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灵魂投入
洪衍武办事确实是急茬儿的。
等签订好了山庄酒店的相关合同。
他回到京城后连口气儿都没喘,就开始了筹措外币。
具体的办法是双管齐下。
一方面洪衍武借用安杰洛的身份,去走官方渠道用他积攒的外汇券直接兑美金。
另一方面,也让“小媳妇儿”两口子和“小百子”出面,替他找一些“够份儿”的“黄牛”。不惜溢价,从黑市大笔吃进外币,美元、日元、港币都行。
此外,他还让洪衍亢出面在“建国饭店”包了个房间做办公室。
同时购买了传真机,电脑和相应的办公设备。
说来也巧了,“小奶酪儿”高中毕业的妹妹因为学习不好,考大学无望。
今年毕业被分到了副食店“菜组”,正对工作分配牢骚满腹呢。
得,既然赶上了这个机会。
洪衍武就以三百港币的月薪把她聘了来,让她来公司当个前台。
负责接接电话,接待下访客什么的。
当然,洪衍武给她起了个洋名叫“艾米”,可不是崇洋媚外。
花了上千块送她两套衣服和全套化妆品,更不是不怀好意。
这都是实际工作需要。
因为租这儿办公本就是为了充门面,这姑娘的作用也是充当“花瓶”。
要是再称呼这姑娘本名“年春花”,再让她自己随便穿衣打扮。
那完了,连这置办公室的好几万块钱,都算是白花了。
反正这么说吧,真等到两家银行的专项贷款到账的时候。
洪衍武靠着多年积攒的外汇券、自有资金和几个心腹帮忙垫付,已经筹措出了大致等于一百八十万美金的外币。
加上洪衍亢的四百万港币就是一百八十五万。
而“香港银行商贸投资公司”也终于有了可以体体面面接待客人的办公地点。
这样哪怕他们哥儿俩距离再远,都可以通过公司的电传和越洋电话做及时联系了。
如此一来,再考虑到在股市吸货需要时间,“广场协议”时间节点的问题,以及京城又开始严查私兑外币的事儿。
洪衍武便干脆决定见好就收。
就用这笔钱,马上让洪衍亢动身去日本进行股市投机,不再继续筹备“金融子弹”了。
对此,洪衍亢毫无异议,反倒无比支持与赞同。
因为说实话,哪怕他确实信服洪衍武的判断,可这事儿的性质毕竟是投机嘛。
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哪儿有万全的事儿啊。
真要一股脑把全部资金投进去,他心里还真是打鼓。
这样就要好得多了。
他琢磨着,用贷款平了换汇的资金之后,剩下的总够开工平整土地挖地基了。
几个月之内满糊弄得过去,有什么事完全可以等他回来再处理。
于是,在酒店订了机票,和洪家的亲戚们聚会了一次,通报了一声自己要去一趟日本的行程之后。
7月16日一大早,洪衍亢就被洪衍武开车送到了首都机场。
八十年代中期的京城机场,航班开始显著增多。
所以面对日益增长的海外商人和各路游客,未能同步扩充的机场,显得有些应接不暇。
哪儿都很嘈杂。
洪衍亢办完登机手续,和洪衍武坐着一起等待中。
由于人流乱哄哄的,俩人说话有点费劲,俩人都没进行交谈。
而也恰恰是这时,洪衍亢似乎脑子一闪,才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公司注册是他的名字,将近七成的资金已经全都汇出去了,就在他的账户里。
他要真上了飞机,完全可以从此一走了之,只把个烂摊子扔给这边啊。
这让他不免心里一振,继而不免萌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洪衍武如此精明的一个商业天才,怎么可能轻忽了这个问题呢。
难道他也和自己一样,全是因为一直紧锣密鼓的忙叨,才没顾上琢磨?
还是真的就这么信任他?
难道就一点不怕出毛病,不怕他不回来吗?
这么想着,完全是情不自禁,他扭过头来,瞪大了眼睛凝视着洪衍武。
嘴唇也不受控制的哆嗦上了。
“小武……弟弟……我……我这可就走啦……你还有话要说吗?”
洪衍武痛痛快快,根本没半点犹豫的神色。
“衍亢大哥,您就放心走吧。该说的不都说了嘛,按计划进行就是。”
不过,他也不是马虎人,洪衍亢的神色异常也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
“衍亢大哥,您……您这是怎么了?难道您还在担心什么吗?您还信不过我?”
洪衍亢忍不住吞了口唾沫,这才小心翼翼的说。
“小武,我是说你……你怎么就这么信我啊?我……我可是划走了一百七十万美金啊!这么一大笔钱!咱们之间什么合同、手续都没有!”
洪衍武眨了眨眼睛。
“衍亢大哥,瞧您这话说的。我们是兄弟啊,难道我不应该信您啊?难道您还会骗我怎么地?”
“话不是这么说,我们是血缘兄弟。可买卖是买卖,必要的合同和法律依据都是需要的。你如果这样行事,毫无保留的相信别人,在商场上要承担太多没必要的风险。人心易变啊,货币对人的诱惑有时候是难以抵挡的。你懂不懂?我现在想起来觉得这事太仓促。要不今天我先不走了,我们补一份协议……”
洪衍亢皱了皱眉,苦口婆心进言,同时想要弥补漏洞。
没想到洪衍武倒笑了。
“衍亢大哥,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就冲您这话,就足以证明您这建议完全没必要啊?咱就别脱裤子放屁了。”
“当然,我知道您是怕我日后吃亏,想教我应该怎么做。可我也得跟您说,您说的道理我都懂,我对人对事并不是一个标准的。”
“您别忘了,这事儿不牵扯别人,就咱哥们儿兄弟之间的事儿。那还有什么说的?我要不信您,那部就是把钱置于血缘关系之上了。这样的行为绝对会让我自己惭愧死。”
“我告诉您,您即使是我哥哥,只要您一句话,说您需要。别说这点儿了,您再要多少,兄弟我都会给您凑出来。您的身价在我心里高着呢,绝不止值这么点……”
眼见洪衍亢感动是感动,却还不依不饶,洪衍武不得不来点实在的了。
“衍亢大哥,我不跟您逗闷子了。既然咱是兄弟,您坦率,我也应该坦率,那我就说点真心话。其实我知道商场上不能轻信人,不能凭感情行事。可您也别忘了一点,商人最重要的就是眼光,”
“抛去感情因素,从客观角度出发。打从见您的第一面,我就一直在观察您。您是待人以诚,对亲人的感情特别深厚。是既怕我们受苦,想用经济帮助我们,又怕我们不能正确对待金钱,毁了我们的志气,成为洪家的纨绔子弟。”
“再说了,我后来也知道了您香港那边资金并不宽裕,可四百万港币,您还不是屡次相赠?我不要您还不高兴。难道这发生的一切,还不能说明您真心关心我们的大哥啊?难道您还不值得我百分百的信任吗?”
“所以表面上我是相信您,相信咱们血缘和彼此的感情。其实反过来同样可以说,我是对我自己有信心,我是相信我自己的眼光。信任我自己的判断,信任我自己的智商。”
“说到底,这是经商的基本能力。我要是不能充分信任您,我压根不会做出这样的计划。既然怕出矛盾影响感情,那就不如不合作,这个道理我是明白的。”
“至于看走了眼的情况,谁也不可能完全保证不会发生。但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不怕您说我轻狂,这样的损失还到不了让我伤筋动骨的地步。”
“我把话放这儿,哪怕真的发生了您所说的事儿,乃至咱把这些钱都赔光了,一个大子儿不剩,我也承受得了。因为我有充分信心,也有绝对能力再把这些钱挣回来。”
洪衍武最后的这番告白是让洪衍亢万没有想到的。
彻底愣住的他,脑子里不免再次闪现出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弟弟太了不得了!
恐怕胡雪岩、盛宣怀也及不上他,甚至他今后的成就,也许都能超过被誉为“商业之神”的松下幸之助。
这不是他夸张,而是因为过去他一直认为做买卖靠的是头脑、心计、口才加机遇。
是一件无需灵魂参与的事情。
但此时通过洪衍武,他才认识到,做买卖也需要灵魂的投入。
也只有能把灵魂投入其中的人,才是商场上气魄非常的真正王者。
就这样,二十分钟之后,洪衍武跟吃了精神大力丸一样的登上了赴日航班。
他带着对洪衍武无限敬仰,对前方的路再无半点犹豫,义无反顾去创造彪悍的人生了。
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其实洪衍武的内心,一直都藏着另外一句话呢。
“哥哥,可千万别崇拜我。像我这样的天才,只不过是把别人用来喝咖啡的时间都用来吃卤煮了。其实要是您开了挂,您也能吹这样的牛x……”
第三百零六章 不安分
洪衍亢抵达日本后,很顺利把账户里的资金全部兑换成了日元。
这一时期,日元兑美元的官方汇率,基本维持在一比二百四左右。
洪衍亢手里可供投资的资金高达五亿两千万日元。
于是接下来,他便可以按照和洪衍武事先商量好的计划,正式开始资金潜伏。
首先的一步,那就是疯狂置产。
由于洪衍武有着丰富的房地产经验和投机的经验,他对此提出的要求很具体。
就是希望洪衍亢不要计较价格,只需在乎位置和房产的性质。
他认为最好的投资品就是银座的商铺,其次再考虑其他闹市的商铺,再次之才是东京核心区的住宅。
但最重要的还是速度,他知道“广场协议”的时间点就在九月,给洪衍亢制定的时间最多不能超过一个月。
因为如果能顺利完成交易,下一步还要用买下的不动产作为抵押物,去找“武富士”这样的较正规的金融公司贷款。
直到把抵押贷款再投入日本股市,购买到房地产股票,才能算是真正的完成准备“薅羊毛”的布局。
当然,这个计划让今天的人来看,肯定会有不少人觉得有点笨,有点傻。
或许有人会说,怎么不炒股指期货呢?怎么不炒外汇呢?
买什么房啊,直接现金交易多省事啊?几十倍杠杆加上去,那才叫赚得爽呢。
是啊,如果真能这样的话,洪衍武也想啊。
可金融业的交易品种是一步步慢慢发展出来的。
按照历史,得等到1988年9月,大阪交易所才正式上市日经225指数期货。
直到1998年,日本才开放了外汇保证金业务。
所以洪衍武想也没用,在日本本土,哪儿做这种交易去呀?
甚至因为日本人对外国人的融资渠道有着十分严苛的限制。
哪怕银行贷款业务难做,都不能贷给外国人。
那么就连买房,洪衍武他们也只能全款。
最后唯有心甘情愿的让高利贷剥层皮,才能变相增加近似一倍的杠杆。
这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不过话说回来了,别看资金利用率这么低,但却也提供了安全边界,这个投机方案才会被洪衍亢所接受。
要知道,他可是个正统的商人,对投机潜在的风险尤为在意。
真要参与动辄几十倍杠杆的投机交易,那根本不是他能承受的。
只要一个波动,他兴许就能吓出心脏病来。
也就是这样购买到实实在在的房子,还能让他踏实点。
他一琢磨,全款买房,不仅不用还银行的钱,出租出去,还能收点租金呢。
即使抵押融资要付出百分之三十年利的代价,可有房租这么一对冲,资金压力就小多了。
算一算,其实比通过券商融资,付出的成本高不了多少。
日本经济又这么强劲,想来保本总不至于太难。
另外也省心啊,这些不动产只要委托个中介公司帮忙照管就好了。
他置业之后根本不用再多耗什么精力,自然有专业人士帮忙打理。
那么等他买完股票,就可以抽身离开了,不用老守在这里。
所以恰恰是出于这种综合性的考虑,认为把风险控制在了可控的程度,他才会对执行这个计划抱有充分的信心。
而对于洪衍武来说呢,他也没必要为了一口吃个胖子,非得让洪衍亢提心吊胆的。
赚钱的机会多了,没错过这次机会也就得了。
说到根本处,他赚钱靠得就是知道这次行情的本质是日元资产升值。
那么从他们把外币兑换成日元的一刻起,实质上已经做成了一笔甜买卖了。
而随着资产升值,地产也绝对是受惠最多的行业。
手握房产再去买房地产股票,这不就等于吃两头吗?
能实现这样的精准打击,就等于是加了隐性杠杆了。
风险不高,但投资回报一点不少。
他已经比所有人都占优势了,难道还不知足吗?
老话说的好,福不可享尽,什么事儿一走极端,往往好事也会变成灾难了。
上一辈子的教训,就是让他懂得了应该克制贪婪啊。
说来也有意思,就在洪衍亢无比安心,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计划的时候。
就在洪衍武认为自己的内心已经达到了一定超脱境界的时候。
一个意外的喜讯又刺激得这小子不大安分了。
他自己就把这份淡然又给扔一边去了。
敢情随着“大观园”一期建成,圆明园遗址公园福海景区建成,向游人开放的两条消息。
单先生那边也传来了信儿,说“半亩园”的一半儿,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
洪衍武随后抽空去了一趟,发现府门就是府门,朱漆绿瓦的气派不是平头百姓能比的。
红翠相间的屋舍,庭院确实美轮美奂。
尤其是细节,比公园里的房子可精致多了。
但房子越是修得好,房屋的空荡也就刺激得他,越想拿好东西给填满。
否则,他觉得对不起这样的房子啊。
可这会儿的京城的市面上,除了家具和大型摆件。
字画、瓷器什么的,已经被他搜罗得太过了。
哪儿还能轻易见到物美价廉的好东西啊?
友谊商店、工美大厦、虹光阁,虽然还有点货,但价格都不菲。
而且京城最近还正在对公共场所的秩序严加整顿。
对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打击力度很大。
一、打击非法高价倒卖球票、车票、影剧票、纪念邮票和用废车票配卖高价商品。
二、不顾国格人格、向外国人索要、贩卖、强行兑换外汇券和其他物品。
三、录制、播放淫秽录音、录像。
四、非法组织各种营业性舞会和变相营业性舞会。
五、在公共场所寻衅滋事,破坏公物,扰乱社会治安。
所以整个京城要想找着一个卖古董的外地小贩,那难度都快赶上抓大熊猫了。
这样无论官面还是私面,京城的古玩行,都出现了断货的空档。
偏生还了哥儿几个收外币垫付的钱以后,“引航商投”的公司账上还趴着七百多万呢。
这笔钱就更让洪衍武抓心挠肺的痒痒,总想着给花出去。
而就在他还没有个确定主意的时候,也巧了,又一个偶然给他提供了灵感。
敢情一天傍晚,洪钧和丁玲儿在院里,借着屋里的灯光,拿着一本童话书给水晓影和洪钧讲故事。
讲的什么呢?主角是皮皮鲁的《牛魔王新传》。
由于故事有趣,孩子们无论念的,还是听的,都那么专心致志。
甚至就连出来纳凉的大人们也听得入神了。
结果刚刚回家的洪衍武,无意看见的这一幕,不禁触动了心里的一些情怀。
他印象中,郑元洁的童话影响力很大。
曾经是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全国孩子最喜欢的读物。
说是独霸童话的天下并不为过。
只可惜由于年代的局限性,让他UU小说的角色的光芒仅存于纸面上了。
别说卡通和动漫的开发质量惨不忍睹,也始终没能创造出实际的商业价值来,白白糟蹋了一个大“ip”。
再想想日后的迪士尼、日漫、韩漫怎么打败国产动画,疯狂赚国内孩子们钱的。
他就难免为国产童话崛起错失机会,心生遗憾和悲凉。
大约也正是这样的情绪刺激了他,让他突然想到,尽管自己从没打算去搞什么动漫产业。
可这样的国产童话和“北极熊”的属性多么相合啊。
他要是给这两个角色拿下来,和“北极熊”的产品结合在一起,又有多么好啊。
这样的强强联手,至少给这一代孩子们的童年增加更多的乐趣。
让国产童话光芒照耀的更明亮一些。
同时也能让这位有才华的作家和服务公司以及厂子,都成为获益者,何乐不为呢?
于是,等到孩子们念完了故事,洪衍武就把那本书从洪钧手里要过来了。
等拿手里他才发现,居然是《童话大王》的创刊号。
跟着再一翻找内页,他找到了这本定价两毛八的双月刊编辑部地址。
太原市青年路七号!
山西啊?
洪衍武顿时乐了。
心说真是好地方啊!
嘿,还真是好心有好报,这不是一举两得嘛!
第三百零七章 童话大王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作家这个词儿仅能代表一种副业。
因为作家的名头再荣耀,主要生活来源必须依靠公职,仅凭稿费并不足以养活他们自己。
比如说1988年,著名作家路遥所创作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轰动了当时的文坛。
可他所获稿费也就两万来元。
历时六年,却仅相当于当时一名京城出租车司机三个多月的收入。
再比如说,1983年,从仪器厂破格调入儿童文学出版社的郑元洁也是一样。
即使他创作的小说《黑黑在诚实岛》、《皮皮鲁和鲁西西》相当受欢迎,得以在十六家报刊上同时发表。
他得到的稿费也不超过两千元,仍旧是靠死工资吃饭。
于是这使他产生了极不公平的感受,他就分别去找那些连载他作品的报刊进行谈判。
提出是自己的文章造成了他们报刊发行量的上升,希望能按照发行量调整稿酬。
但每一次,对方却几乎都是不客气的反问。
“报纸上有那么多文章,你怎么能确定是你的文章起了作用?”
就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在屡受挤兑的郑元洁心中诞生了。
从此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办一本杂志。
一本不登别人的作品,只登他一个人的作品的杂志。
必须如此,才能显现出他真正的价值来。
才能使他刚刚学步的儿子,搬出楼道内处处是“滋滋”冒气高压锅的筒子楼。
应该说,在这个年代,郑元洁绝对算是有能力,又有勇气的文化创业先锋了。
只可惜,大多数人是见不到别人标新立异的,哪怕不碍自己的事儿也不行。
“运动”早就让大众习惯性反对一切不同于自己认知的人和事,打击异类已经是本能。
所以郑元洁越是着了魔似的为这事奔波,就越遭人耻笑。
无论去了那家刊物的编辑组,他听得最多的一句回复,就是“郑元洁,你童话写多了吧?你说的那个,压根儿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就这样,郑元洁的“自不量力”和“异想天开”,使之沦为许多文人的笑柄。
这件事加上他的小学没毕业的学历简直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为此,不只一个人公开指责过,说郑元洁纯粹是混进文化队伍里的人。
直至1985年春节,郑元洁回到老家太原,见到了在山西团系统任职的朋友赵延平,事情才开始出现转机。
当时他一想,团系统是可以办少儿报刊的呀,所以就对这位朋友脱口而出。
“想发财吗?想发财咱们就一起办个刊物。”
说实在话,赵延平当时听了郑元洁的想法也无比惊讶。
因为这种方式,这种形式,他从来没听说过,更难以想象。
就靠一个人支撑一个刊物吃得消吗?
就靠一个人支撑一本刊物又会有多强的生命力?
万一这个订阅的费用都收上来了,要稿子出不来该怎么办?
那想把钱退给全国的读者,都没法操作这事啊。
到时候谁兜得住?风险太大了!
可尽管这个主意听起来如此的不切实际。
但赵延平最终却被好朋友的执着、自信和热情感染了。
“那些刊登和连载了我的作品的杂志,销量都上去了。虽然他们不说,但是我自己知道,就是我的作品给他们带来了盈利……”
“你放心,我绝不会撂挑子。即使我写不出,我也可以给你找别人组稿,保证能按时出刊……”
由于郑元洁拍着胸脯做出这样的保证,延平还是竭尽全力跟主管领导试着申请了一下。
没想到上级还真有识人之明,这事儿在几经讨论下,最后居然真的成了。
1985年儿童节前夕,一本被命名为《童话大王》的杂志以五千元的创办经费在山西创刊。
赵延平出任杂志社社长,整个编辑组算上他就五个人。
郑元洁则如愿以偿的成了这本纯文学双月刊的“惟一撰稿人”。
总算实现了他多劳多得、按劳取酬的梦想。
这一年,他三十岁。
说真的,他此时真正的感受不是狂喜,其实是心里没底。
但他觉着只要能成功地出版这一期,就算对得起自己了。
不管是以后能不能出,发行量是多少,都不重要了。
结果万没想到,市场反响之好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哪怕根本没有资金做宣传,只能靠赵延平想方设法求着“新华书店”帮忙发行。
这本刊物居然一炮走红。
不但创刊的七万份全卖出去了,还收到了好几百封全国各地的读者来信。
其中一部分是询问订阅方法,也有很多皮皮鲁兄妹俩粉丝的来信。
就这样,《童话大王》编辑组当即决定把第二期发行扩大到二十万份。
他们甚至已经考虑下一期如果能保证销量的八成,就可以走邮局系统发行了。
另外,也恰恰是这个节骨眼上,赵延平又告诉了郑元洁一个让人完全出乎意料的好消息。
说是有个“北极熊食品厂”的京城人找到杂志社。
人家既想要在《童话大王》上打广告,也想和郑元洁谈谈他的童话人物商品开发授权的事儿。
这一下,郑元洁真的觉得自己成功了。
现在连京城著名的食品大厂都找到山西来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好酒不怕巷子深,说明他的作品被人家充分认可了,说明他作品的价值远比他想象中还高。
这次见面是在太原最有名的饭店“认一力”。
公款消费,赵延平在郑元洁的撺掇下空前大方。
牛羊肉蒸饺和炒菜点了一大桌子,“烧牛尾”、“醋浇羊肉”两道名菜都点了。
酒当然是汾酒,这一桌至少七八十块。
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郑元洁动了脑子了,不能抠抠缩缩显得没见过钱,才好开价。
甚至对方一来,郑元洁见到这个名叫洪衍武的“北极熊行政科副科长”。
因为觉得他岁数有年轻,在真正进入讨论主题前,他还刻意试探了一番。
“喜欢我的童话?我最近在看库斯卡亚的书,你看过吗?”
结果也是无比喜人的。
洪衍武楞了一下,就摇头。
“没看过,您说的这位是哪国人?写得什么书啊?”
郑渊洁摇摇头,转了话题,却在心里笑了。
因为这个小测验洪衍武通过了,足以证明他没有京城人惯有的满嘴跑火车的毛病,说话是有可信度的。
也不像作协里的那帮人那么虚伪,个个活得特别假。
就连他瞎编的作家名字,都个个点头,说知道,看过。
再往下,商谈就更愈加融洽起来。
因为洪衍武年轻是年轻,可肚子里的真东西可不少。
无论对打广告还是商品开发上,他的主意听起来既靠谱,又合理,还充满了奇思妙想。
这让赵延平和郑元洁都颇为惊喜。
比方说广告吧,除了传统的占版面的收费广告,洪衍武还提出一个“软广告”概念。
就是他把“北极熊”某种特定商品的名字,还有“西单劝业场”、“东华门夜市”、“秀水街”买卖服装的行为算做付费的内容,按在文章中的出现频率付费。
达成一个基础价格,比如说一百元。
那么在文章中出现一次,就给一次报酬,按内容出现频率计费。
如果再描写一下细节,还可以加一倍的价钱。
这当然符合郑元洁的心态啊,也符合刊物的利益,再妙不过了。
说到这里就又涉及到童话人物的商品开发权上了。
洪衍武的目的,其实就是想要买断皮皮鲁和鲁西西这两个人物在商业开发上的独家授权。
具体说来就是除了小说、故事、话剧、电影、动画这些文化创作上的收益他不去碰。
但像文具、服装、食品之类的商品生产和经营活动全部归属于他。
同时,他也希望郑元洁能够以“北极熊”厂的大白熊为主角,专门写一些童话。
不用说,这些建议同样发人深省,让郑元洁和赵延平看到了不一样的商业运作境界。
实际上,他们俩听着洪衍武这么聊下来,一个小时了,就没人去碰桌上的酒菜的。
哪怕谁都没吃饭,也没感觉到饿,全听入神了。
但到了这一会儿,最终纠结的关键问题再怎么也得触及到了。
报价的事儿摆在了桌面上。
说实话,郑元洁对洪衍武很有好感。
别看认识这么短,他完全确信对方是个标准的实干派。
他喜欢这小子的聪明,喜欢这小子的幽默,喜欢这小子的才能,更喜欢这小子的真诚。
可就是这钱……他要多少合适啊?
全国也没这样的例子啊?
郑元洁和赵延平对了下眼神,本来想找朋友讨个主意。
却发现对方也是茫然,最终还是得靠自己。
应该说,郑元洁毕竟是个文人,实在缺乏商业经验。
这种情形下他本来应该说回去考虑考虑,再给答复的。
他既不懂得怎么托辞绕这个弯子,他的性子也是直来直去的那种。
于是有欠考虑的,直不楞登就开了口,“一百万!”
第三百零八章 特立独行
这个数字一出口,现场的气氛立刻就大变样了。
洪衍武皱起眉头,既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表达抗议似的,大声咳嗽了一声。
赵延平的眼里更是惊愕非常,就跟不认识郑元洁似的。
所以一看到他们这样的反应,就连郑元洁自己,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觉得自己是有点叫高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
因为尽管1978年之后,国家就开始了价格体制改革,钱一直在持续变毛。
特别是1984年,为了发展经济,国家又飞速转动了印钞机。
导致这两年物价更是一个劲猛蹿。
不过据官方数据显示,十块人民币的购买力,总体看也就贬值了三成。
大致还相当于1978年的七块钱。
哪怕再考虑到大家的工资收入平均水平增加了百分之五十。
人民币兑美元官方汇率从1978年的1.684变成了2.937,这些综合因素。
这一百万也顶得上过去的三四十万。
想想吧,1978年的三四十万啊!
洪衍武那时候给他爹治病,为凑四五千块急成什么样了?
他和泉子在“滨城”身体冻得邦邦的,深入海底忙和了一年,又炒了一把海参,才不过带回了这个数。
而且他去年刚刚买断陈氏父子的电影形象,也才花了两万块。
这么一比,里外里差哪儿去了?
所以说真的,搁谁乍一听,都会认为是郑元洁是想钱想疯了,毫无诚意。
假如这事儿,用这小子自己最具标志性的叙述风格来表述,那就是:
你敢要这个价儿你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你是不是忘了吃药了?
你知道不知道这笔钱能买五辆皇冠汽车能买十五套楼房能买五十台电脑能买五百台电视能买五千辆自行车能买五千块电子表?
由此可见,现场的气氛该是何等的僵硬与尴尬。
不过话说回来,郑元洁本就是个非常特立独行的人,不愿意随波逐流。
而这种性格养成的又来源于他饱受歧视的人生经历。
从小到大,他几乎一直是被周围的环境认为是最没出息的人。
在学校挨老师呲儿,在部队挨领导呲儿。
交往的第一个女朋友,去人家拜访,被女友家人断言不会有出头之日,这段姻缘就此告终。
哪怕后来当了编辑,他也因为学历问题被同事们瞧不起。
办刊物的事儿就更不用说了。
说白了,郑元洁跟洪衍武的成长经历有类似的地方,那就是在受挤兑中长大的。
什么难听的没听过?什么难看的脸色没看见过?受过的白眼多了。
心里素质早就练出来了。
论脸皮厚度,和洪衍武也有一拼。
因此这点事算什么啊?
越如此,反倒越让郑元洁好胜心起,非想要固守自己的决定和做法不可。
哪怕最后真把对方吓跑了也没什大不了的。
他认为一个作家最重要的还是有好作品。
谁能说他的价值一定不值一百万呢?
只要有好作品,兴许七八年,他凭自己就能挣出这笔钱来。
这次吓跑了这一个,今后肯定还有别人找上门来。
于是他反而镇定的一笑,给洪衍武掰扯自己的理由。
“我知道这个数字比较惊人,可我得先声明一点,我不是信口胡说的。”
“像贵厂这么大的知名企业,为什么要来找我们做广告啊?只能说明贵厂眼光独具,认可我的能力,认可我们这份刊物潜力。觉着在我们的刊物上投放广告可以帮助产品销量上升。”
“我得说,贵厂眼光真的不错。因为我们虽然是初创,可我的《皮皮鲁和鲁西西》曾在十六家刊物同时连载过,在少儿读者中早就获得了认可。有了读者基础。”
“因此,我们第一期印了七万全卖出去了,第二期马上就要印二十万。我们也很有信心在年底达到五十万一期的发行数目。而我们这儿同类刊物的最高纪录可以达到几百万,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未来的潜力仍然很大。”
“贵厂为什么又要买我这两个人物的独家商业开发权呢?当然也是觉得这样会吸引孩子们来买贵厂的东西。”
“这一点贵厂更明智,因为我的皮皮鲁和鲁西西是我UU小说最受孩子们欢迎的两个角色。他们的故事不但多,而且在商标的使用上也很灵活。”
“我是说,皮皮鲁和鲁西西既可以合在一起,也可以分开做独立的商标。就像我的童话书一样,分为‘写给男孩子的童话’和‘写给女孩子的童话’。”
“您想想,这就等于您一下有了三个商标。而且是独家买断,从此除了贵厂,就没有人可以用皮皮鲁和鲁西西作为商标售卖产品了,就连我也不行。而且贵厂还是永远受益。”
“不瞒您说啊,这一期我个人稿费都快五千了,下一期我就能过完。不过依靠的是每本杂志抽取几分钱而已。您说贵厂要是随便开发点产品,无论食品、文具、还是服装,哪一样不赚得比我多啊?您这么想想,这一百万还多吗?”
别说,这些话虽不免有点囤货居奇的意思,可确实有点道理。
同时郑元洁也展现出认真讨论的态度。
于是洪衍武很快也开口了。
“您真是我见过最有个性的作家。看问题角度独特,也挺有商业头脑。可买卖上的事儿嘛,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您能出价,我也能还价吧?我坦诚相告。这一百万高了点,北极熊不可能接受这个价格的。”
而这么一来呢,赵延平也赶紧帮忙打圆场。
“是的是的,价钱的事儿嘛,总得你情我愿才行,当然可以谈,可以谈。是不是老郑?”
如此,郑元洁便打算就坡下驴了。
却没想到刚要给落落价,洪衍武跟着的一句话,倒让他气不打一处来了。
“其实我们去年刚买断了两位知名演员的电影形象,价钱可比您的开价低太多了……”
这样的比较就像当初某位编辑说过“我们的队伍竟然有小学文凭的人混进来”一样刺痛人心。
登时让郑元洁想起了过去许多不愉快的经历。
他当然不乐意了,于是反驳脱口而出。
“您千万别跟我谈什么名气,‘北极熊’的名气大啊,比我们大多了,那为何还要找我们来呢?为何还要我UU小说的人物商用权呢?就凭‘北极熊’的牌子不就足以了吗?”
“要我说呢,名气只能代表过去。是,我今天名气还不够大,可并不代表我未来如此。我现在可以告诉您,这一百万其实就是我没有名气的价格。当我有了名气,我的开价同样就不止这点钱了。”
“至于您说贵厂绝不会接受这个价格。您不会诳我吧?贵厂是何等规模啊?全京城最知名的冷饮牌子,这对你们来说算什么呀?‘北极熊’还能把这点儿事当回事吗?说出去都没人信。”
就这样,类似于冷嘲热讽的话竟然又把场面变成了僵局。
而这次郑元洁还真有点破罐破摔的置气意思了。
赵延平傻了,他想不出郑元洁为何如此,那是相当不理解啊。
不过好在洪衍武理解,因为他和郑元洁都是一类人。
他们都是曾经饱受挫折、排挤、冷遇,却一直想要证明自己,活出精彩的人。
所以他们这样经历相似的人在许多地方上都是共通的,特别是情感。
前世的时候洪衍武看报纸,就觉得郑元洁的发言特给劲。
如今也就很容易理解郑元洁如此激动的心理。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恐怕伤人了。
便很快做出了解释。
“别别别,郑老师,您恐怕误会了。我没有拿旁人跟您比较的意思。只是想说明,厂里恐怕会这样简单的比较,他们会用固有思维来衡量,自然不会接受这样的价格。”
“而我本人是比较认可您的话的,我觉得您说的有道理,您的皮皮鲁和鲁西西价值很大。特别是对儿童消费群体,既可以做出精准分类,又能全体覆盖这点,特别难得。”
“所以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您非要坚持一百万的价格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就不能用北极熊来签合同了。我用一家港资的名义和您签,而细则和优惠条件咱们可要好好谈谈……”
好家伙,这下别说赵延平了。
连郑元洁自己嘴巴都张大了。
没……没开玩笑吧?
一……一百万哪!
就这……就这么成了?
第三百零九章 成交
就这么成了。
尽管郑元洁和赵延平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是认为洪衍武开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但事实就是事实,经洪衍武之口,再次确认了一百万的数目之后。
郑元洁和赵延平总算明白今天鸿运当头,他们确实被个大馅儿饼给砸中了。
于是两人都被不是玩笑的事实给逗笑了,陷入了一种宛如做梦的狂喜之中。
同样的,也正因为如此。
洪衍武接下来跟他们讨论的细则,他们却几乎再无还手之力,只能步步退让,一一点头。
比如说,这一百万只是税前的交易价格。
缴税需要郑元洁自己承担,付款方式也非一次性付清。
正式签订合同后付三十万,此后每月付十万,共分八个月付清全款。
洪衍武还要求在此期间,《童话大王》杂志社赠送八期的封底广告和内页广告。
也就是说,从九月的1985年第三期起,一直持续到1986年底,对他都是广告的免费期。
再比如说,在创作方面。
郑元洁还必须保证在今后五年之中,继续用皮皮鲁和鲁西西为主人公创作童话。
每年不能少于三十万字。
而且在皮皮鲁和鲁西西故事中,所涉及的一切其他角色形象。
对于洪衍武一方,均属于附带自动取得的独家商用版权。
不另行支付费用。
此外,郑元洁还须以“北极熊”的商标形象或产品为题材。
再创作三篇篇幅在中篇以上的童话。
这三篇童话的相关文化开发权和商用权,洪衍武一方同样无偿取得。
甚至最后,洪衍武还要求在同等条件下。
对今后郑元洁手中所有童话以及童话人物的文化、商用开发权。
以及进入广告付费期后,《童话大王》刊物的封底广告。
他都要享受优先认购权。
并规定郑元洁以及《童话大王》杂志社,在与第三方商谈相关业务前,有义务告知他。
说白了吧,洪衍武在不消减一百万这个成交数目的情况下,等于主动替郑元洁一方做了一个加法。
通过反向扩大交易内容来弥补资金的不对等。
让自己付出的一百万,实际上已不限于购买皮皮鲁和鲁西西两个角色了。
而是变成了一个内容全面,附加条件广泛的综合性的大单。
如此,才得以成功避开了双方的矛盾焦点。
不能不说,这小子的脑子实在是灵活、精明得很哪。
当然,要光凭这点机灵劲儿。
要想真正达成这样一个让对方惊喜,自己又不亏的良好结果,还差着点意思。
实际上,洪衍武精准的眼光和老道的手腕才是关键。
必须得说,洪衍武非常清楚郑元洁一方的利益所在,和自己的利益所在。
他明白对郑元洁他们来说,这一百万的成交数额远比实际金额更重要。
因为从经济利益上来讲,这年头要不了多少钱。
其实就足够满足任何国内同胞在物质上的快乐了。
所以只要给了三十万,后面的事儿,无论分期付款。
或是让郑元洁用自己部分利益,去弥补杂志社损失的广告费,都是可行的。
关键在于这一百万还是一个噱头,是一种名誉的收获。
只要交易达成。
这件事不但会对郑元洁的名气造成轰动影响,为刊物的发行提供莫大的助力。
也会让郑元洁本人感受到强烈的价值认同感。
要知道,和“张大勺”、寿敬方、单先生这样的人接触多了。
洪衍武最清楚该怎么和有本事的人打交道。
有本事的人往往具有偏执的性格,出类拔萃的人尤为如此。
因为只有这样好强的性格,才耐得住寂寞,能沉下心去钻研,才能在专业技术上取得超常的成就。
说白了全是顺毛驴,是吃捧不吃将的。
越跟他们对着干,越完。
而反过来就不一样了。
如果他表现的大方痛快,看似竭尽全力地成全了对方。
一旦答应连郑元洁自己都觉得苛刻的条件,那郑元洁也必然会产生强烈知遇之感。
继而就会有愧疚和补偿心理。
那后面不就是他占主动了吗?
想必只要要求合理,对方一定不会拒绝。
所以做买卖嘛,始终还得靠洪家的章程,求同存异,和气生财。
找到利益平衡点,让双方都满意,比什么都重要。
要是洪衍武也跟“马老师”买古董似的,既想要人家东西又贪价格便宜,那完了。
那位古玩行大拿,不知曾多少次在节目上公开表示后悔过。
说自己当年为省点钱老爱抖机灵抻着,结果好几次东西就成人家的了。
一旦错失,就再没机会问津。
洪衍武当然不能犯这样的傻,这就是前车之鉴啊。
他当然懂得人是不可能把所有便宜都自己占够的,总得给旁人留有余地。
否则就可能因小失大,追悔莫及。
不说别的,就拿皮皮鲁和鲁西西这件事来说。
他要真是低价拿下合同,就不可能再让郑元洁心甘情愿做后续创作。
人家日后一定会另行塑造新的主人公。
这不就等于他自己给皮皮鲁和鲁西西宣判了死刑嘛。
两个没有未来的角色,生命力和影响力就只能越来越少。
这是赚了还是亏了?
甚至他还可以在这个道理上,再做一个比较主观的揣测。
那就是这个交易机会绝不可失,失不再来。
要知道,随着《童话大王》发行量逐年攀升,皮皮鲁和鲁西西的知名度,将会在九十年代达到巅峰。
那时在全国范围,只要是城市里的孩子,对他们几乎无所不知。
可为什么这么好的“ip”却没始终没有应用到实际的商业中呢?
不可能没有人去跟郑元洁做相关业务的商谈。
而在他看来,最大的可能性,恐怕就是郑元洁的脾气和对两个角色的挚爱,让其与那些唯利是图的资本八字不合。
已经功成名就的经济条件,也支持他得意坚持己见,抵御资本诱惑。
所以最终才会让这两个角色保持住了难得的艺术纯洁性。
但从另一方面讲,这恐怕也是国产儿童品牌的一大损失。
否则,难保我们不会拥有一个可以媲美“迪士尼”的综合性儿童品牌。
至于最后说到洪衍武的利益根本所在。
无非也就是他付出这样的代价和到手的收获成不成比例的问题了。
这点倒是毫无疑问,绝对值。
因为实话实说,郑元洁既能高产又能保质保量。
他的童话,对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孩子们,是无可取代,无以伦比的。
他正是凭借这一点,在作家群体里,长期称霸首富的位置,堪称奇迹。
那要把他的皮皮鲁和鲁西西运用到商业上,前景还用说吗?
千万忘了,文字作品是一切创意的源泉,能够提供的延展性无以伦比。
只要是少年儿童需要的东西,郑元洁的这两个UU小说人物全都严丝合缝的适用。
应用多么广泛啊。
而且儿童用的东西,属于细分类产品,利润也是较高的。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陈氏父子的形象再经典,先天有他们个人和电影形式的局限。
别说拍出来的电影,因为国家发行体制问题,个人还无法在票房上获益。
他们的形象在商业上可利用的程度也有限得很。
仅仅适合物美价廉的日用品和京味食品而已。
这一点就造成了巨大的价值差距。
所以归了包堆儿,这笔一百万的买卖实在是皆大欢喜,双方都获得了难以想象的好处。
对郑元洁和赵延平来说,他们既获得了难以想象的名利,也获得尊重和认可。
对他们刚刚起步的事业绝对是一个较大的帮助。
而洪衍武买下的,其实是整个**十年代。
对国内儿童消费领域,能够造成最大影响力的国产童话人物形象。
他今后无论是发展儿童食品、文具,或是服装,几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同时还拥有了更多方面的商业拓展可能。
这才是他一经发现自己代表的“北极熊”和郑元洁成交无望。
宁愿自己掏钱,也要与郑元洁达成交易的根本原因。
真要论价值,这两个角色的版权运作好了,也许比房山的万亩良田价值还大呢。
他错过去不傻透了?
第三百一十章 幸福窝
洪衍武来到太原,不过三天就签了百万大单。
这似乎显得有点草率。
另外,他都没跟厂子那边言语一声。
自己就做主让《童话大王》给“北极熊”的产品排上广告了。
这似乎又显得很傻气。
可这一切不过是某些人自以为是的看法。
因为作为洪衍武本人,什么草率不草率的,什么傻不傻的,根本就不在乎。
他是普通人吗?
一百万对别人是个了不起的数字,对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
这笔钱兹要一花出去,他就不会再放心上了。
反正皮皮鲁和鲁西西落入囊中,他知道肯定买值了,那就得了呗。
至于今后他买来的东西到底能产生多少经济效益。
他可没有短期就要去运作的打算,就更懒得琢磨了。
同样的道理。
洪衍武跟《童话大王》要来的广告位,他自己并没有任何契合的相关产品可用。
那“北极熊”既有这个需求,产品又符合杂志风格,就先登上再说呗。
至于费用问题,回头厂子愿意给多少就给多少,更是随便。
洪衍武对“北极熊”不知不觉中早有了感情,既然是惠而不费的事儿。
就冲厂子给了他工作、职称、体面和老婆。
哪怕纯粹的义务奉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况水清未来注定是“北极熊”领导班子的一员。
就为了给自己媳妇做脸,这屁大点的事儿,也不能计较不是?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洪衍武要的就是速战速决。
因为说实在的,他来太原一趟,时间是有限的,待不了一个月就得回去。
找郑元洁签合同,仅仅只是他此行目的之一。
而且还是不太重要,属于搂草打兔子的那个。
他真正的打算呢,其实为的是办另一件大事铲地皮。
所谓“铲地皮”,是古玩行里的一句行活。
意思是专指小贩下乡走村串户去收旧货“捡漏”的行为。
与之相对的,在城市里走街串巷收旧货的贩子应该叫做“喝街”的。
就是洪衍武过去让“菜刀”和“三蹦子”带人干的那些事。
按理说呢,这两种贩子是各有自己的地盘,本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问题是洪衍武这次前来,打着就是连城市带乡村一勺烩,逮着什么吃什么的主意。
而且他还把“菜刀”、“三蹦子”以及在动物园对面“把位”的一半个体户都抽调过来了。
甚至直接带来了二百万的现金。
如此来势汹汹,要大举收敛古玩字画的架势。
也就是用“铲地皮”一词来形容,才够气势,才够贴切。
至于为什么他要选太原,道理也很简单。
收什么东西当然得去什么东西多的地方啊。
像古玩多的地儿,不是在皇陵、古墓群的附近,那就是洛阳、西安这样的古都。
要知道,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京城的旧货贩子主要就吃河北和河南。
这是一条线往下的路,一跑就串俩省。
等返回头再往京津两地贩卖,方便极了。
那这俩地儿的东西,自然早被人染指了。
也因为京城的行市好,干这个的人逐渐增多,东西的价钱上去不少。
洪衍武了解这个情况,觉得这两个省的人肯定变精了,他自然不愿意奔这样的地方去。
后来一瞅见《童话大王》。“太原”这俩字,算彻底让他豁然开朗。
因为这不但是古都,还是晋商汇聚之地,地理位置离京城也较佳。
特别是那位“马老师”还说过,他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就经常去那儿“捡漏”。
如今才八十年代中期,应该还是没人注意到的一片初女地啊。
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吗?
去!先下手为强啊!必须得去!
要是能把“马老师”给挤兑到只能南下去收货的份儿上,那才叫人生成就呢!
就这么着,洪衍武心怀恶趣味,手握重金的就来了。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选对地儿了。
晋商真了不得啊!
他们执掌华夏财富牛耳几百年,近似于垄断了银号和钱庄,连慈禧老娘们都得找他们借钱。
而且太原的附近就是晋商的大本营。
本地有句谚语,“金太谷,银祁县,米粮吃不完的榆次县,做小买卖的平遥县。”
虽然这句话多少带了点刻意贬低的意味,不免让榆次和平遥两个地方的人不舒服。
可反过来想想,要有哪个地界儿能出现在这句话里,其实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而且从这句话就可以知道,囊括大户的几个县都分布在太原周边呢。
尤其还得再提一句,“老抠儿能聚财”这句话真不是白说的。
山西的富人尤其喜欢置产。
他们不但喜欢房子,喜欢收藏各种古玩字画,使用的家具、器物也极尽奢华。
那祖祖辈辈留下的家什物件可就多了去了。
哪怕后来晋商败落,太原成了古董贩子、藏家捡漏的好地方。
而且还经历了“运动”的破坏。
在历史上,算是被实实在在的“洗”过几次了。
但话说回来,普天下哪不是如此。
关键还得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太原底子厚实啊。
再怎么样,和其他的地方比,太原当前仍旧是一个蕴藏丰富的大宝藏。
要用“马老师”的话来形容就是,你哈个腰就能捡起宝贝来,一片大森林里全是蘑菇啊。
而且最难能可贵的是,还没有毒蘑菇。
要知道,近代古玩赝品制造,是从八十年代中叶,陕西、河南等地伪造唐三彩和陶器等物品开始的。
如今正好是这个时间临界点。
想想吧,洪衍武到了这地儿得多幸福啊!
实事求是的说,他初来乍到,带人下了火车吃了饭,只是找住处时随便逛了逛街。
就从个自由市场的小贩手里“淘”到了六个道光的碗,一对乾隆八仙过海五彩茶叶罐。
价钱不过八十块。
甚至对方为凑整儿,不愿让价了,还奉送了八个“嘉庆通宝”的铜钱。
真是比京城低太多了,几乎就是两折啊。
由此可知,乡下无疑会更便宜,这是彻底掉在幸福窝里了。
而更多的意外惊喜还有呢。
别忘了,郑元洁和赵延平可是本地人啊。
再签完合同后,这对洪衍武就算是有了“地利”了。
作为杂志社未来广告大客户和合作伙伴,作为亲手送一笔横财的“大好人”。
无论郑元洁和赵延平对洪衍武都是竭尽所能的相助。
帮着他租仓库、租房、租车,还陪着他逛了好几天太原。
亲自领着他去了太原的文物商店,还有当时太原唯一古董贩子聚集的半坡街旧货市场。
甚至给他介绍了外贸局的朋友。
洪衍武当然就更如鱼得水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三管齐下
在太原收东西,洪衍武采用的是三管齐下的法子。
一方面他在城郊租了大院子,买了几十辆三轮车。
让“菜刀”和“三蹦子”这两个带头的老手,把价格、规矩、怎么干,都教给带来的那三十几个练服装摊儿的主儿。
然后就照着头几年在京城的样儿,让这帮小子在太原街头开始串着收旧货,给他们按件儿分钱。
另一方面呢,他自己个儿也包了辆面包车。
天天去逛太原的文物商店,外贸商店,工艺品厂,信托商店和半坡街集市,从官面儿上正大光明的聚敛。
等到十几天之后,这帮小子上了正规了。
他也花了三十万,买下来上千件精挑细选的瓷器、字画、印石和玉器珠宝之后。
他又开始带着“菜刀”和“三蹦子”坐着面包车下乡,奔那几个富足县的大村子去,教他们怎么“憋宝”。
不过说实话,洪衍武过去也没真干过这个,险些在两个手下面前现了眼。
敢情他最早想得很简单,认为到了一个地儿,最重要就是有的放矢,得找个了解村里情况的人。
所以到地儿,他就来京城那一套。
先跟村里人敬烟套磁,然后再把话往主题上引。
最后到了火候,再许以经济回报,希望能让人家带他直奔有旧货的人家去。
只可惜啊,他琢磨的办法其实并不怎么实用,“汉奸”忒难找了。
因为一地儿有一地儿的民风,当地人不怎么吃他这嬉皮笑脸的一套。
而且他还操着外地口音,太容易让人起疑了,自然惹得乡民的防范心大起。
人家老觉得他们打听这些情况,像不怀好意的人。
别说狗咬鹅撵的,嫌弃的很。
甚至有一回有人都把“穿老虎皮的”给叫来了,直接就把他们给扣了。
到了乡里一过堂。
怎么,你们说自己不是贼?
不是贼也不行!
你们跑这儿买这些东西干嘛来了?
还有走私文物的嫌疑呢。
官家可不是没见识的乡民,那懂得可不老少,你不说清楚了能成吗?
要说还多亏洪衍武手里能有这么个香港公司当幌子。
香港还没回归呢,这个招牌事关国策,总让人忌惮几分。
而且他又刚跟《童话大王》签了合同,等于有了本地的铺保。
这样他再编个瞎话一忽悠,说是港商爱国呀。
我们公司买这些东西,是要在国内办民俗展览搞文化交流用的。
你们不信可以联系京城的“民促会”问问嘛。
那边洪衍文还帮着撒了个谎,这样才算得以洗清嫌疑脱身。
再往后,当然就得换路子了。
洪衍武倒是不笨,吃一堑长一智啊。
他又一琢磨,不但明白了如何取信乡民才是重点,而且还看到了乡民们见识少的缺陷。
最后再结合农民生活水平普遍不高的现状和图实惠的喜好。
一拍大腿,他就模仿农村人去城里拿鸡蛋换粮票,冒出个“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法子。
再去之前啊,他就得好好准备一番了。
得带人先在城里大买特买一番。
什么吃的、喝的、用的、穿的、玩的,大人小孩的全都要,然后再开车装上带去。
到了地儿呢,也不贸然进村。
而是在村口摆个摊儿,再放上“物美价廉,薄利多销”的牌子。
弄得就跟正经做买卖的似的。
他不主动跟人家搭话,有人过来问,他才答。
比如一个老头儿过来了。
“后生,你这酒甚价嘞?”
洪衍武就答。
“大爷,这酒城里商店卖一块六毛五,我们卖一块六。可您要是家里有老年间的旧物件,也可以拿来换。字画、瓷器、家具什么的都行。”
“就比如说碗吧,小件儿的,俩仨换一瓶。大件兴许一个能换一个。您要有一整瓷茶壶,我就给您两瓶。当然,具体怎么换,您得拿东西来,我看看才行。”
老头的核桃皮脸立刻冒光了。
“你刷当真?有啊,我给你荷去……”
很快老头儿回来了,除了怀里抱着一套壶,还带着扛了一个青花缸的儿子。
最后一番划算,俩人喜滋滋拿了三瓶酒,三包花生米走了。
而洪衍武更美。
别看那套壶是紫砂蟹篓壶,还少了个杯子,他看不出多大成色。
可完好无损的青花缸他能看懂啊。
绝对的清初之物。
因为允泰曾告诉过他,清初政局不稳。
受上层影响,当时的瓷器画风尚武,多是“刀马人”题材。
直至康熙之后,才会有“百子舞龙”等喜庆祥和图案。
等他再翻过来一看。
果不其然,写着康熙最爱的“大明宣德”的寄托款儿呢。
居然还是官窑的。
这买卖当然划算啊,一百倍暴利!
用六块钱的东西换的,如果马上倒手给文物商店就能挣六百。
而老头一走,还没容洪衍武他们抽完一根烟。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的正要进村停下了。
看了一会儿就问。
“这个大王甚价嘞?”
这次洪衍武一推“菜刀”,该这小子上了。
他倒是绝不亏自己的绰号,宰人不含糊。
“大嫂,这问这碗哪?商店里买两毛多,您要买……就给两毛吧。不过您家里要有老年间的旧碗,咱们以碗换碗也行。即使有点破的,裂的也没事,您拿过来我看看,俩能换一个,仨能换俩的也可以……”
好嘛,这女的一听乐了。
等抱孩子进村,没十分钟,就抱了二十多个老旧瓷碗回来了。
当然,她什么都不懂,带来的碗里居然掺了四五个搪瓷的破碗。
但里面有一个带着剩饭的碗,看着像是喂猫的,却让洪衍武眼睛亮了。
考虑到如今没假货,照他看,十有**是汝瓷。
所以尽管那搪瓷碗拒收了,可他没让“菜刀”跟人家计较,还是给了二十个新碗。
给那女的喜得连连称谢。
而这对洪衍武来说,毫无疑问,是一笔更大的甜买卖啊。
五块钱,就换了个真正的国宝,外带十几个清末民初的瓷器。
利润根本没法计算了。
总而言之,这小子用这招“铲地皮”可真是够狠的,算是掐着老乡的脉门了。
因为这年头农民特点就是特别务实。
你给他钱,都没有给他吃的用的,能他们高兴。
要知道,他们拿了钱也得去城里买东西。
路远不方便吧,还有这票那票的限制,而且老得看脸色受白眼。
这送货上门,服务周到,价钱还便宜,农民能不高兴?
于是随着几桩买卖完成,很快整个村子都轰动了。
知道来了做买卖的“厚道人”了,家家户户出来人啊。
都没到下午三点,洪衍武带来的东西就换完了。
说先回去吧,老乡们都依依不舍的。
村书记出面,一个劲儿张罗让洪衍武把带不走的一些家具和大件儿存村支部,说保证丢不了。
还要留他们喝酒吃饭,就是怕他们明儿不来了。
结果洪衍武他们这几个,几乎是被全村儿老少集体送出来的。
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儿吗?
整个一黑白颠倒,错把坏银当好银了。
说真的,连“菜刀”和“三蹦子”他们自己,都为此有些不好意思了。
唯有洪衍武毫无心理负担,回去后照旧得意洋洋。
找饭馆吃饭的路上,他溜溜达达,还给“菜刀”和“三蹦子”做心理辅导呢。
“有什么可亏心的?咱们是在做好事知道吗?这些东西,咱们不弄走才叫缺德。你们想想,万一真让谁给失手打了,难道不是憾事?那你们就高兴了?屁,小慈是大慈之贼。懂不懂?”
正说着呢,遇见了一个卖水果的小贩。
洪衍武看见桃儿不错,过来询价。
小贩说了,“三毛一斤。”
这时候,事实证明,洪衍武也不是永远精明,有的账他也算不好。
就见他大咧咧,张口就来。
“贵了吧?一块三斤行吗?”
这没过脑子的话一出口,“菜刀”和“三蹦子”当时就懵了。
对视一眼,赶紧强忍笑意。
最绝的是那小贩,居然拨浪鼓一样的摇脑袋。
“你刷甚?进价都不止这个数嘞,不行不行……”
“噗嗤”,没绷住。
真有人乐出屁来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收获
对于洪衍武来说,在异地收敛古玩字画,怎么收是一关。
而最后怎么弄回去,又是另一关了。
这方面主要是难在物流运输上了。
走铁路吧,车皮、托运难搞不说,时间慢、爱丢东西也不说,关键是暴力装卸环境完全没法进行控制。
装东西时候你很可能看不见。
成箱的瓷器、玉器,真“咣当,咣当”给你车上车下的一扔。
绝对让你抱着渣渣儿,哭都没地儿哭去。
而汽车长途运输呢,路况不好、安全问题、长途汽车运输公司派单难,和货车司机难伺候也是问题。
不过相较而言,就个人具体情况来说,显然洪衍武选择汽车运输更为合适。
因为尽管当时没高速,很多路段是石子路、泥巴路,确实很颠簸。
可太原到京城距离,也就五六百公里。
只要车不坏半路上,一天怎么也到了。
货物要想不受损失,关键还得是外包装打好。
像洪衍武就亲自给“菜刀”和“三蹦子”做了示范,定下了硬性要求。
他是钉木箱再套纸箱,里面用稻草防震,器物里再塞满报纸才行。
唯有木器简便,但即使如此,洪衍武也要求把货车后面全都用大纸板铺好。
木器装上后,还得分别用麻绳捆上固定。
如此,便大致可保货物平安。
而车匪路霸的问题呢,那得等到八十年代末,汽车物流业繁荣到一定程度才开始出现。
眼下长途车辆不多,沿途顶多是存在一些黑店宰客和小偷窃取货物的行为。
对洪衍武他们这样混过江湖的人来说,那都不算事儿。
至于长途汽车公司方面,几乎就全是面子和利益的问题了。
由于当年这还是国家垄断行业,车辆资源紧张。
派单的官僚习气重,爱拿人一手,故意往后拖延。
而驾驶员不爱跑苦活儿、累活儿。
也免不了夹带,拉私货,路上宰客户几顿饭,勒索些烟酒什么的。
这些都确实都是让人不舒服的现实状况。
可赵延平他们是搞传媒的,又属团系统,在太原本地那交际网太广了。
帮洪衍武办牵线找几个关系不在话下。
而洪衍武呢,又不是为了省钱才托人的。
他就要一样,得把货平平安安送到,怎么都行。
所以吃吃喝喝,送烟送酒,他根本不在乎。
除了许给派单的,和司机每人二百的好处费。
这对长途运输公司的人来说,那真是肥活一桩啊。
那怎么走还不由着他来啊?
要五车给五辆车,要几时走就几时走。
司机也答应不拉外客,装私货了。
可以说,洪衍武恐怕是这个年头唯一能唤醒长途运输公司服务意识的人了。
但整整五辆大货车所装载的两千件的古玩字画和数百件红木家具。
以及签下的百万大单,和郑元洁、赵延平惺惺相惜的交情,还不是洪衍武此行全部的收获。
这小子搂草打兔子,还往京城倒腾回去几个活宝贝呢。
什么啊?
当然是厨师啦。
是人,他就得吃饭吧?
尤其是洪衍武这样牙口好、肠胃好、年轻力壮、兜里不差钱,本身会吃又会做的“吃主儿”。
那不但要吃,还得吃好的。
但先得说清楚了,他要的“好”,并不是单纯的山珍海味。
说实在的,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海里游的。
外加上什么松茸、松露、大蜗牛、鹅肝酱、鱼子酱、蓝龙虾、神户牛,那些玩意他几乎都见识过。
好些东西名不符实,好些东西名过其实。
好些东西确实名符其实,但现在偏又够不上。
所以他说的好,其实是专指厨艺水平造就的美妙味道。
本着要吃就吃当地特色的原则,这一个月,他算是把太原老号给吃遍了。
什么清和元的头脑,认一力的蒸饺,林香斋的过油肉,老鼠窟的麻团儿,六味斋的卤味。
全都寻味儿闻名而去,大快朵颐啊。
但要说最让他爱的,那就是鼓楼羊杂割和太原面食店的面食了。
北方地区的羊杂汤,其实就像“达子营”、“达官营”这样,可以反映出少数民族军官军队驻扎情况的地名一样。
都属于同源派生,始于蒙、回这样的少数民族。
像京城的羊杂汤就执掌于清真厨师之手。
但可惜的是,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建国以后,京城牛羊肉供应趋紧。
能找到的,几乎都是肉联厂供应的冻肉。
就这些东西,除了得先紧着回族同胞,还得紧着名家老号呢。
所以京城的羊杂汤一直在走下坡路,商家很难再用新鲜的生料烹制。
要有好材料,还留着做爆肚儿、涮羊肉、烧羊肉用呢,对不对?
于是京城的传统白汤杂碎也就逐渐消失了。
真真正正变成了低层次的玩意。
汤色不白,也吃不出羊杂的香味和绵软。
最后,就变成了跟喝豆泡儿汤似的,必须加芝麻酱、辣椒油、韭菜花和酱豆腐来调味。
说到这儿就得问一句了,豆泡儿汤为什么要这么喝?
不就因为太素,滋味寡淡嘛。
可见这样的杂碎汤味同嚼蜡啊。
唯一的好处,也只剩下价钱便宜了。
而相对的,太原的羊杂割就不一样了。
当地用羊肉做主料的大菜没京城多,本身又产羊。
这样,太原就保持了最正宗最香醇最绵软的羊杂割做法。
这里的羊杂割,口感香嫩,羊汤鲜美,不但汤里有粉丝,还可放羊肉,并不全是杂碎。
那吃起来,再配上个葱油饼,当然过瘾了
别看是炎炎夏日,太原人也依然趋之若鹜。
说白了,凡备有早餐的饭店,都有羊杂割,这就是太原餐饮业特点。
他们对羊杂割的酷爱,真就跟郑州人吃胡辣汤似的,没有不行。
至于山西的面食水平就更不用说了。
不有句老话嘛,“天下面食,尽在三晋”啊。
太原面食店,别看是1976年创办的,历史短了点,但确实牛啊!。
人家隶属国营系统,是为了服务省会创办的,。
成立之初把最好的师傅给调动来了。
经营品种那叫一个多不胜数。
涵盖烧麦、土豆片栲栳栳、莜面鱼鱼、碗托、猫耳朵、不烂子、桃花面、包皮面、剔尖、炝锅面、打卤面,还有各种烧饼……
天下闻名的刀削面只是其中之一。
要论营业红火的程度,更了不得。
这家面食店一天就能用掉35袋面,相当于5100碗面!
所以凡是外地人来太原,一般都会被推荐到这家店来品尝正宗太原面食。
想想吧,这是什么光景?
说真的,洪衍武在太原一个月,基本上每天早起得喝羊杂割或是头脑。
晚饭也多是太原面食店来解决。
那越吃越爱吃,能不动心思吗?
一琢磨,要能把人给拐走多好啊?
无论单位的大食堂,“北极熊”餐厅,还是家里的“大酒缸”,这都用得上啊。
所以他就跟开始给人下饵了,非要以重金把人家挖走不可。
可人家国营老厨师,岂能轻易动心啊?
只有在家乡混不住的,才会背井离乡讨生活呢。
这样大半拉月过去,洪衍武没挖到一个人。
唯一的收获,也就是跟在花城弄太爷鸡秘方似的。
花钱交学费,顺手把林香斋的“过油肉”和“糖醋丸子”给学会了。
但羊汤师傅和面食师傅的巧妙,却都不在炒锅上。
兹要人家不肯去,他可就没辙了。
好在不甘心下,他倒懂得变通。
觉着你们本人无欲无求,但总有家里人吧?
他就拿着“北极熊”科长的身份又跟人家谈。
说您几位谁家亲戚有没工作的,去京城吧。
到了京城我给解决工作,包吃包住,月薪至少一百块。
看干得好赖而定,连户口、住房也不是不能解决的。
唯一的条件老师傅们也得跟去,花俩仨月的时间把我的人教会了才能回来。
但绝不白去,除了管吃管住,一人五千块,重金酬谢。
还甭说,这么一来,可真管用了。
这不,一个羊汤师傅,俩面食师傅就被说动了,每个人都各想各的法子给弄了假来。
一人带着一个自家或是亲戚的孩子,决定跟着洪衍武跑一趟看看。
所以真到动身回京的那天,洪衍武的队伍绝对浩浩荡荡啊。
五辆拉满了货物的大卡车不算,还有拉人拉行李,洪衍武自己包的两辆面包车跟着呢。
不能不说,这小子一走,太原的地都露了土坷垃了。
而且后面,还有“菜刀”、“三蹦子”带人继续替他猛刨哧呢。
聚敛到这种程度,难道还能叫“铲地皮”吗?
不,这是在挖矿啊。
第三百一十三章 八月乱象
回京之后,亲眼看着五辆卡车的东西安全卸下,放进了“半亩园”刚刚修缮完成的一个偏院里。
跟着把几位山西客人安排在了“北极熊”职工宿舍里。
洪衍武终于松了口气。
等到洗了个澡,他和水清和泉子见了面,聊起来是越说越美啊。
因为这次太原之行绝地是历史性机遇,无论他办妥的哪一件事儿,都是属于错过了就没有了。
岂能不让他志得意满?
不过,也正因为处处都伸手,他纯粹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回到京里他根本歇不住,后面可有的忙了。
比如说,带去的款子已经花出去了一百多万,如果支付给郑元洁他们二期的十万元。
“菜刀”和“三蹦子”手里就没几个子儿了。
所以当务之急,是洪衍武得赶紧从“香港引航”的账上,给太原那边办好的银行户头再汇一百万。
这年头转账要等的时间也不短,如此才能接的上。
还有这些文玩家具每月恐怕都得从太原送回来一大批,买回来也不能不管啊?
总得妥善安置,得登记造册吧?
而且他出差是打着办公事的由头。
无论是《童话大王》给“北极熊”做广告的结果。
又或是他代表“香港引航商贸投资”,想授权给水清开发儿童系列食品的好意。
都需要跟杨厂长做个汇报。
更别忘了,对这帮山西师傅,他也得完成许诺啊。
一是给人家孩子们在厂里或服务公司谋个称心职位。
二就是带几位师傅去大食堂去和庞师傅、苟师傅见面,安排好工作环境和时间。
三他还得把“大酒缸”的人也安排到这儿来学艺。
此外,还有人情上的事儿一样要周全呢
他让二哥洪衍文帮他撒谎的事儿不可能就这么完了?
那边还等着让他解释呢。
“张大勺”这老头儿对他一走这么长时间也生了气。
他也得想办法给哄好喽。
孩子们呢?这一暑假都快过去了。
无论对侄子们,还是水晓影这闺女,他都没顾上,也得带着好好玩玩。
至于爹妈和老丈杆子那边,同样也得拍拍马屁啊……
总之,家里家外一堆事儿,都需要他亲自来办。
这就叫上有老下有小。还能不累吗?
当然,话说回来了,上辈子他最缺的也就是这个。
有这么多人和事他可以惦念着,又有这么多人和事儿在等着他忙和。
总比他前世一回家,就独自坐在冰冷的别墅里打电话强多了。
从这点儿说,他又是幸福的。
所以日子怎么样,还真得看心气儿。
关键得看你得到的,你拥有的,到底是不是你最想要的。
若是,苦亦不苦。
若非,甜也不甜。
而就在洪衍武于忙忙叨叨、心甘情愿中,品尝着如同黑巧克力一样丰富美妙的生活滋味时。
八月里的京城,同样是热闹非常。
甚至简直如同这个季节的温度一样,都快沸腾了。
这一年夏季的流行风,其实是由英国伸出的友谊之手扇乎起来的。
本月,英国乌邦寺公园赠送的22只麇鹿空运到京城,其中20只送往南海子麋鹿园。
这一事件一经媒体报道,立刻引起了民众的强烈好奇心。
就因为听说这玩意是姜子牙坐骑“四不像”。
随后好多人都不惜冒着炎炎夏日,远赴京城南郊,力求一睹为快。
另外,由于英国威猛乐队在华演出取得了莫大的成功。
在这场演唱会中担任嘉宾,弹着吉他演唱《童年》的成方圆也因此开始走红。
再加上电影《路边吉他队》最近在全国热映,就导致“吉他热”再次风靡起来。
但不得不说,此时的琴声,已经不再似往日那样清澈宁静了。
首先,《外国名歌二百首》的曲目已经不再,几乎全都换成了外国和港台流行歌儿的曲调。
其次,还与时俱进,涉足到了经济范畴。
比如说,商店里的红棉吉他开始脱销。
再比如说,大街小巷的砖墙上,贴上了吉他培训班的招生广告。
于是伴随着许多人怀着热情加入浩浩荡荡的学吉他行列。
往日单纯的音乐爱好,也从此摇身一变,开始成为一种经济产业。
而与此同时,另一项体育运动也开始受到公众视线的关注。
第三届“力士杯”健美邀请赛在京举行,并加入女子项目。
虽然暂时女子项目只作为非正式比赛,但女运动员第一次按照《国际健美比赛规则》的规定穿比基尼泳装参加,却是一件轰动的事情。
于是哪怕票价炒到二十元,座位众多的体育馆仍场场爆满。
望远镜卖出上千架,报道比赛的记者近千名,盛况空前。
更有媒体称,这次比赛的意义就像原子弹爆炸那样,极为深远。
当然,与花边儿新闻和娱乐性的消息相比。
经济领域方面的情况,显然更能引起社会全方位的震荡。
一方面,是国家上层针对资金快速消耗,经济乱象横生等问题,发出《关于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的通知》。
报纸上也大量开始刊登处理经济犯罪的资料。
这让不少违规操作和走擦边球的人开始发愁和急眼。
他们出自本能的感到自己的好日子似乎有点悬了。
情不自禁为自己某些行为开始心里打鼓,并尽力采取补救措施。
而这个心惊胆战的范畴,是整条线上的蚂蚱。
另一方面,是京城市政府批准了《关于商业、服务业小型零售企业继续改革的报告》。
《报告》说,目前实行“全民所有,集体经营”的商业、服务业小型零售企业,原则上都要转为集体所有制。
今后会根据税后留利实际情况,确定对国家财产转让的偿还期。
职工可以在企业投资入股,实行分红。
可以实行租赁制,也可以出售给集体或个人经营。
这毫无疑问,是批量造就财富的福利性政策。
但当时,这一点却不是轻易能为人所理解的。
好多人不愿意舍弃铁饭碗。
于是在各种不情愿之间,许多人完全是怨声载道的走上了独立经营之路。
直至多少年之后,他们许多人才发现,正是这个政策才让他们懂得了“铁饭碗”三个字的真正含义。
那就是有本事的人,到哪儿都有饭吃。
但说到这里,仍旧没把京城最热门的事件表述出来。
其实这一时期,真正最能牵动人们热情的事件是,原来谁也不要的破烂儿忽然值大钱了。
继汽车、水泥、聚乙烯之后,钢材、盘条、电解铜这些原本陌生的名词也突然时髦起来。
一时间,到处都是倒买倒卖信息,好象每个人都在做生意。
小老百姓怎么样啊?
虽然大部分普通人可能连“盘条”听都没听说过。
大多数人都把这东西当成了“撒子麻花”一样的玩意。
可为了财富依然充满热情的加入了这场狂欢里。
这一点,您从排队打公用电话人的对话中就听得出。
“喂,老刘吧?……要五百吨盘条?没问题,昨天刚发走三吨螺纹钢,你这点货,包在我身上……”
类似的对话在街头比比皆是,似乎遍地都是钢铁巨子,仿佛每个人背后都有洛克菲勒撑腰。
甚至就连福儒里靠公用电话吃饭的“球子妈”都不务正业了,居然天天抱着电话自己打。
“他二大妈,咱们要发了!我搞到了五千吨盘条!”
“是,货在石家庄,是首钢的货,只要咱们联系好买家款一到,那边就发车皮。”
但毫无疑问,最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九九的成不了。
像老爱说实话的“小崔”就写过自己关于盘条的一个段子。
他说自己2000年时,突然听到某地方放了些盘条,立刻跑过去看。
下着大雨别人拉都拉不走。
嘴里还直叫唤,“别拉我,我今天总算见到盘条是什么模样了。”
从这一点上来看,显然他也是当初差点精神错乱的口头倒爷之一。
第三百一十四章 盘条
倒卖盘条这场闹剧既然波及范围如此之大,是不可能不对洪衍武的生活产生影响的。
在他回京的这个月里,杨卫帆和宋国甫就先后都为这件事找过他。
当然,他们肯定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杨卫帆找洪衍武,其实是因为周曼娜的父亲周部长主动给他打了个电话。
他这个前岳父,手里掌握着一批部队三产搞建设剩下的三百余吨盘条。
大概是为了女儿的事儿觉得愧对他这个前女婿,才想让他把这批热门货倒出去赚点钱。
而杨卫帆既有自己的自尊,又记得洪衍武的警告,其实一点也不想碰这种事儿。
只是碍于情面感到盛情难却,便只好求教于洪衍武,他到底该怎么办。
于是洪衍武替哥们分忧,就陪他跑了一趟周家,登门看了一次周部长。
不但带去了不少价值不菲的礼物,同时很礼貌的表达了他们愿意为部队分忧,不怕吃亏,要以议价吃进这批盘条的意思。
周部长当然不糊涂,立刻懂得了杨卫帆和洪衍武并不想做这笔买卖的潜台词。
于是再也没提此事,聊了一会儿日常,就礼貌的把他们送走了。
唯独临别时,对杨卫帆表现出了依依不舍。
很显然,周部长对他这个曾经的女婿还是很满意的。
只可惜他们也拗不过独生女儿的任性,只能遗憾的又变成了两家人。
至于宋国甫找洪衍武的原因就更简单了。
既然盘条这股子妖风能刮得这么热。
那么由此惹出的经济纠纷和商业诈骗案件自然节节攀升啊。
作为工商主管部门岂能坐视不理?
于是清退整顿资质不合格的公司和稽查倒卖盘条、钢材、电解铝的案件。
就成了现阶段工商稽查部门的重点工作。
如此,不少被工商查缴的货物,也就有了重新发卖的可能。
这一下子弄得连工商口儿里都不消停了。
毫无疑问,作为“管理科”主管领导,宋国甫伸手是挺方便的。
他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种好事当然要照顾自己哥们。
可惜洪衍武一样是不想占这个便宜,更不想害了宋国甫。
他像诚心诚意的谢了这位厚道的哥们儿。
跟着就劝宋国甫一定不要伸这个手,还要把管好下属别伸手。
一是弄这样的事好处太明显。
即使无私也有私,容易落人口实。
二是牵扯到内部利益分配,也很难面面俱到。
东西是有限的,给谁不给谁啊?
你拿了别人就没了。
这样容易得罪人不说,真出了乱子,领导能高兴?
不能因小失大。
于是宋国甫便听了洪衍武的话,不但没伸手,还尽量管着下面。
幸好如此,在整个分局都在琢磨这些东西的时候,他不给领导添乱的人品就显得极为难得。
局领导默默看在了眼里。
居然在八月份国家机关和事业单位进行工资改革的重大时间窗口前夕,给他把级别提高了一级。
虽然具体职务没变动,可他工资级别却变成副处了。
工资每月一下多了二十块,到了一百五十一。
而且一旦上面有调动或空缺,他接班当个分局副局,完全是顺利成章的事儿。
这简直是躺赢啊。
这样的意外惊喜,不能不说是良师益友带来的好处,也是他自己的善因积下的善果。
当本分人,未必就真吃亏。
而反过来讲,哪怕真正能把这些紧俏东西揽在怀里的人,也未必得意。
高鸣如今已经是一家国有外贸单位下属商贸公司的总经理了。
他是1981年,自己找的门路,办的转业。
原因其实挺简单,就一句话。
明白了生命的脆弱,所以更要及时行乐,这才对得起自己。
尽管荣誉、奖章,对他也不乏吸引力。
可要实现父亲的希望,那得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啊。
他必须身处充满规则和限制的状态下。
始终把自己保持在一种完美无缺的状态里。
并持续奋斗好几十年。
知识、人脉、能力、耐心、机遇,哪一样都不能缺少。
才会有希望攀上那闪闪发亮的高峰。
只要理智的仔细想想,就知道成功概率到底多么虚幻了。
还不如去拿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呢。
于是他义无反顾的把功劳兑换成了通行证,一头扎进了外贸商业领域。
过上了抽着洋烟,使着洋货,轻松自在的日子。
而毫无疑问的是,他的自作主张必然会使得他的父亲高作礼大为恼火。
于是当高作礼知道生米煮成熟饭的时候,简直暴跳如雷。
马上就把他叫回家来,关起门来就骂了大街。
只是他如今已经长大,父亲的武装带对他不过是小菜儿一碟罢了。
不但打不动他,也打不得他了。
甚至不得不眼睁睁瞅着另一个儿子他的弟弟高放,也同样被他带进了外贸公司。
当然,这直接导致了他们父子的冷战。
为此长达半年之久,彼此都未说一句话。
不过就像高鸣所想象的那样,物质总是能够塑造个性的。
没人不喜欢舒服的日子,不喜欢洋货。
就像为了进口化妆品和服装、皮包、高跟鞋,就心甘情愿辞职当了他的秘书,且倒在了他怀里的方婷一样。
当高作礼看上了日本原装进口大彩电。
在镜子前悠闲的使用上了“吉列”电动剃须刀后。
甚至拿出“鸟窝”味道的国际化饮品咖啡来招待那些老同事、老部下的时候。
他也一样在众多的欣羡目光里,和一声声的感叹中,对自己执念有了反思。
于是这个一辈子坚持走又红又专道路的人,开始有了思想转变。
高作礼似乎认为儿子走这样的路,也不见得是件坏事了。
最终,高鸣用几盒西洋参借着高作礼过生日的由头,与父亲重新达成了和平协议。
高家此后开始彻底转向,把商业领域当成了新的奋斗目标。
也正是因为父亲的人脉开始成为自己事业的助力,高鸣才会在批件买卖上斩获非凡,并且凭着实打实的业绩在公司步步高升。
才不过三年,他就在上级荣升后,全盘掌握了这个二十几人的公司,成了公司里的最高决策者。
甚至随后机关还有传言,说有可能会让他的这个公司和另一家同脉同源的公司合并,成立商贸集团。
至于哪一方占主导地位,恐怕要凭一年考察期内的经营业绩来说话。
只是没想到啊,当高鸣拥有了更高一层的期许后,他的情况却开始变得不妙起来。
第三百一十五章 内外夹击
事情都是这样的,烈火烹油、花团锦簇的时候,往往就是盛极而衰的转折点。
随着国家一声令下,开始清理整顿公司。
高鸣不但发现商场上的阻碍变多了,生意不大好做了。
连他自己也处于内外双重夹击的危险下。
一方面,压力是明着来的。
国家严抓经济违规犯罪,开始盯上了批文的买卖,政策越来越趋紧。
尤其当下最热门的物资,钢材、盘条、电解铝,更是治理范畴的重中之重。
而另一方面,是有人刻意暗算他。
不知是不是那个要跟他合并的公司,对经营业绩没有底气,在背后下了黑手。
反正有人跟上头递交了匿名的检举信,怀疑他有经济问题。
不过说实话,尽管事发有点突然。
但一开始的时候,无论对这明的还是暗的,高鸣却并不怎么担心。
因为他自以为背靠大树,交际广泛。
他不但是为上级上缴利润最多的得力干将。
而且他自己认识的生意伙伴中,也有那么几位很说得来的背景硬实的朋友。
他的重要性和关系网的能量,足以使灾难的触角尚未碰及他时,便已经成为强弩之末了。
像经济问题他也不怵。
他一向是只用不拿,对公司的账目有充分的自信,认为怎么查也不会有问题。
另外他也毫不吝啬,懂得为人处世,利益均沾。
这不,检举信刚交上去,就有人把信儿透给他了。
嘱咐他早做准备,说上面只会走个形势。
还说派个人来查一次,这事儿也就过去。
可他怎么没想到,其实自己的底气却远比自己想象的要脆弱。
轻而易举,就被他的父亲击破了。
那一天,大概是十一点了,高鸣打着xo味儿的酒嗝儿的进了门,就想去自己屋。
没想到高作礼竟然坐在沙发上闷不做声的等他呢。
硬是把他叫了过来,跟着一席话就把本来还满不在乎的他说得冷汗淋漓。
“你千万别以为自己背靠着大单位,认识谁谁谁,这股风就伤不到你。党纪国法在上,国家要动真格的,谁也扛不住!”
“不说别的,你们搞批件,不就是靠你传他、他传你的层层加价吗?这么多环节,你就能保证一点问题没有?万一牵扯到你身上,你能说清楚?”
“真要有事,到时候你就肯定有人能保你?就凭你的那些狗肉朋友?他们到底是会伸手帮你呢,还是会顺势把他们该承担的责任推到你身上?”
“你得想明白一点,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啊。你和他们任何人都没有血缘关系,仅仅都是利益的关系。没事的时候怎么都好,要换成该承担责任的时候呢?落井下石的事儿,这天底下多了。”
跟着高作礼就跟当年做工作笔记一样,把近两周收集的报纸剪报都拿给高鸣看。
他确实煞费苦心了,所有的报道都是按日期排列。
因此很明显就能看出报纸上的标题的口气,随着日期变化越来越严厉,查出的案件也越来越多。
甚至还暴露出有人胆敢假冒干部子女身份行骗的丑闻。
而且也巧了,这位正被通缉的风云人物恰恰是高鸣所认识的。
他有一两个批件还真是从这小子手里弄的呢,怎么也没想到这人居然是骗子。
于是他敏感的神经再也绷不住了,遭遇了严重的一击。
但这还不算完,跟着高作礼又开口了。
“你也别信誓旦旦说你的账目没问题。我问你,你们买礼品花的是公款吧?那么你们用公款买的东西通过彼此一赠送,什么镀金手表,纯金打火机,派克金笔,这就成了私人的。这难道不算问题?”
“还有,就你们公司那几个人,别看能挣钱,可吃喝玩乐更有本事。一顿饭就能糟践成千上万,一年下来交际费几百万,还从中获取高额的佣金。这难道也叫没问题?”
“最关键的是人心难测啊。我要提醒你,人都有仇富心理。像你们活得这样潇洒,或许你们自己觉得是小意思。但你们毕竟还有上级单位,上至‘大人’,下至普通职工,看在眼里能不惊诧,不眼红?”
“也许你们早就激起‘民愤’了,只不过没人领头才隐忍不发。真要有人带头开了当头炮,或许就是一呼百应。走形势不是不能变成严查。”
“所以你再好好想想吧,检举信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真要是你表面的竞争对手向你发难还好说,可要是别的什么原因,那才是真正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好家伙,这一下子,高鸣的麻痹和大意,全被他的父亲给点醒了。
一瞬间,他联想到了许多事,只感到情不自禁的汗毛耸立,嘴唇都哆嗦了。
“爸……您是说……您是说……”
跟着就颇为慌乱的求救。
“爸,那……那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啊?您倒是给我想想办法啊,总不能眼瞅着我被人家坑了……”
好在高作礼虽然怒其不争的骂了他一句“没出息”,却没撒手不管。
而是很严肃的吐出了一句话。
“要想炸弹不爆炸,你当然得把导火线斩断才行啊。”
不得不说姜是老的辣。
高作礼从事了一辈子特殊工种,他什么事儿没见过?
无论对政治风险的敏感性还是对人性的了解,他都比旁人更有发言权。
高鸣很快就通过事实,验证了他的父亲的英明。
比方说,他先按照父亲的话去试探他的朋友们,故意装作大祸临头向他们求救。
结果发现,果然没有什么人真的肯帮他“铲事儿”。
个个变得支支吾吾,各找借口推诿。
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遵照父亲的法子开始了第二场戏。
他不再苦苦哀求,反倒认命一样的装起了局气。
继而向每一个生意上合作过的伙伴都极力保证。
说自己做人讲究,哪怕“进去了”,也绝不会出卖朋友,但需要一些安家费。
这样接下来的几天,首都机场就出现了不少急不可耐等待退票的人。
不少京城搞批件的名人和“二传手”们,莫名其妙的“孔雀东南飞”,消失在了他们曾如鱼得水的城市。
而他们永远想不到,高鸣竟然给他们玩了一招“空手道”。
这小子不但从中斩获了一些经济利益,而且反倒因他们的出走获得了真正的安全。
当然,机关内部的“走过场”也被高作礼料中了。
因为检查结束之后,事态没有得到有效控制。
突然间,就跟开了发令枪似的。
各种小纸条、检举信,如雪片一样飞到机关领导案头。
居然冒出来更多的人开始施压,认为第一次的核查太草率,结果不实。
要求请专业的财会人员重新、全面的清查高鸣的公司账目,不能再走过场。
如此,再不用多考虑什么了。
高鸣已经彻底明白他该干什么了。
他开始不计得失的抛售那些囤积在手里的商品。
这样一来,既可以把那些来历有点说不清的货源转手他人。
大大降低他被牵扯进麻烦里的概率和所要承担的连带责任。
二来呢,迅速回笼货币,也能及时弥补一些账目上疏忽和漏洞。
让那些指向他的经济罪名变得毫无意义。
只是这些应对措施虽然正确,但抢夺时间却尤为关键。
像现在,他所能找的路子都找遍了,但手里却还有几百吨盘条压着出不去。
真要是被公司彻底清查,怕是要把相关的文件和报销凭证都得提交审查。
弄不好就得把这桩买卖里违规的回扣和交际费扯出来,够他摔个跟头的。
所以他必须得把这批货尽快变成实实在在的金钱。
只要变成了趴在账面上的利润。
就无需去为那些旁枝末节做什么解释了。
可这急切之间,又能找谁来接盘呢?
再怎么样,也是好几十万的买卖呢。
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一口吞下来的。
绞尽脑汁的高鸣突然间脑子一闪。
想起了头段时间,他在“建国饭店”门口偶然见到的一幕。
于是一个曾让他愤怒满腔,曾让他心惊肉跳的名字被他念了出来。
“洪衍武……”
对啊,那小子开着皇冠车,比我的桑塔纳都好,他接待的那个人一看就是港商。
嗯,大可以问问,这或许是个辙……
至于过去的梁子?
嗨,那还算事儿嘛,相逢一笑泯恩仇,没有永远的敌人嘛。
他既然能混成这样了,难道还能和钱有仇啊?
第三百一十六章 会面
方婷是做了一番很艰难的思想斗争,才鼓起勇气给洪衍武打的电话。
并且,在等待洪衍武来接电话的过程里,她的心情十分紧张。
因为她实在不愿意再与印象里那粗鄙、蛮横,如今又似乎很得意的流氓打交道。
为此,她已经提前设想过好几种糟糕的情况。
接通了,对方得知是自己挂断。
又或是自己想要见面会让对方胡思乱想、自鸣得意。
再或是那小子会故意提及让自己难堪的人和事……
差不多每一种可能,都是她不想面对的。
但这个电话却又是不得不打的。
因为这是高鸣分派给她,要她必须完成的任务。
当然,一开始的时候,亲耳听到高鸣对她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简直难以置信,相当抵触。
可高鸣却说出了更让她难以接受的事实。
“我告诉你,洪衍武已经不是过去的叫花子了。他现在不但是“北极熊”担任行政副科长。而且还坐上了皇冠车,知道吗?”
这顿时把她惊得目瞪口呆。
“演义吧?你确定不是开玩笑?他可是劳教过啊,除了临时工还能干什么?即使你说的是真的,他一个副科长又怎么可能坐得起这么好的车?”
可高鸣却是面带苦笑。
“我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嘛。我现在想的都是赶紧处理好首尾,平平安安过了这一关。”
“你也别觉着奇怪,其实人家是攀上个高枝儿了。他娶的老婆岁数要比他大好几岁。但却是名牌大学生,也是现任“北极熊服务公司”的总经理。那可是能与尹盛喜的“大栅栏贸易公司”比肩的京城第二家明星公司啊。”
“当然,也幸好这事不是玩笑,我们才有可能借他之力跳出这个坑。说实话,我难道还不知道你不想见他?可我想来想去,就他那个脾气,要是我去约他谈,弄不好这事儿直接就黄了。所以这件事,还是你来出面更合适一些……”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由来。
尽管高鸣最后的那句“你更合适”,似乎带了一些暧昧的暗示。
让方婷听了,越琢磨越不舒服。
但她完全没有办法再抗拒。
这既是因为她是个知道分寸,懂得轻重的姑娘。
也因为她早已经把自己的婚姻当做赌注,押在了高鸣的身上。
她和高鸣之间的关系绝不是平等的。
无论工作还是感情,其实他和她都是一种具有鲜明主从色彩的隶属关系。
在当着别人时,她从来都是很恭敬地称高鸣为“高总”。
只有和他单独说话时,才能够叫他的名字。
但这种关系并不让她反感,而是让她感到安全。
因为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高鸣的事业就是她的事业,高鸣的地位就等于她的地位。
反过来,要是高鸣出事了,她也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帮高鸣过这到坎儿,那就等于在维护和争取她自己的工资和奖金,优厚的待遇,还有后半生的幸福。
为此,哪怕她再不情愿,也得努力一试。
好在这次会面,再怎么样,倒是先确定了一个事实,多少降低了点她的顾虑。
那就是洪衍武已经结婚了。
他不但有着还算体面的职业吗,而且应该是靠着吃软饭,巴结他老婆上位的。
既然他老婆的职位和年纪比他大,是他领导。
想必他要想胡来,也会对这一点存有顾忌的……
就在这种乱糟糟的思绪里,电话里突然有了嘈杂,跟着传来洪衍武的声音。
“喂喂,我洪衍武啊。您是哪位?”
电话里的交涉顺利异常,方婷毫不费力的实现了初步目的。
会面的地点和时间都是洪衍武指定的。
定在长城饭店的大堂酒廊,时间是第二天下午三点。
只是方婷的喜悦稍纵即逝,惶恐倒是随着细思量而逐渐增加。
因为事实情况和她预计的完全不同。
洪衍武居然没问一句她是怎么找到他的,也没有好奇她到底为了什么事儿找他,就答应了与她见面一谈。
这种大方和爽快也实在太反常了。
结合她所了解的洪衍武,那从不吃亏、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个性,不能不做他想。
于是来赴约的时候她就相当矛盾。
穿什么衣服,花什么妆。
既要显得体面、郑重,又不敢太让自己显得妩媚。
更纠结于万一洪衍武提出要开一间房,要去私密地方详谈
自己又该采取怎样的态度,虚与委蛇的应付才好。
为了先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她甚至提前来了半个小时。
以便确定在什么在范围内自己是安全的。
一旦真有麻烦,她又可以从哪儿人不知鬼不觉的离开。
不过在这个过程里,抛却一切忐忑,她也得承认。
这家号称只有窗外的尘土才是国货的京城首家五星级饭店,果然名不虚传
宽大的皮沙发,柔和的下午阳光,茂密的热带植物,似有似无的小夜曲,环境是真的不错。
那不引起你注意又在时刻关注你的英俊服务生,以及现磨现煮、浓香四溢的咖啡香味。
都在诠释着一种富足生活的滋味,和金钱含有的威力。
于是,这样的环境,很快就让她萌生了谈判的底气。
是啊,她何必怕什么呢?
她毕竟是来给洪衍武那小子送财的。
这可是没有特殊关系的人根本搞不到紧俏货,就连他们当初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他又不知道他们的忧虑。
这样的甜买卖,对他岂不是跟天上掉馅饼一样?
而这笔生意里蕴含的利润,哪怕以最低程度计算也有十几万了。
理应他对自己感恩戴德,恭恭敬敬才是。
对,就要拿出这种气势来。
她得让这小子明白,一旦惹怒了他,到手的肥肉就会飞走,让他追悔莫及……
就这样,心里有了主意,方婷的心就稳当了,精神也开始放松。
再加上身处这样的环境,她很容易就产生一种慵懒虚幻的感觉。
好像这里离尘寰很远很远。
那些商场上的勾心斗角、肮脏鄙俗、污浊下流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事,这里有的只是无限优雅高贵和一尘不染的闲适。
她开始想象自己今后和高鸣在这里举办婚礼的场面。
香槟、蛋糕、气球、彩带……
以及数不清的玫瑰花和尊贵的宾客。
但可惜的是,有的人或许彼此真是犯克犯冲的。
就在她刚刚难得的享受到一点梦幻带来的快乐的时候。
一个上身穿着t恤、下身大裤衩子,脚踩凉拖的一个大俗人。
格格不入的出现在这样的环境里。
然后凭那贼眉鼠眼很快锁定了她的位置,直矗矗超她走来。
也打破了那些五彩缤纷的颜色……
第三百一十七章 他是猪
“你……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眼瞅着洪衍武找了过来,没等他坐下,方婷就不满的叱责上了。
不为别的,她打心里以认识他为耻,替他感到丢人。
可没想到洪衍武大咧咧一屁股坐下,态度却是满不在乎的。
“啊?……这有什么?大热的天儿,穿这个多凉快?再说了,咱俩谁不知道谁啊?我真弄得人五人六的,你还得说我装大瓣儿蒜呢。”
这让方婷脸色更加发白。
“别嬉皮笑脸的。我听说你都当了‘北极熊’的副科长了,怎么还这么没正形啊?我是不在乎你穿什么。可人家这儿是五星级饭店,衣冠不整禁止入内,你就不怕把你轰出去?”
可洪衍武却仍旧振振有词。
“哟呵,小同志,情报搞得满不错嘛,连我当了个芝麻官儿都掌握了。不过有一点你却没弄清楚,那就是对‘衣冠不整’这个词儿的理解。你看我这一身,鞋是鞋,衣裳是衣裳,干净、清爽。既不是奇装异服,也没露不该露的地方,怎么就不整了?轰我?凭什么?五星级他更得讲理,否则那就是狗屁。”
方婷这可就有点恨得咬牙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老这样啊?强词夺理都习惯成自然了。你好好看看周围,这么高雅的地方,谁不是西装革履的?你至少得穿条长裤穿个衬衫……”
哪知洪衍武却不屑的一声嗤笑。
“拉倒吧。方婷,你要不是视力有问题,就是思想有问题。高雅不高雅是先放一边儿,你最好也仔细看看。凭什么那些洋鬼子能这么穿,我就穿不得?”
还真别说,方婷这一转头环顾才发现,确实真跟洪衍武说的似的。
站在电梯前的几个“金发碧眼”,还有刚背着旅行包走向前台的一对男女,也都是大背心和裤衩。
甚至比洪衍武露的肉还多,还随便呢。
这一下她哑口无言了。
而洪衍武更是得理不让人,竟叨叨起来没完了。
“不怕你不爱听,你千万别觉得那些那些衣冠楚楚的同胞值得羡慕。表面上他们是体面的精英,可其实骨子里全是无奈。我不能说他们活得假,可有几个人是真喜欢做这样的装扮啊?”
“不信你就好好看看,连工作人员带这儿的客人,大多数人可都是为了养家糊口才凑到这儿来的。明明胳肢窝和后背都湿了,却还得系着那根‘上吊绳儿’。他们真舒服吗?他们倒想跟我一样这么凉快呢,可没戏啊。”
“我跟你说,还别看什么港客、华侨的,听着挺牛。兹要这个天气,他不敢像我这样随心所欲的活着,那就是马仔一个。所谓上等人就得脖子上扎蝴蝶结啊?真正的上等人,在于不用看别人脸色。在不违反社会公德的情况下,自己想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小同志,你眼光里燃烧着一团火,那是太年轻的错。只有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抛开华而不实,能够我行我素,才会发现你的人生豁然开朗……”
好嘛,方婷简直快被气炸肺了。
她没想到洪衍武,居然还给她上起人生哲理课来了。
可她嘴皮子真没洪衍武利索,这时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说真的,她打心里后悔跟自己跟洪衍武扯这个闲篇儿。
正事没说,节奏全乱,还让这小子抓着话柄了。
毫无疑问,这每一句都像是指桑骂槐。
像是专门嘲讽像她和高鸣这样,时刻不忘了注意衣冠形象的人。
听着能不扎心吗?
不过幸好,在她气得头昏脑涨的时候,倒是洪衍武自己又把话题拉回了正途。
“我说方婷啊,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儿,就直截了当的说吧。都挺忙的,咱谁也别假客套兜圈子了,到底哪儿用得上我啊?反正你不会是找我叙旧的。”
只是这也太直接了点,同样让方婷很不习惯。
她愣了半晌,才有点不好意思地接口。
“瞧你把我说的,我就那么俗?”
“别不好意思,当个俗人也不错。再怎么样,坦诚也比虚伪好。就跟我这背心裤衩似的,这多实用。穿那么严实又有什么好啊,弄不好卡巴裆就得捂出痱子来,那叫死要面子活受罪。”
方婷再次感到难以承受,脸色绯红下,不由柳眉倒竖。
“你讨厌不讨厌!再这么胡说八道的,你别怪我跟你急!”
要按照她的想法,作为男人,洪衍武理应展现风度,为刚才的冒犯给她赔礼道歉才是
但这小子居然很无耻的笑了,一点面子也不给。
“你急什么?这叫话糙理不糙。告诉你,我这人就这样的,性情脾气已经根深蒂固,反正改是改不了的。你要是实在觉得别扭,要不就别谈了……”
方婷更加怒不可遏,真想就此一走了之。
可惜,有所求的人是没法挺腰子的。
想到高鸣眼前的处境,她也之能狠狠瞪了洪衍武一眼,憋着火气硬充大度。
“哼,看在我一个电话,你就出来的份儿上,我不跟你计较了。不过说实话,作为老朋友,我也够意思。这次可是专门给你送钱来的。你别不知好歹。”
跟着唯恐谈话再被洪衍武给带偏节奏。
她赶紧就按高鸣嘱咐过的,把这笔有关盘条的买卖尽善尽美的描述了一遍。
好在她发现在自己描述的过程里,洪衍武难得的没有插口,听得也很专注,甚至时不时还点点头。
这样的苗头,她当然很高兴。
还以为洪衍武已经萌生了兴趣,随后事情会很顺利。
哪知偏偏又料错了。
她的话才刚一说完,洪衍武就干净利落脆的一口回绝。
“谢谢,谢谢,挣钱的事能想到我,确实感谢。可是,对你这份好意我也只能心领,这事恕我就不掺乎了。”
方婷这个气啊,脱口而出。
“你没兴趣?那你刚才点什么头?”
洪衍武却似乎决意要将人气死不偿命。
“我点头,当然是对你表示尊重啊,表示我认真地听了你每一句话嘛。可这不代表我就愿意掺和这事儿啊。”
方婷真有点急赤白脸了。
“嘿,你诚心戏弄我是不是?细节你都没问呢,这也太没诚意了。我们可是现货,价钱上也……”
没想到洪衍武都不容她把话说完,更坚定的摇头。
“你真误会了。我压根不用知道这些,只要知道你做的是盘条生意就足够了。咱们商业上的思路完全不一样。你们公司的业务赚钱是快,可玩儿的太悬了,国家正管这事儿呢。我们呢,正正经经搞实业的,没想过什么暴富,讲究的是稳扎稳打。你们完全是两条路上跑的两辆车,你真找错人了……”
方婷听了这番话,先是愣了一下。
随后又似乎醒悟了一样,面带冷笑看着洪衍武。
“你唱什么高调啊?做生意不都是为了赚钱吗?有什么区别?你甭跟我装,我还不知道你。你个人如果要有什么要求,大可以提出来。你想要回扣,还是想压价,其实都可以谈。但我也劝你一句,适可而止。要是存着非分之想,把事儿办出圈儿了,谁都不会愉快的。”
可偏偏这时的洪衍武,听了却一本正经起来,坦然地迎接着方婷的目光。
“哎,方婷,你真想差了。首先你得搞明白一点,生意和买卖的区别。你们是生意,我们是买卖。你们要的是暴发,用最短的时间赚最多的钱是唯一的目的。公司倒了,扔了就可以再开一家。”
“可‘北极熊’是百年老店,企业的声誉和品牌才是最宝贵的财富。我们的经营信条是,让顾客对产品满意,也得让职工对收入满意。盈利还要继续运用在产品开发和品牌塑造上,要实现利润和社会效应的双赢才行。如果做投机,完全是舍本逐末,厂里就不可能同意。”
“另外,我这人身上毛病不少,也挺混蛋的。可对朋友并不缺乏真诚,还不至于当面一套别后一套。你要是弄食品,或是什么服装的,我能接绝对接着。可这事儿嘛,不行就是不行。我要跟你打马虎眼,才是对不起朋友。”
真令人失望。
没有什么可谈的了。
方婷不由将头扭向了一边。
大厅里的光线一下暗淡了许多,小夜曲也不美妙了。
说真的,她此时很想静静的独处一会儿,整理一下糟糕的情绪。
可偏偏洪衍武却仍不识趣的滔滔不绝。
“对了,我倒是要劝劝你呢,经商不是什么钱都能挣的。而商场里的风险也不光是金钱上的输赢,有的事儿能干,有的事儿真不能干。老话说,近墨者黑,尽朱者赤。你一个姑娘家,进了名利场一定要小心啊。得懂得规规矩矩经营发展,千万别让人给带坏了……”
于是这些毫无意义的说教,让方婷再无法克制着胸中的怒气。
这时,她顿时想到,既然约洪衍武来的目的已经无法实现了,也就再不用忍受了。
她干嘛还要留在这里,面对这个讨厌的人呢?
“行了,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不过是个卖汽水冰棍的副科长罢了。而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爬上去的?难道你的风光背后就没有见不得光的东西?”
“姓洪的,我告诉你,要不是高鸣非让我来,我才不会见你。可我实在没想到,有钱你都不敢挣,你可真不是个男人。还怕我犯错?还怕别人给我带坏了?”
“呸,你自己才是墨,你比高鸣差远了,他不是墨,他是朱。”
就这样,一边毫不客气的说着,方婷自顾自的站起。
最后一指洪衍武的鼻子,出完最后一口气,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洪衍武则是彻底暴汗,楞在了当场。
怎么?高鸣?这里还有他的事儿?
对对,他是猪,当然是猪啊……
跟着一眼瞅见方婷的座位,他又赶紧结束了促狭的笑,回头找人。
“喂,方婷,你等等。你的包……”
可惜,方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大堂门口的旋转门处。
第三百一十八章 RB太太
方婷昂首走出了长城饭店。
可刚刚出了一口恶气,维护了自尊心的她,却没有感到半点理该拥有的轻松和快乐。
因为任务失败先放一边不说。
她今天可是以职场“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的形象出现的啊。
一身女式西服套装,踩着高跟鞋,在京城八月的烈日下奔走,绝对是一件痛苦异常的事儿。
需要声明的是,她并不是舍不得打车,高鸣也不会这样苦着她。
可问题是这年头出租车数量太少,出租司机又势利眼。
她一出饭店大门就发现,自己走的居然极不是时候。
有好几拨老外,正拉着他们行李箱,分成几堆儿人站在饭店外头等出租车呢。
显而易见,即使有出租车来这儿揽活儿,也肯定全奔他们的外汇券去了。
她要不戳这儿近一个小时,大约是没有离开的可能性。
那与其在此傻等,她倒宁可选择去三环路的对面坐公共汽车。
所以她便顶着酷暑,走向了那冒着蒸腾热气的柏油马路。
但很快,她就为了自己草率的决定后悔了。
因为这个时分,虽然已经到了下午。
但却是西晒最严重,三环路东侧阳光普照面积最广泛的时候。
而且倒霉的是,长城饭店还全是玻璃幕墙结构。
这样建筑形式极不环保,因为它反射出的光线和温度,等于又把太阳的威力扩大了一倍。
于是方婷才刚刚走到饭店门口的停车场,她就感觉自己快被烤化了。
就像她是一个糖做的人,正在去往一个高不可攀并且似乎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
也恰恰就在这时,她又亲眼瞅见一辆刚停好的黑色皇冠车里,走出来一个女人和几个孩子。
这更让她的思想起到了一些转变。
不免深刻的体会到,洪衍武刚才的一些主张,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因为与她自己全然不同,对方都穿着凉快、轻松的服装。
男孩都是背心、短裤,还背着吹好气的游泳圈。
女人和孩子则穿着宽松的薄纱裙。
尤其是那个女人,她把头发盘成高高的发髻。
白皙的皮肤和脖子上非常细的一条金项链,在阳光下很晃眼。
更为难得的是,她虽然只化着淡淡的素妆,但容貌非常漂亮。
不是精心修饰的艳丽,而是一种纯净自然之美。
于是在这样的夏日,这样的她就显得格外清亮。
仿佛是一团从碧海蓝天里落下的清凉空气,让所有看到她的人都耳目一新。
因此尽管互相并不认得,只是单纯的偶遇,然后闪身而过。
但已经足以让心里充满浮躁情绪的方婷被其深深吸引,并且大生羡慕之情。
确实,她倒是真想穿的凉快些呢。
可惜,没这个福气啊。
在这样的地方,真的是穿得越庄重体面的人,反而越不重要。
瞧瞧人家的裙子,只凭走路带起的风,就能让衣裙飘扬,可见质地有多么轻薄。
再看看人家这份雍容富贵,那气质真像山口百惠啊。
自己开着汽车,带着孩子们来五星级饭店的游泳池游泳,多么幸福的人生啊。
嗯,她应该是日本富商的太太。
国人哪儿有女人自己开车的?也买不起这么好的车啊。
可是好奇怪啊,她的身高一点不矮啊。
而且那会是她的孩子吗?
看她的年龄,应该和我同岁吧?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小孩。
不不不,有钱人的生活哪里能和普通人一样。
别说化妆品、保养品都是最好的,也风吹不着,雨打不着。
我要是有自己的汽车开,哪怕过了三十岁,皮肤也会没有褶子……
一想到这儿,方婷就更难舍的凝视着“日本太太”的背影。
一直尾随着她进入饭店,几乎连温度都忘了。
因为这个女人的身上,几乎可以概括她对自己未来生活的全部想象和向往。
只可惜,这种如同吃了奶油的冰淇淋美妙滋味没持续多久。
焦躁和火气就反扑一样的填满了方婷的心。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提包居然忘记拿了,应该落在了刚才喝咖啡的座位上。
于是失声尖叫一声,不得不转身返回。
这时,她又开始满心期待着洪衍武那个臭小子能有点眼力见儿。
千万别让她再蒙受额外的财产损失了。
不过说实话,如果不是身无分文的处境太过尴尬,外面的日头又太过炙热。
方婷实在是不应该回去这一趟的。
这一点就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
因为哪怕丢了提包,损失个几百块钱,补办一个身份证。
远不如她回去这一趟,对她的自信和自尊所造成的毁灭性打击,来的痛苦。
敢情当方婷再次进入酒店大堂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自己刚才的座位。
让她万分恼火的是,洪衍武居然人已经不在了,桌子也已经收拾干净了。
而当她走过去后,桌上桌下都找了,也没发现自己的失物。
幸好服务员这时主动过来告知她,说她的提包已经被交到了大堂经理手中。
她才获得了安心。
结果当她找到大堂后,又碰上了刚才在停车场碰到的“日本女人”。
而且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竟然发现,这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们竟然都操着标准的京城话。
但即使如此,方婷也肯定,她们身份绝对非比寻常。
因为她们手里拿着不少大堂“pantry”销售的蛋糕和饮料。
这些东西价格非常昂贵,不是一般人有能力享受的。
同时,她们还是由胸牌闪亮、满脸堆笑的大堂经理,亲自护送着步入电梯的。
这样的殷勤的服务级别,也绝非普通客人能享受到。
于是带着一种难言的自惭形秽,方婷又把她们误认为是什么高官的家属,自觉的没敢去打扰。
一直等到她们的电梯门关好,她才走过去跟那个大堂经理询问自己的提包。
但不知为什么,大堂经理却显得相当意外,居然对她的身份表示质疑。
“那个皮包真是您的?您姓方?是洪先生的朋友?”
她匪夷所思的顿时皱起了眉头。
“你这什么话?包当然是我的,里面就有我的身份证啊。再说了,他的朋友又有什么好冒充。我们认识时间早了,他什么底子我还不知道……”
这么一来,大堂经理讪笑起来,赶紧带她去取东西。
毫无疑问,东西没少没丢,方婷拿到手里算彻底踏实了。
但她最多余的就是又额外问了几个问题,算是自己把自己仅存的一点好心情全毁了。
“对了,我要的咖啡钱好像还没付过?我现在把钱给你好不好?给我开发票……”
“啊,不不,不必了,您的咖啡,洪先生已经签过字了。”
方婷登时瞪大了眼睛。
“什么什么?他签字?他能有这个权力?你说的是洪衍武?”
大堂经理轻轻点头。
“是,这个夏天洪先生常来我们这儿消费,所以他在我们这儿押了一张现金支票,您不用担心。”
方婷眼睛又大了一圈,差点就只会重复了。
“经常来?现金支票?多大额度的?”
但这样的问题,就让大堂经理为难了。
“这个……不好意思,这属于客人的**,我们不好透露。”
方婷想了想,便又改了另外的询问。
“那洪衍武人呢?我现在去哪儿能找到他?”
大堂经理恢复笑容。
“啊,洪先生去室内游泳池游泳了。在二楼,如果您想找他,乘坐电梯上去就可以。”
可随后,他又迟疑了。
咳嗽了一声,很谨慎的建议。
“不过……不过您现在去,可能不大方便。恕我直言,您似乎不认识洪先生的太太啊?其实,刚才我送上电梯的那位,就是她……”
方婷心里掀起一阵乱跳,但嘴上还是说,“是吗?”
但她却不知道,尽管她尽量装着不动声色。
可嘴角的抽动,还是完全暴露了她内心正经受的波澜。
第三百一十九章 手链
生意没谈成,心灵又受到了出乎意料的打击。
方婷强撑着体面,拿着提包走出饭店的时候,就跟害了大病一样的萎靡。
此时,炙热的阳光温度她已经感受不到了。
就连出租车停在她面前,也近乎透明。
直到门童替她拉开车门,再三询问。
她才从精神恍惚里勉强缓过神来,上了车。
自然,随后一路的风景,和出租司机惯常的唠叨,她也全没在意。
完全沉浸在了纷乱嘈杂的自我世界里。
她真不明白这世界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说变就变。
而且变得这么离奇,变得不可理喻。
想当初,她义无反顾的了断和洪衍武的关系,无非是看不起他。
认为经过劳教,他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绝对会浑浑噩噩活下去,不会再有什么起色。
之后,她甚至耻于再提及他们的过去。
就连洪衍武去医院找她帮忙,也被她视为莫大的耻辱。
虽然这小子的为人似乎有了些长进。
懂得人情世故了,谈吐变得幽默,出手也还算大方。
可她仍旧认为,他今后最大的前程,顶多是靠巴结奉承,混个较稳定的工作而已。
他身上的属性、学识、家庭背景,都限定了他不可能会有什么大出息,过上真正人上人的日子。
可熟料时隔三年,曾经碌碌无为的一个玩儿闹,居然功成名就,反过来需要她来巴结了。
不仅手里有权、有了社会地位,而且在生活的享受上也达到了让人羡慕的程度。
但最让她万万没想到的,还是洪衍武的结婚的对象,居然是比她更加漂亮的女人。
高鸣一定是哪儿搞错了!
什么卖身求荣攀上高枝儿,娶的老婆比这小子大好几岁呀!
他的老婆比我显得更年轻,容貌更美!
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是找不到对象的丑老太婆!
可若非如此,这小子……他……他又怎么会过上这样的日子呢?
正是带着这种死活也想不明白的费解。
方婷无意识的碰触到了“莫欺少年穷”这句话的深层意蕴。
而随后,她便更加难以抑制的冒出一个极为荒唐的想法。
要是我没和他断呢?
一念至此,不知是悔是恨的捏紧了提包的皮带。
她克制不住的浑身颤抖起来。
嫉妒是一种毒药,它的配方很奇妙。
它没有固定的心理结构公式,简直如同万花筒一样的复杂多变。
曾经的过去,刻骨的往事,难忘的爱与恨。
心胸的狭隘与宽阔,为人的小气与大方,被满足的和感到遗憾的。
智慧的与愚昧的,有教养的与粗野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原料。
而把一切凝固成恨意与愤怒,往甜美的梦里撒上懊悔的眼泪,这就是嫉妒的恶作剧。
所以当高鸣在自己的办公室见到来回来复命的方婷时,简直被她可怕的脸色吓了一跳。
她的脸本色是那种明快的白,略微有点透红,破具柔润感。
但此时,白加重了、生硬了,近似于石灰白。
而红色杂乱了,深浅不一,好像胡乱涂抹的脂粉。
由此高鸣完全可以断言,方婷的心情必然跟她的脸色一样杂乱无章。
那生硬的石灰白,无疑是极为愤慨的颜色。
她眼圈周围不仅笼罩暗红,代表着悲伤与伤感。
下颚与脖颈交界处的紫红,却预示着她的情绪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你怎么了?事情不顺利?是不是他……对你……”
结果就是这一句询问,彻底引发了方婷的狂风骤雨。
她先是痛骂洪衍武,痛骂这鬼天气,痛骂这鬼任务。
跟着就把提包朝沙发狠狠的一扔,一巴掌把高鸣桌头的文件推到了地上。
然后就开始委屈的大哭,抱怨高鸣没搞清情况,让她颜面丧尽。
而在她没头没脑的咒骂里,高鸣的直接反应就是愕然,彻底被弄懵了。
心说了,交代你的任务都没办好,你还有什么脸哭啊?
特别是对于她近似于撒泼打滚的发泄方式,他不但无话可说,也太失望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跟着自己这么久,方婷骨子里还是没能摆脱小市民的习气。
甚至还不如小市民。
因为小市民虽然俗,但是不至于这样蛮不讲理。
看来是自己对她太宽容了,才会让她敢于蹬鼻子上脸,逾越界限。
这么想着,高鸣就想要给几分颜色给方婷看。
他这样的人,永远以事业为重。
绝不可能惯着女人,哪怕是陪他上过床的也一样。
对他而言,感情其实不过是一种用花言巧语来包装的做对等交换而已。
男人都是以物质和虚荣为条件,来换取女人的身体和忠诚。
毫无疑问,方婷已经违反了她应该扮演的角色原则,逾越了他所能忍受的底线。
他必须加以惩戒。
如果她还不懂得正视这种关系,乖乖变回那个小鸟依人的女人。
那他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彻底放弃她。
可很快的,方婷哭诉的具体内容却让他的思维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
因为他同样对洪衍武的现状大吃一惊,目瞪口呆。
于是他能理解方婷的歇斯底里打哪儿来了。
如果一个自己觉着过得不错的人,忽然发现最让自己瞧不上的人居然过得远比自己好。
那真是一种对信仰和自尊的全方位打击,自然会觉得人生灰暗,毫无希望。
说真的,就连他也有冲动,想对这样不合理、不应该的现实,骂娘、摔东西。
可此时面临的刻不容缓的危机,和由此而来的急切需要,却都不能让他这么做。
他非但不能在自己女人面前失态,必须维持住一个上位者应有的形象。
他还必须重新审视洪衍武这个让厌恶的昔日仇人,体会他的想法,以期从中寻找出能帮助自己脱离这个泥潭的对策。
如此,高鸣反而抛开怒火和尴尬,冷静了下来。
经过几分钟的理智思考,他首先认定,方婷这样一个女秘书对他还是很有用处的。
如果她的情绪恢复正常,她办事的细心,全身心的侍候,还是可圈可点的。
他暂时还离不开她。
于是为了能让这种互惠互利的关系维持下去,他决定采取另一种怀柔的态度。
另外,他也清楚她的负面情绪是由什么引起的。
而解决她心理问题的最佳方式,就是要把她这种失落感转变为奋斗的动力。
“我们小看了洪衍武,如今看,恐怕我们还不够了解他。同时,我非常理解你今天承受的屈辱和伤害,我为我在这件事情上的失误感到抱歉。”
这话管用,高鸣一如既往平和稳定的声线,顿时让方婷平静了不少。
尤其他还从未对她道歉过,这样的表态,让她有点受宠若惊。
特别是一口一个“我们”,深刻的打动了她的心。
于是环顾了一下办公室,她开始觉得自己恰才的举动不妥了。
“我……我好像也有点过分,发脾气,把你的办公室搞乱了。我来给你收拾一下吧……”
可根本不容方婷动手,高鸣就阻止了她,并把她按倒在了沙发上。
“不不不,这么恶劣的天气,你一定累坏了,应该好好休息。这些事儿,我一会儿自己来就好。而且道歉不应该停留在口头,我应该为我的失误做出些实际补偿。”
说着,高鸣像变戏法似的,手里出现了一个红色的锦盒。
“你看这是什么?”
方婷眼睛一亮赶紧打开来看。
细细的水波纹黄金链上发着熠熠的光,还带有几片装饰性的小金叶子。
她立刻惊呼,“好漂亮的项链!”
没想到高鸣却说。
“这不是项链,是手链。是有名的香港周大福珠宝行的商品。黄金纯度是世界第一。”
而在他亲手给方婷戴上后,开始了真正的长篇大论。
“这个首饰很适合你。看,财富可以让一个人更美丽、更高贵。你这么美丽,这么聪明,千万别辜负自己。”
“洪衍武的话你不必认真。谁也不会轻易说真心话。这是个好时代,找对了方法,赚钱非常容易。膨胀、暴发,一夜之间就能从乞丐变成百万富翁。难道有快速致富的办法,还非要取走艰难的积累之路嘛?”
“我不否认别人会走这样的路,但对你我绝对不适合。咱们的运气一向不错,我们这样的人,也有这样的条件。我们最适合干的就是大生意,就是暴发。如果不暴发,怎么对得起这个好时代,对得起我们的生命?”
“不要再难过,你要明白,要治愈心灵的创伤,获取真正的补偿,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们自己伟大起来,变得比伤害你的人更伟大。”
“你应该放宽眼界,寻找新的境界。当你达到那个境界,你就再不会为今天的事在意了。到时候,今天让你感到屈辱的人反过来会仰视你。”
高鸣洗脑的话配合着物质攻势一起施加,效果当然是成倍增加。
方婷看着手腕上的金链子,确实给自己增添了一份珠光宝气的高贵。
好像这样的她,也不比那个印象里的美丽女子差多少了。
于是这时,看着价值不菲的手链,她不但对高鸣的胸襟生出了敬意。
而且也觉得自己有点受之有愧了,继而更为高鸣的处境担心。
“还是你有见解,看的长远。可这事儿没办成……下面咱们该怎么办,能不能再想想别的办法,你还有别的路子处理掉那批货吗?”
没想到高鸣一声叹气,跟着就摇头。
“时间不等人啊,这事变得更急了。今天我才知道,我们存货的仓库管理员,私下里不知放过多少人来看过货。他们居然私下卖门票,有人给钱就让看,偶尔还配合人家演戏。现在不是和多少诈骗案有关。总之,越拖越麻烦,我巴不得明天就转手。”
“那……”
“还得求洪衍武,这次我亲自去……”
方婷摇头,不抱希望。
“求他太难了。他是茅坑里的石头。”
没想到高鸣却相当坚决。
“难也得求。我们这个国家的人,从生到死都得求人。在娘胎里,你就要做好求人的准备。不会求人,你就无法生存。”
“我知道他对我不会有什么好感,可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不亲眼见一见,我始终不相信有不吃荤腥的狼。”
“既然他现在是个人物了,那么为了跳出泥坑,我愿意把他放在我的肩膀上。还是那句话。风水轮流转,忍得一时之气,才能海阔天空。”
“这是个以实力为尊的世界,别看今天我们求别人,但只要壮大了自己,明天就是别人来求我们。”
高鸣的话颇有忍辱负重的担当,彻底激起了方婷的敬仰之情。
她为之感动,眼里冒出了热烈的光。
“我只能这样说,难为你了,你是个真正的男人,是个做大事的人。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做的,我一定尽力不让你失望。”
高鸣顿时发出了一阵大笑,毫无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