龙扶她一起坐下,管中邪道:“英雄配美人,单美人还不先敬项大人一杯,以作见面礼。”
项少龙留心单美美,见到她闻言娇躯微颤,美眸一转,不禁心中好笑,知道管中邪怕夜长梦多,迫她立即下手。
莫傲此招确是高明,若非项少龙知道单美美乃嫪毐的姘头,给害死仍不知是什么一回事。单美美犹豫片刻,由广袖里探出赛雪欺霜的一对玉手,为项少龙把盏斟酒。看她头上缀着玉钗的堕马髻,秀发乌闪黑亮,香气四溢,项少龙不由恨起管中邪来,竟忍心要这么一位美丽的女孩子去干伤天害理的勾当。单美美一对玉手微微抖颤。
另一边的归燕凑到项少龙耳边低声道:“大人忘记奴家哩!”
项少龙正心有所思,闻言伸手过去,搂着归燕的蛮腰,在她玉颊吻一口。
单美美捧起满斟的酒杯,娇声道:“美美先喝一半,余下的代表美美对大人的敬意,大人请赏脸。”
一手举杯,另一手以广袖掩着,以一个优美无比的姿态,提杯而饮,没有发出任何声息。
项少龙留神注意,见她没有拿杯的手在袖内微有动作,还不心头雪亮,知她是趁机把毒药放入酒里。广袖垂下,改以两手捧杯,送至项少龙唇边,眼光却垂下去。昌平君等鼓掌叫好。项少龙看着眼前剩下半盏的美酒,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他是否该当场揭破毒酒的玄虚?这或者是对付管中邪的最佳良机。
第 三 章 死而复生
项少龙细察单美美送至唇边的半杯美酒,却看不出任何异样情状。他不信药末可以不经搅拌而遇酒溶解,只是在古时代油灯掩映的暗光下,根本难以看清楚酒内的玄虚。他旋即放弃借揭发毒酒来对付管中邪,非此事不可行,因为只要抓住单美美,不怕她不供出在后面主使的是管中邪。问题是那等若和吕不韦公然撕破脸皮,失去一直以来尔虞我诈的微妙形势。只要想想吕不韦仍有七、八年的风光日子,该知是如何不智。假设此事牵连到嫪毐身上,那就更复杂。同时想到假若自己诈作喝下毒酒,那管中邪和莫傲将再不会另定奸计陷害自己,事后还会疑神疑鬼,以为自己不畏毒酒,又或单美美没有依命行事,瞎自猜疑,岂非更妙。这些想法以电光石火的高速掠过项少龙脑际,心中已有定计。
项少龙一手取过毒酒,另一手搂上单美美动人的小蛮腰,哈哈笑道:“美美小姐须再喝一口,才算是喝了半杯。”
身子背着归燕和下席的管中邪诸人,硬要强灌单美美一口酒。
单美美立时花容失色,用力仰身避开去,惊呼道:“项大人怎可如此野蛮哩!”
项少龙趁机松开搂她腰肢的手,单美美用力过度,立时倒在席上。趁对席的昌平君等人注意力全集中到单美美身上,项少龙手往下移,把酒泼在几下,又藉把蛇蝎美女扶起来的动作,掩饰得天衣无缝。单美美坐直娇躯,惊魂甫定,说不出话来。
项少龙大笑道:“害小姐跌倒,是我不好,该罚!”举杯诈作一饮而尽。
对面的昌平君叹道:“原来项大人这么有手段,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美美小姐肯当众在席上乖乖的躺下来。”
场内自是爆起一阵笑声。项少龙放下酒杯,见单美美诈作娇羞不胜地垂下头去,免得给人看破她内心的惊惶,神情微妙之极。左边的归燕为他斟酒。
管中邪笑道:“项大人若能忍一时之痛,今晚说不定可得到美美小姐另一次躺下来的回报。”
昌平君兄弟一阵哄笑,诸女则扮出娇羞样儿,笑骂不休。
项少龙探手再搂紧单美美柔软的腰肢,把酒送至她唇边,柔声道:“这一杯当是陪罪。”
单美美仰起香唇,神色复杂地望他一眼,默默的把整杯酒喝掉,众人轰然叫好。
另一边的归燕不依道:“项大人厚此薄彼。”
项少龙见管中邪没有生疑,心中大喜,道:“我最公平,来!让我侍候归燕姑娘喝酒。”
昌文君怪叫道:“喝酒有啥意思,要嘴对嘴喂酒才成。”
归燕一声嘤咛,竟躺到他腿上去,一副请君开怀大嚼的诱人模样,幸好没有压着后侧的伤口。项少龙眼前腿上虽是玉体横陈,心中却没有任何波动,一来心神仍在单美美和管中邪身上,暗察他们的反应;另一方面总认为归燕只是奉命来讨好自己的京城军警首长,曲意逢迎,尽是虚情假意。归燕的姿色虽比不上单美美,但众女中只有侍候管中邪的杨豫可与她比拚姿色,占占她便宜亦是一乐。于是衔了一口酒,低头吻在归燕的香唇上度过去。归燕娇喘细细,熟练合作地喝下去,如此仰身喝酒并不容易,可真亏了她呢。在众人怪笑喝采下,项少龙正要退兵,给归燕双手缠个瓜葛紧连,香信暗吐,反哺半口酒过来。项少龙不由涌起**滋味,放开怀抱,放肆一番,才与玉颊火烧的归燕分开来。昌平君等鼓掌叫好。
归燕娇柔无力地靠近他,媚态横生道:“项大人今晚不要走好吗?奴家保证你腿伤不会加剧。”
由于她是耳边呢喃,只有另一边的单美美听到,后者神情一黯,垂下螓首,显是因项少龙“命不久矣”,而自己则是杀他的凶手。
项少龙轻吻归燕的粉颈,笑道:“这种事若不能尽兴,徒成苦差。”又探手过去搂单美美的纤腰,故作惊奇道:“美美小姐是否有什么心事呢?”
单美美吃了一惊,言不由衷地道:“项大人只疼惜燕姊,人家当然心中不乐。”
管中邪忙为单美美掩饰道:“项大人能使我们眼高于顶、孤芳自赏的美美小姐生出妒意,足见你的本事,这回轮到我等兄弟们妒忌你。”
项少龙暗骂谁是你的兄弟,昌文君笑道:“另一口酒项大人绝省不了。”
项少龙暗忖一不做二不休,逗逗凶手美人也好。遂衔了另一口酒,俯头找上单美美的樱唇,事后仍不放过她,痛吻起来,陈仓暗渡中,以二十一世纪五花八门的接吻方式,对她极尽挑逗的能事。单美美原本冷硬的身体软化了,生出热烈的反应。项少龙心中暗叹,知道在这种异乎寻常,又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的刺激下,单美美心中歉疚,反动真情。唇分,单美美眼角隐见泪光,显见她以毒酒害他,是迫不得已。项少龙反不想急着离去,怕人发觉几卜未干的酒渍。归燕又来缠他,项少龙灵机一触,诈作手肘不慎下把仍有大半杯的酒碰倒席上,盖过原本的酒渍。
一番扰攘,单美美出乎众人意外的托词身体不适,先行引退。少了最红的姑娘,昌平君两兄弟兴致大减,项少龙乘机告辞。归燕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把他直送到大门停泊马车的广场,千叮万嘱他定要回来找她,又迫他许下诺言,方肯放他到昌平君的马车上。忽然间,项少龙亦有点爱上这古代的“黑豹酒吧”。
回到衙署,见到值夜的滕翼,说起刚才发生的事,后者也为他抹把冷汗。
滕翼叹道:“我们的脑筋实在不够灵活,总在想莫傲的奸谋是在田猎时进行,岂知竟在今晚暗施美人计,若能知道药性,少龙可扮得迫真一点。”
项少龙肯定道:“毒药该在田猎后才发作的。”
滕翼讶道:“三弟怎么这般有把握。”
项少龙道:“图先告诉我莫傲造了一批可在水底进行刺杀的工具,该是用来对付你和荆俊的,事后若我再毒发身亡,乌家想报复也无人可用。”
滕翼大怒道:“我若教莫傲活过三天田猎之期,改跟他的姓。”
项少龙忽然脸色大变,道:“我们一直想的都是己方的人,说不定莫傲的行刺目标包括鹿公和徐先在内,那就糟糕。”
滕翼吁出一口凉气道:“吕不韦没那么大胆吧?”
项少龙道:“平时该不敢如此胆大包天,可是现在形势混乱,当中又牵涉到高陵君的谋反,事后吕不韦大可把一切罪责全推到高陵君身上,有心算无心下,吕不韦得逞的机会非常高。”想到这里,再按耐不下去,站起来道:“我要去见鹿公,向他及早发出警告。”
滕翼道:“我看你还是先去见徐先,论精明,鹿公拍马都比他不上,他若相信我们,自会作出妥善安排。”
项少龙一想确是道理,在十八铁卫和百多名都骑军护翼下,装作巡视城内的防务,朝王宫旁徐先的左丞相府去了。由于现在他身兼都卫统领,除了王宫,城内城外都在他职权之内。因刚才的宴会提早结束,现在只是初更时分,但除了几条花街外,其他地方行人绝少,只是偶有路过的车马。
到了左相府,徐先闻报在内厅见他,西秦三大名将之一的超卓人物微笑道:“我早知少龙会在田猎前来见我的。”
项少龙大感愕然道:“徐相为何有这个想法?”
徐先道:“我们大秦自穆公以来,跃为天下霸主之一。可惜东向的出路,一直被晋人全力扼住,故只能掉过头来向西戎用兵,结果兼国十二,开地千里。穆公驾崩之时,渭水流域的大部份土地均落入我们手上。可是由那时始,直至现在建立东三郡,二百多年来我们毫无寸进。究其原因,与其说出路受阻,不若说是内部出了问题。我若强大,谁可阻拦?故仍是个谁强谁弱的问题。”
项少龙对那时的历史不大了了,只有点头受教的份儿。
徐先谈兴大起,喟然道:“三家分晋后,我们理该乘时而起,可惜偏在那四十多年间,朝政错出常轨,大权旁落乱臣手上,粗略一算,一个君主被迫自杀,一个太子被拒不得继位,另一君主和母后一同被弑,沉尸深渊。魏人乘我国内乱,屡相侵伐,使我们尽失河西之地。”
项少龙开始有点明白徐先的意思,现在的吕不韦正在这条旧路上走着。无论吕不韦是否夺权成功,甚或废了小盘,最后的结果是秦国始终不能称霸天下,这正是徐先最关心的事。
徐先长身而起,沉声道:“少龙!陪我到后园走走!”
项少龙心内起个疙瘩,知他必是有秘密要事须作商量。明月高照下,两人步入后园,沿小径漫步。
徐先叹道:“我们秦人与戎狄只是一线之隔,不脱蛮风,周室京畿虽建于此地,只是好比覆盖褴褛的锦衣,周室一去,褴褛依然,至今仍是民风犷野。幸好孝公之时用商鞅变法,以严刑峻法给我们养成守规矩的习惯,又重军功,只有从对外战争才可得爵赏,遂使我大秦无敌于天下。可是给吕不韦这么一搞,恣意任用私人,又把六国萎靡之风,引入我大秦,使小人当道,群趋奉迎、互竞捧拍之道,于我大秦大大不利。他那本吕氏春秋我看过,哼!若商鞅死而复生,必将它一把火烧掉。”
项少龙终于听到在鹿公的大秦主义者排外动机外另一种意见,那是思想上基本的冲突。吕不韦太骄横主观,一点不懂体恤秦人的心态。他接触的秦人,大多坦诚纯朴,不爱作伪,徐先、鹿公、王龁、昌平君兄弟、安谷傒等莫不如是。比较起来,吕不韦、莫傲、管中邪、嫪毐等全是异类。秦人之所以能无敌于天下,正因他们是最强悍的民族,配以商鞅的纪律约束,真是谁与争锋?吕不韦起用全无建树的管中邪和吕雄,于后者犯事时又想得过且过,正是秦人最深恶痛绝的。小盘以严厉果敢的手段处置吕雄,这一着完全押对。
徐先停下来,灼灼的眼光落到项少龙脸上,沉声道:“我并非因吕不韦非我族类而排斥他,商君是卫人,却最得我的敬重。”
项少龙点头道:“我明白徐相的意思。”
徐先摇头道:“吕不韦作茧自缚,以为害了大上,秦室天下就是他的。岂知老天爷尚未肯舍弃我大秦,出了政储君这明主,所以我徐先纵使粉身碎骨,亦要保储君直至他正式登上王座。”
项少龙暗吃一惊,道:“听徐相口气,形势似乎相当危急。”
徐先拉着他到一道小桥旁的石凳坐下来,低声道:“本来我并不担心,问题是东郡民变,吕不韦遣派蒙骜和王龁两人前往镇压,一下子把京师附近的军队抽空,现在京师只有禁卫、都骑、都卫三军在支撑大局,形势之险,实百年来首次见到。”
项少龙皱眉道:“据我所知,东郡民变乃高陵君和赵将庞暖两人的阴谋,吕不韦没有说清楚这事吗?”
徐先脸上阴霾密布,闷哼道:“话虽然这么说,可是高陵君有多少斤两,谁都心中有数,十个高陵君都斗不过半个吕不韦,怎会到事发时,吕不韦才猛然惊觉,仓卒应付?”
项少龙心中冒起一股寒意,嗫嚅道:“徐相的意思是……”
徐先断然道:“此事必与吕不韦有关,只要吕不韦把奸细安插到高陵君的谋臣内边,可像扯线公仔般把高陵君控制在手上,制造出种种形势。”再肃容道:“只要吕不韦在这段期间内,把你和两位副统领除掉,都骑都卫两军,都要落进吕不韦手内,那时你说会出现什么情况?我之所以猜到你今晚会来见我,原因非常简单,就是假若你确非吕不韦的人,以你的才智,必会发觉不妥当的地方,少龙明白吗?”
项少龙暗叫好险,要取得徐先的信任确不容易,直至刚才,徐先仍在怀疑自己是吕不韦一着巧妙的棋子,或可说是多重身份的反间谍。有点尴尬地道:“多谢徐相信任。”又不解道:“纵使吕不韦手上有都骑都卫两军,但若他的目标是政储君,恐怕没有人肯听他命令。”
徐先叹道:“少龙仍是经验尚浅,除非吕不韦得到全部兵权,否则绝不会动储君半根毛发,此乃愚不可及之举,可是只要他把我和鹿公害死,再把事情推在高陵君上,那时秦室还不是他的天下吗?蒙骜不用说,王龁这糊涂鬼在那种情况下孤掌难明,加上又有太后护着吕不韦,谁还敢去惹他呢?”接着双目厉芒一闪道:“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受制于人。吕不韦一天不死,我们休想有好日子过,大秦则是重蹈覆辙,受权臣所陷。”
项少龙差点呻吟起来,站在徐先的立场角度,策略上完全正确。问题是项少龙知道在小盘登基前,没有人可要吕不韦的命。若要不了他的命,自然是自己要丢命,此事怎博得过?只恨他不能以这理由劝徐先打消此意,难道告诉他史书写明吕不韦不会这么快完蛋吗?
正头痛时,徐先又道:“只要政储君肯略一点头,我可保证吕不韦活不过三天田猎期。”
项少龙叹道:“徐相有否想过后果?”
徐先冷哼道:“最大问题的三个人,是姬太后、蒙骜和杜壁。最难搞的还是杜壁,吕不韦一去,他必趁机拥立成蟜,若非有此顾虑,先王过身时,我和鹿公早动手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王龁从中反对。所以我希望由你说服储君,现在他最信任的人是少龙你。”
项少龙道:“我却有另一个想法,首先要通过滴血认亲,正式确认储君和吕不韦没有半丝瓜葛,其次是杀死吕不韦手下的第一谋士,此人一去,吕不韦将变成一只没有爪牙的老虎,恶不出什么样儿来,第三……”
徐先挥断他道:“你说的是否莫傲?”
项少龙讶道:“徐相竟听过此人?”
徐先轻描淡写道:“没有这点能耐,如何敢和吕不韦作对。最好把管中邪一起干掉,更是妥当。只是现在的情况是你在防我,我也在防你,若非公然动手,谁奈何得了对方?”
项少龙知道单凭此点仍未足以打动这位智者,低声道:“第三是把嫪毐捧出来与吕不韦打对台,只要拖到储君加冕之日,吕不韦这盘棋就算输了。”
徐先雄躯一震,不解道:“嫪毐不是吕不韦的人吗?”
项少龙把计画和盘托上,道:“我还提议储君给吕不韦封上一个仲父的虚街,以安他的狼子野心。”
徐先深吸一口气,像首次认识他般打量好一会,双目精光闪闪道:“说到玩手段、弄诡谋,恐怕莫傲也要让你一点,难怪到今天你仍活得健康活泼。”
项少龙暗叫惭愧道:“幸好今晚少喝了一点酒,否则真不敢当徐相这句话。”
徐先追问下,他说出今晚发生的事。
徐先听罢点头同意道:“你说得对,一天不杀莫傲,早晚给他害死。照我估计,这杯毒酒该在七天后发作,孝文王当日就是喝下吕不韦送来的药汤,七天后忽然呼吸困难窒息致死,由于从来没有一种毒药可在七天后突然发作的,所以我们虽觉得内有跷蹊,仍很难指是吕不韦下的毒手,当然也找不出任何证据。唉!现在没有人敢吃吕不韦送来的东西。真是奇怪,当日害死孝文王的药汤,照例曾经内侍试饮,内侍却没有中毒的情况?”
项少龙暗忖莫傲用毒的功夫,怕比死鬼赵穆尚要高明数倍,要知即使是慢性毒药,总还是有迹可寻,吃下肚后会出现中毒的征兆,哪有毒药可在吞入腹内七天后使人毒发呢?尽管在二十一世纪,恐怕亦难办到,除非毒药被特制的药囊包裹,落到肚内黏贴胃壁,经一段时间后表层被胃酸腐蚀,毒药泻逸出来,致人死命。想到这里,心中一动,恨不得立即折返醉风楼,查看一下自己把毒酒泼下处,会否有这么一粒包了某种保护物的毒药。
徐先见他脸色忽晴忽暗,问道:“你想到什么?”
项少龙道:“我在想如何可请求徐相暂缓对付吕不韦?”
徐先笑道:“我徐先岂是徒逞勇力的莽撞之徒,少龙既有此妙计,我和鹿公暂且静观其变。不过假若你杀不死莫傲,便轮到我们动手对付吕不韦,总好过给他以毒计害死。”
项少龙拍胸口保证道:“给我十天时间!说不定我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教他死得不明不白!”
徐先愕然瞪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项少龙灵巧地翻过高墙,落到醉风楼的花园里。刚过二更天,醉风楼主楼之后的七、八座院落,仍是灯火通明,笙歌处处。项少龙好一会辨认出管中邪刚才招呼他的那座雅院,只见仍是灯光灿然,不禁叫起苦来,同时心中奇怪,难道他走后,又用来招呼另一批贵客吗?好奇心大起下,他借夜色和花草树木的掩蔽,无声无息地窜过去,到了近处,骇然伏下,心儿忐忑狂跳。原来正门处有一批大汉在守护,其中几个赫然是吕不韦的亲随。难道是吕不韦驾到?留心细看,院落四周有人在巡逡守卫,严密之极。当然难不倒他这懂得飞檐走壁的特种战士,察看形势后,他选了院落旁的一棵大树,迅速攀上去,再射出索鈎,横度往院落人字形的一边瓦面上,小心翼翼,沿索滑到檐边,探头由近檐顶的通风口朝内望去。一瞥下立时魂飞魄散,手足冰寒,差点由屋顶掉下来。灯火通明的大厅里,站了管中邪、莫傲、醉风楼的楼主伍孚,归燕和单美美五个人,正在研究被移开的长几下地席上的酒渍。
伍孚叹道:“莫先生确是奇谋妙算,先教我赠项少龙以宝物,好教他不起提防之心,又使他以为下手的是我们的好美美,谁知要他命的却是我们的归燕姑娘。”
管中邪道:“对莫兄的高明,我管中邪是没话说的。最妙是这小子还以为自己逃过大难,再不起防范之心,确是精采绝伦。”
大门洞开,吕不韦春风满脸,神采飞扬的走进来。
在项少龙瞠目结舌、全身血液差点冰凝之下,单美美乳燕投怀的扑入吕不韦怀内去,娇声道:“美美为吕相立下大功,吕相该怎么赏人家哩!”
吕不韦的手由她的纤腰落到她的隆臀上,大力拍两记,邪笑道:“让我今晚好好酬劳你吧!”
莫傲伸手搂着归燕道:“吕相莫忘我们的好归燕,若非靠她那条香舌,项少龙怎会中计。”
上面的项少龙全身发麻,差点要扑下去给吕不韦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天啊!自己的肚内竟有了随时可取自己一命的毒囊,这时代又没有开刀的手术,他项少龙岂非必死无疑。
吕不韦搂着单美美,到了那片酒渍旁,俯头细看一回,哈哈大笑道:“任你项少龙智比天高,也要着我吕不韦的道儿,却还以为反算我们一着,到喉咙被药液蚀开个口儿,还不知是什么一回事呢。”
项少龙听得心中一动,燃起希望。若药囊只是黏在喉咙处,将有取出来的机会。
管中邪道:“美美姑娘的表演才精采哩,我差点给她骗过。”
吕不韦俯头吻在单美美的香唇上,弄得她咿唔作声,春意撩人。
管中邪伸手按在伍孚的肩头上,笑道:“此事成功,伍楼主当的这个官,必定非同小可。”
伍孚欣然道谢,又有点担心地道:“那东西会不会无意间给他吐出来?”
倚着莫傲的归燕娇笑道:“楼主放心,那东西不知黏得多么紧,若非给他的舌头卷过去,奴家还不知该怎办好。”
莫傲接口道:“这东西最不好是会黏在杯底,否则我的小燕子就不用牺牲她的香舌,给这家伙大占便宜。”
管中邪笑道:“只是占了点小便宜吧!大便宜当然还是留给莫兄。”
一时男的淫笑,女的不依娇嗔。项少龙心急如焚,恨不得立时离开,想方法把毒囊弄掉。此着妙计确是厉害,当时舌头交缠,意乱情迷,哪想得到竟是死亡之吻。自己确是大意,以为对方不知道自己识穿单美美是他们的人,还一番造作,教人笑穿肚皮。
吕不韦笑道:“**苦短,莫先生该到小燕的香闺,好好答谢美人。”转向伍孚道:“伍楼主此回做得很好,我吕不韦必不会亏待你。”
哈哈一笑,拥着单美美去了。项少龙知道再不会听到什么秘密,悄悄离开。
项少龙惨哼一声。滕翼由他张开的大口里,把拗曲的幼铜枝抽出来,尾端的小圆片上黏着一粒乌黑色的药丸,只有苍蝇般大小。旁边的陶方、荆俊、蒲布、刘巢等人齐松一口气,抹掉额上的冷汗。项少龙咽着被刮损的咽喉,说不出话来。滕翼把毒丸移到眼前,众人俯近研看。
荆俊狠狠道:“有什么方法把毒丸送进莫傲的喉咙里去呢?”
项少龙清清喉咙,沙哑声音道:“毒丸若是混在酒里,会黏在杯底,可是在毒死孝文那碗药汤里,却没有这种情况。”
陶方大喜道:“那即是说,只要我们得到那条药方,当可找到其中某种药物,可以中和它的黏性,到进入喉内才会黏着,如此一来,要毒杀莫傲再非难事,这药方必然会留有纪录的。”
滕翼一震下望往项少龙,两人同时想起图先,旋又摇头。
若图先可轻易向莫傲下毒,早把他毒死。
蒲布颓然道:“找到可中和毒丸黏性的方法并没有用,难道捧碗药汤哄他喝下去吗?”
项少龙道:“我们大可随机应变,毒丸由我随身携带,再相机行事。夜了!我们尽量睡一觉好的,否则明天恐没有精神去应付莫傲另一些阴谋诡计,二哥和小俊更要打醒十二个精神。”
众人无不同意,各自回房休息。
项少龙回到后堂,不由想起纪嫣然等众娇妻,神思恍惚间,娇声昵昵在耳旁响起道:“大爷回来了!”
项少龙愕然望去,只见周薇和衣躺在一角地席处待他回来,看样子是刚给他吵醒过来,看她钗横鬓乱海棠春睡后的神态,心中大叫不妙。
自赵倩和春盈诸女去世,他饱受折磨,整整一年有如活在噩梦里,英雄气短,偏又步步落在下风,使他再不愿有男女间新的责任和感情上的承担。对琴清如是,对嬴盈如是。他虽答应昌平君兄弟对嬴盈勉力而为,却是敷衍的成份居多,绝不热心,亦自知未必斗得过管中邪。不过都及不上眼前的周薇使他头痛。看她行事作风,显是自尊心极重和死心眼的人,敢爱敢恨。幸好现在和她关系尚浅,还有转圜的余地,干咳一声道:“这么晚,还不回去睡吗?”
周薇起身施礼,温柔地为他脱下外袍,欣然道:“早睡过了,现在不知多么精神,陶公安排最尾后那间房子给我,现在让小婢侍候大爷沐浴好吗?”话完早红透双颊。
项少龙心中叫糟,自己已多晚没有妻婢相陪,今晚又曾偎红倚翠,挑起**,若说不想女人,只是在欺骗自己,给她这么以身相陪,后果实不敢想像。若断然拒绝,她受得了吗?
幸好周薇要为他宽衣时,脚步声响。
项少龙回头望去,见来的是荆俊,大讶道:“小俊!有什么事?”
荆俊仍以为周薇是周良的妻子,奇怪地瞪她。
项少龙低声吩咐周薇退避入房,道:“什么事呢?”
荆俊看着周薇消失处,奇道:“她怎会在这里的?”
项少龙解释她和周良的兄妹关系,荆俊双目立时亮起来,嘿然道:“三哥真好艳福,周薇若非荆钗布裙,不施脂粉,艳色绝不会逊于田凤和田贞。”
项少龙心中一动,着他在一旁坐下后,笑道:“小俊对她似乎有点意思哩?”
荆俊赧然道:“三哥说笑,小俊怎敢来和三哥争女人。”
项少龙欣然道:“她并非我的女人,假设你有意思的话,不如多用点功夫,三哥我绝不介意,还非常感激你哩!”
荆俊大喜道:“嘿!让我试试看!说到哄女孩,我比以前进步多了。”
项少龙道:“此事就这么决定,你不去休息却来找我,究竟为什么事?”
荆俊道:“三哥的腿还可以再出动吗?”
项少龙道:“只要不是动手过招,没有问题。你有什么好主意?”
荆俊道:“现在离天明尚有两个多时辰,要杀死莫傲,这是唯一的机会。”
项少龙皱眉道:“莫傲身旁能人众多,吕不韦又在那里,怎么下手?”
荆俊道:“硬来当然不成,不过我对醉风楼的环境非常清楚,更知道单美美和归燕的闺房在哪里,只要我们摸到那里去,或有办法把那颗毒丸喂入莫傲的喉咙里,然后再轻轻松松等待他毒发身亡,岂非大快人心?”
项少龙喜道:“计将安出?”
荆俊摊开手掌,现出一截三寸许黑色树枝似的东西,得意洋洋道:“这是由**树采来的香枝,燃点后的烟只要吸入少许,立即昏昏欲睡,若在熟睡时吸入,保证掌掴也醒不过来,三哥明白吧!”
项少龙沉吟片晌,断然道:“你最好通知二哥,若这么令人快慰的事少了他,我们两个都要挨骂的。”
凭着勾索,三兄弟悄无声息地潜入醉风楼东,躲在花丛暗处。树木掩映中,隐见灯光。
荆俊这识途老马道:“竹林内有四座小楼,分别住着醉风楼的四位大阿姐,就是单美美、杨豫、归燕和白蕾,合称醉风四花,归燕的小楼位于左方后座,只要过得竹林一关,就有机会摸入楼内,若我没有记错,每座楼旁都种有香桂树,躲躲藏藏应是易如反掌。”
滕翼皱眉道:“既有吕不韦在内,防守必然非常严密,竹树更是难以攀椽,只要有人守着竹林间的出入口,我们怎进得去?”
项少龙道:“另一边是什么形势?”
荆俊苦笑道:“仍是竹林,所以这地方有个名字,叫‘竹林藏幽’,只要过得这关,莫傲就死定了。”
脚步声响,两名武士提着灯笼走过来,边走边谈笑着。三人屏息静气,倾耳细听。
其中一人道:“这四个妞儿确是花容月貌,又够骚劲,连我们的管大爷也动心,留宿在杨豫的小楼里。”
另一人道:“听说还有个白蕾,不知她今晚是否要陪人,若没有的话,由我两兄弟招呼她好了。”
先前的大叹道:“你付得起渡夜资吗?何况听说纵有银两,她未必肯理睬你哩!”
直至他们去远,项少龙心中一动道:“白蕾陪的该是韩闯,说不定会有机会。”
话犹未已,人声由前院方向传来,其中一个隐隐认得是老朋友韩闯,还有女子的娇笑声,不用说该是白蕾。
滕翼大急道:“怎样瞒过白蕾呢?”
此时一群人转入这条花间小径,领路的是两个提着灯笼的美婢,接着是四名韩闯的近卫,然后是搂搂抱抱的韩闯和白蕾,最后是另八名亲兵。看到这种阵势,项少龙亦是一筹莫展。
荆俊忽地凑近滕翼道:“白蕾并不认得二哥的!”
项少龙灵机一触道:“二哥可冒充太子丹的人,韩闯刚和他喝完酒。”
这时韩闯等刚路过他们藏身处,转上直路,朝竹林方向走去。
滕翼先解下佩剑,硬着头皮窜出去,低嚷道:“侯爷留步,丹太子命小人来有要事相告。”
韩闯等整队人停下来,近卫无不露出戒备神色。滕翼大步走去,众人虽见到他没有佩剑,仍是虎视眈眈,手握剑柄。
韩闯放开白蕾,冷冷道:“丹太子有什么说话。”
滕翼心知韩闯的手下绝不会任自己靠近他们主子的,远远立定,施礼道:“小人龙善,乃丹太子驾前右锋将,韩侯这么快忘了小人吗?”
龙善是当日滕翼在邯郸时用的假名字。
韩闯呆了一呆,醒觉过来,哈哈笑道:“记起了记起了!右锋将请恕本侯黑夜视力不佳。”转身向白蕾道:“小蕾儿先回房去,本侯立即来。”白蕾哪会疑心,叮咛韩闯莫要教她苦候,偕两个丫环先去。
在韩闯的掩护下,三人换上他手下的外裳,无惊无险地进入守卫森严的竹林,到了与归燕闺楼只隔一棵香桂树的白蕾居所。韩闯向三人打了个眼色,迳自登楼。白蕾的四名贴身美婢,分两人来招呼他们。项少龙、荆俊和滕翼怕给小婢认出来,早向韩闯的手下关照,其中两人匆匆把两婢拖到房内,不片晌已是娇吟阵阵,满楼春声。
在韩闯布在楼外的亲卫放哨把风下,三人先后攀上桂树,到达归燕的小楼瓦顶处。房内传来鼾声。若论飞檐走壁的身手,项滕两人都及不上荆俊,由他觑准机会穿窗进房,顷刻后莫傲的鼾声变成沉重的呼吸。项少龙示意滕翼留在屋顶,自己翻进去。荆俊正蹲在榻旁,向他打出一切顺利的手势。项少龙心中大喜,窜了过去。
在几头的油灯映照下,荆俊已捏开莫傲的大口,项少龙忙取出毒丸,以铜枝送入他的喉嘴里,肯定黏个结实,正要离去,足音在门外响起。项少龙和荆俊大吃一惊,同时跨过榻上两人,躲在榻子另一端暗黑的墙角里。
敲门声响,有人在外面道:“莫爷!吕相有急事找你。”
莫傲和归燕当然全无反应。项少龙人急智生,伸手重重在莫傲脚板处捏一记。幸好荆俊的迷晕香只够让莫傲昏上一阵子,莫傲吃痛下,呻吟一声,醒过来。
那人又唤道:“莫爷!”
莫傲刚醒过来,头脑昏沉地道:“什么事?”
叫门的手下道:“吕相刚接到紧急消息,刻下正在楼下等候莫爷。噢!吕相和管爷来了。”
项少龙和荆俊暗叫不妙,却苦在莫傲已坐起来,想冒险逃走都办不到。
幸好吕不韦的声音在门外道:“我们在外厅等你。”
莫傲推推归燕,见她毫无反应,在她雪白的胸脯捏一把,起身穿衣,脚步不稳地推门外出。这次轮到项少龙和荆俊两人喜出望外,忙蛇行鼠步直抵房门处,贴耳偷听。
吕不韦首先道:“刚接到消息,短命鬼项少龙竟去找徐先,商量整个时辰,然后返回乌府去。哼!莫先生认为他们会弄些什么阴谋出来呢?”
莫傲显然因曾受**香的影响,脑筋远及不上平时灵活,呻吟道:“不知是否因太高兴下多喝点酒,我的头有些痛。”
管中邪道:“莫兄先喝杯解酒茶,定定神便没事的。”
接着是斟茶递水的声音,听声息,外面应只有吕不韦、莫傲和管中邪三人。
好一会后,吕不韦道:“莫先生是否肯定那狗杂种会在最后一天晚猎时才毒发?没有高陵君袭营的掩饰,则谁都会猜到是我们动的手脚。”
莫傲舒一口气,道:“吕相放心,我曾找了十多个人来作实验,保证时间上不会出差错。”
管中邪笑道:“没有项少龙,他们必然阵脚大乱,而我们则是准备充足,到时我们先护着储君和太后渡河,等轮到鹿公和徐先,就弄翻木桥,再在水底把他们刺杀,干手净脚,谁会怀疑我们呢?”
吕不韦道:“最怕是徐先和项少龙等先发制人,提前动手,我们就要吃大亏。”
莫傲胸有成竹道:“放心好了!一天没有弄清楚高陵君的虚实,他们哪敢动手,以免徒便宜了高陵君,谅他们的胆子仍没有这么大。”
吕不韦道:“现在最头痛是政儿,他似是一点不知道自己乃是我吕不韦的亲生骨肉。唉!是朱姬那贱人不好,我多次催她去和政儿说个清楚,她竟一口拒绝。又不肯接受封我为摄政大臣的提议,哼!嫪毐真地没用,些许小事都办不到。”
管中邪道:“我看关键处仍是项少龙,有了他,太后不用完全倚赖吕相。”
莫傲哑然失笑道:“我忽然想出一计,既可讨太后欢心,使她接受封吕相为摄政大臣,又可掩人耳目。”
正在门内偷听的荆项两人好奇心大起,暗忖莫傲果是诡计多端。吕不韦大喜追问。
莫傲笑道:“只要让太后知道吕相和项少龙再无嫌隙,将可消除她心中疑虑。所以只要化解她这个心结,她对吕相自会言听计从。”
管中邪微带不悦道:“莫兄不是又要娘蓉佯作嫁给项少龙吧!”
莫傲失笑道:“管兄不是要和一个只有三天命的人争风呷醋吧!”接着压低声音道:“吕相明天可请太后亲自宣布三小姐和项少龙的婚事,同时把吕相封为摄政大臣,把这两事合而为一,等若明示太后只要肯让吕相坐上此位,就拿最疼爱的女儿出来作为保证项少龙的安全,在这种情况下,太后为了项少龙,自然会让步的,当然还要着嫪毐下点工夫。”
室内的项少龙到此刻仍未弄得清楚摄政大臣和宰相有何分别,照想该是进一步削去小盘的自主权,管中邪再没有出言反对。
吕不韦欣然道:“确是妙计,中邪!由你对娘蓉做点工夫!这妮子最听你的话,上回你教她来大闹一场,她的表演确是精采。”
室内的项少龙方才知道吕娘蓉进来大吵大闹,破坏婚议,竟是有预谋的行动,不由心中大恨。吕娘蓉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自己不用再对她有怜惜之心。正如荆俊所说,玩玩她也好,等若向吕不韦和管中邪各捅一刀。
吕不韦道:“事情就这么决定,快天亮了……”
项少龙两人哪敢再听下去,慌忙离去。想不到神推鬼使下,竟得到这么关键性的情报。整个局势立时不同。
天尚未亮,韩闯被迫拖着疲乏的身体,好掩护项少龙等离开醉风楼。到了街上,两批人分道扬镳。回到乌府,天已微明,项少龙三人哪敢怠慢,匆匆更衣,滕荆两人先返衙署,准备田猎大典的诸般事宜,项少龙则赶赴王宫。途中遇上徐先的车队,被徐先邀上车去,原来鹿公亦在车内,当然是在商讨应付吕不韦的方法。两人虽全副猎装,却无盛事当前的兴奋。
鹿公见他两眼通红,显是一夜没睡,点头道:“少龙辛苦。”
项少龙欣然道:“身体虽累,心情却是愉快的。”
徐先讶道:“少龙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不知又有什么新的进展?”
项少龙压低声音,把昨晚夜探青楼,听到吕不韦三人阴谋与密议的事说出来。两人大叹精采难得。
鹿公拍腿叫绝道:“黏到喉咙的毒丸都教少龙弄出来,可见老天爷对我大秦确是另眼相看。”
徐先道:“既是如此,我们就依少龙之议,以嫪毐制吕不韦,实行以毒攻毒。说真的,吕不韦治国的本领确是不错,让他得意多几年,到将来储君登位,再把他收拾。”
鹿公道:“期间我们须牢抓军权,用心培养人材,对付起这家伙来,更得心应手。”
项少龙道:“小将有一建议,就是王翦……”
徐先笑着打断他道:“这个不用少龙提醒,我们早留心此子,让他再历练多点时间。唉!王龁老得有点糊涂,好应由后生小子取代。”
鹿公显然心情大佳,笑语道:“少龙是否准备接收吕娘蓉,好气死吕不韦和管中邪呢?”
项少龙失笑道:“为这事头痛的该是他们。”
徐先道:“摄政大臣的权势非同小可,那时他等若储君,没有他点头,什么政令都批不下来。”
项少龙道:“徐相还记得我提过‘仲父’的虚衔吗?就拿这来骗骗吕不韦,三天后莫傲归天,那时轮到他阵脚大乱,加上嫪毐又当上内史,吕不韦到时才知是什么一回事呢。”
此时车队进入王宫,三人心怀大畅,恨不得立即过了未来的三天,好看看恶人有恶报那大快人心的一幕。项少龙原本沉重紧张的心情,已被轻松欢畅的情绪替代。好!就让老子拿这些人开心一下,连鹿丹儿和嬴盈这两个靠向管中邪的丫头也不放过,令生命更多采多姿。
王宫教场上旌旗飘扬,人马荟聚。有份参加田猎者,若非王侯贵族,就是公卿大臣的亲属家将,又或各郡选拔出来的人才,人人穿上轻袍带革的猎装,策骑聚在所属的旗帜下,壮男美女,一片蓬勃朝气,人数约在五千人左右。一万禁卫,分列两旁,准备护卫王驾,前赴猎场。
昌平君、昌文君和管中邪三人忙个不了,维持场中秩序。项少龙离开马车,骑上疾风,领着十八铁卫,以闲逸的心态,感受大秦国如日初升的气势。其中一枝高举的大旗书了个“齐”字,使项少龙记起“老朋友”田单,不由心中好笑。若吕不韦告诉田单已经收拾了他的话,田单不但白欢喜一场,还会疏于防范,教自己更有可乘之机。徐先、吕不韦、鹿公等宿将大臣,均聚集在校阅台的两侧,贵客如田单、太子丹等亦在该处,却见不到韩闯,想来他该已起程回国。最触目的是嬴盈等的女儿军团,数百个花枝招展的武装少女,别树一帜地杂在众男之中,不时和旁边的好事青年对骂调笑,带来满场春意。
但最惹人注意的却非她们,而是他自己的娇妻美婢和琴清,她们没有旗帜,在数十名家将拥卫下,站在一侧,使得远近的人,不论男女都伸头探颈地去看她们过人的风采。纪嫣然和琴清当然不在话下,乌廷芳和赵致亦是千中挑一的美女,而田贞田凤这对连他也难以分辨的姊妹花,也是教人叹为罕见,议论纷纷。
项少龙哪按捺得住心中的情火,策马来到众女旁,笑道:“你们这队算作什么军哩?”
纪嫣然等纷纷奉上甜蜜的欢笑。
琴清反神色冷淡道:“太后特别吩咐,要我们这三天陪她行猎,项大人说该算什么军呢?”
项少龙见她神态冷淡,猜她是因自己上次恶作剧讨她便宜,惹怒了她,又或对自己这登徒浪子生出鄙视之心。暗叹一口气,淡淡一笑,没有答话,来到乌廷芳和赵致间问道:“宝儿呢?”
乌廷芳兴奋得俏脸通红,娇笑道:“真想抱他同去打猎,却怕他受不起风寒,只好留在清姊处由奶娘照顾。”
赵致道:“项郎啊!让我给你介绍两位新奶娘好吗?”
后面的田氏姊妹立时玉颊霞烧,不胜娇羞,看得项少龙心头火热、想入非非,乌廷芳在马上凑过来道:“项郎啊!今晚到我们帐内来好吗?人家想得你很苦哩!”
项少龙食指大动,忙点头答应。此时鼓声急响,小盘和朱姬在禁卫簇拥下,登上检阅台。全场登时肃然致礼,齐呼我王万岁。田猎在万众期待下,终于开始。
田猎的队伍,连绵十多里,声势浩荡。沿途均有都骑兵守护道旁高地,防范严密。为显示勇武的国风,小盘朱姬一律乘马,在禁卫前呼后拥下,领头朝田猎场开去。吕不韦、徐先、鹿公、王绾、蔡泽等公卿大臣,则伴在小盘和朱姬左右。项少龙陪乌廷芳等走一会后,李斯特意堕后来找他。两人离开官道,沿路侧并骑走着。
李斯低声道:“每次当我见到琴太傅,都觉得她比纪才女更动人;但当见到纪才女,又感到琴清及不上她。现在终于同时看到她们,终于明白什么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项少龙道:“李兄今天的心情很好哩!”
李斯摇头道:“只是苦中作乐吧!三天田猎外弛内张,危机重重,小弟的心情可以好得到哪里去。”仔细打量项少龙一会,续道:“项兄昨晚定是睡得不好,两眼红筋密布,又声音嘶哑,教人担心。”
项少龙苦笑道:“我根本没有睡过,何来睡得好不好呢?至于声音嘶哑,则是因喉咙给刮伤,但若没此一伤,就要小命不保。”接着简要的说出昨晚惊险刺激、峰回路转的经过。
李斯听得合不拢嘴来,兴奋地道:“待会定要告诉储君,唉!我愈来愈佩服项兄。”又道:“难怪刚才吕不韦来向太后和储君禀告,说要把女儿嫁与项兄,请太后和储君作主,太后当然高兴,储君和我却是大惑不解,原来个中竟有如此微妙曲折。嘿!项兄当不会拒绝吧!”
项少龙失笑道:“你说我会吗?”
两人对望一眼,齐声畅笑。
李斯道:“我大秦一向惯例,是在田猎时颁布人事上的安排和调动,或提拔新人。项兄向储君提议封吕不韦为仲父之计,确是精采,既可堵住他的口,又可使他更招人猜疑。储君准备当太后再迫他任命吕不韦为摄政大臣,以此法应付。”
项少龙眼角处瞥见管中邪策马赶上来,连忙把话题岔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管中邪虽是一晚没睡,却比项少龙精神许多,神采飞扬地来到项少龙另一边,先向李斯打个招呼,随口道:“李大人自入宫侍奉储君,我们少有聚首机会,趁这三天大家该好好相聚。”
项少龙心中一动,暗忖吕不韦若要完全控制小盘,必须以例如莫傲这样的人去代替李斯,所以李斯或会是这次吕不韦要铲除的目标之一,自己为何以前却没有想及此点?说到底,皆因己方缺乏一个像莫傲般头脑清明的谋士。李斯本是最佳人选,但由于要助小盘日理万机,分身不得。想到这里,不由想起纪嫣然,禁不住暗骂自己空有智比孔明的贤妻,竟不懂事事求教,让她发挥。
管中邪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项大人为何心神恍惚?”
项少龙生出顽皮作弄之心,向李斯打个眼色,道:“管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李斯有点明白,一声告罪,归队去了。
管中邪讶道:“项大人有什么话要和卑职说?”
项少龙叹道:“刚才李长使来告诉我,吕相有意把三小姐下嫁于我,说不定今天会由太后正式颁布。但我却知三小姐倾心的是管兄,坦白说!无论我将来和管兄各自立场如何,但对管兄的胸襟气魄和剑术是衷心佩服的,亦不会计较管兄异日因立场不同与我对立;要嘛就明刀明枪拚个高下。所以只要管兄一句说话,我项少龙立即去向太后和储君表明立场,不敢误了三小姐的终身。”
管中邪本来双目厉芒闪闪,听毕后沉吟不语,脸上透出复杂的神色。项少龙亦心中佩服,因他大可一口否认,自己也拿他没法,但那样就显出他是睁眼说谎的卑鄙小人。现在形势之微妙,除了局内的几个人外,谁都弄不清楚。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务要置对方于死地,那已成暗着来做的公开事。
在管中邪看来,项少龙有半只脚踏进鬼门关内,谁都救不了他,只是项少龙自己以为已避过大难吧。故此项少龙这么表白心迹,摆明不欲以此来占吕娘蓉的大便宜,可见项少龙乃真正的英雄,不会因自己以毒计害他而利用吕娘蓉来打击自己,他管中邪岂能无愧于心。项少龙却是心中暗笑,等待最强对手的反应。
管中邪忽地苦笑起来,道:“虚饰的话我管中邪不想说,不过三小姐下嫁项兄一事,却非我可以作主的,更不可因我而破坏。有所求必有所失,人生就是如此。三小姐年纪尚幼,好使性子,但凭项大人的本领,定可使她甘心相从,项大人莫要再为此心烦。”
一声告罪,拍马去了。项少龙心中暗叹,图先说得不错,管中邪始终不是正人君子,纵对着自己这个在他认为必死的人,仍不肯说一句半句真诚的话,可见他是如何无情。不过这正是他所预期的,当三天后他项少龙尚未死,而吕娘蓉则成为自己的未过门妻子,偏又是管中邪劝吕娘蓉接受安排,那时他的悔恨,将对他造成心理上严重的打击。当年他在他师弟连晋手上把乌廷芳和赵雅横刀夺过来,使连晋失去理智,进退失据下,为他所乘。想不到同一样的情况,会在管中邪身上重演。那时他会采取什么激烈的行动呢?
想到这里,忙赶上纪嫣然,好向她详述一切。琴清、纪嫣然诸女,正与太后朱姬走在一块儿,谈笑甚欢,再前点是小盘和吕不韦等人的行列。项少龙怕见朱姬,惟有随在后侧,找寻机会。
有人叫道:“项大人!”
项少龙别头望去,见到嫪毐离开内侍的队伍,到他身旁恭敬施礼。
项少龙回礼后欣然道:“嫪大人神采飞扬,必是官运亨通。”
嫪毐压低声音道:“全赖项大人厚爱提携,储君更明言是项大人全力举荐小人的。”接着兴奋起来道:“储君这两天会正式任命小人作内史,以后与项大人合作的机会多着哩1
项少龙知他的感激出自真心。对嫪毐来说,要的只是权力财富,哪管服侍的对象是何人。以前须听吕不韦的话,是为了得到晋身的机会。对他这种寡情薄义、心毒如禽兽的人来说,哪会念吕不韦的旧情。
项少龙低声问道:“吕相知悉此事吗?”
嫪毐忿然道:“他昨天才知道,还在太后跟前大发脾气,幸好给太后顶回去。”
项少龙故作愕然道:“嫪兄升官发财,他理该高兴才对,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嫪毐狠狠道:“他当然不会说反对我当内史,只说我因犯事入宫,如今连升数级,必会惹人闲言。嘿!说到底,还不是想我一生当奴仆。”
项少龙心中暗喜,知道他和吕不韦的矛盾终于明显化,正容道:“嫪兄放心,我已在徐相和上将军前为你打点过,保证他们会嫪兄。”
嫪毐目瞪口呆道:“嘿……这……这……”竟是说不出话来。
项少龙忍住肚内的笑声,沉声道:“吕不韦一向是这样的人,你的官愈大,太后和储君愈看重你,他愈妒忌你。但嫪兄暂可放心,一天他除不去我项少龙,便无暇理你。”
嫪毐浑身一震,露出深思的表情。这时田贞看到他,堕后来会。项少龙拍拍嫪毐的肩头,迎了上去。嫪毐这粒对付吕不韦的奇异种籽,终于发芽。
泾水西岸营帐连绵,旌旗似海。项少龙和纪嫣然、乌廷芳、赵致、田氏姊妹置身在王营所在的平顶小丘上,俯览远近形势。今趟虽非征战,但行军立营,无不依据军规兵法。在六国中,以秦人最重武力,男女自幼习武不在话下,对于行军布阵,更是人人熟习。由于这里地势平坦,平原广泽,无险可恃,所以设的是方营。小盘所据的木寨为中军,等于指挥总部,寨内有近二十个营帐,小盘和朱姬两帐居中,其他营帐住着王族内侍,又或像琴清这类身份特别、又与王室亲近的人。
以木寨为中心,平顶丘左右两旁的营帐名为左右虞侯,分由昌平君和昌文君率禁卫驻扎,属由小盘直接掌握的机动兵力,负责中军的安全。至于其他人等,分东西南北四军,布成方阵,众星拱月般团团围着中军,作其屏卫。至于项少龙的都骑军,则在远方设营,遥遥保护整个方营,有点似戍边放哨的味儿。除中军外,营帐十个一组,每组间留下可供八马并驰的走道。每军的中心处,又留下大片空地设有马栏和练习骑射的广场,让田猎者舒展筋骨,又或比拚骑术,射箭练剑,非常热闹,有点像个游艺大会。
此时距黄昏田猎的时刻仍有两个多时辰,人人兴高采烈,聚集在六个大广场处戏耍。王营下方的主广场,变成嬴盈等女儿军的天下,有意追求这批刁蛮秦女的年轻贵胄,拥到这里来找寻机会,其盛况自非其他骑射场可比。一时马嘶人声,响彻三千多个营帐的上方。长风拂来,旗帜猎猎作响,倍添军旅的气氛。
纪嫣然尽悉近日发生的所有事故,微笑道:“高陵君来袭时,必会先使人烧王营的木寨和离河最远的营帐,由于近日吹的是东南风,火势浓烟迫来,我们惟有渡河往泾水北岸去躲避。”项少龙和诸女看着横跨泾水的两道木桥,生出寒意,若两道桥梁给破坏,后果不堪想像。纵使桥梁仍在,一时间亦不容那么多人渡过,所以登不上桥的人只好各自游往对岸去,在那种混乱的形势下,吕不韦要刺杀几个人,确非难事。
可以预想到时管中邪会“大发神威,镇定从容”地护着朱姬和小盘由桥上撤走,而项少龙则“毒发身亡”,事后管中邪还“立下大功”,莫傲这条毒计确是无懈可击。际此春雨绵绵的时节,放火非是易事,但高陵君乃是内奸,其营帐正是在王营下东南方的一处营帐内,弄点手脚乃轻而易举的事,所以此法确是可行。尤其那时正值田猎的重头戏登场,大部份人均到西狩山进行晚猎,防备之心薄弱,乃偷营的最佳时刻。若昌平君兄弟都给干掉,可能禁卫军的指挥权亦会被吕不韦抢过去。
项少龙吁出一口凉气道:“嫣然高明,一眼看穿高陵君的策略,所以只要密切监视,看看高陵君或吕不韦的人何时为营帐涂上火油一类的东西,当知道他们发动的时刻。”
纪嫣然得夫婿赞赏,喜孜孜地以甜笑回赠。
蹄声响起,昌文君策马而至,嚷道:“我们到下面骑射场去凑热闹啊!”
诸女回头往他望去,这家伙正狠狠地瞪着纪嫣然和诸女,露出倾慕迷醉的神色,欣然道:“诸位嫂子福安,唉!我对少龙真是妒忌得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乌廷芳听得“噗哧”娇笑,露出比鲜花更艳丽的笑容,道:“昌文君忙完了吗?”
昌文君装出个忙得透不过气来的表情,道:“太后和储君刚安顿好,琴太傅被太后召去说话,嘱小将来通知各位嫂子。”
项少龙打个呵欠,道:“你去凑热闹吧!我想回营好好睡上一觉。”
昌文君哈哈一笑,策马由项少龙和纪嫣然间穿进去,探手牵着项少龙的马缰,硬扯他奔下坡去,招呼诸女道:“我们玩耍去!”
诸女看到项少龙被扯下去的无奈表情,娇笑连连中,策马追去。
“飕!”的一声,三枝劲箭连珠迸发,正中三百步外箭靶红心,围观的近千男女,爆起一阵喝采声。
射箭的嬴盈得意洋洋地环视全场,娇叱道:“下一个轮到谁啊?”
众男虽跃跃欲试,但珠玉在前,假若不慎失手,立即当场出丑,一时间没有人敢应她。
管中邪哈哈笑道:“我们女儿军的首席射手神箭一出,谁还敢来献丑?”
嬴盈得他赞赏,忙飞他一个媚眼,看得诸公子心生妒意,却更是没有人敢行险一试。项少龙刚下马,看到嬴盈箭法如此厉害,倒吸一口凉气。要射中红心,他自问可以办到,但三箭连珠发射,就没有把握,难怪嬴盈如此自负。众女儿军看到项少龙,均露出不屑表情,可是看到纪嫣然,却无不露出既羡且妒的神色。
鹿丹儿排众而出,嚷道:“项统领的腿伤好了吗?听说你挡箭的剑术天下无双,不知射箭的功夫如何?”
近千道目光,立时落在项少龙身上,然后移到他身旁的纪嫣然身上。
纪嫣然当然知道项少龙的箭法非其所长,更明白秦人重武,假若项少龙托伤不出,对他的形像大有损害。一声娇笑,解下外袍,露出内里素白的紧身劲装,轻举玉步,来到场心,以她比仙籁还好听的声音道:“先让嫣然试试好吗?”她那种慵慵懒懒,像不把任何事物放在心上,偏又是绰约动人的风姿,不论男女都给她勾出魂魄来。
语毕,呆看着她玲珑浮凸、优美曼妙至无可挑剔的体态的诸男,才懂得欢呼喝采。嬴盈狠狠地瞪纪嫣然两眼,有点不甘愿地把强弓递与她。纪嫣然见她脚下摆出马步,心知肚明是什么一回事,悠然但又迅捷的探手抓着强弓一端,使下巧劲,嬴盈尚未有机会发力,强弓落到这美丽得令她自愧不如的才女手上。此回管中邪也露出惊异之色。
项少龙旁边的昌文君低声道:“煞煞我妹子的傲气也好!”
嬴盈想不到纪嫣然看破自己的阴谋,失措地退到鹿丹儿旁。在场的都骑军内奔出两人,荣幸地向纪嫣然奉上长箭。纪嫣然仍是那副若无其事,漫不经心的俏美模样儿,嘴角挂着一丝可迷倒天下众生的笑意,背着三百步外的箭靶,接过三枝长箭,夹在指隙处。全场肃静无声。倏地纪嫣然旋风般转过娇躯,在众人瞠目结舌下,三枝劲箭连珠迸发,一枝接一枝向箭靶流星逐月般电射而去。
发第一箭时,她仍是背着箭靶,只是反手劲射,到第三箭,变成正面对靶。“笃!”的一声,第一枝箭命中红心,接着两枝箭都分别命中前一箭的尾端,神乎其技处,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登时把嬴盈的箭技比下去。全场采声雷动,久久不竭。纪嫣然心恨嬴盈和鹿丹儿等“欺负”大君,眼尾也不看她们,向众观者施礼,凯旋而归。项少龙却知道这个“仇”愈结愈深。此时有近卫来报,储君召见项少龙。
进入木寨的大闸,一队女将策马由后方驰来,带头的赫然是吕娘蓉,其他是她的贴身女卫。吕娘蓉看到他,神情复杂,小嘴骄傲地翘起来,故意加鞭,旋风般由项少龙旁经过。项少龙不由对她生出鄙夷之心,此女明知自己“吞了毒丸”,仍对自己没有丝毫同情之心,可知虎父无犬女,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哼!迟些她就知道滋味。
主营前的空地处传来开气扬声的叱暍声,原来小盘在射箭,吕不韦、徐先、鹿公、昌平君等一众大臣将领在旁助威喝采。
李斯见他到来,移到他旁道:“是时候了!”
项少龙当然知道李斯指的是取血以“不认亲”一事,看李斯神色紧张,明白他正在担心小盘说不定是吕不韦的儿子,那就糟透。项少龙挤到站在后方的鹿公和徐先身旁,摸出取血的针,向两人打个眼色,两人的呼吸立时深重起来。小盘这时射了十多箭,有四枝正中红心,其他落在红心附近,已超出他平日的水准,难怪群臣喝采。其实只要他射中箭靶,各人已非常高兴。
王贲向他奉上另一枝箭,小盘见到项少龙,转身举着大弓兴奋地走过来,欣然道:“太傅!寡人的成绩还不错吧!”
项少龙知他在给自己制造取血的机会,致礼道:“若储君多用点手,少用点眼,成绩当会更好。”
小盘讶道:“射箭最讲究眼力,多用点手是什么意思?”
不但小盘不解,其他人都不明白项少龙在说什么,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去。吕不韦旁的吕娘蓉和莫傲,狠狠盯着他。项少龙恭敬地请小盘转过身去,藉着纠正他的姿势,把针尖轻轻地在他颈侧的血管刺下去,由于小盘运动后血气运行,一股鲜血立时涌出,流进针尾的小囊去。由于他身后是徐先、鹿公和昌平君,他三人固是看得一清二楚,其他人却看不到。
小盘“唉!”一声,往后颈摸去,故意道:“有蚊子!”
项少龙反手把针塞入徐先手里,道:“储君莫要分心,射箭之道,手眼固须配合,但以手瞄却胜过以眼瞄,这是由于眼看到目标,还要通知自己的心,再由心去指挥手,隔了多重。但若以手去瞄准的话,便少去重重阻隔,看!”
随手拔出五根飞针,闪电般往二百步外的箭靶掷去。众人哪想得到他是掷针而非射箭,齐感愕然,五枝飞针一排的钉在箭靶上,中间的一根正中红心,针与针间相隔均是一寸,分毫无误,其结果连项少龙也没有梦想过。他的飞针绝技虽然著名,各人仍是首次目睹。只看他能在二百步的距离达到如此神乎其技的准绳,可知他不但手劲惊人,且有独特的手法,否则休想办到。吕不韦父女和莫傲同时露出骇然之色。这时众人才懂得喝采叫好。吕不韦和莫傲对视一笑,显是想起项少龙命不久矣,无论如何厉害也不用担心。
小王贲兴高采烈地想去拔回飞针,好送回给项少龙,小盘见状喝止道:“让飞针留在靶上,寡人要带回宫内作个纪念,这三天就让它们像现在那样子。”
小盘露出崇慕之色,道:“难怪太傅的飞针如此既快且准,原来是用手的感觉去掷。”
项少龙虽成了都骑统领,可是仍是职兼太传,故可教导小盘。
项少龙暗察吕不韦和莫傲,亦有留心吕娘蓉,只见她眼内惊异之色久久不退,显然被自己一时忘我下露的漂亮一手所震慑,坦白说,若要蓄意而为下再掷一次,他反全无把握。说真的,他平时练针,也是以眼去瞄准,只有刚才方是用手去瞄。
鹿公赞叹道:“少龙这一手飞针,空前绝后。”
吕不韦呵呵笑道:“蓉儿!现在你该知项大人的本领。”
吕娘蓉垂下俏脸,以免让人看到她矛盾复杂的神色。
小盘乘机道:“太傅请到寡人帐内一谈!”
领着李斯,返回主营去。
项少龙待要跟去,鹿公扯着他道:“见储君后即到我营帐来。”又向他打眼色。
项少龙一时间不明他究竟是取得吕不韦那滴血,还是另有事商讨,带着疑问去了。
王帐内,小盘叹道:“太傅这手飞针绝技,定要传我。”
李斯亦道:“难怪项大人能屡脱险境,实非侥幸,这些飞针比弩箭更难闪躲,更不用说拿剑去挡格。”
项少龙在厚软的地毡坐下来,苦笑道:“储君和李大人不用夸奖我,昨晚我刚从鬼门关打个转回来,却全靠侥幸。”
小盘讶然追问下,项少龙把昨晚的事说出来。
小盘听到高陵君谋反的事和吕不韦的阴谋,勃然大怒道:“这两人的胆子一个比一个大,究竟视寡人为何物?”
李斯忙道:“储君息怒,项大人对此事必有妥善应付之法。”
小盘望向项少龙,后者点头道:“既知高陵君叛党袭营的时间,我自可调动兵马,将他们一网打尽,教他们全无用武之地。而营地这边,微臣希望储君能亲自挂帅,调军遣将,一方面把高陵君的人全体成擒,另一方则把吕不韦制个贴伏,露上一手,那以后还有人敢不把储君放在眼内吗?”
这番话可说对正未来秦始皇的胃口,他最爱由自己一显手段颜色,点头道:“项大人果是胸有成竹,不知计将安出。”
项少龙道:“这事须凭精确情报和当时的形势厘定,微臣会与李大人保持联系,摸清形势,再由储君定夺。”接着暗里向他打个眼色。
小盘心中会意,知道届时项少龙会把详细计划奉上,再由自己发号施令,心中大喜,小脸兴奋得红起来,点头道:“一切照项卿家所奏请的去办吧!”接着道:“今天太后对寡人说,吕不韦要把最疼爱的三女儿委身于项卿家,寡人还以为吕不韦转了性子,原来其中竟有如此狠辣的阴谋。哈!莫傲这家伙死到临头仍不自知,真是笑破寡人的肚皮。”
李斯和项少龙听他说得有趣,知他心情大佳,忍不住陪他捧腹笑起来。
此时门卫报上嫪毐求见,三人忙收止笑声,看着他进来跪禀道:“太后有请储君。”
小盘眼中射出鄙夷之色,道:“知道了!内侍长请回,寡人立即来。”
嫪毐退出帐外后,小盘压低声音道:“项卿家是否准备迎娶吕不韦的宝贝女儿呢?”
项少龙冷笑道:“吕不韦若见我死不了,绝不会把女儿嫁我,不过此事由他头痛好了。”
小盘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寡人知道怎么办。”长身而起。
项李两人忙跪伏地毡上。
小盘趋前扶起项少龙,凑到他耳边道:“师傅小心,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这天地将了无生趣。”
这才去了。
第 四 章 田猎风云
小盘那滴血由囊尾回流出来,从针孔滴在碗内的药水里。接着徐先把载着吕不韦血液样本的针囊掏出,凑到碗口上,却不立即把血滴下去。众人凝视小盘那滴血在药水里化作一团,无不露出紧张神色。在鹿公这座帐营里,挤了十多人,全部是军方德高望重的人物,除鹿公和徐先外,还有王陵、贾公成、王族的云阳君嬴傲和义渠君嬴楼等,可见小盘是不是吕不韦所出,会决定军方是否他。
项少龙挤在围观的人里,问道:“吕不韦这滴血怎得来的呢?”
云阳君嬴傲道:“我拉他出去射箭,鹿公和王将军则在旁诈作斗耍,取了血他还不知是什么一回事。”
鹿公这时哪有兴趣听人说话,沉声道:“徐先!”
徐先猛一咬牙,把血滴往水里去。帐内鸦雀无声,各人的心全提到咽喉处,呼吸不畅。血滴落入水里,泛起一个涟漪,然后碰上小盘原先那团血液。像奇迹般,两团血立时分开来,泾渭分明,一副河水不犯井水的样子。众人齐声欢呼,项少龙立感身轻似燕。未来就是这么可怕,明知小盘必过此关,但身在局中,总是不能自已。
项少龙的私帐里,纪嫣然诸女小心翼翼的为项少龙清洗伤口和换药,滕翼回来坐下欣然道:“终于找到高陵君的人!”
项少龙大喜道:“在哪里?”
滕翼似乎心情甚佳,一边由怀里掏出帛图,边说笑道:“秦人的所谓田猎,对我这打了十多年猎的人来说只是一场闹剧,百里内的虎狼都要被吓走。”
项少龙助他拉开帛图,笑道:“二哥为何不早点告诉我老虎早给吓得避难,那我就准备大批虎耳,以十倍价钱出售,让这批业余的猎者不致空手而回,保证供不应求,大大赚他娘的一笔。”
纪嫣然诸女立时爆出震营哄笑。
滕翼捧腹道:“业余猎者!这形容确是古怪。”
项少龙喘着气道:“高陵君的人躲在哪个洞里?”
滕翼一呆道:“竟给三弟误打误撞碰对。”指着图上离营地五十里许的一处山峦续道:“此山林木深茂,位于泾水上游,有七个山洞,乡人称之为‘七穴连珠’,高陵君想得周到,就算明知他们藏在那里,也休想可找得着他们。我们只知他们在那里,但却没法把握到他们有多少人。”
乌廷芳天真地道:“二哥真是夸大,把整个山区封锁,然后放火烧林,不是可把他们迫出来吗?”
项少龙最爱看乌廷芳的小女儿家娇憨神态,微笑道:“春雾湿重,这时候想烧林该是难比登天,噢!”一手抓着乌廷芳打来的小拳头,他仍口上不让道:“除非烧的是乌大小姐的无名火,那又另当别论。”
纪嫣然失笑道:“我们的夫君死而复生,整个人变得俏皮起来。”
赵致伏到乌廷芳背上,助她由项少龙的魔爪里把小拳头拔回来。
滕翼探头察看他伤口痊愈的情况,边道:“不过他们若离开七穴连珠,绝逃不过我们荆家猎手的耳目。嘿!我看该出动我们的儿郎,让他们多点机会争取实战的经验。”
项少龙伸手按着滕翼肩头,笑道:“这等事由二哥拿主意好了,幸好杜壁不在咸阳,否则形势将更复杂。嘻!横竖在吕不韦眼中,我只是个尚有两天半命的人,无论我在两天半内做什么,他都会忍一时之气,还要假情假意,好教人不怀疑是他害我,更重要是瞒着朱姬,在这种情况下,我若不去没事找事,就对不住真正的死鬼莫傲所想出来的毒计。”
赵致正助纪嫣然半跪席上为他包扎伤口,闻言嗔道:“项郎你一天腿伤未愈,我们姊妹不容许你去逞强动手。”
项少龙故作大讶道:“谁说过我要去和人动手争胜?”
纪嫣然哑然笑道:“致妹他在耍弄你啊!快向他进攻,看他会不会逞强动手。”
正闹得不可开交,帐门处乌言著报上道:“琴太傅到!”
项少龙心中浮起琴清的绝世姿容,就在这刹那,他醒悟到今天大家这么开怀的原因,是因终成功算计了莫傲。此人一日不除,他们休想有好日子过。自把毒丸送到他的咽喉内,他们立即如释重负,连一向严肃的滕翼亦不时谈笑风生。不过世事无绝对,莫傲一天未断气,他们仍须小心翼翼,不能让对方看出破绽。此时田贞田凤两姊妹刚为项少龙理好衣服,琴清沉着玉脸走进帐内来。
与琴清交往至今,她还是首次找上项少龙的“地方”来,他这时泛起的那种感觉颇为古怪。不过鉴貌辨色,却似是有点儿不妙。
乌廷芳欢呼道:“清姊又不早点来,我们刚来了一场大决战哩!”
纪嫣然心细如发,皱眉道:“清姊有什么心事?”
滕翼和琴清打过招呼,乘机告退。
琴清在纪嫣然对面坐下来,轻轻道:“我想和你们的夫君说两句话。”
诸女微感愕然,纪嫣然亭亭起立,道:“过河的时间快到,我们在外面备马等候你们。”语毕领着乌廷芳、赵致和田氏姊妹等出帐去。
项少龙讶然望着琴清,道:“什么事令太傅这么不高兴哩?”
琴清瞪着他冷冷道:“琴清哪敢不高兴,还应恭喜项大人,娶得吕不韦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
项少龙晓得是什么一回事,哑然失笑道:“琴太傅误会,这事内情错综复杂,吕不韦既不想把女儿嫁我,我也不会要这种女人为妻。”
琴清愕然道:“那为何太后告诉我,吕不韦请她颁布你们的婚事,又说是你同意的?”
项少龙微笑看她,柔声道:“琴太傅能否信任我一回呢?田猎后你可由嫣然处得知事情始末。”
琴清紧绷紧俏脸,不悦道:“为何项大人说话总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藏头露尾,你当琴清是什么人?”
项少龙原是言者无心,但听者有意的“那听者”,竟心中一荡,冲口而出道:“琴太傅想我项少龙当你是什么人呢?”
琴清左右玉颊立时被红晕占领,大嗔道:“项大人又想对琴清无礼吗?”
项少龙立时想起那天搂着她小蛮腰的醉人感觉,干咳一声道:“项少龙怎有这么大的胆子。”
琴清见他眼光游移到自己腰身处,更是无地自容,螓首低垂,咬着唇皮道:“你究竟说还是不说?”
项少龙看着她似向情郎撒娇的情态,心中一热,移了过去,挨近她身侧,把嘴凑到她晶莹似玉的小耳边,享受着直钻入心的阵阵发香,柔声道:“此乃天大秘密,不可传之二耳,所以琴太傅勿要怪我这样的和你说话儿。”
琴清娇躯轻震,红透耳根,小耳不胜其痒地颤声道:“项大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这是琴清首次没有避开他,项少龙大感刺激,哪还记得琴清乃碰不得的美女,作弄地道:“那我说还是不说呢?”
琴清不敢看他,微一点头。
项少龙强制心中那股想亲她耳珠的冲动,却又忍不住盯着她急促起伏的胸口,轻轻道:“因为吕不韦使人对我下毒,估量我绝活不过两天,所以诈作将女儿许配与我,还要昭告天下,那我若有不测,将没有人怀疑他,至少可瞒过太后。”
琴清剧震一下,俏脸转白,不顾一切别过头来,差点两唇相碰。
项少龙吓得仰后半尺,旋又有点后悔地道:“教琴太傅受惊,幸好我识破他的阴谋,破去他下毒的手法,但此事吕不韦却懵然不知,仍将女儿嫁我,事后定然千方百计悔婚,那时太后就知他在骗她,所以我佯作应允。”
琴清如释重负地舒一口气,捧着胸口犹有余悸道:“差点吓死人家。”旋又俏脸生霞,那情景有多动人就那么动人。
项少龙欣然道:“多谢琴太傅关心。”
琴清虽红霞未退,神色却回复正常,微微浅笑,温柔地道:“算我这回错怪你吧!与你刚才想借故对我无礼两下扯平,以后不许再犯。唔!弄得人家耳朵怪痒的。”
项少龙心神俱醉,笑着点头道:“琴太傅既明言不准我对你无礼,我会考虑一下,迟些告诉你我的决定好吗?不过这又是天大秘密,不可传于二耳。”
琴清“噗哧”娇笑,妩媚地白他一眼,盈盈而起道:“你这人哪!教人拿你没法。”
项少龙陪她站起来,摊手道:“只要琴太傅不再整天为我动气便谢天谢地。”
琴清幽幽叹道:“要怪就怪你自己吧!什么事都不和琴清说清楚,不迫你不肯说出来。是了!刚才你一掷五针的事,传遍军营,人人皆知,我由太后帐内出来时,见到管中邪和嬴盈等在研究靶上的飞针。”
接着垂首轻轻道:“项大人可否送一根飞针给琴清呢?”
项少龙毫不犹豫探手腰间,拔出一根飞针,自然地拉起她不可触碰的纤美玉手,塞在她掌心里,柔声道:“再恕我无礼一次好吗?”
琴清猝不及防下被他所乘,大窘下抽回玉手,嗔道:“你……”
项少龙手指按唇,作个噤声的姿势,又指指外面,表示怕人听到,笑道:“这是不想我项少龙把琴太傅当作外人的代价,以后我有空会来找我的红颜知己说心事话儿,什么有礼无礼都不理。”
琴清现出个没好气理睬他的娇俏神情,往帐门走去,到了出口处,停下来冷冷道:“你有手有脚,欢喜来找琴清,又或不来找琴清,谁管得你!”这才把娇躯移往帐外。
项少龙摇头苦笑,看来他和琴清双方的自制力,是每况愈下,终有一天,会携手登榻,那就糟了。可是若可和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偷情”,不也是顶浪漫迷人吗?
田猎的队伍缓缓渡河,在徐先的指示下,加建两道临时的木桥,现在共有四道桥梁。猎犬的吠叫声响彻平原,养有猎鹰者把鹰儿送上天空,让它们高空盘旋,扬威耀武。项少龙想起周良的战鹰,对猎鹰大感兴趣,暗忖着迟些弄头来玩玩,既有实用价值,该算有建设性的玩意。纪嫣然诸女随琴清加入朱姬的猎队,他自己则伴小盘卸驾出猎。这些日子来,他和朱姬尽量避免见到对方,免得尴尬,也可能是朱姬恐怕嫪毐嫉忌他。
当他抵达岸边,小盘在群臣众卫簇拥下,渡过泾水。项少龙和十八铁卫赶到队尾,遇上殿后的管中邪。
项少龙笑道:“还以为管大人加入女儿军团哩!”
管中邪知他暗讽自己整天和鹿丹儿及嬴盈混在一起,淡然道:“公务要紧,再不把她们赶跑,恐怕项大人降罪于我。”
项少龙心中一懔,知道他因决定除去鹿公,认为鹿丹儿对他再无利用价值可言,故语气冷淡。至于嬴盈,本是他以之联结昌平君兄弟的棋子。不过若项少龙、鹿公等在高陵君来袭时被杀,那负责安全的禁卫和都骑两军均不能免罪,吕不韦定会借此革掉昌平君兄弟和一众都骑将领,好换上他自己的心腹手下。反是都卫军留守咸阳,与此事无关,可以置身事外。故此无情的管中邪,再没有兴趣理会嬴盈。
莫傲想出来的毒计,均非他项少龙应付得了。这次占在上风,全因幸运。
管中邪见他不作声,以为他不高兴,忙道:“项大人一掷五针,力道平均,教人倾佩。”
项少龙漫不经意道:“雕虫小技吧!”
两人并骑驰过木桥,蹄声隆隆作响。平原长风吹来,项少龙精神一振,太阳往西山落下去,阳光斜照,大地一片金黄。
管中邪道:“差点忘了,吕相有事找项大人呢。”
项少龙应一声,驰下木桥,往前方大旗追去。
泾水东岸的平原广及百里,一望无际,其中丘峦起伏,密林处处,河道纵横,确是行猎的好地方。过万人来到大平原,只像几群小动物,转眼分开得远远的,各自寻觅猎物。小盘这队人数最多,由于其中包括朱姬和王族的内眷、公卿大臣,故只是流连在离岸不远处凑热闹,应个景儿。
吕不韦领项少龙驰上一座小丘,遥观一群猎犬狂吠着往下面一座密林窜去,后面追着小盘、王贲和贴身保护的昌平君兄弟与一众禁卫,欣然道:“我和太后说了,待会野宴由她亲自宣布少龙和娘蓉的婚事。”
项少龙不由佩服他的演技,仍是如此迫真自然。
吕不韦问道:“少龙该没有异议吧!”
项少龙淡淡道:“我只怕自己配不上三小姐。”
吕不韦呵呵笑道:“我最欢喜少龙的谦虚,待我搬到新相府,立即择日为你两人成亲,好了却心愿。”
项少龙心中暗笑,到时你这奸贼就明白什么是进退维谷的滋味,只看看他们奸父毒女的狼狈样子,已心怀大快。
吕不韦道:“高陵君方面有什么动静?”
项少龙作出担心的样子道:“我已着人暗中监视他,不过却发觉不到他另有伏兵,或者是我们多疑。”
吕不韦道:“小心点总是好的,这事全权交给你处理。”接着轻轻一叹道:“少龙!你是否仍在怀疑我的诚意呢?”
项少龙猝不及防下,呆了一呆,嗫嚅道:“吕相何出此言?”
吕不韦苦笑道:“少龙不用瞒我,那晚中邪请你到醉风楼喝酒,见到你把单美美敬的酒暗泼到几下去。唉!你以为那是毒酒吗?”
项少龙心中叫绝,却不能不回应,也以苦笑回报道:“正如吕相所言,小心点总是好的吧?”
两人对望一眼,齐声笑起来。
吕不韦按在项少龙肩头上,喘着气笑道:“娘蓉成了你项家的人,少龙是我的好女婿,那时该可放心喝酒。”
项少龙暗叫厉害,吕不韦这番话一出,既可使自己相信单美美那杯根本不是毒酒,只是自己多疑,又可在自己“临死”前骗得他项少龙死心塌地。不用说是“真正快要死的”莫傲想出来的妙计,免得他和徐先等先发制人,坏他的阴谋。想到这里,真心的笑起来。星月覆盖下,营地洋溢一片热闹欢乐的气氛。
狩猎回来的收获,给烧烤得香气四溢,一堆堆的篝火,把广及数里的营地照得温热火红。猎获最丰的十个人,被邀请到王营接受朱姬和小盘的嘉赏,并出席王营的野宴。乌廷芳收获最佳,与赵致和田氏姊妹兴高采烈的泡制野味,纪嫣然则和琴清在一旁喁喁细语。项少龙循例和昌平君兄弟巡视王营,提醒守卫莫要乐极忘形,稍有疏懈,滕翼和荆俊这时回来了,由两人处知道自己乌家精兵团这支奇兵已进入战略性的位置,监视高陵君的人。项少龙放下心来,与两人商量妥当,正要去找徐先,刚踏入寨门,给嬴盈截着。
妮子神色不善,冷冷道:“项少龙!你随我来!”
项少龙摸不着头脑的随她走下山坡,到了营帐重重的深处,广场处传来的人声和掩映的火光,份外显得此地暗黑幽清。嬴盈靠着营帐,狠狠地瞪他。她的秀发垂下来,仍未干透,身上隐隐传来沐浴后的香气,不用说是在附近的河溪作美人出浴。他心中同时想起各种问题,自认识嬴盈后,虽被她纠缠不清,恩怨难解,但由于公私两忙,他从没有认真去想两人间的关系。此刻去了莫傲这心魔,他终有余暇思索。若站在与吕不韦对敌的立场上,他理该不择手段的由管中邪手上把嬴盈夺过来。横竖在这人人妻妾成群的年代,多她一个实在没什么大不了,何况她长得如斯美丽诱人。到那时他和昌文君兄弟的关系将更密切,秦**方和王族会把他视作自己人,亦对管中邪造成打击。因为假若鹿公等死不了,昌平君兄弟又没有罢职,管中邪当然会争取嬴盈,好藉姻亲的关系去巩固自己在咸阳的地位。至于鹿丹儿,由于鹿公的反对,管中邪不无顾忌,此事怕连朱姬都帮不上忙,嬴盈便没有这方面的问题。
无论是他或管中邪去娶嬴盈,部是基于策略上的考虑。想到这里,不由心中苦笑。娶得这刁蛮女不知是福是祸,自己确是有点不择手段。若要弄嬴盈上手,这两天是最佳机会,因为管中邪以为她失去利用价值,对她冷淡。时机一过,他就要正面和管中邪争夺。说真的,他哪有闲情去和管中邪争风呷醋。
这些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脑际,嬴盈恼恨地道:“项少龙!我嬴盈是否很讨你的厌,找你较量,总是推三推四,又赖腿伤不便,怎么在储君前却能表演飞针绝技,现在谁都知道你不给面子人家,这笔账该怎么和你算?”
项少龙恍然大悟,知她在看过自己那手超水准的飞针,心中生出爱慕之情。表面虽是来兴问罪之师,暗里却隐存投降修好之意,所以撇开其他女儿军,独自前来找他。
项少龙踏前两步,到离她不足一尺的亲密距离,气息可闻下,微笑道:“好吧!算我不对,不过腿伤确非凭空捏造,我大可脱下裤子给你检查!”
嬴盈俏脸飞红,跺足大嗔道:“谁要检查你?我要你再掷给我们看。”
项少龙大感头痛,若掷不回上次的水准,他就要露出虚实,苦笑道:“今天我掷针时,伤口又迸裂开来,让我们找别的事儿玩。”
嬴盈果然对他态度大有好转,天真地道:“玩什么好呢?”
项少龙听得心中一荡,想起她兄长曾说过秦女上承游牧民族的遗风,婚前并不计较贞操,而嬴盈更是风情得很,眼光不由落在她比一般同年纪女孩丰满多了的胸脯上,道:“你的营帐在哪里?”
嬴盈整块俏脸烧起来,大嗔道:“你在看什么?”退后小半步,变成紧贴后面的营帐。
项少龙哑然失笑道:“哪个男人不爱看女人的身体,嬴大小姐何用大惊小怪?这样吧!初更后我到你的营地来找你,到时给足你面子,好让你下了这口气。”
嬴盈高兴起来,伸出屈曲的尾指,笑靥如花道:“一言为定。”
项少龙也伸出尾指和她勾着,俯前细看她那对美丽的大眼睛道:“到时不要又布下陷阱来害我,哼!”
嬴盈明知这男人对自己骄人的酥胸意图不诡,仍挺起胸脯不屑地道:“谁有闲情去害你哩!记着!假若你失约的话,嬴盈一生一世都会恨你的。”
项少龙运力一勾,嬴盈娇呼一声,娇躯往他倒过来,吓得她忙往横移开去,脱出他的怀抱,却没有责怪他,白他一眼道:“我的营帐在王营之西,旗是紫色的,帐门处绣了一朵紫花,切莫忘记。”再甜甜一笑,小鸟般飞走。
项少龙想不到这么轻易与她和解,喜出望外,暗忖难怪秦人欢喜田猎,因为田猎正是求偶的绝佳时节也。
晚宴的场所选上露天的旷野,四周是林立的营帐、木寨和寨壁。小盘和朱姬的主席设在北端,其他三方摆下三排共六十多席,每席四至六人,席与席间满插着火把,烈火熊烧,充满野火会的气氛。酒当然是这种场合不可缺的东西,食物则全是猎获物,飞禽走兽,式式俱备,肉香盈鼻,感觉上火辣辣的,别饶风味。除高陵君和田单托词不来外,王族公卿全体出席,其中除了像鹿丹儿、嬴盈、纪嫣然这类贵胄将官的亲属外,就是田猎时表现最佳的入选者。
纪嫣然、乌廷芳和赵致三女与琴清同席,害得鹿公都不时要朝这居于朱姬左侧处的首第三席望过来,其他定力差得多的年轻人更不用说。首席处坐的是太子丹和徐夷则,不时和朱姬谈笑。纪嫣然仍是那副舒逸闲懒的风流样儿,像不知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小盘还是初次主持这么大场面又是别开生面的宴会,正襟危座,神情有点不大自然。但最紧张的仍要数坐在朱姬后侧侍候的嫪毐,因为朱姬刚告诉他:待会储君会公布擢升他为内史。不过最惨的却是项少龙,被安排到小盘右侧吕不韦那第一席处,一边是吕不韦,另一边则是木无表情的吕娘蓉和神态从容的管中邪,莫傲照例没有出席,既因职份不配,也免惹人注目。各人先向小盘祝酒,由吕不韦说出一番歌功颂德的话,接着小盘举盏回敬群臣,宴会开始。
吕不韦起立向隔了徐先那席的鹿公敬酒,坐下来向小盘道:“听说储君你射下一头大雁,此乃天大吉兆,我大秦今年必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小盘欣然举杯道:“右相国,寡人和你喝一杯。”
吕不韦忙举杯喝了。旁边的项少龙看得心中喝采,吕不韦的演技固可取得终身成就奖,小盘大概亦可以得个最佳男主角,因为他正是这战争时代的正主儿。
管中邪的声音传来道:“项大人待会在储君主持的晚艺会上,肯否再表演一次五针同发的惊世秘技?”
项少龙心中暗骂,别过头去,立时发觉他两人间夹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吕娘蓉那种尴尬僵硬的气氛,先向吕娘蓉点头微笑,对管中邪道:“献丑不如藏拙,我还未看过管大人铁弓的威力,管大人可否偿我所愿?”心中暗笑,今晚不愁你管中邪不显示实力,好在秦人前露上一手,就像他那五根仍插在箭靶上的飞针。
管中邪哈哈一笑道:“只要项大人吩咐,下属怎敢不从命,若非大人腿伤,真想和大人切磋两招,享受一下受高手指教的乐趣。”
他这么一说,项少龙猜到管中邪会于晚宴后在坡下主骑射场举行的晚艺会上一展身手。
凑到后面的吕不韦俯近项少龙背后向吕娘蓉道:“娘蓉你给爹好好侍候项大人。”
吕娘蓉白项少龙一眼,淡然道:“项大人可没有和娘蓉说话啊!”
吕不韦大力拍拍项少龙肩头,责怪道:“少龙!快给我哄得娘蓉开开心心的。”
项少龙感到朱姬和纪嫣然、琴清等人都在注视他们,更感浑身不自在,苦笑道:“晓得。”
吕不韦和管中邪各自找人斗酒谈笑,好给他们制造机会,可说是“用心良苦”。
项少龙望向吕娘蓉,刚好她也朝他看来,项少龙勉强挤出点微笑道:“三小姐今天猎到什么回来呢?”
吕娘蓉本亦挤出点笑容,待要说话,岂知与项少龙灼灼的目光甫一接触,立即花容黯淡,垂下头去,摇摇头道:“今天我没有打猎的兴致。”
项少龙心道:“算你还有点良心吧!心中懂得不安。”口上却道:“不是我项少龙破坏三小姐的兴致吧?”
吕娘蓉娇躯微颤,抬起俏脸,打量他两眼,神情复杂矛盾。在火光下的吕娘蓉,更见青春娇艳,比得上嬴盈的美丽,只是身材体态没有嬴盈般惹人遐思。忽感不妥,原来吕娘蓉一对眸子红起来,泪花愈滚愈多。
这时吕不韦也发觉异样,赶过来焦急道:“娘蓉!要不要回帐歇歇?”
吕娘蓉倏地站起来,引得朱姬、小盘、琴清、纪嫣然诸女和鹿公、徐先这些有心人,眼光全落在她身上,哭道:“我不嫁他了!”言罢不理吕不韦的叫唤,掩面奔往后方的营帐去。由于野宴场猜拳斗酒的吵闹声凌盖一切,知道这事发生的人只属有限的少数,没有引起广泛的注意,更没影响到现场的气氛。吕不韦和管中邪呆望她远去的背影没入营帐间的暗黑里,均是无可奈何。反是项少龙对她略有改观,暗忖她终和乃父不同,做不惯骗人的事,同时猜到她对自己不是全无好感。嫪毐此时奉朱姬之命过来,请吕不韦去,后者向管中邪打个眼色,应命去了。
管中邪刚要去寻吕娘蓉,给项少龙一把抓着,道:“让她去吧!这种事是不能勉强的。”
管中邪脸上露出个古怪神情,坐回席上,苦笑道:“项大人说得对!”
吕不韦这时走回来,沉声道:“暂时取消婚事,迟些再说。唉!少龙!我不知该怎么说。”
项少龙却是心中暗喜,诈作黯然道:“吕相不用介怀。嘿!我想……”正要找借口溜走,嫪毐又来了,这回是请项少龙过去。
项少龙最怕见朱姬,闻言硬着头皮走过去,到朱姬席旁,朱姬淡淡道:“少龙不用多礼,请坐!”
项少龙在她左后侧处蹲坐下来,低声道:“太后有何赐示?”瞥一眼坐在朱姬后方五步许处的嫪毐,正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但由于场内吵声震天,理应听不到他们那种音量。
朱姬受嫪毐的滋润,更是容光焕发、艳色照人。幽幽的目光注在他脸上,叹道:“少龙!你和政儿都变了。”
项少龙想不到朱姬会这么说,吓了一跳道:“太后!”
朱姬微怒道:“我不想听言不由衷的话,唉!你们是否心中在怪我呢?”后一句语气软化下来,带着幽怨无奈。
项少龙生出感触,自己其实确可以使她避过嫪毐的引诱,只是基于命运那不可抗拒的感觉,又不能以自己代替嫪毐,才放弃这个想法,使朱姬泥足深陷,心中岂无愧意,一时说不出话来。
朱姬凑近点,以蚊蚋般的声音道:“每次我都是把他当作是你,明白吗?”
项少龙虎躯一震,往她望去。
朱姬秀眸一红,避开他的目光,语气回复平静道:“项统领可以退下!”
项少龙发怔半晌,退回吕不韦那席去。尚未有机会和吕管两人说话,鹿丹儿和嬴盈手牵着手跳跳蹦蹦的走过来,要拉管中邪到她们的贵女群中去斗酒,目光却在他项少龙身上打转。
管中邪哪有心情,婉言道:“我奉项大人之命,待会要活动一下。”接着向项少龙道:“项大人若想看末将献丑,请代我接过两位小姐的挑战。”
项少龙害怕吕不韦追问自己和朱姬说了什么话,哈哈一笑道:“管大人真会说话!”转身随二女由席后的空地,绕往另一端去。
鹿丹儿大感意外,毫不避嫌地挨着他,边行边道:“算你识相,我们讲和好吗?”
项少龙心中好笑,知道嬴盈并没有把刚才和自己的事告诉这个刁蛮女,瞥嬴盈一眼,正要说话,前方有人拦着去路,原来是昌文君和荆俊两人。
荆俊笑道:“两位大小姐想灌醉我三哥吗?得先过我这关才成。”
两女见他左手提壶,右手持杯,停了下来,齐叫道:“难道我们会怕你小俊儿?”
项少龙想不到荆俊和她们这么稔熟,猜到荆俊定曾撩惹遇她们。
昌文君向项少龙笑道:“项大人收到小妹和丹儿的红花吗?”
两女的俏脸立时飞红,狠狠瞪昌文君一眼。
鹿丹儿叉腰嗔道:“给他有用吗?一个跛子做得出什么事来?”
项少龙一头雾水地道:“什么红花?”
荆俊怪笑道:“花可以给三哥,行动则由小弟代为执行。”
两女齐声笑骂,俏脸兴奋得红红的,在火把光掩映下更是娇艳欲滴。
昌文君凑近项少龙解释道:“是我们大秦的风俗,田猎之时,未嫁少女若看上心仪男子,便赠他一朵手绣的红花,持花者三更后可到她帐内度宿,嘿!明白吧!”
项少龙想不到秦女开放至此,说不出话来,目光却不由逡巡到两女身上。
嬴盈跺足嗔道:“二兄你只懂乱说话。”
鹿丹儿却媚笑道:“我还未决定把花送谁,待晚艺会时再看看。”
项少龙大感刺激,秦女的开放,确非其他六国能及,向荆俊笑道:“小俊!丹儿小姐在提点你。”
昌文君道:“那是否由你五弟取花,实际行动却由你执行?”
嬴盈和鹿丹儿虽被三个男人大吃其豆腐,却没有介意,只作娇嗔不依,教人更涉遐想。
荆俊最爱对美女出言挑逗,笑道:“若我得到两位美人儿的红花,就把嬴小姐的送给三哥,丹儿姑娘的留下自享,噢!”
鹿丹儿一脚往他踢去,荆俊原地弹起,仰后一个倒翻,两手一壶一杯,竟没半点酒淌下来,四人都看呆了眼。右方晚宴仍在热烈进行,二百多人闹哄哄一片,他们这里却是另有天地。
昌文君还是初睹荆俊的身手,吁出一口凉气道:“只这一手,丹儿就要把红花送你。”
鹿丹儿惊异不定地瞪着荆俊道:“小俊猴儿!再翻两转来看看。”
荆俊脸上挂着一贯懒洋洋惹人恼恨的笑意,眯眼放肆地打量鹿丹儿道:“若你变作雌猴,我就扮雄猴带你到树上翻筋斗。”
鹿丹儿怒叱一声,抢前挥拳猛打,荆俊竟一边饮酒,一边闪躲,你追我逐下,没入营帐后去。项少龙看得心中大动,荆俊虽非秦人,却是自己和王翦的结拜兄弟,又有官职,说不定鹿公会同意他和鹿丹儿的交往。鹿丹儿这般年纪的女孩最善变,她对管中邪生出兴趣,只是基于崇拜英雄的心理,若荆俊有更好表现,又有鹿公,加上两人年纪相若,又都那么爱闹,说不定玩闹下生出情愫,可化解管中邪利用鹿丹儿来与秦**方攀关系这着辣招。
此时钟声敲响,全场肃静下来。三人立在原地,静听小盘说话。
小盘挺身而立,先向母后朱姬致礼,然后公布今天田猎表现最出色的十位儿郎,全部封为裨将,立准加入队伍。十位年青俊彦大喜,趋前跪谢君恩,宣誓效忠。接着小盘从容不迫地宣布一连串的人事调动,包括升腾胜为新设的外史、嫪毐为内史的事。
有些大臣虽觉嫪毐作内史有点不妥,可是嫪毐乃太后身边的红人,鹿公徐先等又没反对,谁敢作声。然后“戏肉”来了,小盘先颂扬吕不韦设置东三郡的功绩,最后封吕不韦为“仲父”,还说了一大串有虚荣而无实质的职责,不用说是由李斯的超级头脑创造出来。先不说吕不韦权倾秦廷,只要徐先和鹿公两位最德高望重的人没有异议,此事立成定局。最后君臣举杯互祝下,宴会宣告结束。昌文君一声告罪,赶去侍候小盘和太后离席。
嬴盈像有点怕项少龙般的退开两步,娇声道:“莫忘记你答应过的事。”
项少龙哂道:“承诺作废,又说讲和修好,刚才竟公然在我眼前找别的男人,人家拒绝才拿我作代替品。”
嬴盈跺足嗔道:“不是那样的,人家其实是想来……啊!你算什么?我为何要向你解释?”
项少龙见她气得双目通红,泪花打滚,又急又怒,更见众人开始离席,打圆场地哈哈笑道:“好吧!当我怕了你大小姐,做代替品就代替品吧!”
嬴盈气得差点拔剑,大怒道:“都说你不是代替品了,人家一直……不说了!你试试看不来找我!”转身忿然而去。
项少龙大嚷道:“那朵红花呢?”
嬴盈加快脚步溜掉。
项少龙转过身来,刚好和来到身后的纪嫣然打个照面,好娇妻白他一眼道:“夫君回复以前的风流本色了。”
项少龙叹一口气,拉她往一旁走去,解释情挑嬴盈的原因。
纪嫣然叹道:“夫君小心一点,刚才管中邪一直在注视你们,他或会加以破坏,嬴盈始终是王族的人,管中邪得她为妻该是有利无害。”
项少龙喟然道:“自倩公主和春盈等离世,我已心如死灰,只希望和你们好好的渡过下半生。假若嬴盈要投入管中邪的怀抱,由得她吧。”
纪嫣然拉着他步入营房间的空地,以避过朝主骑射场涌去的人潮,轻轻耳语道:“你敢说对清姊没有动心吗?”
项少龙老脸一红道:“你为何提起她呢?”
纪嫣然道:“刚才你们两人在帐内说些什么话?为何她离开时耳根红透、神情暧昧?”
项少龙苦笑道:“我像平时般说话吧!只是她的脸皮太嫩。”
纪嫣然微嗔道:“清姊是个非常有自制力的人,只是对你动了真情,变得脸皮薄了。”
项少龙道:“是我不好!唉!为何我总会惹上这种烦恼?”
纪嫣然笑道:“谁叫你人长得俊,心地又善良,口才更了得,否则我也不会给你的什么‘绝对的权力绝对的腐化’那类花言巧语骗上手。”
项少龙失声道:“这种至理名言竟当是花言巧语,看我肯饶你不?”
纪嫣然媚笑道:“谁要你饶哩!”
项少龙心中一荡,荆俊神采飞扬地找到来,道:“晚艺会开始,三哥三嫂还在卿卿我我吗?”
笑骂声中,三人往寨门走去。项少龙乘机问他和鹿丹儿的事。
荆俊回味无穷道:“这妮子够骚劲,给我摸了几把还要追来,后来我抱头让她揍一顿,她表面凶巴巴的,下手不知多么顾着我,真是精采。”
项少龙一边和四周的人打招呼,边道:“要夺得美人归,须趁这两天,你可明白。”
荆俊会意点头,闪入人丛里,刹那间不知去向,看得项纪两人对视失笑。
四名年轻小子策骏马,由主骑射场的东端起步奔来,抵场中处加至全速,然后同时弯弓搭箭,动作整齐一致,漂亮悦目。旁观的过万男女均以为他们要射场心的箭靶时,吐气扬声,竟借脚力侧翻至近乎贴着地面,由马肚下扳弓射箭,“飕!”的一声,四箭离弦而去,插在箭靶的内圈里,只其中之一偏离红心少许。箭尾仍在晃动,四人借腰力拗回马背上,猛抽马缰,四骑人立而起,骑士们别过头向对着依王营而建的看台上小盘朱姬和一众公卿大臣致礼。全场掌声雷动。
大半人坐在王营与骑射场间的大斜坡上,居高临下,比看台的人看得更清楚。四名骑士去后,人人均被他们精采的骑射震慑,自问比不上他们的,不敢出来献丑,一时间再无表演活动。
小盘站起来,抛出四枝长箭到骑士们的马脚前。四位年轻俊彦大喜若狂,跳下马来,跪地执箭,再步上看台接受小盘的封赏。
项少龙和三位娇妻、两位爱婢、滕翼、琴清和十八铁卫坐在斜坡之顶,远远看望。这时他开始明白到秦人为何如此重视三天的田猎。它就是秦人的奥林匹克,平时有意功名者,须为这三天好好练习,以得到晋身军职的机会,受到王室和大将重臣的赏识。更甚者是得到像嬴盈、鹿丹儿一众贵女的青睐,功名美人两者兼得。每年一次的田猎会,鼓动整个秦国的武风,不过却非任何人都可参与,除了咸阳城的将士和公卿大臣的后人外,其他各郡要先经选拔,方有参加田猎的资格。三位娇妻里乌廷芳最爱热闹,小手都拍痛了,叫得力竭声嘶。
项少龙想与旁边的滕翼说话,见他神思恍惚,奇道:“二哥有什么心事?”
滕翼定了定神,沉声道:“我正在想,吕不韦为何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他难道不怕你偕同鹿公等人,一举把他擒杀吗?随他来田猎的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人数只在百人之间,就算多上几个管中邪也没有用。”
项少龙道:“问题是他知道我使不动禁卫军,何况他还以为储君会护着他这仲父,那我们岂敢轻举妄动?”
滕翼摇头道:“这不像莫傲的作风,一直以来,他步步掌握主动,而我们只是苦苦的化解抵挡,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他怎会现出漏洞?”
项少龙想想亦是道理,不禁苦思起来。
滕翼瞪着斜坡对开骑射场另一边坐在朱姬旁的吕不韦,然后目光再移往他旁边的田单和太子丹,讶然道:“这么重要的场合,为何却见不到田单的爱将旦楚?”
项少龙伸手招来乌言著和乌舒两名爱将,着他们去探听齐人的动静,笑道:“空想无益,只要我们提高警戒,不用怕他们。”
另一边的乌廷芳伸手推他道:“好啊!项郎快看!轮到小俊登场。”
项滕两人精神大振,目光落往场上去。只见在荆俊率领下,操出百多名都骑军,其中一半是来自乌家精兵团的亲卫,人人左盾右枪,只以双腿控马,表演出各种不同的阵势和花式。荆俊更是神气,叱喝连声,指挥若定,惹来阵阵喝采叫好之声。挤在看台左侧的数百名女儿军,在嬴盈和鹿丹儿带领下,像啦啦队般为小子助威。台上鹿公等军方重员,不住点头,称赏指点谈论。这时代最重战争,一队如臂使指般灵活的军队,才可使他们动容。
赵致探头过来兴奋道:“小俊真了得哩!”
忽然百多人分成两军,互相冲刺,擦骑而过,劈劈啪啪打起来,来回冲杀几次,观众叫得声音嘶哑了。再一次互相冲刺,两股人合在一起,奔至看台前,倏地停定,带头的荆俊持着枪盾,双脚先立到马背上,凌空一个翻腾,越过马头,人仍在空中,左盾在身前迅速移动护着身体,长枪虚刺几招,然后落在地上,跪拜在小盘下的看台边,动作如流水行云,不见分毫勉强。全场爆起自游艺会以来最激烈的采声,连坐在纪嫣然旁一直冷然自若的琴清也不住拍手叫好。小盘见是项少龙的兄弟,身手又如此惊世骇俗,兴奋得跳起来,竟拔出佩剑,抛下台去。荆俊大喜执剑,叱喝一声,百多人迳自奔出场外,他则到台上领赏去。
项少龙见场内的人对这次表演仍余兴未了,探头往坐在滕翼旁的纪嫣然道:“纪才女若肯到场中表演枪法,保证喝采声不逊于小俊。”
纪嫣然和琴清同时别过头来看他,两张绝美的脸庞一先一后的摆在眼前,项少龙不由心颤神荡。
纪嫣然白他一眼道:“嫣然只须夫君你的赞赏就行,何需众人的采声呢?”
项少龙的目光移到琴清的俏脸上,后者有意无意地横他一眼,才把注意力投回场内去。再有几批分别代表禁卫和都卫的武士出来表演后,轮到嬴盈的女儿军。论身手她们远逊于荆俊的都骑,但二百名美少女训练有素的策骑布阵,弯弓射箭,却是无可比拟的赏心乐事。旁观者中,女的固是捧场,男的更是落力鼓掌,当然赢得比荆俊更热烈的回应。
钟声响起。鹿公站起来,先向太后储君施礼,然后以他洪钟般嘹亮的声音宣布晚艺会最重要的环节,就是以剑技论高低。
在全场肃然中,他老气横秋,捋须喝道:“凡能连胜三场者,储君赐十块黄金,酌情封升,我大秦的儿郎们,给点真功夫让我们看看!”
在欢声雷动中,两人抢了出。昌平君和十多名禁卫,立时上前为两人穿上甲胄,每人一把木剑。致礼后,运剑抢攻,不到三招,其中一人给劈了一剑。钟声响起,由负责作公正的徐先宣判胜败。十多人下场后,只有一个叫桓齮的青年连胜三场,得到全场的采声。
项少龙一边找寻管中邪的踪影,边向滕翼道:“二哥会否下场试试管中邪的底细?”
滕翼微笑道:“正有此意。”
两人对视而笑,又有一人下场,竟是嫪毐。秦人认识他的没有几个,但见他虎背熊腰,气度强悍,都怵然注目,到他报上官职姓名,才知他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刚荣升内史的嫪毐。另有一人出场,项少龙等一看下大叫精采,原来竟是吕不韦麾下管中邪之外两大高手之一的鲁残。
滕翼大喜道:“今天有好戏看,吕不韦分明是要煞嫪毐的威风,不教他有扬威的机会。”
项少龙往看台望去,只见小盘、朱姬、鹿公、徐先等无不露出关注神色。心下欣慰,吕不韦和嫪毐的矛盾和冲突终于表面化,若非有软甲护下身,吕不韦必教鲁残给他那话儿来上一剑,废去他讨好朱姬的本钱。
鲁残形如铁塔,皮肤黝黑,外貌凶悍,使人见而心寒。两人穿好甲胄,绕着打圈子,均非常小心。
纪嫣然叹道:“吕不韦深悉嫪毐长短,派得鲁残下场,必定有七八分把握。”
项少龙见鲁残木无表情,使人难测深浅,点头道:“这人应是擅长强攻硬打的悍将,以攻为主,吕不韦是想他甫出手就杀得嫪毐招架无力,大大出丑,贬低他在朱姬和秦人心中的地位。”
话犹未已,鲁残大喝一声,仗剑抢攻。
琴清不由赞道:“项大人料敌如神,才是高明。”
众人无暇答话,全神贯注在场中的打斗上。木剑破空呼啸之声,不绝于耳,人人屏息静气,观看自比剑开始后最紧张刺激的拚斗。嫪毐不知是否自问膂力及不上鲁残,又或诱他耗力,以迅捷的身法灵动闪躲,竟没有硬架。到鲁残第四剑迎头劈来,嫪毐暴喝一声,连连以剑撩拨,仍是只守不攻,采化解而非硬格。鲁残杀得性起,剑势一变,狂风骤雨般攻去。嫪毐改变打法,严密封架,采取游斗方式,且战且退,在场内绕圈子,步法稳重,丝毫不露败象。高手过招,声势果是不同凡响。嬴盈的女儿军见嫪毐丰神俊朗,带头为他喝采,每当他使出奇招,都疯狂地叫嚷打气,为他平添不少声势。
滕翼叹道:“鲁残中计。”
项少龙心中明白,鲁残和嫪毐两人相差不远,前者胜于膂力,后者步法灵活,可是目下在战略上,嫪毐却是尽展所长,而鲁残则是大量的耗泄气力,力道减弱时,将是嫪毐发威的时机。
赵致讶道:“为何吕不韦不派管中邪下场?”
项少龙朝她望去,瞥见田贞和田凤紧张得掩目不敢看下去,禁不住笑道:“若派管中邪下场,那就是不留余地。”
鲁残求胜心切,愈攻愈急,众人噤声不语,注视战况。木剑交击之声,响个不住。
嫪毐忽地再不后退,狂喝一声,木剑宛似怒龙出海,横剑疾劈,“啪1的一声激响,竟硬把鲁残震退半步。接着使出进手招数,如排空巨浪般向鲁残反攻过去。
采声又如雷响起,呐喊助威。
滕翼摇头叹道:“样子长得好原来有这么多好处。”
场中的嫪毐愈战愈勇,木剑旋飞狂舞,迫得鲁残节节后退,不过此人亦是强横之极,虽落在下风,仍没有丝毫慌乱,看得好武的秦人,不论男女,均如痴如醉。
就在这刻,嫪毐忽地抽剑猛退,施礼道:“鲁兄剑术高明,本人自问胜不过。”
全场倏地静下来,鲁残愕然半晌,才懂回礼,接着两人面向看台跪拜。项少龙和滕翼骇然对望,均想不到嫪毐耍了如此漂亮的一手,既可保存吕不韦的颜面,更重要是在占到上风才功成身退,否则下一个挑战者是管中邪就糟透。徐先判他两人不分胜负,每人各赏五金,观者都有点意兴索然。幸好接下来出场的都是高手,分别代表都骑和禁卫,连番比拚后,最后由大将王陵的副将白充连胜两局,只要再胜一场,就可获赏。
项少龙见出场的人愈有身份,吓得原本跃跃欲试的小子都打消念头,向滕翼道:“管中邪快要出手!”
滕翼道:“不!还有个周子桓!”
话犹未已,比鲁残矮了半个头,粗壮犹有过之的周子桓步出骑射场。众人见白充轻易连败两人,这默默无名的人仍敢搦战,报以喝采声,把气氛再推上炽热的高峰。在众人注视下,周子桓拿起木剑,在手上秤秤重量,忽然拔出匕首,运力猛削,木剑近锋的一截立时断飞,只剩下尺半的长度。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惊奇的不单是因他用上这么短的剑,更因要像他那么一刀削断坚硬的木剑,纵是匕首如何锋利,所须的力度更是骇人。
周子桓向小盘请罪道:“请储君饶恕小人惯用短剑。”
小盘大感有趣,打出请他放心比武的手势。白充露出凝重神色,摆开门户,严阵以待,一反刚才潇洒从容,着着抢攻的神态。
项少龙等却知他是心怯。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周子桓敢用这么短的剑,剑法自是走险奇的路子,教人难以胜防。吕不韦只是下面两大家将高手,已使人对他不敢小觑,何况还有管中邪这超级人物。
场中传来周子桓一声闷哼,只见他闪电移前,木剑化作一团幻影,竟像个满身是剑的怪物般,硬往白充撞去,如此以身犯险的打法,人人均是初次得睹。白充亦不知如何应付,大喝一声,先退半步,横剑扫去。“笃!”的一声,周子桓现出身形,短剑把白充长剑架在外档,同时整个人撞入白充怀里去。白充猝不及防下,被他肩头撞在胸口,登时长剑脱手,跌坐地上。谁都想不到战事在一个照面下立即结束,反没有人懂得鼓掌喝采。
王陵和白充固是颜面无光,鹿公等也不好受,气氛一时尴尬之极。好一会后由吕不韦带头拍掌叫好,白充像斗败公鸡般爬起来走了。项少龙看得直冒凉气,暗忖周子桓必是埋身搏击的高手,恐怕自己亦未必能讨好。全场肃然中,周子桓不动如山地傲立场心,等待下一个挑战者。
过了好半晌,仍没有人敢出场,项少龙看到吕不韦不住对朱姬说话,显因自己手下大显神威而意气风发,心中一动道:“小俊在哪里?”
滕翼也想到只有荆俊的身手可以巧制巧,苦恼地道:“这家伙不知溜到哪里去了,没有我们点头,他怎敢出战?”
此时徐先在台上大声道:“有没有挑战人?没有的话,就当吕相家将周子桓连胜三场。”
场内外立时静至落针可闻。项少龙心中暗叹,若让周子桓如此的“连胜三场”,都骑和禁卫两军以后见到吕不韦的人,休想抬起头来做人。
就在此时,人丛里有人叫道:“项统领在哪里?”
一人发声,万人应和。自项少龙与王翦一战后,他在秦人心中已稳为西秦第一剑手,而更因他“同族”的身份,在这种外人扬威的情况下,自然人人希望他出来扳回此局,争些面子。一时“项少龙”之声,叫得山鸣谷应。项少龙见前后左右的人均往他望来,心中叫苦,纵使没有腿伤,要战胜周子桓仍很吃力,何况现在行动不便?
看台上的吕不韦和田单均露出颇不自然的神色,想不到项少龙如此受到拥载,而吕不韦更深切感到秦人仍当他和家将是外人的排外情绪。忽然间,他心中涌起一点悔意,若非与项少龙弄至现在如此关系,说不定秦人会更容易接受他,也不用弄个嫪毐出来。这念头旋又给他压下去,项少龙只有两天的命,什么事都不用介怀。
小盘见项少龙在这些兵将和年轻一代里这么有地位,稳压吕不韦,自是心中欢喜,但却担心项少龙因腿伤未能出场,会教他们失望。在此人人期待呐喊的时刻,由女儿军处一个人翻着筋斗出来,车轮般十多个急翻,教人看不清楚他是谁人,却无不看得目瞪口呆。接着凌空一个翻身,从容地落在看台下,跪禀道:“都骑副统领荆俊,愿代统领出战,请储君恩准。”
小盘大喜道:“准荆副统领所请。”
众人见他身手了得,先声夺人,又是项少龙的副手,登时欢声雷动,等看好戏。
荆俊仍没有站起来,大声陈词道:“这一战若小将侥幸胜出,所有荣誉皆归丹儿小姐。”
小盘大感讶然,与另一边一面错愕的鹿公交换个眼色,大笑道:“好!准你所请。”
秦人风气开放,见荆俊如此公然示爱,大感有趣,一时口哨嚣叫助兴之声,响彻整个平原。女儿军更是笑作一团,嬴盈等合力把又嗔又羞又喜的鹿丹儿推到场边去,好让她不会漏掉任何精采的场面。周子桓神色不变,缓缓望往吕不韦,只见他微一点头,明白是要自己下重手,挫折对方的威风,微微一笑,以作回应。双目厉芒电射,朝正在穿甲接剑的荆俊望去。
岂知荆俊正嬉皮笑脸地瞪着他,见他眼光射来,笑道:“原来周兄事事要向吕相请示。”
周子桓心中凛然,想不到对方眼力如此厉害,淡淡道:“荆副统领莫要说笑。”
亲自为荆俊戴甲的昌文君听到两人对话,轻拍荆俊道:“小心点!”领着从人退往场边,偌大的场地,只剩下两人对峙。一片肃然,人人屏息噤声,看看荆俊如何应付周子桓那种怪异凌厉的打法。虽是万人注目,荣辱胜败的关键时刻,荆俊仍是那副吊儿郎当、懒洋洋的洒脱样儿,木剑托在肩上,对周子桓似是毫不在意。但代他紧张的人中,最担心的却非项少龙等人,而是鹿丹儿。她刚才虽给荆俊气个半死,但心中只有少许嗔怒,现在对方又把胜败和自己连在一起,输了她也没有颜面,不由手心冒汗,差点不敢看下去。
忽然间两人齐动起来,本是周子桓先动剑,可是像有条线把他们连系着般,他木剑刚动的刹那,荆俊肩上的剑亦弹上半空。周子桓的短剑往怀内回收,前脚同时往前标出。荆俊一个筋斗,翻上半空。周子桓大感愕然,哪有这种怪招式的?他实战经验丰富无比,知道荆俊像他般以灵动诡奇为主,哪敢有丝毫犹豫,立即改变战略,滚往地上去,陀螺般直抵荆俊的落足点下方,只要对方落下,立施辣手扫断他脚骨,谁都怪不得自己。如此千变万化的打法,看得所有人都出不了声。
斜坡顶上的滕翼对项少龙笑道:“若周子桓年轻几年,今晚小俊定不能讨好。”
项少龙微一点头,凝神注视场心比斗的两人,没有回答。荆俊在周子桓上空凌空两个翻腾,落下时竟一手揽着双脚,膝贴胸口,同时手中长剑闪电般往下面的周子桓劈下去。周子桓借腰力弹起来,腰肢一挺,反手握着短剑,由胸口弯臂挥出,画个半圆,重击荆俊由上而来的长剑。这几下交手,着着出人意表,看得人人动容,却又不敢声张。
荆俊知他想以重手法磕开自己长剑,好乘虚而入,一声尖啸,竟一脚就往周子桓面门撑去,又快又狠。周子桓想不到他身手灵活至此,哪还理得要荡开对方的长木剑,回剑往他的腿削去,同时往后急移,好避过临脸的一脚。岂知荆俊猛一收脚,周子桓登时削空。此时全场爆出震天呐喊,轰然喝好。
荆俊在落地前又蜷曲如球,长剑重击地面,借力往周子桓下盘滚去。周子桓不慌不忙,猛喝一声,蹲身坐马,手中短木剑爆出一团剑影,在火把光照耀下,面容冷硬如石,确有高手风范。不过只要知道在吕不韦的八千家将中,他能脱颖而出,便知他绝不简单。
荆俊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竟箭般由地上斜飞而起,连人带剑,撞入周子桓守得无懈可击的剑网上。“柝!”的一声,木剑交击。周子桓如此硬桥硬马的派势,仍吃不住荆俊汇集全身冲刺之力的一剑,整个人往后弹退。众人看得忘形,纷纷站起来,挥拳打气,叫得最厉害的当然是鹿丹儿和她的女儿军,其次是都骑军,把吕不韦方面为周子桓打气的声音全压下去。
荆俊愈战愈勇,一点地,又是一个空翻,长剑如影附形,往周子恒杀去。周子桓被迫采取守势,身影电闪下猛进急退,应付荆俊诡变百出,忽而凌空,忽而滚地,无隙不寻的惊人打法,首次遇上克星。
在荆俊狂风骤雨的攻势里,周子桓锐气已泄,纵或偶有反击,宛似昙花一现,未能为他挽回败局。“柝柝柝!”一连三声,荆俊借长剑之利,重重打在周子桓的短剑上,让他吃尽苦头,手腕麻木。人人声嘶力竭地为荆俊助威,更使周子桓既惭且怒,又感气馁。
双方再迅速攻拆十多招,周子桓的短剑终架挡不住,给荡开去,心中叫糟,荆俊闪到身后,飞起后脚,撑在他背心处。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传来,周子桓清醒过来时,发觉正好头额贴地。鹿丹儿兴奋得直奔出来,与荆俊一起向全场狂呼乱喊的观者致礼,再没有人注意正羞惭离场的落败者。
一番扰攘后,徐先欣然道:“荆副统领是否准备再接受挑战?”
荆俊恭敬答道:“刚才一场只是代统领出战,小将希望见好即收,以免给人轰出场去。”
登时惹起一阵哄笑,却没有人怪他不再接受挑战。
徐先笑道:“副统领辛苦,休息一下吧!”
荆俊向看台行过军礼,领着鹿舟儿躲回女儿军阵里去。斜坡上的项少龙和滕翼会心微笑,荆俊露了这么一手,鹿舟儿早晚定会向他投降。
滕翼沉声道:“今晚看来管中邪不会再出手,因为只要他没有击败荆俊和你,在旁人的心中他始终不是最佳的剑手。”
项少龙点头同意,就在此时,乌舒神色惶然来到两人背后,焦急道:“齐人正收拾行装,准备远行。”
项少龙和滕翼同时剧震,往看台看去,只见吕不韦和田单都失去踪影。忽然间,他们醒悟到已中了莫傲和田单的杀手锏,落入进退维谷的境地。田单选在今晚离开咸阳,正好命中项少龙唯一的弱点和破绽。
吕不韦正是要他追去,既可遣开他兵力达四千人的精兵团,更可让他“死”在路途上,干手净脚,事后还可派他有亏职守,罪连乌家,使吕不韦可获大利。纪嫣然诸女更会落到他的魔爪去,一石数鸟,毒辣非常。没有项少龙在指挥大局,这几天他行事自然容易多了,一旦管中邪升回原职,而他项少龙又缺席的话,纵使滕翼和荆俊留下来,吕不韦也可以右相国的身份,把都骑的指挥权交予管中邪,那时还不任他为所欲为吗?可是他项少龙怎能坐看田单施施然离去?此人自派人偷袭他后,非常低调,原来早定下策略,可见他一直与吕不韦狼狈为奸。在城郊遇袭伤腿一事,吕不韦虽说自己没时间通知田单,那只是满口谎言,事实上根本是他通知田单的人干的。吕不韦这一招叫苦肉计,让人人以为是吕不韦的敌人借杀死项少龙来陷害他,其实却真是他出的手。自己一时大意,给他瞒过,还怀疑是王绾或蔡泽之中有一人和田单勾结,致有今夜的失策。
滕翼沉声道:“让二哥去吧!你留在这里应付吕不韦的阴谋。”
项少龙摇头道:“吕不韦虽抽调不出人手送田单离开,可是田单现时兵力达四千之众,与我们的总兵力相若,但若要对付高陵君,我最多只能分一半人给你,在这种情况下,说不定两方面均不能讨好。别忘了吕不韦有八千家将,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滕翼颓然不语。
项少龙低声道:“事情仍未绝望,我要去说服太子丹,只要他肯设法在楚境缠上田单十天半月,我们便可赶上他,安谷傒曾答应过会把楚人和齐军迫离边界十多里的。”
此时场内再无出战者,在热烈的气氛中,徐先宣告晚艺会结束。
燕国太子丹的营帐里,听完项少龙的请求,太子丹有点为难道:“此事我们不宜直接插手或单独行动,一个不好,齐楚两国会借口联手对付我们,三晋又分身不暇,我燕国危矣!”
项少龙淡淡道:“田单不死,贵国才真的危矣。我并非要太子的手下正面与田单交锋,只要在田单离开秦境后,设法把他缠上几天,我便可及时赶去。”接而加强语气道:“我会派人随太子的手下去与贵属徐夷乱会合,到时魏人和把关的安谷傒将军会从旁协助。”
一旁听着的军师尤之道:“此事该有可为,只要我们采取设置陷阱和夜袭的战略,使田单弄不清楚我们是不是项统领方面的人,纵然田单侥幸脱身,应不会想到我们身上。”
大将徐夷则进来道:“没有跟踪项统领的人。”
太子丹放下心来,断然道:“好!我们设法把田单与齐军或楚人会合的时间延误十天,若仍不见项统领到,只好放过田单。”
项少龙大喜道谢,暗忖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徐夷乱这着奇兵,任莫傲想破脑袋也猜不到,何况他的脑袋快要完蛋。
离开太子丹的营帐,项少龙在营地间随意闲逛,篝火处处,参加田猎的年轻男女,仍聚众喝酒唱歌跳舞,充满节日欢乐的气氛,没有人愿意回营睡觉。正要返回营地,左方传来阵阵女子欢叫声,循声望去,见到一枝紫色大旗在数百步外的营帐上随风拂扬,不由记起嬴盈的约会。嬴盈会否在那绣有紫花的小帐内等他呢?不过现在离约好的初更尚有整个时辰,她该在营外与鹿丹儿等戏耍。今晚给田单这么的一搞,他拈花惹草的兴趣尽失,何况还要回去与滕翼商量,看派何人随尤之去会合徐夷乱,好配合对付田单的行动。还是顺步先去打个招呼吧!
想到这里,借营帐的掩护潜过去,最好当然是只和嬴盈一个人说话,否则被那批可把任何人吃掉的女儿军发现缠上,休想可轻易脱身。由于人群聚集到每簇营帐间的空地去,兼之大部份营帐均在火光不及的暗黑里,所以项少龙毫无困难地移到可观察女儿军的暗角处。广达百步的空地上,生起十多堆篝火,鹿丹儿等百多个娇娇女,正与人数比她们多上两倍的年轻男子,围着篝火拍手跳舞,高歌作乐,放浪形骸,独见不到嬴盈。项少龙叹一口气,今晚怕要爽约,往后退时,身后其中一个营帐隐有灯火透出,并有人声传来,却听不真切。项少龙循声望去,赫然发觉该帐门外有朵手掌般大的紫花,与旗上的花朵式样如一。项少龙大喜走过去,正要叫唤嬴盈,又改变念头,暗想横竖下决心要把她弄上手,不如就进去给她来个突袭,横竖她开放惯了,必不介意。那就可快刀斩乱麻把她得到,免却夜长梦多的烦恼。心中一热,揭帐而入。
倏地一个高大人影由帐内地毡上闪电般弹起来,猛喝道:“谁?”
项少龙与他打个照面,两人均为之愕然,风灯掩映下,原来竟是全身**的管中邪。管中邪见到是他,眼中杀机一闪即没,移到一旁,拿衣服穿起来。项少龙眼光下移,只见嬴盈骇然拥被坐起来,脸色苍白如纸,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像头受惊的小鸟儿,露在被外的粉臂**雪般晶莹白皙。
项少龙哪想得到两人此时会在帐内欢好,苦笑道:“得罪!”惘然退出帐外。
走了十多步,管中邪由后方追来,道:“项大人,真不好意思,她说约了你在初更见面,却估不到你会早来。”
项少龙心知肚明他是拦腰杀人来破坏自己和嬴盈的好事,更恨嬴盈受不住他的引诱,挡不住他的手段,潇洒一笑道:“害得管大人不能尽兴,还吓了一跳,该我陪罪才对。”
管中邪讶道:“项大人尚未见到吕相吗?我来前他正遣人寻你呢。”
项少龙随口道:“我正四处游逛,怕该是找不到我。”
管中邪和他并肩而行,低声道:“秦女婚前随便得很,项大人不会介意吧!”
项少龙心想你这么一说,无论我的脸皮如何厚,也不敢娶嬴盈为妻,遂故作大方地哈哈笑道:“管大人说笑了。”
管中邪欣然道:“那就顺道去见吕相吧!”
项少龙心中一阵茫然。自己着着落在下风,分析起来就是比不上对方为求成功,不择手段的做法。自己既讲原则,又多感情上的顾虑,如此下去,就算杀了莫傲,最后可能仍是栽在吕不韦和管中邪手上。看来须改变策略。
第 五 章 错有错着
项少龙和管中邪到达吕不韦的营地,他正在帐外听两名绝色歌姬弹琴唱歌,陪他的是莫傲和十多名亲卫,鲁残亦在,却不见吕娘蓉和周子桓。吕不韦装出高兴的样子,要项少龙坐到他身旁,首次介绍他认识鲁残和莫傲。
项少龙装作一无所知地与莫傲和鲁残寒暄几句,吕不韦把两名美歌姬遣回帐后,挨近项少龙道:“田单走了,少龙有什么打算。你若要对付他,我会全力助你,他既敢借行刺少龙来陷害我吕不韦,我再不用对他讲情义。”
莫傲等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来,使项少龙有陷身虎狼阵中的感觉。他们既以为自己吞下毒囊,心中必在暗笑自己死到临头而不自知。
脑袋同时飞快运转,假若自己推三搪四不肯去追杀田单,当会使莫傲起疑,推断出自己另有对策,但若答应的话,则更是不成,此刻是进退两难。
幸好想起“为求目的,不择手段”这两句所有枭雄辈的至理名言,装出尴尬的神色道:“此事说来好笑,我之所以要对付田单,皆因怀疑他杀害了我在邯郸遇上的一名女子,谁知竟是一场误会,昨天我收到她的音信,所以哪还有余暇去理会他田单,不过吓吓他也好,这家伙一直想害死我,只是不成功罢。”
这些话当然是编出来的,好使吕不韦难以迫他去对付田单,而他更是理所当然不用去追杀齐人。好在田单已离开,再无对证,凭他怎么说都可以。
吕不韦、莫傲,管中邪和鲁残无不现出古怪的神情,面面相觑好一会,管中邪插入道:“当时项大人为何会以为那女人被田单害了呢?”
这么一说,项少龙就知道田单没有把详情告诉他们,心中暗喜,把看到画像的善柔眼神不对的事说出来,最后苦笑道:“不知是否由于过度关心的关系,当时我从没想过会猜错。直至收到她托人带来的一封书信,方知是一场误会。她确曾行刺田单,却成功逃走,不过我当然不会再和田单解说哩!”
吕不韦摇头叹道:“我们早知是一场误会,事实上田单并不明白你为何一见画像,就怒斥他杀了那女人,不过他当然不会向你解释。”
莫傲插口道:“那画像是当日田单座下一个见过那女人的画师凭记忆画出来的,画错眼神毫不稀奇。”
这回轮到项少龙剧震道:“什么?”
见众人均愕然望向自己,忙胡乱地道:“吕相既清楚此事,为何却不早告诉我?”施尽浑身解数,勉强令心中的狂喜不致涌上脸上来。天啊!原来善柔真的未死,只是一场误会。
吕不韦若无其事道:“当时我想到田单或许是满口胡言,说不定是想借我传话来诓你,所以我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当然证实他的话并非骗人。”
项少龙想想亦是道理,不过在那种情况下,田单自不须向吕不韦说谎,且田单亦非这种肯示弱的人,所以善柔仍活着的机会该很大。
吕不韦见说不动项少龙去追田单,难掩失望神色,站起来道:“少龙!你到娘蓉的帐内看看她好吗?说不定你可令她回心转意?”
项少龙哪有兴趣去见吕娘蓉,与莫傲等一同站起来道:“明天还要早猎,让三小姐早点休息,明天待她心情好点再见她好了。”
吕不韦不知是否奸谋不成,故心情大坏,并不挽留,让他走了。项少龙回到位于王营后方斜坡下的都骑军营地,滕翼、荆俊和刘巢正在营地的一角低声密议。他先拉滕翼到一旁,告诉他善柔可能未死的事。
滕翼大喜若狂,旋又皱眉道:“那么是否还要对付田单?”
项少龙决然道:“只是为了二哥和善柔三姊妹的家仇,我们便不能放过田单。况且田单多次谋算我,又与吕不韦勾结,这些事就一并向他算账吧!今天的机会,错过了永不回头,无论如何不能让这奸贼活生生的回齐国去。”再微笑道:“兼且我曾夸下海口,杀不了他我要改唤作龙少项,这名字难听点吧!”
滕翼哑然失笑,招手叫荆俊和刘巢两人过来,吩咐刘巢道:“你自己说吧!”
刘巢低声道:“我们侦查到高陵君的人在上游偷偷的造木筏,又收集大量柴草,应是用来烧桥的。”
荆俊道:“若在木筏上筑台架,叠起大量柴草,淋以火油,黑夜里像座火山般由上游冲奔下来,无论声势和破坏力都相当惊人,我们应否先发制人把他们宰掉呢?”
项少龙道:“这次我们是要制造一个机会,让政储君显示出他的军事才华,确立他在所有秦人心中英明神武的地位,这是个形象的塑造。只有这样,我们才可长期和吕不韦斗下去,直至储君二十一岁举行加冕礼的一刻。”
滕翼笑道:“你的用语真怪,什么英明神武、形象塑造,不过听来似乎有点道理。”
荆俊兴奋地道:“我明白了,所以我们要把握到对方的阴谋,然后定好全盘计划,再由储君装作是随机应变的本领,好镇压所有怀有异心的人。”
刘巢道:“所以此仗不但要胜,还要胜得漂亮。”
项少龙知道善柔该尚在人世,心情大佳,笑道:“正是这样!”又赞荆俊道:“要像小俊胜周子桓那么漂亮挥洒就合格了。”
荆俊连忙谦让,却是难掩得意神色。
滕翼笑道:“得到鹿丹儿那朵红花吧?”
荆俊苦恼地道:“这妞儿真难服侍,搂搂摸摸都肯了,剩是守着最后一关。”
刘巢亦是好渔色的人,闻言兴奋地道:“俊爷会不会因经验尚浅,手法上出了问题。”
荆俊笑骂道:“去你娘的!我经验还不够丰富吗?手法更是第一流。问题在此事又不能和你找她来比试,哼!快纠正你错误的观点。”
三人捧腹大笑,项少龙心想男人在遇到这方面的事,古今如一,是没有人肯认第二。
滕翼的心情天朗气清,顿时记起一事道:“嫣然等到王营伴陪寡妇清,廷芳要你回营后,去把她们接回来。”
荆俊笑道:“三哥也好陪陪嫂子们,其他没那么辛苦的事由我们这些当兄弟的负责吧!”
项少龙笑骂一声,唤来十八铁卫,策马朝王营去。刚进入木寨,火把闪跳不停的焰光中,徐先在十多名亲卫簇拥下正要出寨,见到项少龙,拍马和他到寨外坡顶上说话。平原上营帐遍野,灯火处处,泾水流过大地的声音,与仍未肯安寝的人的欢笑声相和应。
徐先低声道:“高陵君这两天不断来游说我和鹿公,劝我们合力铲除吕不韦和他的奸党,还保证他对王位没有野心,只是不想秦室天下落入一个外族人手内。”
项少龙道:“高陵君已没有回头路走,他的谋臣里定有吕不韦派过去的奸细,而他仍懵然不知,只是这点,他已远非吕不韦的对手。”
徐先道:“我有点奇怪于此关键时刻,为何杜壁会离开咸阳?看来他是早知道高陵君会举兵叛变,所以故意置身事外,冷眼旁观,这人的胆色计谋,远高于高陵君。”接着道:“少龙有把握应付吗?须防吕不韦会在暗中弄鬼。”
项少龙充满信心道:“储君将会亲自处理这次动乱,保证吕不韦无所施其技。”
徐先皱眉道:“储君年纪尚少,又没有军事上的经验,恐怕……”
项少龙笑道:“储君只要懂得知人善用便成。”
徐先何等精明,哑然失笑道:“当是给他的一个练习吧!到时我和鹿公将伴在他左右,好让人人知他得到我们的效忠,少龙看看应如何安排。”
项少龙大喜点头。
徐先道:“你那五弟身手了得,又懂造势,大大挫折吕不韦的气焰,实在是难得的人才,我和鹿公对他非常欣赏。是了!田单的事你是否打消原意?”
项少龙自然不能泄出与太子丹的关系,道:“我会请魏人设法阻延他入楚的行程,只要几天时间,我便可赶上他。我去后都骑军会交由荆俊节制,徐相请照看着他。”
徐先讶道:“魏人怎肯为你出力?”
项少龙道:“东方六国除楚一国外,没人对田单有好感,兼之我放回魏太子的关系,龙阳君怎也要帮我这个忙的。”
徐先不再追问,拍拍他肩头表示赞赏,两人各自离开。到了寨门处,门卫通知小盘召见他,遂到王营谒见秦国之君。小盘正与李斯密议,神色兴奋。见项少龙进帐,把他招过去,同时观看摊在几上的地图,图内以符号标记点出营帐的布置,高陵君位于王营后的十多个营帐更以红色显示。项少龙明白他的心态,心中更为他欢喜,能有大展军事才能的机会,对他来说实是难逢的良机。
小盘道:“刚才寡人把荆卿家召来,问清楚他高陵君那支叛兵的位置,现正和李卿商讨对策,李卿你来说吧!”
李斯正要说话,给项少龙在几下踢一脚,立即会意道:“微臣只是稍表意见,主要全是储君擘划出来的,还是恭请储君说来较清楚一点。”
小盘精神大振,笑道:“高陵君唯一有望成功之计,是要出其不意,好攻我们的无备。现在既事事均在我们计算中,若寡人让他们有一人漏脱,就枉费习了这么多年兵法。”伸手指着泾水道:“寡人代高陵君设身处地去想,首无是利用天然环境,例如把贯入泾水的几条河道先以木栅湿泥堵截,到时再毁栅让暴涨的河水冲奔而下,立可把四道临时木桥冲毁,如能配合整个战略适当运用,确可以生出决定性的作用。”
项少龙心中一震,想到刘巢侦察到高陵君的人伐木,说不定便是行此一着,那比火烧更是难以抵挡,加设拦水的木栅也没有用。想到这里,不由往李斯望去。
李斯澄清道:“确是储君想出来的,与我无关。”
小盘得意地道:“李卿猜的是火攻,寡人却认为水攻更为厉害一点。若能在水内放上一批巨木,什么桥梁都要给它撞断,再派人乘筏攻来,只是发射火箭即可烧掉沿河的营帐。”
项少龙登时对小盘刮目相看,这回真的给未来的秦始皇一次大发神威的机会。接着小盘指点地图说出高陵君进攻的各种可能性,更指出吕不韦会如何利用种种形势,达到杀死反对他的人的目的。说来头头是道,听得项少龙和李斯呆起来,对他思考的精到缜密,惊叹不已。
最后小盘苦笑道:“寡人最大的问题,是想到太多的可能性,只觉我们处处破绽,不知该用哪种方法应付,才最有效,两位卿家可为我解决这方面的问题吗?”
项少龙忍不住笑道:“兵法中最厉害的一着叫随机应变。储君放心,只要我们把握到他发动的时刻,先发制人,定可把高陵君和他的人一网打尽。而吕不韦也只能干瞪眼儿。这事交给我和昌平君兄弟去准备,到时储君亲自发号施令,向所有不知储君厉害的人显点颜色。”
小盘拍几叹道:“没有人比太傅和李卿家更明白我的心意,照这样去办吧!”
李斯恭敬道:“微臣和项大人会不断把最新的消息禀上储君,再由储君定夺。”
小盘欣然点头,忽地岔开话题道:“太傅的五弟荆俊身手既了得,人又忠心坦诚,寡人非常喜欢他,项太傅给寡人想想,有什么可以奖励他的?”
项少龙忍不住搔头道:“他的官职已相当高,且时日尚浅,理该让他多点历练,才可考虑升迁的问题。”
小盘笑道:“他是否对鹿丹儿很有意思?假设鹿公不反对,寡人可玉成美事,免得落入管中邪手上。”
项少龙不由想起管中邪由**的嬴盈横陈**上弹起来的丑恶形状,心中像给针刺了一记,道:“储君点头便成。”
小盘欣然道:“寡人乐得如此,暂时寡人仍不想有婚嫁之事,因等着要做的事实在太多。”
离开小盘的主帐,碰上昌文君,给他一把抓着,扯到一角道:“我的妹子对少龙态度大有改善,快乘胜追击,速战速决,好了却我们兄弟俩梗在胸口的心事。”
项少龙心中一阵不舒服,幸好自己对嬴盈并没有泥足深陷,否则感情上的打击会颇不易抵受。同时想到若以二十一世纪的开放来说,嬴盈的行为无可厚非,男女均有同等去风流快活的权利,问题只在管中邪是明着针对自己而去得到嬴盈。
向昌文君苦笑道:“我输了,此事暂且不提好吗?”
昌文君一呆道:“管中邪?”
项少龙微微点头,拍拍他肩头当作致歉,迳自去了。
琴清的营帐位于主营的后方,与朱姬的太后鸾帐为邻,十多个营帐,住的全是王族内有地位的女性,四周特别以木蓝栏与其他营帐分隔开来,守卫严密。
项少龙虽有资格通行无阻,仍不敢坏了规矩,报上来意,由禁卫通传,不一会琴清的一名贴身小婢走出来,告诉他纪嫣然诸女刚离开,琴清则已就寝。
项少龙明白到琴清不想在这种情况和时刻见自己的心情,耸耸肩头离去。
天尚未亮,项少龙给田贞田凤两姊妹唤醒,前晚没阖过眼,昨天辛劳整天,这一觉熟睡如死,刚搂紧乌廷芳,人事不知,直至此刻。到了帐外,在日出前的黯黑下,纪嫣然三女为他的伤口换药,发觉已大致痊愈,只是以后难免会留下一道箭疤。他身上早伤疤处处,也不在乎多一道战绩。
荆俊领一名青年来见他,介绍道:“他叫桓齮,项统领该记得他,桓齮不但是第一天田猎成绩最佳的人,昨晚又连胜三人,储君封他作偏将,调到我们都骑军来服役,请项统领指派他工作。”
桓齮跪下施礼道:“桓齮叩见统领大人。”
项少龙心想难怪这么眼熟,温和地道:“站起来!”
桓齮矫捷如豹地弹起来。
项少龙见他眉清目秀,两眼精光闪闪,极有神气,身形高挺,虎背熊腰。又见他有纪嫣然诸女在旁,仍是目不斜视,心中欢喜道:“桓齮你出身何处,有没有从军的经验?”
桓齮不亢不卑地道:“小将乃北地人,自幼学习兵法武技,曾在王翦将军麾下戍守北疆,职级至裨将。”接着露出恳切神色,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此回是王将军命小将代表北戍军回来参加田猎,王将军曾指点小将,若侥幸获赏,必须要求跟随项统领大人,可有望一展抱负。”
项少龙微笑道:“以桓兄弟这种人材,到什么地方都应没有人能掩盖你光芒的。”
桓齮神色一黯道:“统领大人有所不知,小将先祖乃犬戎人,所以无论小将如何勇猛效死,论功行赏总没我的份儿。若非王将军另眼相待,我最多是个小伍长。王将军虽有意把小将升为偏将,但文件到了京城就给压下去,所以王将军着我来京城碰机会,还点明我务要随统烦大人办事。”
项少龙至此明白在秦人中,仍有种族歧视,心中同时大喜,王翦看得上的人,还差到哪里去?更明白王翦已从大哥乌卓处知道自己的情况,故遣此人来襄助自己。此时腿伤包扎妥当,大喜而立,伸手抓着他肩头道:“桓兄弟可以放心,我项少龙不会理会任何人的出身来历,只要是有才能的忠贞之士,我绝不亏待。由今天起你就是副统领,这两天会有正式文书任命。”
桓齮想不到项少龙这么重视自己,感激零涕下要跪地叩首。
荆俊硬扯着他,向项少龙笑道:“我和桓兄弟一见如故,早告诉他若统领大人知是王将军遣来的人,必会特别关照。”
项少龙正容道:“小俊失言了,我只是深信王将军绝不会看错人,而且这次田猎桓兄弟表现出色,理该给他一个展露才华的机会。”
荆俊向项少龙打个眼色道:“这两天怎样安排桓副统领的工作呢?”
项少龙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该不该把高陵君和吕不韦的事告诉他。默思半晌,想到王翦着他来助自己的意思正是如此,把心一横道:“既是自家兄弟,什么事均不须隐瞒,如此桓兄弟始有表现的机会。”
桓齮感动得差点掉泪,被荆俊带去见滕翼。
纪嫣然来到项少龙身边道:“若嫣然没有猜错的话,秦国又出一位猛将。”
田猎的队伍和猎犬,浩浩荡荡的通过四道横跨泾水的木桥,注入广阔的猎场去。吕不韦、徐先、王陵、鹿公、王绾、蔡泽等公卿大将,与项少龙、昌平君、管中邪等护驾将领,伴在小盘四周,陪他行猎。朱姬除首天黄昏出动过,便不再参加田猎的活动。昌文君和滕翼负责留守营地,而荆俊则和桓齮去了侦察高陵君伏兵的动静。
这支田猎的大军还有一众王族的人,包括高陵君和他的十多名随从,另外是琴清和项少龙的三位娇妻两名爱婢,还有太子丹和他的手下们,形成散布草原的队伍。小盘领头策马朝前方一个大湖奔去,神采飞扬,兴致勃勃。项少龙、管中邪和昌平君三人拍马追在他身后,接着是一众大臣。
项少龙看着小盘逐渐长成的龙躯,感觉着他那异于常人的容貌和威势。他最使人印象深刻的是高起和浑圆的两边颧骨,使人看上去极具威严,不怒而威。不知是否要长期隐瞒心事,他闪闪有神的眼睛予人深邃莫测、复杂难明的感觉,给他注视时,连项少龙这深知道他底蕴的人亦有些心中发毛。他的两唇颇厚,使他外观并不英俊,可是棱角分明、有如刀削的唇边,却表现出一种坚毅不拔,不臻成功,绝不放弃的性格。这使他的样貌与众不同,隐有威霸天下的气概。随着逐渐的成长,这种气质愈趋强烈,项少龙已很难再由他身上联想到当年邯郸王宫那个顽童小盘。未来秦始皇只是一般人的高度,可是肩膊厚而宽,手足比一般人粗大,行动间真具龙虎之姿,顾盼生威。若有相可看的话,他确是生具帝皇之相。此时因小盘的临近,一群水雕由湖旁飞起来,向高空逃窜,小盘弯弓搭箭,飕的一声冲天而去,却是射了个空。
小盘大笑道:“好鸟儿!谁给我射它一头下来。”
项少龙对这么杀生毫无兴趣,其他人却纷纷张弓搭箭。
“锵!”的一声,项少龙耳鼓震响,旁边的管中邪取出铁弓,赶在所有人前,连发两箭,却只像弓弦响了一下,可知他射箭的惊人速度。百多枝劲箭随之冲天而起,水雕惨鸣中,落了二十多头下来。侍卫忙放出猎犬,由它们去把猎物衔回来,一时群犬奔吠,响彻原本平静安逸的湖岸原野。小盘大喜,策骑沿湖疾驰,累得众人苦追其后。到了一处可俯瞰整个大湖的小丘上,小盘停下来。
众人纷纷在他身后勒马,吕不韦靠得最近,差点与他并骑,大笑道:“储君的骑术原来如此了得!”
太子丹等人追上丘顶。
小盘笑道:“多谢仲父赞赏,你看我们大秦的景色多么美丽,沃原千里,物产富饶。”又指着地平处横亘的西狩山道:“众卿可看到那道著名的西狩飞瀑吗?由百丈高山飘泻而下,像一疋长长的白绸缎,寡人可以想像到当瀑布落在下方的岩潭,千万颗晶莹闪亮的水珠往四方溅散的壮观情景。”
后方的项少龙凝望野趣盎然、美得如梦如诗的清晨景色,平湖远山,墨翠葱苍,层次分明,犹若画卷。而小盘已由一个腼腼腆腆的小孩,完全把自己代入秦国之主的角色去,睥睨天下,豪情万丈。
鹿公来到小盘的另一侧憧憬地道:“老将曾多次到那里去行猎,水瀑冲到崖下往东奔腾,然后忽然拐弯,汹涌澎湃的激流穿过两座山峰间的窐谷,往西南奔去,形成西狩河,流经十多里后,始注入泾水,令人叹为观止。”
项少龙环目四顾,只见人人面上露出向往神色,独有太子丹神色凝重地盯着小盘的背影,心中一震,想起荆轲刺秦这一千古流传的事迹,暗忖太子丹要刺秦始皇的心意,不知是否在此刻开始萌芽呢?
小盘油然神往道:“今天那里将是我们的目的地,如不目睹西狩飞瀑,寡人今晚休想能够安寝。”
徐先笑道:“那么储君须及早起程,来回足要三个时辰之久呢。”
侍卫由猎狗的口处取来被箭射下来的水雕,共有二十七只,由于箭矢均刻有各人的标记,故此是谁射下的,略一检视,即可清楚知道。其中竟有两箭,贯穿着两只水雕,名副其实一矢双雕。猎物放在地上,众人团团围着观赏。项少龙见那一矢双雕的两箭,形制相同,不由心中剧震,朝管中邪望去。其他人的目光亦落到那两支箭上。
小盘讶然道:“是哪位卿家的箭法如此出神入化?”
管中邪跳下马来,伏地道:“储君在上,是微臣斗胆献丑。”
鹿公和徐先对望一眼,均露出骇然之色。要知同发两箭,无一虚发,已是难得,更惊人是他必须眼明手快至可从数百只激舞天上的水雕,在发箭的刹那间寻到可贯穿两雕的角度与机会,如此箭法,谁不惊叹?项少龙心中冒起寒意,若与此人对敌,只是他的箭便难以抵挡,看来滕翼的箭法也在腰手的膂力和速度上逊他一筹。
小盘掠过不自然的神色,勉强装出欣然之状道:“管卿箭法非凡,寡人该如何赏他,众卿可有意见?”
吕不韦哪肯放过机会,笑道:“储君若把他回复原职,将是最好的赏赐。”
小盘早答应过母后此事,故意卖个人情给吕不韦,好安他的贼心,点头道:“由这刻起,管卿官复原职,以后好好给寡人管治手下。”
管中邪忙叩头谢恩。
小盘以马鞭指着远方的西狩山奋然道:“让寡人和众卿比比马力!”
带头策马,冲下斜坡。
午后时分,小盘的队伍满载而归。快到营地,项少龙偷了个空,向李斯说出桓齮的事,后者自是大拍胸口地答应,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储君和项少龙的亲密关系。项少龙想想都觉得好笑,当年被时空机送到古战国的时代,一心要找到落魄邯郸作质子的秦始皇,好傍着大老板飞黄腾达,享尽荣华富贵,岂知事情七兜八转,结果是由自己泡制了个秦始皇出来,世事之离奇荒诞,莫过于此。乌廷芳和赵致赶到他身旁,快乐小鸟儿般吱吱喳喳,向他述说行猎的趣事,项少龙自是大大夸赞她们一番。纪嫣然、琴清和田氏姊妹亦赶上他们。谈笑间,众人渡过泾水,回到营地。
到达主骑射场,只见人头涌涌地在轮候登记猎获,乌廷芳和赵致忙挤进去凑热闹。
纪嫣然眼利,告诉项少龙道:“小俊回来了,在场边与鹿丹儿说话。项郎你且伴着芳妹和致致,我想回营地小睡片时,醒来后你再陪我到清溪沐浴好吗?”
项少龙知她有午睡的习惯,点头答应。纪嫣然与琴清和田贞姊妹去后,项少龙跳下马来,嘱乌舒等牵马回营,眼睛找到荆俊,见他不知说了什么调皮话,鹿丹儿正拿粉拳往他擂去,小子别转身来,任由背脊挨揍,而鹿丹儿果然愈打愈没有力道,附近的女儿军笑作一团。
项少龙看得心中欣慰,旁边传来桓齮的声音道:“统领大人!”
项少龙别头望去,笑道:“桓兄弟为何不随小俊去凑热闹?以你如此人材,必大受女儿军的欢迎。”
桓齮致礼道:“现正是桓齮为国家尽力之时,故不敢有家室之虑、**之嬉。嘿!统领大人叫桓齮之名就可以。”
项少龙暗忖这就是桓齮和荆俊的分别,一个是专志功业,后者则全情享受人生,微笑道:“你今年多少岁?”
桓齮恭敬道:“小将今年十九岁。”
项少龙道:“你比小俊大一岁,我就唤你作小齮吧!”领他离开骑射场,到了营地内的僻静角落,问道:“今天有什么发现?”
桓齮道:“小将和荆副统领深入山内探察敌情,照小将观其动静,人数约在万人左右,可是阵势不固,旗号紊乱,士气散涣,行动迟缓,气色疲惫,兼之近日天朗气清,无雾可隐,如此未战已逞败象之军,只要给小将一枝千人组成的精兵,可将他们击溃,绝无侥幸。”
项少龙大奇道:“小齮怎么只去了半日已摸清他们的虚实?”
桓齮变成另一个人般道:“临战必登高下望,以观敌之变动,小中觑大,则知其虚实来去,从各种征兆看出问题。高陵君的军队虽藏在密林之内,但只要看何处有鸟兽停留,何处没有,立知其营帐分布的情况和人数多寡。再看其尘土扬起的情况,更知对方在伐树搬石,欲借上游之利图谋不轨。”
说到兴起,蹲在地上随手布放石子,解说对方分布的情状,大小细节,无一遗漏,显示出惊人的记忆力和观察力。
项少龙动容道:“假设我予你一支二千人的精兵,你会怎么办?但必须待他们发动时方可动手。”
桓齮站起来,用脚拨乱地上的石子,肃容道:“侦察敌人除了留心对方的粮草储备、兵力强弱外,最紧要是测估对方的作战意图,针对之而因势用谋,则不劳而功举。现今对方为得凭河之险,驻军于交通不便、低湿而荆棘丛生之地,又戒备不周,兼之军卒劳累,士气消沉,可采双管齐下之策,分水陆两路伏击之,纵使让他们毁去木桥,于我亦无丝毫损伤,我们还可凭河而守,立于不败之地。”
项少龙登时对他刮目相看,荆俊虽在其他方面或可胜过他,但在才智和军事的认识上却远落其后。这番话若是出自鹿公、徐先之口,乃理所当然,但桓齮只十九岁,竟有此见地,除了用天才两字来形容,实再无可替代。
项少龙心中一动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见到他时你要把全盘计画向他解说清楚,对于你日后的事业,会大有帮助。”
桓齮愕然道:“见谁?”
项少龙搭着他肩头,推着他往王营举步走去道:“当然是政储君。”
桓齮剧震下停步,垂头低声道:“不若由小将把心中愚见告诉统领大人,再由大人亲自献奉储君好了。”
项少龙继续推他前行,笑道:“那不是给我冒领你的功劳吗?休要扭扭捏捏,我项少龙只喜欢爽快的汉子。”
桓齮感动得眼红了起来,呜咽道:“难怪王将军常说统领大人胸襟过人,乃我大秦第一好汉,大人的恩德,小将没齿难忘。”
项少龙笑道:“那是你应得的,我只是负起引介之责,不过记紧这次我们是要让储君大展神威,而非我们去借机显威风,明白吗?”
桓齮哪还不心领神会,连忙点头。
项少龙把桓齮留在王帐内与小盘和李斯说话,匆匆赶回骑射场去接两位娇妻,哪知两女早回营地去了。待要离开,人丛里闪出嬴盈,扯着他衣袖,硬把他拉往泾水去。
项少龙见她花容惨淡,显是心神备受煎熬,顿时心情矛盾,再没有使性子的意思。
嬴盈一直没有说话,直至来到河旁一处疏林处,才放开他,背转身呜咽道:“我知你定会看不起人家,怪嬴盈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
项少龙走上去,抓着她有若刀削的香肩,把她轻轻扳转过来,按在一棵树身处,细察她如花的玉容,见她泪水珍珠串般一颗连一颗的滚下玉颊,微笑着以衣袖为她拭泪道:“怎会怪你呢?男人可以风流,女人自亦可以风流,更何况你尚未与人定下名份,你大小姐不是常说样样事都要胜过男人吗?为何在这一项上如此泄气?”
嬴盈一呆道:“你真的不怪责我?”
项少龙潇洒地耸肩道:“人的身体最是奇怪,天生很难拒绝挑逗引诱,一时冲动下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来。但假若大小姐连那颗心都交给管中邪,那我只会祝福你们,再不插身其中,以免招惹烦恼。”
这一番确是肺腑之言,他以前在二十一世纪,哪一个与他鬼混的女孩不是有过或同时拥有一个以上的男朋友,那时的项少龙已不计较。现在秦女又素性开放,他更不会计较。当时虽很不舒服,那只是自然反应,过后早趋平淡。
嬴盈回复生气,垂头道:“昨晚人家本是一心等你来的,哪知他却来了,糊里糊涂的就和他好了。真对不起,你不怪人家吗?”
假若可以选择,项少龙怎都不想再有感情上的纠缠,但现在为对付吕不韦和管中邪,却不该放弃嬴盈,而且事实上他并不计较嬴盈的私生活,俯头在她唇上香一口,道:“我还是欢喜你刁蛮神气的样儿,那才是嬴大小姐的真正本色。”
嬴盈赧然道:“可是我却觉得自己犯错,我总是先认识你啊!那天见你在市集惩治那些流氓后,便忘不了你,只是你太骄傲和不近人情吧。唉!怎办好呢?若他再来找我,人家怕拒绝不了他哩!你可帮我吗?”
项少龙心中暗叹,知道管中邪目的已遂,凭手段征服嬴盈的**,使她生出抗拒不了他的感觉,假若怀孕,更是只好嫁入他管家。那时会出现什么情况呢?首先受害的是昌平君兄弟,因为小盘会因此对两人生出顾忌,致他们宦途堪虞。唯一的方法,自然是在男女**上予嬴盈同样或相差不远的满足快乐,又予她正式名份,那就不怕管中邪再来作祟。
项少龙叹道:“嬴小姐试过在野外作战吗?”
嬴盈一呆道:“什么野外作战?”
项少龙凑到她小耳旁,揩着她耳珠轻柔地道:“就是在野外干在帐内的事!”
嬴盈立时面红及耳,低头猛摇。
项少龙故意逗她道:“小姐摇头是表示未试过还是不想试?”
嬴盈像火山爆发般纵体入怀,玉手搂上他颈子甜笑道:“想试!但不能够!人家女儿的红事刚来。”
项少龙喜道:“那更不怕,因为是安全期。”
嬴盈愕然道:“什么安全期?”
项少龙暗骂自己胡言乱语,也不解释。搂着她动人的**,亲热一番,放过被他逗得脸红耳赤的风流荡女,自回营地去。纪嫣然刚睡醒,与乌廷芳等兴高采烈地扯着他驰出营地,到附近一个小谷内的清溪戏水沐浴,十八铁卫则当把风的岗哨,以免春光外泄。诸女没有全裸,但小衣短裈,肉光致致,已足把项少龙迷死。溪水清浅,溪旁怪石纍布,野树盘根错节,俨然天然盆景,到夕阳西下,阳光由枝叶间洒来,溪水凝碧成镜,更是金光烁闪,仿似离开人世到了仙境。听众女的欢乐和闹玩声,项少龙浸在水里倚石假寐,确有不知人间何世的感觉。
纪嫣然来到他旁,倚入他怀里道:“夫君此回去追杀田单,是否把嫣然算在内呢?致致已表示为报毁家之仇,她怎都要跟去的。”
项少龙想起赵倩之死,犹有余悸道:“那岂非廷芳都要去。”
纪嫣然道:“错了!她会留下来照顾宝儿,小贞和小凤当然不会去。”
项少龙搂着她亲个嘴儿,笑道:“你们原来早商量好,我怎敢反对?”
纪嫣然想不到他这么好说话,向赵致喜呼道:“致致!夫君大人答应哩。”
赵致一声欢呼,由水底潜过来,缠上项少龙,献上热情的香吻。项少龙忽地想起善柔,若她知道自己为她去对付大仇人,必然非常高兴。伊人究竟身在何方?
晚宴之时,滕翼回到营地来,低声告诉他蒲布和太子丹的尤之已于今早上路去与徐夷乱会合,护行的有百多名乌家精兵团的好手。
项少龙把桓齮对高陵君那支叛军的估计告诉他,道:“看来高陵君并没有多大作为,到时只要调两千都骑军当可把他打个落花流水,这边的高陵君和他的亲卫由禁卫对付,只要乱起即平,吕不韦将无所施其技。该不用出动我们的精兵团,免得暴露实力。”
滕翼大感意动道:“既是如此,不若我领人先一步起程,吃着田单的尾巴追去,不过最好得到储君的手谕,免得与沿途的驻军发生误会。三弟你可以脱身时,立即来会。”
项少龙道:“就这么办,二哥今晚连夜起程,小心了!”
滕翼哂道:“我从不会轻敌大意的。”
两人又找来荆俊,研究诸般细节,项少龙忙赶往王营赴宴。刚登上王营的斜道,遇上来找他的禁卫,随之到主营见小盘。小盘正凭几独坐,研究几上的帛图。见他进来,招手道:“没人在,师傅快坐下来。”
近日他们很少有两人相处的机会,项少龙心中涌起温暖,坐在另一边道:“见储君这么奋发有为,微臣心中非常高兴。”
小盘道:“师傅看人的眼光不会错,李斯如此,王翦如此,桓齮亦非常不错,可以造就。”
项少龙低声道:“嫪毐不是给造就了吗?”
两人对视发出会心的微笑。
项少龙奇道:“为何储君会忽然提起王翦?”
小盘道:“刚才我问起桓齮有关王翦的情况,始知他把土地向西北扩展数百里,赶得匈奴狼奔鼠窜,又修筑长城,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却给吕不韦一手压着,数次申请调回咸阳,吕不韦一概推挡。哼!此人一日不除,终是大患。”
项少龙苦口婆心道:“储君最重要的是忍一时之气,若现在对付吕不韦,说不定会给他反咬一口。就算除掉他,难保再无叛乱。上上之计,仍是由他把所有反对势力清除,我们再对付他。”
小盘皱眉道:“只看嫪毐刚坐上内史之位,立要显露锋芒,当知此人野心极大,只怕日后难以制伏。由于他与母后关系密切,宫内说不定有人会依附于他。”
项少龙心中一动道:“储君何不成立一枝特别调遣部队,直接由储君亲自指挥,平时藉训练为名,驻守咸阳附近,有起事来,储君一声号令,他们可进王城平乱。”
小盘精神大振道:“对!这就是师傅说的什么枪杆子出政权。不过我只信任师傅一个人,师傅又要主理城防。唉!这确是最佳方法,就算都骑军和禁卫军内,仍有吕不韦的羽翼在其中,迟些还加上嫪毐的奸党,只有由外地抽调回来的人,才最可靠,那时可不怕蒙骜护着吕不韦。”
项少龙道:“不若起用桓齮,再辅以王贲,如此将万无一失。”
小盘一呆道:“小贲只得十七岁,不嫌太年轻吗?”
项少龙道:“正因桓齮和小贲那么年轻,满腔热血,所谓初生之犊不畏虎,故不会害怕吕不韦。现在我们有徐先和鹿公两人,便借口高陵君的事,成立这支应变部队,时机成熟储君再把王翦调回来,代替年事已高的蒙骜和王龁,收拾吕不韦还不是举手之劳?那时所有军权政权均集中在储君手上,谁还敢不听储君的话呢。”又哈哈一笑,眼中射出憧憬的神色,续道:“那时文的有李斯,武的有王翦王贲父子,再加上一个桓齮,天下还不是储君的吗?”
小盘奇道:“师傅为何不提自己?”
项少龙伸手轻轻拍他的龙肩,欷歔叹道:“你母亲死后,又有倩公主的惨剧,我早心灰意冷,只是对你仍放不下心来,但当你大权在握,我会离开这里,远赴北方,过点自由自在的生活。”
小盘剧震道:“师傅你怎可以离开我?”
项少龙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压低声音道:“师傅代表着的是你的过去,只有我离开,你可真正与过去的小盘断绝关系,成为威凌天下、前所未有的第一个始皇帝。你若尊敬我的话,必须遵从我最后的意见。”
小盘呆望他,好一会喃喃念了两遍“始皇帝”,大讶道:“为何师傅随口说出来的名词,总是含有很深刻的意思?”
项少龙真情流露道:“相信我!日后天下必是你的。”
小盘凝神想一会,道:“师傅是否准备去追击田单?”
项少龙记起滕翼今晚便要起程,忙把详情禀上,小盘自是一口答应。此时昌平君来催驾,晚宴的时间到。
今晚项少龙比昨夜舒服和自然多了,与昌平君兄弟同席,另一边还有李斯,居于小盘左方内围的第五席。纪嫣然等今晚没有参宴,昨晚若非朱姬的请求,素喜自然清静的纪才女,亦不会出席。琴清更是芳踪渺然,今年还是她首次参与田猎,只不知是为纪嫣然等人,还是为小盘或项少龙。太子丹成了唯一的外宾,居于小盘右手下的首席,接着是吕不韦和高陵君两席。高陵君身材颀长,面容有点苍白,予人耽于酒色纨绔子弟的感觉,一对眼睛没有什么神气,陪着他是两个幕僚式的中年人,看服饰该是王族的人。
吕不韦不时和身旁的管中邪耳语,出奇地吕娘蓉出现席上,还不时偷瞥项少龙。周子桓、鲁残在后席处,另外还有两个吕府有地位的食客,项少龙均曾见过,一时记不起他们的名字。人数大约与昨夜相若,鹿丹儿、嬴盈等女儿军在最远一端的外围处凑了四席,可见尽管是秦廷,亦因她们本身尊贵的出身,默许女儿军的存在。只是席中没有纪嫣然和琴清两位绝代佳人,怎也要失色不少。烧好的野味酒菜流水般由禁卫端上几桌,空气中充盈肉香火热的味道。为防止有人在酒食里下毒,禁卫中有专人负责这方面的保安。朱姬不时和小盘说话,只不知她是否藉此机会与儿子修补出现裂痕的关系。
由于杯盘交错和谈话声喧天震耳,李斯凑到项少龙耳旁道:“储君对大人引介的桓齮非常满意,此人的兵法谋略,不同凡响,难得他尚如此年轻,假以时日,必是我大秦一员猛将。”
项少龙大感欣慰,有王翦、纪嫣然和李斯三人同时称赏此人,桓齮绝不会差到哪里去。这正是他对抗吕不韦的长远办法,是起用秦人里有才能的人,既易于为秦**方接受,又隐然形成一个以秦人为骨干与吕不韦和嫪毐打对台的军政集团,同时巩固小盘的君主地位。太子丹举杯向小盘和朱姬祝酒,众人连忙和应。
项少龙放下酒杯,轮到昌平君倾身过来道:“储君已和我们说了有关叛党的事,就让我们兄弟打醒精神,你主外我主内,把叛党一举扫平。”
项少龙笑道:“你这小子弄错哩,是内外均由储君作主,我们只是听命行事。”
昌平君一呆道:“储君尚未足十五岁,这样……”
项少龙道:“你难道不知储君乃天生的军事政治天才吗?不是要由储君亲自提醒你吧?”
昌平君乃才智过人之士,闻言会意道:“噢!是我一时糊涂,嘿!来!喝一杯!”
昌文君凑过来道:“昨晚项兄说输了给管中邪,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昌平君知谈的是有关嬴盈的事,神情立即凝重起来。
项少龙暗忖只为两位好朋友,牺牲自己也没话可说,何况嬴盈如此尤物,坦诚地道:“我刚和令妹说过话,以前的事不再提,日后如何发展,仍难逆料。因为令妹对管中邪并非无情,田猎后我要离开咸阳一段时间,谁都不知在这段日子里会发生什么事。”
昌平君断然道:“不如先定下亲事,若管中邪仍敢来逗小妹,我们可出面干预。”
项少龙把心一横道:“假设嬴盈肯答应,就这么办吧!”
昌平君两兄弟大喜,亦是心中感动,明白到项少龙有大半是看在他们的情面上。昌文君最冲动,立时退席往找嬴盈去。
吕不韦忽然起身向太子丹敬酒,同时道:“尝闻贵国剑法专走轻盈险奇的路子,不知可否让我们见识一下?”
场内立时静下来,人人均把目光投向太子丹。项少龙心中一震,知道多次和太子丹接触的事,已落入吕不韦耳里。现在他是借故公开挫折燕人,好向自己示威。假若自己被迫动手,正中他下怀。现在谁能击败他项少龙,立可成为大秦的第一剑手。
坐在大夫冷亭和亲将徐夷则间的太子丹闻言后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神色,微微一笑道:“听说贵府管中邪先生曾大发神威,连败齐国高手,不知今天是否又派他出来显威风?”
像太子丹这类掌握实权的王位继承人,见惯场面,经惯风浪,明知在这种宴会比武是退缩不得,不但会给人看作胆怯,若是国与国交往,说不定更因示弱而招来亡国大祸。反而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了虽是颜面无光,却是人人可接受的事。他亦是厉害之极,出口点明吕不韦想藉折辱他燕人立威,好教管中邪露上一手。若吕不韦仍好意思派管中邪下场的话,可表现出他太子丹料事如神。若出场的不是管中邪,那吕不韦手下四大高手中,嫪毐算是脱离他的门户依附太后而独立。周子桓昨晚败于荆俊之手,该不会出常剩下来的就只鲁残一人,由于太子丹昨晚看过他的剑路,自可针对之而选派人手应战。寥寥三几句话,显出太子丹绝不简单。
吕不韦想不到太子丹反应如此敏捷,词锋更是厉害,哈哈一笑,向管中邪打个眼色,后者会意,也仰天一笑,步出席外场心处,向太子丹施礼谦恭地道:“得丹太子如此夸赏,中邪愧不敢当,岂能不从尊意,请太子派出贵国高手,让我们一开眼界。”
这回轮到太子丹心中叫苦,吕不韦连消带打,反使人感到他原本不是要派管中邪下场,只因太子丹的说话,惹了他出来。众人见有比武可看,又可挫折燕人,纷纷叫好。管中邪的剑术厉害虽已在咸阳不径而走,隐有盖过项少龙之势。更兼两箭四雕的传奇,直与项少龙的五针同发分庭抗礼。但绝大部份人均未正式见过他与人动手,故均兴奋的期待,好目睹他的武功风范,一时场内闹哄哄一片,气氛热烈。不过只看他比项少龙还要雄伟的身形,不动如山、渊亭岳峙的气度,已是先声夺人。
项少龙忍不住朝远方的女儿军望去,只见诸女包括嬴盈和鹿丹儿在内,无不忙于交头接耳,露出颠倒迷醉的神色。心中剧震,明白到若让管中邪大显神威,说不定嬴盈和鹿丹儿两个善变的少女,会重投入他的怀抱内。自己的腿伤已愈,但应否出战呢?假若败了,声誉上的损失,将是巨大得难以计算的。但若因怕输而不出场,心理上的影响将更是严重,会使自己生出技不如他的颓丧感觉。心念电转,太子丹装作欣然的点派坐于后席的一名剑手下场。此人报上名字叫阎独。场内立时一阵骚动,显是因此君大有来头,非无名之辈。
项少龙禁不住向昌平君询问,后者兴奋地道:“此人是燕国最有名气的三大剑手之一,我们一直不知他随太子丹来咸阳,据说他的燕翔剑快如闪电,可斩杀急飞的燕子,你说多么本事。”
项少龙细看阎独,身材高挺瘦削,两鬓太阳穴高鼓,眼神充足,年在二十五六之间,算不上英俊,却是气度非凡。而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是他一身黄色劲装,鼻钩如鹰,予人一种阴鸷冷酷的感觉。不过管中邪更是夺人眼目,一身雪白的武士服,头上以红巾绑个英雄髻,其身材比常人高的阎独还要高上半个头。若说阎独是严阵以待,他便是好整以暇,悠然自得。他那有若由坚硬的岩石凿刻出来的奇伟容貌挂着一丝睥睨天下的笑意,难怪嬴盈虽先爱上项少龙,仍对他情难自禁。两人此时均面向小盘和朱姬的主席,请求准许比试。
小盘虽不知这次比试暗中针对的是项少龙,却不想管中邪有趁机发威的机会,但朱姬已在旁催促,无奈下道:“两位比武,乃友好间的切磋交流,点到即止,切勿让寡人见到伤亡流血的场面。”
两人下跪接旨,不过谁都知道这类比武用的是真刀真枪,想不伤人,确难办到。
当下有人出来为两人穿上甲胄,管中邪微笑道:“不用甲胄,阎兄请自便。”
阎独只好拒绝穿甲戴胄,免得影响身手的灵活度。两人剑尚未出鞘,在火把光照耀下屹立如山,对峙间立时杀气弥漫全场。众人均屏息静气,怕扰乱两人的专注。
“锵!”阎独首先拔出他的燕翔剑,横胸作势,大有三军披靡之慨。高明如项少龙等却看得出他是吃不住管中邪的压迫,要借拔剑挽回劣势。那是只有高手对峙方会出现的情况,就像两军对垒,只看军容阵势和士气,可大约测出谁胜谁败。
管中邪哈哈一笑,左手一拍挂在右腰的剑,从容道:“管某剑名‘长击’,乃出自越国名匠所铸,剑长五尺四寸,比一般剑长上一尺有多,阎兄莫要轻忽它的长度。”
“锵!”的一声,长击刃被右手闪电拔出来,当众人的脑海中留下剑指星空、闪耀辉烁的深刻印象,一剑挥出,同时配合步法,抢至阎独身前七步左右。项少龙见他以左手拍剑,心中隐隐感到点什么,却无法具体说出来。同时招手唤来铁卫,着他暗中回营去取墨子剑。
此时阎独的燕翔剑如乳燕翔空,与管中邪硬拚一记。“当!”的一声,两人同时收剑后退,眈眈虎视对手。
众人大气不敢透出一口,刚才的一剑只是试探性质,好戏仍在后头。项少龙见阎独持剑的手微微抖颤,知他在膂力比拚上吃了暗亏,不过阎独的底子已是非常硬朗,可惜对手是管中邪。
管中邪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笑意,冷喝一声,再一剑劈去,角度力道似乎和上一剑毫无分别,可是旁观的人无不感到此剑凌厉无匹,隐含惊天动地的奥理,任谁身当其锋,都有难以招架的感觉。阎独大喝一声,燕翔剑由内弯出,画了一道优美的弧线,“铿!”的一声,激弹在对方的长击刃上,竟是后发先至,不愧燕翔之名,纵是如此,仍被震得退后小半步。管中邪正要抢攻,阎独再喝一声,喳喳喳连退三步,燕翔在对手身前不住迅速的画着小圆,反映火光,像一把火焰虚拟出来的剑,全无实体的感觉。如此剑法,确是惊世骇俗,众人不由打破止水般的静默,爆出如雷采声。
管中邪想不到对方剑法精微至此,封死所有进路,大振雄心,一声长啸,剑势略收,再化作长虹,分中猛劈,剑吟之声,破空而起,只是其势,已可使三军辟易。而他则威武如天兵神将,令人生出永不能把他击败的感觉。那种感觉是如此强烈,连阎独亦不例外,气势顿时减弱两分。金铁交鸣声连串响起,接着两人倏地分开来,剑招快如闪电,大部分人看不真切,更遑论分出谁胜谁败。
“锵!”的一声,管中邪剑回鞘内,仍目注对手,剑锋像长了眼睛的毒蛇般回到鞘内窄小的巢穴里,看得众人瞪目结舌。嬴盈等更是为他呐喊得力竭声嘶。
阎独的燕翔剑仍遥指对方,但脸色转白,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一阵摇晃,剑撑地上,显是因用力过度而虚脱。然后他额头打横现出一道整齐清楚的血痕,伤的只是表皮,虽然是管中邪剑下留情,但伤的是这位置,恐怕以后会留下代表奇耻大辱的标记。
管中邪抱拳道:“承让!”
当下有人奔出来把眼含怨毒的阎独扶走。在众人喝采声中,管中邪分别向小盘和太子丹致礼。太子丹和冷亭仍是神态从容,徐夷乱和其他人都脸露愤慨,显是怪管中邪这一剑太不留余地。
吕不韦大笑道:“中邪你违反储君吩咐,剑下见血,理该罚你一杯。”
这回连太子丹和冷亭都脸露不愉之色,吕不韦实在欺人太甚。
坐在吕不韦下席的蔡泽道:“中邪的剑法把我们的兴头引出来,不知昨晚大展神威的荆副统领何在,可否让我们看看谁高谁低。”
管中邪接过手下奉上的酒杯,先向小盘和朱姬致敬,再向四方举杯敬酒,众人纷纷举杯和他对饮。项少龙这时更无疑问知道吕不韦是在针对他,照他猜想,吕不韦一向认为小盘对自己另眼相看,皆因小孩崇拜英雄的心理,所以希望在自己“死前”当众折辱他项少龙,好把小盘崇拜的目标移到管中邪身上去。
蔡泽这一开腔,他再难保持缄默,淡淡道:“副统领有任务在身,未能出席,要教蔡大人失望。”
蔡泽早有定计,接口道:“昨晚不是有位桓齮连胜三场吗?让我们再看他的本领吧!”
依附吕不韦者立时起哄,建议,那即是说大部份人都在推波助澜。
昌平君看出不妥,凑到项少龙耳旁道:“他们在针对你呢!哼!”
项少龙知道这一战避无可避,他绝不能教桓齮出战,若给管中邪以辣手毁了他,不但对不起王翦,也使小盘建立快速调遣部队的好梦成空。而且就算桓齮没有大碍的伤势,亦会使他辛苦建立出来的声誉,毁于今夜。顺眼往嬴盈诸女望去,见她们无不对管中邪目露痴迷之色,知道若再不出手,不但嬴盈会投向管中邪,荆俊也要失去鹿丹儿。想深一层,假如自己又推说桓齮有任务,那以后吕不韦的人可振振有词说他项少龙害怕管中邪。不由往小盘望去,后者正向他射出期待的眼神。
项少龙心内豪情奋起,一声长笑,站了起来,悠然道:“管大人既这么有兴致,让我来陪你玩上两招!”
全场先是忽然静至落针可闻,只有火把烧得噼啪作响,然后欢声狂起,采声不绝。
管中邪含笑看他道:“项大人切勿不顾腿伤,强行出手,否则末将怎担当得起。”
太后朱姬亦出言道:“少龙万勿勉强!”
项少龙解下血浪,交给来到后方的乌舒,接过墨子剑,涌起无可匹敌的斗志,暗忖迟早要与此人见个真章,不如就在今晚比划。微微一笑道:“若管大人可令我伤口复裂,算我输吧!”
众人见他说来霸气迫人,均鼓掌叫好,情绪热烈。项少龙和太子丹、冷亭交换个眼色,来到场心与管中邪并肩而立,朝小盘叩礼。
小盘视项少龙的剑法有若神明,毫不担心地欣然道:“刀剑无眼,两位卿家小心。”
项少龙心中明白,小盘是要自己把他杀掉,心中一动,想到致胜的诀窍。管中邪以为自己必死,所以怎都不肯与自己同归于尽,只是这点,已可教他吃个大亏。而另一优点,是自己看过管中邪的出手,而对方则对他的剑法一无所知,极其量是由别人口中听来,假设自己把墨子剑法融汇无迹地使出来,必教他大为头痛。想到这里,已有定计。
两人分开,在全场默注下,凌厉的眼神紧锁交击,决战一触即发。这时场边来了很多闻风而至的人,挤得外围水泄不通,盛况空前。纪嫣然诸女由于乌舒回营取墨子剑,吃惊下匆匆赶至,到昌平君那席处挤坐,琴清也来了,加入她们那席去,人人的心都悬到半天高。朱姬虽不担心管中邪会伤害项少龙,仍是花容惨淡,差点不敢看下去。
管中邪谦虚地道:“可与项大人一较高下,是中邪平生快事。”
项少龙从容道:“未知管大人今天会不会使出看家的左手剑法?”
此语一出,登时全场哗然。
谁想得到管中邪多次与高手对招,仍没有使出真实本领。
管中邪首次脸色微变,干笑道:“项大人的眼力确是非凡。”
项少龙要的就是他刹那的震骇,哪会放过,托在肩上的墨子剑弹上半空,一声看剑,剑随人走,借墨子剑重量之利,朝管中邪面门电射而去。
“锵!”管中邪果以左手拔剑,沉腰坐马,闪电般挑上墨子剑。项少龙不进反退,施出墨氏补遗三大杀招之一的“以守为攻”,木剑吞吐无定,管中邪见他似攻非攻,似守非守,更兼刚才心神被他所分,一时间生出无从下手之感,不由地后撤两步,回复剑锋相峙之势。众人见项少龙高手出招,果是不同凡响,登时献上一阵采声。
项少龙此时进入墨氏心法里,把胜败生死抛诸脑后,心中一片澄明,对敌人的动静全无半点遗漏,众人见两人均是威风凛凛,状若天神,大感紧张刺激。嬴盈等初睹项少龙惊人的身手,都目瞪口呆,心醉不已,一时间不知该捧那边的场才对。
管中邪感到对方的气势和信心不住增长,嘴角竟逸出一丝笑意,冷喝一声,似拙实巧的一剑击出。这一主动出击,各人立时看出他的左手剑确优于右手。首先他无论头手腰腿都配合得完整一致,不可分割,虽是左手出剑,却可感到他是用整个身体去完成这动作,并不仅是手臂的移动。那种整体力道的感觉固是惊人,但最使人心寒是他这一剑明明快如雷奔电掣,偏偏有种清楚分明的朴拙,使你可以把握到剑锋的意图,还要生出欲避无从的颓丧感。如此剑法,臻达剑道大成之境,寓快于慢,拙中藏巧。
人人在为项少龙担心时,项少龙剑交左手,脸容有如不波古井,墨子剑天衣无缝地斜劈在管中邪离剑锋三寸许处。这正是项少龙高明之处,凭着坚如钢石的重木剑,堪堪抵销管中邪较他略为优胜的膂力,而刻下所取劈击点,更是对方力道薄弱之处,登时把管中邪的长击刃荡开去。
管中邪首先想不到项少龙改用左手剑,以致原先想好的后着全派不上用场,更想不到木剑的力道如此沉雄凝聚,大吃一惊下,项少龙一连三剑,唰唰唰的连续劈至。管中邪脚步不移,稳守中门,招招强封硬架,仗其惊人的体力和速度,抵消项少龙狂风暴雨般的凌厉剑法。众人看得如醉如痴、狂呼乱喊,不知为哪一方打气助威,场面激昂炽热。
剑来剑往,响声不绝。三剑后再来七剑,压迫得观者透不过气来之际,两人分了开来,再成对峙之局。项少龙固是须时间回气,管中邪何尝不是给重木剑击得气浮意躁,不敢冒进。
项少龙不由心中佩服,他曾和嚣魏牟交手,一向又惯与膂力惊人的滕翼对打练习,所以应付起像管中邪这类体魄过人之士,特别有心得,刚才他利用物理学上的原理,以抛物线和螺旋的方式融入剑势去,仍不能把管中邪迫退半步,可知对方的防守是如何无懈可击,韧力惊人至何等地步,尤可虑者自己是趁对方落在下风时乘势强攻,犹未能破他剑局,只是这点,自己便难有胜望。不过这只是指在一般情况下而言,战果往往决定于心理因素和策略,而他却是这方面的高手。
管中邪亦被他攻得心惊胆震,一向以来,他的剑法以攻为主,但刚才十剑,却只能苦守,在他确是破题儿第一趟遭遇到的事。全场一片肃然,静待两大顶尖高手第二轮的交锋。管中邪比项少龙快一线回复过来,长击刃先往下潜,身随剑去,斜标往上,挑向项少龙的心窝。
横剑挺立,稳如山岳的项少龙,一声长啸,竟看也不看挑来之剑,侧身进步,一剑朝管中邪额头闪电劈下。场中登时惊呼四起,项少龙是有苦自己知,他刚才与管中邪一轮硬拚,尚未回过气来,若强行封格,必给对手蓄满势道的一招震退,那时对方展开剑势,要扳平将是难比登天。但此一劈却非鲁莽之举,要知他先侧身避开要害,而对方要改变剑势更须有刹那空间,就是这缓冲,他的墨子剑将可先一线劈中对方,自己虽仍不免重伤,对方必一命呜呼,再无别的结果。
管中邪还是首次遇上这种以命博命的打法,正如项少龙所料,他怎肯为一个死人牺牲自己,忙回剑上格。“当!”的一声,响彻全场。项少龙浑身吃奶之力,再加上墨子剑的重量,全由管中邪消受。这巨汉全身一震,吃不住力道的冲击,终退一步。
项少龙抓到如此机会,岂肯放过,使出一直深藏不露的三大杀招最凌厉的“攻守兼资”,突然剑光大盛,奇奥变化,长江大河般往管中邪攻去。管中邪见他一招之中,含蕴无穷变化,长啸一声,全力反击。旁观诸人,由小盘而至侍卫兵卒,无不高声呐喊,声如潮涌。
项少龙杀得性起,把墨子剑法也忘掉,招招有若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他的身体有如虎豹,既灵动如神,又是弹跃快速,更无一招不是以命博命,狠辣至极。管中邪虽不情愿,脚下仍是腾腾直退。到退第七步,因项少龙力道稍竭,他凭着一套有如织女穿梭、细腻绵密的手法把下风之局扳回来,堪好挡着项少龙的攻势。项少龙再劈一刀,倏地退后,意态悠闲地把木剑扛在肩上。管中邪松一口气,当然不敢冒进,两人再成对峙之局。
吕不韦难掩脸上惊惶的站起来,高声道:“停战!”
一时所有人的目光全移到他身上去。
第 六 章 两虎争雄
吕不韦尚未有机会说话,项少龙先发制人的大笑道:“痛快痛快!若仲父是要我和管大人中途罢手,那么末将怎也不会同意。我看场内亦没有谁人会同意。”
全场各人立即爆起一阵喝采声,项少龙不肯罢休的意向。呼叫声此起彼落,吕不韦这时就算说话也没有人听得到。
吕不韦想不到项少龙公然不给他面子,摆明要和管中邪分出生死,心中暗怒,却又是无可奈何。说到底此事确由他一手策动,迫项少龙出手,哪知项少龙如此厉害,逼得管中邪屡屡落在下风。更教人吃惊是项少龙那种视死如归、以命博命的打法。他吕不韦明知项少龙活不到明天此刻,怎肯于此际白白赔上个管中邪。而使他气恼的是项少龙竟棋高一着,不管他说什么话,有理没理的先硬说他吕不韦是想中断比武。更使人人认为吕不韦是怕管中邪会落败受伤,自然大大灭了管中邪的威风。
管中邪虽明白吕不韦是一番好意,但在这种如火如荼的气氛下,知道假若退缩,此生休想再有颜面向项少龙公然挑战,大吼一声向吕不韦恭敬施礼。众人知他有话要说,倏地静下来,所有眼光转移到管中邪身上。
管中邪脸容肃穆,平静地道:“末将明白仲父心意,是不想见到项大人和末将有流血场面出现。仲父请放心,项大人和末将只是切磋较技,点到即止,末将希望继续与项大人比试。”
各人立即爆起震天采声,知道好戏仍继续登场。项少龙托剑含笑而立,心怀大畅。他终于克服了技不及管中邪的心理障碍,同时明白到若今晚胜不过管中邪,以后休想赢他。最有利的因素,莫过于现在这可怕的对手绝不肯和自己“同归于尽”。试问以后还哪来如斯妙不可言的形势。
吕不韦脸色数变,知道再不能阻止比武的进行,同时想到项少龙下了拚死收拾管中邪的决心,不由暗叹一口气。事情发展至此,确是他始料不及。他求助的往朱姬望去,赫然发觉秦国太后正痴痴迷迷地呆瞪项少龙,完全察觉不到他的眼色,正把心一横,鹿公适时振臂喝道:“政储君请指示比武该不该继续下去。”事情立即交到小盘手上,再由不得吕不韦作主,等若当众掴吕不韦一巴掌。
小盘环视四周挤得水泄不通的秦人,眼睛亮了起来,出奇平静地道:“仲父请先坐下!”
吕不韦亦是非常人物,哈哈一笑道:“各位误会,这么精采的剑赛,我吕不韦怎舍得把它中断,只不过想挂个采头,谁若是得胜者,我就把女儿嫁给他。”
此语一出,全场立即起哄,气氛更趋热烈。吕娘蓉想不到乃父有此提议,呆了一呆,旋即霞烧粉脸,手足无措,不胜娇羞。在这种情况下,她是欲拒无从。管中邪则双目精芒大盛,要知若胜的是项少龙,那吕娘蓉嫁他一事势成定局,纵使他明晚毒发身亡,日后吕娘蓉即使回复自由之身,亦势不再嫁给他这个失败者。所以吕不韦此语一出,实迫得他今晚非胜不可,一时斗志昂扬,再不像先前的顾虑多多,认为不值得与对方以生死相拚的心情立即一扫而空。
项少龙一直在留意吕不韦,见到他向杂在人群里围观的莫傲互打眼色,而莫傲则手指微动,向吕娘蓉指点,不由暗叫厉害。莫傲才智之高,确是不作第二人想,竟看出管中邪不是技不如他,而是少了全力拚搏的心。现下推了吕娘蓉出来,变成关乎到管中邪一生的得失荣辱,形势全面逆转过来。项少龙自加入特种部队后,多年来受到最严格的军事训练,心志坚毅无比,并没有因此泄气,反激起更强大的斗志,微微一笑,望向小盘。
小盘亦看出管中邪像变成另一个人般浑身挥散杀气,不过此时包括他在内都是势成骑虎,挥手喝道:“如仲父奏请,两位卿家继续比武。”
闹哄哄的声音立即敛去,全场肃静,目光集中在场中的两大剑手身上。在旁观战的琴清、纪嫣然、荆俊等人更是紧张,只恨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不能插手或帮忙。
管中邪面容冷酷,两目神光若电,贯注项少龙身上,手中长刃缓缓摆开要抢攻的架势,一时杀气腾腾。人人感到他手中长刃透露出即将猛攻的征兆,同时知道只要他出手,必是威猛之极。单是管中邪能使观者生出这种难以说明的感觉,可知他的气势是如何强大和清晰。
项少龙顿时感到自己的气势逊色一筹,心念一动,想起最重气势的东洋刀法,假若自己摆出那种架势,必能教从未见过东洋刀法的管中邪摸不清自己的剑路,达到使敌生疑的目的。当下双脚分开,不丁不八地傲然稳立,左右手握上剑柄,变成双手握剑,先朝前指向管中邪,再缓缓升起,高举头上,作了个大上段的架势,倒也似模似样。不但管中邪大感愕然,全场亦响起嗡嗡细语,显然对项少龙这史无先例的起手式,完全摸不着头脑。
管中邪顿觉无论自己如何进攻,对方的木剑势将由头上闪电劈下,且由于项少龙双手握剑,这一劈必是凌震天下,势若雷霆,一时间使他如箭在弦的一剑,竟发不出去。他的剑法最重气势,这一窒碍,使他如虹的斗志,立时削弱三分。
项少龙知道对方中计,哪肯放过千载一时的良机,冷喝一声,脚步前标,顶上墨子剑闪电般往管中邪劈去,使的仍是墨子剑法的其中一式,不同的只是双手握剑。管中邪知道退缩不得,但又不能厚颜学他般双手运剑,闷哼一声,运聚手劲,长击刃往上挑出,斜斜削往急劈而下的墨子剑去。
“噗!”的一声,墨子剑给挑得微弹起来,岂知项少龙得机不饶人,竟趁势连续五剑像五道闪电般全力疾劈下来,震得管中邪蹬蹬蹬连退数步,若非他膂力确胜过项少龙,早就拿不住桩子,给墨子剑狂猛的力道冲翻地上。为项少龙打气的采声震天响起,场内占了七、八成的人都希望见到他们心中的英雄得胜。吕不韦和莫傲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想不到项少龙有此奇招,教膂力过人的管中邪完全发挥不出本身的优点。不过项少龙却也暗自心惊,因为管中邪长击刃反震之力,也令他非常难受。更兼对方用的全是卸力的抵御方法,虽似落在下风,自己却比他更要耗力。若非自己用的是墨子剑这类重剑,休想把他迫退半步。
项少龙知道管中邪仍未看破自己的窘境,见好就收,哈哈一笑,往后退开,剑交右手,遥指着惊魂甫定的管中邪道:“管大人果是不凡,承让了!”
管中邪大失面子,眼中闪过森寒的杀机,冷冷道:“项大人占了上风,为何忽然收止攻势,是否腿伤发作?”
项少龙乘机回气,微笑道:“管大人说笑,我们又非真要分出生死,自然该有来有往,我攻你守,我守你攻,互展所长,为今晚的宴会助兴,也好让娘蓉小姐看清楚我们的本领。”
众人见他两人虽停剑暂时罢斗,但唇枪舌剑,仍是继续交锋,大感刺激,不觉半点闷场。
管中邪输在因颜面受损而动气,知道自己在言语上失了风度,忙暗自警惕,再不敢轻视对手,微笑道:“既是如此,中邪只好奉项大人之命进击。”
言罢目光如电,罩视对方。项少龙心加肚明管中邪不但膂力胜过自己,若论老练深沉,亦比他胜上一筹。尤幸自己连番施计,重挫对方的锐气,否则恐怕早负伤落败。际此生死胜败的时刻,哪敢怠慢,立即排除万念,凝神守志,无论动作和心灵都不露出丝毫破绽空隙,摆出墨子三大杀招的以守代攻,门户森严地静候对手的攻势。管中邪知道这是唯一挽回颓局的机会,最理想当然是漂漂亮亮的败敌于剑下,否则也要迫得对方进退失据,否则只好弃剑认输。一向以来,他有可稳胜项少龙的信心,但今晚交手以来,他虽未曾真败,却是连番受挫,使他强大的信心为之动摇,发挥不出全部的实力。
围观者愈聚愈多,已过三千之数,却不闻半点声息,从而可知现场的气氛是如何紧张凝重。管中邪长击刃微微晃动,当气势蓄至巅峰,双眉耸竖,大步前跨,一股彻骨的剑气,立即潮涌而去。项少龙雄立如山,虎目寒芒闪闪,使人感到他气势强如峭壁,绝不怕惊涛骇浪的冲击。
管中邪再跨前一步,离开项少龙只有十步左右的距离,气势更见强劲,冷然道:“项大人是否必要与小将分出胜败,好夺得美人归呢?”
项少龙心中暗骂管中邪卑鄙,明知自己并不甘愿娶吕娘蓉为妻,却偏这么说,目的当然是见自己气势强大,故欲以此分自己心神,假设他项少龙想到赢了便须娶吕娘蓉,争胜之心自然会因而减弱,气势自是水退船低,大幅减弱。这也是莫傲教吕不韦以吕娘蓉为彩注的毒计最微妙之处。攻人者攻心为上,莫傲深明个中道理。
项少龙收摄心神,朗声笑道:“娘蓉小姐国色天香,管大人不正是为她全力求胜吗?”
这两句话是针锋相对,只要管中邪想到他项少龙明天便要毒发身亡,能否娶到吕娘蓉已是无关痛痒,而他管中邪却是输不起,心神一分,将难以发挥全力。管中邪因心有所求,果然微一愕然,剑尖立透出一股肃杀之气,显是求胜之心大起,自然而然流露出来。项少龙不惊反喜,“嚓”地跨前一步,墨子剑似吞若吐,笼罩对手。这是趁管中邪于心存杂念时出手,但因他仍是守势,故没有违反任对方主攻的承诺。众人见两人无论才智剑法,均在不同的层面上交锋,无不看得如痴如醉,叹服不已。管中邪再无选择,清啸一声,长击刃化作一道精芒,电掣而去,直取项少龙面门。这一出手,威势强猛无俦,有若风雷并发,看得众人忘掉呼叫。项少龙正是要引对方提早发剑,不慌不忙,墨子剑疾出如风,于严密封架中作反击。
刹那之间,长击刃和墨子剑交击十多记,“噗噗”之声使人听得心弦震撼、狂跳不止,两人愈打愈快,众人眼花神摇,竟忘了喝采助威。项少龙借助重剑的优点,使出硬封硬砍的打法,务要挫折对手的信心和锐气。墨子剑法除了三大杀招外,本是重守不重攻,以王道之气不战而屈人之兵。但最厉害是每一守式均暗含反攻之势,寓攻于守,使管中邪每一剑都难以尽展攻势,不能畅施连消带打的妙着。当年墨家巨子元宗指点项少龙剑术,只是虚晃剑招,便轻轻松松地迫退项少龙,可知墨子剑法守势之妙。项少龙刚才虽尽展智谋策略,说到底仍是对管中邪屡攻不下,难以取其性命。故退而求其次,利用墨子剑法以守代攻的妙着,既守且攻,在这情况下,只要管中邪破不了他的守势,还要应付他的攻势,那任何人都该觉得胜的是他。最妙的是由于尚未真正分出胜负,那他就不用娶吕娘蓉为妻。今晚项少龙为应付大敌,展尽智慧与浑身解数,在策略上确是无懈可击。
管中邪这时愈打愈心惊,别人看他长击刃旋飞似雪,劲气鼓荡,威猛无俦,但他却心知肚明自己由于主攻的关系,力量损耗的速度远远快于对方,可是三十多剑后仍未能把对手迫退,这样打下去,力道尽时,就是对方再作凌厉反攻的时刻。他乃剑道的大行家,心知不妙,故意手中剑缓了一线,露出空间,引对方反击。岂知项少龙来自元宗的墨子剑法乃仁者的剑法,根本没有乘隙取敌的意向,虽不知是诈,仍没有把握时机立施反击,吓得管中邪汗流浃背,以为对方看破自己的诡谋,气势顿时再削弱一分。四周的人终忍不住呐喊鼓噪,发出震耳欲聋打气助威的声音。
“噗”的一声清响,管中邪终于无功而退,趁力竭之前收手,免得山穷水尽,给项少龙的木剑夺掉小命。项少龙并非不想杀他,而是体力方面也好不上多少,纵想反攻亦力有不逮。同时心中骇然,若管中邪可坚持多半刻,说不定败的会是自己。两人又成遥对之局,全场静至落针可闻。两人均难以隐藏地剧烈喘息。
徐先长身而起道:“让微臣作个公证人,此战以不分胜败作罢,娘蓉小组花落谁家得另作安排。”
全场响起如雷采声,表示对这场精采的比剑叹为观止,久久不歇。
项少龙回席,受到娇妻和众人英雄式的欢迎。但他却知道自己的双腿仍在不受控制的抖动,而无论体能和剑法,均逊管中邪半筹,他之所以能一直领前,皆因战略合宜和得重剑之利,换了使的是血浪,此仗必败无疑,所以心中绝没有丝毫欢欣之情。对面的燕太子丹向他颔首示意,对他出手挫折管中邪的威风,表示感激。
回到吕不韦一席的管中邪木无表情,默默接受吕不韦诸人的道贺。不过他虽然自感颜脸无光,但实质上他已成了王翦之外,第二位能与项少龙撷抗的高手,使他的身价顿然不同,有增无损。
此时挤在四方的人仍是议论纷纷,不肯离去,朱姬见宴会的气氛乱成一片,宣布宴会结束。项少龙待小盘、朱姬离席后,返回营帐。纪嫣然等为他检视腿伤,发觉渗出血水,忙为他洗涤伤口,换药敷治。荆俊仍兴奋地和赵致及乌廷芳讨论刚才惊心动魄的一战。
项少龙向纪嫣然问起滕翼,知他在宴会刚开始时起程,叹道:“管中邪确是高手,韧力惊人,我不是不想杀他,只是办不到。”
荆俊笑道:“但他也奈何不了你。”
纪嫣然摇头道:“小俊错了,管中邪今晚落在下风的原因,只为开始时他没有痛下杀手,以为项郎横竖活不过明天,他怎肯甘冒众怒杀死项郎呢?”
众人听得心情沉重起来,这么说,管中邪虽未必可胜过项少龙,但至少该可与他平分秋色。
赵致道:“别人却不会这么想,我看包括吕不韦和管中邪在内,都以为我们夫君大人因不想娶吕娘蓉,遂在占尽优势时改攻为守,所以到现在仍摸不清项郎的虚实。”
纪嫣然欣然道:“致致言之成理,总之这一仗对双方既有利亦有害,项郎要努力了,管中邪迟早会借吕娘蓉再向你挑战,假设你那种既怪异又快速的打法能发挥更大威力,说不定管中邪终要败下阵来。”
项少龙心中大动,暗忖假若能铸制一把东洋刀,更有把握。
此时在外当值巡视的桓齮匆匆回来,到项少龙旁低声道:“高陵君的人开始移动。”
在小盘的王帐内,桓齮报告了高陵君叛军的情况,正要说出自己的判断,项少龙截断他道:“储君对敌人的调动,有什么看法?”
李斯露出赞赏之色,暗忖秦廷之内,恐怕最懂揣摩储君心意的是项少龙。项少龙却是心中好笑,他对小盘实在有双重的感觉。一方面,他是看着小盘由少长大的人,深明他的个性,清楚他因母亲妮夫人受辱自尽,性情大变,心中充满仇恨和怀疑,明白到生存之道,是要掌握权力。即使是他最信任的项少龙,若事事为他代劳作主,迟早会生出问题。另一方面,是项少龙更知小盘将会是未来一统天下的秦始皇,威凌天下,故不期然地信任他的能力,不会像其他人般当他是个未成熟的孩子。这两个因素合起上来,使项少龙对小盘既疼爱又尊敬,尽量予他发挥的机会。
小盘闻言欣然道:“桓卿家对敌情的掌握非常翔确,应记一功,事后寡人当重重有赏。”
桓齮大喜叩头谢恩,暗想跟储君做事确是不同,若同一番话向王翦说出来,能换来微微点头已喜出望外,何有功劳可言?
小盘略一沉吟道:“高陵君既把人马沿河下移,看来仍不出火攻水淹两种手段,由于我们军力在叛军三倍以上,故他必须制造种种形势,使我们陷进乱局里,而有可乘之机。”
桓齮见未成年的储君分析起来头头是道,禁不住生出遇上明君的感觉,折服不已。他那叹服崇敬的眼光,比任何拍马屁更有效力。纵是对他关怀爱护的项少龙,亦从未以这种目光看过他。
小盘信心大增,沉吟片晌道:“可推知高陵君发动的时候,必是先使人烧自己的营帐,由于风势关系,火又是往高处蔓延,首先波及的是木寨后的营帐,那时只要再对木寨内发射火箭,为了寨内太后和王眷的安全,我们必会仓忙往泾水撤去,以为渡过泾水之后,就可安全。”
今次项少龙也露出欣赏神色,未来的秦始皇确是材料,如有先见之明般洞悉一切。在发动火攻之时,高陵君只要使人在寨后的营帐和草地浇上火油,火起后休想扑熄。假若完全不知道祸之将至,高陵君成功的机会颇大。
小盘续道:“高陵君的目标主要是寡人,所以他必使人扮作禁卫,隐在附近,暗中找寻下手的机会,那他必须制造第二个混乱。”
李斯和桓齮均知趣地没有作声,好让他把心中所想到的说出来。
项少龙故意道:“储君认为高陵君会运用什么手段呢?”
小盘兴奋地道:“当然是水攻,高陵君将会在火势上风处虚张声势,好迫使我们仓皇率众逃过对岸,当人群争先恐后渡河之时,再在上游放下储满的水,夹杂巨木,一举把四道桥梁淹没撞毁,假若寡人刚好在桥上,高陵君立可奸谋得逞;如若不然,也可把我们的军力破成两截,首尾难顾,那时只要叛军顺流而来,以火箭同时往两岸发射,便可趁混乱形势登岸来行刺寡人,里应外合下敌人的计策既毒辣又是可行的。”
桓齮忍不住赞叹道:“储君英明,小将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盘立即飘飘然起来道:“那时只要吕不韦派几个像管中邪那样箭术高明的人,又使人潜伏水中,要射杀哪个人不是易如反掌。更由于项卿家其时该是刚毒发身亡,都骑军群龙无首,于是吕不韦和管中邪可以在事后护主立功,从于叛乱中身亡的鹿公、徐先等人手上把军权接掌过去,那时我秦室天下,立要落入吕家之手。哼!”
三人当然明白小盘意思,吕不韦因为深悉高陵君的计划,届时要杀哪一个人便杀哪一个人,要提拔谁人就提拔谁人。功劳和权势全属他们的,罪衍则由高陵君这被人利用了尚不知是什么一回事的糊涂鬼承受。莫傲想出来的计策,高明得教人心寒。幸好他明天就要死了,否则项少龙迟早给他害死。这也是命运,否则将没有秦始皇。
天尚未亮,田猎的队伍出发。队伍里少了太子丹的人,不知是否因被吕不韦故意羞辱,故没有颜脸参加田猎,又或藉此以作抗议。吕不韦神采飞扬地主动向项少龙示好和打招呼,当然因他认定这是项少龙最后的一天。管中邪与项少龙碰头,少了点往日信心十足、稳吃住对方的神气,却多了两分尊敬和三分惋惜。剑术臻达管中邪的境界,难寻对手,而像项少龙如此旗鼓相当的对手,今晚便要“一命呜呼”,试问管中邪怎会不心情矛盾,为自己永无击败项少龙的机会而“惋惜”。朱姬、琴清和纪嫣然诸女都在这场早猎里缺席,由小盘之下至昌文君等人无不心神悠闲,虚应故事般打些飞禽走兽,收队回营。至于其他人不知就里,仍在大草原上尽情放猎。
回途时吕娘蓉故意策骑来到项少龙身旁,瞪了李斯一眼,吓得后者忙藉故后退,道:“项少龙,你是否故意不取胜,免得要娶你心内讨厌的人为妻?”
项少龙大感头痛,这仇人之女的脾气既刚烈又反覆,既说明不愿嫁给自己,更明知自己过不了今晚,偏又执着于自己是否讨厌她,但无论如何也可由此清楚她对自己并非全无爱意,否则何须斤斤计较。苦笑道:“非不愿是不行也,严格来说我还算是输了。因为管大人迫得我腿上伤口复裂,只不过我因怕失去争逐三小姐的资格,扪着良心不说出来吧!三小姐可满意吗?”
吕娘蓉给他盯得俏脸微红,闻言先露出些微喜意,旋又神色一黯,垂下头来,咬着唇皮,欲言又止,说不出话来。项少龙明白她正饱受良知的煎熬,更怕她忍不住告诉自己被下毒一事,正要岔开话题,吕不韦在前方挥手唤吕娘蓉过去,旁边还有莫傲,显是和项少龙有着同样的恐惧。
吕娘蓉瞥他一眼,轻叹一声,赶了过去。接着轮到昌文君来到他旁,苦笑道:“嬴盈的事,项大人不须再放在心上,我昨晚向她提及与你的亲事,她却诸多推搪,唉!这种事看来勉强不得,但我两兄弟对少龙仍是非常感激。”
项少龙不但没有受伤害的感觉,还轻松起来,暗忖管中邪必然在**上予嬴盈极大的满足和快乐,所以她在未试过自己的能耐前,不肯以身相许。真想不到和管中邪既要在战场上分出高低,还要和他在情场上见过真章。唉!坦白说,自己哪还是以前般喜爱争风呷醋的人?她嬴大小姐爱嫁谁嫁谁好了,他项少龙才不放在心上呢。回到营地,项少龙刚安排了亲卫保护诸位娇妻,鹿公遣人来找他。到了鹿公帐内,徐先、王陵和几位心腹将领正在密议,败在周子桓手下的白充亦在其中。
鹿公欣然着他在身旁坐下,亲切地拍他肩头道:“昨晚少龙的表现精采绝伦,杀得管中邪那家伙全无还手之力,又先发制人阻止自居仲父的老贼中断比武,着着领先。教人大为叹服,若你领军沙场,必是无敌的猛将。”
王陵皱眉道:“少龙昨晚为何不趁机把管中邪干掉?若他今晚躲在暗处以冷箭伤人,恐怕我们这里有很多人会没命。”
项少龙明白管中邪两箭四雕的绝技,已震惊大秦。而自己昨晚则成功营造剑压管中邪的伪象,所以目下亦不宜说出自己根本没有本事杀死管中邪的真相,苦笑道:“我因腿伤复发,不得不反采守势,至于管中邪无论箭术如何高明,休想有发放冷箭的机会。”当下顺便将小盘对高陵君的估计说出来,同时道:“此回应敌之策,全由储君一手策画,我们只是遵令而行吧!”
鹿公叹道:“老夫总共先后侍奉过我大秦五位君主,却无人及得上政储君般以弱冠之年,便显露出一代霸主的识见、手段和气魄。我大秦有望了,只不知老夫能否在有生之年,见到天下统一在政储君手上。”
项少龙听得心中欣慰,知道小盘由于这一段时日表现出色,又经证实不是吕不韦的贼种,已赢得秦国以鹿公为首本地传统和保守的军方将领竭诚效忠,只是这些筹码,已可保他稳坐秦君之位。
徐先也赞道:“以政储君的年纪,不但事事合度,最难得是有胆有识,深藏不露,在两位君主连续被人毒害的危急之时,我大秦出了如此明主,确是我大秦的福气。”
王陵加入赞了两句后,道:“对付高陵君还容易,但由于有莫傲为吕不韦暗中策划,届时使出我们意想不到的手段来,确是防不胜防,为何少龙却不太把吕不韦放在心上?”
项少龙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现在既对高陵君的布置动静了若指掌,吕不韦有多少人手,又全在我们的掌握内,到时莫傲更要毒发身亡,我则安然无恙。那在政储君的领导下,纵使孙武复生,亦难以为吕不韦挽回颓局。”
徐先沉声道:“我们应否布下陷阱,让吕不韦露出狐狸尾巴,好把他乘机除掉?若证据确凿,蒙骜也要无话可说。”
项少龙大感头痛,幸好鹿公道:“若要同时对付吕不韦,会把事情弄得非常复杂,我们恐怕应付不来。现在蔡泽、王绾那批家伙,都靠往这他娘的什么仲父,一下吃他不住,给反咬一口,又有太后站在他那边,好事恐怕反变成坏事。老徐你最好多点耐性,莫忘了杜璧那方的势力亦是不可小觑。”
王陵道:“现在蒙骜领军在外,他对吕不韦是死心塌地,若闻变造反,又或拥东三郡自立,我们便麻烦了。”
徐先叹一口气,没有坚持下去。项少龙愈来愈明白什么叫命运,明明眼前有个可杀死吕不韦的机会,偏是动弹不得。众人再商量一些细节后,鹿公、徐先和王陵三人齐往谒见小盘,而项少龙因怕惹人注目,没有随行,迳自离开。刚出营地,迎面遇上鹿丹儿和嬴盈二女,两人应是今早田猎时大有所获,故趾高气扬。见到项少龙单身一人,俏目都亮了起来。
鹿丹儿顽皮地施礼道:“大剑客你好!”
嬴盈因拒绝他的提亲,神情有点尴尬道:“我正想找你。”转向鹿丹儿道:“丹儿!先让我和大剑客说几句话好吗?”
鹿丹儿不依道:“你不能把他霸着哩!”又捂着小耳朵嗔道:“快说吧!”
嬴盈拿她没法,拉着项少龙走开两步,耳语道:“人家不是不想嫁给你,只是事情来得太快,给点时间人家想想好吗?”
项少龙暗忖你想给管中邪点时间才真,没有好气地盯她一眼。
嬴盈顿足道:“不要歪想,我绝非你想像中那回事哩!”
项少龙叹道:“你若要拒绝一件事,自然可找到藉口,以后我若不再理你,嬴大小姐最好莫要怪我无情。”
嬴盈吃了一惊,仔细看他,鹿丹儿早冲过来,扯着项少龙道:“来!我们到河边钓鱼,今天不知是否所有人都失常了,连小俊那头顽猴都说没空陪我们,由你项大人来代替他好了。”
项少龙纵是有闲,也不想和她们鬼混,何况现在情况是每过一刻,多添一分紧张,说尽好话,脱身溜了。午前时分,出发田猎的队伍陆续回来,自然有一番热闹。禁卫军和都骑军,前者主内,后者主外,默默地进入戒备的状态,以应付即将来临的动乱。当然不会让人见到大规模的调动布置,以免打草惊蛇,把高陵君的人吓走。荆俊成为小盘的探子头头,以来自乌家精兵团的亲卫,组成一个笼罩营地内外的侦察网,监察高陵君和吕不韦等人的动静。这个侦察网仍是处于半静止的状态,因为任高陵君如何胆大妄为,绝不敢在晚猎前人人整装以待之际,前来偷袭。兼且若在白天烧营,只是笑话闹剧一场而已。
午膳在平静的气氛里度过。有资格参加晚猎的人,都到营内小休片刻,好养精蓄锐。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当号角声响,田猎的队伍奉召到王营前的主骑射场集合,气氛开始紧张起来。小盘、朱姬偕一众大臣,在看台处检阅前往西狩山晚猎的队伍,看着精神抖擞的参加者逐队开出,知情的人无不感到山雨欲来前的压力。嬴盈等一众女儿军,亦随大队出发去了。太阳逐渐往西山落下去,营地的灯火亮起来,炊烟四起,木寨内更见热闹,禁卫在准备晚宴的场地和食物。此时太子丹和从属突然离去,返回咸阳。这一着出乎吕不韦意料之外,但仍没有惹起他的警觉,只以为他因昨晚手下受挫,故没有颜脸参加今晚的宴会。
暮色苍茫中,行动终于开始。首先调动的是由桓齮指挥的都骑军,部份悄悄渡过泾水,在两岸高处的隐蔽点布防,所有人均不准离队,以免泄漏风声。营地内的禁卫军,则暗中加强对王营的防守。荆俊的侦察队伍活跃起来,营地内外尽在他们耳目的严密监察下。这批人曾受过项少龙这精通间谍侦察的人的训练,对此并不算困难的任务自是应付自如。进入晚宴场地前,项少龙、鹿公两人,站在木寨外的斜坡顶上,感受原野的长风朝泾水吹去,看着落日下昏茫的大地,大感兴奋。
鹿公叹道:“白起之后,我大秦再无天资横逸的勇将,现在终于有了少龙,令我大感欣慰。”
项少龙汗颜道:“鹿公切勿夸我,来秦之后,我尚未曾正式领车出征,何堪鹿公赞赏?”
鹿公笑道:“小处观人,最见真章。当年白起初出道,亦像少龙般大小事情无有遗漏,人人折服,将士用命。少龙虽未正式征战沙场,但既能令上下人等均乐意为你卖命,正是作为一个名将的基本条件。”顿了顿道:“为将之道,首要治兵,只看少龙现在悠悠闲闲的样子,便知你深懂将帅之道。所谓纪律不严,何以能整?非练习娴熟,何以能暇?若非既整且暇,何以能万战万胜而无敌于天下乎?只看这几天少龙好整以暇的样子,就使我想起当年的白起。”
项少龙听得发呆起来,鹿公的一番话确是妙论,即使当年在邯郸对付赵穆,自己因为手下既有滕翼、荆俊两位兄弟班的猛将,精兵团又是训练精良,兼之赵穆府内更有刘巢等伏兵,定下计策后,确是好整以暇,只是没有想过此为当名将的条件。孙子兵法中的“择人而任势”,该就是这么的一回事。
鹿公谈兴大发道:“天生贤才,自是供一代之用。不患世无人,而患不知人;不患不知人,而患知人而不能用。少龙先后向储君推荐李斯、桓齮,又对王翦另眼相看,可知少龙的眼光是如何高明,这方面恐怕白起都要逊你一筹。”
项少龙暗叫惭愧。这时手下来请两人到寨内赴宴,遂结束谈话。太阳终消没在西山下,莫傲的死期亦快到了。
宴会的气氛仍是热烈如常,高陵君当然是随便找个借口没有出席。纪嫣然诸女全体出席,与琴清共席,她们是抱着看戏的心情前来,况且眼下最安全的地方,是这座木寨。包括小盘在内,所有公卿大臣仍是全副猎装。最后一天的宴会,依惯例将会通宵举行,以等待晚猎的队伍在天明前赶回来。荆俊、桓齮、昌文君各有任务,没有在场。小盘意气飞扬,两眼神光闪闪,显是在非常亢奋的状态中。吕不韦同样神采照人,不住向朱姬敬酒谈笑。不知是否想亲眼看着项少龙毒发身亡,又或不须再隐藏身份,莫傲亦有出席宴会,与鲁残和周子桓等居于后席。坐在吕不韦和管中邪间的吕娘蓉一直低垂着头,没有往项少龙望来。
当一群挑选自禁卫的高手表演过精采的剑舞,热烈鼓掌声中,荆俊的得力手下兼同村兄弟荆善来到项少龙后侧,低声禀告道:“高陵君的人开始把火油浇在寨后的营帐外,俊爷故意派人在附近巡逻,教他们只能在有限的营帐间做手脚。”
项少龙低声道:“吕不韦的人有什么动静?”
荆善道:“吕不韦的三百家将逐一离开营地,潜往泾水去,俊爷估计他们仍是采取在水中伏击的策略,当桥被冲断后,兵慌马乱之时,他的人自可为所欲为。”
荆善走后,项少龙向身旁的昌平君道:“兄弟!是时候了!”
昌平君和他交换个兴奋的眼神,悄悄退席,另一边的李斯移近到项少龙旁,低声道:“看吕不韦的神色,似奇怪你的毒怎会仍未到发作,嘿!真是有趣之极。”接着续道:“不过我仍不明白,吕不韦任得高陵君的人胡作非为,不怕玩火**,自己都给人干掉吗?”
项少龙这时看到周子桓和鲁残先后溜走,微微一笑道:“首先高陵君的手下中,必有吕不韦派去的内鬼,使吕不韦对高陵君的行动了若指掌,其次吕不韦身边虽只得数百人,但他另外的一批从外地抽调回来的手下却可趁混乱掩来此处进行阴谋,加上到时我该已身亡,管仲邪乘机把指挥权抢过去,那只要吕不韦傍在太后和储君身旁,又有莫傲给他出主意,谁敢不听他仲父的话呢?”再一叹道:“不冒点险,怎会有好的收成?”
李斯忍不住笑道:“如此复杂的情况,我确是未曾想过。嘿!你看储君的精力多么旺盛,昨晚最多只睡了两、三个时辰,今天又忙了整天,现在仍是那么神气,先王比他差远哩。”
项少龙心中同意,能成大事者总是精力过人之辈,否则哪有精神办事和应付各方面的压力。小盘既是秦始皇,精力当然比一般人旺盛。管中邪这时离开席位,绕了个圈去找嫪毐说话。
项少龙差点想派人去偷听,终按下强烈的冲动,同时心忖不知吕不韦今晚的刺杀名单里,嫪毐是否榜上有名呢?
荆善又来道:“依据灯号传讯,高陵君藏在上游密林的人已把巨木和筏子推进水里,只要营地火起,立即会配合攻来。周子桓和鲁残两人一个到了泾河去,另一个则离开营地,看来是要与另一批吕不韦的手下会合,俊爷已使蒲布去跟踪他,若有异动,立杀无赦。”
荆善走后,项少龙侧身向李斯道:“是时候了,李大人立即去知会储君,我则过去找吕不韦搞玩意儿。”
两人分头行事,昌平君布置好一切后回转头来,碰上项少龙道:“所有王族的内眷均被撤至安全地方,一切妥当,现在我去保护太后和储君,少龙小心。”
两人对视一笑,各自去了。
项少龙绕了个圈,首无来到管中邪和嫪毐处,微笑道:“两位大人谈什么谈得这么兴高采烈呢?”
事实上两人神情肃穆,没有丝毫兴高采烈的味儿,闻他这么形容,均知项少龙话里有话。
管中邪尴尬一笑道:“没有项大人在,说话总不够劲儿,来!我们喝两杯去!”
这一席设于吕不韦下首,隔开三席,但由于项少龙、管中邪和嫪毐都是身形雄伟,引得正和朱姬说话的吕不韦讶然望来。
项少龙举头望往天上的一弯新月,摇头道:“今晚明月晦暗,最利偷袭,我身负保安之责,不宜喝酒,这两杯管大人还是饶了我吧!”
以管中邪的冷狠深沉,仍禁不住脸色微变。
嫪毐显是毫不知情,笑道:“有项少龙在,谁敢来偷营,必要栽个大筋斗。”
项少龙暗忖不趁此时挫挫管中邪的信心,更待何时,语重心长的道:“世事的离奇怪异,往往出人意表,所谓人算不如天算,管大人以为我这番话还有点道理吗?”
管中邪大感不妥,脸色再变,项少龙含笑去了。项少龙朝吕不韦和莫傲走去,心中百感交集,思潮起伏。自倩公主和春盈四婢遇袭惨死,他一直处于绝对下风,纵有千般怨恨愤慨,只有硬压在内心深处,自悲自苦。到乌廷威间接被吕不韦害死,对自己情深义重的庄襄王一命呜呼,他最期待的事就是把利刃捅进吕不韦肚皮内的一刻。可是由于知道吕不韦“气数未尽”,热切的期待遂变成深刻的凄楚。使手段令吕雄掉官,只稍泄积在心头的少许恶气,仍未有较大的快慰感觉。但今天绝对不同,因为死的会是莫傲。假若没有莫傲,吕不韦会不会以这样毒辣的手段来对付自己,尚在未知之数,所以莫傲实乃罪魁祸首。今夜之后,他再不会对吕不韦客气。只有放手大干一场,才能令他捱到小盘加冕的一天。而在莫傲死前,他定要把吕不韦和莫傲尽情戏弄一番,当是先讨点欠债。想着想着,来到莫傲一席处。
坐在前席的吕不韦和吕娘蓉讶然回头往他望来,前者堆出笑容道:“少龙快来和我喝酒?”
朱姬的美目亦向他瞟来,见他神情肃然,大感奇怪。管中邪追在身后来到项少龙身旁,见他冷然盯着莫傲,脸色再变。此时宴会中各席间互相斗酒谈笑,气氛融和炽烈,而鹿公、徐先、王陵等已接到暗号逐一溜掉。小盘则神态自若,与朱姬亲热说话,但两人眼光都凝定在项少龙身上。
项少龙目光扫过吕不韦和吕娘蓉两人,嘴角逸出一丝笑意道:“我这次过来,是要向莫先生表示谢意。”
以莫傲的才智,仍测不透项少龙话里玄机,总知不大妥当,愕然站起来,一脸茫然道:“项大人为了何事要谢莫某人呢?”
秦人的宴会,轻松随便,不少人是站着闹酒,所以三人虽站着说话,兼之又是后席,所以并不瞩目。朱姬和小盘停止说话,竖起耳朵来听他们的对答。
吕不韦也感到那异样的气氛,捧着酒杯长身而起,移到他们中间来道:“少龙要谢莫先生什么事呢?我也心急想听听呀!”
项少龙看了脸色凝重的管中邪一眼,从容道:“首先要谢的就是莫先生使醉风楼的伍孚先生赠我以飞龙,日后项少龙必以之驰骋沙场,以纪念莫先生赠枪之德。”
“当!”
吕不韦大手一震,酒杯滑落地上,跌成碎片,三人同时色变。
项少龙看着地上的破碎酒杯,哈哈笑道:“落地开花,富贵荣华,好兆头,仅祝仲父长命百岁,身体健康。”
这几句话一出,不但吕不韦等吃不消,朱姬亦花容剧变,看出个中不妥。
莫傲惊疑不定地道:“伍孚楼主赠项大人宝枪,于我莫某人究竟有何关系?”
吕不韦脸色沉下来,刚才项少龙祝他长命百岁,摆明是反话,但念在他命不久矣,当然不会蠢得在朱姬和小盘面前和他冲突。邻席的蔡泽、王绾等人,开始感到他们间异样的气氛,停止交谈,朝他们望来。小盘知道项少龙在给他制造机会,借口如厕,遁了开去。吕不韦等不是不知小盘离开,只是项少龙语出惊人,使他们再无暇去理这之外的事。
项少龙双目寒光一闪,盯着莫傲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只说伍孚赠我飞龙,却没有说是枪是剑,为何莫先生却知飞龙是宝枪呢?”
莫傲愕然以对,管中邪沉声道:“项大人第二件要谢莫先生的,又是什么事呢?”
项少龙仰天笑道:“当然是归燕小姐深情一吻,莫先生尝惯美人香吻,当然比小弟更知个中滋味。”
吕不韦三人因控制不住,同时脸色大变。
莫傲终是才智过人,倏地摸着喉咙,大骇道:“你……”
项少龙仰首望天,喟然道:“时间差不多了,莫先生一向精于计算,对自己的生时死忌当不会有失误。”接着双目射出两道寒芒,罩定莫傲,一字一字道:“算人者人亦算之,莫先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吕不韦冷喝道:“少龙!”
项少龙冷然与他对视,沉声道:“周子桓和鲁残两人到哪里去了?现在外面情况混乱,不要被人错手杀掉就好了。”
吕不韦脸色再变,暴喝道:“项统领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呀!”
莫傲脸色剧变,两手紧握喉咙,“呵呵”的说不出话来,两眼射出恐惧的神色。
管中邪抢前把他挽着,骇然道:“什么事?”
莫傲摇晃一下,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流下,嘴角逸出血丝,形状可怖至极点。
项少龙向管中邪道:“管大人最好不要离开这里,否则莫怪我以军法治你以擅离职守之罪。”再转向吕不韦淡淡笑道:“今晚月色暗晦,仲父走路过桥时小心点。”
当莫傲倒入管中邪怀内时,项少龙早昂然远去。火光和喊杀声同时由木寨背河一方传来,小盘接位后的第一次叛乱终于开始。
与会的数百公卿大臣、王族眷属正慌惶失措的时候,小盘在徐先、鹿公、王陵三名大将陪同下,威风凛凛的回到场地,大喝道:“高陵君叛乱作反,寡人立即亲自出战,尔等各人留在原席,待寡人收拾乱贼,再来和各位卿家喝酒。”
众人虽闻阵阵喊杀火烧之声,但只局限在寨后远处,更见周围的禁卫军阵容整齐,心下稍安,齐呼万岁。
朱姬长身而起,瞥了面无血色的吕不韦和呆抱着毒发的莫傲的管中邪一眼,颤声道:“王儿!这是什么一回事?”
小盘冷然道:“太后放心,一切有王儿处理,人来!先扶太后回营休息。”
朱姬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实在不宜向这个莫测高深的儿子追问,茫然在内侍宫娥禁卫簇拥下,回营去了。
小盘转向吕不韦道:“仲父和三小姐受惊了,请到寡人帐内小休片刻,乱事敉定后,寡人再请仲父出来喝杯祝捷酒。”
吕不韦有点不知所措地望向已是出气多入气少的莫傲,十多名禁卫来到他处,请他到王帐歇息。此时泾水上游方向传来隆隆水响和巨木撞桥的可怕声音,更把紧张惶惧的气氛推上巅峰。不过看到小盘指挥若定,胸有成竹的样子,众人又稍觉安心。吕不韦知道如若违令,立即是人头落地之局。颓然一叹,回头再看管中邪和莫傲一眼,与吕娘蓉随禁卫去了。
禁卫准备好战马,小盘再安慰群臣几句,在鹿公等大将和禁卫前呼后拥下,昂然跨上战马,蹄声轰隆中,驰出木寨去。莫傲此时刚咽下最后一口气。管中邪只觉全身发麻,首次感受到与项少龙对敌的可怕感觉。今晚他们已一败涂地,现在吕不韦和吕娘蓉父女等若给软禁起来,自己更成众矢之的。假若离开席位,周遭的禁卫军将群起攻来,把自己乱剑斩杀。同一时间,他知道鲁残和周子桓已完蛋了,项少龙绝不会放过他们。
火势刚起时,昌平君兄弟率领伏在两旁的五千禁卫军,杀进高陵君的营地,擒杀叛党。救火的队伍把预备好的沙石覆盖在草地树丛之上,隔断火势的蔓延。高陵君潜进来的三千多人,被禁卫重重围困,打一开始就成困兽之斗,陷于一面倒的形势下。荆俊则领二千都骑军把由鲁残接应而来的近千吕不韦的人截个正着,先是一阵骤箭,射得他们人仰马翻,接着再由两旁杀出,下手当然绝不留情。这时四道木桥均被撞得中分而断,乘筏随水而下的高陵君叛兵,被伏在上游两岸由桓齮率领的五千都骑军以矢石作居高临下的截击,登时溃不成军。木盾虽可挡开劲箭,但哪堪由投石机弹出的巨石,兼且河道上无险可守,数百条木筏被打沉近半,其余匆匆靠岸,给深悉兵法的桓齮率人斩瓜切菜般斩杀。小盘则纵横于两个战场之间,以灯号指挥进退,一派威凌天下的“小霸主”气概。
项少龙自领两千都骑军,沿河搜索,却找不到周子桓和吕不韦那几百家将的踪影,知道对方见势色不对,游过对岸潜走,不禁暗叹吕不韦气数未尽,若周子桓和这批家将被一网成擒,那纵使吕不韦口才和演技如何了得,都要百词莫辩,可见冥冥之中,自有主宰。只不知他项少龙这个角色,是不是天意中的一个环扣。
朱姬和吕不韦被请出来,鹿公等重新入席。纪嫣然等见爱郎无恙归来,都眉花眼笑,连一向吝啬笑容的琴清,亦破例的向他甜甜浅笑。群臣全体向小盘下跪,高呼万岁,小盘兴奋得脸都红了,与对他敬酒的公卿王族举杯痛饮。项少龙心中欣慰,知道经此一役,小盘已确立他在秦人心中的地位。荆善又来报告道:“给鲁残溜掉,由他接应的人均是来自外地,非吕不韦在咸阳的家将。”
项少龙暗忖这才是道理,以莫傲的才智,怎会留下把柄给人抓着。想到这里不由望向吕不韦一席处。莫傲已给抬走,管中邪木无表情,但吕不韦不但神态如常,还频频向小盘和朱姬劝酒,不禁打心底佩服他的演技。叱喝声中,给捆绑的高陵君和十多个将领,推到场心,被押送的昌平君和禁卫硬迫跪了下来。全场立时肃静无声。
小盘先向朱姬请示,朱姬叹道:“王儿看着办吧!”
高陵君披头散发,身上沾满血污,眼睛喷射怨恨的毒火,怒瞪小盘。
禁卫正要把他的头按在地上,小盘伸手阻止,淡然道:“叛上作反,阴谋不轨,高陵君你可知罪。”
高陵君破口大骂道:“呸!你这野种何来……”
还没说完,旁边的昌平君把预备好的布团塞进他口内,另一边的禁卫一掌劈在他的背脊上,高陵君惨哼一声,痛倒地上,狼狈之极。
小盘若无其事的向吕不韦道:“犯上作反,仲父以为该治以何罪?”
吕不韦慷慨激昂道:“自是罪该万死,储君先把他收入监牢,再昭告天下,择期行刑。”
小盘在全场肃然中,点头道:“仲父所言甚是,不过何须择日行刑,给我把他们全部推到泾河旁立即斩首,死后不得安葬,任由尸身曝于荒野,以佐猛兽之腹。”
众人哪想得到仍未成年的储君如此狠辣,要知高陵君身份尊崇,若非庄襄王异人的介入,差点就作了秦君,现在竟死无葬身之地,听得人人噤若寒蝉,被未来的秦始皇威势震慑。高陵君一呆下挣扎抬头,却苦于双手反绑,口内又塞了东西,说不出话来。和他同时被擒的手下中有几人抖颤得软倒地上。昌平君一声令下,众禁卫牵羊赶狗般把高陵君等押出木寨行刑去。
小盘仍是那毫不动容的样子,冷冷道:“凡与乱党有关的家属,男的发往西疆开荒,女的充为官婢,高陵君子子孙孙全体处死,凡有异心者,均以此为戒。”
整个宴会场中数百大臣与权贵内眷均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项少龙听得心中不忍,但只要看看身旁的李斯等人个个若无其事,便知道这种祸及亲族的不仁道手法,实在是当时的常规。假若换了小盘作阶下之囚,同一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小盘和他身上,没什么话可说的了。这种一人犯事全族当诛的做法,正是君权至上的社会压制人民的方法,如此情况下,谁敢不规行矩步?
小盘续道:“这次功劳最大者,是刚加入都骑军的桓齮,全赖他先一步识破叛党的阴谋,寡人得以从容布置,将贼子一网成擒,应记首功。寡人把他破格升为将军,而王翦荐人有功,兼之在北疆战绩彪炳,擢升为大将军,立时生效。”
小盘挟清除叛党的余威,作此人事上的升迁,即使朱姬亦难以异议。吕不韦更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自己知。这些事均早征得鹿公、徐先和王陵同意,他们当然更不会反对。桓齮和荆俊仍在外四处追截叛党的逃兵,暂时未能知道这大大的喜讯。小盘这番话有真有假,目的还是在依项少龙之言,以桓齮为首成立一支直接由小盘指挥的快速应变部队,用于将来对付嫪毐和吕不韦两股大势力。小盘本想把项少龙同时升为大将军,但却被项少龙以尚无战功婉言拒绝,因他根本对权位没有兴趣。
小盘续道:“桓齮将军将留守京师,成立训练营,专责训练由各地精选送来的新兵,提拔人才,为我大秦将来一统天下打好根基。王贲此回勇猛杀敌,斩敌首二十,立下大功,寡人任他为桓将军副将,同为我大秦出力。太后、仲父、上将军、大将军和众卿家可有异议?”
朱姬感到自己的宝贝儿子成长了,但与自己的隔膜亦增多。今晚的事,分明由项少龙一手策画,而吕不韦则暗有阴谋,可是两方面都不向自己透露任何风声,心中不由茫然若有所失,忍不住往嫪毐望去,暗忖他是否自己唯一能够倚赖的人呢?
小盘又道:“太后!孩儿在听你的指示。”
朱姬感到一阵疲累袭上心头,摇头道:“王儿自己拿主意。”
吕不韦乘机道:“禁卫、都骑、都卫三军,有足够实力作京城防卫的支柱,是否还需要另立新军?请储君明察。”
鹿公先在心里骂了两声你娘的仲父,呵呵笑道:“仲父正说出问题所在,禁卫、都骑和都卫若只论守城,实力绰有余裕,但若以之平定京城以外的动乱,却力有不逮,像这次为了平东郡之乱,把京城附近的驻军全抽空了,令高陵君有可乘之机,故此新军实有成立之必要。”
徐先接着道:“现时我大秦与三晋势成水火,说不定要同时在几条战线与敌周旋,有了这支精锐的新军,就不怕再有像东郡那种动乱和民变。”
吕不韦为之哑口无言,这正是他最大的弱点,说到底他仍是文官,没有蒙骜在旁,实在没有资格在军事的题目上和秦国这批军方资历最深的人争辩。由此可知鹿公等对小盘的多么重要。
小盘作出决定道:“就依此安排,项统领接令。”
众人均感愕然,不知项少龙要接什么令?鹿公、李斯等则是鸡食放光虫,心知肚明。
项少龙离席来到小盘朱姬席前跪下。
小盘取出令符,使侍臣送交项少龙道:“高陵君能以万人之众,神不知鬼不觉潜来京城,途中必有接应之人,项统领立即离京,彻查此事,若发觉有任何人曾为叛党出力,立杀无赦,统领在京的职务暂由荆副统领代行。”
项少龙高声领命。
小盘大喝道:“今晚宴会至此而止,诸卿先休息一会,待桥修好后,再和寡人到泾河迎接晚猎回来的大队人马,检阅他们的丰富收获。”
小盘恭送朱姬离席,所有人均心悦诚服地跪地相送。项少龙心中一阵感动,多年来的努力并没有白费,由今晚开始,小盘建起他未来秦始皇的威信。秦朝的权力再不在权臣手上,吕不韦更要给他牵着鼻子走。自己杀了田单回来后,只要手段够高明,可坐观嫪毐和吕不韦两人斗个你死我活。辛苦了这么久,该可以享点清福吧?
第 七 章 跨岭入楚
当晚众猎者由西狩山回来之时,项少龙已领着纪嫣然、赵致和十八铁卫匆匆上路,赶往秦楚边界与滕翼会合。自赵倩、春盈等遇袭身亡,他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轻松舒畅。莫傲已死,小盘得到军方全面,势力大盛。朱姬又因嫪毐的关系,开始与吕不韦生出问题。在种种的形势转变下,自己大概可以有些安乐的日子可过吧!可是心中又隐隐有抹挥之不去的阴影。当日与赵倩等上路出使前,何尝想过会遇到凶险,但噩梦忽然降临,直到这晚狠狠打击了吕不韦,才算喘定口气。对于茫不可测的命运,他已成惊弓之鸟。他依照早先与滕翼定下的路线,日夜兼程赶路,七天后越过东岭,地势转趋平坦,这晚在一条小河旁扎营生火。不知为何项少龙总是心绪不宁,对着乌言著、荆善等一众铁卫打回来的野味提不起劲。
纪嫣然讶道:“项郎有心事吗?”
赵致笑道:“是否挂念芳妹和宝儿他们哩?”
项少龙凝望正噼啪熊烧的火焰,沉声道:“不!我有种很不安宁的感觉,事实上自离开咸阳后,便有此感觉,只不过今晚特别强烈。”
纪嫣然色变道:“项郎乃非常人,若有预感必有不平常事会发生。”转向正围着另一堆篝火烧烤着猎获的乌舒等道:“你们听到吗?”
荆善站起来道:“我们立即去侦查一下。”
众铁卫均奉项少龙有若神明,听他这么说,哪还不提高戒备,分头去了。
铁卫们去后,赵致讶道:“照说理应没有人会跟踪我们图谋不轨的,特别是吕不韦方面的人全在小俊和禁卫的监视下,想动动指头亦相当困难,这事确是非常难解。”
纪嫣然柔声道:“项郎心里那种感觉,会不会是因别的事引起哩?因为表面看来确应没有人会跟踪我们的!”
项少龙苦笑道:“我还没有那么本事,能对别处发生的事生出感应。只不过基于长年处在步步惊心的险境里,对是否有伏兵或被人跟踪特别敏感。还好很快可以知道答案,荆善的鼻子比猎犬还要厉害。”
赵致有点软弱地偎入他怀里,低声道:“我有点害怕!”
项少龙知她想起当日赵倩等遇袭惨死的往事,怜意大起,搂着她香肩道:“有我在,绝不会教人伤害到我的致致半根毫毛。”
纪嫣然望往天上的夜空,轻轻道:“假若有人一直在追踪我们,那项郎今晚的不安感觉特别强烈,就非常有道理,因为这里地势较为平坦,而且……”
“啊!”
一声惨叫,划破荒原星野的宁静,更证实项少龙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赵致色变道:“这不是乌达的声音吗?”
乌达乃十八铁卫之一,人极机伶,身手敏捷,他若如此轻易遇袭,那敌人若非身手极为高强,就是在布置上极为巧妙。项少龙和两女跳了起来,各自去取箭矢兵器和解开系着的马儿。却不敢把篝火弄熄,否则就要和其他铁卫失去联系。那燃烧着的火焰,正似有力地告诉他们即将来临的危险,因为他们已成为敌人进攻的目标。直至这时,他们对敌人仍是一无所知,完全找不着头绪。此时荆善等仓皇回来,人人脸现悲愤之色,乌达被乌言著背着,中了两箭,分在背上和胁下,浑身鲜血,气若游丝。赵致见本是生龙活虎的乌达变了这个模样,激动得掉下眼泪来。
乌舒正想过去把篝火弄熄,给项少龙制止,道:“嫣然先给乌达止血,截断箭杆,却千万不要移动箭簇。”
纪嫣然不待他吩咐,早动手施救起来。乌言著等铁卫均和乌达情同兄弟,个个眼都红了,喷着仇恨的火焰。
项少龙知此乃生死关头,绝不可粗心大意,冷静地问道:“来的是什么人?有何布置?乌达怎会受伤的?”
众人眼光集中到乌言著身上,显然是因他和乌达一伙,而其他人尚未遇上敌人。
乌言著深吸一口气,硬压下悲伤道:“我和乌达往东摸去,想攀上一座丘顶居高下望,冷箭便来了。”
项少龙一听下立时心跳加剧,东向之路正是通往楚境的路途,这么说,眼前神秘的敌人应已完成对他们的包围。不过现在黑漆一片,谅敌人在天明前不敢谬然动手。
可是曙光来临之时,却将是他们的末日。
赵致忽地失声痛哭,众人心知不妙,往躺在地上的乌达望去,果然已断了气。
项少龙心中一动,拦着要扑过去的诸卫,冷喝道:“让我尽点人事!”
他想起的是二十一世纪学来的救急方法。乌达一向身强力壮,利箭亦未伤及要害,这刻忽然噎气,可能是因失血过多,心脏一时疲弱下失去功能,未必救不回来。当下使人把他放平,用手有节奏地敲击和按压他的心脏,只几下工夫,乌达浑身一震,重新开始呼吸,心脏回复跳动,连做人工呼吸都省掉。纪嫣然等看得瞪目以对,不能相信眼前事实。
项少龙取出匕首,向乌达道:“千万不可睡觉,否则你就没命。”
他狠着心,把箭簇剜出来,纪嫣然等立即给他敷上止血药。然后指使众人砍削树干以造担架床,乌舒等见他连死了的人都可弄活过来,哪还不信心大增,士气激振。
纪嫣然和赵致为乌达包扎妥当后,来到项少龙旁,后者崇慕地道:“夫君大人真有本领,竟把死去的人救活过来。”
纪嫣然道:“我对我们夫君层出不穷的本领,是见怪不怪。”秀眸环顾深黑的山林荒野,低声道:“我们一直疏忽了一个人,项郎猜到是谁吗?”
项少龙正苦思脱身之计,闻言脱口道:“杜璧!”
赵致“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纪嫣然道:“正是此人,这次高陵君的人马能神不知鬼不觉前来举事,必有他在背后大力。”
项少龙恍然道:“我明白哩,他一直在旁窥伺,假若高陵君成功,他就出来混水摸鱼。可是现在却以为我真的是奉命出来调查与高陵君勾结的人,遂乘机吊着我们的尾巴,找寻杀死我们的机会,哼!”
纪嫣然轻叹道:“由于我们从没有想及杜璧那方面的人,故而粗心大意,致陷身眼前田地。不过亦可由此看出这次跟踪我们的不应该有太多人,但却无一不是高手。”
赵致脸色煞白,咬着唇皮道:“还有两个多时辰就天亮了,怎办好呢?”
此时乌言著、荆善等弄好担架,把乌达放了上去,正等候项少龙的指令。
项少龙凑过去吻纪嫣然的脸蛋,欣然道:“就凭嫣然的一句话,救了我们所有人。”再向众人道:“今天敌人之所以要射杀乌达,是由于本身人手不多,不能把整个山林彻底封锁,故施下马威,好教我们不敢逃走。”
众人听得精神一振,不过旋又感到颓然,现在四周一片黑暗,既不利敌人进攻,也不利他们逃走,因为谁都看不清楚路途方向。
项少龙沉声道:“敌人若想以有限的兵力阻截我们,必须占据高地以控下,我们就沿溪涉水从低地溜走,既不怕迷路,更可利用溪涧两边高起的泥阜躲避敌人箭矢。”再微微一笑道:“若没有灯火,盲目发箭何来准绳可言?”
众人牵着马儿,涉着深可及腰的溪水,缓缓前行。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尽显众铁卫几年来军事上的严格训练,没有半点白费。为掩人耳目,乌家精兵团八成的集训均是在晚间摸黑进行,这么的涉水而行,只是非常小儿科的事。更难得是二十多匹战马一声不响,乖乖地随着众主人逃生。在前方的是高举木盾的乌舒和荆善两人,后者最擅长山野夜行,由他探路最是妥当。另有两人负责运送身受重伤的乌达,一人牵引马儿,其他人包括纪嫣然和赵致在内,无不手持弩箭,只要任何地方稍有异动,立即拨动机括,毫不留情。
无惊无险、不动声色地潜行十多丈后,众人知道关键的时刻来了,把警觉提高至极限。犹幸地势微往下斜去,溪流更有高低,流水淙淙,把他们涉水之声掩盖。四周林木高密,树顶虽隐见星辉,可是溪内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溪旁泥土腐叶的味道,充盈空气间。
荆善凭像野兽般灵锐的感觉,领着众人缓缓前行。再走十多步,溪床低陷下去,两岸在尔消我长下,土崖高出水面足有丈许之多。这处的林木更趋浓密,不见半点星光,令人睁目如盲,使人只能藉听觉和感觉去移动。就在此时,强烈的咳嗽声在左岸近处响起来。众人吓得停下来,提高戒心。他们虽一直有心理准备会碰上敌人,但却没想到会如此突如其来,事前没有半点征兆。在凹陷下去的地势里,若敌人居高发动乱箭攻击,他们肯定无人能活着离去。此时只要其中一匹马儿轻嘶一声,大伙儿都要完蛋。幸好现在他们固是看不到敌人,敌人也见不到他们。
右处另一起声音响起,先骂两句,才道:“想吓死人吗?把游魂野鬼都要咳出来。”
左岸另一人低笑道:“你们都给项少龙吓怕了,整晚在提心吊胆,照我看被我们射倒他的人后,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他都不敢再乱撞乱闯,更何况我们在主要的地方布下拌马索,连水道都没有放过。”
河里一动都不敢动的诸人听得汗流浃背,大叫好险。荆善趁岸上敌人低声说话,心神分散的最佳时刻,把木盾交给乌舒,自己拔出匕首往前摸去,一连割断三条拌马索,清除所有障碍。正要继续潜行,足音由左方山林传至。
不一会敌人的传信兵抵达道:“白爷有命,天亮时立即照早先定下路线进攻。谁能割下项少龙人头,赏五百金,生擒纪才女者,赏一千金,清楚了吗?”
溪里诸人听得呆了起来,想不到纪嫣然的身体比项少龙的人头价值竟高出一倍。但这时哪还有心情和敌人计较身价,在荆善带路下,各人愈去愈远。
天明时,各人离开险境足有两里之遥。他们爬上一座山丘之顶,遥遥窥视敌人。乌达的情况稳定下来,使各人心情转佳。众铁卫分散四方,荆善等更爬上树顶,扩阔视野。山下草原无垠,林海莽莽,草浪中隐见河道,一群群的飞鸟,际此春光明媚的时刻,横空而过,构成一幅生气盎然、有声有色的大自然图画。
项少龙和两位娇妻伏在一块大石后,暗叹虽是美景当前,却无观赏之闲,纪嫣然在他耳旁细语道:“昨晚敌人不是提过他们的头领是姓白的吗?杜璧的家将里有个叫白飞的人,在秦国相当有名,本是纵横北方的马贼,但因开罪匈奴王,后来投靠杜璧。这人最擅追踪暗袭之术,若真是此人,我们将非常危险。”
项少龙讶道:“嫣然为何对杜璧的人这么熟悉呢?”
纪嫣然柔声道:“人家关心你嘛!你没时间做的事,只好由为妻代劳。别看清姊深居简出,事实上她很留心国内国外的所有事情,杜璧的事是由她那里探问回来的。”
项少龙凝神看着昨夜扎营的地方,沉声道:“若是如此,我们将有暗算白飞的机会,只要看是谁领路往这边追来,那人定是此君,觑准机会给他来记冷箭,将会去掉我们所有烦恼。”
太阳在东方地平露出玉容之时,远方人声马嘶中,约五百多敌人分成五组,穿林越野往他们追来。领头的一组人数最少,只约五十多人,行动迅速。更令人惊异的是他们只在项少龙等人舍溪登岸处逗留半盏热茶的工夫,便准确无误地循着他们走过的路线追蹑而来,看得他们心生寒意。不过白飞既是马贼里的佼佼者,这点本领不足为奇。
纪嫣然持着的是特制的强弩,须以脚蹬上箭,射程可及千步,现在居高临下,射程自然大幅增加。由于白飞理该带头领路,所以只要看到谁走在最前头,便知这一箭该送给谁。看着敌人由远而近,各人的心都提到咽喉处,呼吸困难。若不能射杀白飞,由于对方乃追踪的大行家,人数多逾廿倍,个个身手高强,他们又因有乌达的累赘,情势的凶险,纵使是最没有想像力的人,也可想到面临的险恶情况。两里多的路程,白飞只略停三次,迳直进入射程之内,但因林木的掩阻,始终没有发箭的机会。白飞亦是非常人物,总在有林木遮掩的地方穿行,教人无法找到下手的良机。白飞这类杀戮无数的凶人,活到今天自有他的一套本领。
就在此时,白飞刚到达一座疏林里,纪嫣然哪还犹豫,忙扳机括。岂知机括声响的同时,白飞竟翻身避开,弩箭在马背上掠过,投进草丛里。机括连响,乌言著等众铁卫的弩箭飞蝗般投去,白飞的座骑立时中箭倒地,却再看不到白飞的踪影。这时才知白飞的耳朵和他的眼睛、鼻子同样厉害。敌人一阵混乱,纷纷跃下马背,四散躲藏。
项少龙心中一叹。未来的日子将会在猫捉老鼠式的艰辛中度过,一个不好,就要栽在杳无人迹的荒野里。
战马一声长嘶,前蹄先往下跪,才往地上倾山倒柱般仆下去,把赵致抛在草原上。项少龙等纷纷下马,把早疲乏不堪的赵致扶起来。项少龙吩咐把给绑在马背担架上的乌达放下来,心中不由一阵茫然。他们日夜不停地逃了三天三夜,仍没法撇下时近时远、紧追不舍的敌人,现在最令人担心的事发生了,终有战马不住。在地平线远处是横亘前方的秦岭,布满摺皱纹的山岭,使人更感心疲力累。但只要能逃到那里去,生存的机会势将大增,不似在平原上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恨要到那里去,即使战马处在最佳的状态里,没多来个三天三夜绝办不到。看着秦岭一个连一个积雪的峰顶和把他们分隔开的草原,众人禁不住生出望洋兴叹的颓丧感觉。
侦察敌情的荆善返回来报告道:“看尘头敌人仍在五里之外,速度减缓下来。真气死人了,我们已经以种种手法布置蛊惑他们,但均被白飞那浑蛋识破,没有上当。”
项少龙心烦神困,过去看望正由纪赵二女负责换药的乌达。
纪嫣然起来把项少龙拉到一旁道:“乌达全身发热,神智迷糊,若再颠簸赶路,我怕他会捱不到秦岭。”
项少龙烦上加烦,朝秦岭望去。连绵数百里的大山脉,像由大自然之手般画下秦楚间的国界,只要能到那里去,大有机会凭地势且战且走,往与滕翼等会合去。但由于要躲避敌人,故未可依照原定路线行军,现在究竟身在何处?谁都弄不清楚。
纪嫣然见他呆望秦岭,明白他的心意,指着其中一个明显高出的积雪峰顶道:“若我没有猜错,那该是秦岭第一高峰太白山,照这么看,我们往东偏离原本路线近百多里,难怪没有追上滕二哥。”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这绝世美女仍不失她慵懒优雅的楚楚娇姿。听着她令人舒服至直入心脾的悦耳声音,项少龙松弛下来,同时豪情涌起,吩咐各人暂作休息,拉着纪嫣然走上附近一处小丘之上,纵目四顾。太阳没在秦岭之后,扇射出千万道夕照的余晖。东北方来的敌人显然并不比他们好多少,停了下来,隐隐传来马嘶之音。一道河流由西北而来,朝东而去,在左后方蜿蜒而过。
纪嫣然道:“听说太白山上有神泉,温度可用来煮食,又可疗伤生肌,若能到那里去,乌达或有希望。”
项少龙道:“那是温泉水,泉水吸收死火山岩浆的热力,又含有大量的矿物质,故功效神奇。”
纪嫣然一呆道:“什么是死火山和矿物质?”
项少龙知又说漏嘴,搂着她香肩道:“迟些给你解说,当今首务,是要设法逃到秦岭去。”指着往秦岭流去的大河说:“假若嫣然是白飞,看到这么交通方便的一条河,会有什么主意?”
纪嫣然的俏目亮起来道:“当然怕你伐木造筏,顺河溜掉。”
项少龙道:“你会怎办呢?”
纪嫣然道:“我会双管齐下,一方面派人趁夜色摸黑过来,另一方面亦伐木造筏,好能以最快方法赶过来,假如先一步赶抵前方,我们将陷于前虎后狼、插翼难飞之局。”
此时远方一处疏林宿鸟惊起,在天上旋飞乱舞,项少龙微微一笑道:“嫣然伐木为筏一句话,可使我今晚稳操胜券。”
纪嫣然愕然道:“你真要造筏逃生吗?只是这里林木稀疏,要造几条可载这么多人马的筏子,没有整晚工夫休想完成,那时敌人早来哩。”
项少龙的手移到她柔软的腰肢处,贪婪地揉捏着,故作漫不经意的道:“我们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吗?怎么纪才女这次竟猜不中为夫的心意呢?”
纪嫣然娇吟一声,投入他怀里,用尽力气抱紧他,心迷神醉道:“心有灵犀一点通,还有什么情话可更令人着迷呢。”
芳心同时知道,爱郎在经过三日三夜有若丧家之犬的逃亡后,终于回复信心。事情起得太突然了,因失于戒备以致一时措手不及。但在这生死存亡的绝境里,项少龙终于被激起斗志。
今晚的月亮比三天前逃出险境之时,大上了一个码,但由于厚云积压,夜色浓重,林野间更是杀机四伏。项少龙等伏在大河离敌较远的对岸,劲箭上弩,蓄势以待。战马被带往远处,尽量予它们休息的机会。当弯月抵达中天,宿鸟在敌人方向激飞天上,显示敌人的地面部队正潜往他们的方向来。此时双方的战马均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欲行不得,靠的惟有是人的脚力。水声响起,只见上游处出现十多条木筏的影子,顺水飘来。果然是水陆两路同时攻至。
项少龙等因有大河之险,完全不把对方陆路的攻势放在心上,更因他们早前故意在另一边离岸半里许处的疏林弄出声响,营造出伐木造筏的假象,敌人不知就里下,定以该处为进攻目标,待知道中计,他们已有足够时间收拾沿河攻来的敌人。若他们与敌比赛造筏的速度,由于人数上太吃亏,可说必输无疑。现在看对方在短短几个时辰内造了十多条筏子,当知其况。不过对方虽多达五百人之众,但要有此效率,则必须把全部人手投进去,而且筏子造好立即发动攻势,中间全无休息的时间,更兼急赶三日三夜路,可肯定对方定是人人疲不能兴。而他们至少多休息几个时辰,只是在这方面的比较,对他们已非常有利。
不用项少龙吩咐,所有箭锋都朝向敌筏,居高临下,占尽优势。他们虽只有二十人,却广布在近百丈的崖岸上,以石头树丛隐起身体,先立于不败之地。
木筏上隐见幢幢人影,他们俯伏筏上,外围者以盾牌护着身体,内围者则弯弓搭箭,严阵以待。项少龙等闷声不哼,任由敌人自远而近。五丈、四丈、三丈……第一条筏子进入近距离射程,其中两人左右撑出长竿,以免筏子撞到岸旁的大石去,尤其是这段河水石头特多、水流湍急。项少龙拣这河段埋伏,自有一定的道理。
对岸那故弄玄虚的疏林处,忽地响起漫天喊杀声,火把熊熊地燃点起来,照红半边天。项少龙知道是时候了,一拉机括,弩箭破空而下,第一条筏子上那站着撑竿的敌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被劲箭带得倒跌入河水里,揭开这边的战争序幕。敌人惊而不乱,纷纷高举盾牌,劲箭盲目的往两岸射去,当然射不中任何人。项少龙正是要他们如此,再没有发射弩箭,只是吆喝作态。
蓦地惨叫纷起,只见第一条筏子上的人纷纷翻腾横飞,掉往水里去。原来项少龙在河流弯道处以十多条巨藤拦河而系,筏子上的人撞上巨藤,加上筏子有若奔马的速度,哪还留得在筏上。弩箭这才发射。
第二条筏子的人遇上同样的命运,纷纷给撞进水里,盾牌弓箭都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一排排的弩箭射进河中,鲜血随惨叫声不断涌出来,和那两艘空筏子同时往下游流去。第三条筏子见势色不对,忙往一旁靠去,岂知后来之筏留不住势子,猛撞在前一筏上,登时又有人掉进水里去,筏上的人东翻西倒。箭如雨发下,加上对方人人身疲力尽,纷纷中箭倒下。
河道宽不过两丈,给两条筏子横拦在前,尾随的十多条筏子立即撞成一团,加上惨叫连连,人心惶惶下,纷纷跳水逃命。再有两条空筏飘往下游去。项少龙知是时候,打个招呼,领着众人凯旋而去。狂奔近半里路,遇上在下游的乌光和乌德两人,后者喜报道:“钩到四条筏子,可以走哩。”
筏子顺流而去,赵致兴奋得狂吻项少龙。
纪嫣然叹道:“这一着克敌借筏之计,只有项郎才可以想出来,这回除非白飞真的会飞,否则休想再追上我们。”
项少龙仰首观看天上壮丽的星空,微笑道:“别忘了他们仍有近十条木筏,不过若以每筏十五人计,他们最多只有百多人继续追来,幸好我们无一人不是能以一挡十之辈,尽管来的全是高手,我们打个折扣以一挡五,又欺他们身疲力怠,就在秦岭处再教训他们一顿,便可乘机好好休养,留点精神欣赏秦岭的冰川,亦是一乐。”
旁边的乌言著等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项少龙大胜后仍不肯罢手。旋又摩拳擦掌,因为这几天实在受够了气。忽然间,他们反希望敌人追上来。愈往秦岭去,林木愈趋茂密。本要三日完成的路程,只一晚就走完。清晨时分他们弃筏登岸,故意走了一段路,安置妥当乌达和马儿后,留下赵致和乌光两人看守,其他人折回登岸处,以装妥的弩箭恭候敌人大驾。
项少龙和纪嫣然两人舒适地靠坐在一推乱石后,肩头相触,不由涌起同甘共苦的甜蜜感觉。
项少龙见娇妻眼睛亮闪闪的,问道:“我的才女想着些什么呢?”
纪嫣然把头枕到他肩上去,娇痴地道:“我在想假若当年人家不放下矜持,厚颜以身相许,现在仍是闷在大梁,且还要苦念着你,那就惨透。”
项少龙一阵感动道:“我定会被没有纪才女为娇妻这大缺陷折磨终生。”
纪嫣然哂道:“你才不会呢?男人不但以事业为重,又天生见一个爱一个的性情,不要哄人家哩。”
项少龙失笑道:“这么想于你没有半点好处,而且我说的全是肺腑之言,别忘记你比我的头颅还要多值一倍的黄金呢。”
纪嫣然愤然道:“杜璧竟是这么一个人,要了人的命还不够,还想辱人之妻,迟些我定要找他算账。”
鸟鸣暗号传至,敌人终于来了。
不知是否昨晚在碰撞下坏掉几条筏子,来的只有七条木筏,每筏上挤了足有二十人,压得筏子全浸在水里去,速度缓慢。筏子刚拐弯,立即撞上项少龙等弃下故意横搁河心三条绑在一起的筏子去,登时乱成一团,七条筏子全搅到一块儿。其中三条筏子更倾侧翻沉,狼狈不堪。一翻扰攘下,敌人纷纷跳下水里,往岸边爬上来。
项少龙一声令下,伏在四周的诸铁卫立即发箭。正如项少龙所料,敌人三日三夜未阖过眼睛,再劳累整晚,士气大降,骤然遇上伏击,人人四散逃命,失去顽抗之心。鲜血染红了河水,登岸的人固避不开弩箭,水里的人更逃不过大难,转眼间近二十人中箭,百多人溃不成军,纷往上游逃去。混乱之中,亦弄不清楚谁是白飞。
项少龙拔出血浪,领头扑出,向侥幸爬上岸来的十多人杀去。敌人不知是否慑于项少龙威名,一见他出现,更是无心恋战,一个不留的跳回水里,拚命往上游泅逃,情况混乱之极,预期的激战并没有发生。项少龙阻止手下追杀敌人,施拖然离开。四日来的追杀,终于告一段落。
秦岭上高涧流泉,草木繁茂,最奇特是高山上的湖,使人驰想着不知在若干年前,当冰川消退后在冰斗槽谷内集水而成的奇妙过程。愈往上走,气候愈冷,风疾云涌,青松宛如飘浮在云海之内。由于偏离原本路线不知多少里,这时其实早迷了路。不过在重创敌人之后,心情兴奋,更怕敌人后援追来,不得不仓卒入山,抱着只要越过秦岭,便可抵达楚境的心情,到时再作打算。黄昏前左攀右转,在一个雾气浓重的低谷扎营。人人换上御寒皮裘,努力工作,众铁卫有些劈树生火,一些取出草料喂饲马儿。纪嫣然两女负责为乌达换药。乌达醒转过来,知已脱离险境,高兴和感动得掉下泪来,心情大有好转。
荆善和乌舒两人打了一头山鹿回来,兴奋地报告在谷外发现温泉,更添欢腾热烈的气氛。纪嫣然和赵致一刻的耐性都没有,命令荆善、乌光两人抬起乌达,扯着项少龙往最大的温泉出发。出了谷口,眼前豁然开朗。无数山峰耸峙对立,植物依地势垂直分带,一道泉水由谷口流过,热气腾升,他们逆流而上,不到二百步在老松环抱间发现一个阔约半丈的大温池,深十余尺,有如山中仙界,瑰丽迷人。温泉由紫黑色的花岗岩孔中涓涓流出,看得众人心怀大畅。
“嗳哟!”赵致猛地缩回探入泉水里的手,娇嗔道:“这么热!怎能洗澡啊!”
乌舒恭敬地道:“让小人回去拿桶子来,只要取水上来,待一会水冷了,便可应用。”
纪嫣然一脸惋惜道:“若不把整个人浸在池内,会大失情趣哩!”
项少龙笑道:“才女和致致请放心,我们只是走错方向,若往下走,泉水必另有结聚之处,由于暴露在空气中久了,所以温度该会适合。”
两女心情登时好起来,带头往下流寻去,往低处走近五百多步,攀过几堆分布有致的大石,一个翠绿色的大潭仿似一面天然宝镜地嵌在一个石台上,四周林木深深,潭水清澈,热气大减。两女一声欢呼,探手湖水,发觉项少龙所料不差,果然是人类能忍受的温度,差点便要跃进潭水去。乌光两人放下乌达,两女为他脱掉上衣,取温潭之水为他洗濯伤口。
项少龙见他伤口痊愈了七、八成,心怀大开道:“只要小达退了烧,该很快复原。”
乌达被热水冲洗伤口,舒服得呻吟道:“两位夫人,小人想整个浸到潭内去行吗?”
纪嫣然俏脸微红地站起来,向荆善两人道:“听到你们兄弟的要求吗?还不来侍候他。”
两个小子应命而至,为他脱衣服时,项少龙和两女移到潭子另一边的高崖处,悠然坐下,欣赏广阔壮丽的山景。泉水下流处,是个深达百丈的峡谷,悬崖峭壁对峙两旁,松柏则矗立于峭壁之巅,在昏暗的夕照余晖中,阵阵雾气在峰峦间飘摇,景色之美,令人心迷神醉。两女在左右紧挽项少龙臂膀,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了一会,项少龙道:“嫣然曾到过楚国,对她的历史熟悉吗?”
纪嫣然横他既嗔且媚的一眼,没有说话,项少龙正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说错什么之时,赵致解围道:“夫君大人竟敢怀疑嫣然姐胸中所学,该被痛打一顿。”
背后传来乌达舒服得直沁心脾的呻吟声,项少龙扭头看去,赫然发觉包括荆善和乌光两人在内,都赤条条浸浴潭内,还向他挥手表示个中快慰的情况,哑然失笑道:“好娘子纪才女请原谅为夫口不择言,请问楚国有何辉煌的历史呢?现今的国势又是如何?”
纪嫣然回嗔作喜,以她清甜的声音道:“楚国确曾强极一时,几乎霸占了南方所有富饶的土地。”接着眼中射出惘然之色,不知是否想起自己亡故了的国家,因为越国最后正是给强楚吞并的。
项少龙俯头过去吻她脸蛋,爱怜地道:“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往者已矣!嫣然不要多想。”
纪嫣然和赵致同时动容。项少龙又知自己盗用“后人”的创作,苦笑长叹。
纪嫣然赞叹道:“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寓意深远,使人低徊感慨,谁可比夫君大人说得更深切呢?”
赵致意乱情迷道:“夫君坐对夕阳,出口成章,真是了得。”
项少龙心叫惭愧,岔开话题道:“嫣然还未说出目下楚国的形势哩!”
纪嫣然美目凄迷,遥观夕照,像梦游般呓语道:“楚怀王末年,秦用商鞅变法致强,其连横兼并政策节节胜利,楚的合纵抗秦却是着着失败。丹阳、蓝田二役,均为秦大败,最沉重的打击是失掉汉中和商于六百里之地,而魏则乘机攻打楚邻的郑国,至此楚国把整个国策改变过来,此后有得有失,夫君大人须知道其中细节吗?”
她的描述精简扼要,项少龙虽不知丹阳、蓝田,又或汉中和商于在什么地方,亦可猜出个大概。点头道:“横竖那三个小子怎也不肯这么快爬上来,我们便当是闲聊。”
赵致不知道乌光和荆善都进了潭水,忍不住扭头望去,一看下俏脸飞红别回头来。项少龙暗忖若窥看的是赵雅或善柔,定不会像她般害羞,说不定还会调笑两句,不由念起她们,心中火热。
纪嫣然道:“楚怀王受骗来秦,困苦而死,楚国自此一蹶不振。顷襄王登位,再无力往东北扩张,像以前般不断蚕食土地,转而开拓西南,派大将庄蹻循沅江入滇、出且兰,克夜郎,建立起一群受楚统治的诸侯国。就是靠滇地的支援,楚人续向西南扩展,占领巴、蜀两国大片土地,势力直达大江两岸。”
项少龙开始明白为何楚人屡次在诸国抗秦一事上临阵退缩,皆因无暇北顾。
赵致奇道:“对楚人该是好事,为何嫣然姐姐却说他们有得有失呢?”
纪嫣然道:“国土大增,固是好事,却须有强大的军力作,楚人为秦人所迫,先后三次迁都。像秦人占领巫、黔两郡后,庄蹻等楚贵族各自称王,滇、夜郎、岷山,且兰、笮等侯国互不统属,顷襄王虽曾向秦反攻,夺回江旁十五邑以为郡,仍然处于挨打的局面。所以现今孝烈王被迫纳州于秦以求和,失去一半国土,还须向东南迁都于巨阳。此后虽再灭鲁国,但对着秦兵时仍是频频失利,地方势力又大盛,只得再往东南移都于寿春。青阳以西之地尽入大秦之手,现在只能苟延残喘,所以每当李园向我说及他振兴楚国的计划,我半句都听不入耳。”
赵致道:“李园真糊涂,茫不知嫣然姐最不喜欢楚人。”
纪嫣然道:“也不可以这么说,虽说有亡国之恨,但这数百年来一直是强国吞并小国的历史,若以灭国多少论,楚人大可称冠,统一东南半壁江山,在中原文化上影响最为广阔深远,亡我越国后,影响力更沿大江扩展到下游以至淮、泗、南海等地。”稍顿续道:“中原没有任何一国的文化比楚人更多姿多采,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楚人吞并几十个国家和部族,透过通婚把各种文化融合在一起。但在政治上却成为负担,现今各国之中,以楚国的地方势力最是强大,很多时孝烈王也不能说做就做,楚国在抗秦一事上反覆摇摆,背后实有说不出来的苦衷。”
与娇一夕话,胜读十年书。项少龙的思域立时扩大至整个在当时代仍不存在的“中国”去。想到将来小盘的秦始皇把这么多不同的国家、文化、民族和人才统一在他旗帜之下,顿感天遥地阔,颇有因自己一手造就秦始皇出来那睥睨天下波澜壮阔的感觉。
猎猎声中,乌达等三人浴罢为他们点起火把,以红光代替昏黑的天色。两女欢叫着跳起来,乌达像脱胎换骨般容光焕发,已能在掺扶下离去,看得项少龙啧啧称奇。现在这温潭成为他们私有的天地,看着两女宽衣解带,项少龙立时燃起爱火,随她们投进火热的潭水内去。
攀高折低,上坡下坡。
在秦岭赶近五天路后,众人才真的知道迷了路。秦岭虽仍是峰峰成景,景景称奇,但他们已失去欣赏的心情,尤其晚上野狼嗥叫声忽近忽远,就像无时无刻不在旁窥伺,更使他们睡不安宁。唯一的好事是乌达逐渐康复过来,可以自己走路,大大减轻实质和心理上的负担。项少龙本身有丰富的行军经验,晓得认准了日月星辰,朝着东南方而去,才心头稍定。知道横越秦岭之日,应是抵达楚境某处之时。
再两日行程,跌死两匹战马后,地势始往下延伸,气候温暖起来,再见不到使人心寒体冷的原始冰川。松树再不积雪,使他们心情转佳。这晚他们找了个靠山的台地扎营,吃过晚膳,除值夜的人外,其他人躲进营里去。山中无事,项少龙放开心情,和两女更是如鱼得水,毫不寂寞。纪嫣然与项少龙独处时虽是浪漫多情,但在项少龙与其他妻婢前却非常矜持,更不要说同室欢好。但在眼前这种特殊的情况下,更由于与赵致再无隔阂,亦把自己开放了来接受帐幕里的现实,教项少龙享尽艳福。
当他们相拥而眠,赵致道:“今晚的狼群为何叫得特别厉害呢?”
项少龙侧耳细听,发觉狼嗥的声音集中在东南方的低坡处,虽感奇怪,但若要他离开温暖的被窝、动人的娇妻和帐幕,却是绝不会干的事。遂笑道:“或许是因知道有长着最嫩滑娇肉的两位可口佳人,快要离开它们,所以特别举行一个欢送会吧!”
两女乘机撒娇,在被窝里扭作一团,个中情景,实不可与外人道。不可开交之时,狼嗥声中,忽传来有人喝叫的声音,混乱之极。项少龙跳将起来,嘱两女留在营中,匆匆赶出去。两女不是不想跟去,只恨仍是疲软无力,惟有乖乖留下。
项少龙扑出帐外,全体人均到了帐外候命,项少龙吩咐其他人留下看守营地,点着火把,与荆善、荆奇、乌光、乌言著和乌舒五名最得力的手下,朝人声来处赶去。
攀过一座山头,众人手持弩箭,走下长坡,狼嗥狈号的声音清楚起来,使他们知道狼群正在对某一目标物展开围攻。尚未抵达长达三十丈的坡底,十多条狼嗅到他们的气味,掉头往他们扑来。它们全速飞扑,像十多道电火般朝他们冲至,白森森的牙齿,反映着火光的莹绿色眼睛,看得他们毛骨悚然。六枝弩箭射出,六头野狼于惨嘶声中倒跌回坡底的幽谷去,仍有近十头狼蛮不畏死往他们冲来。时间再不容许他们装上弩箭,人人抽出配剑,向狼群照头照面劈去。鲜血激溅,野狼惨号。
那些野狼灵动之极,幸好六人个个身手高强,重要部位更有护甲保护,但仍感穷于应付。项少龙刚斩杀一头野狼,另一头狼已由侧离地窜起,往他咽喉噬去。项少龙大喝一声,右脚撑出,正中恶狼胸口,岂知恶狼竟低头咬在他靴子上,幸好回剑画中恶狼双目,恶狼惨嘶跌退,靴上已多了两个齿印,可知狼牙如何锋利。荆善和荆奇两人狩猎惯了,最是了得,不但丝毫不惧,还大喝冲前,剑挥脚踢,借着斜坡居高压下之势,加上霍霍挥舞的火把,把其他新加入抢上来的恶狼硬赶回去。乌光一声闷哼,给一头由侧扑来的恶狼冲倒地上,这小子一向自恃力大,使出狠性,硬把整只恶狼抛飞往斜坡旁,撞在一堆乱石处,但手臂衣衫尽裂,鲜血流下。
项少龙一脚踢翻另一头想扑噬乌光的恶狼之时,十多头狼已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了。环目一看,除荆善外,无一人不或多或少被咬伤抓伤,禁不住心中骇然,想不到这些野狼如此悍狠厉害。狼嗥声明显减少,坡底隐隐传来呼叫声。
众人想不到会在深山穷谷遇到别的人,好奇心和同情心大起下,不顾恶狼的凶悍,结成阵势,搭上弩箭,赶下坡去。坡下地势平坦,四面环山,近百条饿狼聚在东端,不断要往石坡上冲去。坡顶隐见火光,但却接近柴尽火灭的地步。由于藏在暗影里,只听到人声,却不见人影。
饿狼见有人赶至,戒备地散开去,几头冲来的都给弩箭射倒。这次众人学乖了,一边以火把驱赶狼群,一边装上新弩箭,连珠发射。恶狼一只接一只倒下,当荆善和荆奇两人带头来到矮石坡底,狼群散往远处,不敢靠近。荆善等却杀出瘾头,不住追逐射杀,大大出了先前那口恶气。
项少龙知狼群怯了,放下心来,往上大叫道:“上面是何方朋友,有人受伤吗?”
一个人影现身坡顶,抱拳道:“多谢各位壮士援手之恩,我们有三人被狼咬伤,幸均没有生命之险,只要再取枯枝,生起火头,当可捱至天明。”
项少龙听他措词得体,但却似是有难言之隐,又或对他们生出提防之心,所以没有邀他们上去见面,亦不见怪,大声道:“既是如此,我们负责把狼群赶走,让兄台可以下来取树生火。”
向众人打个招呼,继续赶杀狼群去也。
次晨醒来,两女早起身离帐。项少龙因昨晚杀狼驱狼,辛劳半晚,到太阳升上半天方爬起身来。仍在梳洗当儿,有人客来了。那人生得方面大耳,形相威武,一身武士服,显是身手高明之辈,包扎着左臂,该是昨晚抗狼的战绩。
知道项少龙是头领,那人趋前道:“鄙人庄孔,不知壮士高姓大名,昨晚未曾请教恩公大名,后受夫人重责,今早特来请罪。”
项少龙见他依然没有表露身份,更悉对方有女眷随行,大讶道:“兄台既不肯表露身份行踪,为何又要上来探听我们的来历,不如大家各若萍水相逢,就此分道如何。”
庄孔想不到项少龙如此直接了当,又点出自己故意隐瞒来历,大感尴尬,不过他也是非常之人,汗颜道:“恩公责怪得好,只恨奉了夫人严命,不得随意表露身份。不过我一见恩公,便心中欢喜,可否让鄙人先向夫人请示,回头再见恩公。”
纪嫣然和赵致拉着手由林木处回到营地来,看得庄孔两眼发呆,显是想不到能在此等地方,见到如此绝代佳人。
项少龙笑道:“此事大可免了,我们有急事在身,须立即起程,就这么算了吧!祝庄兄和贵夫人一路顺风。”
庄孔吓得收回目光,恳切地道:“恩公是否要进入楚境呢?”
纪嫣然两女见项少龙和人说话,已知事情大概,站在一旁静心聆听。
项少龙一呆道:“这处下去不是汉中郡吗?应仍属秦国的土地才对。”
庄孔愕然道:“恩公怕是迷路了,此处乃秦岭支脉,横过汉中、南阳两郡,直抵楚境,若方向正确,还有五天路程,鄙人曾走过两趟,定不会错。”
项少龙不禁心中大骂杜璧,若非给他的人迫离路线,早在十天前该赶上滕翼,现在却到了这鬼地方来。想起来时的艰辛,再没有回头的勇气。现在惟有先进楚境,再设法去与滕翼会合。叹道:“你们也是要到楚国去吗?”
庄孔道:“正是如此,若壮士不嫌弃的话,可结伴同行,路上大家好有个照应。”
项少龙暗忖对方给昨夜的狼群吓怕,沉吟片晌后道:“你们共有多少人?”
庄孔道:“除夫人外,还有五名女眷,一个小孩和包括鄙人在内的十五名侍从。”
项少龙心想若没有庄孔带路,尚不知要走上多少冤枉路。只要一出秦岭,立道再见珍重,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遂点头答应。庄孔大喜,连项少龙姓甚名谁都略过不问,约定一会后在坡底会合,匆匆去了。
纪嫣然含笑而来道:“看他衣着款式,说话口音,此人乃楚国贵族,夫君大人小心点。”
项少龙笑道:“暂时我叫项然,你是大夫人,致致是二夫人,这次到楚国是做生意,他们不相信也没有法子。”
项少龙等拔营牵马下坡,庄孔等十五男五女和一个小孩早在恭候。十五男中有小半人负伤,其中两人颈面均见狼抓之痕,令人看得触目惊心。若只凭观察,称得上好手的,除庄孔外,只有两个人可勉强入围。众女大半戴上斗篷,以纱遮脸,虽隐约见到轮廊,却不真切。没遮脸纱的两妇粗壮如牛,容貌不算丑,却毫不起眼。另三女姿态娉婷,一眼望去便知是出身高贵的仕女,在半遮半掩的脸纱里,有种朦朦胧胧的神秘美艳。其中一妇身材特高,年纪亦以她最大,该已三十出头,看来应是庄孔口中的夫人。小孩生得眉清目秀,双目精灵,约在十一至十二岁之间,见到项少龙等人,张大好奇的眼睛打量他们。五女见他们到来,躬身施礼,眼睛却落在纪嫣然二女身上。
夫人先发言道:“妾身夫君姓庄,壮士昨夜援手之恩,妾身没齿不忘,未知先生高姓大名,好教妾身铭记心头。”
项少龙来到她身前,依足礼数还礼,笑道:“在下项然,这两位是我的妻子,这回是要到楚国去碰碰运气,看看可否购得高质的黄金,想不到竟迷了路途,不过若非迷路,亦遇不上夫人和贵属,这位小哥儿是否令郎呢?”
庄夫人在轻纱后的眼睛盯着项少龙道:“是小儿庄保义,她两人是妾身的三妹和四妹尤翠之和尤凝之,其他是来自我府的仆从。”
两女害羞地微一福身。
庄夫人目光落在纪嫣然脸上,似是若有所思,却没说出来,只道:“想不到山里的野狼如此悍不畏人,我们已有防备,仍差点遭狼吻,幸有壮士解困。现在有壮士们同行,心里踏实多了。”
项少龙看看天色,微笑道:“今天起身迟了,不若立即起程吧!”
庄夫人点头答应,庄孔忙命人牵马来,让庄夫人三姊妹和小孩登上马背,庄保义年纪虽小,却在马上坐得稳若泰山,毫无惧意。众人于是开始下山,庄孔确没有吹牛,果是识途老马,省却项少龙等不少工夫力气。但因三女一孩均要人牵马而行,故速度甚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一路上两队人间再没有交谈,只那庄孔不时指点路途上的风光,使项少龙有参加旅行团的优悠感觉。到晚上宿营之时,庄夫人等均躲在帐里进食,更没有说话的机会。这样地走了五天路,楚境终于在望。
这晚如常扎营休息,项少龙则和纪嫣然二女和一众铁卫,围着篝火,一边烧烤打来的野味,随口谈笑。庄孔等则在营地另一端吃他们的干粮,婉拒项少龙礼貌上的邀请。满月高挂中天,照得附近山野一片金黄,远方的雪峰,更是闪烁着神秘诡奇的异芒。间有狼嗥传来,又使人感到宁静平和的山野仍是危机四伏。
赵致如释重负地道:“再过两个山头,我们可以踏足平地,真恨不得现在立即天明。”
纪嫣然挨近项少龙轻轻道:“他们很紧张呢。”
项少龙望向庄孔等,果然发觉他们沉默得可以,又有点坐立不安,点头表示同意,却找不到可说的话。人家既不肯告诉你,问来也没有用。况且到达楚境,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本领去理别人的闲事。
附近传来一阵狼嗥,乌光向荆善笑道:“你的老朋友来哩,还叫你动手时不要留情,否则会用牙齿来和你亲热。”
荆奇神色凝重道:“我看狼群是来报仇。”
荆善亦皱眉不语。
乌言著奇道:“你当狼是人吗,竟懂得记仇。”
荆奇道:“此事一点不假,马有马性,所以认得谁是主人;狼有狼性,故知道谁是仇人有啥稀奇。”
赵致胆子最小,心寒起来道:“那你们还不快想些应付的办法出来。”
项少龙亦是心惊肉跳,因为所处虽是靠崖台地,但三面斜坡,树木繁茂,若窜几十头或几百头狼出来,确非是闹着玩的一回事,有一挺重机枪会较保险些儿。
乌舒在众铁卫中最是冷静多智,微笑道:“二夫人吩咐,敢不从命,不过可否待我们填饱肚子,有了力气才去工作。”
赵致娇嗔地向项少龙投诉道:“乌舒这小子在耍人家,致致又没说不让他吃东西。”
项少龙哈哈笑道:“羊腿快给烤焦,还不取下来上盘,我的二夫人有东西吃,什么都可忘掉。”
纪嫣然娇嗔道:“致致是馋嘴鬼吗?说得她这么不堪,我要为她讨回公道。”
时间如此过去。膳后荆善等兴高采烈去布置陷阱,一副惟恐恶狼不来的样子,教人又好气又好笑。纪嫣然两女亦去凑热闹,反是项少龙偷得空间,一个人坐在篝火前发呆,思前想后,喜怒哀乐一一掠过心头。就在此时,庄夫人揭帐而出,向项少龙盈盈而来,身穿素白的长襦衣,加上件白色的长披风,戴着一顶缀上明珠的帽子,垂下面纱,活像由幽冥来的美丽精灵。
项少龙有点愕然地望着她,直至她来到身旁施礼坐下,道:“庄夫人何故尚未安寝?”
在气息可闻的近距离下,借着火光,薄纱再无遮蔽的作用,只见她面上线条轮廓有种古典的优雅美态,虽及不上琴清的惊心动魄,已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她水汪汪的眼睛反映篝火的光芒,烁动变化,专注地凝视项少龙,忽地幽幽一叹道:“心中有事,怎睡得好呢?”
这么多天来,项少龙尚是首趟和她如此接近地对话,不由涌起异样的感觉。点头道:“夫人的事不必告诉在下。”
庄夫人见他盯着自己的脸庞,低声道:“壮士是否可以看到妾身的模样。”
项少龙有点尴尬道:“在这角度和火光的映照下,确多少看到一点。”心巾却在嘀咕,这些话颇带有点男女挑情的味道,难道她要色诱自己,好使他去为她办某一件事?庄夫人使他联想到平原夫人和晶王后,像她们这种成熟和年纪较大的美丽女性,再不像少女时代的纯洁,想法实际,最懂利用本身的条件,以美色去达到某一目的。
庄夫人垂下螓首,幽幽道:“壮士这次往楚,真的是去收购黄金吗?”
项少龙想不到她这么直接了当,不敢迟疑答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是为了黄金,谁愿长途跋涉,仆仆风尘呢?”
庄夫人默然不语,似在咀嚼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两句精警句子,好一会抬起头来道:“项壮士出口成章,言之有物,当是非常之人,况且两位夫人均为人间绝色,气质高雅,贵属更无一不是高手,若说会为区区财货四处奔波,妾身应该相信吗?”
项少龙矢口不认道:“黄金岂是区区财货,夫人说笑。”
庄夫人轻纱后的美目一眨不眨盯着他,缓缓道:“既是如此,只要项壮士把我们护送往滇国,我便以千面黄金酬谢壮士,妾身可立下毒誓,绝不食言。”
项少龙心中一震,想起纪嫣然说过由于楚人东侵受挫,故转向西南开发,而主事者的大将庄蹻,正与庄夫人的夫君同姓。后来楚势转弱,庄蹻与其他诸侯坐地称王,庄蹻不正是滇王吗?愕然半晌后,淡淡道:“不知夫人和滇王庄蹻是何关系?”
庄夫人低声道:“先王乃妾身家翁。”
项少龙暗忖看来又是一宗争夺王位的王室悲剧,哪还有心情去听,叹道:“夫人的提议,确令人心动,不过千两黄金并不易赚。我更不愿两位本是随在下来游山玩水的娇妻冒上生命之险,恕在下有心无力。”
庄夫人也叹一口气,柔声道:“我只是试试你吧!项少龙有乌家作后盾,哪会把千两黄金放在眼内?”
项少龙苦笑道:“原来你早知我是谁,却故意来耍我。”
庄夫人“噗哧”笑道:“像你那种相貌体型的人,固是万中无一,纪才女更是瞒不过人,你们又都那么名遍遐迩,妾身真奇怪项先生竟以为可以骗过我们。”又微笑道:“若换过是一般男人,妾身或会以身体来换取你的帮助,但却知这一着对你毫不管用。故而不若明卖明买,大家作个对双方均有利的交易好吗?”
项少龙忽然涌起古怪的感觉,庄夫人不但有平原夫人和晶王后的特质,还包含了赵雅在内的混合体,一副不怕你不合作的俏样儿,使人既感刺激又充满挑逗性。深吸一口气,收摄心神道:“坦白说,我倒看不出你可以用什么东西来和我交易。”
庄夫人胸有成竹道:“项先生这次来楚,目标究竟是李园还是田单呢?若是后者的话,妾身不愁你不答应交易。”
项少龙立时瞪目结舌,须知自己对付田单一事,虽是很多人知道的秘密,亦只限于咸阳军方与王族的一撮小圈子里,庄夫人怎会知悉秘密?
庄夫人轻轻道:“项先生若知华阳夫人乃我的亲婶母,当不会如此吃惊。”
项少龙深吸一口气道:“夫人是否由咸阳来的呢?”
庄夫人避而不答道:“先生请先告诉我这次是否为田单而来,若答案是‘否’的话,妾身再无可与先生交易的条件,此事就此作罢。”
项少龙心念电传,听她语气,似乎在田单一事的背后上大有文章,不由有点心动,叹道:“夫人厉害,不如说来听听。”
庄夫人欣然道:“妾身信任先生是正直君子,纵使知道妾身的秘密,尽管不作交易,亦不会泄漏出去,是这样吗?”
项少龙苦笑道:“难道我项少龙会害你这些妇人和孺子吗?”
庄夫人精神一振道:“我之所以知道这么多秘密,皆因李园的心腹里,有我的人在,先生现在明白吧!”
项少龙恍然大悟,庄夫人本身是楚人,又是庄蹻的媳妇,更是华阳夫人的近亲,李园的心腹里有来自她那系统的人,绝非不合理的事,难怪她会知道自己是要对付田单。
庄夫人微微笑道:“项先生可否拉起妾身的遮面纱,妾身要面对面告诉你一个梦想不到的秘密。”
项少龙皱眉道:“夫人乃身有所属的人,我这么做,恐怕于礼不合吧?”
庄夫人黯然道:“先夫已于五年前被叛军在闹市中斩首,妾身现在不属于任何人,否则何须离乡背井,避难秦国?若不是得华阳夫人维护,妾身早给楚人擒回去。”
项少龙叹一口气,揭起她的面纱,一张宜喜宜嗔,充满成熟美女风韵的俏脸,呈现眼前。她的玉脸稍嫌长了点,可是由于粉颈像天鹅般优美修长,却配合得恰到好处,形成一种特具魅力的吸引力。再加上下颔一颗有如点漆的小小美人痣,把一切平衡得完美无缺。她的眼睛果然是水汪汪的,可令任何男人见而心跳。古典的美态虽逊于琴清,却多了琴清所没有的大胆和野性,使人生出一见便想和她上床的冲动。难怪她要以面纱遮脸。
庄夫人见他目不转睛打量自己,大感满意,含羞道:“先生觉得妾身的容色尚可入眼吧!”
项少龙暗自警惕,她虽开宗明义表示不会色诱自己,其实一直都在这样做着,不过也难怪她,以她如此一个弱质女流,为了复国和让儿子重登王位,除去天赋的本钱外,还可倚靠什么呢?可想像由亡国到现今的一刻,她必然曾多次利用美丽的身体,来换取男人的帮助。不由苦笑道:“夫人何须妄自菲薄,你还未说出那天大的秘密哩!”
庄夫人眼中掠过惊异之色,轻轻道:“到这时我才明白为何寡妇清会对先生情难自禁,说话正代表一个人的胸怀修养,只听先生谈吐别出心裁,当知先生非常人也。”
项少龙暗叫惭愧,苦笑道:“复国为重,夫人千万别看上在下,致自招烦恼。”
庄夫人掩嘴媚笑道:“你对自己很有信心,但人家欣赏你也要心惊胆跳吗?且还出言警告,唉!世间竟有你这类怕令女子倾心的男人,说出去绝不会有人相信。”
项少龙愈接触庄夫人,愈感觉到她的诱惑力,此时忽然觉察到庄孔等都到斜坡处帮忙,营外的空地只暇下了他们这对孤男寡女,暗暗心惊,正容道:“在下洗耳恭听。”
庄夫人敛起笑容,轻轻道:“田单现在应已抵达楚都寿春。”
项少龙剧震道:“什么?”
庄夫人好整以暇地道:“田单由于国内国外均仇家遍地,所以身边常带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知道你不肯放过他后,当日混在李园的队伍里一起上路,后来你见到的只是他的替身吧!”
项少龙登时出了一身冷汗,难怪田猎时田单这么低调,又尽量不出席公开场合,原来其中竟是这般的原因。自己终是棋差一着,斗不过这头老狐狸。还须立即通知滕翼和徐夷乱,免得被楚人反扑下全军覆没。想到这里,什么心情都没有了。以后自己的名字还要倒转来写,这回确是一败涂地。忽地感到庄夫人的脸庞在眼前扩大,他仍是神智迷糊之际,庄夫人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你助我复国,我帮你刺杀田单。”
项少龙一呆道:“你自身难保,如何助我?”
庄夫人肃容道:“李令这奸人之所以能弑主卖国,皆因有孝烈王在后,现在孝烈已死,寿春和滇国我们的大有人在,整个形势截然不同,否则我怎敢回楚去。”
项少龙愕然道:“孝烈王过世的消息,你不是由李园处听回来的吧?”
庄夫人道:“当然不是,我们庄家在楚蒂固根深,庄孔特地由楚远道来通知我们,并接我们回去的。”
项少龙失声道:“什么?孝烈王真的死了?”
庄夫人不解地看着他。
项少龙的震荡仍未过去,想不到误打误撞下,竟真的造就李园及时赶回去夺权,否则李园恐怕仍在咸阳。
世事之奇,确是出人意表。
深吸一口气后,断然道:“好吧,若我能杀死田单,就全力助你的儿子重掌王位。”
第 八 章 破浪长淮
原本的如意算盘,忽然全被打乱。当晚没有狼来,经过讨论后,纪嫣然亦相信庄夫人该不是在说谎,因为田猎时田单的表现确是太失常,而且以田单的深谋远虑,绝不会处于那种一面倒的被动局面里,要靠吕不韦来保护他。在很大的程度上,田单根本不会相信吕不韦可以弄死项少龙,虽然吕不韦差点办到。所以旦楚返楚的军队必安排好妥善的接应,甚至反布下陷阱来应付尾随的敌人,不过他们当然不晓得徐夷乱这着奇兵的存在。最后项少龙决定派刚痊愈的乌达和另一来自蒲布、刘巢系统的铁卫丹泉两人,乘快马全速往截滕翼,教他们改变整个作战计划,只设法拖住田单的军队,而非是歼灭对方。这样可延误田单返齐的行程,使他们多点刺杀他的机会。由于刘氏兄弟和旦楚均不在田单之旁,田单这段时间内的保护网可说是最脆弱的。
次日清晨拔营起程前,庄夫人领着她两个“妹子”过来商量到寿春的细节。她们脱去面纱,尤翠之和尤凝之果是貌似姊妹,姿色出众,但比之庄夫人独特的迷人风姿,却逊了半筹。
庄夫人笑道:“她们确是我的妹子,只不过非是亲妹,而同是庄家的人吧!”又与纪嫣然两女亲热地打招呼,说了一番仰慕的话,转入正题道:“李园的手下里,不乏认识项先生的人,纪才女更是寿春街知巷闻的著名人物,所以要靠一些障眼法来瞒过楚人。”
项少龙摸着脸颊和下颔道:“我可以长满胡须,到晚上出动,那样该可避人耳目。”
庄夫人道:“避人耳目绝非难事,问题却在于若行动不便,将更难找到行刺田单的机会,幸好我两位好妹子最懂易容之道,可在项先生脸上弄点手脚,那除非面对面碰上熟人,否则该可蒙混过去。”
纪嫣然道:“那他以什么身份去见人呢?”
庄夫人道:“充作我的亲兄弟万瑞光如何?他于当年兵变时受了重伤,虽逃出楚境,却一直没有好过来,三个月前过世,寿春该没有认识他的人。”
她说来虽语调平淡,但众人都听得出其中洗不清的深仇血恨。
赵致恻然道:“这次夫人回滇对付仇人,究竟有多少分把握?”
庄夫人若无其事道:“本来没有半分把握,只是抱着必死之心,趁楚国自顾不暇时我母子们回去与贼子拚个死活,但现在有了项少龙,却有十分把握。”
项少龙苦笑道:“夫人太看得起在下。”
庄夫人微笑道:“你最好由现在开始改称我作大姊,我则唤你作瑞光,到寿春还有整个月的行程,我详细地把瑞光的身世遭遇告诉你。幸好瑞光乃西北方著名悍将,一向有威武之名,最适合你冒充。由于我们本是滇人,并没有楚音,只要你努力点学习,该可瞒过楚人。”
项少龙暗忖上次扮的是董马痴,这次扮的是悍将万瑞光,若都能把田单骗倒,就非常精采。
纪嫣然最是细心,道:“庄夫人这次以什么名义回楚京的?”
庄夫人道:“春申君乃家翁好友,当年孝烈王因怕我们滇国坐大,成为西南之霸,故策动李令联结夜郎人推翻我们庄家,一夜间我们庄族被杀者近万人,春申君曾力阻此事,只不过争不过孝烈王,而若非得他派人接应,我们休想逃离楚境,所以我们这次理该先到春申君府去。”
项少龙和纪嫣然对望一眼,放下心事。
现在孝烈王已死,楚国变成春申君和李园争霸的场所,对倾向春申君的庄夫人来说,杀了与李园勾结的田单自然不算什么一回事。
项少龙精神大振道:“好了!起程吧!”
赵致嗔道:“夫人仍未说我和嫣然姐该扮什么哩!”
项少龙笑道:“当然是我万瑞光的娇妻,只要遮上块厚点的面纱,可解决所有的问题。”
一向以来,直至强秦兴起前,诸国之中,楚国以地处南方,附近又无劲敌,所以无论军事上和经济上,都有着别国所欠缺的安全和稳定。加上南方土地肥沃,洞庭湖外是无穷尽的沃野,只等着楚人去开发,故富足无忧。在最盛之时,楚人属地南卷沅、湘;北绕颖、泗;西包巴、蜀;东裹郯、淮。颖、汝以为洫,江、汉以为池;坦之以郑林,绵之以方城,几乎统一了南方。战国开始之时,乃首屈一指的大国。除了吞并众多的小国外,还大量开拓东夷、南蛮和西南夷的疆土,把她们置于楚邦文化的影响下。不过正如纪嫣然的分析,要管治这么多的民族和如斯广阔的疆土,必须一个强大有为的政府。可惜楚人自悼王、宣王之后,再无有为君主,怀王更困死于秦。中央既失去制衡的力量,地方势力自是乘时兴起。孝烈王策动滇国的兵变,正是对地方势力的一个反扑。不过事实并无任何改变,只不过由庄姓之王改为李姓之王罢了。现在孝烈驾崩,纷乱又再出现。项少龙等阴差阳错,被迫赶上这个“盛会”。骤听楚国似是乱成一团,事实却非如此,秦人由于国内连丧两王,小盘又年幼,军方和吕不韦的斗争成了拉锯战,且须集中全力去防卫东三郡,楚国遂得偏安南方之局。由于经济的蓬勃,楚人的生活充满优游闲适的味儿,和北人的严肃紧张成为强烈的对比。当离开秦岭,再翻了两天起伏不平的山路之后,终抵达汉中平原。丹泉和乌光两人在庄夫人一名家将带路下去会滕翼,众人则朝寿春出发。
纪嫣然与项少龙并骑而行,谈起楚国文化道:“楚人虽是我的亡国仇人,但我对楚人的文化却一向倾慕,像他们的始祖,并非胼手胝足的农神,而是飞扬缥缈的火神,河神更是位妙目流盼的美女。其他的神祇,或是彩衣姣服的巫女,又或桂酒椒浆的芳烈。楚辞更是音节委婉,词藻缤纷,充满哀艳缠绵的情绪。”
项少龙有少许妒忌地道:“不过我在李园身上却完全看不到这些听着蛮美丽的东西。”
纪嫣然“噗哧”娇笑,横他一眼,忍俊不住道:“他又不是追求你,哪有时间大抛文采。”吁出一口仙气,得意洋洋地道:“真好!很少听到夫君大人以这么酸溜溜的口气说话。”
庄夫人使人来唤,要他们堕往后方,好趁旅途无事时,教他们学习滇地的乡音。项少龙等只好苦着脸去学习。当时战国最流行的是周语,各国王族和有点身份的人都以此作为交流的言语。因地域的不同,周语自然夹杂了各地的方言和用语。所以只听口音,可知大概是哪个地方的人。差异最少的是赵、魏、韩三国,这是由于她们都是从晋国分裂出来。秦人则因本身文化浅薄,又与三晋为邻,所以口音用语非常接近三晋。差别最大的是楚国,直至此时,楚人仍被讥为“南蛮”,用词上分别更大,所以项少龙等要学习带着滇音的楚语,自是吃尽苦头。
楚人的根据地,以长江两岸的广阔地域和碧波万顷的洞庭湖为中心,再朝南开发。寿春位于长江之北,淮水西岸,比之最初位于洞庭湖西北角的旧都“郢”,足足东移过千里,虽远离秦人,但亦明摆出没有卧薪尝胆、以身犯险的勇气,难怪楚国虽大,却是三晋人最看不起的一国。
走了五天路后,越过桐柏山,到达淮水西端的大城“城阳”。众人找得旅馆住下,再由庄孔出外奔走买船,以减旅途跋涉之苦。由于他们入城时须报上身份名字,到旅馆刚安顿好行囊马匹,府令屈中率人来拜会。项少龙自是由得庄夫人去应付,在房内与两位娇妻调笑取乐,好享受“回到人间”之乐。
不一会庄夫人过来,席地坐下欣悦地道:“解决了船的问题,这里的府令屈大人知我是谁后,非常帮忙。”
换上常服的庄夫人,又是另一番风姿。
她穿的是这时代最流行的“深衣”,上衣下裳连成一体,衣襟右掩,接长了一段,作成斜角,由前绕至背后,美女穿起来别有一种韵味。她梳的是堕马髻,把挽束的秀发盘结于颅后,垂得很低,真有点像由马上堕下来的姿态,加上她妩媚的神采,折腰式般的步姿,确是我见犹怜。项少龙暗中警告自己,绝不可对这美女动心,否则将会添加很多烦恼。而且他终是二十一世纪的人,能拥有多位娇妻,早心满意足,理该对纪嫣然等“忠诚”。
纪嫣然也在打量这风韵迷人的美女,似乎感到少许威胁,淡淡道:“我曾在寿春住过一段短时间,不知现在是否仍是斗、成、远、屈四族的人势力最大呢?”
项少龙立时想起屈原,原来此君竟是楚国四大族中的人,难怪可以当上大官。
庄夫人美目扫过项少龙,道:“四大族的势力已大不如前,现在兴起的是李园的一族,那是四大族外最有势力的一族,且由于李嫣嫣生下太子,李族更如水涨船高。现在李嫣嫣成为掌实权的太后,谁不在巴结李族的人?”
项少龙见庄夫人对寿春的事如此清楚,忍不住问道:“李园是否娶了郭开的女儿郭秀儿回来?”
庄夫人点头道:“正是!听说她还有了身孕,颇得李园爱宠。”
项少龙的注意力不由落在挂在胸膛的凤形玉坠处,这是当年郭秀儿奉父命下嫁李园前,送与自己之物。往者已矣,心中不由有点神伤魂断的感觉!庄夫人深望他一眼,垂下头去,似乎窥破他和郭秀儿间的私隐。
纪赵二女知道他和郭秀儿的关系,反不在意,前者道:“郭纵有没有把他的生意移过来呢?”
庄夫人皱眉道:“这个我不大清楚。”
项少龙感到气氛有些异样,岔开话题道:“王族里是否有位秀夫人?华阳夫人曾嘱我把一件礼物交给她,后来我却没有到楚国去。”
庄夫人点头道:“本还想不起是谁,但若与婶母有关系,那定是清秀夫人。她的美貌在楚国非常有名,嫁了给大将斗介,本极受爱宠,后来斗介迷上大夫成素宁的小妾燕菲,清秀夫人一怒下搬到城郊淮水旁的别院隐居,不准斗介踏进大门半步,否则立即自尽,她的刚烈,赢得国人的尊敬。斗介从此失宠于孝烈王,不过现在他依附李族,宦途又大有起色。”
赵致奇道:“燕菲既是大夫成素宁的爱妾,为何会和斗介鬼混?”
庄夫人鄙夷地道:“成素宁最没骨气,斗介乃军方重臣,使个眼色他便把燕菲乖乖奉上。这次我们庄家复国,最大障碍是以李园为首的一群人,因为李令正是李园的堂兄。”
项少龙不由大感刺激,正要说话,乌言著敲门求见,进来后神色凝重道:“有点不对劲,刚才发现有形迹可疑的人在附近侦查我们,后来府令屈申离开,在两条街外和其中一名疑人躲在车上说了一番话,然后那些可疑的人全部撤走。”
庄夫人听得玉容微变。
项少龙从容笑道:“看来他们准备在船上对付我们,只要凿沉船只,他们的人可在水里刺杀小公子,我们的复国大计也要完蛋,想得很周到。”
庄夫人道:“怎办好?船上的船夫和舵手都是他们的人。”
纪嫣然俏皮地道:“只要离开城阳,我们可要船不要人,看屈申能奈何得我们什么?”
翌晨府令屈申亲来送行,大船扬起三桅风帆,顺水开出。
船上共有船夫三十人,人人粗壮慓悍,虽是神色恭敬,却一看便知不是善类,不过当然不会被项少龙放在心上,派出众铁卫十二个时辰轮番监听他们的动静,一边学习滇音楚语,同时尽情休息,好在抵达寿春后,以最快时间干掉田单,立即溜走。
他并不太担心会给人识穿身份,因为熟识他的田单、李园等人均身份尊贵,纵是自己这“亡国之将”蓄意求见,仍恐难有机会,所以碰面的机会微乎其微。唯一的困难,是如何去把握田单的行踪。
南方的景色,比之西北方大是不同,秀丽如画,迷人之极。际此春夏之交,大船放流而下,平山远林,分缀左右,一片恬静中惟粼粼江水,滔滔而流。沿江而下,不时见到渔舟在江中打鱼,使人很难联想到战国诸雄那永无休止的斗争。江水蜿曲,每拐一个弯儿,眼前会出现一个不同的画面,使人永无重覆沉闷的感觉。
有外人在,纪赵两女戴上小帽面巾,多添了使人心痒的神秘美感。那些不怀好意的船夫,灼灼的目光不时扫视她们的身体,显然存心杀人外,对船上的女人都起了不轨之心。
不知是否因偏安的关系,楚人在风俗上大异于三晋和秦国,最明显是已婚的妇人出门时戴上各式各样的面纱,一点不怕累赘和不通气。除了戴冠垂纱外,亦有以头巾扎髻,再延长下来遮着脸庞,这种头巾均是孔眼稀疏,以纱罗制成,但由于质地轻薄,覆在脸上时,内中玄虚若现若隐,更添引人入胜的诱惑力。给纪嫣然和赵致这等美女戴上后,更是不得了,害得项少龙也希望夜色快点降临。
项少龙经过这些日子,脸上长出寸许长的胡须来,不但改变了他的脸形,也使他更添阳刚威霸之气。
留须在那时代乃非常普遍的事,特别是文官,多蓄长须;武将则较多留短髯,所以脸白无须,反是异常。
当项少龙偕二女在船头欣赏美景,庄孔来到他身旁低声道:“在到达上游期思县前,有一段水流特别水深湍急,险滩相接,危崖对峙,贼子若要动手,那处该是最佳地点。”
项少龙沉声道:“什么时候到得那里去?”
庄孔答道:“入夜后该可到达。”
庄孔去后,项少龙望江而叹。
赵致讶道:“夫君大人不是为这些小毛贼而烦恼吧?”
项少龙苦笑道:“他们虽是小毛贼,却破坏了今晚我和两位娇妻的榻上狂欢大计,怎能不愤然怒叹。”
两女吃吃笑起来,说不出的媚惑诱人。
黄昏忽来骤雨,下了小半个时辰,雨势渐歇,仍是毛丝丝地下个不绝,天空盖满厚云,一片凄迷沉重的感觉。项少龙和两位娇妻,与庄夫人、尤翠之、尤凝之及小孩庄保义聚在主舱共膳。自相遇后众人还是第一趟共进膳食,显示双方的关系又再密切了一点。
庄保义不时以既崇慕又渴望的眼光瞧着项少龙,纪嫣然最疼爱孩子,忍不住问道:“小公子想到什么事儿哩?”
庄保义小脸立时胀红,垂头道:“保义想拜项先生为师,学习剑术。”
庄夫人和尤翠之两女均含笑不语,静待项少龙的反应。
项少龙哪忍伤一个小孩子的心,何况他的境遇如此凄惨,微笑道:“你怕吃苦头吗?”
庄保义挺起小胸膛昂然道:“保义是最吃得苦的,不信可问娘亲。”
庄夫人大喜道:“能得西秦第一剑手,秦王之师指点保义,小女子感激零涕,保义还不立即行拜师大礼。”
当下一番揖让,行过拜师之礼,气氛更见融洽,但项少龙则知道自己对庄家又再多三分道义和心理上的照顾责任。想起庄保义将来即使成为滇王,也逃不了再被自己另一个徒弟小盘灭国之祸,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庄夫人固是不时把美目往他扫来,其他尤翠之两女亦偶送秋波,幸好她们出身高贵,否则会更是媚眼乱飞、言挑语逗的局面。项少龙绝不介意逢场作兴,但更重要是须尊重纪赵两位娇妻,故在神态言语上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逾越,所以这一顿饭吃得既刺激又是有苦自己知。
乌光这时闯进来,到项少龙后侧耳语道:“我们在底舱处发现凿船的工具和几大坛火油,看来这批羔孙子是要沉船放火,双管齐下。”
庄夫人等细聆乌光和项少龙的对话。
项少龙道:“有没有偷听到他们的话。”
在项少龙的设计下,他们有各式各样的原始窃听工具,例如被名为“隔壁耳”、状若喇叭的铜筒,按贴壁上可以把隔壁的声音扩大,易于偷听。
乌光口不择言道:“当然听到,连他们的方便撒尿的声音都瞒不过我们。”
众女听得俏脸飞红,赵致嗔道:“小光你检点一下好吗?”
项少龙笑道:“快说出来!”
乌光先向赵致谢罪,道:“他们的头儿叫成祈,似乎是大夫成素宁的亲戚,听口气他们早知道夫人们会在这几天经此到寿春去,故已在这里等候整个月,奉命一个不留。嘿!我也很想对他们说同样的话。”
庄夫人听得脸色微变,低头不语。
项少龙道:“还有什么?他们有没有说何时下手。”
乌光得意洋洋道:“当然有哩,那瞒得过我们这些大行家,他们准备把放进水里去,迷倒我们后,会将所有女的污辱,接着沉船放火,手段毒辣之极。”
庄夫人等三女听到“污辱”这种敏感的字眼,俏脸都红起来。
这次连纪嫣然都啐骂道:“乌光你满口污言,非常失礼。”
赵致担心的却是另一回事,问道:“现在我们喝的水有问题吗?”
乌光道:“当然没有问题,下了药的水会有一阵异味,须以茶味掩饰,待会若他们拿壶茶来招待夫人,千万不要喝。”
乌光的低级风趣令项少龙想起乌果的高级风趣,不由更想起赵雅,未知乌果是否已顺利的把赵雅迎回咸阳?这美女实在吃了太多苦头。笑骂声中,乌光给赵致逐出去,纪嫣然则为乌光的粗言俗语向庄夫人等致歉。
庄夫人毫不介怀,反道:“光小哥这种人方是真性真情的人,道貌岸然、满口仁义的人妾身见得多,给他们在暗中害了尚未知是什么一回事。”
纪嫣然道:“夫人回楚京一事应是秘密,为何成素宁却得到风声,还派人到这里谋害你们?”
庄夫人凄然道:“现在我已弄不清楚谁是敌人。”
忽然有人叩门而入,跪地禀道:“小人特来奉上城阳特产‘安神茶’,味道虽有点古怪,但喝后却不畏风浪,是府令屈大人特别孝敬夫人和小公子的。”
庄夫人装作欣然的答应。
此人去后,项少龙凑到赵致的小耳旁道:“他们真合作,我们今晚仍有无限的春光哩!”
赵致哪想到项少龙会在“大庭广众”前与她说这种顽皮话儿,登时俏脸飞红。庄夫人看到他们的情景,那对本已水汪汪的美目更似要滴出汁液来。
战斗几乎尚未开始,就已结束。当项少龙他们诈作喝下药茶晕倒,众贼子露出狰狞脸目,众铁卫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他们全体击倒制服,捆缚起来,大船落入他们的掌握里去。项少龙陪着庄夫人到甲板上,着铁卫把这批凶徒一字排开,进行审问。江水两岸一片黑沉,雨虽停了,仍不见半点星光。
项少龙冷冷道:“谁是成祈!”
三十名被五花大绑的敌人想不到他们竟知道成祈之名,齐感愕然,但仍人人紧抿着嘴,没有说话,一副难道你敢杀我吗的神气。
项少龙暗叹一声,低声向庄夫人道:“夫人请别转头不要看!”
庄夫人坚强地道:“我不怕!”
项少龙打出手势,守在俘虏后的乌舒一脚撑在其中一人的背脊,那人由于手足均被缚连在一起,立即跄踉前跌,滚倒地上。
项少龙身旁抢出荆善,用脚挑得他仰躺在甲板上,“锵!”的一声拔出长剑,在他眼前比画着道:“最后机会,谁是成祈!”
那人仍不肯屈服,“呸!”的一声,露出不屑神色。
荆善冷笑一声,长剑猛挥,那人立即咽喉血溅,立毙剑下。
“咚咚!”两声,俘虏中有两人吓得软跌地上,数人则双腿抖震,无人不血色尽褪,想不到对方狠辣无情至此。
庄夫人亦看得俏脸煞白,估不到真会杀人,下意识地把娇躯靠向项少龙。荆善若无其事地在被杀者身上抹拭剑刃血渍,才让人把尸身拖往一旁。庄孔等庄夫人的侍从,均瞪大眼睛,呆在当场。虽说在这时代,对武士来说杀人绝非什么大事,可是荆善那种在杀人前后漫不经意的态度,却对敌我均带来很大的震撼。项少龙当年拣选十八人当随身铁卫,其中一项要求是坚毅的心志,只有不怕杀人和不怕被人杀,方有资格入选。际此弱肉强食的战争年代,对敌人仁慈,是对自己的残忍。若这次被擒的是他们,想这样痛快的死掉也没有可能,特别是纪赵一众美女们。
项少龙指着另一人,淡淡道:“谁是成祈?”
那人双腿一软,学早先两个同伙般坐跌地上,眼光却投往其中一个特别粗壮阴沉的汉子。
那汉子知露了底,移前少许大声道:“不用问了,我就是成祈,若你们敢……”
“砰!”
乌光一脚踢出,正中他下阴。痛得他立时虾公般弯倒地上,痛不成声。
项少龙笑道:“带他到舱底大刑侍候,看他口硬到何时。”
当下乌舒、荆善等兴高采烈地押着他去了。其他俘虏人人脸如土色,浑身发抖。
项少龙道:“把这些人分开审问,然后再对口供,谁人有半句谎言,又或故意隐瞒,立杀无赦。”
庄孔等人一拥而上,和其他铁卫把俘虏带到不同角落审问去了。
庄夫人的娇躯软弱无力地靠贴项少龙,轻轻道:“到今天我才见识到这种雷霆万钧的手段,先夫以前对人实在太心软。”
项少龙轻拥她香肩一下,柔声道:“回舱歇息吧!明天早膳之时,会有审讯得来的消息。”
庄夫人像是很留恋挨着项少龙的感觉,低声道:“如何处置这些人呢?”
项少龙苦笑道:“我很想把他们全数释放掉,但却是最愚蠢的行为,尤其他们见到我们的手段,会生出疑心,庄夫人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天明时,船上再无半个俘虏,血迹均被洗刷干净。
在主舱进早膳时项少龙对庄夫人道:“这事背后的主使者不但有成素宁,还有斗介和一个叫方卓的人,夫人有什么印象吗?据说正是方卓把夫人会到寿春的消息通知斗介和成素宁的。”
庄夫人俏脸转白道:“我当然认识,方卓是春申君府中食客之一,一向负责与我们通消息,想不到竟出卖我们。”
尤翠之颤声道:“春申君会否是背后的主谋呢?”
庄夫人坚决摇头道:“春申君绝不会这样做,何况若保义能够复位,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他更非这种卑鄙小人,看来方卓该是给成素宁收买了。”
纪嫣然道:“成素宁和斗介为何要置小公子于死地?”
庄夫人道:“现在楚境之内,共有十多个诸侯国,其中以滇、夜郎、岷山、且兰四国最是强大,兵员均达上万之众,故深遭楚王顾忌。不过他虽有废侯之意,却不敢轻举妄动,怕激得众侯国联手抗楚。而众国中又以我们庄家声望最高,隐有众侯之长的威望。所以孝烈第一个要对付的是我们,却不敢明目张胆,只敢策动奸贼李令作反,可是滇国的子民仍是心向我们庄家,其他侯国亦对庄家复辟一事大力,故此李园所代表的李族怎肯让我们回国呢?”
赵致道:“既是如此,夫人这番往寿春去,岂非送羊入虎口。”
庄夫人道:“现在寿春话事的人,仍非李园,而是春申君。兼且四大家族里除了像斗介和成素宁一众投靠李族的无耻之徒外,大多数人均不满李令做滇王,即管李园亦不敢公然说李令。这次妾身一行人先往寿春,就是要正式向楚廷投诉李令背主叛变的不合法行为,因为先家翁是正式受朝廷王命策封的。”
项少龙心中叫妙,道:“这就最好,我看李园必会设法把事情拖着,因为他若明示李令背叛有理,势将使诸侯国人人自危,更增离心之意,假若我们有什么三长两短,人人晓得是谁干的。所以事情通了天,我们反反危为安。”
尤凝之“噗哧”娇笑道:“项先生的用词真怪,什么‘三长两短’,‘通了天’,但听懂又觉非常贴切精采。”
项少龙当然知道自己这方面的问题,含糊的胡混过去道:“这几天我们该可轻松一下。”
庄夫人笑道:“不!该是为你装扮的时间了。”
项少龙坐在舱房内的梳妆几前,看着铜镜的反映,鼻端嗅着尤翠之和尤凝之的体香衣香,如入众香之国。
尤翠之亲热地按着他两边宽肩,跪在他背后由左肩膀探出头来,陪他看着铜镜的反映道:“娥姊并没有夸大,我们两姊妹曾从楚国第一化妆巧手苏六娘习艺,任何脸孔到了我们手上,均可变妍为媸或变媸为妍。”
项少龙感到她的酥胸慷慨地压在背上,大吃不消,又不好意思要她挪后一点,同时老实说亦很觉享受,惟有道:“可是我是男人哪!”
坐在另一侧正翻弄几个化妆箱的尤凝之娇笑道:“楚国的男人最爱妆扮,我们以前每天都给大王妆扮哩!”
说罢神色微黯,显是念起先夫。
尤翠之道:“敷脸的粉,大致可分两类,一种是以米粒研碎后加入香料制成;另一种是糊状的脸脂,叫铅粉。后者较能持久,所以只要我们每天给你敷面一次,保证没有人可把你认出来。”
项少龙暗忖难怪“粉”字从“米”从“分”,原来这时代的粉是由米做的,口上应道:“难道没有人见过万瑞光吗?”
尤翠之对项少龙愈看愈爱,差点把脸蛋贴上他左颊,媚眼如丝地道:“万瑞光是滇人,属最大的滇南族,娥姊便是滇南第一美人,娥姊曾随先君到寿春见过楚王,万瑞光于逃秦前则从未踏出滇南半步,李令亦未见过他,寿春想找个认识他的人就难哩。”
项少龙心想难怪庄家这么得滇人,原来采用和亲的政策,庄夫人不用说是族长之女那类有身份的人,难怪楚人怕庄保义回滇。尤凝之来到项少龙前面,用神端详他的脸孔。
项少龙道:“还有三天才到寿春,两位夫人不用立即动手吧?”
尤凝之媚眼一抛,嗔道:“我们要试试哪种方法最能改变你的样貌嘛!还可能要特别配方,几天的时间怕不够用呢。”
背后的尤翠之吹一口气进他耳内,昵声道:“不欢喜我们姊妹侍候大爷吗?我们学过推拿之术,最懂侍候男人。”
话完就在他肩肌处搓揉起来。无可否认,那是非常高的享受,而且她肯定是此中高手,项少龙不由自主地嘻哼作声。
尤凝之横他娇媚的一眼,取起一个小盅,不一会弄了小杯浆糊状的白色东西,以小玉杵搅拌着道:“你的皮肤比较黝黑,待奴家为你弄成好像很久没见过太阳的样子,那别人更不会起疑心。”接着小心翼翼把铅粉抹到他脸上去,凉浸浸的,加上她纤柔的玉指轻轻抚揉,项少龙一时不知人间何世。
背后的尤翠之与乃妹商量道:“我看最好用胭脂把他的唇色改淡一点,眉毛则加粗一些,再染了他的须发就更妥当。”
项少龙大吃一惊道:“若日后改不回原先的样子,岂非糟糕之极。”尤翠之笑得整个人伏在他背上喘气道:“爱美的男人啊!你只要用特制的药水一洗,保证可以回复原状。”
项少龙仍不放心,看着铜镜里逐渐化出的“另一个人”,苦笑道:“若我变成个浓妆艳抹的男人,休想我白天出街。”
两女笑得弯下腰去,尤凝之乘机埋首入他怀里。
尤翠之道:“最高的妆扮之术,是使人不觉得上了妆,不信看看我们和娥姊吧!”
项少龙看两女几眼,果如她所言,并不觉上了浓妆,放下心来,专心享受两女香喷喷的服务。
尤凝之给他弄好面妆,开始为他画眉,情深款款地道:“项先生是我姊妹见过的男人中最守礼的君子,不过知不知道奴家姊妹都心甘情愿侍候项爷呢。”
后面的尤翠之开始为他解下头上的英雄巾,闻言道:“想起回滇后我们要和项爷分开,奴家便有神伤魂断的感觉。但念到先君对我们情深义重,奴家的得失又算什么哩!”
项少龙想不到她们会公然示爱,同时也有点感动,若没有遇上他项少龙,庄夫人一行是必死无疑,而且三女更会受尽凌辱,但三女为替先夫复国,仍义无反顾的回楚,只是这种忘我的勇气,已教人肃然起敬。正不知如何回答她们,庄夫人偕赵致进来看他。
赵致差点认不出自己的夫君来,大讶道:“翠姊和凝姊确是神乎其技,看来我和嫣然姊也好该改变一下样子。”
庄夫人道:“你们只要把头发染得花白一些,让年纪看上去大上十年左右,加上面巾,保证没有人可认得出你们来。”
项少龙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信心不断增长,暗忖就算面对面撞上李园或田单,若再换上滇人的装束,保证对方认不出自己来。
楚国自秦将白起攻入郢都,楚襄王往东败走,两次迁都,离秦愈远。淮东之地本属陈,为楚征服,于是襄王收陈地兵得十余万,回过气来后再由秦人手上夺回淮北十五郡,声势复振。到去年联同其他四国攻秦,大败蒙骜之军,秦人闭关不敢应战,楚国似乎又在一夜间回复了春秋时的霸主姿态。说到底,楚国虽失去大片国土,但由于幅员广阔,秦人要来攻楚又是不便,所以才能成其偏安中兴之局。
寿春位于淮水之南,与另一军事重镇下蔡成夹江对峙之局,由于交通方便,楚人在这区域又有深厚的根基,人力物力不虞缺乏,故亦有一番盛况,在当时的声势实在其他东北方诸国之上。寿春都城特大,城作箕形,周围约三十多里,外郭则达五十余里,可说是当时最伟大的城市之一,规模仅次于咸阳,还建有四个附城,以作屏护。人口多达二万户,繁盛非常。加上河谷土壤肥沃,粮食充足,使寿春成为继郢都之后楚国最繁华的都城。所有重要的建筑集中在位于中央的内城,宫殿、台榭、仓廪、府库、祖庙、祀土神的社、祀谷神的稷,宫卿大夫的邸第和给外国使臣居住的客馆,均位于此处。外城是纵横交错的街道,井然有序地分布着民居、墟市、旅馆、店铺。寿春城防极严,城郭入口处有可以升降的悬门,城外有护城河,日夜有楚军把守,凡通过城门者,均要纳税。项少龙等抵达城外的码头,在江上给楚战船截着,到庄夫人亮出朵儿,才准他们泊到码头去,却不准他们登岸,另外派人入城飞报。众人惟有闷在船上耐心等待。这时的项少龙换上一身宽松的袍服,遮蔽他健美的体型,发须有点未老先衰的花斑灰杂,容色苍白,眉浓掩目,比以前的董马痴更不像项少龙。等足整个时辰,终见一队车队离城而至,带头的是个大胖子,身穿官服,年在五十左右,眼细长而鼻大,有点像上承祖荫,被酒色侵蚀了灵魂和**的二世祖。
正在船上恭候的庄夫人低声向身旁的项少龙道:“那胖子就是春申君黄歇。”
项少龙心中打个突兀,起先还以为是黄歇的家将食客那类人物,怎知却是黄歇本人。战国四公子中项少龙虽只见过信陵君,但看来应以此人外型最差,难怪在四公子里以他的声誉最低。想起曾干掉他一点也不像他的儿子的赵穆,心中禁不住生起古怪的感觉。
另一边的纪嫣然低声道:“比我上次见他之时,又胖了一点。”
项少龙心中一寒,记起纪嫣然曾来过这里,假若她给春申君一眼看出,由于自己乃他的杀子仇人,一切立时完蛋大吉。幸好化了妆和换过楚服的纪嫣然和赵致一点不像原来的样子。
楚国的女服和别国相比,显得特别宽敞和华丽,曳地的连身长裙,腰系白色宽带,衣领斜交,延结褶叠于背后,袖和下摆均有宽沿。帽子圆顶结缨,结带于颔下,加上重粉敷面,另有异国的情调。至于两女的发型,与庄夫人等看齐,额发梳得平齐,并由两鬓束成长辫垂于脑后,直至颈部,发辫复结成双鬟。只是在发型上的改变,若项少龙在不知情下,亦会一时认不出她们来,更何况花白的发脚,使她们看来年纪至少老了二十年。
五女的楚服分别以朱红、绛红、金黄、素绿、青蓝为主色,加上龙、凤、鸟等刺绣,辅以枝蔓、草叶、花卉和几何纹,构图奇特生动,充分显示楚人辽阔的想像力和充满神话色彩的文化。男服较为朴素,衣长而露脚,右衽交领宽袖,袖口处略为收束,衣沿和袖口处饰以纹边,以棕、黑、褐、白等色为主,最夺目是束腰宽带,以不同的对比颜色相间杂。众铁卫则全换过楚国的武士服,上衣过腰,下穿束脚裤,脚蹬长靴,于重要部位缀上轻甲,发型全改变了,戴上楚帽,模样相当有趣。
此时春申君来至岸旁,打手势着人请他们上岸。庄夫人在两个粗壮女仆扶持下,婷婷的带头步上岸去。不知是否项少龙多心,他感到春申君的细眼亮起来,狠狠盯着蛮腰楚楚、似欲经不住轻风吹拂随时会断折的庄夫人万青娥。黄歇等纷纷下马,施礼迎接。
庄夫人刚施过礼,立时失声痛哭道:“君上要为妾身犬子作主啊!”
黄歇登时慌了手脚,道:“万王妃请勿悲伤,一切回府后从长计议。”
望向项少龙,双眼眯紧了点,眼睛掠过慑人精芒,道:“久仰万先生之名,果是一表人才,本君好生欢喜。”
项少龙体会到盛名之下无虚士的道理,春申君虽是耽于酒色,但只看他的眼神,便知他胸有城府,不像他外型和面貌所予人的感觉。连忙压沉声音,以刚学来带有滇音楚语的流行周语应对道:“君上威名震天下,该是瑞光感到荣幸才对。”
黄歇眼光掠过纪嫣然等诸女,庄夫人收止啼声,一一替他介绍。
黄歇见纪、赵两女已达“入暮之年”,没有多加注意,只用神打量尤翠之和尤凝之二女,目光最后落到庄夫人身上,声音转柔道:“王妃不若先到敝府歇息,其他一切慢慢商议。”
项少龙忽地想到这次若不是遇上自己,那庄夫人和尤氏姊妹唯一可用上的就是美人计,以美色达到目的。因为看春申君现在的神态,显然对助她们复国一事,并非热心。只看他对庄保义毫不在意,即可见一斑。黄歇身后有几个食客模样的人,其他全是慓悍的武士。食客的其中一人身量高颀,留着一把美须,长及于胸,脸长鼻曲,唇片极薄,双目闪着惊异不定的神色,留心打量己方诸人,特别是滇国流亡小储君庄保义。
身后的庄孔见项少龙注意此君,低声道:“那是方卓!”
项少龙微一点头,庄夫人莺声呖呖道:“不用打扰君上,妾身只想返回滇王府去。”
项少龙等均微感愕然,首次知道寿春竟有庄家的府第。
春申君脸露古怪神色,干咳一声道:“这事也待回到敝府后再说好吗?”
庄夫人娇躯微颤,面纱后的秀目盯着春申君道:“请问君上,有什么问题呢?”
春申君道:“自滇国乱起,王妃和小公子避往秦地,滇王府的婢仆四散潜逃,丢空多年,最近左令尹李闯文见了颇为心喜,强行搬进滇王府去,本君虽曾多次与他交涉,可是他仗着先王的默许,一概不理睬,本君也极为不满。”
庄夫人娇躯剧颤,怒道:“天理何在,君上须为妾身讨回公道。”
春申君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低声道:“早晚本君会使这小子受到教训,不过现在形势微妙,不宜轻举妄动。王妃舟车劳顿,不若先回敝府休息吧!”
项少龙却是心中叫妙,现在寿春要置庄保义于死地的固是大有人在,可是由于牵涉到十多个诸侯国,却是没有人敢动手。所以只要占在有道理的一方,自可大闹一场以营造声势,哈哈一笑道:“君上好意心领,此回我们来寿春,正是要讨回公道,若胆怯怕事,何能完成复国大业?君上请先回府,我们自有主意。”
春申君愕然望向项少龙。万瑞光乃滇南名将,更是滇南族的著名领袖,文武兼资,在楚国有一定地位,但仍想不到他如此敢作敢为,摆明要把滇王府夺回手上。庄夫人也娇躯一颤,差点出言阻止,幸好想起项少龙乃非常人,自有非常手段,临时把到口的话吞回肚子里。
春申君不愧战国四大公子之一,沉吟顷刻后道:“李闯文这一莽撞行为,很多人看不顺眼,就是李族中人亦有微言,诸侯国派驻此处的使臣曾联名上书抗议,只是给先王一直拖着,万将军若要把王府夺回,无人敢说半句话,只不过李闯文府内家将中高手如云,发生冲突后果难料,万将军还请三思,而本君更不便真接参与。”
项少龙心中大喜,若情势如此,更不可放过为庄家扬威的机会,当所有人均认为他们有复国的能力,由于滇国乃楚国诸侯之首,就算掌权的是李园,在衡量形势下,仍不得不卖他们账,冷喝道:“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君上可否先遣人通知李闯文,说我们要立即收回滇王府,来个先礼后兵。”这孟子的名句,是他中学时念回来的东西,恰好在此时此景派上用场,学以致用。
春申君双目亮起奇光,点首道:“万先生果是真豪杰,我黄歇服了,人来!”
方卓自动请缨,踏前施礼道:“这事由小人去办吧!”
项少龙心中暗笑,当然知道方卓是去教李闯文集齐高手,与他们打场硬仗。但由于他们中有庄夫人和庄保义两个政治上非常敏感的人在,任李闯文有多少家将,也绝不敢以众凌寡,一个对一个,就要教他好看。
滇王府位于内城中心,与王宫比邻,整列街道不是外国使节的宾馆,便是诸侯国的行府,所以滇王府被李闯文强占,确是非常碍眼的事,亦是过世的孝烈王以之削减侯国声威的手段。现今孝列王已死,李闯文的行为,立时失去凭依,间接造成庄家夺回己府的声势。一直以来,楚王廷都推说李令谋反乃滇国内部之事,与楚廷没有半点关系。当然表面上亦不承认李令的地位,以免惹起其他诸侯国的反感甚至叛离。若诸侯国归附强秦,楚国将顿失西南屏障,国势危矣。因着种种形势,项少龙决意放手大干,第一个拿李闯文来开刀。
由于不能真的动手杀人,所以项少龙从春申君处取了一批重木棍,藏在庄夫人车底,然后往滇王府开去。到达滇王府外,只见府门大开,二百多名武士排列府前广场内,摆开阵势迎接他们这区区一行四十多人,其中还包括妇孺和小孩。此乃午后时分,街上行人众多,不乏住在附近的公卿大臣,又或来吊祭孝烈王的东北方诸国和诸侯国的有关人等,见到滇王府前这种阵仗,无不围在府外观看,不片刻人山人海,气氛热烈。项少龙一马当无,领众人便要进入滇王府。
有人在主府长阶上平台处,大喝道:“来人止步,何故乱闯我府。”
项少龙等好整以暇地跳下马来,只见对方二百多名武士布成钳形之势,封挡他们所有进路,主力集中在府门处。抬头望往已换了“李令尹府”的大横匾,冷笑道:“何人霸占我滇王的府第,给我万瑞光报上名来。”
那显然是李闯文的人一身武服,生得颇有威势,只可惜一脸俗气,眼睛不合比例的细小,手握剑柄哈哈大笑道:“真是好笑,滇王因不擅治国,早于五年前被当地民众杀死,还哪里找个滇王出来。”
项少龙更是放下心事,即使李族之人,也不敢明目张胆承认李令继位,以免造成众诸侯国群起作反一发不可收拾的恶果。庄夫人等仍留在车内,由纪赵两女贴身保护,庄孔等负责守护马车,使他们动起手来再无后顾之忧。
项少龙两眼寒芒一闪,大喝道:“好胆,我家储君在此,谁敢说滇王不在,你这强占滇王府的狂徒,可敢和我到大王座前理论,查看有关国玺文书令符,以证我储君方是滇国之主。”
李闯文狞笑道:“你才是狂妄之徒,谁知你是否乱臣贼子,弄些假证物来招摇撞骗,快给我滚出大门去,否则我就把你们的狗腿子敲断。”街上登时一阵哗然,旁观者都对李闯文横蛮的行径表示不满,亦可见此人平时必是横行霸道,得罪人多,称呼人少。
项少龙知是时候,故意露出胆怯之态,道:“你既不相信,我这就去面谒太后大王请求评个公道。”
李闯文得势岂肯饶人,大笑道:“走得这么容易吗?待我把你们绑往见太后吧!”
府外又是一阵起哄,李闯文实在太过份。项少龙早知李闯文不会如此容易罢休,更加他觊觎刚才自己所说国玺令符等物,冷笑中打出手势。此时两旁的李府武士已开始往他们迫近过来,乌舒等立由马车底抽出长棍,迅速抛送到各人手上。
李闯文终于大感不妥,喝道:“动手!”
项少龙早大棍在握,甩掉外袍,露出一身武士劲装,扑前挥棍左挑右打,敌人手中长剑立被磕飞几柄。惨哼声中,围上来的武士在诸铁卫反击下,纷纷变作滚地葫芦,腿骨手骨断折的声音连珠响起。数千围观者人人都有锄强扶弱的心理,又一向憎厌李闯文,一时欢声雷动,更添项少龙一方的声势。这批武士一向养尊处优,本身的实力又与项少龙和众铁卫有段遥不可及的距离,加上重木棍占尽长兵器的优势,纵是人数在对方十倍以上,在措手不及下立时溃不成军。项少龙和诸铁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放倒广场上七十多名武士,结成阵势,向高踞阶上的李闯文和百多名武士攻去。
李闯文哪想得到来人如此厉害,狂乱挥舞长剑,拚命驱使手下冲前拦敌。项少龙如出柙之虎,踏着倒地呻吟的敌人身体,长棍一记横扫千军,硬将两人扫飞寻丈之外,登上最上的一级台阶。乌舒等大呼过瘾,见人就打,冲前来者若非腿骨折断,就是血流披面的倒往四方,其中十多人更被当场打得半死。
项少龙挡者披靡的直迫李闯文而去,其他武士见势色不对,纷纷散开。李闯文见状大惊,在十多名家将护翼下,退进府门内。项少龙伸脚撑跌一人,人棍合一的旋风般冲入主府大堂里。府外则倒下最少过百名李府武士。
李闯文回过身来,项少龙与乌舒、乌光、乌言著、荆奇等人已附影而来。气势如虹下,在李闯文身前仓皇布阵的武士再被斩瓜切菜的击倒地上。李闯文呆立当场,手中虽仍握着长剑,却不知应动手还是放弃反抗。
项少龙收棍而立,微笑道:“原来你不但是狂徒,还是胆怯之徒!”
李闯文脸色数变,终是还剑入鞘,还口硬道:“我乃大楚令尹,你若敢动我半根毫毛……”
话尚未完,项少龙打个手势,两支木棍重重敲在他小腿骨处,骨裂声中,李闯文惨嘶倒地。
项少龙下令道:“将所有霸占我滇王府的狂贼,全给我扔出街外。”
众铁卫轰然答应。
收复滇王府后,接着发生的事,连项少龙都感到出乎意外。首先来贺的是春申君,接着是被逐离滇王府不久的一众婢仆武士,再就是各诸侯国来吊祭孝烈王的代表甚或侯王,以及东方各国的使节和一向崇敬庄家的名将大臣,弄得庄夫人和项少龙为应酬接见忙个不停。黄昏时太后李嫣嫣发旨下来,召见庄夫人和庄保义,却不包括项少龙在内。项少龙知道造势成功,放心让庄夫人母子在春申君陪同下,入宫见李嫣嫣和只有两岁多的小储君。幸好尤氏姊妹仍在,遂陪他接见客人,以免露出马脚。
忙得晕头转向之时,下人报上道:“魏国龙阳君求见!”
项少龙大喜,嘱咐尤氏姊妹继续应付其他来人,使人把龙阳君引进内堂。
龙阳君正为这安排感到茫然,至抵达内堂,见到项少龙,一时呆在当场,项少龙离席起迎道:“这回又瞒倒你!”
龙阳君不能相信地瞪大“秀眸”,失声道:“项少龙!”
项少龙拉着他到一角坐下,笑道:“不是我是谁?”
龙阳君大喜道:“你可知道田单到这里来了!”
项少龙含笑点头。
龙阳君叹道:“你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先是董马痴,现在则是万瑞光,害我还为你担透心事,三天前我到此时赫然发觉田单神满气足的在这里摆风光,还以为你给他杀掉呢。”
项少龙当下把事情和盘托出,不知为何,他全心全意地信任这位“男朋友”。
龙阳君听得田单借替身遁走一事,恍然道:“怪不得刘氏昆仲和旦楚等人一个不见,不过你能吓得他如此不风光的溜掉,足可自豪。”
项少龙道:“君上是否来参加孝烈王的丧礼?”
龙阳君道:“名义上当然是这样,实际上却希望从田单手上把楚人争取过来,现在我们知道田单、李园和吕不韦定下密议,要瓜分天下。”
项少龙道:“只要君上助我杀死田单,不就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吗?”
龙阳君一想也是道理,点头道:“若你能使滇国小储君复位,那便可牵制楚国,教楚人不敢有异心。不过事情挺复杂哩!最后我们仍是要对付你们秦国,不是非常矛盾吗?”
项少龙道:“那是日后的事,若不解决吕不韦的阴谋,立即大祸临头,所以杀田单乃对你对我均有利的事。”
龙阳君苦笑道:“天下间怕只有一个项少龙是我拒绝不了的,迟些你还会见到很多老朋友呢。”
项少龙道:“韩闯!对吗?”
龙阳君道:“韩闯这人不大靠得住,你最好不要让他知悉身份,否则说不定他在某些情况下会出卖你。”
项少龙问起赵雅,龙阳君道:“她已随贵属返咸阳去,在此事上太子为你奔走出力,因为韩晶始终不肯放过她,女人嫉忌起来,是不顾大局的。”
项少龙放下心头大石,顺口问道:“各国还有些什么人来?”
龙阳君数着手指道:“赵国来的是郭开,他现在非常得宠,有他弄鬼,我看廉颇快要相位不保。”
项少龙晓得他作此猜测,背后必发生过一些事,方如此肯定,不由心中暗叹,却是爱莫能助。
龙阳君续道:“燕国来的应是太子丹,但到现在仍未有信息,确是奇怪。”
项少龙亦大惑不解,假设太子丹的人以快马经魏境到寿春报信,至少该比自己快上十天,没有理由到现在仍没有消息。一般使节往来,均必先递上正式文书,假设现在太子丹仍未有信息到来,可能赶不及半月后楚王的大殓。
项少龙道:“秦国有人来吗?”
龙阳君道:“秦国一向和楚国关系较密切,现在又是罕有的和平时期,当然会派人来,不过奇怪是派来者不是吕不韦,而是左丞相徐先。”
项少龙心中剧震,隐隐间大感不妥。
龙阳君讶道:“有什么问题?为何少龙脸色变得这么难看?”
项少龙道:“现在还不知有什么事,君上可否帮我一个忙,查察徐先取什么路线到寿春来,此事至关紧要。”
龙阳君立时明白过来,色变而起道:“此事我立即遣人去办,若是经过我大魏,我会派军保护他。哼!这一着可能是嫁祸我大魏的阴谋。”
项少龙倒没有想起此点,徐先到寿春,不出取韩或取魏两条路线,若吕不韦使人在任何一国刺杀徐先,均可牵起轩然大波,而吕不韦更可乘机对韩或魏用兵。想不到莫傲死了,吕不韦仍如此计出不穷。至此两人均无心说话,龙阳君匆匆离去。
送走所有宾客,天已入黑。项少龙肚子饿得咕咕发叫,忙返入内宅他的院落去,纪赵二女刚洗过澡,候他进来吃晚膳。滇王府规模中等,是由一座主府加上六个四合院落组成,四周围以高墙。每个四合院均以庭院为中心,四周围以房屋而成,布局内向,几乎所有门窗均开向庭院,府内遍植大树,故即使际此炎夏时节,仍是非常阴凉。入口均设于南方,左右对称,有明显的中轴线。对着正门的房子是正房,左右则是东西厢房。项少龙和众铁卫占了两个四合院落,地方宽敞舒适,有若回到家中。项少龙吃饱肚子,叹一口气,把见过龙阳君和对徐先的担心说出来。纪嫣然听后色变无语。
赵致道:“徐相乃西秦三大虎将之一,该有办法保护自己吧!”
纪嫣然道:“最怕他手下里有吕不韦的奸细,徐相又想不到出手的是李园潜往韩魏境的人,那就非常危险。”旋又皱眉道:“虽说秦楚关系密切,但只要派个王族的人来,比徐先更加适合,可知其中必有原因。”
项少龙道:“只要随便找个政治藉口,例如要与楚人另签和约,可迫得徐先非来不可,太后虽对吕不韦的不满与日俱增,但暂时仍很难不倚赖他这臭仲父办事,因为秦**方一向看不起她这个太后。”
纪嫣然对徐先极有好感,忧戚戚地道:“现在一切只好听天由命!”
此时庄孔过来相请项少龙,说庄夫人回来想与他面谈。项少龙只有收拾情怀,随庄孔去了。
庄夫人身穿燕尾长褂衣,衣裾处被裁成数片三角,叠叠相交,形同燕尾,故以此名。她斜倚在靠中央庭院的一扇窗漏旁的卧几上,神采飞扬地看着项少龙进来。秀发挽成坠髻,以一枝金钗把发型固定,在灯火里金钗闪闪生光,使她更显高贵优雅,亦非常诱人。腰上挂着一串形状不同的玉佩,倍添瑰丽富贵的贵妇身份。
庄孔离去,庄夫人盈盈起立,移到项少龙身前,甜甜一笑道:“妾身早回来了,但要待沐浴更衣后见你,嗅到人家身上的浴香吗?”言罢傲然挺起酥胸。
项少龙暗忖滇南土族的女人必是特别开放,诱惑起男人来既直接又大胆,同时知她因感激自己,故更添爱意。微微一笑道:“看夫人的样儿,便知这次楚宫之行大有所获,在下有说错吗?”
庄夫人举起一对玉掌,按在他胸口上,媚笑道:“少龙!你的心跳加速。”
项少龙大感尴尬,庄夫人放开双手,以动人优雅,似是弱不禁风的步姿,袅娜移到窗旁,背着他看着外面月夜下的庭院,柔声道:“项少龙果是名不虚传,只虚晃一招,立时震动整个寿春,现在再没有人敢小觑我们这些亡国妇孺,众诸侯国都表明立场,我们复国,唯一的障碍仍是楚廷。”
项少龙来到她身后五步左右立定,问道:“李嫣嫣对你态度如何?”
庄夫人道:“我本以为李嫣嫣是个非常厉害的女人,但出乎意料之外她只给人温柔多情的感觉,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哀伤凄艳,人当然是绝色尤物,甚至可与你的纪才女相媲美。而更使我奇怪的是她在春申君和李园之间,她似乎更倾向于春申君,确是令人费解。”
项少龙听得呆起来,李嫣嫣竟会是这样我见犹怜的女子吗?
庄夫人转过身来,倚窗而立,嘴角带着个迷人的笑容,眉梢眼角则是无尽的风情,双肩轻耸道:“李园和春申君对妾身的身体都很有意思,妾身该怎么办呢?”
项少龙苦笑道:“夫人要我给些什么意见呢?”
庄夫人凄然一笑道:“这种男人的嘴脸我早见惯,若非遇上你,妾身定不会吝啬身体,以争取他们的,但现在却感到要无征求你的意见。天下之间,除你之外,再没有任何人可以得到妾身所有的信任。”
项少龙正思忖她是否在迷惑自己,庄夫人移步过来,贴入他怀里,用尽气力搂紧他的熊腰,俏脸埋入他宽肩里,呻吟道:“拥抱我好吗?我须要一个强大的男人我。”
要说在这种情况下,对这样一位身份高贵、千娇百媚的尤物投怀送抱不动心,定是骗人。项少龙不由把她搂个结实,爱抚着她丰盈和充满弹性的背肌,柔声道:“夫人不必如此,就算我们没有**的关系,我项少龙决不会食言,定会助小王储登上王位。”
庄夫人仰起俏脸,甜甜一笑道:“你以为妾身当你是其他的男人吗?不!你错了,人家昨晚便在梦中见到你,唉!只可惜我们的一段情,到王儿登基后就要一刀两断,想起来便感到人生没有什么味道。”
忽然离开他的怀抱,拉着他到一旁席地坐下,肃容道:“现在李嫣嫣已确认我和王儿的合法地位,但李园却以强秦压境为藉口,拒不出兵助我母子,春申君不知是否怕开罪李族,亦摇摆不定,神态暧昧。别人所说的,只是口上说说,不会有实质的行动,所以我们母子的命运,仍是操在少龙手上。”
项少龙为安她的心,低声道:“我在秦楚边界有支实力强大的部队,到时可扮作滇人,攻入滇京。但若我杀死田单,便得立即秘密溜走,否则恐怕难以离开寿春。现在李园唯一对付你的方法,是把你们母子软禁楚京,又可玩弄你的身体,一举两得。”
庄夫人色变道:“我倒没有想过这问题。”
项少龙忍不住搂着她的香肩,低声道:“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装出急需援手的姿态,不妨跟李园和春申君虚与委蛇,摆出一副若果楚廷不肯出兵,就全无办法的样子,定可以骗倒所有人。”
庄夫人咬着唇皮道:“你是否暗示我要牺牲自己的色相呢?本来我早有此意,但有了你后,我又不想那么作贱自己。”
项少龙见她对自己确似动了真情,自己又风流惯了,忍不住亲吻她的脸蛋,柔声道:“凡是容易上手的东西都不觉珍贵,所以你要对所有对你有野心的人欲迎还拒,若即若离,弄得他们心痒难熬时,我们早离开楚京。假若我在楚王大殓前杀不死田单,惟有放弃,全心为你复国好了。”
庄夫人现出迷醉的神情,昵声道:“愈和你接触,愈觉你有本领,偏偏你却是个情深义重的豪杰,这感觉真教人矛盾。少龙啊!人家这么易上你的手,你会不会看不起人家呢?”
项少龙心道尚未入室登榻,那算上了手,口上当然不可这么说,柔声道:“在小储君复国之前,我们不可以发生**上的关系,那会使我们沉迷欲海之中,误了正事,我们必要抱上卧薪尝胆的态度,只有刻苦砥励,方可成其大业。”
庄夫人差点是呻吟出来道:“你室有美女,怎算是卧薪尝胆,用这来形容人家倒差不多。”
项少龙放开她道:“女人若在男女之事上得到满足,会在神态上给李园和春申君这些花丛老手看出来的,那时夫人便难以玩弄手段,此事微妙至极,夫人定要听我忠告。”
庄夫人惊醒过来,坐直娇躯道:“妾身明白,但不要忘记你的诺言,复国事成,人家绝不肯放过你的。”项少龙心中暗叹,处身于此生死悬于一发的险境里,他不想有任何因素影响他的大计,包括男女的关系在内。十五天内若杀不了田单,他立即溜走,绝不会犹豫。杀死田单虽重要,却远及不上纪赵两女和众铁卫的生命,何况家中还有乌廷芳、项宝儿和正在苦候他的薄命女子赵雅。他终于明白什么是英雄气短。
第 九 章 历史重演
“铿锵”之声,响个不绝。项少龙、纪嫣然、赵致和一众铁卫,加上尤氏姊妹,看着滇国小王储庄保义和荆善剑来剑往,打得倒也似模似样。众女当然频频为小孩子打气,荆善则凭其灵活的身手,只守不攻。“当!”庄保义终是人小力弱,一下握不住剑柄,掉在地上。可是他毫不气馁,滚身地上,拾剑再打。
项少龙心中暗赞,喝停后传他几个基本功,着他自行练习,便到尤氏姊妹处让她们为他化妆,纪嫣然等亦避返内堂,以免给人见到她们的绝世姿容。尤氏姊妹昨天目睹他大展神威,更是倾慕,热情如火,幸好项少龙意志坚定,否则说不定会闹出事来。项少龙终究是曾受严格军事训练的人,知道在行动之际,若荒淫过度,对精神身体均有害无益。两女亦由庄夫人处明白项少龙的苦衷,所以只止于一般的亲热和言语上的示意。化好妆后,两女仍不肯放他离开,硬迫他躺在卧几上,为他按摩推拿。只推了几下,项少龙舒服松弛得睡了过去。醒来时,两女正在一左一右的为他推拿脚板,使他如在云端,好不自在。
尤翠之笑道:“睡得好吗?”
尤凝之道:“龙阳君来找你,在外面等了整刻钟哩!”
项少龙吓了一跳,坐起来道:“为什么不唤醒我?”
尤翠之过来服侍他穿上外裳,柔情似水地道:“不舍得嘛!今晚项爷沐浴时,由我们再给你推拿吧!”
项少龙习惯了她们无微不至和毫不避男女之嫌的悉心侍候,点点头坐起来。
尤凝之扯着他衣袖幽怨道:“项爷不奖赏我们姊妹吗?”
项少龙想起这时代的男人谁不是随处攀折美女,自己的行为已近似异类,盛情难却下,搂着两人痛吻一番,然后一步高一步低的出去见龙阳君。
不知是否因重会项少龙,今天美丽的男人特别容光焕发,项少龙坐好后接过手下奉上的香茗,呷了几口,龙阳君道:“田单的事非常棘手,因为田单现在住进楚宫,与李园为邻,所以守卫森严,我看除非把握到他离开王宫的时间,否则休想行刺他。”
项少龙大感头痛,道:“有没有方法弄张王宫的地形图来呢?”
龙阳君为难地道:“假若多点时间,说不定可以办到,但依我看于孝烈王大殓后,田单会立即起程返齐……唉!”
项少龙道:“楚宫防卫方面情况如何呢?”
龙阳君道:“不大清楚,不过只是环绕王宫的护河、高墙和哨楼,均是不能解决的难题。何况现在尚未弄清楚田单住在宫内什么地方。”
项少龙道:“凡是王侯巨宅府第,必有逃生秘道……”
龙阳君打断他道:“不用想这方面的可行性,像我们的魏宫,有人十二个时辰轮番监听地底的动静,否则掘条地道进宫,不是要宰谁谁就没命吗?”
项少龙道:“田单总要参加宴会吧?只要知道他何时会到何地赴会,不是可在中途截杀他吗?”
龙阳君颓然道:“楚人虽被称为南蛮,但比之我们北方诸国更是守礼,楚王大殓前,理该禁止一切宴会喜庆之事,所以你这一着仍是行不通。”
项少龙苦恼地道:“那谁可以把田单由王宫引出来呢?唉!只要知道田单住在王宫何处,说不定我会有办法。”
这时他脑内想的,自是通往赵穆宅中的下水道,不过由于楚宫大多了,又没有内应,楚宫的下水道更不知是否那么方便,所以此法仍是行不通的居多。
龙阳君忽压低声音道:“滇王妃是否非常美丽?”
项少龙奇道:“确是非常动人,君上难道……”
龙阳君“俏脸”微红,“娇嗔”道:“不要误会,只是昨晚我到春申君府上之时,李园和春申君都大赞滇王妃,说这样狐媚的女人确是万中无一,当时田单、韩闯和郭开全体在座,人人动容,所以我想到滇王妃说不定可以美色引诱田单上当呢!不过却是想易行难。”
项少龙道:“他们有说起我吗?”
龙阳君“横”他一眼道:“怎会漏了你,他们对你的身手和果断的行为大感惊异,不过任他们想破脑袋,也不会联想到项少龙来,奴家既认不出你来,其他人更休想了。”
项少龙最少把龙阳君当作半个女人,又因着相互间“深厚”的交情,无论他作什么女儿娇态,只觉亲切,而不会生出反感。笑道:“李园说起万瑞光的时候,有没有咬牙切齿?”
龙阳君道:“这倒没有,照我看李族内争权夺势非常激烈,李园昨晚大骂李闯文不知进退,活该给人打断腿骨。”
项少龙糊涂起来,问道:“春申君和李园是什么关系?”
龙阳君道:“好到不得了,李园见到春申君时像老鼠见到猫,逢迎恭敬得过了份。我看李园暗中必有对付春申君的阴谋,否则不须如此卑躬屈膝。”又道:“你可见过李嫣嫣?我看除纪才女,没有人比她更清秀明丽,不过她眉眼间总有股化不开的哀愁,教人心痛。”
项少龙苦笑道:“可惜她全无见我的意思,否则我可和君上分享观感。”
龙阳君沉吟片晌,道:“我派人去侦查徐先的行踪,不过恐怕已迟了一步,急死奴家哩。”
项少龙轻拍他肩头道:“只要有我项少龙在,定不教秦军入侵魏境。”
龙阳君大喜道:“这事拜托你。”
两人商量一会,发觉一时间实难找到行刺田单的方法,龙阳君惟有先行告退。龙阳君甫离去,李园和春申君相偕而至。项少龙当然由得庄夫人去应付,不过尚未回到纪赵二女的院落,庄孔来请他出主府见客,他惟有硬着头皮去了。由后进举步走入主厅之时,他故意改变了一向行路的姿势,迎面走向正和庄夫人分宾主坐下的春申君和李园,厅的四周均守立着两人的亲卫。果如龙阳君所料,李园没半点怀疑地站起来迎接他这个万瑞光,春申君则自重身份,安坐如故。
李园施礼道:“万将军果是非常之人,难怪一到寿春,立时成为家传户晓的人物。”
项少龙还礼,以改变了声调和带着浓重滇音的周语道:“比起君上和太国舅,我万瑞光只配作提鞋抹席的小厮,太国舅客气了。”
庄夫人见李园毫不怀疑,放下心事,欣然道:“太国舅今天登门造访,是要来见瑞光你哩!”
项少龙暗忖两人是找借口来与你这万中无一的女人亲近才真,含笑坐在居左的李园下首。
李园深深望了庄夫人一眼,别过头来对项少龙道:“万将军乃滇南名将,不知对复国一事有何大计?”
项少龙正在注意庄夫人的动静,见到李园望她之时,她有点慌乱和下意识地垂下目光,心中叫糟,知道李园凭着俊朗的外型、充满魅力的谈吐和风度,扰乱了庄夫人的芳心,所以她有这种失常的举止。口中应道:“此正为我们到寿春来的目的,若大王能拨一批军马让小臣指挥,可望一举破贼,收复滇地。”
春申君干咳一声道:“此事还须从长计议,由于先王新丧,储君年纪尚幼,一切该待大殓后再作决定,希望王妃和万先生能体谅个中情况。”
项少龙暗忖这样最好之时,又见李园以眼神去挑逗庄夫人,春申君却没有见到。
李园向庄夫人展露一个项少龙亦不得不承认非常好看的笑容,柔声道:“太后对滇王妃一见如故,加上先王大殓前心情困苦,着我来邀请王妃和小储君到宫内小住,好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
项少龙大吃一惊,心叫不妙。若让庄夫人和庄保义住到王宫去,再要出来势非自己可以作主。况且凭李园的手段,庄夫人又是久旷之躯,要得到她确是易如反掌,那时会有什么后果,实在难以逆料。忙向庄夫人打个眼色。
庄夫人会意,垂首黯然道:“太后心意,青娥心领,青娥乃亡国之人,一天滇国未复,难消愁虑,青娥怎敢以愁容侍奉太后,希望国舅爷能向太后陈说青娥的苦衷。”
李园登时语塞,惟有点头表示同意。
春申君显然亦在大打庄夫人主意,柔声道:“王妃不若到我府小住两天,免得在这里触景伤情,只要先王入土为安,一切复常,本君定会全力小储君复位。”
庄夫人当然明白春申君说话背后的含意,想起项少龙所说的欲拒还迎,先幽幽地横了春申君娇媚的一眼,垂下螓首,轻轻道:“过了大殓之期后好吗?奴家在来京途中小病一场,到今天仍未康服,希望可以休息数天,养好身体再说。”
看着她我见犹怜的神态,想起昨晚的亲热,项少龙立即脑袋发热,春申君和李园自是露出色授魂与的表情。美女的魅力确是没有男人能抵挡的,特别是尚未到手的美女。
李园关切地道:“待会我找宫内最好的御医来给夫人看病。”
庄夫人推辞不得,只好道谢。春申君和李园找不到再留下的藉口,惟有站起来告辞。
项少龙正松一口气,李园亲热地扯着他衣袖道:“还未曾好好与万将军说话,不若到敝府吃一餐便饭吧!”
项少龙一则以喜,一则以惊。喜的当然是有机会到宫内去,惊的却是怕没有庄夫人在旁照应,会露出马脚来。但无论如何,都知道是难以脱身。只是不明白李园为何要笼络他。
项少龙和李园坐在马车内,春申君则自行回府去了。
李园微微一笑道:“万兄对复国一事,心中成数如何?”
项少龙苦笑道:“滇地叛乱之时,我们庄家和万家能逃出来的就那么多人,虽说滇地各族都希望我们回去,但由于李令得到夜郎人撑腰,假若没有外援,我们成功的机会仍然不大。”
李园狠狠道:“李令此人我早看不顺眼,虽说同族,我却和他没有半点亲情。此人自得势之后,举兵四处侵占别国土地,显然狼子野心,不过若要太后点头派出大军,却不容易,何况滇地实在太远了,若不能一下子攻克滇京,战事蔓延,形成乱局,恐秦人会乘机来侵,于我大楚非常不利。”
项少龙恍然大悟,明白到尽管李族里也分成至少两个派系,那么斗介和成素宁,该是李令的一派。由于李园没有把握说服乃妹李嫣嫣,可知李嫣嫣正秉承孝烈王的遗旨,希望通过李令把诸侯国收服,重新纳入楚国版图。但李园却看穿李令的野心,知道李令只是想另树势力,对李园自是构成威胁。其中情况可能更复杂,不过那可是项少龙想像力之外的事。项少龙愈来愈深切体会到表面看去的表象和真正的事实,可以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李园见项少龙呆若木鸡,还以为他正为复国希望愈来愈黯淡而神伤,抓着他肩头,装出恳切的神色道:“说出来或者万兄不会相信,反对出兵滇国最力的人物,正是春申君黄歇。”
项少龙失声道:“什么?”
李园道:“所以我说万兄很难相信吧!现在的形势大大不同,诸侯国拥兵自重,王令难行,朝廷又鞭长莫及,难以讨伐。所以春申君反对贵国的复辟。”
项少龙苦笑道:“太国舅很坦白。”
李园道:“我却有完全不同的看法,诸侯国已是既成事实,若要去之只是徒增乱事,最后不但劳而无功,还会培植出更多像李令这种新势力,所以我对滇国复国一事,是完全的。”
项少龙反相信他的话。因为正是春申君的食客方卓把庄夫人母子到寿春的消息通知成素宁,若说没有春申君在背后首肯,方卓这么做对他有何好处?春申君表面做足好人,暗里却在扯庄家的后腿,政治本就是这么卑鄙的一回事。李园也非心肠特好,只是因着某种原因,李嫣嫣现在似乎较倾向于春申君,甚至李族里也有人站在春申君的一方,使李园大感威胁,现因见到他英雄了得,所以大力拉拢,使项少龙加入他的阵营,背后当然更另有阴谋。
项少龙把心一横道:“其实我对太国舅的话深信不疑,因为我们在来此途中,差点为奸人所害。”
遂把成素宁使人假扮船夫,意图毁船杀人的事说出来。
李园大喜道:“如此我不必多费唇舌,万兄如肯与我合作,保证你可以复国,只不知万兄有没有那种胆量?”
项少龙哪还不心知肚明是什么一回事,故作昂然道:“只要能还我滇土,我万瑞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园沉声道:“那就必须先杀死春申君。”
项少龙立时联想起信陵君曾哄他去行刺魏君的旧事,想不到历史又在重演。
楚宫的规模,在项少龙曾见过的宫殿中,仅次于咸阳宫,守卫之森严,却犹有过之。宫城环以高墙,墙高三丈,四隅各有一座精巧的角楼。墙外护城河环绕维护,宽达五丈,水清见底,最厉害是河心设有高出水面的尖木栅,想潜游过去亦难以办到。共设两座城门,凭可随意升降的悬门以作出入通道。高墙内殿宇重重,分外朝、内廷两大部份。中间以连接两座钟鼓楼的内墙为分界。设置内宫门,为贯通外朝内廷的通道。布局中轴对称,一条大道贯通南北城门和内宫门,八座巨殿和近六十个四合院落依中轴线井然有序的分布在大道两旁,缀以花石鱼池,小桥流水,参天古树,瑰丽堂皇。
项少龙与李园由北门入宫,先是一个方形广场,然后一道小河横贯其间,过桥后到达两座主殿“议政”和“仪礼”,均筑在白石台基之上,四周有围栏台道,气氛庄重华贵。其他六座较小的宫殿,四座位于外朝,两座座落于内廷,均以楚国神话中的人物为名,分别是外朝的“火神”、“河神”、“刑神”、“司命”。内廷则是“芳烈”和“巫女”两殿。听着李园的介绍,项少龙印象最深刻的当然是巫女殿,只是这些名字,已知楚人实乃诸国中最有创造力和浪漫的民族,在其他诸国休想有这类大胆创新的殿名。同时心念电转,刚才李园提出必须杀死春申君后,便岔开话题,似乎是给点时间自己消化这难咽下去的提议,不过他已想到李园的不安好心。春申君毕竟掌权已久,又是门下食客数千,在诸国有很高威望,各方面均是实力雄厚、蒂固根深。若李园动手把他杀死,说不定会惹起大动乱,所以自须寻找一代罪的羔羊,那人就是自己。
他项少龙甫到寿春,立以强硬手段逐走霸占滇王府的李闯文,似是完全不顾后果,落在李园眼中,便是有勇无谋之辈。假设他能驱使自己去刺杀春申君,自可把罪名全推到他万瑞光身上,亦可化解了庄家要求复国的图谋,甚至可顺手把庄夫人据为己有,一石三鸟,没有计策比这更狠毒。站在楚人的立场,谁都希望借李令之手,把诸侯国敉平,土地重新纳入楚国国土内。如此看来,李园、春申君都是和李令蛇鼠一窝,只是在敷衍庄夫人这美人儿。
马车通过内宫门进入内廷,那是楚王处理日常政务及起居的地方,主要的建筑物是巫女和芳烈两殿及东西六宫,每宫由四座四合院落组成,另有三座花园,即中路的御花园与东西两路的东园和西园,景色怡人,胜境无穷。李园所学甚博,逐一为他介绍殿名所代表神祗的传说,谈吐高雅,确有引人入胜的魅力。难怪庄夫人虽心属他项少龙,又明知李园不是好人,对他仍有点情不自禁。
此时他说到河神和巫女,笑语道:“我们最美的两位女神河神和巫女,不是居住于楚境之内,而是韩境的洛水和秦境的巫山。含睇宜笑、虚缈若神,居住于远方长河深山之处,想想已教人神往。”
项少龙道:“刚才太国舅所说有关春申君的事……”
李园亲切地拍着他肩头道:“迟些再说,我想万兄花点工夫,先认识清楚春申君的真面目,明白到我李园不是诬蔑好人,万兄再作决定。但万兄请切记这是我们男人家的事,若给女流知道,不但怕她们神态间露出破绽,还徒令她们终日忧心,有害无益。”
项少龙暗呼高招,当然点头答应。李园在骗自己,自己何尝不在骗他,两下扯平,大家都没好怨的。此时马车转往东路,只是不知田单身在何院。
李园笑道:“我在宫外有座府第比这座要大上十倍,不过我仍喜住在宫内,大部份时间在这里度过。”
项少龙心想你要在近处设法控制李嫣嫣才是真意吧。卫士拉开车门,项少龙收摄杂念,随李园步下马车。
李园和项少龙在主厅内分宾主坐下,俏侍女奉上香茗。项少龙环目一扫,不由暗赞李园果然是有品味的人。朝合院中央庭院望去,是一排十八扇有窗漏的木门,平台水池,池中尚有小亭假石山,以一道石桥贯通,庭院深阔达五百步,遍植茶花、香桂。际此炎夏之时,茶花盛开,桂树飘香,红白相映,一派斗艳争春的景象。厅内家俱全用雕镂精细的香梨木,地席铺以织锦,装饰的古瓷、挂雕、屏风一应俱全,项少龙便自问没有这种心思。若非自己得到纪才女的芳心在先,又因着种种特殊的形势,说不定在那场角逐里会败在他手上。由于北厅背阳,又临水池,故清爽凉快,消暑解热。项少龙与李园安坐厅心,品尝香茗,一时间感到很难把这风神俊朗、貌似正人君子的李园当作敌人。这小子也恁地厉害,竟懂得以亲如家人兄弟的手法,对浪荡无依的“亡国之徒”展开攻心之术,自己当然不该让他“失望”。
装作感激要说话之时,李园轻拍手掌,发出一声脆响道:“万兄先用点时间去观察形势,再考虑我的话。唉!李园之所以不怕交浅言深,只是基于义愤和我大楚的前途,舍此再无其他。”
随着他的掌声,四名身材曼妙,身穿楚服,高髻环帽垂巾的美女由侧门踏着舞步走出来,到了两人座前下跪行礼,屈膝以优美的姿态坐在两人伸手可触的近处。遮面的纱罗,更使她们引人入胜。到此时项少龙终体会到纪嫣然的话,若此子蓄意讨好你,确有过人手段。禁不住为纪才女没有被他追到手而抹了一额冷汗,全亏李园只懂诗经楚辞,而不懂什么“绝对权力绝对腐化”那类警句,又或是“蜜糖的故事”。
李园道:“吾人交友,不是以美女就是以黄金示意,此四女来自不同地方,各有风情,但均是千中挑一的标致人儿,且全是未经人道的怀春少女,万兄可逐一揭开她们掩面纱巾,看看哪个最合眼缘,好作为我对万兄的见面礼。”
项少龙心呼厉害,李园可能是他所遇到的人中里,最懂心理战术的一个。如此去揭开四女的面纱予以挑选,不但大增好奇心,还有种侵犯私隐的高度刺激。自己虽无心收纳美女,仍有很强烈的冲动去揭纱一看,但他当然不可以这样做。脸色一沉道:“太国舅的好意心领,可是我万瑞光一日未复滇国,其他一切不会放在心上。”
李园闻言不怒反喜,哈哈一笑,挥走四女后道:“不知万兄是否相信,刚才李某是故意相试,看看万兄会否见色起心。如此我更放心。”
再拍手掌,俏婢奉上精美酒食,两人把盏浅酌,畅谈起来。李园口角风生,不住问起滇地情况,表示极大关注,幸好李园对滇地比他更不清楚,答不上来项少龙随口编些奇风异俗出来敷衍他,倒也没有什么破绽。当年他受军训,曾到过中国不少地方,加上对中国地势风土的认识,说起来自是似模似样。吃至一半,门卫报上太后驾到。
项少龙吓了一跳,正要回避,李园不慌不忙,先着人搬走酒食,扯着他到一角的屏风后道:“万兄躲在这里,当听我问起有关助贵国复国之事,万兄当知是谁从中作梗。”
项少龙失声道:“若给太后发现了怎办?”
李园拍胸保证道:“舍妹和我说话之时,不会有其他人在旁,若有什么事,我自会一力承担,不会让万兄受到任何委屈,但记紧只能耳听,不可眼望。”
上次做董马痴是要扮粗豪,今次的万瑞光则由李园定型为有勇无谋,项少龙只好傻楞楞的接受了荒谬的安排。环佩声响,“迷死了”孝烈王的绝代娇娆终于到达。
关门声响,听足音果然宫娥侍卫均退出门外去。项少龙想起龙阳君和庄夫人对李嫣嫣的形容,哪还理会得李园的吩咐,把眼睛凑到屏风隙缝处,朝厅心望去。一看下,立时呼吸顿止。他不能相信地看到一位无论秀丽和气质均足以与纪嫣然和琴清匹敌的美女。平心而说,若论妩媚清秀,她仍逊纪嫣然半筹,高贵典雅亦不及琴清。可是她却有一股骚在骨子里,楚楚动人,弱质纤纤,人见人怜的气质。这时她盈盈俏立厅心,轻蹙黛眉,只要是男人,就会兴起把她拥入怀里轻怜蜜爱的强烈冲动。她是那种正常男人见到便想拉她登榻寻欢,但又不忍稍加伤害倾国倾城的可人儿。庄夫人说得对,她清丽脱俗的玉容上笼罩着淡淡一抹难以形容的哀愁,似是人世间再没有事情能够令她快乐起来。
李嫣嫣头结云髻,连额发处理也作成云形,潇洒地搁在修长入鬓的黛眉之上,确堪当“云髻凝香晓黛浓”的形容。她的鬓发被整理成弯曲的钩状,却是轻薄透明,云鬓慵梳,缥缈如蝉翼,更强调了她完美的瓜子脸型和含愁默默的美眸。修长优美,纤穠合度的娇躯,配上凤冠翠衣,更使她有种超乎众生、难以攀折、高高在上的仙姿美态。她身上佩带着各式各样的饰物,最夺目仍是挂在粉颈垂在酥胸的一串项链,上层由二十多颗镶有珠宝的金珠构成,最下由一颗滴露状的玉石作坠饰,与头顶珠光宝气的凤冠互相辉映,澄澈晶莹,光彩夺目,但却一点不能夺去她清秀脱俗,超越了所有富贵华丽的气质。
项少龙不由生出惊艳的感觉。若她肯和自己上榻,项少龙肯定自己会立即付诸行动。此时李园来到她身后,温柔地为她脱下外袍,露出刺绣了精美凤纹、地黑纹金的连身垂地长裾,腰束玉带,透出一股高贵华美的姿致。当李园指尖碰到她香肩,贵为楚太后的美女明显地娇躯一震,还垂下目光,神情古怪之极。项少龙心中剧震,暗忖难道他们并非亲兄妹的关系,但又知道若是如此,怎瞒得过春申君呢?像李嫣嫣这等举国闻名的美人,要冒充也冒充不来的。
李嫣嫣丰润性感的红唇,轻抖一下,轻轻道:“大哥为何会在这里呢?我约好秀儿来看她最新的刺绣哩!”
声音娇甜清脆,还带着铿锵和充满磁力的余音,上天实在太厚待她。项少龙经过多年来的祸患经历,对纵是庄夫人、嬴盈那等诱人美女,也可如老僧入定般不动心,可是此刻偷看到李嫣嫣,仍要败下阵来。同时心发奇想,李园矢志要得到纪嫣然,是否因只有纪才女才能替代李嫣嫣在他心中的位置,难道他兄妹竟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在这时代里,一夫多妻乃当然的制度。有身份地位的人,女子嫁给他们,她的姊妹甚至侄女都会有些跟了去给新郎做媵妾,更不要说陪嫁的婢女。更可异的是一个国君嫁女,同姓或友好的国君依礼都要送些本宗的女子去做媵。除此之外,王侯大臣可随时把看上的女人收到宫中府里,姬妾之多可想而知。
多妻家庭最是复杂,很容易发生骨肉相残的事件,亦很容易出现有乖伦常的乱事。李园和李嫣嫣很大可能是同父异母的兄妹,郎才女貌,加上李园狼子野心,想借李嫣嫣重施吕不韦的诡计,还哄得春申君以为自己宝刀未老,晚年生子,再转嫁孝烈王这另一个糊涂鬼,可想像孝烈王见到李嫣嫣之时,连老爹姓甚名谁都忘了,哪会想得到李嫣嫣肚内的“奇迹”,乃李园一手一脚炮制出来的呢?若非项少龙从赵穆处知悉李园、李嫣嫣、春申君和孝烈王的关系,又明白李园不择手段的性格,断不能只看两人间一个动作和片刻的神情,竟得出如此骇人听闻的推论。李园若知道的话,杀了他亦不肯予项少龙偷看两人独处的机会,想到这里,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李园着李嫣嫣坐下,柔声道:“秀儿正在东厢刺绣,难得有这等机会,让大哥和嫣嫣说句话儿好吗?”
这么一说,项少龙便知李园看似无意地遇上李嫣嫣,其实却是故意的安排,好教自己听到不利于春申君的对话,以坚定自己成为他刺杀春申君的工具。因为李园该早知道李嫣嫣会在午膳后来看郭秀儿的刺绣,而刺绣因未完成的关系,必是不好搬运,所以楚国现时最有权力的太后只好纡尊降贵到这里来,亦可见她和郭秀儿间的关系非常良好。
李嫣嫣叹道:“说吧!”
李园在妹子面前颇为战战兢兢,干咳一声,清了清喉咙道:“滇王妃母子请我们出兵助他们复国一事,我想和嫣嫣商量一下。”
李嫣嫣冷冷道:“大哥是看上滇王妃吧。”
李园因“万瑞光”正在偷听,立时大感尴尬,不悦道:“嫣嫣怎可如此看你大哥,我只是为大楚着想,先君新丧,若我们对滇王妃母子的要求无动于衷,说不定会惹起众侯国叛离之心,若他们靠向秦人,楚国危矣!”
项少龙心中好笑,李园这么慷慨陈词,对自己是一片苦心。
李嫣嫣默然片晌,淡淡笑道:“这事不是由你和我决定便可成事,还须询问军将大臣的意见,否则必起争端。大哥有和春申君提过这方面的意见吗?”
孝烈王去世,春申君立时成为楚廷军政两方面最举足轻重的人物,亦是基于这理由,庄夫人不迟劳苦赶回寿春,央求春申君伸出援手,岂知春申君正是背后策画要毁掉她母子的人。
李园正中下怀,昂然道:“当然说过,可是春申君仍是一意孤行,决意用李令来平定诸侯,还说除滇王妃可留下外,其他一切人等均要除掉。唉!李令若得势,肯遵服王命而行吗?所以大哥不得不向太后进言。”
他还是首次称李嫣嫣为太后。正凝神偷看的项少龙暗叫厉害,这番话不论真假,但李园当着楚太后说来,假也要变成真。若他是如假包换的万瑞光,必会深信不疑,横竖也是死,自会依李园的命令去博他一铺。
李嫣嫣沉吟片晌,缓缓道:“我教大哥去请滇王妃母子入宫小住一事如何?若她们来了这里,就没有人可伤害她们。唉!寡妇孤儿,教人怜惜。”
项少龙心中一阵感动,耳内传来李园解释庄夫人母子为何拒绝的因由,心想原来李嫣嫣的心肠这么好,看来她一切作为,都是被以李园为首的族人迫出来的。难怪她这么不快乐,不由怜意大起。
神思迷惘间,只听李嫣嫣柔声道:“大哥你现在立刻给我去见滇王妃,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母子和所随人员请到宫内来,就算我们不能出兵替他们复国,亦绝不容他们给人害死。庄蹻于我大楚功勋盖世,对忠良之后,怎也该有怜恤之情吧!”
李园深庆得计,长身而起,才发觉李嫣嫣半点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大奇道:“嫣嫣不是要去看秀儿吗?”
李嫣嫣淡淡道:“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静静想点事情,谁也不得进来打扰哀家。”
李园忍不住回头瞪了屏风一眼,吓得项少龙立时缩回头去。
李嫣嫣不悦道:“大哥还犹豫什么呢?”
接着是门开门阖的声音,可以想像无奈离开的李园是多么惶急苦恼。项少龙也非常痛苦,假设这美人儿冥坐一个时辰,他就要给活生生闷坏。
李嫣嫣的声音响起道:“不论你是谁,立刻给我滚出来!”
项少龙一听下立时汗流浃背,若这样给李嫣嫣斩了头,确是冤哉枉也之极。
项少龙龙行虎步般由屏风后昂然走出来,隔远跪拜地上,沉声道:“亡国之臣万瑞光罪该万死,请太后赐罪。”
李嫣嫣冷冷望着他,淡淡道:“抬起头来!”
项少龙心中暗喜,抬起头深深望进她眼里,一副视死如归的慷慨模样。
李嫣嫣秀眸射出锐利的神光,肃容道:“现在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若稍有犹豫,我立即唤人进来把你推出去斩首,不要欺我是女流之辈,哀家自幼学习骑射剑术,等闲几个人休想近得了我。”
项少龙暗忖难怪你这么大胆子,叹道:“太后不若把我干脆斩首好了,若问及有关太国舅爷的事,我怎可未经他允准便说出来。”
李嫣嫣不悦道:“现在我大楚究竟谁在当家作主?”
项少龙知道不能太过火,黯然道:“我万瑞光只是亡国之臣,这次返回寿春,早不存活望,只求为国尽得点心力而死,已心满意足。”
李嫣嫣怒道:“你想死吗?我偏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派你一个意图行刺哀家的罪名,使你祸连亲族。”
项少龙哈哈一笑道:“说到底,原来是太后要亡我庄家,好吧!我万瑞光认命如何。”
他并非有意和她抬杠,只是眼前形势复杂,李园和李嫣嫣的关系更是令人莫明其妙,若乖乖屈服,出卖李园,定会使她心中鄙夷。不若试一试她对庄家的同情心达至何种程度,反更划算。李嫣嫣狠狠盯着他,脸色忽晴忽暗,显是对这充满英雄气概、泯不畏死的轩昂俊伟男子拿不定主意。
项少龙见好就收,在地上重重叩三个响头,道:“这是谢过太后刚才对我庄家的维护之情。现在太后若改变心意,小臣仍是非常感激,只望能以一死息太后之怒,望太后高抬贵手,放过庄蹻仅存的一点香火。”言罢迅捷地弹退两步,再跪下来,抽剑便要自刎。
李嫣嫣娇喝道:“且慢!”
项少龙当然不会自杀,若李嫣嫣不喝止,他只好撞破后面的窗漏,以最高速度逃回庄府,再设法逃命。暗叫好险,像电影的凝镜般横剑颈项,苦笑道:“太后尚有什么吩咐?”
李嫣嫣道:“先把剑放回鞘内,到我身前坐下。”
项少龙一言不发,还剑鞘内,移到她身前十步处舒适地坐下来,神态不亢不卑。这时代最重英雄,项少龙是不是英雄自有定论。但因他是来自人人平等的二十一世纪,今虽入乡随俗,依足礼数,但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魄,使他给人与众不同的昂扬感觉。
李嫣嫣端详他好一会,幽幽叹道:“大哥是否曾指使你去行刺春申君呢?”
这次轮到项少龙大吃一惊,想不到李嫣嫣如此高明,竟由李园嘱他躲在屏风后偷听,又故意说春申君坏话,从而推出这么样的结论来。故作沉吟道:“太国舅爷或有此意,但尚未正式对小臣说出来。”
李嫣嫣声调转冷道:“杀了春申君,你想你们庄家仍有人可活着吗?”
项少龙有点摸不清她究竟是站在李园的一方还是春申君的一方,道:“当然我会成为代罪羔羊哪!”
李嫣嫣呆了一呆,奇道:“代罪羔羊,哪有这么古怪的词语,不过听来倒很贴切。羔羊确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项少龙这时已非常熟悉宫廷中人的心态,李嫣嫣等若另一个朱姬,寂寞难耐,所以于忽然遇上自己这么一个人,顺手拿来消遣一下,灵机一触道:“这又叫黑狗得食,白狗当灾,是否更贴切呢?”
李嫣嫣一时仍未明白,想了想后,“噗哧”一声笑起来,旋又知有失庄重,玉容收敛,但语气已转温和,淡淡道:“你这人并非如表面看来般有勇无谋,只懂动剑。唉!你走吧!说到底,并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气你竟胆敢偷看哀家。”
项少龙不敢露出欢喜之色,叩头谢恩,站起来道:“请太后指点一条离去的明路。”
李嫣嫣道:“我离开后,你可由偏门经中庭从后厢离开,你若不想人头落地,最好不要将我的话透露给太国舅爷知道,否则绝不饶你。”
项少龙将她的话当作耳边风,随便应一声,便要往后退到中庭去。
李嫣嫣不悦道:“站住!你究竟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项少龙坦然道:“小臣因不大把自己的人头当作一回事,所以并没有十分在意。但若太后说这样哀家会不高兴,那纵使五马分尸,我也会至死凛遵。”
李嫣嫣先是杏目怒睁,但听到最后几句,神色渐转柔和,柔声道:“你若非大奸大恶的人,就是坦诚正直者,滇国出了你这种人材,复国有望。去吧!以后我再不想见到你。”
项少龙愕然道:“太后刚才不是着太国舅爷命我们入宫吗?”
李嫣嫣没好气地道:“你当那么容易见到我吗?快滚!”
项少龙苦笑道:“若太后真的要我滚出去,我情愿给你杀了。太后有听过士可杀不可辱吗?”
李嫣嫣显是从未听过,只觉此人妙语如珠,引人入胜,平生罕见,更不宜和他多接触,一副给他气坏的样子,转身往大门走去。项少龙乘机退到庭院里,快步来到后厢处,心中仍被李嫣嫣的倩影填满之时,推门便要出去,香风飘至,一道人影朝他直撞过来。心神恍惚下,项少龙只知对方是一名女子,哪敢让对方撞入怀内,伸手去按对方香肩。那女子惊呼一声,伸手按上他胸口,借点力往后退开去。后厢中传来数声女子喝骂的声音。项少龙和那差点撞个满怀的女子打个照脸,吃了一惊,不是嫁给李园的郭秀儿还有何人。
随在郭秀儿身后的婢女声势汹汹地一拥而上,给郭秀儿一手拦着,娇喝道:“不得无礼,这位是万瑞光将军,太国舅爷的朋友。”大有深意地狠狠看项少龙一眼,施礼道:“先生请恕妾身走路时没带眼睛。”
项少龙隐隐感到郭秀儿识穿他的身份,但又不知破绽出在何处,大感头痛,可又是心中欣悦,还礼道:“请太国舅夫人恕我冒犯之罪。”
郭秀儿向身后四婢喝道:“还不给我去侍候太后去?”
四婢少有见到温婉娴雅的夫人如此疾言厉色,边嘀咕此人不知是何来头,匆匆领命而去。
郭秀儿柔声道:“让妾身送将军一程吧!”
领路而行,到了后门处,对把守后门的两个门卫道:“给我去为万将军唤辆马车来。”
其中一人应命去了。
郭秀儿找个借口支开另一守卫,到只剩下两人,低声道:“项少龙!我想得你好苦,你为何会到这里来呢?是否想对付秀儿的夫君呢?”
项少龙心想她果然看穿自己的伪装,叹道:“你怎知道我是项少龙?”
郭秀儿低声道:“我刚才手按到你的胸口,摸到那凤形玉坠子,我自幼把玩它,当然认得!秀儿很高兴,你真的一直悬着它。”
项少龙恍然而悟。
郭秀儿幽幽道:“少龙可否放过秀儿的夫君?”
项少龙心中一阵感动,郭秀儿若要他死,只要娇呼一声,他立即完蛋,可是她纵是猜他来刺杀李园,仍不肯这么做,只是向自己求情,可知她是打定主意不肯出卖自己。忍不住道:“他疼你吗?”
郭秀儿肯定地点点头,旋又叹道:“那又有什么用,他太多女人哩!”
项少龙当然知道李园风流自赏,认真地道:“秀儿放心,我这趟来绝非为了他。”
到马车远去,郭秀儿神伤魂断的返回院内去。
马车驰出宫门,两骑飞至,其中一人项少龙认得是斯文秀气的东闾子,此人曾在邯郸的比武场上大出风头,与另一剑客楼无心乃李园手下最著名的两大高手。
东闾子恭敬地勒马问好,道:“太国舅爷在偎红楼等候万爷,让小人领路。”
另一人早吩附御者改道,项少龙笑道:“何用领路,车子不是正朝那里去吗?这位壮士高姓大名。”
东闾子有点尴尬,在寿春他们已惯了这种横行无忌的作风,干咳一声,为那人报上名字。此时蹄声响起,一队二十多人的骑士迎面而来,带头者年约二十许,身穿贵族的武士服,面相粗豪,身形壮硕,一看便知是勇武过人之辈,双目盯到东闾子,立时射出两道寒芒,神情兴奋。
东闾子见到这青年,冷哼一声,低声对项少龙道:“万爷!这是春申君第七子黄战,为人好勇斗狠,在寿春论骑射剑术乃数一数二的人物,太国舅爷曾有严令,禁止我们开罪他,他若有言语上的不敬,万爷请多多包涵。”
项少龙暗忖原来是寿春的贵族恶霸,黄战已在前方拦着去路,从人左右散开,竟把整条路的交通截断。
东闾子施礼道:“东闾子向黄公子请安问好。”
黄战闷哼一声,策马而出,来到东闾子旁,一脸傲气,瞥了项少龙一眼。
东闾子忙道:“这位是滇国的万瑞光将军,刚抵寿春。”
黄战精神一振,呵呵笑道:“原来是把李闯文硬扫出门口的万瑞光,不若找个地方,让黄战领教高明,免得被外人讥我寿春无人。”
项少龙心中好笑,原来只是个徒逞武力、有勇无谋之辈,难怪李园会得势。
东闾子沉声道:“黄公子……”
黄战不留情面地打断他道:“狗奴材!哪里到你来说话。”
东闾子垂头不语,显然心中狂怒。
黄战不屑地盯着项少龙,嘲笑道:“万将军不是心怯吧?”
项少龙微微一笑道:“黄公子抬举在下,在下更不会狂妄得以为寿春无人,不过在下手中之剑只用于沙场却敌,又或保卫社稷田园,公子自当深明此理。”
黄战色变道:“你在嘲笑我不懂沙场征战吗?”
项少龙这时更清楚他只是好勇斗狠之徒,从容道:“黄公子若有兴趣,可择日公开切磋比试,不过此事必须先得尊君同意,公子请!”
这番话软硬兼备,摆明我不怕你。黄战何曾遇过如此厉害的人,发愕半晌,喝道:“就此一言为定,姓万的不要到时临阵退缩。”
项少龙仰天大笑道:“公子放心,能与高手比武,正是我万瑞光求之不得的事。”
听到他笑声里透露出来的豪情和信心,黄战愕了一愕,转向东闾子道:“芳烈阁的小珠儿是我黄战的人,东闾子你以后最好不要再到那里去。”
言罢一声呼啸,领着随人策马而去,这时街上两方排满车龙和马龙。
东闾子射出怨毒神色,盯在黄战背影,待他们转上另一条街,深吸一口气道:“真希望万将军可一剑把这小子宰掉。”
寿春是项少龙来到这时代后,最多征歌逐色场所的地方,只是最繁盛的邻靠内城以酒神命名的芳烈大道,有上百间大小妓寨、歌台舞榭和酒馆,且是私营的,其兴旺可知。据东闾子说,大部份歌姬来自各被征服国家,其中以越女身价最高。“货源”可直接从那些被楚国王族长期剥削的地方“采购”,又可向政府购买被俘虏的亡国奴,只是想想个中情况,项少龙已听得摇头叹息。偎红楼是寿春最具规模的歌舞楼之一,其余两间是神女斋和黄战警告东闾子不要去的芳烈阁。
偎红楼是一组围以高墙的院落组群,园林内分布着七、八座四合院,主楼楼高两层,凭窗后望,可看到不远处殿宇森森、金碧辉煌的楚宫和内城墙、护河与寿春著名的园林胜地郢园,位于园中央的郢湖像一块嵌在林木间的明镜,景色怡人,项少龙居住的滇王府在郢园的东端。项少龙在东闾子的引路下,登上主楼二楼,四名彩衣美婢跪地恭迎,递上两盆清水,侍候他们濯手抹脸,那种排场确非三晋和强秦能及。管事的是个叫叔齐的大胖子,这人拍马屁的功夫一流,难得的是恰到好处,连项少龙都觉得须对他加以打赏,才能心安理得。
李园此时正在靠郢园的一边其中一间厢房内喝酒,陪他的还有两名曾是滕翼手下败将的楼无心和言复。见到项少龙来,请他入席,神色凝重道:“太后有没有发现万兄躲在屏风之后?”
项少龙心念电转,知道必须作出该出卖李园还是收买李嫣嫣的抉择。苦笑道:“太后曾有严令,不准我把事情说出来,不过我万瑞光岂是怕死之人,太国舅爷又对我们庄家如此尽心尽力。是的,太后不知如何竟会知道我躲在屏风之后。”他终决定买李园,原因说来好笑兼讽刺,皆因李嫣嫣本性善良,开罪她尚有转圜余地,李园却是不折不扣的奸人,若让他知道自己说谎,自然大是不妙。
李园欣然道:“万兄这般看得起我,我李园自然会尽力保着万兄,万兄可以放心。嘿!你猜她为何知道你躲在屏风后呢?我也是事发后想到答案。”
项少龙确不知道,搔头道:“大国舅爷请说原委!”
李园道:“原因有两方面,首先她早从门卫处知道我和万兄在喝酒谈心,其次是地上的足印,当太后着我离开之时,我回头一看,见到地上足印由深至浅延往屏风处,便知露出破绽。”
项少龙暗叫好险,若诿称太后只是在那里发了一阵呆就溜掉,就要当场给李园识破他在作伪。
李园笑道:“万兄!李园敬你一杯。”
楼无心、言复和东闾子等齐齐举杯。
酒过三巡,项少龙自动献身道:“太后似乎隐隐知道太国舅爷故意问起敝国之事,是要让我清楚谁是阻我庄家复国之人,还严词训斥我一顿。”
李园若无其事道:“万兄请把与太后见面的整个过程,一字不漏的述说出来,此事至关重要,千万不要有丝毫隐瞒的遗漏。”
项少龙立即半盘托出,真真假假的作其描述,其中最关键的地方,例如李嫣嫣看穿李园要他项少龙去刺杀春申君那类言语,自须隐瞒。
李园皱眉沉思顷刻,又反覆问过其他细节,迫得项少龙连拔剑自刎都说出来,神情古怪道:“我最清楚我太后妹子的性格,少有与人说这么多话,最奇怪是一点没有责罚万兄。”转向其他人道:“你们有什么看法?”
楼无心等三人神情古怪,却不敢说出心中所想。
李园拍几怒道:“我着你们说就说呀!难道我猜不到吗?只是想跟你们印证一下而已。”
楼无心垂头恭敬地道:“说到底太后仍是个女人,可能是……嘿!大爷明白我的意思吧!”
李园瞥项少龙一眼,哈哈笑道:“你看他们身为男儿汉,说起女人来竟要这么吞吞吐吐,不是挺可笑吗?”
这时轮到项少龙奇怪起来,难道自己猜错,若李园和美丽的妹子有乖逆伦常的关系,对她看上第二个男人,多多少少会有妒忌之意,但看他现在如此开心,于理不合。
李园举杯道:“我们再喝一杯!”
项少龙糊里糊涂的和各人举杯对饮。
李园放下杯子,眼中闪着慑人的异采,神情充满憧憬地道:“我的太后妹子终于耐不住寂寞,为万兄而心动。男女间的事最难解释,只不过实情确是如此,万兄这次复国有望。”
项少龙心中暗骂,早先是要自己作刺客杀手,这回却是想自己当舞男。摇头道:“太国舅爷误会,太后只是关心我们庄家的事,故和我多说几句话,亦因此放过在下,不该涉及男女之私。”
李园兴奋地道:“当然大有可能是空欢喜一场。不过我会用言语向她试探,我太清楚她,她可以瞒过任何人,绝瞒不过我。”
项少龙正容道:“太国舅爷要我万瑞光提剑杀敌,在下绝不皱半下眉头,可是……”
李园打断他道:“好!不愧好汉子。但万兄有没有想过成大事者,不但要不拘于小节,还须无所不用其极,否则万兄就不用到寿春来,干脆杀返滇国,看看可否凭手中之剑把奸党杀尽。”
项少龙为之语塞,同时大惑不解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说到底李令是太国舅爷李族之人,为何春申君反要维护他,而太国舅爷却要对付他呢?”
李园叹一口气,向言复打手势道:“言复你来说!”
言复肃容道:“万将军有所不知,即使李族之内,亦有不同党派。最具实力的当然是我们大爷,另一党则以大爷的亲叔太祝李权为首,他专掌国内一切祭祀之事,最近与相国春申君狼狈为奸,李令和李闯文属他们一党,故与大爷不和。”
项少龙终于明白。表面看来,春申君和李园似甚融洽,内里却是暗争剧烈。春申君于是拉拢李族内与李园敌对的势力,以之打击李园。正为此原因,所以春申君改变立场,由庄家复国变成反对和破坏,说到底没有一个是好人。在这种情况下,李嫣嫣自然成为最关键的人物,谁取得她的,谁就能在最后胜出来。
楚廷最有权力的职位,首先当然是右相国春申君和左相国李园,其次是太祝、太宗、太正和太史。后四者中又以兼掌律法的太祝权力最大,右相国与太祝联手,难怪李园处在劣势。这么看来,李园倒非全没为庄家复国之意,因为复国后的庄家,将变成李园的心腹势力,既可助他稳定其他诸侯国,亦可使他势力大增,压倒其他反对的力量。
李园道:“这次太后想把滇王妃及王储请入王宫,实是出于李权的主意,表面的理由虽是冠冕堂皇,其实只是不想你们和其他诸侯国联系及达成密议,不利于李令吧!万兄现在明白吗?”
项少龙装作感激零涕道:“多谢太国舅爷指点。”
李园又沉吟半晌,续道:“此事自有我向太后推搪,春申君一事则可暂搁一旁,目前最紧要的事,是弄清楚太后是否对万兄有意思,可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长身而起道:“我现在先回王宫,让他三人陪你饮酒作乐。这里的姑娘姿色出众,保证万兄满意。”
项少龙哪有兴趣**,站起来施礼道:“太国舅爷的好意端光心领,亡国之臣,哪有闲情开心玩乐。”
李园见他除复国一事外,对其他事再无半丝兴趣,欣然道:“让我先送万兄一程吧!”
相偕去了。
项少龙回到滇王府,只见大门外守着十多名禁卫军,入门后,弄清楚是李嫣嫣亲自下令派这些人来保护王府的。刚进府立刻给庄夫人请去说话,听毕项少龙的叙述,庄夫人忿然道:“想不到春申君是这样的人,想我先家翁当年如何待他,怎想到现在竟与李族的人联手来害我们。”
项少龙早见惯这种事,安慰道:“有多少个人不是见利忘义的,幸好我们根本不用倚靠任何人,只要干掉田单,我们立即远离是非之地,尽力作复国之谋,任得他们自相残杀好了。”
庄夫人幽幽叹气,低声道:“幸好我还有你可以倚赖。”
项少龙暗暗心惊,岔开话题问道:“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
庄夫人精神一振道:“我们这次可说是来得合时,各地侯王不是派出重臣,就是亲来吊丧,他们都很怀念先家翁的恩德,除了李令的夜郎人外,都表示若我们举事,可在军饷和物资上支助我们,近年来夜郎人势力大增,人人希望我们能够复国,把夜郎人的野心压下去,听说这次夜郎王花刺瓦亦会来吊唁呢?”
项少龙皱眉道:“李令会不会来?”
庄夫人有点茫然地摇摇头,苦笑道:“若楚廷肯接受他来寿春,那代表楚人正式承认他的身份,李园该不会容许此事发生的。”
项少龙沉声道:“我看他来的机会很高,否则春申君不会故意请你回来,又派人在中途行刺你。照我看他定是和夜郎王花刺瓦联袂而来,李闯文的霸占滇王府,正是要为李令造势,只不过想不到我们仍活得好好的。孝烈王一死,寿春陷进各大势力的斗争之中,李嫣嫣就是因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故而派人来守卫滇王府。”
庄夫人色变道:“少龙!我终是妇道人家,遇上这种情况心中六神无主,该怎么应付好呢?”
项少龙道:“现在还要弄清楚一件事,是为何太祝李权建议我们搬进王宫去?不过其中的一个可能性,该是让李令可大模大样住进滇王府去,而春申君则以安全理由,把我们软禁在王宫内,既可阻止我们和其他侯王接触,又可公然明示天下,李令已正式成为滇国之主,手段确是卑劣之极。”
庄夫人怒道:“李嫣嫣难道任由他们摆布吗?”
项少龙道:“李嫣嫣是个怎样的人,我们还未真正摸清楚,不过照我看,她还是比较远李园而亲春申君和李权的,否则李园不会因李嫣嫣对我另眼相看而欣喜若狂。”
庄夫人细看他一会,点头道:“你确是个能令女人心动的男人,李嫣嫣一向憎恨男人,说不定会因你而改变。”
项少龙失声道:“憎恨男人,她是爱搞同性恋吗?”
庄夫人愕然道:“什么是同性恋?”
项少龙知道又失言,解释道:“即是欢喜与同性别的女人相好,嘿!”
庄夫人抿嘴一笑道:“这倒没有听过,只知她由懂事开始,凡男人用过的东西绝不去碰。对男人更是不假辞色,否则李园不会因她和你说了一会话,竟猜到那方面去。”
就在此时,庄孔连门都不拍闯进来道:“太后和太祝来了!”
项少龙和庄夫人愕然对望,既大感意外,更不知如何是好。
脸垂重纱的李嫣嫣,高坐于滇王府主厅向门一端的主席上,太祝李权手捧朝笏,恭立一旁,慓悍的禁卫军林立厅外两旁,直排到入门处,气氛庄严肃穆。
庄夫人、项少龙领着庄保义叩头施礼,随来的礼仪官高喝道:“平身!”
庄夫人等站起来。项少龙留心偷看太祝李权,此人脸型窄长,身形高瘦,美须垂胸,年纪在四十左右,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格局,可惜脸容苍白,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两眼更是转个不停,显是满肚子坏水。
太后李嫣嫣平静地道:“未知太国舅是否来见过王妃和储君,传达哀家的意思?”
庄夫人当然不能睁着眼说这种绝瞒不了人的谎话,正不知如何是好,项少龙干咳一声道:“太后明鉴,太国舅爷曾……”
太祝李权冷喝一声,打断他的话道:“太后在询问滇王妃,哪到其他人代答。”
项少龙差点拔剑冲前把他宰了,此君实在欺人太甚。
庄夫人冷冷道:“我弟万瑞光的话,等若我的说话。”
李权冷哼一声望向脸藏在深纱之内的李嫣嫣。
李嫣嫣淡淡道:“万将军请说。”
项少龙暗忖若不施点颜色,他们连在寿春立足的地方都没有了,从容自若道:“请问太后,奸徒李令,是否正和夜郎王联袂前来寿春的途上。”
李嫣嫣和李权同时一震,愕在当场。气氛尴尬难堪之极。
项少龙双目厉芒闪动,沉声道:“太后请回答小臣。”
李权回过神来,大喝道:“万瑞光你竟敢对太后无礼?”
项少龙没好气地奇道:“李太祝请恕愚鲁,小臣询问的乃关于我们滇国的事,何无礼之有?”
李权一向比李园更横行霸道,罕有给人顶撞,但在这情况下又不可以不讲道理,一时语塞起来。项少龙冷冷望着他,嘴角飘出一丝令李权不寒而栗的森冷笑意,转往李嫣嫣,索性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静候她的答覆。
李嫣嫣平静地道:“李令确曾要求来此,给哀家一口拒绝,至于他有没有随花刺瓦同行,哀家并不清楚。”
项少龙哈哈一笑道:“我敢以项上人头作赌注,花刺瓦和李令狼狈为奸的两个人,均已抵达寿春,否则何用劳动太后和太祝亲临,把我们请入王宫去。”
李权登时色变,大喝道:“好大胆子!”
项少龙仰天狂笑道:“有何大胆可言,楚既要亡我滇国,我等也不愿再忍辱偷生,太后请回宫吧!我们祭祀了历代先王后,立即全体自尽,不用太后再为我等费神。”
李权脸色再变,假若发生此事,必使诸侯离心,说不定会靠向强秦,那就大大不妙,而此正是楚人最害怕发生的事。李嫣嫣娇躯微颤,不知如何去应付这个局面。庄夫人跪下来,把庄保义搂入怀里,反是这小子仍昂然而立,没有露出半点害怕的神色。项少龙目如鹰隼,紧盯李嫣嫣。他当然不会蠢得去自杀,必要时自然是立即远走高飞,总好过给软禁宫内,任人宰割。且最怕是给人发现他身上的飞针,那时连李园都要来杀他。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一连串兵器交击之声,接着李园直闯进来,怒喝道:“谁敢阻我!”
守在门处的八名禁卫长戟一挺,截着他的进路。
李嫣嫣娇叱道:“让太国舅进来!”
长戟收起,李园还剑鞘内,确有不可一世的英雄气概。项少龙见到庄夫人美目盯着李园,露出迷醉神色,暗叫不妙,一时又全无办法。
李园大步来到项少龙旁,施礼后刚站起来,李权已冷笑道:“太国舅爷……”
李嫣嫣冷然截断他道:“此事待哀家处理!”
李园不屑地瞅李权一眼,沉声道:“恕我李园不懂逢迎之道,若太后再任由奸人唆摆,亡国之祸,就在眼前。”
李权不理李嫣嫣的指示,厉声道:“左相国此话何意,定须还本太祝一个公道。”接着向李嫣嫣跪下来,叩头道:“太后请为老臣作主,即使先王在世之日,亦从没有对老臣有半句侮辱之言。”
项少龙暗忖李权确非什么像样的人物,难怪会被春申君收买,想不到秦、楚、赵三国,权力都到了太后手上,原因则各有不同。赵孝成王是生活过于靡烂,受不住压力而亡,秦庄襄王给吕不韦毒死,而楚孝烈王则大概是丧命于李嫣嫣的肚皮上。
李嫣嫣因粉脸藏于面纱后,使人高深莫测,难猜其意,沉默好一会,缓缓道:“太国舅爷莫要危言耸听。”
事实上到现在项少龙仍弄不清楚李嫣嫣的真正立场,她似乎相当维护庄家,当然也可能是在演戏。但肯定在庄保义复位一事上她是站在李权和春申君的一方,否则此刻不会出现在滇王府内。今早她吩咐李园把庄家全体人等接进宫内,应已得到李令前来寿春的消息。
李园颓然道:“要说的话,我早说了。先圣有言,逆人心者,无有不败。现在李令勾结夜郎人,凌迫邻国,实存虎狼之心。可笑是竟有人视而不见,还一心一意玉成其事,令诸侯国心存离意,只看滇王储到寿春后人人争相拜访,该知人心所向,我说太后受小人唆摆,楚亡在即,绝非虚语。假若西南屏藩尽去,强秦大军将长驱直进,不出一个月时间可兵临寿春城下,那时再对侯国安抚,为时已晚。”
项少龙开始感到李园对庄家复国一事,并非全无诚意。无论李园是如何坏透的一个人,但他终仍是爱国和爱家族的。在某一程度上,假设自己仍要留在寿春,他的命运就要和李园挂上钩。若李园被人干掉,他也不能再活多久。此事确是始料难及,就算当代预言学大师邹衍亲口告诉他,他亦不会相信。
仍跪在地上的李权带着哭音陈情道:“太后切勿误信馋言,老臣一切作为,无不秉照先王遗命而行,太后明鉴。”
就在这一刹那,项少龙把握到李嫣嫣的立场。她并非对李令有什么好感,又或特别靠向李权或春申君,而是遵循楚孝烈王的遗命,希望通过李令把众诸侯国重新归纳入楚国的版图内。而李园则看出此事行不通之处,加上李族内两系的斗争,变成现在僵持的局面。项少龙设身处地,不禁为李嫣嫣要作的取舍而头痛。比较起来,李园确是高明多了,至少有不受孝烈王乱命的勇气。庄夫人仍静静地跪在地上,眼光不时巡视项少龙和李园两人,可能也有点难以取舍。
李嫣嫣蹙起黛眉,为难的道:“此事迟点再说,哀家要回宫了。”
李权惶急叫道:“太后!”
项少龙哈哈笑道:“李太祝最好和奸贼李令说一声,无论他带来千军万马,我万瑞光誓要取他项上人头。”
李嫣嫣娇躯剧震,站了起来。项少龙、李园和庄保义忙依礼跪伏地上。
李嫣嫣缓缓道:“李令到京之事,确没有得到哀家同意,李权你命他留在夜郎王府,不准踏出府门半步,若这样都给人杀了,怨他命苦吧。”转向李园道:“太国舅爷给我调来一团禁卫军,十二个时辰把守滇王府,若有任何人敢来冒犯,立杀无赦。”
摆驾回宫声中,在八名宫娥前后护拥下,楚域的第一美人出门去了。李权怨毒无比的眼光扫过李园和项少龙,追了出去。
庄夫人亲自为李园和项少龙把盏斟酒,向李园媚笑道:“到今天妾身才知道谁是为我庄家尽心尽力的人,让我姊弟向太国舅爷敬一杯。”
李园举杯道:“若有一天我李园能斗得过朝中权奸,必保滇王储能安坐滇王之位,就以此杯起誓。”
庄夫人秀眸涌出感激的热泪,酒尽后垂首道:“太国舅爷如此高义隆情,妾身尽使为牛为马,亦心甘情愿。”
李园双目亮起来,极有风度地道:“滇王妃休要折煞李园。”
项少龙虽对庄夫人没有野心,但看她愿意任李园大快朵颐的格局,亦颇不舒服。幸好他心胸广阔,喝一杯后把心事抛开。
庄夫人偷偷望项少龙一眼,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柔声道:“瑞光你再喝一杯就该歇了。”
转向李园道:“我这小弟最受不得酒,但怎么喝也不会脸红。”
项少龙吃了一惊,暗赞庄夫人细心,自己脸上铺上厚粉,确是怎么喝都不会脸红的。
李园微笑道:“滇王妃请勿怪李园冒渎,我想和万兄私下说几句密话。”
项少龙和庄夫人同时愕然。庄夫人柔顺地点了点头,离开厅堂,还为两人关上门。
李园怔怔地望着项少龙,好一会后长叹道:“项少龙!我李园服了你啦!”
项少龙立时魂飞魄散,手按到剑柄去。
李园举高双手道:“项兄切勿紧张,我若要对付你,不会来此和你喝酒。”
项少龙惊魂甫定,苦笑道:“你是如何把我认出来的?”
李园道:“我第一眼见到项兄之时,已觉眼熟,但由于这事太不可能,兼且你长了胡子,脸形改变,发色肤色均大异从前,加上你语带滇音,故以为真的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又摇头失笑道:“刚才其实我早来了,只是在门外偷看项兄只手扭转乾坤的精采表现,那时你不但忘记掩饰声调,连一贯的神态都显露出来,那是天下只你一家,别无分号,我除非是盲了或聋了,否则怎会不知你是项少龙呢?”
项少龙奇道:“李兄和小弟是敌非友,为何现在却像故友重逢,款款深谈呢?”
李园俯前道:“我与项兄之隙,实始于纪才女,那时我恨不得将项兄碎尸万段,但现在米已成炊。唉!”李园眼中射出深刻的痛苦,喟然道:“事情总要过去的,杀了项兄又有什么用,徒使纪才女恨我一生一世,若她殉情自尽,我更痛苦。”
项少龙破天荒第一次接触到李园多情的一面,有点感动地道:“想不到李兄有此襟怀,小弟失敬。”想不到来寿春短短两天,分别给郭秀儿和李园认出来,看来易容术作用不大。幸好除了田单、韩闯、郭开等有限几人外,寿春再没有人认识自己。
李园显是满怀感触,长嗟短叹,以充满讥嘲的语调道:“不知项兄相信与否,就算项兄走到街上,大叫我是项少龙,保证没有人敢动你半根毫毛。现在谁不知秦王储和太后视你为心腹,秦**方更是奉你为神明,若今天把你杀掉,明天秦国大军就会开来,项兄只是自己不知道吧!天下间现在只有吕不韦和田单两人敢碰你。”
项少龙沉声道:“这正是我横梗心中的事,李兄不是与田单结成联盟吗?”
李园狠声道:“不要再说这忘恩负义的老狐狸,来到寿春后,发觉春申君的形势比我好,立即倒戈相向,靠向他们那一方,昨天才搬进春申君府去,还把我的计划向春申君和盘托出,幸好我在春申君府里有人,否则死了都不知是什么一回事。”
项少龙恍然笑道:“原来如此!”
李园老脸一红道:“项兄怎么会知道田单到这里来呢?”
隐瞒他再没有意思。项少龙把事实和盘托上,听得李园不住大叹他好运气。
弄清楚来龙去脉后,李园正容道:“要项兄完全信任我,当然不容易。现在项兄应知我形势恶劣,而我亦知项兄要杀田单和为滇人复国两事均是难之又难。但假若我们两人联手,说不定所有这些没有可能的事,均会迎刃而解。”
项少龙点头道:“这样两全其美的事,谁能拒绝?但我却首先要弄清楚一件事,李兄是否知道吕不韦要借你楚人之手杀死徐先的阴谋?”
李园道:“当然知道,但我李园怎会中吕不韦之计,假设徐先死于我楚人手上,而徐先还是因吊祭先王而来,后果确是不堪想像。”
换了以前,项少龙定不会相信李园的话,但现在已清楚他的立场,更知在寿春能呼风唤雨的人仍是春申君而非李园,再没有理由怀疑他。此刻的李园最关心的事,首先是保命,然后谈得到夺权。只看今午春申君第七子黄战对东闾子的气焰,可见其余。
李园忽地剧震道:“不好!”
项少龙吓了一跳道:“什么事?”
李园脸上血色退尽,拍案大怒道:“春申君真不识大局,为了讨好田单和吕不韦,竟做出这种蠢事来。”
项少龙的心直往下沉。
李园脸如死灰道:“十五天前春申君第六子黄虎率领三千家将,坐船西去,那是我们收到徐先来寿春的消息后的一天,我当时已有怀疑,但想不到春申君如此临老糊涂,不知轻重。”
项少龙叹道:“事实上春申君和田单一直互相勾结,你或许尚未知赵穆实是春申君第五子,当年嚣魏牟便是应春申君请求到魏国来杀我。”
李园听得目瞪口呆,始知被田单利用。而自己还推心置腹,妄想借助齐人之力对付春申君。
项少龙伸出手来道:“这个盟约缔成了!”
李园大喜,伸手和他紧握着道:“我是绝对信任项兄的。”旋又有点尴尬地道:“但我却知项兄仍不敢完全信任我,现在我向天立誓,若有违此约,教我万箭穿身而亡。”
项少龙心中暗赞,因为李园若不能赢得他完全的信任,他定要处处防他一手,那么这样的合作便不完美。想想也觉好笑,不太久前两人还是你要我死,我想你亡,现在形势利害所迫下,却变成战友。
李园精神大振,道:“第一步我们先杀死李令,给他们来个下马威如何?”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大笑起来,充满棋逢敌手的味儿。
第 十 章 险死还生
项少龙把李园送到宅外,三十多名亲卫等得颈都长了,李园上鞍前,低声道:“嫣然是否来了?”
项少龙微微点头。
李园沉吟片晌,苦笑道:“我真的很羡慕项兄。”
项少龙道:“想见她吗?”
李园先是露出惊喜之色,旋又摇头道:“相见等如不见,项兄请代我向她问好,告诉她纪嫣然是我李园心中最敬爱的女子。”
仰天一笑,登上马背,领着众亲随旋风般驰出大门外。
项少龙慨然一叹,摇摇头,返回宅内去,正想回去见纪嫣然,向她报告此事,半路给庄夫人截着,把他扯到一间无人厢房去,低声道:“李园和你说了什么?”
项少龙想起她刚才对李园意乱情迷的态度,心中有气,冷冷道:“都是些动刀动枪的事,没什么特别的。”
庄夫人俯过来细审他的眼睛,看得他浑身不自然的时候,笑靥如花柔声道:“少龙妒忌哩,妾身真高兴。”
项少龙索性把脾气发出来道:“并非妒忌,而是没有一个男人喜欢听女人当着他脸说愿为另一个男人为牛为马,这是尊重或不尊重的问题。放开你的手好吗?”
庄夫人挽得他更紧,凑到他耳旁吐气如兰道:“若我要说的对象,是项少龙而非李园,同样的话就该改作为妾为婢。少龙明白其中的分别吗?”
项少龙哂道:“我岂是那么易骗易哄的人,夫人敢说对李园没有动心?”
说到这里,心中一动,知道自己确是对庄夫人动了点心。对女人他可说是非常有风度,绝少责骂或伤害女性,甚至像单美美和归燕的蓄意谋害,他亦从没有要找她们算账的念头。给他骂得最多的女人是赵雅,但最后他还是原谅她,像以前般疼她。但他为何却要向庄夫人发这么大的脾气呢?项少龙因曾饱受打击,更不想学当时代的男人般对女人多多益善,广纳姬妾。不过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反是女人不断向他投怀送抱,心甘情愿加入他的妻妾群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加上他对女人又容易心软,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不想涉足男女之事内。到目前为止,真正令他情难自禁的只有琴清一女而已,对其他的他很有克制力。但庄夫人的情况却很特别。无论她复国成功与否,都不会成为他的姬妾。这是身份的问题,庄夫人和儿子已成为滇国人人承认的正统和象征,一旦庄夫人嫁了给人,这象征将给澈底破坏。她可以和男人发生**关系,在其时是非常平常的事。所以项少龙和庄夫人即使发生男女之情,亦注定是短暂的,当庄保义登上王座,项少龙离滇之时,这段男女之情便要宣告寿终正寝。正是因为没有心理障碍,兼之项少龙又对这对孤立无援的母子有极大怜惜,所以在不自觉下,他逐渐地接受庄夫人,或者是日久生情吧。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直至现在大发脾气,猛然醒觉是什么一回事。
庄夫人虽被责骂,却没有丝毫受责的应有反应,反正容道:“你说得不错,李园确是个令我心动的男人,而且不理他的真正用心怎样,表面上他仍是对我庄家仗义。假设我没有遇上你,我必会以身体作出报答。但现在却不会这样做,因为怕你会看不起人家。这样剖白心迹,你该满意吧!”
项少龙摇*道:“但你现在撩起李园的心,恐怕事情不是可以由你控制。”
庄夫人道:“我对应付男人早经验丰富。”接着狐媚一笑道:“刚才我是故意的,好看看你这铁石心肠的人会有什么反应,现在终于知道答案。唉!少龙!今晚让妾身侍寝陪你好吗?”
项少龙想起纪嫣然和赵致,硬着心肠道:“别忘了我们早先的协议,大事要紧,男女之情只好暂搁一旁。”
庄夫人感动得眼也红了,垂头道:“妾身还是首次遇上第一个不是为我的姿色而帮助我的男人。”说时靠得他更紧更挤。
项少龙忙把身份被识破,又与李园结盟的事告诉她,庄夫人自是听得目瞪口呆,大喜下迫项少龙和她缠绵一番,方肯放他离去。项少龙回到住处,把事情向纪赵两女重覆一趟,两女亦是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事情会有如此出人意表的发展。
纪嫣然欣然道:“李园虽是个自私自利、心胸狭窄和做事不择手段的人,但终是有识之士,在这种情况下与你结盟是最聪明的做法,况且有了你这朋友,说不定可影响秦国不以楚国作为第一个征服的目标呢。”
项少龙苦笑道:“在此事上我是很难发言的,你不去打人,人就来打你,不要说朋友可以成敌人,父子兄弟也可反目成仇,纪才女精通历史,对这该有一番体会。”
赵致点头道:“夫君大人说得对,何况现在项郎处处都有朋友,想帮都不知该帮哪一国。”
项少龙坦白道:“我是个只爱和平不好战争的人,将来储君登位,我们远赴他方,找个山明水秀的原野或幽谷终老,那不是挺写意吗?”
两女感动得投入他怀内去。此时荆善来报,说内城官屈士明求见。项少龙大讶,问起纪嫣然,才知内城官等若禁卫统领,忙一肚狐疑地出前堂会客。屈士明年在三十左右,神态稳重,一脸和气,生得挺拔高大,面目英俊,予人很好的印象。不过这只是表面的假象,因为项少龙总觉得他眼睛内藏有另一些与其外象截然相反的东西,使他直觉感到屈士明是那种笑里藏刀的人。
寒暄过后。屈士明道:“太后命我前来,请万将军入宫,万将军可否立即起程?”
项少龙暗忖现在光天化日,到王宫走的又是通衢大道,该不怕他弄花样,且有起事来在人潮熙攘的大道上逃也逃得掉,点头答应,随他策骑往王宫去。一路上屈士明对沿途景物和建筑指点谈笑,令他得到不少情报,至少知道王宫旁一组宏伟的建筑群是春申君府,李园的左相府则在春申君府斜对面。李园在宫内宫外均有居室,与李嫣嫣的关系自是比其他李族人或春申君更亲密。难怪虽惹起春申君的妒忌,但至目前为止仍奈何不了他。但随着李令入寿春,田单和春申君公然勾结,平衡终被打破。入宫后,众人下马。
屈士明低声道:“太后想在她东宫的养心别院见万将军,那是她弹琴自娱的地方,她心情好之时,说不定会奏一曲给先生听呢。”
项少龙暗忖难道李嫣嫣真的看上自己,但想想又不大可能,一个憎恨男人的女人,怎会只两天改变过来。不过多想无益,只好随屈士明去了。八名禁卫在前开路,另十六人随在后方,对他的保护可说过份了一点,可见李嫣嫣对他的维护。二十四名禁卫显然是特别的精锐,人人身型彪悍,项粗肩厚,均是孔武有力的大汉,假若楚兵全是这种水准,连秦人都非其对手。此时项少龙和屈士明在前后簇拥下,穿过东园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四周花木繁茂,小亭小桥,流水鱼池,点缀得园内生气盎然。左方草树外有一列房舍,却不觉有人在内。四周静悄无人。
屈士明指着房舍道:“万将军请看!”
项少龙循他指引望去,奇道:“看什么?”
就在此时,忽感右腰给尖锐硬物重重插击一下,发出叮的一声。项少龙立知是什么一回事。屈士明以匕首暗算他,却刺中他插满飞针藏在腰处的针囊。想也不想,一肘强撞在屈士明胁下处。
屈士明于匕首甩手掉地、胁骨折断声中,惨然倾倒往旁,仍不忘大叫道:“动手!”
先动手的是项少龙,换了剑鞘以掩人耳目的血浪宝刀离鞘而出,前方最近的两人立被画中颈项,溅血倒地。项少龙知道不宜力敌,侧身扑入一堆小树丛里,再由另一方滚出来,敌人的攻势全面展开。左右各有两人奋不顾身杀来,悍如疯虎。项少龙知道绝对退缩不得,振起无与匹敌的斗志,先往前冲,也不知踏毁多少鲜花,却避过被围困的危险,猛然旋身,血浪闪电劈出。这些禁卫果是千中挑一的高手,首当其锋那人运剑硬架他凌厉的一击,却避不开项少龙由下方疾踢过来的一脚,下阴中招,惨嚎倒地。后面冲来的两人收不住势子,给拌得差点掉在地上。项少龙剑光暴涨,漩飞一匝,两人撒剑倒跌,立毙当场。此时更多人由前面三方蜂拥而至,都是由草丛花树间钻出来。不过却没有人吆喝作声,只是一声不吭的攻来。项少龙心中一动,一边大声叫喊,一边往左方房舍狂奔过去。奔上一道小桥,后方风声响起,项少龙心知不妙,滚落桥上,一把长剑在上方破空而过。项少龙在桥上跳起来,使出一招以攻代守,幻出重重剑浪,照着冲上来的两人疾施反击。
“呛!”的一响,左方那人的长剑竟只剩下半截。可惜项少龙却没有杀他的机会,顺势迫退另一人,只见敌方七、八人横过穿流桥底的小溪,想赶往桥的另一边拦截。项少龙放过眼前敌人,跳上桥栏,再凌空翻个筋斗,落到一片草地上。两名敌人立即声势汹汹扑过来。项少龙心中叫苦,这些人个个武技强横,以众凌寡,足够杀死自己有余。若给拦着苦战,自己必无幸理,猛一咬牙,由地上滚过去。那两名敌人虽是勇悍,但何曾见过这等打法,慌了手脚,其中一人已经给项少龙双脚绞缠下肢,翻倒地上,另一人则被血浪透腹而入。
四方尽是人影剑光。项少龙放过倒地者,往旁边一棵大树滚过去,撞到树身弹起来,三把长剑由不同角度朝他砍刺过来。项少龙知是危急关头,若不能破围而出,今日必丧身于此,一声狂喝,使出压箱底的“攻守兼资”,三把剑尽劈在他画出的剑光上,更被他似有无限后着的剑势迫退。眼角瞥处,其他人疯了般追来,已成合围的死局。项少龙仰头一看,见上方有条伸出来的横枝,再上处更是枝叶繁密,心中大喜,趁敌人尚未攻来之时,剑回鞘内,离地跃起,双手抓在粗若儿臂的横枝上。敌人见状跃起挥剑攻来。项少龙两脚左右飞出,扫在两人剑身处,两把剑立时荡开去。双脚再连环踢出,两人面门中脚,血光迸现下,踉跄倒跌。借一下腰力,翻上横丫之时,下方已满是敌人。三把剑脱手往他掷来。项少龙贴往树身,避过长剑,往上迅速攀去。敌人乱了方寸,在下边手足无措地看着,这时只能悔恨没有带得弩箭在身。到了树顶,离地足有八、九丈。
项少龙心花怒放,擘大喉咙像哨楼上的哨兵般狂呼道:“造反了!造反了!”
四名敌人开始往上爬来。项少龙不惊反喜,拔出血浪,迎了下去。以居高临下之势,斩瓜切菜的把四人劈下树去,眼看都活不成。
此时屈士明按着胁下骨折处辛苦地来到树下,亦是无计可施,进退失据,喝道:“斩树!”
项少龙大笑道:“辛苦你们哩!”
要以长剑斩断这一棵人抱不过的大树,没有半个时辰休想办到。就在此时,无数禁卫由四方八面涌进园里来。
屈士明脸色大变,喝道:“走!”
不过已走迟一步,禁卫把人和树团团围着,见到竟是上司屈士明,都呆了起来。
“太后驾到!”众卫忙跪在地上。在树顶处的项少龙不便施礼,自是免了。终于度过一次被刺杀的危险,靠的却是幸运。
太后宫。
屈士明和十七名偷袭项少龙的手下双手被反绑,跪伏李嫣嫣鸾台之下,其中五人受了轻重不一的剑伤,浑身血污,形相凄厉。包括屈士明在内,二十五名刺杀者被项少龙干掉七个。李权和正在王宫内办事的大臣闻讯赶至,其中两人正是大将斗介和大夫成素宁。斗介本是依附李园的人,后来见春申君势大,又投向春申君和李权。成素宁则一向是李权的爪牙,当日便是由他派出侄儿成祈,和家将假扮船夫,意图在淮水害死庄夫人母子。斗介和成素宁均年近四十,前者长相威武,颇有大将之风;后者高颀苍白,一看便知是耽于酒色之辈。另外还有外城守武瞻和专责保护太后和王储的禁卫长练安廷。项少龙悠然自得地站在李权下首,接着是武瞻和练安廷,对面是斗介和成素宁。屈士明脸如死灰,垂头不语。
李嫣嫣头顶凤冠,没有以重纱覆脸,艳绝楚境的玉容罩上一层寒霜,凤目生威道:“这是什么一回事?究竟是何人指使?”
屈士明垂头禀上道:“万瑞光来寿春,横行无忌,视我大楚有若无人,今天又在滇王府冒犯太后,更明言杀人,小人心生愤怨,才要下手教训他一顿,绝没有人在背后指使。”
李园的声音在入门处响起,长笑道:“万瑞光怎样横行无忌?若你屈士明的家被人占据,你该怎么办呢?”
众人目光投往入门处,只见李园神采飞扬地快步而来,先向李嫣嫣施礼,移到项少龙旁,摆明与他站在同一阵线。
李权冷笑道:“左相国此言差了,两件事怎可以相提并论,李令尹占据滇王府之时,先王尚在,亦没有出言反对,分明……”
李嫣嫣冷叱截断他道:“太祝!”
李权瞪了李园和项少龙一眼,闷哼一声,没有再说下去。但人人都知他要说的是李闯文强占滇王府一事,是得到死鬼孝烈王的同意和默许的。
斗介干咳一声道:“屈士明瞒着太后,在宫廷内动手犯事,确是有违军纪,但他只是激于义愤,故仍是情有可原,愿太后从轻发落。”
他乃楚**方重臣,说出来的话即使贵为太后的李嫣嫣亦不得不予以考虑,由此可见春申君现在的实力,实有压倒性优势。
成素宁也求情道:“屈士明只是想挫折一下万将军的气焰,并无杀人之心,太后明鉴。”
项少龙哈哈笑道:“这真是奇哉怪也,各位当时并不在场,为何却能一口咬定屈将军只是想对在下略施教训,难道你们早就商量好吗?”
成素宁为之语塞,双眼射出怨毒神色,狠狠盯着项少龙。
禁卫长练安廷躬身道:“太后明鉴,当微臣率人赶至东园,屈大人等人人手持利刃,不是一般闹事打架的情况,而死去的七人,尸体分布在园内,显是经过一番激烈的打斗和追逐。”
李权冷笑道:“此事是否正中禁卫长的下怀哩?”
练安廷显是涵养极深,虽被李权明讽他觊觎高他一级的内城守之位,仍神色不动道:“李太祝言重,末将只是依实情禀上太后,假若蓄意隐瞒,便是失职。”
李园笑道:“故意歪曲事实,不但有失职之嫌,还是欺君之罪,李太祝莫要太过忘形。”
李权怒道:“左相国……”
李嫣嫣打断他,向尚未发言的外城守武瞻道:“武将军对此事有何看法?”
武瞻掌握城卫,权力极大,地位与斗介同级,立场一向不偏不倚,所以他的说话份外有影响力。
状若雄狮的武瞻铜铃般的巨目一睁,射出冷厉的神色,落在屈士明身上,沉声道:“王宫之内,妄动刀剑,已是大罪,况是逞凶杀人,更是罪无可恕,不过既然屈大人坚持只是一般闹事打架,我等理该把事情弄个一清二楚。太后只要把犯事者由末将尽数带走,分别审问个中情况,保证可真相大白。”
李权、斗介等立时色变,想不到武瞻一点不看他们的情面,若把他们这批背后的主使人抖出来,就更糟糕。
门官此时唱道:“春申君到!”
春申君左右各跟着一名武将,其中一人赫然是七儿子黄战,声势汹汹的闯进殿来。施礼时,李园低声告诉项少龙另一武将是春申君的第三子黄霸。
春申君到了斗介的上首处,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竟戟指大骂屈士明道:“屈士明你身为内城守,负责禁宫安全,竟知法犯法,是否知罪。”
项少龙和李园交换个眼色,均知春申君要杀人灭口。
屈士明还以为春申君想以另一种手段为他开脱,忙道:“末将知罪!”
春申君转向李嫣嫣道:“老臣请太后立即下旨,将犯事者全部斩首。”
屈士明浑身剧震,愕然抬头叫道:“君上!这事……”
春申君后的黄战窜出来,一脚踢在屈士明嘴上,后者登时齿碎唇爆,惨嚎一声,滚倒地上,再说不出话来。
春申君回头瞪了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屈士明一眼,不屑道:“身犯死罪,还敢出言辱骂太后,万死不足以辞其咎。”
轻轻数语,就将把黄战封口的行动带过去。
李嫣嫣冷冷看着春申君,好一会后,冷然道:“来人!给哀家把这些人推出殿外,立即绞死,禁卫长负责监刑。”
练安廷跪地接旨,命禁卫押着屈士明等人去了。李权等均脸无血色,但又知这是对他们最有利的解决方法。
李嫣嫣美目掠过众人,当眼光落在项少龙身上,略停半晌,闪过令人难明的复杂神色,最后来到武瞻处,柔声道:“武将军认为内城守之职,该由何人担任?”
项少龙对猛将武瞻甚有好感,很想听听他的提议。春申君等无不露出戒备神色,可见内城守之位,对两派斗争,极有关键性的影响。反是李园神态从容,嘴角含笑。
武瞻肃容道:“现在寿春正值多事之秋,宫禁之地亦不能免,末将认为不宜大变,由练大人升上一级,而禁卫长之位,则由副禁卫长独贵补上,太后以为是否可行?”
李嫣嫣在春申君等人反对前,早一步道:“武将军提议,甚合哀家之意,就此决定,其他人不得异议。”接着又道:“万将军受惊?请留贵步,退廷!”
李嫣嫣在后廷单独接见项少龙,侍卫婢女给她赶出去后,绝美的太后露出罕有的笑容,向坐在下首的项少龙道:“万将军应比现在出名得多才是合理哩!”
项少龙心中一懔,故作不解道:“太后何出此言?”
李嫣嫣横他一眼道:“刚才要刺杀你的全是禁卫里出类拔萃之辈,人人均可以一挡十,但蓄意偷袭下,仍给万将军斩杀七人,而先生却不损分毫,教我想起一个人来。”
项少龙整条脊骨凉浸浸的,问道:“太后想起哪个人呢?”
李嫣嫣岔开话题道:“今早与将军见面后,我去看秀儿夫人刺绣,她心神恍惚,接连出错,还刺伤指头。我问起下人,方知将军离宫时曾与秀儿碰过面,还由她安排马车送将军离开。当时我仍没有想到什么,但见到将军后来在滇王府和宫内的表现,想法自是不同。”
项少龙暗叫不妙,知她对自己动了疑心。
李嫣嫣秀眸亮起来,狠狠盯着他道:“天下间,能令秀儿一见便失魂落魄的男人只有一个,万将军能否告诉我那人是谁呢?”
项少龙知道身份已被识破,郭秀儿乃李嫣嫣的闺中密友,定不时向她说及关于自己的事,所以李嫣嫣发觉到她神态有异,自己又出奇地行为诡秘,身子厉害,终给这秀外慧中的美女猜出自己是项少龙来。自己这趟伪装可说处处碰壁,一塌糊涂,幸好田单尚未知道自己来了。而李嫣嫣遣开其他人后,方迫自己表露身份,事情该还有转圜的余地。叹一口气,回复平日的从容潇洒,淡淡道:“她有没有告诉你‘蜜糖’的故事呢?”
李嫣嫣微一点头,玉脸转寒道:“项少龙!你好大胆,这次是否奉秦人之命,来蛊惑我大楚众多诸侯国?”
项少龙苦笑道:“我项少龙怎会是这等卑鄙小人,亦不屑做这种事。要嘛,就在沙场上见个真章。这次我来是要杀死田单。现在既给太后揭穿身份,只好返回秦国,唯一要求只是希望能领滇国的孤儿寡妇安然离开。”
李嫣嫣寒声道:“走得这么容易吗?”
项少龙含笑看着她,先饱餐一轮秀色,平静地道:“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但若在下被杀,再加上春申君派人行刺徐先一事,即使有吕不韦也难阻止秦人大军压境之祸。”
李嫣嫣勃然大怒道:“实在欺人太甚,你当我大楚真是怕了你们秦国吗?秦国正值东郡民变,自顾不暇,还敢来凌迫我大楚?”这番话外硬内软,明眼人都知她心怯。这也难怪,现在谁不是谈秦色变。
项少龙微笑道:“秦国现在是自顾不暇,但东郡民变算什么一回事,兵到乱平,药到病除。反是大楚因滇国之事,诸侯思变,人心向乱,秦国现在或者仍没有灭楚之力,但只要迫得太后再次迁都,后果不言可知。”
两人目光不让地对视顷刻,李嫣嫣冷冷道:“刚才你说春申君派人袭击徐先的使节团,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项少龙心中暗喜,知道事情有了转机,沉声道:“这实是田单和吕不韦要倾覆楚国的一个天大阴谋,春申君以为杀徐先可讨好吕不韦,岂知却是掉进陷阱去。”
遂把事情始末说出来,特别强调吕不韦和田单狼狈为奸,先怂恿李园,见其不为所动,故舍李园而取春申君一事说出来。顺便把在秦岭遇上庄夫人,后来又给成祈假扮船夫意图谋害的过程都详细说了。李嫣嫣那对美目不住睁大,玉容忽明忽暗,显是非常震惊。
最后项少龙道:“太后现在该知道我对大楚没有半点不轨之心。”
李嫣嫣苦恼地道:“春申君为何如此糊涂?竟冒大不韪去袭杀秦人来吊唁的使节团,我必须阻止此事。”
项少龙道:“可以阻止的话,我早阻止了,徐先乃秦**方的核心人物,若有不测,而吕不韦又透露出是春申君所为,那唯一能平息秦**方怒火的方法,是献上春申君的人头。那我或可设法为大楚开脱。”
李嫣嫣愕然道:“我怎可以这样做。唉!我虽身为太后,仍没有能力这样轻易的把春申君斩首。”
项少龙知她已经心动,低声道:“只要太后不反对就成,我会和太国舅爷设法的。”
李嫣嫣一呆道:“太国舅知你是项少龙吗?”
项少龙点了点头。
李嫣嫣显是很清楚两人间的往事,沉声道:“他不是和你有夺爱之恨吗?”
项少龙耸肩道:“李兄现在只能在楚国陷于内乱、秦军来犯与杀死我之间作一选择,李兄终是爱家爱国之士,自是选择与我合作。”
李嫣嫣沉思顷刻后,露出倦容,娇柔不胜地道:“万将军请退下,待我好好想一想。”
她的软弱神态,看得项少龙怦然心动,忙压下歪念,退了出去。
刚步出殿门,给李园请去宫内他的别院说话。
项少龙把李嫣嫣识穿他的事说出来,李园喜道:“此事甚妙,若有小妹站在我们这一方,我们将胜算大增。”
项少龙故意试探他的诚意,道:“太后似乎对李兄和春申君的态度均非常特别,究竟内中是否另有隐情?”
李园呆了一呆,深深叹一口气,露出痛苦的神色,道:“项兄虽一向是李某人的强仇大敌,但无论我或是田单,心中都非常佩服项兄,甚至以有你这样一个对手为荣,假若此话由别人来问,我只会搪塞了事,但现在却不想骗你,更相信项兄会为我李家守秘。”
项少龙心中一沉,知道所料不差,李嫣嫣果然涉及有乖伦常的事。
李园默然半晌,才缓缓道:“嫣嫣十四岁之时,已长得非常美丽,爹娘和我这作兄长的,视她如珠似宝,却没想到不但外人垂涎她美色,族内亦有抱着狼子野心的人。”
项少龙大感愕然,看来是自己猜错李园和李嫣嫣的关系,**者是另有其人,但为何李嫣嫣对李园的态度如此奇怪。
李园道:“详细的情况我不想再提,事情发生在嫣嫣十六岁那一年,人面兽心的人就是李权,李令亦有份参与,李族中当时以李权的势力最大,我们敢怒而不敢言,爹娘更因此含恨而逝,嫣嫣则整个人变了,完全不肯接触男人,终日躲在家里,只肯见我一个人,有种异乎寻常的依恋。”
项少龙大奇道:“若是如此,她理应恨不得杀了李权才对,为何仍对他如此宠信?”
李园痛心地道:“因为她也恨我!”
项少龙愕然望着他。
李园一掌拍在几面上,眼中射出仇恨的火焰,咬牙切齿道:“就由那刻开始,我决定不择手段也要杀死李权和李令。到嫣嫣二十岁,李权这禽兽不如的人,竟公然三番四次来向我要人,我给他迫得没法,想出一计,就是把嫣嫣送与春申君,如若怀孕,再由春申君送给大王,项兄该明白我的意思吧!只有这样,李权才不敢碰嫣嫣,而我则既可取得春申君的宠信,也有可能变成国舅爷。”
项少龙呆望李园,想不到其中过程如此复杂,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同时可看出诸国之中,不但以楚人家族势力最雄厚,也以他们最**。
李园道:“我费了十天工夫,痛陈利害,终于说服嫣嫣,而她肯答应的原因,主要是为了楚国,因为若大王无子,他死后会立生大乱。但她却有个条件,是孩子的父亲必须是我,她只肯为我生孩子。”
项少龙失声道:“什么?”
李园一对俊目红起来,神态消沉,缓缓道:“我佯作答应她,到行事时换入一个体型与我相近的家将,可惜百密一疏,事后给她发现,她大怒下竟以护身匕首把他杀掉。翌日一言不发随我到春申君府去,自此再不与我说话,到她成为太后,才对我好了一点。她故意宠信李权,是为了要伤害我,到现在我方完全明白她不平衡的心态。所以当我知道她对你另眼相看,会这么欢喜,是希望她可以回复正常。”
项少龙明白过来,为何李园和李权两人会同族操戈,而李权又能如此恃宠生骄的样子,其中竟有这种畸异和变态的关系。深吸一口气,道:“李权现在和太后,嘿!还有没有……”
李园摇头道:“绝对没有,嫣嫣自那事后对男人深痛恶绝,只肯和我一个人说话,而后来她却迷得春申君和大王神魂颠倒,连我都大惑不解,不知她为何能忍受他们。”
项少龙道:“她是为了你,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被李权害死。”
李园浑身剧震,一把抓着项少龙的手,喘息道:“真是这样吗?”
项少龙道:“真的是这样。她肯为此放任的去侍候两个男人,是为了报仇。但她却知你现在仍不是春申君和李权的对手,所以故意亲李权而冷落你,只看她许你住在王宫内,便隐有保护你的心意。”
李园道:“那她为何不向我解说清楚?”
项少龙道:“因为她的确仍恨你,那日我在屏风后偷看你们,已发现了这微妙的情况。”
李园把事情说出来后,舒服多了,点头道:“项兄之言大有道理,现在项兄该明白我要合作的诚意,只要能杀死春申君、李权和李令,其他一切不再放在我心上。”
现在连项少龙都很想杀李权和李令这两个禽兽不如的人。问道:“现在寿春究竟是谁在掌握兵权?”
李园回复平静,道:“寿春的军队主要分外城军、内城军和外防军。原本内城军和外防军都操纵在春申君和李权手上,但屈士明已死,内城军由练安廷负责,独贵则升作禁卫长,两个都是我的人,所以内城军已牢牢掌握在我手上。想不到武瞻这么帮忙我。”
项少龙道:“武瞻原是哪一方面的人?”
李园道:“武瞻只对王储和嫣嫣忠心。若非有他撑着大局,舍妹早落在春申君和李权的控制下,连我都难以维护她。内城军人数在一万左右,我会把屈士明的余党全部撤换,只有保住舍妹和王储,我才有和他们周旋的本钱。”顿了顿续道:“外城军达三万人,负责寿春城防和附近四个附城的防务。外防军的统帅就是忘恩负义的家伙斗介,当年我大力推举他担当此一要职,岂知我由邯郸回来,他却投向春申君和李权。外防军负责水陆两方面的防务和修筑长城,人数达五万之众,实力最雄厚,否则我早把李权干掉。”
项少龙道:“春申君和李权的私人实力呢?”
李园道:“李权毫不足惧,但春申君三子黄战、黄虎和黄霸均是悍勇无敌的猛将,加上五千家将,在寿春没有人的势力比他更大,我手下只有二千家将,比起来差远了。”
项少龙道:“现在黄虎领三千人去刺杀徐先,实力大减,所以要动手就应在这几天,否则若让黄虎回来,春申君定会立即对付我们。”
李园点头道:“我也想到这点,但夜郎王和李令一到,整个形势立即不同,他们来了近二千人,其中高手如云,若非滇王府有禁卫把守,而春申君对舍妹现在又非常顾忌,李令早率人攻入滇王府去。项兄须要小心一些。”
项少龙大感头痛,问道:“有没有办法把武瞻争取过来?”
李园道:“先不说那是近乎没有可能的事。若武瞻真的站在我们的一方,将由暗争转作明斗,于我们有害无利,所以最佳方法,是把春申君、李权、李今、斗介等以雷霆万钧的手段,一股脑儿杀个干净,再由舍妹出面收拾残局,只恨现在我们仍没有足够的力量这么做。”
项少龙拍拍他肩头,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李兄有没有方法弄一幅夜郎王府的形势图给我,如若可行,今晚我就去把李令杀掉,以免夜长梦多。”
李园拍胸道:“这个容易,项兄先返滇王府,我稍后再来找你。”
两人步出厢门时,刚巧碰到郭秀儿,三人同时一愕。
李园尚不知郭秀儿识穿项少龙的身份,笑道:“秀儿快来拜会万瑞光将军,他乃滇王妃之弟。”
郭秀儿不敢望看项少龙,低头盈盈施礼。项少龙百感交集,客气两句,由李园派人送回滇王府去。一路上项少龙心中仍不时闪动郭秀儿俏秀的玉容,想不到只是邯郸数次接触,她对自己仍念念不忘。到寿春后,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自己的本意只是刺杀田单,再离开寿春到滇国去,完成匡助庄夫人复国的承诺。岂知先后给郭秀儿、李园和李嫣嫣识破身份,深深卷进楚都寿春的权力斗争里去。他真心真意要帮助李园,其中一个原因是为了郭秀儿。因为若李园坍下台来,郭秀儿的命运将会非常凄惨。另一方面是激于义愤,李权和李令这两个禽兽不如的人,实在太可恶。至于春申君,撇开滇国的事不说,只就他派人去对付徐先一事,已是不可原谅。问题是即使加上李园的人,他们仍没有收拾春申君和李权的力量。唯一的方法是迫李嫣嫣站到他们这边来,只有杀死李令,向她展示实力,才可望使她改变主意。他怎都不相信李嫣嫣不想报那改变了她的性格和一生的耻辱与仇恨,否则她不会处处维护李园和庄家。想到这里,已抵达滇王府。项少龙猛下决心,定下在今晚到夜郎王府刺杀李令,否则可能永远没有机会。
刚踏入府门,荆善迎上来道:“滕爷来了!”
项少龙大喜过望,冲进内堂,滕翼正和纪赵二女在说话。滕翼跳了起来,真情流露,与他紧拥在一起。
坐下后,纪嫣然笑道:“原来我们与滕二哥失诸交臂,丹泉和乌达只两天马程便遇上滕二哥。”
滕翼道:“我们先后七次冲击旦楚的军队,都给他挡着,这人的智谋兵法均不可小觑,现在蒲布和徐夷乱负责把他们拖着。我怕三弟不够人用,带了三百人来,他们都扮作由魏境来的商贩,分批入城,是我们精兵团最好的人手。”
项少龙大喜道:“我本来正为刺杀李令的事头痛,现在好了,二哥先挑选数十人出来,扮作滇王的旧部,到来寻找他们的主公,负起保卫滇王府的责任。”
滕翼忙召来荆善及刚到的乌达和丹泉去负责安排。项少龙遂向滕翼解释当前形势,当滕翼知道大仇家李园竟成为战友,眼都睁大了,到项少龙说出给李嫣嫣识破身份,赵致骇得伏往纪嫣然背上去。这时李园来了,三人进入静室商议。李园见援军到,又素知乌家精兵团的厉害,三百人足可抵数千军力,自是精神大振,充满信心。摊开图卷商议之时,春申君派人送来请柬,请庄夫人、庄保义、和万瑞光三人到春申君府赴晚宴。三人眉头大皱。
李园遣人回府,看看自己有没有在被邀请之列,再接下来道:“宴无好宴,这事该怎样应付?”
项少龙道:“我可肯定李兄亦是被邀请者之一。因为经过今天的刺杀失败,春申君已失去耐性,尤其李兄因屈士明之去而势力暴涨,所以他决定一举把我们两人除去。”
滕翼笑道:“那就不如将计就计,顺手在今晚把春申君干掉。”
李园见他说得轻松,苦笑道:“但我们总不能带数百人去赴宴,若不去的话,又似乎不大妥当,直至现在,表面上我和春申君的关系仍是非常良好的。”
项少龙道:“这个宴会我们是非去不可,这样才使他们想不到我们竟会偷袭夜郎王府,李兄手下里,有多少可称得上是真正高手的人呢?至少也该是言复、东闾子那种级数。”
李园道:“该可挑十至十二人出来。”
项少龙道:“那就成了。由我手下再多拨十二个人给你,我们各带二十四人。另外李兄再命手下在府内严阵以待,若见有讯号火箭发出,立即杀往春申君府去,索性和他们一决生死。”
滕翼道:“要防李令会派人来偷袭滇王府呢?”
项少龙道:“正怕他不来哩!这里由……嘿!由嫣然负责指挥大局,由于错估我们的实力,保证来犯者活着来却回不了去。”
滕翼道:“李令的小命交给我负责。照我看四十八个人实力仍是单薄了点,最好再多上十来人,负责在外看管车马,有事起来,立即里应外合,那会稳妥多呢。”接着一拍裤管,笑道:“我里面暗藏的‘摺弩’,将会是决定胜败的好帮手。”
项少龙喜出望外,原来滕翼带来刚研制成功的摺叠弩弓,令他们在这次刺杀行动更是如虎添翼。
这时楼无心来报,李园果然收到今晚春申君府宴的请柬。三人商量行事的细节后,李园问清楚“摺弩”的性能用法,和滕翼联袂去了。项少龙则去找庄夫人。
到了庄夫人的北院,庄孔迎上来道:“清秀夫人来了,正在厅内与夫人叙旧。”
话犹未已,环佩声响。
两名小婢开路下,庄夫人和另一丽人并肩步出厅来。由于戴上面纱,他看不到清秀夫人的样貌,但只瞧其纤穠合度的身材、袅袅动人的步姿,可知她是不可多得的美女。斗介倒是艳福不浅,不知他会不会因恋上成素宁的小妾致失去美人的事而后悔?项少龙忙和庄孔退往一旁施礼。
庄夫人道:“夫人!是舍弟万瑞光。”
清秀夫人透过轻纱的目光瞥项少龙一眼,施礼道:“万将军你好!”再没有另一句说话,莲步不停的由庄夫人送出府外。项少龙见对方对自己毫不在意,并不介怀。因为没有男人可妄求所有女人都会看上他的。
庄夫人回来后,拉他进内堂去,还掩上门,神色凝重道:“清秀夫人来警告我,春申君、李权、斗介、成素宁、李令和夜郎王结成一党,准备除去我们和李园,要我们立即逃走。”
项少龙皱眉道:“她不是和斗介分开吗?怎会知道这件事?”
庄夫人道:“她的侄女是黄战的妻子,黄战此人最是口疏,在家中大骂你和李园,泄出秘密。”
项少龙伸手搂着花容惨淡的庄夫人,笑道:“就算他们不动手,我也会迫他们出手的。”接着扼要的说清楚现在敌我的形势。
庄夫人吁一口气道:“原来你们早已知道,那今晚我和保义应否去赴宴呢?”
项少龙道:“当然不该去,到时我随便找个藉口向春申君说好了。我看他早预计你们不会去的。”
庄夫人担心地道:“人数上我们是否太吃亏呢?”
项少龙道:“人数的比例确大大吃亏,实力上却绝对是另一回事,我的人精通飞檐走壁之能,当夜郎王府起火,保证春申君等手足无措,那时我们将有可乘之机。我决定在今晚与春申君摊牌,若能一并杀死田单,就最理想。”
庄夫人纵体入怀道:“少龙!我真的很感激你。但什么是摊牌呢?”
项少龙解释后道:“怕就怕春申君今晚的目标只是你母子两人,那我们就很难主动发难。皆因出师无名,那时惟有将就点,只把李令和夜郎王宰掉了事。”
庄夫人“噗哧”娇笑道:“你倒说得轻松容易,李令和夜郎王身边不乏高手,切勿轻敌啊!”
项少龙见她一对水汪汪的眸子亮闪闪的,非常诱人。凑过去轻吻她一口道:“什么高手我没见过?最厉害的是攻其无备,他们的注意力必集中到李园的家将处,怎想得到我另有奇兵,知己不知彼,乃兵家大忌,夫人放心。”
庄夫人道:“有项少龙为我母子担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人家只是关心你吧!”
项少龙见她楚楚动人,忍不住痛吻一番,然后去预备一切,谁都想不到这么快就要和敌人正面交锋。精兵团的队员来了七十二人,都是攀墙过树的秘密潜入滇王府。纪嫣然知获委重任,大为兴奋,指挥若定,先把庄夫人等妇孺集中起来,再在府内各战略位置布防,树杪都不放过。赵致成了她的当然跟班兼勤务兵。
楼无心奉李园之命而来,向项少龙报告形势道:“现在全城都是春申君和李权的眼线,严密监察相府和滇王府的动静,防止有人逃走,反是夜郎王府非常平静,闭户不出,看不到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项少龙道:“闭户不出,便是不同寻常,也叫欲盖弥彰,他们今晚必会来袭滇王府,只有通过外人的手,春申君等才可在太后前推卸责任。”
楼无心道:“据我们布在春申君处的眼线说,今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行动,但黄战却夸下海口,说要在宴会时迫你比武,又说会痛下杀手,我们全体兄弟都等着看好戏哩!”又沉声道:“春申君府以黄战剑术最高,若能把他干掉,对春申君会是很严重的打击。”
项少龙淡淡道:“只要把他打成残废或重伤已足够。”
楼无心捧腹笑道:“为项爷办事,确是不同……”
还要说下去,荆善来报,太后召项少龙入宫。项少龙心中大喜,知道李嫣嫣终于意动。
宫娥奉上香茗退下,脸容深藏轻纱内的李嫣嫣默然无语,使得坐在她下首右席的项少龙,只好自喝闷茶。这是后宫一座幽静院落的厅堂,关上院门,院内庭园杳无人迹,天地间似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想起李嫣嫣刚成年时所遭遇到的耻辱和不幸,现在又要为畸恋着的亲兄和楚国的大局与敌人虚与委蛇,不由对她生出怜惜之心。她虽贵为太后,却一点不快乐。只要想想她要迫自己去曲意逢迎春申君和孝烈王两个老丑的男人,便知她的辛酸和痛苦。现在一切已成过去,却又受到权臣制肘,事事都抬出先王遗命来压制她这弱质女流,强她去做违心的事。想到这里不由叹息一声。
李嫣嫣冷冷道:“先生为何叹气?”
项少龙听出她语气里有戒备之意,知她由于过往的遭遇,特别敏感,绝不可把她当作一般人应付,低声道:“我平时很少静心去听某种东西,但刚才我的注意力却集中到院内风拂叶动的声音去,发觉其音千变万化,悦耳若天籁,只是我平时疏忽了。于是幡然而悟,很多美好的事物一直存在于身旁,只不过因我们忘情在其他东西上,方失诸交臂,错过了去。”
李嫣嫣娇躯轻颤,没有说话,由于面纱的遮盖,项少龙看不到她的神情反应。好一会后,李嫣嫣低声道:“太国舅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爹就只得我们两个,由少到大他都很维护我,我……我还记得十四岁那年,在一个本族的宴会里,有李族小霸王之称的李令伙同其他人在园内调戏我,大哥与他们打起来,一个人抵着他们十多人,虽被打得遍体鳞伤,仍誓死相抗,最后惊动大人来解围。事后我服侍他七天七夜,他才醒转过来。”
项少龙可以想像到其中的悲苦,欷歔不已,也想到她们的“兄妹之情”,不是没由来的。而李嫣嫣后来的惨祸,说不定就是由那时种下来的。
李嫣嫣梦呓般道:“在李族内,一向没有人看得起我爹,害得我们兄妹常受人欺负,幸好大哥从不气馁,每天太阳出来前苦练剑术和骑射,又广阅群书。在我心中,没有人比他的剑术更高明,比他更博学多才。”
项少龙知道她因为立下非常重要的决定,所以提起往事,好加强对自己决定的信心。现在她虽似是以他为倾吐的对象,事实上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李嫣嫣徐徐吐出一口气,吹得轻纱飘开少许,柔声道:“知不知道哀家为何向你说及这些事吗?”
项少龙柔声道:“因为太后信任在下,知道我项少龙不会是那种拿这些事去作话柄的卑鄙小人。”
李嫣嫣缓缓道:“只是部份原因,当大哥由邯郸闹得灰头土脸的回来,我由郭秀儿口中知道原来他竟是败在董马痴之手,当我问清楚情况,又派人调查真正的董马痴,才知道大哥给你愚弄,到这次大哥由咸阳回来,证实了这猜测,还告诉秀儿。那时我就在想项少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为何能以区区数百人,把大哥、田单这等厉害人物,玩弄于股掌之上,还败得不明不白。以吕不韦那种权倾秦廷的人物,仍奈何不了你?今天终于弄个一清二楚。”
项少龙苦笑道:“在下只不过是有点运道吧!”
李嫣嫣低垂螓首,轻轻道:“你坐到哀家身旁好吗?”
项少龙楞了好半晌,来到她右侧旁三尺许处坐下。
李嫣嫣低头解下面纱,再仰起绝美的俏脸,原来已满颊热泪。
项少龙心神激荡,失声道:“太后!”
李嫣嫣闭上眼睛,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下来,语气却出奇的平静,一字一字地道:“项少龙!替哀家把李权、李令和春申君全部杀了,他们都是禽兽不如的东西。”
项少龙心痛地道:“少龙谨遵太后懿旨!”
李嫣嫣缓缓张开秀目,那种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美态,看得项少龙忘掉上下男女之防,伸出衣袖,温柔地为她拭去吹弹得破的粉脸上犹挂着的泪珠。
李嫣嫣视如不见,一动不动的任他为自己拭泪。
项少龙收回衣袖,沉声道:“太后放心,我定会保着太国舅爷,不使他受到伤害。”
心中不由升起荒谬绝伦的感觉,当日在邯郸,李园可说是他最想杀的人之一,哪想得到现在竟全心全意去与他并肩作战。
李嫣嫣秀眸射出柔和的神色,凝注在他脸上,以静若止水的声音道:“武瞻刚有报告来,说斗介私自调动外防军,把一支直属的军队由淮水上游移近寿春城十里,又命一组由二十艘战船组成的舰队开到寿春城旁,摆明是威胁我不得轻举妄动。故我除苦忍外别无他法,若非有武瞻在撑持大局,我和大哥早完蛋了,而大哥还似是不知我的苦衷。”
项少龙微笑道:“攻城军队的人数,必须在守城的人数两倍以上,方有点威胁,假若要攻的是自己王城,又出师无名,只会累得军队四分五裂,斗介似强实弱,太后不用介怀。”
李嫣嫣白他一眼微嗔道:“你倒说得轻松,只恨我们城内亦是不稳,现在外城军都集中到外围的防守去,禁卫军又调回来守护宫禁,若春申君等发难对付你们,教哀家如何是好?”
项少龙哈哈笑起来,透露出强大无伦的信心,再从容道:“兵贵精而不贵多,要担心的该是李权和李令等人才对。”
李嫣嫣狠狠盯着他道:“项少龙!你是否另有人潜进来寿春呢?”
项少龙微笑道:“太后请恕我卖个关子,明天天明,李令该已魂兮去矣,便当是先为太后讨回点公道。”
李嫣嫣娇躯剧颤,厉声道:“是否大哥把我的事向你说了,否则你怎会说这种话。”
项少龙想不到她敏感至此,讶然道:“太后刚才不是说过李令欺负你们兄妹吗?还打得你大哥昏迷了七日七夜。”
李嫣嫣的胸脯不住急促起伏,泪花又在眼内滚转,直勾勾看着项少龙的眼空空洞洞的,忽地“哗”一声哭出来,扑入项少龙怀内。项少龙轻抚她强烈抽搐的香肩和背脊,感觉襟头的湿润不住扩大,心中凄然,知道她多年来苦苦压抑的情绪,终冲破了堤防,不可收拾地爆发出来。他没有出言安慰,只是像哄婴孩般爱抚她,其中当然没有半点的味道。这时他的心湖被高尚的情操和怜惜的挚意填满,只愿能予一向被伪装出来的坚强外壳掩饰着的弱质女子一点慰藉和同情。
好半晌后,李嫣嫣收止哭声,在他帮助下坐直娇躯,任他拭掉泪水,垂头轻轻道:“今晚哀家等待你的好消息。”
项少龙一言不发站起来,悄悄离开,整个襟头全被她的珠泪湿透。项少龙与李园提早少许出发,先在一条横街会合,交换最新的消息。
两人躲在马车里,李园问道:“太后找你有什么事?”
项少龙一边留意窗外的情况,漫不经意道:“她想我杀死李权、李令和春申君。”
李园精神一振道:“她真的这么说?”
项少龙微哂道:“我难道要骗你吗?她为何这么恨春申君呢?”
李园颓然叹道:“她恨所有沾污过她身体的男人,包括孝烈王在内。”
项少龙道:“你那方面有什么新情况。”
李园道:“看来春申君最多只是用比武下毒那类招数对付我们。因为今晚被邀的嘉宾遍及各公卿大臣,另有外国或侯国来的使节侯王,任春申君和李权的胆子如何大,也不敢在这情况下涌几百人出来宰我们。”
项少龙沉声道:“宾客名单中有没有夜郎人呢?”
李园道:“没看到夜郎王的名字。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不会来,春申君该知道我要看他邀请的嘉宾名单,乃轻而易举的一回事。”
项少龙淡淡道:“我决定在宴会上与春申君和李权分出胜负,否则不可能有另一个机会。若我没有猜错,明天一俟斗介动调好军队,春申君就会发难,里应外合地以压倒性的兵力控制寿春。因为内城军落到你手上,对他们实有切肤之痛。这宴会正是要把我们拖在那里,更因寿春最重要的人物云集该处,一时间没法作应变调动,自然是对他们最为有利。”
李园愕然道:“可是春申君府家将达二千之众,我们只得区区六十人,一些还要留在外面广场处,动起手来,能逃命已叫侥幸,怎还能置敌于死地?”
项少龙微笑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李兄听过这两句至理名言吗?”
李园念了两遍,双目亮起来,显是有点明白。
项少龙道:“我差点忘记至关紧要的事,田单是否在宾客名单上呢?”
李园摇头道:“我正要告诉你这件事,自今早他和春申君吃过早膳,田单便失去踪影,我看他可能已离开寿春。”
项少龙的心直往下沈,苦恼地道:“若他出城,当瞒不过守城的人,为何你完全不知道呢?”
李园无奈地道:“若有斗介为他安排,连武瞻都难以过问,所以把田单秘密掩护出城外,实是轻而易举的一回事。”
项少龙猛下决心道:“出了这件事,我们更不得不动手,只有从春申君口中,方可知道田单到了哪里去。”
李园明白他的意思,假若田单返齐的话,项少龙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寿春的事,再兼程追去。道:“项兄因我的事而延误自己的大事,小弟真不好意思。唉!话说回来,其实我们今晚的胜算并不高哩!”
项少龙含笑摇头道:“非也非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我又有新的主意,索性把李兄的随员都换上我的人,只要春申君不知道我们暗携弩弓,这一场仗我们至少有七成胜算。这是名副其实以己之长,制敌之短。以弩弓克长剑;以效率、速度和避重就轻的策略应付对方的人多势众。”接着凑到他耳边说了一番话。
李园叹道:“即使孙武复生,也难胜项兄妙算!”
项少龙心中暗笑,这正是特种部队的信条,以精锐胜平庸。只要抓到敌人最弱的一环,就像捏住毒蛇的咽喉,任它如何厉害,也只有俯首就擒。
两人分手后,李园先入宫见李嫣嫣,禀告一切,而项少龙则迳赴春申君的宴会。进入外门,只见主宅前可容千人操练的大广场停满车马,灯火通明。主宅设在白石台基之上,回廊环绕,连接左右和后方的建筑物,建筑群间古树参天,环境雅致。项少龙心生感触。楚君的地位显然远及不上秦君。当年庄襄王停柩期间,咸阳停止一切宴会喜庆的活动。但这里的人却完全两样,就此点即可看出秦胜于楚的一个主因。
项少龙与众手下跃下马来,其中六人负责看管马匹,另二十四人随他往主宅走去。一般权贵赴宴,带上十来个家将乃平常之事,二十四个是多了一点,但在这情况下,春申君绝不好反对,何况他怎会把二十四个人放在心上。主宅的台阶上下布满春申君府的家将,春申君和两子黄战、黄霸迎接宾客。
项少龙朝长阶举步走去,在半途时后方有人叫道:“啊!请留步!”
项少龙愕然止步,回头望去,与追上来的人打个照脸,同感愕然。
来的是韩闯,只见他露出古怪神色,干咳一声道:“对不起!我认错人。”
项少龙心知肚明他由背影认出自己是项少龙,但由于自己整个样子变得太厉害,所以当韩闯见到他正面的尊容,再不敢肯定。笑道:“在下现在是万瑞光,侯爷你好!”
韩闯立时明白过来,眨了眨眼睛,转往找其他楚臣打招呼。项少龙心中温暖,韩闯这人虽是缺点多多,却很够朋友。
步上石阶,春申君笑里藏刀地趋前来欢迎道:“得万将军光临,本君不胜荣幸,为何却不见滇王妃和小储君呢?”
项少龙依足规矩行谒见之礼,歉然道:“小主公身体不适,滇王妃只好留下照拂他,请君上见谅。”
春申君忙道:“我立即遣人去为小储君诊治,保证药到病除。”
项少龙扫视了正狠狠瞪着他的黄战、黄霸和一众家将,心中暗笑,想着任你们如何眼利,也估不到世上会有可摺起来藏在裤管内的弩弓,这就是“高科技”的好处。口中应道:“君上好意心领。小主公刚吃了药,明天若仍未见好转,再劳烦君上照拂吧!”
当下有家将引领项少龙进入大堂里。那是个比得上宫廷的广阔厅堂,两旁各有四根巨木柱,撑起横过屋顶的四道主梁,气象万千。主席设在对正大门的南端,左右各排三列席位,约略一数,至少达百席之多,前席坐的自是主宾,后方席位则是为家将随人而设。大半席位均坐上宾客,由百多名身穿彩衣的侍女在席间穿花蝴蝶般侍候,一片喜庆热闹的气氛。项少龙瞥见左方首席处坐的是久违了的郭开,此君当上赵相,脱胎换骨的神采飞扬,春风得意,正与邻席的龙阳君谈笑。
领路的家将道:“万爷请!”
项少龙随他来到右方第四席处。荆善等则挤到后面两席去,分几排坐下来。斜对面的龙阳君和他交换个眼色,郭开便打量着他,但显然认不出他是项少龙。此时厅内闹哄哄的,来宾趁宴会开始前的时刻,互相寒暄和询问近况,独是项少龙的一席无人过问,只是间有侯国来的使节和他挥招呼。一名女婢过来为他斟酒,项少龙瞅她一眼,见她肤色颇黑,左颊还有小方胎痣,容貌平凡,再没有多看的兴趣,转而打量起其他人来。李权刚好在他对面,不屑地看他一眼,和下首的成素宁说话,眼尾都不望他,好像他已变作死人,再不会对他生出任何影响。
项少龙心中冷笑,耳内传来一阵熟悉的悦耳声音道:“死鬼!又在装神弄鬼。”
项少龙虎躯剧震,差点冲口叫出善柔的芳名。正要再看席前的婢女一眼,善柔低叱道:“不要瞧我,你后面有道暗门,贯通外面的回廊,小心点!”
说罢盈盈离去,项少龙得与令他梦萦魂牵的红颜知己重逢,精神大振,整个世界立即充满生气、色彩和热烈的期待和渴望。同时又心中懔然,大堂表面看去,只在中间开有两道侧门,连接外面的回廊和直通左右院宅的长廊,若非得善柔提点,真不知席后设有暗门,春申君这一着非常厉害,他差点便要着了道儿。忙挥手召来荆善,告诉他这件事。荆善退回去后,心中仍填满善柔的倩影。这美女确是神通广大,竟然可混到春申君府来当婢女,找寻刺杀田单的机会。善柔又奉上佳肴,低声说“外面回廊底下藏有长矛”后,又转到另一席去。项少龙放下心来,对方显然仍不敢动用弩箭那类长程武器,自是怕射不中目标,误伤其他人。这时宾客来得七八成,门官逐一报上来人的名字,大部份项少龙都不认识,只是从衔头知悉来人不是王族就是重臣,身份显贵。
斗介、武瞻、练安廷和独贵四个握着寿春兵权的人物均没有出现,这是理想当然的事,现在寿春内张外弛,斗介的大军正与内外城军互相对峙,互相牵制,暂时谁都奈何不了谁。屈士明暗算他项少龙不成,乃春申君和李权方面最大的失策,使内城军的控制权落到李嫣嫣和李园手上,迫得敌人只好另用险招来对付他们。
门官唱喏道:“且兰王驾到!”
项少龙往大门望去,首先入目是肉光致致的玉臂和美腿。它们的主人是充满野性美、青春迫人的性感美女。此女身穿以薄皮革缀成的衣服,秀发垂肩,坦胸露臂,诱人至极。最引人处是她流波顾盼,毫不吝啬甜甜的笑容和媚眼,登时吸引全场的注意力。项少龙好不容易把眼光移到她身旁的且兰王处,他头顶羽冠,披上长袍,身形矮胖,五官像挤到脸孔中间处,走路时左摇右摆,正与旁边的春申君说话。身后的十多个亲卫无不比他高上至少个半头,均露出粗壮的腿臂,使人感到异族蛮风的特色。当春申君往他的一席指点,项少龙知道且兰王正向春申君问及自己,果然且兰王那对细眼朝他望来,摆脱春申君,大步带头往他举步走来。项少龙忙起立施礼。
且兰王隔远大笑道:“万瑞光不愧滇南第一勇士,甫到寿春,立即把斗胆占据滇王府的鼠辈赶走,大快人心之至。”
这番公开表示的话,登时令全场宾客侧耳侧目。李权重重发出一声冷哼,表示不满。且兰王不知是真听不见,还是听而不闻。迳自来到席前,举起右掌。项少龙早受过庄夫人教导,忙举右掌,与他互击三下。
且兰王向那迷人女郎道:“采采快来见过万勇士,哈!这是小女娜采采,我这次是要带她来见识一下大楚的繁华景象。”
娜采采盈盈施礼,勾魂的眸子送他一记秋波,未语先笑道:“万将军非常强壮哩!”
这句话立时惹起一阵嗡嗡低语,如此大胆和肆无忌惮地对初识男人评头品足的美女,确是罕见。
春申君赶了上来,正要引他坐到右方首席处,且兰王指着项少龙上首的一席道:“我就坐这一席。”
春申君眼中闪过不悦之色,仍是无奈地答应。
正扰攘时,门官唱道:“夜郎王到!”
且兰王完全不顾仪态,“呸”的一声侧头吐出一口涎沫,表示不屑听到夜郎王之名,这才领着火辣辣的且兰公主娜采采坐到项少龙上首那席去,摆明和项少龙扮的万瑞光站在同一阵线。春申君无暇理会他,往迎夜郎王去了。夜郎人的服饰以黑为主色,配以金银镶嵌的冠帽和腰带,新月形的弯刀,非常触目。加以人人粗壮高挺,脸容强悍,使人联想到肆虐边塞的马贼,难怪如此为其他侯国深恶痛绝。夜郎王花刺瓦左方的一名青年长得最雄伟,身上的金饰比夜郎王还要华丽,背上挂着一对巨斧,每斧至少有五十斤之重,只是这等威势,已教人心生怯意。夜郎王肤如黑炭,脸孔瘦长,双目凶光闪闪,神态阴沉,静心聆听春申君的话,目光却落在项少龙身上。春申君引他坐到龙阳君和李权间的一席,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刚好对正项少龙这死敌,气氛立时异样起来,平添不少火药气味。那个夜郎青年狠狠盯着娜采采,一副想把她生吞下去的馋嘴模样。项少龙不由往娜采采望去,只见她故意挺起酥陶,作了个慵倦不胜的姿态,看得那夜郎青年眼珠差点掉了出来。
娜采采知项少龙在看她,回眸抛他一个媚眼,低声笑道:“那是夜郎王的三王子花奇,人称饿豹,奸淫妇女无数,若万将军能宰了他,采采陪你一晚。”
项少龙吓了一跳,善柔又到他旁边,故意隔断两人目光,低声怒道:“你再勾搭她,我就杀掉你。他们预备了钩网等东西来对付你。”
又转身走了。项少龙确怕开罪善柔,正襟危座,眼角都不敢再望向邻席的且兰公主。此时大批春申君的家将分由侧门进入大堂,排列在席后,更添隆重紧张的气氛,亦牢牢控制全场。
韩闯此时入场,到了右方上首一席坐下,接着是黄战、黄霸的一席。
春申君在十多名家将陪同下,列主席坐下,众家将则守立席后,防备森严。
除项少龙下方李园一席外,全部席位都坐满人。宾主加上随员,足有六百多人之众。酒过三巡,接着是例牌的歌舞表演,此时李园才到,向项少龙打了个一切部署妥当的眼色。
歌姬退下,夜郎王一阵长笑,凶光毕露的双目落到项少龙处,举杯道:“先敬万将军一杯,然后再有一事相询,请万将军指教。”
项少龙与李园交换个眼色,知道好戏开锣,且是首先由敌人发动主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