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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希行     穿越去做地主婆txt下载     穿越去做地主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二章 赶时令赛玉试栽冬油菜

    十一月初,经过几天的大风,竟刮的天展晴,也不似往日那么冷,水稻以及大棚都已经安排得当,刘小虎掌管淤田司,少不得四处奔走,京效这块便托付林赛玉负责,那些大小官员们知道林赛玉出身乡野,只道刘小虎爱妻情深,怕娘子进了城在家里闷坏了,找个由头让她出门罢了,哪里真看在眼里。

    林赛玉一开始是避嫌,专拣官员们不在淤田的时候去,去了几次现自己布置的格局间距都被打乱了,便急了,等那有着种田经验的官员再来时,守在那里,那些官员都是久经官场,哪里听不出她明里请教,暗里指责的话,其中自有官员与其论辩,却现说来说去竟然说不过这个妇人,说到兴起还被其吸引,一行人均下到田中,进入大棚实地勘验,一来二去,待看到按照林赛玉的法子,幼苗果真长势凶猛,颜色也趋于正常,这才服了。

    “刘大人果真是天赋异禀,竟然能将一个村妇教导如此厉害。”其中一人忍不住赞叹,因而再一次加深对那个少年的敬佩。

    而另一个则慢慢摇头,一面抬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林赛玉,见那妇人穿了一身茶色衣裳,带着白线帷帽,弯腰在地里查看,不时挖一手泥上来,在手里仔细看,说道:“只怕是根基良好。”

    “如今还留着二亩地没种,大人走时不是说到杭州采了上好的稻种来么?怎么不见?”有人问道,只顾回味方才那妇人说的法子,忘了正事,此时想起来便要大声去问那妇人,“眼看时令入冬,旁的可就种不得了。”

    就有一人扯住了他,摇头示意,但林赛玉已经听见了,便站直身子含笑道:“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如今这新造的田,选在十月、十一月耕种,齐民要,害蛰虫,地亦无膏润,收必薄少,所以,妇人我想寻些适宜不受虫害的作物,以免这一大片地颗粒无收。”

    官员脸色都微微一变,颗粒无收?看起来这夫妻俩都是信心满满的样子,难道还有这么大风险?终究是个粗知浅懂的妇人,顿时有些人急了,互相低声询问刘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妇人,这大棚菜与水稻,不是你们家已经种过,很是成功,怎么还会有风险?”有人忍不住问道。

    林赛玉看出这些人的紧张,便一笑,提步走了过来,道:“小妇人生在乡间,周围民众具是几辈子都种地为生,十年中倒有九年荒,就算今年大丰收了,也没人敢说明年就一定如此,种地这件事,尽人事听天命。”

    一席话说的众人顿时没了先前的兴致,不再一味的想如何接皇帝的封赏,而开始考虑如何避免这可怕结果的生,一时间议论纷纷,说种什么的都有,那杂乱无章,这些人多是修水利建农田的好手,但具体的农业种植却没几个有经验的。

    林赛玉也没怎么去安慰他们,这是事实,种地也是很有风险的,此时说明了,省的到时候一味的将责任推给刘小虎,虽然她对于为不为官没什么兴趣,但也不能有福大家享,有灾自己扛。

    一时散了,林赛玉与各位官员施礼告别,便带着阿沅与英儿坐车走了,余下众人离了这妇人,便觉自在很多,暂时压下不安的心情,说笑打诨,互相邀请着吃酒听曲,正说着,见不远处走来一个粗衣钗裙,一手挎着筐,一肩荷着一柄锄头,还没到他们身边便忙低头让路。

    官员们纷纷正色敛容打马坐轿而去,待回头看那妇人,已经向田中慢行而去,便有人摇手低笑道:“你不是说万花楼来了新弹唱的姐儿,不知可比的过这位迎头巷娘子的好月琴?”

    顿时响起一片低笑,有人道:“那要问过刘大人才知道。”一行说着远去了。

    阿沅看着大红脚面上擦也擦不去的泥,一脸的不乐意,以往跟着沈夫人出门,到哪里不是轿子就是车马,算起来她这十几年走的路都没今日多,腿脚又酸又痛,却见前面的林赛玉以及英儿,依旧兴致勃勃未见丝毫不妥,沿着一家家的店面挨着看去,只得咬着牙跟上。

    “只说不让你来,你偏要来。”林赛玉瞧出她的不适,笑道,一面听那老板介绍店里的种子,待听了一遍,摇摇头走了出来。

    “自来听过的都是哪个妇人看布料选头面走到脚痛,哪里听过有谁看种子店看到脚痛。”阿沅忍不住抱怨,只待不走,又看一旁的英儿比自己矮了一头,却笑嘻嘻的看着自己,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咬牙跟着。

    林赛玉嘿嘿笑了,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再走下去只怕这丫头明日就走不得路了,暗道这还不错,如今缠足的风俗不甚,要不然你这大家闰秀一般的丫头,半步也走不得,于是伸出手让阿沅搭着一只手,吩咐回家。

    阿沅有些气恼的甩开她的手,站着不动:“夫人,你忘了咱们出来是要做什么?”

    被她这一提醒,林赛玉才想起来,恍然道:“对了,要裁一件褙子,三日后吴家会亲宴。”

    “早让来偏不来,拖到今日还忘了,等明日去了,也没得穿,被人笑话,那些妇人,最爱的就是这个,上次若不是我挡着,你洒在身前的那一口汤,早传遍京城了,人人都知道你出身,巴巴的等着看笑话,你偏不上心,别人还没动,你急着吃什么汤,那汤看着凉,为是热的很。”阿沅看着被唤作赵娘子的裁衣亲自端茶去了,忙拉着翻看眼前一匹匹布料的林赛玉道。

    林赛玉嗯嗯两声,说道:“我已经小心的不能再小心了,哪一次不是饿着肚子去饿着肚子回来?光那些刀子一样的眼就看的我吃不下饭,那一晚实在饿急了,想着她们是吃饱,没人吃汤,哪里想到这人,好姐姐,就劳你费心,这出门已经五六次了,不就出了这一趟错,还没人看见,我觉得也能出师了。”

    阿沅哼了声,道:“做到如今也算不错了,出师,还远着呢。”

    英儿在一旁忙道:“好姐姐,这次也带我去吧,我还没出过门呢。”

    原来林赛玉收到一次邀请时,阿沅刚到他们刘家,林赛玉知道她在京时呆的久了,穿衣打扮察言观色精通的很,于是说了好话让她陪着出门,阿沅一口回绝,直到林赛玉自己换着一身衣裳,梳妆出来好似变了一个人,阿沅觉得不会太丢面子,这才跟着去了,自此跟着出门的都是她。

    “那可不是好玩的地方,你去做什么。”阿沅瞪眼说道。

    英儿便一嘟嘴,道:“家里的钱都买了衣服头面,好多时候不见油腥了。”

    说的林赛玉扑哧笑了,阿沅横了她一眼,林赛玉却在此时脑中突然一亮,将手一拍,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赵裁衣就在这时进来了,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阿沅慌忙在身后捅了林赛玉一下,林赛玉却不在意,说道:“阿沅,你在这里看着裁吧,回家等我。”说罢,风也似的跑了出去,英儿反应迅赶着追了出去,只留阿沅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

    赵裁衣咬着手,看着阿沅的脸色,陪笑道:“夫人,夫人,真是好快的脚。”说的阿沅脸色更加难看,冷脸说道:“我们夫人可是担着皇命,心系淤田,仔细你的嘴,我若听到半点不好听的话,拆了你的门面。”

    赵裁衣忙笑着说不敢,阿沅忍着气挑了挑五彩通袖妆花锦鸡缎子做件褙子,想了想,又指着一大红金枝绿叶白花料子,让做了一条托泥裙子。

    “统共五两银子,大姐儿是先付?”赵裁衣小心翼翼的问道。

    阿沅哼了声,道:“送刘司农府上,找夫人曹氏付钱。”想到林赛玉看到帐单的心疼模样,心里舒坦了些,叮嘱按时送过去自回家不提。

    随着一声吆喝,标有苏家字样的货船靠了岸,苏锦南看那妇人等耐不急提裙子就要跳到船上,忙抢先一步挡在她的身前,指着船板做请。林赛玉藏在帽子下的脸微微一红,悄悄吐了吐舌头,忙快移莲步走上船去。

    “可是这个?”苏锦南保持距离跟在她身后,命人掀开船舱,露出一块一块摞起来的木板,木板上铺了泥,上面都是鲜嫩的如同菠菜的小叶子,“统共寻了十家,得了三亩云苔,可够用?”

    林赛玉喜得双眼冒光,点头道:“够了够了。”说着回身冲苏锦南施礼,道:“多谢大官人,多谢大官人。”

    她的欢喜与感谢如此溢于言表,苏锦南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忙侧身避开她的一拜,说道:“夫人客气。”想了想,补充道,“只要夫人别忘了付钱就好。”

    说罢自己微微一笑,林赛玉也笑了,忙道:“定然不会,我还要让大官人盈利三倍。”

    看着在自己面前晃晃的小小手指,苏锦南一怔随即避嫌般的移开视线,道:“夫人说笑了。”

    而此时汴京城门处的官道上站着一群官员,为了驱寒也为了解解心焦不停的搓着手跺着脚,不时有人抱怨怎么刘大人还不回来,不是说今日到么?正说着就见前方十几匹黑马疾驰而来,为一人披着绒衣,戴着毡巾风尘仆仆而来,官员们见了接了大神一般涌了上去。

    “诸位,怎么在此等候?”刘小虎勒住马,急忙翻身下来,问道。

    官员们欲言又止,互相推诿,急得刘小虎一跺脚道:“出了何事?可是地里出事了?我娘子不是一直看着……”

    当下便有人叹了口气,上前道:“大人,是夫人,夫人拔去了一亩大棚,推到了长势正好的菜,说要,说要种云苔。”

    云苔?刘小虎一愣,“此时已是十一月,如何种的?”

    于是众人纷纷附和道,“是啊是啊,我等亦是如此劝说,怎奈夫人不听,我等无法,只得来这里等大人,如今只怕已经种了……”

    话没说完,刘小虎已经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直奔淤田而去,官员们见了也忙找自己的马,其中有人念佛不住求上天保佑,淤田可别让这妇人折腾的真的颗粒无收,这岂不是要夺了他们的官禄?

    “往日我们见了,刘夫人也并不像人说的那样出身乡野粗俗无知,行事也是端庄有礼,怎地突然就癫狂了?这样做岂不是要断了刘大人的仕途?”一人摇头感叹,百思不解。

    “哈,哈,莫非,”一位小书吏突然拍头,转身问跟随刘小虎归来的兵卫,道,“刘大人归来时可是先去了迎头巷?”

    那兵卫黑着脸堂,看也不看那人一眼,打鼻子里哼了声,拍马追逐已经走远了的刘小虎去了,这并没有扫了余下众人的兴趣,纷纷道:“莫非刘夫人知道了?据说那乡野妇人善妒,才故意如此行事,要治刘大人与死地?听说他们家跟沈括大人家交好,莫非这曹氏也中跟张氏一样,是个悍妇?”一时间官道上碎语齐飞尘土飞扬。

    林赛玉看着移种完最后一根幼苗,直起身子,顾不得擦拭额头上的汗,回身冲在一旁好奇观看的苏锦南道:“等到明年四五月,这里就会开一片的花,到时候带全哥来看,他一定喜欢。”

    苏锦南看着面前这妇人因为劳作而绯红的脸颊,在日光下可以看到汗水在白皙的肌肤上闪着光,此时眉眼具笑,站在这一片绿色里格外引人注目,心中不由一动,很快察觉不妥,忙移开视线,按下那突来的心思,心却急促的跳起来。

    苏锦南将目光落在这片地上,地里的佃户在不时小心翼翼的走动,只怕踩坏了这弱小的苗,另有一些佃户则如丧考妣般的蹲坐在地头,守着一堆蔫了的菜苗,便招手让小厮过来,吩咐给这佃户一些钱,让他们散去,话刚说完,就见十多骑人马扬尘而来。

    “娘子,你在做什么?”刘小虎不待马停稳,就跃了下来,顾不得避讳大声喊道。

    林赛玉听见了转身看到他,立刻涌起一片笑意,撒脚就迎了过去,根本没注意刘小虎脸上的焦急以及恼意。

第六十二章 听分明小刘哥纵妻不疑

    刘小虎这一去足足有十天,自从进京以来,林赛玉还没跟他分开过这么久,如果不是在外边遇到,就一定会扑到他身上。

    “二郎,二郎,我找到油……云苔,我想到了,冬云苔正适合,如今这地新成,种什么也没后劲,这些油菜……云苔适应性较强,又喜好厚疏松的土,咱们种了这一茬,既能提高土地肥力,又能收获榨油,你说可好?”林赛玉自从那一日从英儿的一声想吃油腥,想到榨油用的油菜,一直就处于亢奋中,这么好的物件怎么就忘了?这可是经济实惠又能养地的好作物,她这次聪明了想了半日记起油菜在古代通称云苔,一年四季遍地有种,此时令正是南方育苗期,便托苏锦南帮她采买到,没想到价格还很便宜。

    原来此时榨油多用胡麻,杏仁,红蓝花子,蔓箐子等等,而云苔一直以来是作为蔬菜食用的,这样一来,她如果种成了,再一推广,那可不就是简单的种几亩地的事了,心中的欢喜可想而知,还有什么比推动社会生活展更值得开心的事了?

    虽然她如此兴奋,却因刘小虎不在身边无处诉说,方才对着苏锦南实在忍不住,便讲了一通,苏锦南是个外行人,给与她的是好奇以及贺喜的微笑,让她的心情还没有得到彻底的释放。

    刘小虎那一腔的恼意,在这个兴奋的犹如家雀一般的女子面前,哪里还说的出来,伸手拭去她额头上的汗珠,叹了口气道:“娘子,蜀芥、云苔取叶者,皆七月半种,你如今为何违了时令?”

    林赛玉直到这时才注意到他脸上的几焦虑,脸上被风吹的有些皴,便晓得他刚归来,目光扫了眼挤在一旁神情紧张盯着他们俩的官员们,立刻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咬着下唇有些不知道怎么说,想了想看着刘小虎的脸色,小心道:“原来直接播种的话,是要在1o月,所以我直接从南边买了种苗进行移栽,我,我保证能种活……”说到最后声音渐低,当然这不是她没有信心,而是太有信心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刘小虎见她神怀瞬间萎靡,看向自己的眼中浮现一丝怯意,心里立刻就软了下去,终是顾忌外人在场,克制想要抚摸她脸的冲动,说道:“如此可行?”

    林赛玉见他脸色转好,显然是信了自己,不由一阵欢喜,伸出满是泥的手抓住他的衣袖,仰面冲他笑道:“嗯,二郎信我。”

    刘小虎见她瞬间又笑颜如花,哪里还有半分怯意,不由一笑,不敢再看只怕忍不住要抱她入怀,道:“我信,我信我娘子没那个狠心害官人。”

    围观在四周的官员此时面面相觑,脸上均是一片戏谑,纷纷低头暗笑道:“咱们家大人颇有沈公风范。”心里虽然还有一丝不安,但既然刘小虎认可了,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他们何苦拂了大人哄妻的乐趣,一时间相互打趣着,进田里查看那小油菜去了,看到这原本比他们还惊慌的官员都恢复常意,被推了大棚的佃户们也放下心了,反正种着地也不用纳税,每日里也没啥好做,种好就当白捡了好处,种不好也就当白起早了,也没什么损失,便哄得分散去,林赛玉见了,忙叫住他们。

    这冬油菜可是一撒种子一出苗就不管了,挡住这些贫困户,嘱咐要做到壮苗安全越冬之后才算成了,林赛玉站在田间,指着幼苗,仔细讲解如何松土,如何浇水,又让回家准备粪肥,撒在土上以保证温度让幼苗安全过冬,别说那些佃户们,就连散在地时的官员们也渐渐围了上来,越听神色越敬佩,再看刘小虎在一旁含笑听着,并无半点犹疑,提着的心又放下了几分,如果只是莽撞行事,哪里会知道的如此详细?

    苏锦南已经走上大路,忍住了回头看的冲动,跨马而去,却见一身锦袍的李蓉打马而来,身前抱着全哥。

    “我去家找你,说你来这里,”李蓉勒住马,方要调转马头,看到田间聚拢的一群人,便奇道:“做什么?小刘相公又出什么功绩了?”

    苏锦南一笑,从马上探身接过全哥,见他穿的大红小袍戴着一顶会丝绉纱冠,摸了摸手热乎乎的,便放下心来,听了李蓉的话下意识的就顺着看去,正好见人群散去,刘小虎并林赛玉齐步闪了出来,隔着远看不清面上的神情,恍惚在笑,忙转过头来。

    “花儿,花儿……”全哥突然叫起来,拍着手往那边指。

    李蓉也看见了,不由定睛瞧了瞧,见那妇人一身玄色袄儿,蓝缎子裙,粉黛不施,插戴不配,走在这一众男子一旁,显得格外娇小,伸手将全哥抱过来,一拍马道:“走,找你花姐儿去。”

    苏锦南忙唤不听,迟疑片刻只得跟去,一面在后嘱咐道:“这多人在,你切莫乱说话,怎么说她也是六品的命妇……”

    话没说完,李蓉回头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姐夫倒是关切的很?”

    说的苏锦南面色一沉,低声道:“你好自为之。”停下马不再上前,李蓉呵呵一笑,从马上跳下,大声道:“李蓉见过诸位大人,”一面施礼,一面溜了一眼那妇人,见她果真一愣,快步挪到众人身后去了,许是因为看到了全哥,显出半个身子瞧过来。

    这李蓉是近年才从江宁迁来的人家,因其你做了个正九品的文散官登仕郎,显然是个闲职,但因为写的一手好字,又颇有断案之能,再者人长得好,又出手阔绰,爱交游,因此在朝中也小有名声,均道颇有当年馆职郎王安礼的风范,就连私生活也十分相像,因为温润丰美颇得女子注意,据说在家有娇妻美妾,在外狎游无度,据说还跟好几个有夫之妇有染,也因为这一条,影响了仕途升迁,曾有人说皇帝看到李蓉一次的上书,见字迹俊美,条理清晰,大为好感,便要升迁,却听人禀道因为朝中一官吏的小妾私通而被告到开封府,立刻歇了这个念头,差点学当年仁宗对待柳三变那样,一纸诏书将李蓉革职永不叙用,但李蓉并没因此而有收敛,依旧我行我素,让家人头疼不已。

    刘小虎来朝时短,又时常外出不认得他,但随行的官员自有人认得,于是忙引荐,李蓉能言会道,张口就拜谢刘小虎,原来他也买了淤田,刘小虎对他行事略有所闻,便客气而疏离的与他说话。

    林赛玉却在一旁有些不安,这些日子她可不是白交游赴宴的,有女人的地方最多就是八卦,其中这位李蓉李二爷的名声她是大有所闻啊,验证了这个人果然是个风流好色之徒,林赛玉虽然看到全哥转着眼睛四处寻她,但却不敢站出来,只怕跟这个人沾上关系惹人猜笑。

    幸亏李蓉只是简单说了几句,便自动告退,林赛玉顺着人群拉着英快步坐上马车才松了一口气,马车走动时悄悄掀起帘子往外看,见全哥依旧晃着头四处看,眼中似乎满是泪水,心里一软差点叫停车,却见那原本看向别处的李蓉猛地转过头,对她微微一笑,吓得林赛玉忙放下帘子。

    “看见什么了?吓成这样?”英儿好奇心大起,就要掀帘子往外看,被林赛玉一巴掌打回去,只得嘟起嘴安生坐着。

    刘小虎归来举家欢喜,夫妻小别更胜新婚,说不尽的欢爱缠绵,日子一天一天冷去,淤田已经都种上了,林赛玉也没借口不敢冒然外出,只告诉刘小虎何时追肥何时翻土,那些水稻大棚刘小虎已是熟悉的,自不必她说,就是油菜也因为施够了肥,安然过冬不用理会,日子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娴静,林赛玉也因为无聊变得懒洋洋的起来,看着刘氏英儿并阿沅一面说笑一面做着针线,将手中的鞋面一扔,靠在窗台上,看摆着的一盆盛开的水仙花,拿针去拨弄玩耍。

    “媳妇,”刘氏看到了,喊道:“眼看就要进腊月过年了,你可做了一副鞋面?”

    林赛玉转头笑道:“做了做了,这不就好了。”说着伸个懒腰。

    阿沅哼了声,说道:“那脚面夫人可别自己穿,阿沅丢不起那个脸。”

    正说着话,刘小虎在外跺了跺脚,英儿机灵忙跑去打帘子,披着几片雪花的刘小虎进来了,搓着手道:“下雪了。”

    林赛玉忙出去看,果然见院子里雪花正在四下飘散,不由道:“快要过年了。”就听刘氏在屋内喊她,便进去了。

    “媳妇,二郎说,咱们家也要招待一次客人了。”刘氏说道,一面开箱子拿帐本,阿沅并英儿都退下了,留他们三个说话。

    “这半年我们去了不少家,一来我忙,二来你也刚来,家里没有安置,我们没回请过一次,如今我想赶在年假前请几个同僚并夫人来吃饭,也还还人情。”刘小虎说道,冲林赛玉一笑道,“就有劳娘子了。”

    林赛玉听了皱了皱眉,凑过去跟刘氏一起看帐本,一面道:“人情往来这是应该的,只不过咱们家的家底……”

    刘小虎也点头,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总共那点俸禄不是送了人情,就是投在贴在淤田上,我们自然比不得他们那样的排场,表表心意罢了。”

    刘氏叹了口气,说道:“旧年咱们家但凡开宴,哪一次不是花钱跟流水似地。”

    林赛玉也点头,拄着头想道:“我听那些人说,光是请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里的厨子就要十几两银子,够咱们家吃一个月了。”

    说的刘小虎也皱起眉,忙说道:“那罢了,等日后再说吧。”说着笑了,看着林赛玉道:“那些厨子竟值那么多钱?我吃了这么多,哪一个也没娘子做的好吃,这么算起来,娘子身价真不低。”

    说的刘氏啐了他一口,不许他将林赛玉与那些人并提,林赛玉听了却是一愣,旋即高兴起来,拍掌道:“我想到了,二郎,咱们家即可就能开宴邀请他们来。”

第六十三章 小刘哥敞门大摆农家宴

    进了腊月之后,林赛玉要采买的物件也基本齐全了,就等十方村自己地里送来鲜蔬菜。阿沅看着挂在房梁上的半块猪肉,恶心的只想吐,当初看到送猪肉的上门,她硬拦着没让进,他们这样的人家如何能用着下等的肉做宴席?

    “猪肉真是便宜啊。”林赛玉拍着阿沅的肩膀感叹,一面让那杀猪巷来的伙计多加十个猪手,正好用来做便宜又好吃的扁豆焖猪手,想着想着口水就要留下来,让阿沅更添几分嫌恶。

    “娘子,你要的胡麻我买回来了。”刘小虎双手各拎着一袋子大步走进后厨,看着满当当的厨房心里安定几分,在灶间忙乎的林赛玉与英儿都迎过来,英儿接了胡麻袋子,林赛玉将湿手在身上随意抹了两下,笑嘻嘻的说道:“二郎,菜单我都订好了,我拿去你跟娘看看吧,有什么不妥早改动。”

    刘小虎伸手帮她拭了拭脸颊上的面粉,宠溺的道:“娘子辛苦了,吴大人说明日就送来几个厨娘助你。”

    林赛玉点头一笑,推着他往外走,“快些看,看完了我还有时间改,你日日忙,难得回来这么早。”一面戏谑道,“是公事忙还是忙私事啊?”这话一出口,就感觉刘小虎身子一僵。

    “娘子,淤田里的大棚菜刚长成,离不开人,又多有人来看,想要借鉴,我……”刘小虎停下脚,有些急促的说,林赛玉见他急于分辩而有些窘迫的样子,不由嘿嘿笑了,点了点他的额头道:“我知道,我家官人绝不会背着娘子去偷食。”

    刘小虎脸色微红,看四下无人,将她一抱道:“娘子,我断不会做那样的事。”

    林赛玉在这院子里被他亲密的逾矩行为吓了一跳,哪里顾得理会这些调笑话,忙推开催着往刘氏屋内去了。

    “汤做的是萝卜丸子,主食做了蒸饺,柳叶饺,白菜猪肉包,云英面以及小米稀粥,凉菜有酱牛肉片,菠陵菜粉条,拍黄瓜,拌杂蔬,甜菜做的是糯米莲藕,银耳莲子炖红枣,蒸了鸡蛋羹,豆腐,腊鸡,炖了扁豆焖猪手,猪肉粉条,冬瓜大鸭,水煮鱼,炒了韭菜鸡蛋,五花肉并里脊,干烧了鱼,烧茄子……”林赛玉将满当当的两页纸放到刘氏和刘小虎面前,一面板着手指头报着。

    阿沅在一旁哧了声道:“总之不是你们家自己地里种的,就是自己村里养的鸡鸭,唯一买的肉还是最便宜的猪肉,夫人这一趟宴席听起来东西不少,倒没花几个钱吧?”

    林赛玉嘿嘿笑了道:“油盐酱醋五味调料花着钱呢。”说的阿沅扭头走了。

    刘氏也有点不安心,说道:“媳妇,这些都是咱们日常吃的,可能拿得出手?”

    林赛玉便坐过去,含笑道:“娘,咱们家什么条件,他们那些人都知道,就是咱们砸了银子冲门面也没用,反而不如摆明了,一来呢他们对咱们家做出的宴席本就没抱什么信心,二呢,他们日日吃好的吃贵的,吃酒楼里做的,咱们这么简单的菜对他们来说反而新鲜,说不定是个惊喜,再者媳妇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有几分信心。”

    刘小虎也点头道:“是,谁家的也不如娘子做的好吃。”

    刘氏便笑了,道:“咱们尽了心,有心的人自然看得到,就这么着。”

    到了腊月初十这一日,先是下了半日雪珠子,到了晌午就如同梨花乱舞一般飞飞扬扬的下大了,穿着织金袄儿的阿沅,大冬天的一头汗,站在门口,看着一担担新鲜蔬菜运进来,一面对为的一个中年村农竖眉道:“怎么今日才送来?”

    村农正是十方村的掌管刘家田地的曹六儿,他不认得阿沅,但看那衣着做派也知道是个能做主的人,忙赔笑道:“姐儿,路上不好走,耽误了,我这就去给夫人赔罪去。”

    阿沅摆摆手,说道:“眼下顾不上,你们卸了菜到后厨,就去后门边的耳房里歇着,等夫人今日忙完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那曹六儿便道着谢,带着人忙忙的去了,阿沅一面指挥着另一边拾了桌案板凳的人往后院去,英儿蹬蹬的跑来跑去,一会说这个到了,那个缺了,这个齐了,看门的张四一个人抱着扫帚满院子的乱扫,阿沅看到了跺脚道:“老爹,扫出一条路就罢了,旁的顾不得。”正乱着,临时雇来的几个婆子在门前乱跑,喊着吴大人家夫人到了,阿沅忙忙的迎了出去。

    一身遍地金缎子背子,白绫袄黄绸裙的吴夫人扶着丫鬟的手下车了,身旁一个美妾打着伞,看阿沅过来行礼便笑道:“好个丫头,你夫人整日拘着你做什么?也不往我那去一趟。”

    说的阿沅嘻嘻笑,从丫鬟手里接过吴夫人的手,带着她往里走,一面说道:“我们家人少,事事都要自己动手,片刻离不得人,奶奶可是心疼我们,这么早来了?”

    吴夫人被她说的笑了,点头道:“可不是,我不放心,早些过来帮忙看看。”一面回头招过马车旁边的五个婆子,“快去帮忙安置引来送往,一个个仔细点。”

    这个吴夫人家是刘小虎在司农寺的同僚,为人心善纯良,最早与林赛玉相来往,今年三十有九,爱林赛玉的爽利纯朴,竟当女儿看一般,阿沅知道吴夫人与林赛玉关系最好,便也不拒绝,唤英儿带着这几人往后边去了,吴夫人在厅内坐定,见屋内摆着黄铜火盆,四周盛开着夹枝桃花,各色菊花,瓶梅幽兰错落有致,便点头心下稍安,一面问你们夫人呢?这时候也该装扮起来了,说这话,刘氏打后面进来,吴夫人忙起身施礼,才分主客坐了,就见一身五彩通袖妆花锦鸡缎子袄,摇曳着金枝绿叶托泥裙子的林赛玉匆忙忙的奔了出来,没喘一口气便道:“谢谢姐姐带人来帮我。”

    吴夫人见她面上微红,显然是走得急了,又见手上湿哒哒的,忙问道:“可预备妥了?你也是,争这口气做什么?正月里再请也不迟。”

    林赛玉笑呵呵的点头道:“姐姐放心,都好了,只是席上还请姐姐替我照看点。”

    吴夫人眉头微蹙,道:“怎的?你果真要亲自下厨?”

    说到这个,阿沅脸登时就拉下来,赌气的走到一边去了,林赛玉也不理她笑道:“让姐姐们尝个鲜,也看看我们乡下人吃的什么。”

    吴夫人叹了口气,拉过她低声道:“你还不晓得她们那些人,都是些踩低就高的,别跟姐姐逞强,我拿钱先请了厨子来,你别费着心。”

    林赛玉笑着谢了,拍拍吴夫人的手道:“这厨子谁家都请,日日吃的都是一样的,姐姐放心,我也放开了,省得她们在背后说我,干脆摆明了,我出身本就是乡野,这有什么好掩藏的,还怕人说不成?”

    吴夫人还想说话,英儿从门外跑进来道:“老爷请个唱曲人来了。”

    二人便止住了话头,林赛玉知道这贵人家宴席,都有请青楼花巷的妓女来助兴,便摆手让英儿带下去听命,后厨又有婆子来问话,林赛玉便告罪一声,自有刘氏陪着吴夫人坐着,忙忙的去了。

    过了半日后天渐渐暗下来,刘家门前的马车排了一街,挤了黑压压的一群人,刘家的正厅上锦屏罗列,绮席铺陈,刘小虎亲陪着官客坐席,刘氏与林赛玉接了女客们到后花园新收拾的大卷棚里去了,棚下安置了地炉,又放了数个火盆,一时间暖意浓浓,妇人们俱脱了大袍子,卷棚内花红柳绿莺声燕语。

    来之前妇人们口角相传,大都知道今个刘家夫人亲上厨,要给她们做一回农家菜,那些日常看不起林赛玉出身的,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嘲讽的机会,纷纷呼朋唤友带了诸多婢妾早早来了,而那些性子良善,与林赛玉相处较好的夫人们则心怀担忧,也如同吴夫人般的心思带了婆子丫鬟指望帮些忙,也早早来了,因此宴席比林赛玉预计的时间提早了。

    伴着一道汤饭萝卜丸子上场,拉开了刘家农家宴的序幕,阿沅站在二门口,看着以凉菜甜菜为主的二道菜送过去,竖着耳朵听前面可有嘲讽意味的笑声,英儿跑的气喘吁吁,回道:“姐姐,吃了,都说好。”,紧接着肉菜为主的蒸排骨,蒸豆腐,蒸腊鸡,蒸茄子拉开了三道菜的序幕,伴着英儿又一声“吃了,说好,都在笑……”,阿沅那提在嗓子眼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吴夫人家一个妾急匆匆的走出来,说道:“姐儿,那些唱的人?怎么还不来?”阿沅这才想起来,忙着人去叫,见来了几个人,打扮的娇滴滴的,各自拿着乐器,阿沅一溜烟看了,见她们均是抬头嬉笑,只有一个穿着白绫对襟袄儿红罗裙子抱着一把月琴的女子低着头,想了想便留下三个拿琵琶的,其余的让到前厅去了,让吴家的妾带着这三人去女客那里唱了,自己依旧站在二门前,听着里外管弦均起,笑语四散,靠在院墙上,看着漫天飞散的雪吐出了一口气。

    等以素蔬菜为主的四道菜上来时,阿沅看到林赛玉自厨子那边走出来,忙几步跑过去,跟着先到屋子里,简单梳洗,撒了香粉,重新妆了面换了衣,二人快步走进卷棚,见她来了,吃喝的众人纷纷站起来,唤着:“夫人,好手艺。”“夫人来这里坐。”“夫人你可要教教我。”也有问“你们家的鲜菜还有没?去了两次成安,也没买到。”云云,林赛玉面上堆笑一味谦虚,刘氏也站起身来说家里简单,多谢贵人们赏脸,说的众人纷纷道谢,林赛玉拿眼看向吴夫人,见吴夫人满脸笑意冲她拍拍手,才知道成了,放下心来,刚坐下,就见一个小厮引着一个女子走进来,阿沅眼尖看到了忙过去,问了便回林赛玉道:“老爷让进来的给咱们听的。”

    林赛玉正与吴夫人说话,随意看了眼,见那女子抱着月琴怯生生的低着头,竟不似以往宴席上见得那些轻狂妓女,便点点头,再转头就见吴夫人面色微征看向那在一角坐下的女子。

    “姐姐,你要点什么听的?”林赛玉问道,想起吴夫人爱听霁景融和,便对那才进来的月琴女子招手道,“你弹一个。”

    吴夫人却拉着她的手,几分尴尬的止住她的话,道:“还这么随意唱吧,我日日听那个都听烦了,大家都听得兴头上,单为我点什么!”说着话目光在林赛玉脸上转了几转,似乎要瞧出什么。

    看的林赛玉扑哧笑了,道:“姐姐,看我做什么?脸上可是花了?”一面伸手去脸上摸,吴夫人忙一笑移开目光,自此始终有些心不在焉,林赛玉瞧着不妥,也不好问,只得压下满腹狐疑。

    这个时候那进来的小厮又过来说道:“老爷请夫人到前厅见酒。”林赛玉知道这是要谢当家夫人招待了,也是合规矩的,忙告了罪,又请吴夫人多照看,便带着阿沅前厅去了,到那里也没敢抬眼看,只觉得坐了满满一厅的人,四个唱曲的女子坐在一角,席间竟然还散坐着七八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心内一惊,想起这便是后人记载的宋人权贵赴宴喜好携妓前往或者招妓相陪,幸好刘小虎身旁坐着四五个要好的同僚,他们这一桌并无女子相陪,心里安了几分。

    低头含笑冲众人施礼,吃了众人的谢酒,顺便扫了眼,看席上菜肴大多吃的干净,林赛玉面上便掩不住心内欢喜,侧眼看刘小虎脸色微红,显然也吃酒了,又隐隐担忧,待要嘱咐他少吃几杯,又不敢说,只得给刘小虎近身小厮,唤作榜哥的孩子打个眼色,低声嘱咐几句,榜哥应了才与阿沅慢慢退下,走出厅,听那里哄笑冉冉,间夹着女子的娇笑,知道酒吃憨了官家老爷们开始与那些妓女调笑了。

    “你们老爷日常赴宴也与那些女子调笑?”林赛玉吃了几杯酒,有些上头,扶着阿沅的手低声不满的说。

    阿沅听了哧了她一声,道:“那又如何,不过是供人玩笑的罢了,夫人这也往心里去,真是失了身份。”

    说的林赛玉笑了,抬手弹了她一下,道:“偏你有话说。”说着已经走到卷棚边,听到里面人声寂静,只传出来一曲玲珑铮铮的月琴声,当时雪依旧下的如扯絮一般,在四周灯光的映照下格外好看。

    “这是月琴弹得好,只是怎么听着有些悲戚?”林赛玉站住脚听了一刻,忍不住笑道,抬脚进了卷棚,就见所有人都转身看着那弹琴的女子,面上神色各异,见她进来,那月琴女子手一抖,做了个不完美的尾音。

    “真是好琴,看赏。”林赛玉忙道,转头看阿沅,此话一出口就觉无数目光看向自己,顿时如同高倍聚光灯打在身上一般,瞬间四周温度巨升,下意识的不明所以的迎向那些审视的目光,怎么?她做得不对么?往日赴宴不也是赏了厨子赏唱曲的,厨子是她自己就不用赏了,赏个妓女有何不对?

    见她面色疑惑的看了回来,众人忽的恢复常态,纷纷笑着称赞,各自吩咐打赏,林赛玉心内虽然存疑却不得解,与阿沅对看一眼,见她眼内也是一片疑惑,但冲林赛玉轻轻摇头,林赛玉暂时便按下疑问慢慢走回座位,一面悄悄看了眼那月琴女子,却见她也正低着头用眼撩过来,目光相遇,那女子受惊一般收回目光,低头退到人后。

    送完最后一辆马车,刘家的大门缓缓关上,院内的灯熄了,林赛玉躺在床上,觉得浑身都疼,一面推了推吃碎酒昏睡的刘小虎,道:“你可吃了醒酒汽?别胃疼。”

    刘小虎呓语几句,伸手将她搂在身前,林赛玉只觉得酒气扑鼻,忙推搡他道:“臭死了,你又不能吃酒,偏要吃。”

    刘小虎不容她挣脱,睡间褪去醉意刺激的肉欲上来,看林赛玉在身前云鬓散乱,恼意微憨,埋头亲了过去,呢喃道:“好娘子,我今个高兴,你真是我的好娘子,我最最好的娘子。”

    林赛玉受不得酒味,用力推开他道:“今日累了,快些睡吧。”刘小虎醉笑几下,果真倒在一边,林赛玉见他不似往日那样兴起了便缠个不休,松了口气又怕他是吃酒不舒服,起身倒了水喂他几口,收拾好了躺在床上才吐了口气,总算过了一关,这一趟总不会丢了刘家的脸面吧!

    似梦似醒中觉得刘小虎将自己抱在身前,便蹭了蹭他的下巴,试图寻个舒服的姿势,却觉得刘小虎在耳边呢喃道:“玉楼姐”,顿时一惊醒过来,入目一片漆黑,耳边除了刘小虎微微的鼾声便是窗外呼呼地风声,似乎方才的声音只是她的幻觉,手却不自主的紧紧捏着锦被一角,只觉得那外边的冷风穿过厅堂吹了进来,只吹遍体生寒。

第六十五章 林赛玉诊脉闻诏惊魂

    伴着窗外呼呼地北风,林赛玉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睡去的,觉有人轻轻在身前抚摸,吓得一个激灵醒过来,却见天色展明,刘小虎正弯腰将棉被给她捏严实,见他醒来便俯在她唇上一吻,道:“吵醒娘子,小生罪过。”林赛玉直觉胸口一堵,侧头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酸水,吓得刘小虎忙抱住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林赛玉一口吐出来,心里的恶心感稍缓,抓着被子一角的手微微颤抖,看也不敢看刘小虎,强笑道:“不早了,你别误了公事,我再躺一时,你替我娘说一声。

    刘小虎一脸担忧,只说定是昨日累坏了,一面让她躺下,也顾不得梳头,穿上衣忙忙的出去告诉刘氏找大夫去了,林赛玉自说完那句话就没了力气,侧身躺在床上,任刘小虎说着话去了,室内一时陷入一片静谧,林赛玉觉得耳内堵听不到半点声音,只看到窗外的木槿树枝随风敲打在窗户上,显出有些狰狞的影子。

    不知道她这样子躺了多久,直到一阵寒风吹进来,让她不自主的打个寒战,就见刘氏阿沅英儿都涌了进来。

    “媳妇?感觉如何?只是想吐?”刘氏快步走进来,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几份喜悦,一面坐在床边,一手抚上林赛玉的头,“瞧着脸白的。”

    阿沅与英儿也探过头来看看,均是一脸担忧。

    “媳妇,”刘氏迟疑片刻,放低声音道,“你这个月的月事……”

    林赛玉一个激灵回过神,抬眼笑道:“娘,不是……”话没说完刘小虎推门进来,说道:“娘,我请了巷口的胡大夫,放账子不?”

    刘氏便道:“常来常往也不是没见过,有什么打紧的。”于是刘小虎打外边请进一位白胡子老汉,背着一个药箱,正是在巷口不远处开了医馆的胡大夫,因刘氏常有个头疼脑热,也都是熟识的,互相见了礼,就窗前坐下,先让林赛玉伸出右手来,把三个指头按在脉上,低着头捻须细把脉息,又让换了左手,都看完了,便向刘氏笑道:“斗胆看看夫人气色如何。”

    刘氏笑道:“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看无妨。”于是胡大夫便凝神看向林赛玉,见她脸色红中透白,粗眉微蹙,见自己看过来将嘴角牵了牵算是一笑,胡大夫便移开视线,又问刘氏今日林赛玉的起居饮食,刘氏简单说了,又道:“这几日家里摆宴,全是她一人张罗,昨日天又凉,她还吃了两杯酒。”

    那胡大夫便起身捻须笑道:“若是这等,老夫保的没事,夫人脉息虚而不实,面色凉白,都是为火炎肝腑,土虚木旺,虚血妄行。”

    说的刘小虎并刘氏面面相觑,阿沅在一旁道:“病根是什么?”

    胡大夫笑道:“夫人思虑过度,郁结于胸,气息失调。”

    林赛玉听了下意识的看了这大夫一眼,心里幽幽叹了口气,中医啊博大啊,刘氏面上一丝失望,喃喃道:“不是,不是。”

    刘小虎听到了也不在意,忙问吃什么药,严不严重胡大夫笑着收拾脉枕道:“只用些清火药便可,夫人放开心思,饮食清淡些,过些日子就好了。”

    刘小虎这才放下心来,亲自送胡大夫出去,又去拿了药,交与英儿去煎,也顾不得吃饭,自己端着亲自进来,林赛玉皱眉道阿沅呢?怎么你来做,还不快去吃饭去。

    刘小虎笑道阿沅出门去了,就是她在自己也要喂娘子才放心,林赛玉便不再言语,刘小虎看着林赛玉吃了才松口气。

    “娘子,你,可有事要与我说?”看着林赛玉皱眉咽下药,复又躺下,神情恹恹,也不像往日那样说笑,刘小虎思付片刻握住林赛玉的手,问道。

    林赛玉顿时又觉得胸口闷,抓在刘小虎手里的手不由的僵了僵,抬头看向刘小虎,见他面容清秀,担忧之情切切,那一句话张嘴就要问,到嘴边却变成了:“没,没有。”

    刘小虎凝神盯着她看,也不再问,捡了些街市趣闻一一说给她听,林赛玉慢慢露出一丝微笑,看看天色不早,说道:“娘子,我今日早些回来陪你,你记得吃药,不许怕苦。”看林赛玉点头,这才起身梳头。

    “二郎,我帮你梳头。”林赛玉在床上看了片刻,忽的说道,“不过是累着,又没什么大病,你的头多,梳不好难看。”说的刘小虎笑了,坐下任她行事,随口与她说着家常话,又问昨日那小小的绿饺子是什么做的,都说好吃。

    林赛玉咬着头绳,说道:“那叫柳叶饺,将凌波菜榨汁和面,擀皮包些胡麻捏成柳叶模样,上锅一蒸便好了。”

    “那得扎多少汁?昨日只怕蒸了十几笼。”刘小虎心疼的道,一面仰头看林赛玉,微微一笑道,“娘子,昨日的宴做的真好,别说那些菜都吃光了,上主食都成抢了,柳叶饺我只吃了一个……丝……”

    林赛玉忙松开手,扳过他的头道:“对不住对不住,拽到你头了,疼不疼?”说着忍不住伸手抚上刘小虎的额头,目光慢慢在他脸上流连,眼圈不由微微红了。

    刘小虎失笑,将她拉近身前,伸手拦住道:“那里就这样了?倒是为夫的错,吓到娘子,不疼,不疼,娘子就是揪下我的头,也是不疼的。”

    说的林赛玉血气倒涌,深吸几口气站起身来,道:“快些走吧,都晚了。”刘小虎看时候的确不早,便不再说笑,忙整了整衣衫,戴上帽子,林赛玉与他披上衣送到门口,看着他在雪地里走了还倚着门。

    “这才吃了药,怎么就来吹风?”阿沅端着一碗二陈汤快步走过来,瞧见了老远就说道。

    林赛玉听了也不说话转身便进来了,在窗前站着,拨弄着花瓶里的腊梅,阿沅在身后站定,忽的低声道:“那女子不是青楼巷里的,楼里是妈妈说,不是跟他们一起来的,他们到门房是就见她在哪里候着了,我问过张老爹,说是榜哥带来的。”

    “叫什么?”林赛玉慢慢道,手里捏紧了一枝梅,耳中阿沅的话似远似近的回响。

    “……大人在外从不招她们相配……,听人说有个相好的……住在城郊的迎头巷,倒是个清白的良民……人都唤宋娘子……弹得一手的好月琴……大约二十岁……她们也是听酒席上那些大人们说的,不知真假……我今日就去趟吴家……”

    林赛玉猛然回过神,张开手见一片嫣红,脚下是断了的腊梅枝,回身道:“既然要问,我自己亲自去。”

    阿沅晶晶亮的眼盯着林赛玉片刻,道:“夫人,你何不问官人?”

    林赛玉握着自己的手,慢慢的走向卧房,似是自言自语的道:“我不敢。”

    阿沅知道她要更衣,忙跟着几步过去,一面道:“夫人,我看官人不是那样心思不定的人,”说着在箱子里看,挑出一件沉香色妆花补子罗袄儿,一面伺候林赛玉穿一面说道,“阿沅也不怕羞,凭我这模样,官人如果有那个喜好,如今哪能站在这里给夫人你穿衣?”

    说的林赛玉扑哧笑了,旋又淡了脸,叹了口气道:“只怕那是没遇到能让他心思定的人。”一行说着系上翠蓝宽拖遍地金裙,阿沅被她说的一时无语,与她匀了脸,主仆二人各怀心思默不言语走到二门,阿沅这才道:“如果,是真的,官人既然叫她来与夫人打个照面,必然是要让她进门的,夫人难不成还要不许?我先说了,这是没有的规矩,你也莫要撕破脸子的闹,就连我们夫人也不过在屋子里关起门打老爷出气,却不敢说撵了家里的妾出去。”

    说的林赛玉站在那里一脸茫然,满脑子都是阿沅那句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主仆二人正站在雪地里面面相对,刘小虎的声音却传了过来,将二人吓了一跳,这不过才过了晌午,怎么就回来了?

    刘小虎一身官袍,走得急了些,一手扶着帽子,喘着气道:“快些随我走,太后下旨招你进宫。”一句话说的林赛玉与阿沅变了脸色。

    “太后?见我做什么?”林赛玉方才的闷气全抛到脑后,太后啊,皇帝的娘?或者是奶奶?那可是如今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跟自己八竿子也打不着啊,刘小虎能入朝为官都已经出乎林赛玉意料了,何况还跟皇家扯上关系?

    刘氏扶着英儿也匆忙忙的走过来了,手里抱着一盒子,一面说着:“没有现戴冠,多带几个钗,穿那件新做的大红宫绣袍儿。”

    林赛玉一时间也懵了,只任她们打扮,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一家人都收拾好了,来到前厅,那里坐着一个身穿大红蟒衣,头戴三山帽,脚下粉底皂靴的中年男人,见她们进来,便起身堆笑道:“刘夫人大喜。”

    林赛玉只觉得头晕呼呼的,心里反复说道我见到真太监了真太监了,却也不敢多看那人几眼,匆忙还了礼,听刘子人陪笑,闲话不过一刻,张太监便道该起身了,刘氏还要赶着留茶,张大人笑着说谢了说只怕娘娘等急了,才不敢留,亲自送了出去,门外早有马车等着,站着几个宫装女子扶着林赛玉上车,因没有召唤他人,也不敢带丫鬟去了,林赛玉看着阿沅不跟着,吓得手直抖,急的阿沅只得跟在车前匆匆的长话短说嘱咐道:“下跪低头少言。”,刘小虎亲自骑马跟着,一行人急匆匆的远去了,刘氏并英儿阿沅张四都站在门口望着不回。

    马车飞快的穿行在街上,直奔御道而去,林赛玉端坐在车内,交握的双手心内满是汗,身子随着车子晃动,却半点不敢抬头,也不晓得那两个宫女有没有笑她抖的腿脚,下了马车,刘小虎站在身旁,林赛玉紧紧握住他的手,心慌的站不住。

    刘小虎见她面上的恐慌,心里心疼的厉害,只恨不能这里能抱她入怀,幸好那张太监故意转过身去,便紧紧握住林赛玉的手,道:“花儿,花儿,莫怕,娘娘是个和善的,听说咱们家的宴,特招你来问问,没有其他的事,你只告诉怎么做的就好了。”一面靠近她的耳边,低声道,“贵人们其实也是闷得很,你就当给她们讲个笑话解解闷罢了,不怕,就是失了礼,娘娘知道你出身,定不怪罪。”

    林赛玉一一听了,握着刘小虎的手舍不得放开,此时此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需要这个男人在身边,只想这样握着,尽管是个瘦弱的少年,也让她的心踏实万分,一时间不自觉用力掐红了刘小虎的手,“小虎,你别扔下我,在这里等我。”

    刘小虎毫不觉疼,也用力回握她的手,点头道:“嗯,我不走,一直在这里等你,别怕,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一面低声道,“花儿,你这一趟之后,再没人敢低眼看你,没人能越过你去。”

    林赛玉的身子一僵,有些牵强的一笑,方说道:“二郎,我不在意那个,我只要……”

    话没说完,张太监在一旁重重咳嗽一声,林赛玉知道时间到了,只得咽下那没说完的话,松开刘小虎的手,转身跟着张太监走了进去,风卷起御道上残留的雪片在她身前身后盘旋,刘小虎渐渐看不见了。

第六十六章:献厨艺曹大姐得宠

    林赛玉进了内宫,一路不敢抬头,只跟着张太监走,只见得圈圈绕绕,走了一刻钟,不晓得这深宫内院何等景致,只知道脚下的大青石板路扫的真干净,这一路走下来,心反而静了许多,手脚也不似方才那样抖得厉害了,正乱想着,跟随张太监进了一个花厅,顿觉暖香扑面,脚下软绵绵的如踏云雾,耳中听传来女子们的娇笑声,愣神间被张玉监轻轻碰了下,立刻会意双膝拜倒,这是她来了古代之后头一次跪的如此行云流水。

    “娘娘,刘家曹氏来了。”张太监笑着说,林赛玉伏在地上,听到珠帘脆响,又有脚步走动之声,随即听到一个妇人的声音道:“哦,进来,让我看看。”

    林赛玉一愣,耳中听张太监道:“曹氏,快快谢恩,进去吧。”

    才忙叩谢,有些踉跄的起身,听的身旁有人低笑,顿时有些脸红,但不敢停,忙忙的进了隔间,又噗通跪下了冲着主位道:“民妇叩见娘娘。”却听笑声更大,不由心跳得厉害。

    “别吓着这孩子。”那妇人柔声道,制止那些笑声,一面道:“好了,起身吧。”

    林赛玉这才小心的站起来,低着头眼角视线见到在自己左边站着许多锦衣秀裙,这才恍然自己拜错方向,怪不得让人笑呢,接下来,林赛玉就这么站着,听那妇人问话,果然是因为昨日宴会的事,原来也凑巧,皇帝的兄弟岐王赵颢闲来无事,半途中去了宴席,吃惯山玲海味的皇族被那一桌子红是红绿是绿吸引了,吃的不亦乐乎,临走还将一笼柳叶包打包,他多数时候住在皇宫,自然忘不了孝敬祖母与皇娘,这一献就献给刘家曹氏一个觐见的机会。

    “……颢儿回来说的咱们大家都馋的慌,曹氏,旁的不说,这个柳叶饺怎么做的?怎么宫里做出的跟你家的不一样?”妇人道。

    林赛玉便大着胆子微微抬了抬头,果然看到桌案上堆着一盘子柳叶饺,这时才看到面前坐着一个满头银的老妇,想必这就是那个历史上小有名气的曹太后,心内不由有些激动,强忍着才没去直视天颜。

    说起来这个太后跟林赛玉后世电视上,常看的清朝戏中那些变态的太后完全不一样,此人出身将门,又颇涉以史,辅佐了三朝皇帝,最难的是心性纯善,胸怀博大,当然,她针对王安石变法的作为,是跟她的见识有关,跟胸怀无关。

    林赛玉一面想着一面用眼角扫过四周,见曹太后身旁围着十几个妙龄女子,一个个宫样妆束,执巾执扇,金珠玉翠得晃人眼,林赛玉忙双垂下眼,将柳叶饺的做法说了遍,便有女子道:“娘娘,咱们也如此做的,怎么吃着就是腻歪歪的?”

    林赛玉虽然低着头,也能感到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忙说道:“想必是御厨加了香汕。”

    听那曹太后哦了一声,立刻招人去问,一面又问林赛玉一些家事,几岁了,家里还有什么人啊,何时成的亲啊,在这里住的如何,竟如平常人家谈心一般,不多时问话的宫女回来了,笑道:“果然如此,怎的加了香汕反而不香了呢?”

    林赛玉忙起身道:“民妇做的都是日常村人的粗食,平日连调料都不用,面粉也是粗的,不敢跟宫里的比。”

    曹太后点头笑道:“这就是了,用了调料反而盖了它的原味。”知道林赛玉是乡里出来的,一面又问如今村人们的生活如何,林赛玉自然捡着好听的话说,说的曹太后越高兴,笑道:“托你的福,咱们也能吃到足量的新鲜菜,往年只能炖菘菜,年前吃到年尾,今天可好了。”

    说的林赛玉忙又起身连说不敢当,曹太后便点头,仔细打量她,一面指给四周的人道:“你们看看这通身做派,比那些诗礼传家几辈子的诰命夫人不差半分,这模样也长得好,身子也结实,好生养。”说的众人都掩嘴笑了,林赛玉低着头也飞红了脸,那曹太后嗨了声,拿手指着众人道:“笑什么,你们这些年轻人懂什么,女子只有这样才算是有福气的。”人人自然笑着附和。

    林赛玉低头陪笑道:“我们成日里下地的,哪能跟贵人们比,民妇今日能见娘娘一面,沾上娘娘的神气只怕几辈子都享用不完。”

    说的曹太后也笑了,听惯了京城贵妇宫人们花巧的恭维,如今听这样一个人说,感觉真实可信,越高兴起来,又问村里的老人都有多大年纪的?事实上十方村长寿的人很少,但林赛玉就算傻了也不敢这样说,忙依着曹三郞娘的样子说了几个,曹太后听了更是高兴,叹气道:“我小时候也在乡下住过,说起来跟你们成安也不算很远,听你说村里的事,就跟我那时候一样,回想起来,日子苦是苦了点,但也是自有乐趣,自从十几岁入了宫,出门的日子就能数的清,如今就是想出去看看,这身子也走不动了。”

    说的众人忙赔笑一面拿话引开她的心思,林赛玉听的有些伤感,微微抬头看看这个年近花甲的老人,按历史上算,她还有三四年的寿命而已,知道这曹太后喜欢听乡野之事,忙又在脑子里搜了几个,带点神佛的老人们爱听事讲来,不止曹太后听入了神,就连四周的宫女们也爱得不得了,她们关在这深宫里,毕竟都是豆蔻的年纪,却要时时刻刻拒着自己,虽说不愁吃穿,心里却是整日提着,难得有机会听故事,一个个都竖起耳朵听入迷。

    正是说者兴起,听者高兴时,门外响起一个声音道:“娘娘这里好热闹。”

    林赛玉猛的止住话,看那些宫女们已经跑着跪了过去,齐声道:“陛下。”心里一哆嗦,忙跟着跪下了,伴着一阵随人而来的寒意,眼前出现一双花色繁杂的小狐狸皮靴,一角紫色绸面袍,来人越过她们,走到曹太后身旁问安,曹太后忙一手拉起来,说道:“朱婕妤这几日就要生了,我听说吃不下东西?官家可看过了?”

    来人正是皇帝赵顼,刚刚处理完一批国事过来请安,皇帝先是叫众人起身,才对太后道:“娘娘,太医也看着呢,只说无碍,如今还是不进主食,只吃些鲜奶。”

    这个皇帝子嗣艰难,如今还没个儿子,曹太后听了满面是愁,念了几声佛,皇帝这时目光扫过众人,落在站在人后的林赛玉身上,道:“这是刘爱卿家的曹氏吧?”

    林赛玉忙走上前几步,再一次跪下道:“民妇见过陛下。”感觉一束目光在身上盘旋了片刻,才听那皇帝说声起吧,忙低头站起来,就要退后。

    “朕听说,你也会种地,刘爱卿曾多次说过,你的手艺比他不差多少,可是真的?”皇帝唤住他,好奇的问道。

    林赛玉低头道:“民妇不敢,是官人教导的好,都是跟他学的。”

    皇帝还想说什么,曹太后却想起一事,忙拍着皇帝道:“官家,这曹氏做得一手好饭,不如让她做几样菜,给朱婕妤换换口味,兴许就吃了,可好?”

    说的林赛玉差点瘫在地上,天耶,给皇帝的怀孕的而且是将来要生儿子的妃子做吃食,吃坏了就要了命了!不由抬眼看向皇帝,期望他为了爱妃着想,不要任意行事。

    这是她一次见到真的活的皇帝,可不是历史教科书上失真的变形的图像,不由看得一愣,人都说开国的皇帝一般都长得丑,但传到二三代,因为优良的母系基因,基本上很少有丑人出现,眼前这个皇帝年纪不到三十,果真是秀目龙准,再加上一身名贵衣饰,显得气度雍容,十足的一个美男子。

    “今日早朝散了闲谈,朕也听人说了,刘家昨晚一场好宴,原来是夫人亲自下厨。”皇帝说着看向林赛玉,见这妇人正看着自己,似乎愣神一般,不由一笑,随意扫了眼,见她穿着大红宫绣袍,挽着一头黑津津的乌,插着步摇玲珑,面色清秀,暗道如此模样倒也值得刘小虎爱惜,却又觉得终是个乡妇,竟然盯着一个男子看,果真有些粗鄙,想他自小大到,从没有敢直视自己,就是看也都是偷偷的看,如此一来,又觉得几分新奇。

    林赛玉猛见皇帝嘴角一丝笑,吓得回过神出了一身冷汗,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如此散漫,忙矮下身子说不敢。

    “如此,你做几个试试吧,换个品味也好。”皇帝说道,打碎了林赛玉的期望,让她本已平静的腿脚又开始哆嗦。

    “民妇不敢,民妇粗食如何能让……”林赛**一软就跪下了,忙忙的说道,她不想死啊,也不想被打板子。

    曹太后呵呵笑了,忙命人扶起她,说道不妨,图个新鲜,林赛玉也不敢再三拒绝,只得被人连拉带挽的弄进御厨房,身旁的宫女爱她的流露的真实感情,不似那些进宫来的贵妇们,一个个端着架子假惺惺,便不时的安慰,让林赛玉总算稳住了抖的手,脑中飞的转动,孕妇,待产,孕妇,待产,想来想去就忍不住要哀叹,她又没孕过哪里知道吃什么好,只知道孕妇吃的忌讳多,她选修过畜牧课,倒是知道怎么伺候要生产的牲畜们,不由暗自呸了自己几口,什么跟什么!

    “夫人。”宫女见她慌张的样子,心里也没底了,有些担心的催了几声,就见林赛玉把牙一咬,抓起案上的菜刀,选了几样菜咚咚做起来,不多时就做了两样小菜一碗汤,自有人试了菜,送了出来。

    等在太后宫里的皇帝与太后一起看了,见是一碟金黄的丸子,一碟酱肉丝并荷叶饼葱丝堆在一起,还有一碗大米粥,不由互相对看两眼。

    “官家,你看可行?”曹太后问道,一面拿手扇了扇,香气不浓,看似一般。

    皇帝看了看,忽的伸出手夹起一个丸子吃了,嚼了几下面色惊讶道:“娘娘,果真好吃,好像是南瓜?”林赛玉一直在一旁站着,听了忙回道:“陛下,正是南瓜。”

    曹太后听了,也忍不住吃了一个,顿时啧啧称赞,又指着荷叶饼问道是什么,林赛玉想了想,说了声逾矩了,走上前将荷叶饼卷了肉丝葱丝,递与曹太后近侍宫女,曹太后才接了一口吃了,喜得眉开眼笑,皇帝见了自然也好奇,那宫妇便学着林赛玉的样子做了个递与他吃了。

    “官家,快于朱婕妤送去,再不送,咱们就吃完了。”曹太后笑道,一面接过宫女送上的帕子净手,林赛玉松了口气,看皇帝起身告退与捧菜的太监一同走了,曹太后便让林赛玉坐了,说了一会儿话,有眼色的宫女捧上一堆金玉,便道:“不管朱婕妤爱吃不爱吃,哀家是喜欢。”赏了林赛玉,林赛玉忙接了谢过,曹太后又让她将法子告诉厨子,说晚上就要吃这个。

    说着话,皇帝派人来了,说朱婕妤吃了,大喜,又送了一些珠翠做赏,等林赛玉走出宫门的时候,捧得两手满满,远远地就见刘小虎在雪地里来回踱步,顾不得身后太监跟着,快步跑了过来,刘小虎看见了,也忙迎了过来。

    “二郞,二郞。”林赛玉笑的眯起眼,将手里的东西显摆一般给他看,刘小虎看她的样子顿时失笑,一手接过,低声道:“没事吧?”

    林赛玉点点头,刘小虎这才跟跟随的太监谢了,又塞给他几件金玉,那太监笑眯眯的接了,送二人出去,到了家自然又是一番欢喜,刘氏并英儿阿沅听了一晚上还不过瘾。

    “媳妇,那宫里的贵人竟然说咱们家常的饭好?”刘氏叹了口气,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林赛玉便笑了,道:“娘,哪里是真的好,只不过他们吃惯了好的,偶尔换了粗食,觉得新鲜而已,吃不了两日就要厌了。”说到兴起,想到后世的故事翡翠白玉汤,便将清朝的皇帝换成古时的皇帝,将这个故事讲了一遍,说的一屋子人都笑。

    眼看时辰不早了,刘倒头就睡了,隐隐觉得刘小虎帮她捏紧了被角,揽着自己躺下了。

    二日醒来,刘小虎已经走了,林赛玉来不及收拾心情,就被上门道贺的人扰的不得歇息,原来朝中人听到了曹氏被太后封赏,少不了又上门道贺一番,这样一来糊里糊涂又过去了七八天。

    只等到腊月十七这一天,林赛玉才带着阿沅坐到了吴夫人的花厅里面,二人少不了东拉西扯一番,待茶水烧了两遍,吴夫人在阿沅咄咄的注视下,终于咳了声,说道:“原本我还有几分担忧,如今妹妹得了太后与官家的封赏,我这心就安了,纵然那人再如何,咱们也是不怕了。”

    林赛玉在袖子里将手紧握了,牵强一笑道:“姐姐,看起来如今只怕只有我一人不知晓。”

第六十七章:近乡怯曹大姐闷情醉归

    吴夫人祖上那一辈就跟着太祖打江山,如今虽说比不上以前,但家世荣耀也是林赛玉这样的人没见到过的,坐在她这待客的屋子里,但见垂红的帘帐,铺地的毡子,无一不透着富贵,屋内麝兰香霭,气暖如春。

    林赛玉的目光扫过一旁隔间里的绣榻,见那里斗帐云横,想到自己家里不过是在一角扔着一个绣了一半的,不敢穿出来见人的鞋面而已,耳中听吴夫人慢慢说道:“我没想到你不知道,自那日就替你上了心,着人打听了,那娘子是大名府人,当时跟刘家连府住着,祖上是个闲居的侍郎,传到她爹娘这一辈,虽说没做官,也是个诗礼之家,当年刘家抗青苗获罪时,怕受牵连举家搬走了,没成想流落到京城,如今只守着一个瞎眼老母,靠与人做绣活浆洗为生,偶尔以清白身子去宴席弹唱,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若非生计所迫也不会如此,我也时常听人说,倒是个端庄知礼的人。”

    “郞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林赛玉喃喃道,双手在袖内相握,只握的指甲掐到肉里也不觉得疼。

    说的吴夫人忍不住一笑,道:“夫人也知道太白先生的诗。”话一出口觉得不合适,看林赛玉面上凄然顿现,忙收住笑道,“他们家虽然连府住着,但各有家规,哪能像夫人说的那样?”

    林赛玉回神,冲吴夫人勉强一笑,打起精神道,“既然是旧相识,她如今落魄,帮扶自是应该的,想来是被人误会了。”

    吴夫人面上愕然,随即一笑,点头道:“那宋娘子是在抢分淤田时,撞上刘大人的,当时就跑了,如果有别的心思,当时就该拉着不放,可见这娘子是个极重脸面的。”

    林赛玉便起身,面上忧虑稍轻,谢过吴夫人便要辞去,吴夫人携着手送好到门口,又仔细说了那宋娘子的住处,低声道:“妹妹,你年纪轻,姐姐少不得说你一句,将来家里少不了进人,如今这个我在席上看了,并不是来挑事的,是个知恩图报的知进退的,不如就做个人情,抬进来,必都敬你。”

    林赛玉身子一僵,旋即笑道:“姐姐说的是。”一迟疑道:“既然是个青白人家,怎么到咱们跟前唱来了,我还给了赏,岂不是埋汰了人家。”

    吴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一行说:“许是知道你家宴席,旁的做不了,弹个琴表表心。”说着思忖片刻,低声道,“我见过她几面……”林赛玉听到这句,脊背又是一紧,如果不是一手扶着阿沅,只怕就要抖两下,听吴夫人接着道:“当日认出了只说要挡着,不让众人看到,那些人虽说不认得,只怕也都听过……谁知偏登仕郞家的一个侍妾站起来指着要宋娘子弹……”

    林赛玉强忍着一口气,道:“谁?”

    吴夫人便道:“还有哪个?到哪里都引得不安生的李家蓉二爷,你日常不是见过的李夫人?说起来他家的夫人倒是个好性子的娘子,只不过登仕郞这人……”

    林赛玉哦了声,她去宴席那一次不是拿捏着,哪有心注意旁人,李蓉见了倒是认的,他的夫人就是见了也记不得,也没心情再听,再次谢过吴夫人,扶着阿沅的手忙忙的上了马车,吴夫人站在门前念了声佛看着走远了才回去。

    一上马车林赛玉就靠在车板上,大口大口的喘气,那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也不敢出声哭,只怕被人听到,阿沅将手里帕子绕了三遭,半天才道:“吴夫人不是说了,那时虽然连着住,毕竟年纪小,再者家里也都有规矩,再不会有什么。”

    林赛玉只觉得胸闷的难以忍受,两手用力扣着车板,凄然道:“年纪小,才记得深记得真。”

    阿沅听了,皱着眉看她那样子,忍不住低声嘀咕一句,扯开帘子冲车夫道:“去城外迎头巷。”听得林赛玉一怔,抓着车板哑声道:“做什么?我不去,我不去。”

    “说起来算什么大事!瞧你这样!咱们去看看,夫人看得上眼,咱就不等老爷说,做个人情,将来必定记着你的好,张狂不起来,看不上眼,就拿出夫人的样子,呵斥一顿断了她的念想,老爷纵是一时恼了你,毕竟你们是结的夫妻,你又是受过太后封赏的,再没规矩就此休了你的,男人嘛不就是图个一时新鲜,久了就忘了,值得这样哭天抹泪的,你放心,到时候我替你打,打的你出气为止可好?当日看我那眼神哪里去了?如今倒像个病猫一般!我就不信还有哪个女子比我厉害的。”阿沅瞪着眼,一腔子恼意的说道。

    说的林赛玉又想哭又想笑,看了阿沅半晌,只得哭笑不得的道:“有谁看到要抢自己男人的女人还能顺眼的?你这个孩子,说的都是孩子气的话,她怎么跟你一样!”

    阿沅便不爱听,塌嘴道:“夫人这话说的,那怎么叫抢?那是替夫人伺候老爷的人,是奴才,你一个正头娘子,跟一个妾氏比什么?没得辱了身份。我怎么就跟她比不得?宴席上我也看了眼,不就比我高一些,还没我模样好呢。”

    林赛玉叹了口气,知道再说也说不清了,对于这时候的男子们来说,一辈子守着一个女人过,那是很另类的事。

    这迎着巷是一片类似城中村的地方,民居散乱,住在这里的多是走街串巷讨生活的小贩们,此时天近午时,来往的人不是很多,阿阮也没来过这里,问了几个人才到了迎着巷,吩咐马车停了,将林赛玉从车上拽下来,今日的天格外的好,林赛玉一面听阿沅说仔细脚下雪化了的污泥,一面拿手挡住了眼。

    站在这条短短的窄窄的污泥遍地的巷子口,林赛玉不敢迈步上前,一向洁净的阿沅顾不得弄脏了鞋,拎着裙子推着她就往里走,口中道:“你怕什么,咱们就是看看,全城的人都知道了,还不许你知道?”

    这话不提则罢,一提林赛玉就觉得心被揪了一把,本已止住的泪水忍不住滚了下来,转头低声道:“我原要为刘家争个脸面,却原来让自己成了笑话,罢了,罢了。”一行说着扭身就要走,阿沅听了这话,不知怎的鼻子也一酸,差点掉下眼泪来,二人正僵持着,就听一旁院子里有人道:“玉娘,将这些灰撒在门外,省的人走不方便。”

    然后就听一温如玉般的声音应了声,木门咯吱一声,走出来一个长条身材紫绫袄儿的女子,手里端着一盆子木灰,看到这边有人便好奇的看了过来,这里的街坊向来互相帮衬,看来的二人在那里踌躇,以为是寻人的,便忙招呼道:“二位娘子要找哪一家?可是认不得路?”一面说就要走过来。

    虽说离的有些远,但林赛玉也看清这个女子的模样,见她年纪二十出头,用帕子包着头,瓜子脸淹淹润润不擦脂粉,描的长长的眉,显得精神秀丽,只看了这一眼,林赛玉心就忽悠悠的沉了下去,只怕被她认出来,也不敢答话,将阿沅一拽逃也似的走了,恍惚听到院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玉娘,谁啊?可是二郞来了?别让他脏了脚……”不由脚一歪,踩在自己的裙子上,纵然阿沅拉着也摔倒了,不知道碰到哪里只觉得疼得厉害,又怕被那女子追上看到狼狈样子,挣扎着起来,顾不得形象爬上了马车埋头哭了起来,阿沅看着她一身的泥,拿手点了她半日,那句你这个窝囊样啊说不来,只得叹了口气。

    马车晃悠悠的转头向城中而去,与一位骑着青马的公子擦身而过,这位公子戴着白缎忠靖冠,穿紫羊绒鹤氅,身材凛凛端的是仪表不俗,正是风流倜傥的登仕郞李蓉,他听到车内隐隐的哭声,嘴角露出一丝浅笑,摇头自言自语道:“依着你的性子可是受大委屈了。”说着话,他已经进了迎头巷,看到那热心的娘子依旧有些疑惑的站在原地,因为日光晃着,便眯着眼向林赛玉逃去的方向看,却看到一个男子过来,先是面上一喜,快步走上前几步,忽觉来人面生,复又低下头忙忙的转身回来,就要掩上门,却听那人道:“宋娘子,且慢。”同时一双手抵住了门,面前一张笑盈盈的脸,“小人有句话要说。”

    冬天天黑得早,又起了风,吹得刘家门檐下一对大红灯笼东摇西晃,阿沅将有些微醉的林赛玉从马车上拽下来,门房张四早听到动静开了门,看到林赛玉裹紧了帏帽似乎被风吹的摇摇晃晃,忙说道:“可算回来了,老夫人并老爷都来看了几趟了,只说吴家留了饭,怎的吃得这么晚,要打老汉去接呢。”

    阿沅应了声,一肚子火也没心情说话,将林赛玉拽着进去了,张四一面掩门一面嗅着空气里的酒味,自言自语道:“夫人也吃起酒来了?”

    “早跟你说不能吃那么多,那是酒,不是糖水,错眼不见竟然吃了那么多,你真是……真是……”阿沅扶着她,说的咬牙切齿,忍不住在林赛玉身上捏了下。

    林赛玉便笑了,杏眼带着醉意看向她,道:“这也叫酒?顶多算桔皮乐枣花佳之类的饮料,小时候麦收时节打场,我一个人就能喝一轴,连酒都没有,你们这些人过得真是没意思。”

    阿沅也听不懂她的话,扶着她就要往后院走,林赛玉看到刘氏屋子里还亮着灯,便要过去,口中道:“我还没给婆婆请安呢,这可是大错,我可得小心,不能做错了,做错了就要被休了,你们这里婆婆大过天。”

    阿沅气的一跺脚,顺手从地上捞起一块未化的雪啪的摸在她脸上,林赛玉被这突然的凉意刺激的打个寒战,酒意顿时消了一半,瞪眼愣愣看着阿沅,阿沅下手死劲抓住她的肩膀,低声道:“我往日瞧你也是个有胆气的,没成想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这才芝麻大的事,你的心就小的跟针尖一般,我还说你是个爽利人,咱们有什么说什么,有什么委屈不说只会闷在心里吃酒,别说老爷不要你,就连我也看不上你。”

    说的林赛玉突的呜呜哭了呜咽道:“你不懂,你不懂。”幸好院子里风大盖过了她们说话的声音,要不然早惊动了屋子里的刘氏,阿沅也不再说话,垂着手在一旁站着,林赛玉哭了两声,将眼泪一抹,吸吸鼻子道:“好,我怕什么,我这就跟他们说去。”说着抬脚就身刘氏屋内走去,走了几步底气便有些不足,踌躇不前被阿沅在身后一推,挤到门前,阿沅伸过手就要掀帘子,却听屋内传来刘小虎的声音。

    “娘,你还记得宋大叔家吗?”

    刘氏似乎在吃茶,听了闷闷道:“别跟我提那家没良心的,当初跟前跟后的比亲戚还亲,等咱们家出了事,跑的比谁都快,别说问一声要不要帮忙,隔日连家都搬走了,这辈子别让我看到他们。”

    阿沅的手落回来,跟林赛玉都竖起耳朵,风了阵阵刮来,林赛玉觉得身子不停地抖。

    刘小虎沉默片刻,才道:“娘,这都是宋大叔行事,宋大娘和玉楼姐姐定不是这样,玉楼姐姐给我在花园墙边埋了些钱……”

    阿沅觉得紧挨着自己的林赛玉抖得牙齿都咯咯响,便用肩膀顶了她一下,听刘氏在内道:“嗯,是那个常爬在墙头上看你读书的姐儿吧?说起来倒跟你媳妇一般行事,被宋老倌一家宠坏了,也是个没规矩的……提她们作甚,快去看看你媳妇,怎的这么晚不回来,越没规矩了……”话没说完,就听林赛玉一声笑,掀帘子进来了。

    “娘,又说我什么呢,害得我打了好几个喷嚏。”林赛玉拿手握着微红的脸,几步走到火炉前取暖,一行说道。

    刘小虎穿着家常衣,早跳起来,替她弹了弹衣裳,接下来,握了握她的手,哎的一声道:“怎么的这样凉。”一面看向跟着进来的阿沅,道:“你这丫头,也不知道给你夫人带着绵披袄子。”

    阿沅理也没理,刘小虎知道她没什么奴婢的规矩,再者也的确不是他们家的奴婢,咳了一声也不说了,刘氏在一旁唠叨着,又看到林赛玉脸带春意更是不高兴,道:“身子还不好呢,偏又吃酒,忘了那日就是吃了几杯才病了?”

    林赛玉笑嘻嘻的赔罪一面应了,刘氏终是担心摆手催她去睡了,刘小虎便扶着她告退了,夫妻二人倚着走在小石子路上,刘小虎手里提着灯,一面问她吃了什么玩了什么,林赛玉只是淡笑着随意答着,因刘小虎取笑她你们女子们也吃酒,是怎么吃法,林赛玉便笑道:“我们自然学不得你们男人们,也不能叫个小姐来陪,今个她们都说起自己老爷相熟的姐儿,我还没问你呢,你往日都是叫哪个姐儿陪?”

    刘小虎便嘿嘿笑了,顺口道:“我可没叫过,我只让玉楼……”话到这里戛然住口,夜风卷着一丝凉意打在二人脸上。

    “下雪了,快些进屋吧。”林赛玉嘻嘻一笑,推开他几步上了台阶,进了屋门,屋内刘氏早让英儿点着灯拢了火盆,暖意浓浓。

第六十八章:再退避曹大姐请归探家

    腊月十八这一天又是好大的雪,刘小虎一觉醒来,觉得身子有些凉,原来是半个胳膊露在外边,身边的妇人早已不见,心里一惊猛地坐起来,却见镜子前正描眉的林赛玉听见动静转过身来。

    “醒了?”林赛玉站起来,几步走过来,刘小虎见她穿着紫绫袄儿玄色背子,下身一条玉色裙子,头堆着高高的,施了淡淡的脂粉,从没修过的眉新拨了,描的长长的,嘴角含笑,不由看得呆住了,直到林赛玉在身前坐下,点了下他的额头道:“做什么呆?”

    “娘子,你这打扮起来,真是俊俏。”小刘虎笑道,一面揽住她的腰,在耳边低声道:“自你病着,我们都好几天没……”

    林赛玉在这时推他起身,笑道:“我今日要去赴侍郎夫人家的宴,你也快些起身,这几日云苔该着追肥浇水,你吩咐人看着些,封土之前要加一次越冬水,别错过了忘了,这一冬天的功夫就白费了。”

    刘小虎听了便忙忙的起来,林赛玉帮他穿了衣,一面听他嘱咐道:“今日可别再吃酒,仔细吃坏了身子。”便点头应了,吃过早饭亲自送他出门才回来,跟刘氏在屋子里说了会儿闲话,阿沅便来说去赴宴的事,刘氏几分不高兴,说道:“妇人家的也跟男人一般,常常出去吃酒,成什么样子。”

    林赛玉嘿嘿笑了,道:“娘是自安日子过久了,忘了这富贵人家的交际,想当初娘也是三天一子人都笑了,英儿穿着蓝布衫摇着刘氏的手说也要去,阿阮不愿意,林赛玉看英儿那可怜样子便允了。

    侍郎家的宴席跟其他人家的宴席一样,不过是杯酒交错繁花似锦,林赛玉坐在一角,脸上堆着笑意,目光无落处,耳边听的众人的说笑,心内觉得一片凄凉,暗里被阿阮在身后悄悄戳了下,忙端正神情,不喜不怒的看向那几个肆无忌惮打量自己的女子,她知道自从那日以后,自己已经成了京中女子们的谈资,只不过碍着太后希宠没人敢出言不慎,果然见她目光凌厉的看过来,那几个女子忙收回眼光,低头转向另一边。

    “妹妹。”吴夫人在一旁看到了,伸手轻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慰,林赛玉便冲她感激一笑,示意无事,吴夫人便掀了她的袖口,一面道:“以往没注意,你也带了镯子?咯的我手疼。”看到林赛玉手腕上那个银镯子,便道:“你也太节省了,二郞如今的俸禄赏赐也不少,连个镯子也不替你添置?留着那钱让谁……”说到这里觉得不妥忙收住话。

    林赛玉一笑,自己转动镯子玩,一面道:“我不爱那些,家里也有,这个是人送的,我带惯了。”不知怎的想起已经不在了的李氏,眼圈一红差点掉下泪来,忙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阿沅在身后看见了,一脚踢过来。

    侍郎大人家的宅子足有五重深,吃过酒,女客们又转到花园子里看唱,也有人挤在暖亭子里下棋,林赛玉原是跟着吴夫人看唱,听得没意思,起身又去看棋,也没意思,便顺着花园子乱转,阿沅看她酒意上来了,跟在身后少不了一通唠叨,英儿手里抱着宴席上藏下来的果子,一面吃一面跟着,听见了还问酒好吃不,也没让她尝尝,被阿沅点头呵斥一顿,说让你来伺候的,不是来吃的,说的英儿嘟着嘴不敢言语。林赛玉思绪不在这里,根本没在意阿沅的说教,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开得正好的腊梅苑中,侍郎家的腊梅树都是名贵品种,大多高大,此时花黄似腊,浓香扑鼻,便不自觉的走了过去,在下面随意观看,闻到花香酒意上头,不由一脚歪在假山石上,伴着四周萦绕的花香眯上眼。

    阿阮跺脚道:“可是醉了,咱们快些回家去。”嘱咐让英儿看着,自己忙忙地寻吴夫人给主家告辞去了,阿沅前脚刚走,英儿吃多了内急,给林赛玉说了一声忙跑了找茅厕去了,林赛玉只是闭着眼,迷迷瞪瞪的似睡非睡并不理会。

    此时绕过层层腊梅树,隔着一段矮墙就是另一处花园子,侍郎请的男客们都在那边吃酒听唱,如今也是酒酣热闹非凡,一身极品狐皮裘衣,带着玉冠的李蓉正挽起袖子,一手端着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一手挥着笔,在一张大宣纸上挥毫泼墨,写下一柳三变的锦堂春,顿时一片叫好。

    “登侍郎果然一手好字,就凭这字,柳三变的这词价值大增,只怕明日巷子里就要传唱了。”有人笑道,一面伸手研磨李蓉的字体,虽然李蓉的仕途不如意,但谁也不能否认他这一手好字,毕竟连皇帝也称赞,这是个书法极被推崇的时代,所以尽管私生活不检点,但李蓉的名声却依旧大响,如今能求得李蓉一副字也是难得,当下便有人出价要买。

    李蓉又吃了杯酒,他祖上是商家出身,如今北宋风气宽容,文人们可不怕被钱侮辱,见有人用钱要收自己的字,李蓉哈哈一笑道:“多谢美意,只不过这幅字在下要送与姐夫大人。”

    一直站在人后静立的苏锦南听了将眉头皱了皱,并不理会,按理说他这样的商户并没资格来赴官员们的宴席,但一来与侍郎大人旧交深厚,二来耐不住李蓉的相邀,只是他一向深居简出,与在座的各位不熟,再加上拒人千里的神情,所以一直在一边慢慢吃酒,与这热闹毫无干系一般。

    李蓉几步过来,将字往他手里一塞,也不说话转身又与众人说笑去了,苏锦南嘴边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将那字打开看了看,待看到一句“坠髻慵梳,愁蛾懒画,心绪是事阑珊,觉新来憔悴,金缕衣宽。”心有所感,不由暗自念了出来,心道不知她此刻可是如此?眉间上添了一丝忧虑,猛听那边一声哄笑,就见李蓉大步走出来,笑道:“待我取了腊梅来,大家作词为兴。”说着拐过山石而去。

    李蓉走过隔门,望着眼前盛开的梅林,先是赞了声好,便信步而去,逐一而看要找那好枝梅,走进花深处,却见艳艳花树下的石板上斜倚着一女子,知道这边是侍郎宴请女客游玩的地方,待要回身避了,见那人翻个身,将面容呈现于面前,意是醉酒酣睡的林赛玉,只见她紫绫袄儿玉色裙子,因躺着裙边露出一双白绫绣梅高底鞋儿,头上戴着金镶分心翠梅钿儿,又攒了许多花翠,显然精心打扮过的脸在酒意的熏染下,越显得朱唇红馥粉脸白腻。

    “我的天。”饶是穿行花丛无数的李蓉,也被这一副醉酒卧梅图惊得瞪大眼,口中低呼一声,看这妇人身边无人,便几步走过来,这妇人只是酣睡并无察觉,“我就知道,我何曾看走过眼。”李蓉矮身俯下,细看这妇人,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脸,却触到一滴未干的泪珠,眉间便一丝心疼,低声道,“可是觉新来憔悴,金缕衣宽?别怕,日后,自有我疼你。”

    这时听有脚步匆匆而来,忙站起身,低头看见妇人袖口掖着一锦帕,顺手拿了几步走开隐入花树丛中,随手折了一枝梅回去不提。

    阿沅绕过花树看到躺在石板上的林赛玉,舒了一口气,一面回身狠狠戳了哭丧着脸的英儿一下,说道:“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英儿都要哭出来了,嘟囔道:“我尿急,才走开一步,谁知道夫人就不见了。”

    阿沅伸手摇着林赛玉一面回头瞪了她一眼道:“尿到裤子里也不能走开,这是什么地方,怎能丢夫人一个人?况且她又吃了酒,你们夫人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耍了酒疯你们刘家的脸就丢尽了。”

    一行说一行摇林赛玉,林赛玉这才醒了,也不知被阿沅说教的,还是受凉吃了风只觉得头疼的厉害,阿沅说了声该,让你吃酒!到底担心,忙扶着归家去了,到了家也没敢往刘氏屋子里去,和英儿扶到屋子里睡去了。

    林赛玉换了家常的衣裳,闭着眼一头栽到床上,只觉得头晕目眩,听阿沅在一旁乱翻衣裳一面问道:“你今日带了那个新做的帕子,怎的不见了?”林赛玉不耐烦的挥挥手,说道:“许是掉哪里了,一块帕子,没了就没了,我绣的那样子,也没人捡。”阿沅数落几句,只说要去侍郎家找找,林赛玉也不理她,一头睡了过去。

    隔日醒来,觉得满室的日光刺眼,还没闭眼刘小虎就坐了过来,挡住了日光。

    “娘子,怎么又吃多了?”刘小虎一脸担忧,伸手抚着林赛玉的脸,“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林赛玉便牵强一笑,摇头道:“宴多了,我的酒量也长了,你不也是如此?原本滴酒不沾,如今也能吃了。”

    刘小虎便一笑,握着她的手道:“我哪里这样了?只咱们家宴的一回吃了,旁的时候可不吃的。”说到这里,面色沉了沉,迟疑片刻道:“娘子,我有一事……”

    林赛玉将他的手一拉,猛的坐起来,忙忙说道:“二郞,我想起一事,早想给你说,偏忘了。”

    刘小虎听了,便伸手揽住她,含笑道:“好,你说。”

    林赛玉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强忍着,说道:“我离家也有半年多了,家里人都不识字,也没只言片语捎来,眼看就要过年了,我想回十方村看看。”

    刘小虎便笑了,说道:“也该如此,我过几日就该歇假,咱们一起回去。”

    林赛玉忙摆手道:“再过几日去,就赶不回来过腊月二十三,再说丢娘一个人在家不行,我带着英儿去就可以了,今日就走,也不久待,回去看一眼便回。”

    刘小虎哪里放心,只是不允,却见林赛玉说急脸色都变了,眼泪几乎要掉下来,心立刻就软了,忙揽在怀里,安慰道:“好,好,莫急,你要怎么便怎么,我知道你在这里闷的心里不好,整日强颜欢笑,我哪里看不出来,你先去,我歇了假就去接你,我这就跟娘说去。”

    林赛玉心里松了口气,道:“我亲自给娘说去,哪用你这做儿子的在中间传话,话的味道就变了。”

    刘小虎说道:“哪有这个道理,我是怕娘不同意,你脸上不好看。”

    林赛玉已经忙忙的穿衣去了,一行说道:“我跟娘的意见,很少一致过,所以才要当面锣是锣鼓是鼓的说,敞开了说,大家才过的好。”

    刘小虎听了只是笑,帮她梳了头一起到了刘氏跟前,刘氏听了果然不同意,担心的路难走,况且妇人家一个人走,林赛玉便拉着百般说,说不过便拉着脸,说想娘了,就要掉眼泪,刘氏便看不下去,拍着桌子不情愿的同意了,看着林赛玉破涕为笑,也恼不起来,只得嘱咐刘小虎派几个排军护着才应了,英儿听说能回家,高兴地什么似的,给刘氏要了几个钱,说要买东京的新鲜玩意回去显摆,说的大家都笑了,独阿沅站在一边拉着脸,那目光看的林赛玉心虚低下头。

    既然说定了日子,刘氏便从帐上支了些钱,让林赛玉上街给家里买东西,看着那十几两银子,林赛玉眼中一热,忙低头道:“娘,哪里用的了这么多,我娘这人你还不知道,就是把整个东京城给她搬回去,也心不足的。”

    刘氏瞪了她一眼,说声没规矩,哪里能这样说自己爹娘,一面将银子塞给她,让她去买,花不完就别回去了,说的林赛玉失笑,悄悄抹下几滴泪,拉着英儿上街去了,二日,收拾妥当,拜别刘氏,跟英儿上了车,在五个排军的护卫下,向东京城外奔去,刘小虎骑着刀一直送到三里外才回来,林赛玉掀帘子回头看着那人影越来越小,想起临行时阿沅冷眼在耳边说的那句话,夫人,你回避这一时,可能回避这一世?靠在车板上,忍不住眼泪如雨,吓得抱着吃食吃的欢的英儿,噎着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

第六十九章:小刘哥慰妻平地修苑

    林赛玉的归来让整个十方村热闹起来,齐齐聚在暂居着卢氏的刘家院子里,林赛玉一手抱着金蛋,一手抱着曹三姐,笑呵呵的跟村人们说话,问今年的收成,可有什么难处等等,村人们见林赛玉穿着大红丝绸对衿袄儿,软黄裙子,头上梳得整整齐齐,攒了几个钗,脸面也开了,哪里还有半点当日在村中游荡的乡野样子,一时间心里不自觉的敬畏起来,却又见她身上被金蛋揉的黑漆漆的几块泥,曹三姐也不认生,小脏手揪着林赛玉的肩头,看的村人们都心疼那好衣裳,独林赛玉丝毫无察觉一般,只顾抱着弟弟妹妹玩,那样子分明又跟以前没什么差别。

    卢氏叉着腰,笑眯着眼喊英儿,给大家煮茶,英儿正跟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在一起,一面着糖果,一面指着自己身上穿的戴的让人看,根本没听到卢氏的话,女儿这一趟回来,让卢氏长足了脸面,也不恼笑嘻嘻的骂了一句,转头让曹三郞烧水去了,村人们都谢过,看天色也不早,又知道林赛玉赶路累了,忙忙的都散了。

    卢氏看着村人送来的鸡蛋并一些家养的鸡鸭,挽袖子就往房里拿,一面问林赛玉:“姐儿,想吃什么?昨日才割了猪头,烧给你吃吧。”

    林赛玉还没说话,金蛋从身上滚下来,嚷着吃猪头,林赛玉便依着他说娘看着做吧,一面问可安排车夫并那几个排军,听曹三郞道安排了才放了心坐下来,看着当日刘氏住的屋子,如今是卢氏两口子的起居室,格局没什么大变,收拾的干干净净,只不过梁上挂着干菜,隔间屋子里挂着猪肉,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腥气,表明了主人的家世品味,低头又看怀中的曹三姐,这孩子如今大了许多,脸面越跟曹三郞一样,就连性子只怕也一样,自从见了林赛玉,半日没说过一句话,只是瞪眼瞧着。

    “可会走了?”林赛玉将她放下来,曹三姐便依着桌子腿,瞥了她一眼就是不动,看的林赛玉笑了,卢氏从里间取了猪头来,便说:“闷葫芦一般,怪性的很,也不走也不说话,理她作甚。”

    林赛玉伸手抱起曹三姐,笑道:“我们三姐儿是有大主意的人,这叫淡定。”说着跟着卢氏拐进厨房,卢氏烧水剃刷猪头,一面道:“你婆婆给你脸色看了没?”

    林赛玉笑着摇头,卢氏捡了一根长柴禾安在灶内,说道:“量她也不敢,你也别怕,她如敢给你气受,你就拿出跟我吵架的气势,怕她怎的。”

    说的林赛玉只是笑,道:“那怎么敢,她跟你怎么一样。”

    卢氏哼了声,将风箱拉了两下,烧得火旺旺的,说道:“倒是如此,咱们娘俩打断了骨头连着筋,闹到哪里去也割不断血脉,你到他们家就是个外姓人,娘我虽然没富贵过,但也知道,那些富贵人家最是眼皮高,”说着站起身,看林赛玉道,“怎么说她们也打不得你,过日子拌两句嘴也没啥,你该吃吃该喝喝,不理她就好。”

    林赛玉听了,就觉得鼻子涩,忙指着灶上说水开了,引开话,卢氏舀了油酱,在罐子里翻了几个茴香大料,浇在猪头上,盖上盖子拉着林赛玉出来,到院子里说话。

    林赛玉看着院子里英儿正跟金蛋闹,一个跑一个追,一只半大的苍狗也撒着欢的跟着叫,叫得墙角一群鸡乱飞,卢氏大嗓门的喊,让他们滚出去,仔细吓跑了鸡,看的正入神,冷不丁卢氏在耳边问道:“女婿可有在外边偷养老婆?”不由一愣,听清问的什么,忙摇头说没有。

    卢氏拿眼瞧了她两下,哼了声道:“你是我养的,我还不知你想什么,瞧你那一脸的哭丧样,又没受你婆婆的气,那不就是被女婿嫌弃了?”

    林赛玉说的笑了,忙说道:“哪有钱外边养老婆,娘你不知道,在京城养了老婆花钱流水一般,他哪里有那个钱。”

    卢氏将信将疑,听林赛玉接着道:“我只是在那里住不惯,不是在家闷着,就是到外边赴宴,腻烦的很,哪里有种地自在,娘,不如我明年回来在家里住吧。”不由唬的一跳脚,扬手在她身上拍了下,瞪眼道:“哪里起的这糊涂心思,也就奇怪了,怎的那千万人眼热的享福日子到你这里就跟受罪一般?人都往好处走,怎的你偏要往地下钻?”

    林赛玉不乐意,说道:“种地怎么是受罪了?那好处你们都看不到……”话没说完被卢氏声声打断,拍着手大骂,骂的林赛玉噤声不言,再看怀里的曹三姐依旧安静的忽闪着大眼睛,只是饶有兴趣的研究她头上垂下的钗子,不由噗嗤笑了,忙抱着溜走了,卢氏骂了一通,自去看火,烧了一时辰,猪头烧的皮脱肉化,香喷喷五味俱全,倒在盆里喊了一嗓子吃饭了,便起身往后走去,林赛玉好奇的看着金蛋撒脚跟去,问道:“怎么去后边吃?”

    金蛋抹了把掉到下巴的鼻涕,说道:“姐,姥娘在这里住咧,姥娘瘫了,不能出来,娘让吃饭都到那里去。”

    说着话,已经走到后院,英儿见卢氏进了当时林赛玉住的屋子,不由跺脚道:“那么好的屋子,竟然让个老婆子住……”话没说完,就被金蛋一个雪球砸在脸上,顿时蒙在原处。

    “敢骂我姥娘,打你个小蹄子。”金蛋叉腰喊道。

    英儿又羞又气哇哇哭起来,林赛玉只得安慰她几句,哄着她进屋,屋内烧着地炉,摆着夹竹桃,开的正盛,热气花香混着一股尿馊,林赛玉强忍着作呕看两间屋子被打通了,卢氏正将一个花白头的老妪从里面自己那张值钱的床上抱起来。

    那老妪穿着干净衣裳,脸皱成菊花一般,流着口水傻笑,身前围着一块布,已经湿透了,卢氏将她放到外间的大椅子上坐好,大声道:“娘,吃饭了。”那老妪只是流涎水傻笑,卢氏也不在意,给她换下一条干的围巾,嘴里说着:“我家大的回来了,咱们今天吃猪头。”一行说,自己坐下来,先挑块好的烂烂的肉,一口一口喂老妪吃,那老妪吃一口掉半口,卢氏大嗓门的数落着,手里仔细的喂着。

    金蛋与曹三郞早已习惯了,见卢氏先挑了,忙坐下下筷子快吃,看到林赛玉与英儿呆立在一旁,金蛋大声道:“姐,快吃啊,吃慢了可就没你的了。”

    林赛玉咽了几口口水,才忍住没掉下眼泪来,哎了声抱着曹三姐坐下,捡着嫩肉喂她吃,曹三姐咿呀指着面前的碗,示意要吃粥,英儿虽然闻着肉香嘴馋的厉害,但看那老妪不断的口水,以及鼻头萦绕的怪味,拿着筷子半点咽不下去,再看曹家众人纷纷埋头吃着,只得闷头往嘴里拨粥。

    众人吃完,林赛玉将曹三姐交予英儿带着出去了,看卢氏给姥娘擦干净脸,才坐下来忙忙的吃,那眼泪忍不住往下掉,卢氏看到了,吃了一惊,问是怎么了?

    林赛玉忙摸摸眼泪,看着靠在一边望着卢氏傻笑的姥娘,道:“姥娘前年不是好好的么?怎么就瘫了?”

    卢氏便松了口气,瞪眼道:“可是进城当夫人了,也学会那娇娇样,没事掉眼泪儿玩,下头一遭雪的时候,你姥娘出门摔了,就这样了,你那白眼狼的舅舅也不管,扔在一个黑屋子里,我如今托姐儿的福住了好房子,多的是地方,就跑去跟你舅舅打了一架,把你姥娘接过来。”一面说一面指着林赛玉,对老妪大声道,“娘,你看,还认得大姐不?以前你眼里只有你儿子一家人,我们过年去了,总是给白眼吓得大姐不敢往你跟前走,如今,她可是大造化了,你吃的好住得好,可都是托大姐儿的福,让你以前总说我们家大姐是个傻的,可是打了嘴!”说着想起以前的气,少不了骂几声,那老妪哪里知晓,只是望着卢氏咧嘴笑,一会又咧嘴哭,卢氏便放下碗,说道:“又尿了?”一面伸手摸,果然湿了,嘴里骂着抱起来到床上换去了,林赛玉看着那放在桌上没一点热气的半碗饭,嗓子辣疼。

    吃过饭林赛玉走出家门,沿着路走到地里看,大棚依然有人守着,看到她来,都忙忙的迎了过来,林赛玉挨家看了,一面问浇过几回水了,施过肥没有,又蹲在地上用手挖土看,嘱咐明年要换样子种,以免伤了地肥,村人们听了便问种什么,林赛玉歪头想了想,拍手道:“明年后半年,咱们统一推倒了大棚,种云苔。”

    村人吓了一跳,以往都是拿那个当菜吃,也不是稀罕物,为了这个推了大棚岂不是可惜?林赛玉笑道:“别急,等明年种成了,将来只怕有人抢着来收,价格比这菜可要贵多了,这云苔可不是用来吃的,而是榨油。”

    众人议论纷纷,林赛玉一时也说不清便丢开不说,沿着地一路走去,野地里的寒风一吹,觉得是格外舒畅,走的脚疼了,便坐下来,拿手抠着湿湿的泥土,今年雪都依着时令来,明年一定是个丰收年。

    “夫人,夫人,”正悠然自在,英儿大远处跑过来,“老爷接你来了。”

    林赛玉原本不理会她的喊声,听到这句话,讶异的转头,果然见刘小虎瘦瘦的身子跟在英儿后面,裹着皮袄慢慢走来。

    “你怎么来了?”林赛玉站起来,等他走到跟前,问道。

    刘小虎笑道:“我特意请了假,让娘子一个人回来,我终是不放心。”说着拍拍她身上的土,又握住她的手,皱眉道:“这么凉,别冻了。”

    林赛玉看着他的脸,那脸上的关切真真实实,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将头埋在他的身前。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密了,刘小虎被她这突然的热情撞的站不稳,伸手抱紧她,笑道:“回来整个人果然不一样了,你放心,离得又不是多远,以后咱们每个月都回来,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应酬,别为了我强要去,哦,对了,咱们回去到家,我给你准备了好东西,保准你喜欢。”

    林赛玉嗯嗯两声,抬头问是什么,刘小虎只是笑不说,此时天色晚了,风刮的厉害,便拉着她走回家去,卢氏原本提着的心早已放下了,拉着刘小虎又嘱咐不许欺负我们姐儿,不许偷养混帐老婆,刘小虎笑着都应了,卢氏见女婿答应的痛快,更加高兴,说道:“女婿好好做官,等送走了她姥娘,我们一家人就跟你,到时候,给金蛋也谋个好前程。”

    林赛玉听了咳了一声,觉得她娘终于回魂正常了,说道:“那城里的日子艰难着呢,娘去了怎么过?”说的卢氏即刻瞪眼,张口就骂,刘小虎忙好话拦住,避免了一声口角。

    因为要赶回去二十三送灶,二日一早夫妻二人便告别乡邻上路,幸好接下来都是好天,没有大风雪,用了三天时间一行人就到汴京,路过淤田,林寒玉跳下来查看一番,一面给刘小虎说一定要盖土盖干粪进行防冻,明年一泛青要及时搂去盖土,浅除松土保墒,促进春,刘小虎含笑一一应了,看她还喋喋不休的要说,便拉住她道:“这个等到时再说也不迟,怎么今日非要一次说清?倒好象咱们日后不说话一般。”林赛玉听了眼一红,忙转头借着查看云苔叶面掩盖了。

    刘氏与阿沅都守在门口等着,见他们进来,都松了口气,林赛玉上前见过刘氏,刘氏装着生气的样子道:“这下可能安心在家过年了?”林赛玉便笑了,上前拉着说话逗她,刘氏摸着她冰凉的手,脸上具是心疼,忙让她去屋子里换衣,带着阿沅准备饭去了。

    “娘子,”刘小虎拉住林赛玉,林赛玉因看到阿沅大有含义的眼神,要跟去悄悄说话,却被刘小虎一把拉住,拽着向后院走去,“你跟我来看。”

    当初买这座住宅,看中的是那大大的花园子,依着刘氏的意思是要好好整修一番,种些好花好树,在家也可以游玩,因为家里没了钱就暂时放下了,除了前些日子为了待客简单收拾,盖了卷棚外,一如刚买的样子没变,但此时林赛玉一脚迈进来,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片修葺平整的土地,新翻了土,拔了界,而那作为待客的卷棚也做成了大棚,比外边地里的大棚还要好,完全就是一个封闭的温室。

    “你,你怎么做的?”林赛玉被这突然的场景惊得失态,掩住嘴。

    刘小虎拉起她的手,一面走一面指着平整的土地道:“这里可以种菜,可以种麦,那边我日后打通口子引了水来,就可以种水稻。”到了大棚前,推开门说道:“我按着子潮湿的泥土香气,林赛玉觉得心揪的生疼,用尽最后一点力量,抬头看向刘小虎,紧紧抓着他的手,道:“二郞,你托吴姐姐的那些话,她已经转告我了,我也听明白了。”

    刘小虎身子一僵,竟也忍不住微微抖,听林赛玉接着道:“可是,二郞,我如果说不行,你要待怎样?”

第七十章 曹大姐问由冷嘲热讽

    刘小虎做的这个温室,与大棚基本类似,只不过多了几个窗户,用透光纸封着,因为收拾的仓促,屋内还没有取暖,所以此时室内温度并不高,但就算如此,刘小虎额头上也浮出一层细汗。

    “娘子,你听我说。”刘小虎深吸了几口气,将林赛玉的手紧握了两下,试图要安抚她,但却觉得实际上眼前这个女子并不需要安抚,她一开始微微抖的手,在说完那句话后,反而平静下来,抬着眼就那样静静看着他,看得他不知怎的心跳加快,“我不是要瞒着你,只是不晓得怎么说,我,那一天,不是,我告诉吴夫人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让你……”

    “二郞,”看着眼前这个人脸上骤然的慌乱急躁,林赛玉竟然忍不住叹了口气,反过来拍了拍刘小虎的手,“你是不是想说,你一开始跟宋娘子相逢时,并没有那个心思?”

    刘小虎这才哈的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果然娘子明白我,宋大娘与我家是旧相识,我没料到她们如今过得如此艰难,当初他们家做事有些不妥,我不敢告诉娘,便帮扶了些,谁知道起了那样的流言,娘子,并不是她们找我来的,玉楼脸皮薄的很,那日认出我,就跑了,是我着人去才找到她们的,我去了,她关着门不让进,我连去了三天,才肯见,只说当初她爹做事不地道,如今一家人遭了报应,而我又得了官职,实在没脸相见。”说着脸上浮现一丝笑,拍着林赛玉的手道,“娘子,玉楼虽说大我几岁,但那心思委实跟孩童一般。”

    拍的林赛玉心就忽悠悠的沉,不过已经沉到底,再沉也无甚要紧了,林赛玉便扯扯嘴角,牵强一笑,道:“既然这样,何必瞒着我?她们孤女寡母的,你一个男子家照顾的怎么方便?惹出那么闲话。”

    刘小虎叹了口气,皱眉道:“还不是怕娘,自从家变求助无门后,娘对从前那些旧人全都恨上了,在我入官一日,便告诉我记着咱们家的亲朋里友都死绝了,一个旧人也没有,宋大娘可是知道娘的脾气,死活不敢来见,只说能给几分淤田种,饿不死就知足了,那几分淤田怎的够?玉楼又是个要强的,才瞒着她去席上唱,她那性子哪里不受委屈?那一日我在人家宴上见了,为了拿到那一贯赏钱,哭着硬吃酒,若不是我恰好在,指不定出什么事。”

    林赛玉安静的听了,便点头道:“哦,所以你但凡有宴,就叫了她,这样也不好,你何不多给她几个钱,让她别出来唱,年轻女子的总是被人看了不好。”

    刘小虎脸上笑意更甚,伸手去拉林赛玉抽回的手,一面道:“她见惯那些陪席娘子的行事,只说不放心,又听我说你不喜我吃酒,便说自己出来也不是头一回,非要跟着,说要替娘子你看好我。”

    林赛玉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得哭笑不得道:“如此说来,我要当面谢谢宋娘子。”

    说的刘小虎也笑了,没注意林赛玉再一次抽回手背在身后,接着道:“我早说让她来见你,你跟娘不一样,可她就是不敢,说没那脸面,唉娘子,你不知道,她原先可是个骄傲十分的人,家里光景好的时候,哪一次见了人都是仰着鼻子,性子又犟,没少欺负我,偏又跟个小子似的,在家爬墙上树,只因为我说了她一次,只要见了我就用石头打我……”

    看他有意陷入甜蜜的青梅时光,林赛玉不得不咳了一声,以保证话题能尽快清晰的进行下去,说道:“那怎么在咱们家宴席时来了?你也不告诉我一声,让她那样来,咱们家那么多人都看着,她在人眼里算什么?”

    刘小虎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搓搓手道:“我原本没想让她来,日常一说见娘和你,就吓得老鼠一般,”说着似是想起那女子娇怯的模样,林赛玉望着他脸上浮现满满的笑意,眼圈一红滑下泪水来,忙低头掩饰擦去,耳中听刘小虎接着道,“因我说了几句办宴席花销大的事,她就记上心,说自己旁的帮不上,愿意到席上弹琴助兴,为娘子你尽些薄力,怕娘认出来扰了兴,又怕你以礼待她,反而添了乱,所以才不让说,娘子,我没成想传了那样的话出来,玉楼又急又怕在家哭了好几天,所以我才托吴夫人给你解释,你别恼我,我不是有意让你失了脸面,谁知道那些妇人们间早传了那样污人清白的话!实在是可恼!”

    林赛玉听了便点点头,道:“哦,原来如此,可怜见的,吓坏她了吧。”说了这一句,二人都止住静默了片刻,林赛玉便抬头,将手在身前一和,道:“那么,如今官人怎么打算要抬她进门了?”

    终于说到正题了,刘小虎便端正了神色,说道:“娘子,在这京里的日子,拘的你难受,咱们家不宽裕,也请不得使唤人,如今你也是受过宫里封赏的命妇,娘的身子越来越不好,阿沅不是咱们家的人,早晚要走,英儿一身傻力气也指望不上,怎能让你一个人如此劳累?所以,我想……”

    林赛玉有些失笑,道:“所以你要娶个新人来咱家帮我做家事?”

    刘小虎被她笑得有些毛,忙摆手道:“不是娶,不是娶,宋大娘说了,不敢也不能跟娘子你平起平坐,愿意抬进来做个小的,”说着也看出来林赛玉面色不佳,上前想要拥住安慰,一面道:“娘子,娘子,没人敢瞧不起你的出身,如今你可是受过皇封的,比那些诰命也不差。”

    话说到这里,林赛玉的脸色再也忍不住了,冷笑道:“依着这么说,你可是为了我才纳新人?”

    刘小虎不成想说了这半日得来这一句呛话,怔了怔,想要说句话逗她笑,却看那脸色不像能开玩笑的,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试探道:“娘子,可是,不愿意?”

    林赛玉叹了口气,看着他道:“二郞,你若是为了我,我便要告诉你,我不愿意。”

    一句话说的刘小虎怔住了,有点反应不过来,顿时有些尴尬,咳了一声,笑道:“娘子,你真会说笑。”

    林赛玉摇摇头,正色看着他,“二郞,我没有开玩笑,你若是为了我,我的确不要这个人进门。”

    刘小虎便有些不高兴了,知道自己这半日的话白费了,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叹了口气道:“娘子,你这是何必?你放心,玉楼她跟娘买来的妾不一样,她日常就敬你,说你是我们刘家的恩人,我原本想以妻礼迎她过门,是她却百般不肯,哭着说不能跟你一般比,愿意以妾礼侍奉,她这个人我知道……”林赛玉在这时笑了,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说道:“官人别急,我知道玉楼是好的,跟旁人不一样,官人何不爽快的说,是为了自己,才要她进门,娶也好纳也好,我曹花绝不说半句话,只是,你何苦要拉上我?”

    这话说的刘小虎一愣,似乎有些不明白,怔了半晌才试探的道:“娘子,你的意思是同意?”

    林赛玉笑嘻嘻的点头,再一次问道:“二郞,你可是很喜欢她?”

    这话说的刘小虎面色一红,看娘子笑意盈盈的样子,心里放下一块巨石,忙伸手要揽她过来,道:“花儿,我知道你担心,你放心,咱们是结的夫妻,你在我心里谁也越不过去。”林赛玉叹了口气,拿手挡着他,问道:“二郞,咱们在家种树,一个坑里只能埋一棵,你可见过一个坑里栽下两棵的?若不拔去一棵,都是活不了的,二郞,如今你觉得你这一个心里,能同时栽下两个人么?”

    刘小虎满心的欢喜顷刻被浇了一瓢凉水,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林赛玉已经走出门去,怔了半晌觉得云里雾里,这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怎么今日娘子说话怪里怪气的?回过神见林赛玉已经跨过门,直向前院去了,忙快步跟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风卷着残雪打在脸上,让人觉得彻骨的寒。

    阿沅远远就看到林赛玉一个人过来了,忙迎了过去,一把拉住急急道:“我给你说,你可千万别恼,沉住气,咱们过后再说,如今不是闹得时候,那人……”话没说话,刘小虎跟了上来,而刘氏在屋子里听到声音,忙命英儿打起帘子,一叠声的叫她进来。

    透过帘子,林赛玉看到灯火通亮的屋子里站着的不止刘氏一个人,在她身边,伫立着一个身材高挑素衣娟纱的女子。

    “nnd!”

    刘小虎刚赶到林赛玉身边,就听到从自己的娘子嘴里蹦出几个奇怪的字,正待伸手拉住她,林赛玉已经一阵风一样卷进屋子里去了。

    “老爷,这下麻烦了。”阿沅在一旁冷冷道,让刘小虎忍不住打个寒战。

第七十一章 三叩首刘家妇谢恩请辞

    熙宁九年的腊月二十一,天格外的冷,但这并不能影响东京人们准备祭灶的热情,整个东京城都已经是遍结彩棚铺陈冠梳,大街小巷车马交驰,一群群小孩儿摇着手里的小花灯,唱着“腊八祭灶,年节来到,小妮戴花,小儿放炮,老婆儿穿花袄,老头儿哈哈笑。”从家家户户门前跑过,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散在细米巷,细米巷紧挨着杀猪巷,都是矮房低厦,被四周高大的建筑圈着,是城里最小最短住的人家也最杂的一条巷子,赶上过节这个似乎被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也添了几分喜庆。

    穿着蓝绿背子织金对衿袄,翠蓝拖群的阿沅一手抱着一包香烛,另一手抱着门神、钟馗、桃符及财神的神码,避开嬉笑跑闹的孩童,沿着墙角一直走到巷子最里面,用肩膀顶了几下门,见里面半日无动静,只得没声好气的喊道:“我!开门!”随后就听踢打踢打的脚步声,门咯吱一声开了,只穿着青镶皮袄也不梳头的林赛玉探出头来,看到是她,便笑嘻嘻的让进来,一面道:“我还道你今日不来了。”

    阿沅没好气上下打量她一眼,说道:“如今的样子倒像个下堂妇,连狗皮袄都穿起来了。”

    这院子不过小小的两间屋子,院子里也就两步大,林赛玉将门关好,跳着几步进了屋,屋子里只摆着一张桌子一张床,笼着火盆,磕了一地的瓜子皮。

    “还说呢,我当时走得急,也忘了拿衣裳,下雪时刚做的一件貂鼠皮袄还没上身呢,你记得替我拿来。”林赛玉坐在火盆上,抓了一把瓜子嗑的噼里啪啦响。

    阿沅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回身道:“要我买这些,难不成真要在这里过年不成?”

    林赛玉嗯了声,上下嘴皮乱动瓜子皮乱飞,听阿沅又道:“闹一闹也就罢了,你到底打算何时回去?”

    林赛玉嗯了声,说道:“说起这个,你帮我看这些,我婆婆还气得躺在床上不?那女人带着她娘走了没?”

    说起这个,阿沅就觉得喘不上来气,想到那日依旧觉得心惊胆颤,想她阿沅跟在沈夫人张氏身边也有四五年了,虽说张氏驯夫的时候大多数避开人前,但她们这些随身的丫鬟也都是见识过全过程的,自以为再没什么家庭战争能让她们惊了脸色的,谁能想到原来悍妇们飙也是一百种样子的。

    “说起来,你也是冤枉了官人,”阿沅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你说的那样,你前脚走后脚就带了新人上门,她们也是那一日刚来的,老夫人自你走了受了风寒,躺了几天,官人那几日公事也忙,又千方百计的为你修那个园子,看我忙不过来,才对了老夫人说了那人的事,老夫人一开始又惊又怒,哭着打了官人一顿,只说不许再见她们去,官人在床前跪了一晚,是榜哥看的害怕了,跑去告诉了那人,那人才带着她娘上门来了,进门也不说话,就在院子里跪着哭,老夫人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最是见不得眼泪的,嘴上说恨旧人,心里却是极念旧的,在看那人的娘如今的样子,说了没三句话,她比人家哭的还厉害,这就好了,依着我说,你也别怨,是人都念着三分旧,再者我也看了,那人虽说有几分心眼,但老夫人与官人都是明白人,绝不会让她乱了规矩,压了你一头,都说好了,知道你今日回来,早早的来了张罗,做了一桌子的饭菜,你倒好,上去就掀了,还骂出那么多难听的话,别说老夫人要撵你出去,连我都想赶你走,你不给人留几分面子,如何让人给你脸面?如今你出去听听,只怕全城都知道你的行径了。”

    阿沅一口气说了半日,却现林赛玉瓜子不吃了,又拿着梳子梳头,不知道看到什么,抓着几根头看的入神,方才那话却是半句都没听一般,气的不由嗨了声,抬脚就走。

    林赛玉忙上前拉住,笑道:“我听到了听到了,是我不是,不该以下犯上给婆婆翻脸子,好姐姐,二郎如今歇假整日在家,你帮我看看,他少不了去看那女人。”说着咧嘴笑了,带着几分得意,“说起来那女人只怕被我吓坏了,当时看那样子一口去就要上不来,他若不在家,你来叫我一声,我回去一趟。”

    阿沅听了脸色稍缓,端起壶倒了一杯茶吃了,道:“这就对了,这些日子我也看到了,你跟老夫人吵归吵,闹归闹,却是心里亲的,老夫人嘴上对你苛刻,心里也是最疼你的,你先跟她认个错,这事就过去了。”

    林赛玉听了只是一笑,却没有接话,低着头慢慢梳自己黑漆漆的头,一面道:“阿沅,真是多谢你,如不是你有自己的房子,我这个忤逆的刘家妇就要流落街头,只怕不能像这样有个避人的地方,好能挺直着腰杆。”

    这话听在阿沅耳内,就觉得心里一酸,想要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用鼻子哼了声,道:“我阿沅好歹是这里生长的,找不到可心的人嫁了,怎么也得留个招赘个女婿的本,省得将来像你一般,吵个架要被赶出来。”

    说的林赛玉笑了,将头随意的扎起来,甩了甩,笑道:“不知道谁有福气能娶了我们阿沅呢,真恨不得明日就吃到阿沅的喜酒。”

    阿沅哼了声,心里惦记着要她回家的事,忙起身走了要回家等机会,林赛玉送了出去,即可就插紧了门,阿沅在门外停了停,说道:“夫人,你别难过,官人气消了自然会来找你,你们是正经的夫妻,一辈子时间长着呢,难免拌几句嘴,官人还是担心你,要不然也不会催着我跟你跑出来,自古船多不碍路,若不是那贫苦人家,谁家能独守一个人过活?断不能为这事伤了心。”

    说了几句,听里面悄无生息,便不再说话自行去了,却不知道里面的林赛玉靠在门板上,捂着嘴哭的嗓子辣痛,他不懂,她也不懂,这里没人会懂,唯一懂得人结果是心思郁结不得长命而去了。

    到了二日,林赛玉睡到日上三竿还没起身,阿沅就将门拍的山响,进来看到她的样子,自然又是唠叨,林赛玉打着哈欠,一面穿衣服一面道:“我都拿捏着过了一年了,总算能散漫几日,我的姐姐就别唠叨了。”

    “听老夫人说,你也是学过女戒的,怎就不知道妇容这一条?”阿沅将随身带的鸾凤穿花罗袍并大红金枝绿叶裙拿出来,一面给她穿,一面说道,“我一日见你时,就看不上你的打扮,何况官人这个男人家,你瞧瞧那日那人穿的什么?做的什么妆?”

    林赛玉听了,但笑不语,任她梳头插花,忽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爱时千般好,怨时万不足。”

    阿沅顾着梳头也没听到,又拿出粉子将面上妆了,忙拉着出去,一行道:“官人跟几个同僚赏梅去了,没半日不会回来,你快些去,老夫人今日好多了,能坐起来了,我说了几个笑话,哄得高兴着呢,怎么也得二十三回家团聚去。”说着推上门外的车,忙忙的催着走了,车夫走的急,拐弯时差点跟一辆车撞了,互相骂了两句,似乎都忙着赶路便过去了,阿沅从车窗往外看了眼,从那摇摇晃晃的车帘缝里看到里面坐着一个戴着帏帽的女人,也正看过来,看到模糊的面容,心里一愣,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马车一闪而过,便丢开了这个心思。

    “夫人!”看到林赛玉从马车上下来,蹲在门口哭丧着脸的英儿登时哭了出来,扑上去就抓着手,“你可算回来了,就是要走也要带着我走,我一人在家害怕。”

    说的林赛玉有些想笑,阿沅一手将她打开,啐了口道:“青天白日说什么不吉利的话,走什么走,夫人不是回来了!”一行又问,“老夫人呢,怎么不在里面守着?又出来玩。”

    英儿皱着脸,跟着她们进门一面道:“老夫人骂鸡打狗的,我不敢跟前碍着。”说这话,上了台阶,就听到刘氏在屋子里拍着桌子喊英儿,“死哪里去!看看阿沅那个蹄子,正经事不做,四处闲逛!也不去问问那个没良心的妇人,可是等我死了才回来。”

    林赛玉便掀开帘子笑着进屋了,道:“娘,几天不见你就想我了?”

    刘氏没想到她突然进来了,以为做梦一般,下意识的揉了揉眼,林赛玉看她这样子鼻子忍不住一酸,上前拉住手道,“娘,是我回来了。”

    刘氏这才反应过来,应该将脸一拉,推开她道:“这是谁?怎么大白天的进了我家的门?”说着忍不住扭头去擦眼泪,一口气憋住说不出话来。

    林赛玉忍不住也掉了泪,挨着在身前跪下,道:“娘,媳妇给你赔礼了。”说着便磕了一个头,在石头地上赫然有声,将一旁的阿沅与英儿心疼了几分。

    刘氏这才好些了,转过身看着林赛玉俯的样子,憋了一刻叹了口气,说道:“媳妇,我待你怎样,你心里如何不知道,日常我虽然常说你,那还不是爱你,不敢纵着你,咱们做妇人,有那千百套的规矩要守,一个不对害的都是自家,我若是心里没你,哪里会管你,任你胡乱行事,一件不对就休了去,世人谁能说的?反倒只会骂你,我知道你心小,但也不能如此容不得人,自古以来没这个规矩,房里人多,自然有你做大娘子,男人再厉害也不打那勤谨省事之妻,何况二郎从心里敬你爱你,时时刻刻怕你闷心,不是我非逼着你们年少夫妻中间加人,实在是刘家几辈子人丁单薄,指望这一辈能大胜香火,二郎他待你如何?你扪心问问,你说不要那些人,他便一眼不看,你说不许吃酒,他便一杯不吃,你说要种地,他顾不得同僚取笑也要带你上那地里去,但凡现你闷闷不乐,就愁的四处问,怕你想家,在家里给你修了苑子,为了给你修着苑子,将年前别人赠的皮袄都卖了,冻得跟小鸡仔一般跑回来,骗我说丢了,你那日瞪眉竖眼的说,是为了纳新人卖好给你这个旧人,媳妇,你拍着良心想一想,你自己是不是也知道那句话伤了二郎的心?我虽不出门也知道,外边是怎样的花天酒地,你再想一想,我们二郎可有一次流连不归?如今,他为了一个女子张开嘴,可是因为贪念美色?那宋娘子自小就跟他一起长大,我也不怕你笑,那宋娘子自小也是没规矩,从懂事起就跟我们二郎一起玩,表面上凶杀杀的,却是最护二郎,二郎小时候身子弱,经常被族里的孩子们打,都是这个玉楼带着丫鬟帮架,尽管他们家后来做事不地道,我们二郎却念着这幼时的情分,难不成你要我们二郎是个黑心冷面的才高兴?他能对玉楼有情有义,你们是结的夫妻,他对你怎能无情无义?你白眉赤眼的骂的那话,你可想想,二郎的心如何难受?”

    刘氏一行说一行哭,不止林赛玉,就连一旁的阿沅和英儿都哭起来,屋子里除了哭声别无他声,看到林赛玉跪在地上不起来,再加上说出了心里的话,刘氏好了许多,一手拉住她,道:“你尽管放心,有我在一天,就没人能委屈你一日,再者宋娘子不是那样惹闲气的人,等二郎回来,我当着他的面说了,但凡以后行事张狂了,媳妇你稍不中意,咱就令媒婆卖了,决不让你受气。”说着要拉她起来。

    林赛玉却退后几步,复又叩头道:“娘,我曹花一叩,谢的是娘对我一片真心。”说的刘氏又喜了几分,说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叫英儿快扶你家夫人起来,林赛玉却又叩下头去,说道:“娘,我曹花二叩,谢的是刘家解我于危难之时,没让我曹花嫁与傻人为妻。”

    看她这样,刘氏有些愣,心里突然有些不安,还没说话,林赛玉已经叩三个头,说道:“娘,我曹花三叩,谢的是二郎对我一片真心。”

    刘氏怔怔道:“媳妇,你这是何意?”

    林赛玉此时拍拍衣裳站了起来,摸去脸上的泪,挤出一丝笑道:“娘,请允许媳妇求休书一封离去。”

    此话出口,屋内三人脸色巨变,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都说好了?怎么突然成了请辞而不是请谅?

    “你这意思就是还是不让玉楼进门?”刘小虎猛的掀帘子进来,脸色铁青,握紧了双拳,眼中满是血丝。

    看到他进来,林赛玉有些意外,随即看了面色不自然的阿沅一眼,笑道:“阿沅,你骗我是为我好,我知道。”

    “你说,是不是不要玉楼进门,你才罢休!”刘小虎上前一步,逼近林赛玉,声音嘶哑的道。

    林赛玉看着他,看着他明显因为睡不好而憔悴的脸,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伸手慢慢抚上他的脸,感觉胡茬扎手,说道:“二郎,玉楼进门也好,不进门也好,已经无关要紧了,二郎,如今,咱们缘分尽了。”

第七十二章 说相助几方各坏心思暗奔走

    暂且放下那刘家小院里惊心动魄的涌动,且说那辆与林赛玉马车差点相撞的马车,使出了杀猪巷,就拐到临河的街上,顺着街一路向城外而去,很快就到了城外的散居地迎头巷。

    “夫人,到了。”车夫跳下来,低声回道,就见车帘子掀开,走下一个穿着白绫袄子,遍地金背子的夫人,银盘脸,弯秋水,头上攒了些许纱堆得花,车夫便避开了。

    “月娘,你去看看,家中可有别人,再说邀她。”车内传出一个柔柔的声音。

    若果林赛玉此时在这里,或许可以认的这个被唤作月娘的女子,就是当年给她引来一顿板子教训的李蓉家的侍妾之一,听了车内人的吩咐,月娘应了声,便沿着窄巷走进去,仔细辨认了半日,才看准一家上前拍门,听里面有女声问道:“哪位?”

    “宋娘子,有些秀活还接不?”月娘扬声道,就听门一声响,走出一位高挑女子,看到她一愣,旋即微微一笑,浅行礼道:“原来是姐姐你。”

    月娘拿目光往院子里扫了扫,见只有一个瞎眼老婆子坐在那里晒太阳,便低声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玉楼听了一笑,回身对瞎眼娘说道:“娘,柳大妗子家请我去裁衣裳。”

    宋大娘便应了声,嘱咐早去早回,宋玉楼又走到里面,将一件破袄搭在宋大娘膝上,口内说道:“娘,灶上捂着饭,你饿了便吃,旁的不要动,等我回来收拾,仔细伤了手。”

    宋大娘一一应了,宋玉楼便走出来,将门拽上用索儿拴了,才对月娘道:“姐姐先请。”

    月娘一直站在一边观看者女子,见她脸庞不肥不瘦,身材难减难增,额头几点更添几分天然俏丽,系着一条缃裙,款步而行,行动处花香细生,一笑一颦俨然百媚不由暗自点头,跟那日宴会上相比,又是另一副样子。

    “那日谢过姐姐赏脸,不知玉楼的琴可污了姐姐的耳朵?”宋玉楼微笑道,看到巷子口静立的一辆马车,将那人的来意猜了七八分。

    月娘忙笑道:“宋娘子说笑了奴家从没听过这样的好琴。”说着话已经走到车前,掀起帘子,宋玉楼眼前便看到里面坐着一位妇人,冲自己微微一笑。

    这妇人戴着金丝翠叶冠儿,身穿白绫宽绸袄儿,披着沉香色妆花缎子鹤氅,大红宫锦裙子,面色和善,她日常在人中行走,自然知道这就是京城有名的在家宅深闺中,被誉为娇菩萨的花花太岁登仕郎李蓉的嫡妻,董氏娟娘。

    “见过夫人!”宋玉楼忙矮身行礼,董娟娘早让月娘扶着,请上车来,直向城内而去,城内二人说着闲话,一面互相暗自打量,董娟娘想的是怪不得那刘彦章一心要抬她进门,果真是个风流俏丽的人,别说男子见了爱,我这女子见了也是喜欢得紧,又想官人怎么放着这样的人不要,偏要费心机去抢那毫不起眼的刘妇曹氏?果然男子的心眼不可琢磨,宋玉楼想的是,早知道这个董娟娘最是以夫为天,只要李蓉喜欢,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惯得家里众妾婢无形无忌,今日一见果然是个面人。

    宋玉楼跟着董娟娘两人在一处园子前下了车,两个头戴方巾,身穿紫衫,脚下丝鞋净袜的小厮立刻迎了上来,月娘低声说了几个字,便有人忙引着往后面去了,宋玉楼日常随陪过宴,但还没来过这样的好园子,抬头看了见上面写着“方宅园子正店”,知道这是一间豪华的酒楼,打得却不是酒楼的名号,而是如同私家园林一般,跟着一路走过去,但见厅院,廊庑掩映,排列小阁子,吊窗花竹,各垂帘幕,不闻酒令吵闹之声。

    “宋娘子请宽坐。”进了一间厅阁,月娘忙道,宋玉楼收回目光,笑着谢过,看着董娟娘不动自不去坐。

    董娟娘见了便一笑,这女子果然伶俐,这时门帘响动,披着紫羊绒鹤氅的李蓉迈步进来,笑道:“来晚了,让宋娘子久等。”

    宋玉楼忙施礼,董娟娘便带着月娘告退而出,掩上门,李蓉一面除去衣服,露出家常穿的衣裳,席地而坐,一面请宋玉楼坐,宋玉楼谦让一回便矮身坐下。

    “恭喜大娘子,只怕过几日就要插定了。”李蓉端起酒杯笑道,一面仰头吃了。

    宋玉楼只是把眼微抬,不敢正视李蓉,微微一笑道:“大人说笑了,刘家对我恩重如山,我怎能看着他们夫妻离心,玉楼已是个贱民,名声再坏能坏到哪里去?断不能让夫人毁了好名声,我已寻了文安一亲戚,过日就带家母去了,今日也是来谢过大人抬举之恩。”一行说,端起酒杯侧身敬他,一口吃了。

    李蓉哈哈一笑道:“如此,更要恭喜夫人。”

    宋玉楼低头抿嘴一笑,并不推辞夫人这个称呼,知道大人取笑民妇了,思忖片刻,才道:“不知前日托大人所办之事如何?”

    李荣笑着吃了杯酒,从袖子里拿出一纸文:“早就办好了,一直没机会给夫人拿来。”

    宋玉楼闻言面上惊喜可见,起身上前接过,展开仔细看,见那文书写的清楚,大名府宋氏一族正身良民,复官户之身,顿时热泪盈眶,倒身磕下头去冲李蓉拜两拜,李蓉受了她的礼笑道:“夫人家世渊博,如今地方上的宅邸都已归还,我已托了在大名府的友人,为夫人打扫妥当,夫人不比流转投亲,即刻回家去吧。”

    宋玉楼坐正身子,端起酒杯,说道:“大人大恩,奴不言谢。”说着仰头也一口吃了,她两杯酒下肚,面上神色不变,李蓉拍手叫了声好,自己也一口吃了,道:“人说宋娘子好酒量,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今日就不必吃了,待到刘大人上门迎亲之时,再多吃一杯即可。”

    宋玉楼含笑低头致谢,抬眼看李蓉道:“那么,奴家再次也恭祝大人心想事成。”一时又端杯酒吃了,李蓉笑道:“娘子好爽利的人,我有几分羡刘大人好福气了。”

    宋玉楼掩嘴迟迟笑了,流波秋水看向李蓉,道:“端的是经年的情分,奴家也叹跟大人无缘。”说的李蓉只是笑,便又道,“我家夫人,端的好脾气,大人可要仔细些个。”

    李蓉抿嘴一笑,道:“她的脾气我再知道不过,说起你们女子的心思,只怕没人比我明白,宋娘子,你的好日子已经到了手边,且不可急躁行事,兵法云欲将取之必先予之,宋娘子要紧记得步步为退才是步步为进,你家大人到底是个小孩子心性,只能顺着可别呛着。”说到这里将手里的酒杯转了转,洒出几滴来,细眼微挑。

    宋玉楼起身一拜,笑道:“大人心安,这男人的心性,只怕也没人比我玉楼更明白,大人肥鸭必然落堂,”说着抬眼一瞥,抿嘴道,“大人吃的时候千万小心,莫伤了自己,这可不能怪到玉楼身上。“

    李蓉哈哈一笑,将酒一饮而尽,拍手示意,在隔壁的董娟娘忙带着月娘进来,宋玉楼谢过,三人如来时一般,款款而去,李蓉又吃了几杯,脸上带着春意,披衣而出,接过小厮牵过的马,沿着汴河慢慢而去,因为新节即到,空气中弥散着香烛炮火的气味,经过一搭棚茶肆,见那里围着许多人,正听一个带头帕的烧茶婆子说话,那婆子说的吐沫四溅,露出一嘴的黄牙,“……听曹氏这样一说,刘氏即可就翻白眼昏了过去,那小官人最是孝顺,急了扬手打了那曹氏,各位,咱们日常过日子,那个汉子不打婆娘,那曹氏乡里人出身,生的腰圆粗壮,小官人虽是个男人,终是读书人,一巴掌没打着,反而被曹氏按在地上,下死劲的捶了两拳,丫鬟们都拉不开,围了一院子的人看,老婆子我跑得慢,都没挤进去……“说的众人又是哄笑又是骂,李蓉拉马听到,忍不住笑出声,摇头暗道:打架还是不落下风,这性子果然好……好有味道。不消再听催马便走,却见人群外站着一身青衫衣,带着暖耳的苏锦南,正听得入神,全然没看到他,便跳下马,绕了过去,伸手在他身上一拍,道:“你怎的还在京城?”

    苏锦南全身绷得紧,听那茶婆正说道:“……那曹氏将小官人母子打出屋子,自己骑在炕上的柜子上,嚷着要分财产搬出去,各位,咱们谁不知道小官人为了整治那京外的於田,几乎将整个家私都添了进去,连宴席都办不起,只弄些咱们小家小户都不爱吃的猪肉招待人,亏得是皇帝感怀他为民尽心,各位在朝的大人们也敬佩他勤俭持家,一起奏上还让皇帝封赏她家,那曹氏是贫家女子,还不是净身进的刘家的门,如今却要分刘家的家私,可见最毒妇人心啊……”众人听了议论纷纷,在位的多是小家小户的汉子,最能的就是在家骂娘打妻,如今听到有这样凶悍的婆娘,就如同自己受辱一般,哪一个不是气的直骂脏话,苏锦南听得双手在底下紧握着,只握的青筋暴起,正要一嗓子吼散他们,却冷不防被人一拍,带着一腔怒气转过身去。

    李蓉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笑道:“姐夫,你这是怎么了?怎的气成这样?”

    苏锦南见是他,隐下情绪,几步走开,李蓉瞧出他的不对跟了上去,一行问道:“你不是前几日就该回江宁了?怎么还在这里?”

    苏锦南只是嗯了声,也不回答,心里想到一事,问道:“如今李定大人可还是管着言事?”

    李蓉不知他何意,便点点头,“那小子不孝,被参了在集贤院校理,刚被捞出来,嘴上说话厉害,我看他迟早要被贬出去,姐夫与他旧相识,可是要去见见?”

    苏锦南点点头,低声道:“他刘彦章才新晋的官员,就如此宠妾灭妻,若无人管他成何道理,我知御史邓大人与他交好,必不肯上本弹劾,但李大人却是个耿直感言的……”其实苏锦南更想说的是,李定乃是王安石的人,早看刘小虎不爽了,这也算是个机会,想李定必然不会放过,也算帮得了那个丫头一把,这个丫头啊,怎的这个性子,竟跟慧娘一般的心性,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压不下那满心的担忧。

    “大官人,倒是对刘家的事上心,”李蓉脸上渐渐隐了笑意,从袖子里拿出把描金的扇,在身前一下一下的敲着,说道,“既然这么着,我这就派人接全哥回来。”

    苏锦南被他说得一惊,抬眼看向李蓉,见他眼中藏着几分寒意,似笑非笑的道:“三年了,你独留全哥一个人在那吃人的地方过年,看来你是无心管着这个孩子,既然如此,我这就去告与你族里,将全哥过于我们李家罢了。”说着将扇子刷拉打开,露出嘴边一丝笑意,“这样,也不占着你的心,腾出地方去记着旁人吧。”

    苏锦南如同被冷水浇头,从头凉到了脚底,抖了半日的手,要待说话去无话可说,只能怔怔看着李蓉上马而去,打汴河里吹来的凉风夹杂着火炮味在他身前打个旋呼啸而去,带走了身上仅存的一丝热气。

第七十三章 苏锦南送醉人夜探细米巷

    刘小虎一家住在远离高官贵戚的繁华地段,但刘家小院出现的事,在半天之内,迅传遍全城,深入到每一家的深闺内院中。

    刘家妇曹氏以请休为要挟拒夫纳妾,在家中忤逆婆母,责打丈夫,并且关起房门抢夺财产。此种行径直逼沈括家的夫人张氏,当年张氏不时抽打沈括,还驱赶前妻之子,己经让京城一片哗然,但毕竟张氏有着强大的娘家后台,而且人家夫妻打架的理由都是些日常生活的鸡皮小事,但如今一个村妇竟然如此行事,打的旗号竟然是没有任何道理的拒夫纳妾,一时间温润的京城如同开水般沸腾起来,酒楼茶肆没有一家不在说此事,大有开口不谈刘家事,读尽诗书也枉然的趋向。

    此时的舆论界限分明的化作三派,一派是以士大夫不在朝文人为主的感叹世风日下,才纵的世间多出此等恶妇的论点,一派是官家贵妇为的明里不说暗里力挺林赛玉训夫的嫡妻派,一派自然是以侍妾女婢为的力挺宋玉楼的小妾派,期间夹杂着酒楼陪酒人员,青楼应酬人员以及市井小民各种混合流派,幸亏现在正在年假,否则只怕朝堂上也要为此争论起来,尽管如此已经有不少好事的官员打着过节走访的旗号,二天就前来刘家印证刘小虎是不是被曹氏打了,而刘家大门紧闭无人相迎,间接地证实了传言。

    “想当年,唐太宗赐宰相房玄龄妾,房夫人使其不敢收,唐太宗便威胁房夫人:“若宁不妒而生,宁妒而死。”并将醋假做妻酒让房夫人自裁,房夫人不含糊,拿过醋来一饮而尽,此行径虽不善倒也可敬,这曹氏不敢以挟自身表决心,反而妻打丈夫,辱骂婆婆,实在是无一是处。”酒楼里白胡长须的方巾丈人们饮酒感叹。

    而此时躲在细米巷的林赛玉拔下簪子搔搔头,说道:“也就奇怪了,我不过是要十方村的地契早说清了,也好让他们年前娶新人,谁知道婆婆晕了,我小心跌倒了,外间就传成那样。”一面说一面摇头,但阿沅并没有在她脸上看到半点悔意,反而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我是不敢去了,少不得劳烦姐姐去替我问问,休书可写好了?”林赛玉拿过旁边的茶盅吃了,脸上堆了笑问阿沅,

    阿沅背着身子,半响没有言语,忽的叹了中气,道:“夫人,就不肯低个头?”

    林赛玉望着暖咚咚的火盆,沉默片刻,强颜一笑道:“阿沅,你不懂,如果,”她的话没说完,阿沅似是怒急了,扔下一句“好,我倒要看看你这样做有什么好结果!”摔门而去,一阵寒风吹进来,将火盆吹得直冒火星,林赛玉望着随风摆动的破木门,忽的流下两行泪,喃喃道:“如果,我真的是曹花,一切就好了。”

    入夜的汴京城比白日里还要繁华十分,尤其是马行街,长达数十里的街上遍布铺席商店,还夹杂官员宅舍,又赶上迎新年的吉庆日子,游街赏玩采买年货,日常不出深闺的贵妇们也在这时走出了家门,呼朋唤友成群结队的行走在夜市里,以至于车马拥挤,人不能驻足。

    苏锦南从酒楼出来,亲自看看一身便服的李定戴上眼纱上马而去,才转身在拥挤的街上跟着人流往家里走,虽然吃了酒,被风一吹有些头疼,但他的心里却轻松许多,总算做了些什么,也许能对那个倔强的女子有些帮助,一行打扮花哨的子弟含着香糖,打着口哨,笑闹着从身边擦肩而过,街边悬挂着明亮的灯火,照耀的整条街如白昼一般,一架灯笼店前燃着新奇的花灯,引得众人观看,苏锦南看到一女子倚在自家官人身前,指着花灯笑的如花般灿烂,不由想起那一日,在淤田见到刘小虎归来,那女子脸上骤现的笑颜,那里面流露的是难言的爱意,爱他如此的她,如今可有人看到得到她的心伤?

    “走开。”一个跌撞得酒鬼被人群挤到苏锦南身上,撞得他会过神,南行的船准备好了,明日一早就走,过年就能到家,他再不会丢全哥一个人在家了,想到全哥,心里暖了几分,伸手挡开醉酒的人避开要走,却看到那人跌在地上竟是刘小虎,忙一手捞住,见他脸色通红醉眼迷离,口中醉语喃喃,忙拉着快不往前走,走出热闹街市,要送他回家,刘小虎只是抱着树干不走,嚷道要去细米巷,喊道我要问问她,如何说出那样绝情的话!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苏锦南哄劝不得,心里也是有些牵挂,犹豫片刻便将他搀起扶着往细米巷去了。

    细米巷住的多是小商贩,此时都赶夜市去了,短短的巷子里黑漆漆的,只有一家门前亮着两个大红灯笼,新帖的门神威严的守在大门。

    刘小虎一头扑在门上,将门拍的山响,喊道;“你开门,开门,你跟我说清楚!我哪里做的对不起你?”

    苏锦南怕引人来了,忙堵住他的嘴,听见里面半响无声,刘小虎便拍门不停,还要大嚷,无法只得上前喊道;“夫人,我,苏锦南送他回来了,你且见上一面。”

    便听得里面脚步响,门咯噔一声开了,刘小虎不提防一头栽进去,林赛玉伸手忙扶住,红灯笼下,苏锦南见她穿着半旧的大红对衿袄儿,软黄裙子,也没梳头,脸色倒如常,心里边稍稍松了口气,知道这女子心胸要宽些,便拱拱手道:“他吃醉了,要上这里来。”

    林赛玉冲他一笑,微微施礼道:“有劳大官人了。”说着扶着刘小虎往屋内走,说苏锦南有心跟去觉得不妥,只待要走,那脚儿却迈不动,正踌躇间,见林赛玉回头冲他一笑道,“大官人进来吃杯茶吧。”

第七十四章 冬夜漫谈林赛玉暗忧

    看着这小小的院子,因为地处背阴弥散着寒气,矮小的两间屋子并排着,其中一间透出橘黄的灯光,苏锦南忍不住心里有些酸涩,看着林赛玉扶醉酒的刘小虎有些吃力,忙伸手接过,林赛玉冲他感激一笑,也不推辞,自己回身将门插上,快走几步打起帘子。

    屋内熏着淡淡的香,湿霉味不重,桌子上按着一对纱灯,地下笼着一盆炭火,一张木床,安置着褥被,临床边是小小的窗,挂着半旧的帘子,林赛玉收拾了床,苏锦南便将醉睡过去的刘小虎扶过去,林赛玉忙站着为他解下衣裳,这大概是苏锦南头一次跟着妇人离得这么近,看那妇人好黑的头如水般垂在身前,因为扶着刘小虎,不免与她双手相触,觉得肌肤湿润,忙别开头将身子往后退了退,林赛玉除去外衣,待苏锦南将他放到床上,矮身为他脱了早已湿透的鞋袜,一面为他盖上被褥,刘小虎醉梦中嘟囔几句,林赛玉伸手拍抚他两下,看着刘小虎安睡过去,才拿着那湿透的鞋袜走到火盆前熏着,一面又请苏锦南坐。

    “我这里什么都没有,茶也是街面上的旧年的,大官人不如喝口白水吧。”林赛玉净了手,从桌上拿起一只瓷碗,倒了热水,苏锦南伸手接着谢过,一面在火盆旁的椅子上坐下,四下看了,皱眉道:“可是要在这里长住?”

    林赛玉弯身从一旁的盘子里拿过几个切片的馒头,在火盆前坐下,拿筷子夹着熄烤,一面笑道:“我想应该住到开春,我不放心那片云苔,毕竟违了时令种的,苗弱,春是个关键时刻,追肥多少必须掌握好,我想看着浇过水再走。”

    她说的话,苏锦南如听天书,心里却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喝了几口水,才小心道:“既然如此,何不留下来,再跟刘大人说说,好过你这样,这样,嗯,放不下”

    林赛玉听了不由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沉静如水,脸上隐隐一丝忧郁,也不知怎的,觉得这男子很让人安心,就好像积年的旧友一般,所以才冒然说出方才的话,听了他的话,不由叹了口气,说道;“说了又如何?他心里有她”说完二人均沉默不语,忽听苏锦南道:“糊了!”这才慌了,将馒头片收回来,看到果然糊了半边,不由笑了。

    “本来要请你吃的。”

    林赛玉举着那馒头片,在苏锦南眼前晃了晃,笑的露出细细的白牙。

    苏锦南不由嘴角也露出笑,伸手接过道:“也还能吃。”

    就在这时,床上的刘小虎忽的咳了几声,翻身就趴着吐起来,林赛玉忙几步跑过去,拿着床脚的铜盆接了,一面伸手在他背上拍抚,苏锦南看她满脸的关切,心里又暗自叹了口气,自去桌上倒了水送了过去。

    刘小虎吐完,迷迷糊糊的吃了两口水,忽的抱着林赛玉的胳膊哀哀哭起来,嘴里嘟囔道:“我哪里不对了?我哪里不对了?她这样待我?”

    林赛玉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下眼泪下来,忙用手拭去,苏锦南转过脸就当没看见,听那妇人在嘴里说着:“是,是她不对,她识不得你的好心,没福气跟你一辈子。”说到这里声音哽噎低去直至无声,苏锦南握着水壶忍着转身的冲动,揉揉鼻子止住酸涩。

    “大官人,如今我已出了刘家的门,差的就是一纸休书,再不能跟他独处一室,有劳官大人在此相陪。”看着刘小虎安安睡过去,林赛玉整整头,几步走过来,对苏锦南施礼道。

    苏锦南忙还礼,看着那妇人便低着头收拾污秽,一面打开门冲散污气,一面拿着熏香烧了,忙了半日才在对面火盆上坐定,又拿起一片馒头烤着。

    “事情尚可挽回,他毕竟是个年少人,心性有些不定,如今是个官身自有人管他不可乱来,我已经我听说朝中一名大人,已经上书要弹劾他了,想来会改了心思。”苏锦南慢慢说。

    林赛玉听了不由一愣,皱眉道:“这如何使得?”一面苦笑道,“这根本不怪他,只怕那些人也不是为了我出气。”

    如今的朝局,虽说王安石不在了,但皇帝推行新法的决心没变,所以在位的依旧是王安石一手提拔的众人,刘小虎这个旗帜鲜明的反对派,早已是他们的眼中钉,只不过奈何皇帝喜欢,又不参与政事,做的都是为民的事实,只得隐忍不见罢了,林赛玉知道朝中那些言官的厉害,而皇帝又是最重规矩,刘小虎这个没经历过任何世事的小孩子,搞不好就要被他们玩死!

    苏锦南听了这妇人一句话挑明内中情不由意外,将那妇人仔细瞧了两眼,又听林赛玉问道:“大官人,可知是哪位大人上书?”

    没成想她有这样一问,苏锦南一愣,但也不想瞒她说道:“集贤院校理的李定李大人,最是个耿直的人,也许是他。”

    林赛玉更是瞪大眼,李定啊,那个如今本该做到御史中丞位置王安石的得力弟子,那个一手操办了乌台诗案,将苏大才子玩死的李定啊,一时间不由愁上眉头,口中连连道:“既然玩到了这个地步,我倒是忘了,这个时候家事也算朝事,哎呀呀这可是玩大了。”

    看她的样子,苏锦南有些失措,心里想了想,便笑着安慰道:“你也别怕,只是吓他一吓,只要他收了那纳妾的心思,也就没事了,官家如今爱他的才能,哪里舍得为难。”

    林赛玉听了歪头看他两眼,想要说什么又咽下了,叹了口气嘟囔道:“但愿如此。”心里始终有些上愁,王安石是宰相,宰相肚子里自然能行船,但他那些追随者,却是一个赛一个心眼小,更何况李定这个人历史上可是做谏官和御史的,那可谓天生的具备没事还要找事的本事,当年刘小虎那跑到洛阳拜司马相的事迹,可是响响亮亮的打了他们一耳光,论起后世乌台诗案,苏大才子没事找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不可否认当年他写诗暗讽李定母死未曾守制埋下了的祸根,如今的刘小虎只怕早在李定诸人心中藏之,今日一旦有机会哪能简单放过?玩死算了。

    唉,说到底,这是她和刘小虎之间的事,让这朝中的人插一脚,实在是让林赛玉心里添堵。

    林赛玉的情绪便有些恹恹的,苏锦南自然看出来,只道她为刘内燃燃的火盆,烤着喷香的镘头片,伴着不时传来的爆竹声,以及刘小虎的鼾声,相谈甚欢熬过这漫漫冬夜。

    刘小虎没睁开眼时,就觉得头疼欲裂,天耶,原来吃醉酒是这样的难受啊!呻吟着要水吃,才一出声,就有人扶起他,将热茶递到嘴边,忙忙的吃了两口,嗓子的疼痛稍缓,睁开眼来,见面前竟然是面色有些憔悴的林赛玉,顿时惊喜,才要脱口喊娘子,到了嘴边想起这段日子的事,立刻拉下脸来,道:“你还有脸回来?”

    话一出口,见林赛玉竟然咧嘴笑了,猛的一松手,刘小虎不提防仰面倒了下去,这才看到屋子的景象,忙跳下床来,便见苏锦南站在一旁看着他,更加愕愣,不知道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大人,你昨夜吃醉酒了,我路遇见,你闹着要来夫人这里,我只得陪你来了。”苏锦南说道,一面拿起自己的羊绒鹤氅。

    刘小虎听了再看苏锦南站在这里,立刻明白林赛玉回避的意思,脸色更加难看,苏锦南临行之前见了林赛玉一面,心愿已足便拱手告辞,林赛玉忙送了出去,看着他远去了回来,对坐在屋子里的刘小虎道:“刘大人,你还在民妇屋里作甚?孤男寡女的,别误了咱们俩的名声,刘大人不怕,我如今已经恶名昭着,还望刘大人给留条活路。”

    刘小虎被她一番说的僵了僵,看着脚上暖暖的鞋袜,再看身前干净的衣裳,心里一酸,忍不住唤了声,“小花。”

    林赛玉被这声喊得面色微动,强忍着没失了那摆出来的笑,听刘小虎接着道:“到底为什么?我错在哪里?”

    林赛玉慢慢的沉了脸色,叹了口气,道:“二郎,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我不该存是跟你过一辈子的心思。”

    “为什么你不该,你知道,你知道你在我心里。”刘小虎说到伤心处,上前几步握住林赛玉的手,急急问道。

    林赛玉抽回手,抚上他宿酒憔悴的面上,几日不见他明显消瘦,眼窝都陷了下去,心中一疼,眼中雾气渐起,想当初这个少年总是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关心她吃了没有,被娘打了没有,跟她在水田里嬉戏,陪她受刘氏的罚,似乎那是眼前刚刚生的事,怎的如今都要成为过去了?

    “二郎,这一辈子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你可愿意?你放下玉楼,只要我,只守着我过一辈子么?”

    刘小虎面上一怔,握住林赛玉的手,缓缓道:“小花,你如何还是不放心她?我不会委屈了你,她在我心上,你也在我心上。”

    林赛玉噗哧笑了,笑的掉下几滴眼泪,果然是鸡同鸭讲,喃喃道:“几千年的代沟啊,又有什么办法。”

    说着抽回手,刘小虎见她脸色温存顿消,知道又是白讲了,忍不住急躁道:“到底是怎么了?”

    林赛玉收起神色,嘻嘻笑道:“二郎,如果我也往家里抬进个新夫,你待如何?”

    刘小虎沉脸啐了声道真是胡话,林赛玉收起笑意,正色道:“二郎,都是人,为什么你的心上能有两个人,而我只能有一个?都是人,怎么就不一样呢?”

    刘小虎被她说的有些无奈,长出了口气,伸手要揽住她,软声道:“好娘子,咱们就别闹了。”

    林赛玉靠近这胸膛,咬牙伸手挡住,说道:“二郎,你何时把休书给我?”

    刘小虎将脸色忍了又忍,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就听有人咚咚敲门,同时响起英儿的喊声,“夫人,夫人,你娘跟那个唱的打起来了!叫我喊你一起去呢!”

    英儿带着兴奋喊出这句话,门猛的被拉开,忙着就往门里跑一面喊:“你娘让你带着家伙,你也给我找个……”话没说完就觉得有人将她用力一搡,一脚跌在地上,痛还没喊出来,就见没穿外袍的刘小虎风一般冲了出去。

第七十五章

    眼看着刘小虎奔了出去,林赛玉顾不得梳头,将头一揪扎个马尾辫,幸亏昨夜不曾睡,身上的衣服能够穿出门。

    “我娘怎么来了?”林赛玉顾不得关门,问了一句也不等回答撒腿就跑。

    英儿旋即追了上来,一面跑一面哇哇哭道:“我害怕,我害怕,就让张老爹往家里给你娘捎了信。”

    林赛玉也顾不得说她,直冲着城外迎头巷跑去,她的度极快,跟刘小虎的距离越来越近。

    此时天刚刚蒙蒙亮,一缕晨光还没投到东京城的上,但街上已经是行人匆匆,腊月二十七这天早上,不管是汴河上摇舟楫的船工,还是码头上背粮袋子的役夫,再到街巷口等人雇佣的人力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止住了闲谈,看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一个不梳头的妇人,还有一个手拿门栓的丫头,在街上狂奔。

    “这是哪家的浪荡子,调戏人家,被追打了!”有人笑道。

    “错,错”有人摆手道,“许是没交度夜资才被追打……”在他们说话的同时,那个男人很快被妇人追上,但并没有生他们想象中的厮打,反而是越了过去直奔向前,那男人似有几分恼怒般的用手点了两下,因为气喘吁吁没说出话来,紧接着被那个拿门栓的丫头也越了过去,再顾不上喘息,拼力追去,很快消失在人们的视野。“莫非城外有什么稀奇事?”有人得出新的结论,顿时调动了不管古今所有中国人的通性,很快聚集了一群人沿着那三人远去的路线追了过去。

    林赛玉本是个不记路的,但迎头巷对她来说很好找,因为那里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观的人有的正在梳头,有的正肩挑货担,有的挽着袖子,手里拎者沾满面的杆杖,有的则抱着孩童,站在石头上,墙头上,以及树上房上,只要能站得住人的地方全满了。

    “扯淡的小淫妇儿!我骂不得你?你还敢骂我?你问我是谁?你溺泡尿把你自家照照,仗着那样子霸拦汉子,轰了我家姐儿,撑了你的窝儿,我就是今日打死了你,理论到阎王跟前,也得判你下油锅!”卢氏叉着腰,头乱着,站在宋玉楼家的门口,骂的地动山摇。

    再看宋家,瞎眼老娘委在门角,哭的喘不过气,宋玉楼歪在地上,头被抓打散了,一身的泥,在那里呜呜的哭,只说大娘,我没有。

    “呸!”卢氏迎头啐了一口,吐了宋玉楼一身,道:“我这一进城就听说了,谁不知道你这个下三滥的婊子,撺掇我女婿要撵我家姐儿去,你还敢搅缠别人,我今日不把你下截打下来就死在这里!”说着兜手揪住宋玉楼的头,劈手就打,宋玉楼放声哭躲不过,被卢氏托着往墙上撞,看得众人呲牙裂嘴没一个敢上前拉架,听到自己女儿的哭,宋大娘撑起一口气,循声一头撞过来,哭道:“要打死我姐儿,先越过我这老婆子。”

    卢氏被这一撞,失脚跌倒,顿了一身泥,围观的人一阵哄笑,在一旁的金蛋见自己娘吃了亏,小柱子腿一蹬,一头撞到哭的宋玉楼身上,将宋玉楼撞得跌了几步远,二人滚在地上,宋玉楼这口气实在忍得不能再忍了,将压在身上的金蛋下死手一掐,金蛋嗷的一声叫起来,乱挥着手就打,他毕竟是个几岁的孩子,宋玉楼再是个妇人家,他也是打不过的,被连锤了好几下,宋玉楼冲他心窝一脚,将那孩子踢了出去,耳中听卢氏嗷的一声,正待防她扑过来,就被人从身后抱住头,重重打了几拳,不由眼冒金星,头疼欲裂。

    “他娘的,你倒敢动手了?怎的不装到低?”林赛玉揪着宋玉楼的头,一脚踢在后腰上,宋玉楼扑倒在地,林赛玉还要打,见那宋大娘摸索着扑过去护住了,哭的天啊地啊的,便收住手,转身将金蛋从地下抱起来,拍着土问打到哪里了?金蛋见姐姐来了,哇哇大哭,说肚子疼,林赛与掀起衣裳,看到双腰侧青紫一片。

    “真他娘的……”林赛玉火气冲头,卢氏也看到了,金蛋可是她的命根子,这一下哪里肯饶,一头扑上去跟宋家母女撕缠打在一起,宋大娘抱住了卢氏的腿哭挡着,卢氏抓着宋玉楼的头,宋玉楼搂住了卢氏的腰,在地上滚成一片,四周围观的人看的入迷,就连赶过来卖粥的货郎都不怕挤散了粥,直往人群里钻。

    刘小虎跑到这里差点断了气,等看到这场景又是一口气没上来,吼了一声,扑过去就要拉开他们,三人纠缠在一起,一时分不开,刘小虎将宋玉楼往怀里拢,肩膀一顶,就听宋玉楼痛呼一声,卢氏揪着她一缕头跌倒在地。

    看到宋玉楼晕倒在自己怀里,刘小虎气的脸色酱紫,将宋玉楼交到宋大娘手中,几步过去拿手指着卢氏道:“泼妇!你疯了!”

    卢氏蹭的从地上跳起来,揪住刘小虎就一个耳掴子,骂道:“忘本的小猢狲,也来老娘跟前放屁!”

    刘小虎哪里能被她打到,伸手挡住一掌推了过去,卢氏使了半日的力气,经不住他带气的一推,几步跌倒,而这个时候,闻讯而来的衙役们也轰开了人群,挤了进来,有幸亲眼见到宋朝历史上最可怕的悍妇行凶场面。

    林赛玉一眼看到卢氏被刘小虎推到,另一眼也看衙役们挤了进来,伸手夺过英儿手里的门拴,对着刘小虎的头狠狠砸了下去。

    刘小虎看到那妇人的面容在眼前放大,伴着木板碎裂的声音,血腥味扑鼻,他倒没觉得疼,只是眼前一黑,直直栽了下去,似乎听到那妇人在耳边低语一句:“就不用你谢了啊!”谢?谢什么?谢谁?这个奇怪的问题并没有困扰倒刘小虎,因为他瞬间陷入了昏迷。

    处在深宫的皇帝这个新年过的可不安生,先是前往江宁探望王安石的人回禀,使相病了,慌得皇帝连夜派了国医前去诊治,如今王安石虽然从朝里退了,但皇帝仍使他为江宁长,并享受“使相”待遇,除了不参预政事外,同享原有的俸禄,可见他对这个老人有着多深的感情,皇帝长叹一声,复又拿起案上一本奏折,见是李定上书,本已有些劳神不打算再看的皇帝便坐正身子,李定这个人是王安石亲荐的弟子,虽然因为求管而违制不孝,但其他方面没什么问题,看着这个奏折,皇帝面色顿时不善,将奏折啪的一合,说道:“刘彦章竟然为妾逐妻?还想抬妾为妻?来人,去宣刘彦章来,朕要问他一问。”

    自有侍从应着去了,但回来时却没有抬来刘小虎,来的人是御史邓绾,他不用看就知道皇帝生气了,忙抢着跪拜下去。

    “你来做什么?正好,你这做御史的,这件事也该管一管!”皇帝说着,将李定的奏折扔了下去,邓绾忙拾起来,打开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道:“陛下,臣正是为此事而来,不瞒陛下,臣方才正在刘大人府上,接到陛下旨意,臣特意前来请罪。”

    “哦,你来请罪?朕今天要问的不是你这个御史疏于职守的罪,他刘彦章还敢抗旨不来?”皇帝更加生气,站起身来,因为过于生气,咳了几声,身旁的侍从都有些慌,纷纷跪下请陛下息怒。

    “陛下,刘大人不是不来,而是来不得,如今还昏迷不醒人事不知啊。”邓绾跪下,说着哀戚起来。

    皇帝有些意外,对于这个年轻的小农臣,皇帝还是格外的喜欢,忙问怎么回事,邓绾便叹了口气,将事情从头说起,先说刘小虎家庭背景,皇帝原本自然知道刘家获罪的事,但因为涉及王安石,不愿深究,心里多少有些哀悯,邓绾见皇帝面色好转,又开始说如何成的亲,然后再说如何遇到宋玉楼,最后自然描述了已经在京城传遍的曹大姐携母弟暴打其夫的事。

    “实在可恶!竟有这等恶妇?”皇帝听完哪里还有半点责备刘小虎的意思,气愤的喝道。

    “陛下,臣特派人到十方村查问,据村人讲,那曹氏在家顽劣不堪,动辄责骂父母,因家事父母拌嘴,曹氏竟说要打死了才清净,陛下,对生养父母尚且如此,更叹他人?”邓绾说着摇头,一面抹了眼泪,“可怜刘大人,被打得头破血流,刘老夫人也吓得晕了过去,如今,母子二人都不省人事,那曹氏携母闯进家中,正翻箱倒柜的要家里的地契,那宋氏半点不敢动,任其打骂在屋前苦求,愿一死求曹氏息怒,如果不是下官带人及时赶到,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呢!”

    皇帝已经被这事气的直哆嗦了,但是依旧有着一丝理智,问道:“那宋氏是何出身?可李大人所言,是个乐户?”

    邓绾又一次叹气,一面拿出文:“说起来,刘大人真是有情有义,这宋氏是大名府宋家嫡女,与刘家世交,祖上历代为官,传到她父亲这一代,尚荫着地方都监,后因青苗……”说道这里,邓绾悄悄抬眼看了皇帝一眼,见他并无不悦之色,忙加快语道,“举家迁至京城,因其父早亡,家事败落,只留瞎眼老母,不得已孤女养家,以清白身到露台上献艺的,并非是个妓户。”

    皇帝听了点点头,叹道:“如此说来尚可。”便将脸色一沉,“那曹氏行事实在可恶!”

    邓绾点头叹气,说道:“可叹刘夫人忍着打骂却念着糟糠之妻不可休,宋氏也已经拜别,即日就要携母离京归家去了。”

    自家的爱卿在家竟然受到这样的对待,皇帝哪里能看过去,事情很快传到后宫太后耳内,说来也凑巧,皇帝的兄弟歧王赵颢与妻子冯氏正闹着饥荒,太后心疼儿子,正埋怨世上的女子越来越不受规矩,如今又听到曹氏当街虐打其夫,只气的要晕过去。

    “那个曹氏,我当初看着也是个知礼的,却原来有这样的狠心肠,亏我当初还封赏了她,这不是打了我的脸?”曹太后听了高太后的话,气的直拍桌案,慌得一众人忙跪地请罪。

    “是啊,如果真是个娼户,她打闹也就罢了,那宋氏是个官家出身,对她极力敬重,一听闻不许进府,便忙要带老母离京,只怕坏了刘家的名声。”高太后抹着眼泪,一面拿出几张纸,“看看,可怜见的,又是个有才情的,写的几好词。”

    曹太后最喜欢诗词,忙拿过来读,对那宋氏又喜欢了几分,将脸一拉,说道:“听说那曹氏不仅闹着要和离,还要分了刘家的财产,去,传我的旨意,让刘家休了曹氏,半点产业不准分与!给这天下的女子是个警醒!”

    消息传来后,林赛玉算是傻了眼,拿手在桌子上捶了又捶,玩大了!她可没想到会把自己的地赔进去!

    “姐儿,都是娘不好!娘本想闹一闹,给那女人一个下马威,好驯服了她,进门也不至于欺了你,可没想要你被休了啊!”卢氏放声大哭,连连打自己的脸,慌得林赛玉忙拦着,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

    “娘,咱们回去,只种咱们家的那几分地,我也能保证咱们吃得饱。”林赛玉劝着,那卢氏终是难解心怀,整日唉声叹气,甚至跑到刘家门前跪着,叩头认错,但刘家的大门再不会为她们曹家的人开一次。

    正月初三,正是喜庆的时刻,林赛玉变卖了饰雇了辆马车拉着卢氏以及金蛋离开京城,往成安奔去,一路上但闻爆竹声不断,东京城里遍插彩旗花棚,所过之处人山人海,欢声笑语,越衬着这辆小驴车凄凉。

    林赛玉正与金蛋说话,拿着些花样的炮竹逗他玩,卢氏叹了口气道:“如今这光景了,还买这个浪费钱。”

    林赛玉笑道:“反正已经没钱了,也不差少这几个,过年嘛,图个高兴。”

    说的卢氏心里一酸,又哭起来,只说毁了姐儿啊,毁了姐儿啊,林赛玉哭笑不得,刚要安慰一下,驴车猛的一停,三人摔倒一起。

    “怎么不走了?”林赛玉掀起车帘问,就见前方站着一溜娇绿段裙,貂鼠皮袄,见她出来都迎了过来。

    “妹妹,我们来送你一程。”戴着貂鼠帽兜的吴夫人最先说道,身旁的丫鬟捧上酒。

    林赛玉忽觉鼻头酸,她已经许久不哭了,到了此时却忍不住掉下泪来,忙伸手接了仰头一饮而尽,冲众人一拜道:“我曹花谢过诸位夫人,我曹花有今日,就不枉来这京城一趟。”

    这些夫人都是日常宴席结交的,纵眼过去,大多数都是面生的,想她曹花如今被太后亲自下旨斥责,可以说是背上了天下一恶女子的名号,按道理但凡女人家都该避之不及,却没想到这些往日她敷衍结交的贵妇们竟然敢来亲自送别,让她林赛玉的眼泪如何忍得住。

    “妹妹,找个好人家,嫁了。”吴夫人握着她的手,说道,一面送上一个布包,“这是姐姐给你的嫁妆。”

    见此其他妇人们也都捧上礼品,很快让林赛玉堆了满怀。

    “这如何使得?曹花不敢受。”林赛玉泪眼朦胧,忙道,就见阿沅走了出来,将一个大包袱放到车上,说道:“阿沅没钱,只做了几件衣裳鞋脚,好让你再嫁时不出丑。”

    说的林赛玉扑哧笑了,道:“好妹妹,我终是个扶不上台面的,就算再打扮,也免不了被人嫌弃,你当日说的话可准的很。”

    阿沅哇的一声哭了,说道:“你还说,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说着转身走开了,肩膀耸动。

    林赛玉只觉得自己胸中一股闷气,心道娘的,穿了这么久,咱还没盗用过什么呢,都说那宋玉楼才情不凡,今日咱林赛玉也来一,不就是诗词嘛,不由将手里的礼品往地上一放,一挥双手道:“来啊,笔墨伺候!”

    说的也巧,这些贵妇们的车上都备有纸笔,于是面面相觑后,有人拿了出来,就见林赛玉挽起袖子,下笔如神,口中念道:“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写完将笔一扔,冲在场的众人一个躬身,上了驴车大笑而去,留下众人呆立在原处。

    过了许久,才有人大声道:“好词!”随即众人都反应过来,一起涌到案前,满腔的欢喜顿时被浇灭了,眼前的字简直如同天书!

    “我记得,我记得,我背下来了。”其中一个妇人忙喊道,一面忙忙的念出来,就有人拿笔刷刷记着,林赛玉应该谢谢这个记性好的女子,如果不是她,曹大姐这一辈子只做的一词就要消失在历史长河里,这将是整个宋朝的悲哀。

    诗词很快流传开了,那其中的千般心事,万般情怀表达的是多么切合,一时间全城传唱,传到后宫让曹太后愣了半天,一句话没说出来,过了许久才喃喃道:“我该不是错怪这个孩子了吧?”

    对于这词引起的后果,林赛玉一概没有考虑,以至于后世6游再重逢前妻唐婉时,空有着满腹的情,怨、思、怜,一词也写不出来,只哀叹一句:“曹氏夫人盖尽我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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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具慧眼朱县令亲迎曹大姐

    刘家被休妇曹氏的身影伴着纷纷大雪消失在汴京人的视野,而汴京城有关这个妇人的传说却刚拉开了序幕,不到一天时间,曹花那饮酒悲词传遍了大街小巷,很快风靡全城青楼,哪一个待客的姐儿出来不唱一遍,就绝对要被轰出去。

    飘飘扬扬的大雪下了一整日,李家的宅子位于地段最繁华的街市上,高门深院叠叠章章,这是买的一犯事官员的旧宅,李家来了后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修,如今的花园子还未整修完毕,因大雪停工数日,只待开春,此时那粉壁间太湖石上的雪厚厚的堆了起来,不远处的明厅里的花团锦簇暖香袭人,设锦帐围屏,炉安兽炭,摆列酒席,一身白狐貂皮的月娘便说道:“咱们扫雪烧茶吃可好?”一时众人都应了,几个侍妾便亲自下来,扫了一茶罐,烧了江南凤团雀舌牙茶围着吃,正说笑着,就见李蓉披着绒衣,不戴帽子,越过花园子,也不看她们径直进了书房。

    众侍妾见了都眼巴巴的盯着,都有心要过去,但知道李蓉的规矩,又害怕不敢出声,只得拿话撺掇董氏,说道:“今日好大的雪,娘去请爹来吃茶赏雪不好?”董氏一向是个不惹事的,知道她们的心思,只是笑却不动,急得侍妾们跺脚咬牙,暗道饱汉不知饿汉饥,爷一个月定期在你房里睡两次,俺们十几个轮着,连着两个月不见人影也是常有的,一时间都想到李蓉跟前露脸邀宠,也没心情看那院子里的雪,都往书房里探着看。

    其中一个叫做金梅的,是新近从外边抬进来的,如今正受宠,边将袖子一甩,笑道:“总在这里干等着哪成?我去给爹送一杯雪茶,叫他过来就好了。”说着也不等董氏说话,端起茶摇摆着去了,一众侍妾在身后翻白眼,有人低笑道:“她还不知道爹的规矩呢,大娘子,也该告诉她,当年莲姐是怎么被打出去的。”

    董氏与月娘只是带着笑看雪,不理会众人的各种心思,不多时听那书房传出笑声,间杂着女子的娇声,那些没去的侍妾便红了眼,原来李蓉今日心情好,暗悔自己没去,让这小蹄子讨了好,都活动了心思,踌躇要不要过去时,见李蓉在:“你们都过来,看看爷得的一副好字。”一时间锦衣乱行,挤倒了桌凳,侍妾们争先恐后的奔了过去,独月娘扶着董氏慢慢而来。

    李蓉的书房有三间屋子大,只用架子隔断着,摆满了古玩书籍,烧着暖炕,摆着四个黄铜火盆,四面垂着油单涓暖帘,与外界的冰天雪地完全隔绝,屋内摆满了盛开的艳艳的夹枝桃,各色菊花,临窗按着清清瘦竹,翠翠幽兰,桌案上放着笔砚瓶梅,另一边矮榻上摆着焦桐琴,燃着安神香,众人进来时,见他正坐在桌案前,将那金梅搂在身前双颈相交,亲的是咂咂有声,双手插入金梅衣中,揉的那女子站立不稳娇声颤颤,众人习以为常,看着只是笑。

    “姐姐,你认得字,上面写的什么?”侍妾们围在桌案前,见那桌上摆着一张宽幅,上面写的东倒西歪大大小小不均的满满一张纸的字,便叫董氏。

    李蓉松开金梅,含笑看着董氏站在桌案前,皱眉看了半日,口中断断续续道:“……红酥手……什么酒……满城春色…”终是念不下去,便哈哈笑道:“这种字体,只怕天下认得没几个人。”

    金梅倚在他身边,俏脸绯红,说道:“那这可是大家的字?我看倒像鬼画符一样,哪里比得上公子的字。”

    李蓉笑着在她胸前摸了一把,金梅娇羞不依,众侍妾看的眼红心热,恨不得将那金梅一脚踢出去。

    “算不上大家,可也费了公子我不少周折才拿到手。”李蓉说着,看着那字,如同珍宝一般,目光在上巡游一时小心的收起来,亲自放到架子上,才一甩袖子,道:“来,让公子写一遍与你们看。”

    早有侍妾忙焚了古龙涎,铺展大纸,李蓉取过笔,在口中低声默念,深吸一口气下笔书写,一气呵成,董氏站在中间,随着他的字缓缓念道:“……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待念道“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忽地禁声不语,众侍妾正听得入神,不由催她姐姐快念啊,就见董氏双眉紧锁,眼眶微红,看着那纸上写完的字,喃喃道:“这词,奴家读来觉得难受。”

    听了她的话,众侍妾面面相觑,那金梅也是认得几个字的,便探过头来,接着念了下去,读完众人各自默想,顿时心有所成,一时间书房内悄然无声。

    “到底是如此伤心。”李蓉叹了口气,将笔抛下,负手走到窗边,望着外边那纷纷如乱琼堆砌的雪景,忍不住担忧,“这大的雪天,行路多辛苦。”心里生出那浓浓思忧,想着我就此时赶过去,不拘哪处庄子安置了她,也省的如此夜夜念时时想,心里想着抬脚就往外走,慌得众人问不急,再看人影都没了。

    “这又是让哪家的人牵绊住了,连大绒衣也不穿!”金梅跺脚道,引来众人白眼,独董氏恍然道:“哦,原来这是那曹氏写的?天耶,倒看走了眼。”

    且不说李蓉家这花团锦绣似喜似愁的场面,将目光转向刘家的大门前,穿着绿绒袄,戴着貂鼠帽的阿沅一脚踢在紧闭的大门上,连踢了好几下,才有人咯吱开了门。

    “姐儿这大雪天的来了?”张四忙让了进来,阿沅哼了声,也不进门道:“老爹,麻烦你去问问,我替曹大姐捎了封信来,你们家老夫人并少爷可肯让我进来?”

    张四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姐儿,何苦说那赌气的话?针尖对麦芒,能有个什么结果?你就让了半步,到底有什么难的?”

    说的阿沅怔了怔,似笑非笑道:“刘家还有个明白人。”说着便抬脚进去,见那院子里扫出一条路,此时又铺上层雪,沿着一路走过去,刚要打帘子,英儿迎头出来了,见是她喜得惊叫一声,扑过去抱住胳膊,哭道:“夫人哪里去了?怎么不带上我?”

    阿沅还没说话,就听屋内咕咚一声,接着就是刘氏似惊似喜的声音问道:“谁?谁来了?可是…”

    阿沅便拉着英儿掀帘子进去,正遇上刘氏从地上爬起来,见是她满脸的惊喜顿消!有些尴尬的侧脸拍了几下身上的土,道:“阿沅来了啊?”

    英儿依旧抓着阿沅的手,哭着问夫人,刘氏啪的拍在桌子上,让她滚出去,英儿便哭着跑了出去。

    “老夫人,可该收拾房子了,出了正月也能迎新人了,到时候用得着阿沅,可要说一声啊。”阿沅笑嘻嘻的打量这屋子,见这里似是几天没打扫,大年下的也没个喜庆气氛,撇着嘴道。

    刘氏脸色僵了僵,转过身也不看她道:“听说姐儿到宰相府高就了,今日怎地有空来我们这?”

    阿沅哼了声,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扔给刘氏道:“曹大姐托我给刘大人的,我今日正好得闲,给你们送过来。”末了加了一句,“你以为我愿意来啊?”只把刘氏气的咳嗽,就要一手揉烂那信,却又是舍不得,想要即可拆了看,当着阿沅的面又拉不下脸,只得僵在那里。

    “刘大人还躺着呢?早些找好医官看,莫耽误娶新人,老夫人,要是忙不过来,我闲了给你搭把手可好?”阿沅甩着手里的帕子,不阴不阳的笑道,刘氏再也忍不住了,冷脸送客,阿沅鼻子一拧,扭头走了,那英儿自是追着到了门边,哭的什么似的。

    刘氏被这两丫头气的喘了半日才缓过来,看着那信,眼泪啪啪的掉下来,怔神中似乎看到林赛玉在地下叩头,说道:“我曹花一叩,谢过娘待我真心。”便伸手去扶,口中道:“媳妇,你要疼杀为娘…”一扶成空,差点栽在地上,这才回过神,拿起那信走到后院。

    “二郎,二郎。”刘氏拍着门,听里面半日无声,便推门进去,阴着天,屋子里光线昏暗,地上的火盆燃的没一点火星了,屋内透着寒气,刘小虎裹着被子躺在床上,额头上缠着一圈的白布,瞪着眼望着帐顶呆。

    “二郎,可别冻坏了,也没人看着火。”刘氏摸到儿子冰凉的手,心疼的又要哭,想到如今家里只有一个英儿,还是个生了外心总想跑了的,便道:“你如今病着,身边没人怎么成?不如,让玉楼进门吧。”

    刘小虎听了乍得回过神,嗓里猛地吼道:“不要!我谁也不要!”翻身向里把头埋在被子里,似乎隐隐哭泣。

    刘氏手忍不住哆嗦,指着道:“你…你…那你这又是为何?”说着心里憋闷,靠在床头喘气,静了半日才将那封信扔给他道,“你媳妇…曹氏给你的信。”

    刘小虎一个翻身过来,似乎不相信,待看到那信皮的字,忙坐起来,手抖了几下也撕不开口子,急得一扯,将里面的信纸扯成两截,慌得忙拼起来看,见一张白纸写了寥寥数语,“二郎,开春看云苔叶,长势足则追少肥,不足则多追肥,云苔实为榨油良品,切勿早摘食,适当间苗食用,返清水晚浇,开花水勤浇,灌浆水小浇,黄八成收十成,切忌晚收,待花盛期,满眼金黄,必是京郊一景,大人可携妻前往赏玩,曹氏敬上。”

    刘小虎不带看完,手就抖成一片,刘氏看他神色不对,连声问着:“写的什么?写的什么?二郎,她若认错,你,你,就服个软……”

    话没说完,就见刘小虎将信扯碎,不顾头上的伤,双手捶去,口中暴喝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吓得刘氏忙抱住哭道:“二郎,二郎,娘知道你难受,别打自己,你打娘,你别打自己。”说的泣不成声,刘小虎倚在刘氏怀里,再忍不住埋头哭起来,刘氏抱着喃喃安慰。

    这京城中生的一切,对林赛玉来说都无关紧要了,虽然遇上大雪天,但他们归家心切,驴不停蹄,连着赶了几天路,这一日天展晴,驴车沿着官道乐颠颠的奔跑着,颠的林赛玉东倒西歪,卢氏低着头抱着身前那一堆包袱,原先那愁眉苦脸的样子一扫而光,一行说道:“这些夫人们真是大方,那些镯子饰布料竟然能换这么多钱,姐儿,你不讨婆家的喜,在外倒很有人缘嘛。”

    林赛玉几乎要被颠的呕吐起来,也没心情接她的话,有气无力的问道:“还有多远啊,快到了没?”

    金蛋扒着窗往外看,喊道:“到了到了,我看到城门了,好多人呢。”

    林赛玉听了松了口气,而卢氏也收好那些包裹,拍着衣裳道:“进了城,到王婆子店买些吃的,给三姐和你姥娘带回去。”正说着话,驴车猛的一停,林赛玉一头栽倒,卢氏便掀车帘就骂,却见车外站着一溜官家的人,登时吓得噤声。

    “曹娘子,一路辛苦了。”县令朱文清含笑道,林赛玉忙从车上跳下来,有些不知所措,难道他们听到自己的事,为了讨好皇家来阻止自己回家?毕竟踩低就高在古今都是通行的事。

    她的目光放到朱文清的身后,依稀认得其中有些人是当地的乡绅大户,当年来看过她的大棚,还买了丰产的水稻种,看到她脸上闪过的疑惑以及几分惶恐,朱文清暗自叹了口气,这孩子被吓坏了了吧?

    “得知曹娘子归来,吾等在此等候多时,特在翠丰楼为曹娘子备宴接风洗尘。”朱文清抚着长须呵呵笑道,一句话说的林赛玉越摸不着头脑,忙摆着手道:“那怎么使得?我可担不起……”

    而那些乡绅们都笑着涌上来,连说道:“使得使得,得知曹娘子归来,吾等甚喜啊!”林赛玉被这意外的热情弄得一头惘然,她,有这么受欢迎?

    但只是一瞬间就明白其中的因由,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看来,刘小虎前妻这个身份也是很有用的,对于如今的人们来说,农事大于天,那么对这些亲眼看到她林赛玉种了大棚,种了水稻,创造出丰产价值的人来说,一个悍妇的恶名算什么?最多不娶她进门当媳妇就好了,行动上讨好一些总不会有什么坏处,只怕还有十足的好处。

    这个道理,原来是如此的浅显,只不过对于身在庐山中的人来说,看清庐山的这面目实在是很难的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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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去做地主婆介绍:
出身农村的林赛玉费尽家财读书
农学院毕业后加入了失业大军
灰溜溜的滚回山沟做起了啃老族
振奋精神承包了半山果园
眼看要创业成功
一觉醒来却现自己穿越了
穿就穿吧就当为社会解决了一个难题
可是,
为什么她穿过来还是一个农家女?
而且还被卖身为奴
老天爷是不是不允许她有光明的前途?穿越去做地主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穿越去做地主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穿越去做地主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