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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重返1977txt下载     重返1977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章 麻如其人

    应该说,洪禄承的理论极具现实意义。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一个人的牌品如果很好,人品绝差不到哪儿去。

    当真是“麻如其人”。

    现成的例子就是隔壁老苏。

    洪衍武去请他来打牌,那是一请即来,特别爽快洒脱。

    这就与“麻坛”上常见的某些矫情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要说这种人,其标志性的特点,就是特别喜欢事先给自己立贞节牌坊。

    大约是为了自己赢钱时赢得好意思,也为了自己输钱时让对方不好意思。

    在接到邀请时,他们总要这样说。

    “哎呀,我不太想玩。”

    甚至在坐在麻桌上的最后一刻,往往还要扭着屁股装大个儿的。

    “其实我真的一点儿也不想玩。”

    然后就像饿极了的人见到面包一样向麻将扑去。

    这种坏毛病流毒甚广。所以遇到这种情况,最有效的应对办法是欲擒故纵。

    别缠磨,一定要很豁达地表示。

    “那我再找别人吧。”

    这样一来,对方便会原形毕露了。

    不过,也总有个别极其无耻的人,哪怕像“求求你再多求我两遍吧”这样的话,都能说出口。

    一不留神,就再恶心你一把。

    至于真打起牌来,对人性的考验,那更是全方位的。

    顺风的时候,喜形于色,眉飞色舞是许多人的通病。

    而面对麻桌上的逆境,大多数人虽未见得如同相声《打牌论》里演绎得那么夸张,能把红中磨成白板。

    可现实里,也确实很容易暴露出自身的性格弱点来。

    有人如丧考妣,有人如临大敌,有人指桑骂槐,有人指天骂地,有人难掩沮丧,有人心虚胆寒……

    甚至还有人在打危险牌的时候,会在手里攥上半天,嘴里还哆哆嗦嗦地问。

    “二筒……有人和吗?”

    这会儿假若真要有人和,此人多半便会说,“我可没说要打呀”,然后再收回去。

    用句京城话来说,那就是“够鸡贼的”。

    但表面上看似占了便宜,实则未必。

    此人沾沾自喜的时候绝对想不到,他的优柔寡断、胆怯窝囊,都已经深入人心。

    只要领教过他牌品的人,恐怕很难再生出与之共事的心。

    当然,或许有些人认为这无关紧要,因为大家都是俗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毛病。

    正所谓豁牙子吃肥肉,谁(肥)也甭说谁(肥)。

    何况既然是玩儿嘛,又何必那么认真?放松高兴才是第一位的。

    暴露点阴暗面也无伤大雅,实在没必要做个正人君子,非要牌风浩荡。

    原本洪衍武也是一直这么认为的。

    但恰恰就在今天,当他陪着父母和老苏打了这次牌之后,他就不这么想了。

    因为他发现,如果人的素质达到一定的标准,打麻将真能脱离俗的境界,变成一种极为风雅有趣的游戏。

    完全不是一堆儿俗人凑在一起,都憋着掏光别人兜里的钱,所能比拟的。

    首先来看吧。

    就凭洪禄承老两口打了一辈子牌,老苏也是过去专吃府门和宅门的主儿。

    洪衍武就知道跟他们玩牌,肯定不会来“推倒和”。

    必定是讲“番”或“嘴”的打法。

    但即使他有这种心理准备,当王蕴琳上牌桌讲规矩时。

    所介绍的番种之多,仍旧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因为那简直多了去了!

    什么缺不吃,门前清啊,平和,七对,断幺九,十三不靠,杠上开花啊。

    还有什么坎当儿,断一门,独一听,二八将,喜相逢,四归一,前后碰,捉五魁,一条龙,混一色,清一色,字一色,绿一色,大三元,大四喜,大车轮,九连灯,孔雀东南飞、东南西北中,万绿丛中一点红……

    哎哟!好多“讲儿”都是洪衍武从来没听说过的。

    真要论齐全了,足足得八十一种。

    所以实际上还没打呢,这就先让洪衍武有了一种自己的牌都白玩儿了,竟是个井底之蛙的感受。

    但这还不是全部呢。

    因为除了正儿八经的数番外,老一辈儿人居然还有一些特殊章程,更是他闻所闻问的。

    比如说,三番以下不许和牌,否则算诈和。

    再比如说,庄家掷出的骰子,在下家抓牌之前必需收回,否则罚钱。

    还有说“碰”不碰,罚钱。

    叫错牌,罚钱。

    悔牌,罚钱。

    相公,罚钱。

    上家打牌前,抢先去摸牌,罚钱。

    打到半截,说“困”,罚钱。

    没打够四圈儿,想走,一样罚钱……

    总而言之吧,那规矩和限制太多了,让洪衍武听得不禁昏头转向。

    他甚至都起了疑心,心说不会是爹妈和老苏达成默契,这是在故意作弄自己呢吧?

    但反过来说,这样的规矩也是在开掘智慧的潜能,蕴寓了着多种组合。

    当真玩起来,过程越曲折自然就越有趣,快乐竟是以倍数增长,成了趣多多。

    比如说这样的环境里,谁都不爱吃碰,做大牌的可能性当然直线提高。

    无论谁和了,必定都是一把有难度的漂亮牌。

    单那牌面就显示着谐调、均衡的美感,像一组格调典雅的屏风。

    另外,同样因此,一把牌的时间也变长了。

    这让每个人打牌、抓牌的姿态,都透着一种具有节奏感,有条不紊的优雅气度。

    甚至越抓到最后,越能引起人心浮动,感受到一种刺激的期待。

    这样的感受,“推倒和”可给不了。

    那玩意打起来快得很,只要凑够四副一对,就和了。

    于是,洗牌、码牌、吃牌、碰牌、和牌,周而复始。

    运气排挤智慧,匆忙顶替悠闲,火急火燎,杂乱至极,无以审美,优劣立判。

    要说真是上天不负苦心人,第二圈的时候,洪衍武终于开和了。

    还是个清一色、捉五魁的豪华对子和。

    他打过那么多次的麻将,这种牌也只和过这一回。

    心知肚明,也只有这种玩法,自己才会达成这种境界。

    感慨之余,打心里往外泛着舒畅。

    但要说最有意思的地方,其实还不是和大牌,而是来自于那些额外的罚钱规矩。

    因为表面上谁犯规,都要把罚款放于牌圈中央,最后归于和牌者。

    可这里面还存有一个相当大的变数。

    那就是必须得和牌者,在说“和”亮牌之前,先将罚款拿起,方能归己,否则便要加倍论处。

    于是这下热闹了。

    有时一连几个人和牌连续忘拿,挨个往里续钱,那总数累计翻番,数量就可观了。

    谁都不免都虎视眈眈起来。

    可也奇了,越如此就越容易忘,兴味自然随之倍增。

    所以别看刚上手时,洪衍武对这样的新章程很不习惯。

    老是他接连违章被罚,甚是不快。

    入家随俗,只能勉强从之。

    可渐渐就尝到了甜头,就变得乐此不疲了。

    开始打心里认可父母这辈儿人的“麻将艺术”。

    那不用问,这样的牌局必然造就出许多充满戏剧性的转折。

    没多久,快乐的笑声和精彩的转折,就把洪家的孩子们都牢牢的吸引了过来。

    于是也不知什么时候,电视机前坐着的人倒开始少了。

    反倒是大家伙都饶有兴致纷纷把情感投入在了牌桌上。

    旁观者们在鼓掌大笑观战的同时,也开始兴致勃勃请桌上的人现场说法,解说牌局,传授玩法了。

    而据洪衍武的观察,他的大部分亲人,此时几乎都呈现出“上贼船”趋势了。

    最绝的是,四圈牌未曾打完,洪禄承竟出人意料地主动掏出一块钱往桌上一拍。

    高喊道,“不行不行,我累了!你们谁替替我?”

    这顿时引得哄堂大笑。

    而最终还是徐曼丽,在老爷子答应为其指点的鼓励下,补上了位子。

    这样很快,洪衍武也效仿之,推举水清代为上场。

    于是这台春晚的后半段就更没什么人关注了。

    除了俞宛妤和杨卫帆的表演,大家都直勾勾的盯着牌桌。

    继而四圈儿牌过,老苏赢了十几块告辞回家,他的位子便再交由洪衍茹顶上。

    自此,牌桌就成了洪门女将的天下。

    尽管难度下降,真成了“推倒和”,可也一样让八只手悠然,四张嘴翩然,其乐融融。

    洪家的气氛可以说完全恢复到了没有电视的时光。

    最后还要说一句的是,这麻将真不白打。

    因为洪家的人不是看过活玩过就算了,各自都能从中得到一些启发。

    像大嫂在桌上就说,“说来也奇了。咱们几个扪心自问,谁都并非爱财如命之辈,于家人、于朋友也不算吝啬。怎么到了牌桌上,就都变得贪得无厌了呢?”

    听得这一句大家就乐。

    随后洪衍茹接口说,“大嫂,依我看,牌桌上赢来的钱可不比寻常,因为‘能显英雄本色’呀。什么游戏,如果胜果得不到充分显示,也就没意思了。你看。哪怕我平时给你十块,在牌桌上只赢你一毛,也分外惬意。因为装进口袋的,不光是钱,更是被确认了的‘胜度’的标志。”

    大家听了都说对。但水清却另有体会,又补充说。

    “我看,不光是战利品的问题,还有合理的规矩。赏罚分明,且有难度,才是关键。战利品让游戏有了竞争的目标,而规矩造就了游戏的乐趣。如果在生活里,单位里,恐怕也会是这样吧。迎接生活和工作的挑战,证明自己的价值的同时,能得到合理的回报,这才是让人持续奋进的动力。”

    这话说完,在大家品味的同时,也触动了洪衍文的神经。

    他更像是一位哲学家似的,发表了自己的观察体会。

    “人常说‘棋如人生’。现在我看你们打牌,倒是麻将才更像人生。因为下棋主要凭技艺,运气的成份很少。麻将却既靠运气,又靠技艺。”

    “你们看,生活中,哪个能像下棋那样,仅凭才气就取得成功?而打麻将的技术再好,手气不灵,也会有不开和的时候。这不正如许许多多有才华、有能力的人,机遇不佳,终于被埋没一般?”

    “然而,走运的兴奋,倒运的懊恼,等待时机的焦灼,时机来临能否运用才智将其抓住的斟酌,以及终于获得胜利的喜悦,却是必然体验的丰富情感。这种苦乐趣味,可说是简化和浓缩了的人生苦乐趣味。”

    “所以,我觉得麻将的过程,也是人们追求自我完成的过程。一沙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宛若人生写照。难怪爸妈心态都那么好,像这样的牌打多了,自然就能成为事理通达心气和平的人。”

    至此全家人一起开怀大笑。

    而眼看着父母眼里都蕴含着快乐的光,洪衍武对二哥的马屁水平打心里甘拜下风。

    心说有文化的人拍马屁,果然不着痕迹。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如不见

    家有千千万,个个情况不一。m.www.uu234.net

    哪怕同样一个除夕夜,同样看似花团锦簇般的美好。

    但不同的家庭,仍旧存有云泥之别。

    哪怕是同血同源呢。

    香港浅水湾的别墅客厅里,洪家长房子孙同样在用打牌取乐,借此消遣时光。

    洪福承的两个继室太太,一个带着女儿洪心怡,一个带着自己的儿媳支上了一桌麻将。

    她们各自的几个儿子则开了扑克牌局,在旁边打“锄大d”。

    这一家子,急赤白脸,大呼小叫,玩儿得更是不亦乐乎。

    只是与京城的洪家一系相较而言,他们的兴奋来源纯粹就是金钱的输赢计较。

    论体面,他们还不如那些为他们端茶递水,在旁安静侍候的仆人们。

    而在地下的“雪茄房”里,洪福承和洪衍亢父子俩,此时也都是人手一根雪茄,一杯“干邑”。

    看着更加的光鲜滋润。

    (注:干邑,cognac译音。本是是法国一个市镇的名字。因其特产的葡萄蒸馏酒优质有名,久而久之人们就直接拿干邑来作酒名使用了。除此之外,其他任何地区生产的葡萄蒸馏酒都能叫做白兰地。所以干邑是一种具有地理标志的产品。与之类似的还有“香槟”,除法国香槟地区之外,任何地方用自然生气法酿造的气泡葡萄酒都只能叫“葡萄起泡酒”。)

    说起来这是托了今年实行联系汇率制度的福。

    在汇市的稳定后,效果也传导到了香港的楼市、股市上。

    洪家的产业自然受益,所以今年的情况要比去年好得多,债务负担减轻了不少。

    只是父子俩这么和和气气的没聊多久。

    洪衍亢把想要回京旧事重提,谈及大陆政策越来越宽松的话,便又让他的父亲不高兴了。

    洪衍亢越热情,洪福承便越冷淡。

    这位家里的“一把手”,话里话外地说家族产业刚刚脱困,还需要稳定一段时间,离不开长子。

    而且对外宣传不能轻信,那都是为了美化自己的谎言。还说他自己搞了一辈子政治,最清楚当官的怎么糊弄老百姓,真信了就傻了……

    应该说,洪禄承在“三民党”的政坛里沉浸多年。

    不但从京城一直干到了重庆,最后还做到了保密局副督察长。

    以他对政治的了解,这番言论显然是有一定分量的。

    只是洪衍亢亲情难舍,又对故土十分眷恋,这次为了说服父亲,并不是毫无准备的。

    这时便又说,他已经通过妻族见到了在港的荣家公子。

    其父有“有红色资本家”之称,现今也在共和国担任要职。

    他们荣家明确表示,愿意为一切去大陆的港商做人身财产安全的担保。

    如果有投资的倾向,他们更会竭尽所能提供方便。

    所以他认为这件事是可行的,应该没有风险,而且大陆的人口,也蕴含着商业机会。

    要按他来看,正是为了家族的利益。

    哪怕找不到二叔一家了,也应该去趟京城走走。

    兴许洪家重振祖业的机会就在京城呢。

    即使投资环境不够理想。

    但退一步说,花个百十万在京让老号重张,也算对得起祖宗了。

    没准就能由此找到失散亲人们呢。

    真要能见上一面,也就能安心了。

    假如是二叔境况不好,把铺子给他们也能帮助一下他们的生活。

    而以二叔二婶的为人,是绝不会要求更多的……

    洪衍亢自以为想的十分周全,自顾自说着,却没注意父亲的脸色变化。

    在洪家的三兄弟里,政坛多年的洪福承是个脾气很各色的人。

    不苟言笑,冷气逼人的一面是他官场中的面目。

    此时冷笑一声,他正是以此面目打断了儿子。

    “行啦,不要再说了。京城有什么好?已经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了。咱们不用去台湾受苦,能平平安安在香港扎下根儿来才是真正的福气。”

    “现在的京城,你其实不用想象得太好。大军进城有哪朝哪代不是大洗牌?红党又是穷党,仇富得厉害。京城肯定全是些杂七杂八的人。”

    “恐怕街上随便拉住一个,爹妈不是当兵的,就是逃难的泥腿子。真正的老京城人未准儿还能有几个了。这样的京城你还谈什么商业机会?”

    “还有,长房是长房,二房是二房,要从开枝散叶来说,我们已经不是一回事了。想当初我拉过你二叔,是他自己要回去的。真要再见面,会有多尴尬?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他错了?”

    “说到底,既然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就要他自己承担后果。而且不光是他,连我也要承担后果。一个军统的印记,让我一辈子只能窝屈在这里。我埋怨什么了……”

    这一席话将洪衍亢说得瞠目结舌。

    他不由带着哀求,叫了一声“爸”,可才张嘴没说上两句。

    洪福承就已经彻底不耐烦了。

    “行了,言尽于此,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还是那句话,我已经老了。要的就是安宁和平和,你不要再生事了。出去吧,我要自己一个人待一会……”

    说着,吐出一口烟雾,便把头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可虽说是闭着眼,但他的脸上却庄重严肃,饱含威势,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玉皇大帝。

    很明显,这是他在对儿子表示发自内心的厌弃。

    这下洪衍亢也没了话,他只知道父亲冷,却没想到会这么冷。

    他原本以为是异性兄弟们阻挠他回京的事,父亲终究会念一些手足之情。

    现在看来他错了,他再不会对父亲寄予任何希望,也对这个家,死了一切念想……

    世事无绝对。

    尽管同样是拒绝,同样是“相见不如不见”。

    但有的时候却并非真的冷漠,而是带有热度的。

    甚至是相当炙热,足以熔炼出最无奈的眼泪。

    比如说京城机场,“刺儿梅”就正在淌着泪,为一个“国际友人”送行。

    最后分别的时候,“刺儿梅”恋恋不舍的拉着对方的手不愿意放开。

    “心儿啊,你就这么走了?你才回来几天啊,不是说好了留下过节吗?你连顿饺子都没吃,就这么突然要走……”

    那个“日本友人”右半张脸上裹着绷带。

    另外半张堪称美艳的脸,先后显露出淡淡的低落与无奈。

    “该见的都见了,该了解的情况都了解了。不走还留下干什么?”

    “京城现在是我的伤心地了,过不过节又有什么意义?以后我都不会再来了。”

    “你记住,糖心儿死了,以后世上没有这个人了,只有一个日本籍的韩国人,金素妍。”

    跟着又安慰似的对“刺梅儿”说,“不过,你别多想,我们永远都是好姐们。你要想见我了,没关系呀。我们还可以在沪海见面。我也在想办法给你办个护照,到时候我带你在日本好好玩玩。”

    “刺儿梅”强自笑了一下,可随后又哽咽了。

    “你……你真的甘心?真的不会后悔吗?我了解你,你的性子,不应该这么容易放弃。难道你……你连小武都恨上了?”

    这话终于让“国际友人”变得有些激动了。

    “是,我不甘心!我确实恨!谁抢了我的,我就得让谁付出代价!”

    但随后克制了一会,她的悲伤却取代了咬牙切齿。

    “可……可我也知道,这大部分是我的错,是我自作自受,我怪不了别人。小武肯等我那么久,还把当妻子一样下葬。已经很对得起我了……”

    “哪怕就连她也是……我想象不到,为了那么个没妈的孩子,她居然付出了那么多。她是个好人……她让我想起我的师父‘阿狗姐’和干妈……”

    “所以……所以……我恨得是我自己!我不能夺走他们的幸福!特别是对她,我下不去手!也许我能狠毒的去伤害任何人,但却不能碰她一根手指头……你……你明白吗?”

    说到这儿,她的眼泪也喷薄而出。

    而这些话就像一场情感灾难,彻底引发了两个女人的抱头痛哭。

    周围人人侧目,没人知道这个特殊的日子,她们为了什么而嚎啕。

    每个人都想机场的灯光一样冷淡,甚至对她们避而远之。

    相见不如不见。

第一百七十二章 挣扎

    都说有白就有光,都说有光就有影。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在这个本应该人人都拥有家庭温暖的特殊夜晚。

    香港的洪福承和登上飞机的“金素妍”,似乎都已经站在了温情的对立面,分别成为了冷血薄情和形单影只的反向例子。

    但不得不说,如果仅此而已,仍旧不足以准确描述这个复杂多变的客观世界。

    因为还有着太多生活处境远不如他们的人,在奋力的苦苦挣扎。

    安徽阜南十里沟,一样是不亚于京城的冰天雪地,寒风凛冽。

    借住在村书记东屋的“大得合”,正带着焦急,眼巴巴的看着一个“赤脚医生”给大着肚子的田香华扎针。

    好不容易等到大夫满头大汗忙和完了,他马上把一碗糖水给端了过来。

    扶起田香华,吹了吹热气,让她喝了下去。

    跟着又把她的被子小心翼翼的盖严实了,这才好问大夫情况。

    “赤脚医生”从他手里接过一根带过滤嘴的“香山”,先放在鼻子上很稀罕的闻了闻才点燃。

    然后慢悠悠的说,“没别的,就是着了风寒。她呀,身子骨儿弱,底子有点薄。不过,没啥大事儿。还是得想办法捂汗,先让她静静地睡一觉。”

    “对了,野兔子肉别再给她吃了,万一生个豁子咋办。她这种情况,补身子就得鸡蛋、小米、红枣,当然要有鸡汤就更好了。”

    “不是我说你,你真不应该带着老婆回这穷地方来。吃没的吃,喝没的喝,连药都不好抓。在京城生多好呀。这不自讨苦吃,找罪受吗?”

    “大得合”赶紧点头。

    “是是是,可事已至此,现在也回不去啊。您……您还有办法可想吗?”

    “干万别让她受风,我去县里给你们弄点药。要不这样吧,一会让她发发汗,我先回去,明天下午再过来。”

    “大得合”赶紧把半盒烟都塞在大夫手里,跟着又掏出十块钱来,把赤脚大夫欢欢喜喜送走了。

    而等他再回来,田香华却怪上他了。

    “我就是着凉了,没事的。你可别大惊小怪的,再这么花钱了,本来坐吃山空就不是事儿啊。这钱你挣得也不易,咱们以后……”

    “大得合”不爱听了,胡撸着脑袋有些急躁的说,“哎呀,还以后?先顾眼前吧。你和孩子不比什么都重要啊?只要你能身子骨好好的,顺利把孩子生下来。带来的钱,我宁可一分不留,全给他们。你别犯糊涂行不行!”

    停了一下,他似乎觉得有点语气重了,又不禁自我检讨起来了。

    “哎,其实都怪我,人家大夫说的对,这儿的条件太差了。是我一开始就把事想简单了,没想到这有钱都买不着东西,结果把你坑苦了。这样,等你身子好点了,咱就回京,咱去医院生,不在这儿生了。”

    田香华赶紧阻止。

    “不,不行,你不能回去。我们县里那动静都大了,万一要是……不,我就是在这儿生,我哪儿也不去。你放心,我肯定能平平安安在这儿把孩子生下来。我们这儿祖祖辈辈都这么过来的,去医院我反倒害怕。”

    而这样一来,“大得合”反倒心里更发酸,更愧疚了。

    好不容易等到田香华熟睡之后,“大得合”才又拿了卷钞票奔了村支书的屋。

    这时候,村书记还坐在炕桌旁喝酒呢。

    见他就招呼一起喝,随口还问了几句田香华的病。

    还别看炕桌上就是盘醋浸野山芹、熬白菜、炖兔子肉,混合面的窝头,酒也是劣质私酿白酒。

    但这已经是村里的顶级水平了。

    所以同样因此,村书记再一听“大得合”的要求就傻了。

    嘴里直说,“哎哟,他女婿。你要的这些东西,这村里都没有啊。”

    “吃兔子肉就生豁子?这是那扎针的跟你胡咧咧的?娘的,回头我找他去!不瞒你说,我们这儿从来就没听说过谁家婆娘这么金贵,生孩子非得吃小米鸡蛋的?”

    “大得合”听闻便赶紧把钱拿了出来。

    “叔啊,我知道难为你。可香华身子骨虚啊,又是这月份的身子……我不会让您白张罗,您看,这二百块钱,我只要三十只鸡,一百五十斤小米。您看行吗?”

    村书记一下愣了,眼瞅着钱,眼珠子骨碌碌转动。

    可随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是不帮忙,我们这儿穷啊,穷乡僻壤的,真没有几户人家养鸡的。这又在年节上……”

    “大得合”听出了话里的狡黠。

    毫不犹豫,果断再退了一大步。

    “实在不行,还这个价儿,二十只鸡,一百斤小米也可以。不过这二十只,可得是母鸡。”

    跟着虚晃一枪,又拿好话填乎了一番。

    “叔啊,我们这次回老家,打结婚证、吃、住、看病,全靠您的关照。您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呢。什么是亲戚?今后咱就是正经亲戚。您今后有空到京城转转来,我一定招待好您。”

    这次村书记终于没有推辞。嘿嘿笑着,答应明天一早就套上队里的车帮着张罗去。

    “大得合”这才放了心。

    河南郑州火车站。

    一片漆黑的风雪中,从京城跑出来的“八叉”无精打采在广场昏暗的路灯下,冻着发愁。

    这次他是喝酒走肾的时候,走狗屎运才成了漏网之鱼。

    跑出来身上没几个子儿。

    他又是“把子”,不是“佛爷”,“自力更生”的本事不足。

    所以出来的这几个月,他连旅店都住不起,晚上都冒充旅客睡在候车室。

    只能靠偶尔“抡大个”,从粗心大意的旅客身上找点儿漏子过活。

    (注:抡大个,行话。指火车站码头专门盗窃行李)

    而且外面的形势严峻至极,到处风声鹤唳。

    干这个如果被抓住,一样增加罪过啊。

    实话实说,他这次是真悔到肠子里了。

    恨自己没早听洪衍武的话,及时收手,才落到了这种进退两难的处境。

    特别是到了年根下,谁不回家过年啊?

    别说眼瞅着一天天火车站旅客人少,就连那些天天混在车站,能给他打打掩护的盲流子都不见了。

    得,这下可好,他就连候车室也不敢睡了。

    而且满打满算,兜里剩了不到二十块钱,再对照冷冷清清的大街,便很有点走投无路的意思了。

    可这种境地还不是他最倒霉的。

    因为就在他觉着除夕夜怎么也不能亏了自己,去火车站小卖部大方的买了一只烧鸡和白酒之后。

    万没想到这只鸡居然是坏的。

    吃到一半儿,馊味反了上来,肚子也绞痛起来。

    急得他连忙扣嗓子眼,大吐了一气儿,出了一身的虚汗,才算熬过难受劲儿。

    哎,这怎能不让他悲由心生啊。

    他一边擦去脸上脖子上的冷汗,一边无比的丧气地在嘴上骂着。

    “妈的,老子怎到惨到这地步了?”

    可更没想到的是,这时就听到身后有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问他。

    “叔,恁这半只鸡还吃不?要不吃,恁行行好……”

    “八叉”回头一看,敢情是个**岁小女孩。

    精瘦,脸上脏兮兮的。

    而且手里还领着个四五岁,流着大鼻涕的小男孩。

    “八叉”心里正烦呢,就没好气的摆手驱赶。

    “滚滚滚,想找死也没你这么个死法儿啊。这鸡是坏的,知不知道?要好的,我不吃啊?”

    可没想到两个孩子的眼里尽管透着恐惧,但女孩仍旧没放弃,哆哆嗦嗦的求他。

    “叔,恁吃了有事,俺们的肚子好,经常吃一些馊了的东西,您可怜可怜俺们姐俩,俺和俺弟以经一天没吃饭了。”

    听了这话,再看着这姐俩这可怜凄凄的样子,“八叉”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了。

    至少是觉得自己现在落到这个地步,比起这俩小人来要强多了,好歹他身上还有十多元钱呢。

    于是他掏出一块钱来。

    “大过年的,算我积德了。拿着吧,去街对面买点热乎包子吃。但这鸡不能给你们。不是我舍不得,真吃了你们小命就没了。”

    小姑娘诚惶诚恐接过钱来,不光嘴上道谢,竟规规矩矩地鞠了个躬。

    而且还伸手按着弟弟的头也让他给鞠了个躬。

    这让“八叉”觉得有点意思。

    嗯,小丫头,会要饭,懂规矩。

    但更出人意料的是,当他在站前广场转了一圈,去吃了碗馄饨回来。

    正跺着脚,哆哆嗦嗦的犹豫是不是该冒险进候车室暖和暖和的时候。

    一只手从背后拽了拽他的衣服。

    他一回头,竟又看见了那个小姑娘。

    她拉着弟弟,两只漆黑的眼睛透定定地看着他,嘴里磕磕绊绊的说。

    “叔,恁……是不是没地方住?要不……要不您跟俺们走,俺们知道个没人占的暖气沟,在个楼夹缝里,宽绰。”

    “八叉”愣了一下,瞪着两只蚕豆眼,很有点匪夷所思的问小姑娘。

    “丫头,你要带我去你们住的地儿?你就不怕我……我……我要是坏人呢?”

    小姑娘竟然笑了。

    “叔,恁是好人。俺娘一死,俺亲舅都舍不得让俺俩吃顿饱饭,还天天打俺们骂俺们累赘。恁能平白无故就给俺们一块钱,咋会是坏人嘞?……”

    这句话竟然让“八叉”哑巴了,他生平第一次,心里有了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个除夕,似乎真的有点意思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心狠

    齐齐哈尔,一个昼夜营业小饭馆空荡荡的,只角落里才坐着两个人。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老鬼”和“小雷子”,在这儿一人一盘饺子,半头蒜就过了节。

    不过即使是如此简单的年夜饭,“老鬼”也是吃了很长时间,就着一碗饺子汤,才勉强下咽的。

    不是因为不好吃,而是因为他生病了,发着烧,咳嗽,哆嗦。

    凭他自己的经验判断,十有**是肺炎。

    而“小雷子”看着他难受,也不忍的劝他。

    “大哥,咱们还是去医院吧。看您这样,我不放心,我哪儿能自己走啊?还是等您病好了,咱们一起再……”

    可“老鬼”却坚定的说。

    “甭废话,好不容易门路趟清了,钱都给了,该走的时候你又不走了?你留下,那剩下的钱哪儿还够两个人再买路的呀。”

    “更何况只有一个人才是最安全的,咱俩万一要都‘折了’,不说亏了老本。兴许‘进去’了就该互相咬了。谁都不会对谁放心,最后别情分没了,还谁都活不成……”

    “小雷子”强压着激动反驳。

    “大哥,我不会的。就是死,我也不会出卖你。”

    “老鬼”却嘿喽带喘的冷笑了一声。

    “那是你幼稚。你怎么还不明白?咱们走这条路原本就是为了活,自己的命比什么都重要。用尽一切办法也得活。”

    “不怕你不爱听,打个比方。咱俩要是真掉个儿,我保证不带看你一眼的扭头就走。绝不可能让你拖累我。”

    “雷子,‘玩儿主’不是那么容易当的。有一恶必有一报,咱们俩都不算好人。谁的下场也不会好的。”

    “我最后就送你一句话。走到这一步,你就只能靠自己继续往前闯了。能熬得住苦的,绝了七情六欲,你就能多混两天。要熬不住的,早成正果。你自己掂量吧!”

    这么说着,他又把一件东西从怀里掏出来,又借着桌子底下递了过去。

    “拿着,归你了。”

    “小雷子”一看,那是“老鬼”的防身利器,一把三棱军刺,他自然要拒绝。

    可“老鬼”又咳嗽起来,伸着手不让他说话。

    等缓过来,则斩钉截铁的告诉他。

    “我暂时还得在国内待着,比你安全。可你就不一样了,从此身在异国他乡,手里没好使的家伙还行?”

    “你要记住,背后也得长眼,谁也别信。人生地不熟的的,能忍就忍,真忍不了,出手就下死手!”

    “对了,真外面站住了脚,永远也别回来。不开玩笑,我算看透了。咱们这个国家没咱们这样人的空间,政府太厉害了。真犯了法,别说隐居,你就是挖地三尺躲起来,也只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

    “还是‘红孩儿’看得明白啊,过去咱们觉得人家傻,现在看来就属咱们自己傻。谁都不愿意受气,不愿意受穷。可谁都没看出来年代已经变了,想活出个人样,不再是只能当流氓这一条道儿啊。”

    “我现在真后悔啊,后悔把你给引上了绝路。你别怪大哥……”

    “小雷子”听得心里一阵酸楚,不服气的又说。

    “大哥,你哪儿能这么想啊!我不后悔,真不后悔!我谢您还来不及呢。”

    “要不是跟着您,我不饿死也被打死了。说是大哥,您其实待我就像父亲待亲儿子。”

    “大哥,我还没跟您分开过呢,我不想走。我舍不得您……”

    “老鬼”又呛咳了一阵,竟有点生气的给了他一嘴巴。

    “没出息!你怎么跟娘们似的。这么出去还不让人给你活剥了?你这样软蛋,我耗在你身上的心血才是白费了。人各有命,如今只能走到哪步说哪步了。懂不懂?”

    眼见“小雷子”被教训的不言语了。

    “老鬼”也不免有点心软,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缓和着语气,又安慰了几句。

    “别难过。山和山碰不见,人和人总能遇见。只要都能活下去,我们总能见面。人和人是有缘分的。”

    跟着指示他,“去,甭瞎琢磨了。找厨子再给我再端碗饺子汤来。老子先出去撒泡尿,等我回来你小子再伺候我一回,给我好好捏捏背。”

    这样“小雷子”才有了点精神,听吩咐赶紧奔后厨房了。

    可说也奇了,等他把饺子汤端回来,等了得有五六分钟也没见“老鬼”的影儿。

    渐渐的,他开始觉着不对劲了,就要拿上包出去找人。

    可这下更发现了蹊跷事儿。

    因为他的包鼓囊囊的,一模,竟有个莫名其妙的硬东西隔了他手一下。

    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个纯金制成的小八音盒,只有墨水瓶那么大小。

    这下“小雷子”登时懵了,不吉之兆涌上心头。

    敢情,这是“老鬼”的父亲一个曾为沙皇效力的哥萨克军官,于1954年被遣返回苏时,留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唯一信物。

    “小雷子”知道这是“老鬼”身边真正最重要的东西。

    他小时候觉得好玩,看见过,可想要碰一碰都不行,结果现在竟然自己“飞”进了他的包里。

    这……这说明什么?还用问吗?

    一阵悲凉不可抑制的涌上“小雷子”的心头。

    他心里倏地一动,猛地悟到,全世界对他最好的人,已经不声不响的离开了他。

    甚至没让他完成再捏一次背的承诺,就这么空空荡荡地走了。

    刚才无情的话更是骗他的,不过是为了让他能爽快的离开。

    坏喽!

    “小雷子”一下子发了疯,打心里觉得一万个对不起“老鬼”。

    觉得如果不把大哥找回来,自己干脆就无法活下去。

    于是猛地跑出了饭馆的门。

    可惜一眼望去,四下里都是白雪皑皑。

    街巷分外清冷,灯光昏暗的就连脚印都分辨不清。

    “大哥!”

    “小雷子”用最大的声音高喊着。

    街道的尽头没有回应,只有两声二踢脚的响动传来。

    他又跑向另一头,照样嘶嚎了一声。

    可仍旧如此,这次似乎又多了几声麻雷子。

    他还是不甘心,拚尽全力,一连迭声地大喊下去。

    “大哥!大哥!大哥!大哥!”

    那声音绝对超过火车头的吼叫。

    可惜除了回声,就只有一片宁静,和远处传来隐隐的鞭炮轰鸣。

    他实在叫不动了,腿一软,跪在雪地上,呜呜地哭了。

    这时当他再打开八音盒盖,两个光屁股的小天使弹了出来。

    他们转动的同时,街巷里响起了安魂曲的旋律。

    和谐、安详的乐曲在夜色中荡漾着,飘散开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仗义

    京西门头沟大山,一个废矿洞里。顶 点 X 23 U S

    在架在篝火上,一整条刚刚烤得滋滋冒油的狗肉旁边,另一对“逃难”出来的江湖兄弟也在喝酒过节。

    “烫,真烫!香,真他妈香……”

    穿着矿工衣服的“吸盘”,一边不管不顾拿手撕巴着狗肉往嘴里塞,一边还有点挑剔的说。

    “大哥,这狗,您烤得倒是真不错。可咱干嘛大老远跑这儿喝来啊?冒着大风大雪走了三里地呢,这儿多冷啊!”

    同样装扮的“尤三”听了就骂。

    “傻x东西,这不是一只鸡,两头蒜。狗能和别的东西一样吗?真让人知道了,不打你脑浆子出来?好些知青,就是因为偷老乡狗,把命丢了。还有《少林寺》里的觉远,你忘了?那都差点让放羊的小妞儿拿鞭子抽死……”

    “可……可其他人都走了,不就咱俩人在矿里过年吗?吃完了五脏六腑和狗皮一埋,谁能知道啊?”

    “废话,你可真没脑子。杀狗剥皮你不留下味儿啊?人家要带着狗来找狗,寻着味儿一扒哧,你就露馅儿了。”

    “吸盘”这才心悦诚服,挑着大拇指直说大哥英明。

    还说这手段、这思虑,堪比窦尔敦盗御马了。

    要在古代,大哥绝对是占山为王的大英雄。

    跟着赶紧举起酒瓶儿来,敬“尤三”的酒。

    “大哥,兄弟也不说别的了。咱哥儿俩就是有缘,跑出来,居然能在这撞上了。要不是有您在,还能说说话,这半年来我非憋死不可。年底了年底了,照样是承蒙您的盛情款待,才过了个好年。有大哥照顾就是好啊,跟着您永远有好日子过。”

    但对“吸盘”的极力奉承,“尤三”却没什么高兴劲儿。

    他对着瓶儿“吹”了一口,很有点无奈的感叹。

    “你倒想得开,今朝有酒今朝醉啊。可明年怎么办啊?哎,年后矿上也要进一步整顿了,听说这次所有的煤黑子必须登记,否则就要除名。我买了两瓶好酒托人求了领导也没戏,这次动真格的了。哎,恐怕咱哥儿俩捆行李卷还得走啊,又去哪儿呢?”

    “吸盘”倒真是想得开,嘴里咬着肉说,“去哪儿?……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啊。大……大哥,东北的老林子,山西的小煤窑,好多都是私人鼓捣的,那不照样要人啊?他们才不管咱们打哪儿来呢,能干活就行了……”

    这么一说,“尤三”也眉头舒展了些。

    “也是,天下这么大,总不会一点缝儿不留。只是……上路的挑费不是小数。买票、住店、吃喝,到了地方还得找门路、求人送礼。你哪儿还有多少?咱得算算啊,够咱哥儿挪窝的吗?”

    谈及实际问题,“吸盘”不禁习惯性的开始缩脖儿。

    “大……大哥,不是兄弟叫苦啊。你看,矿上给咱的工资每月才二百,刨去孝敬和让‘安管’扣下的,到咱手里还剩几个钱啊?”

    “我又不像你,跑出来身上还带着钱呢。我的工资去了吃喝,打牌又输了不少,满打满算也就三百块了……”

    “所以……所以大头……恐怕就只能靠您先顶上了。回头等风声过去,咱能回家了,我一准把窟窿给您填上。您看行吗?”

    “尤三”还能怎么办?又叹了口气。

    “哎,算了算了。以后少赌,听见没有。什么填上不填上的,咱哥儿俩谁跟谁啊?都是难兄难弟,不分彼此。喝!”

    这么一来“吸盘”高兴了,敬上一根烟,连夸大哥仗义,然后又开始足吃足喝。

    只是可惜了,这顿狗肉,这小子并没能享用多久。

    因为刚才他的这番话话已经足以引火烧身了。

    而他根本没有注意,笑眯眯接过烟来点上后,“尤三”的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报应的结局来的特别快。

    因为天气实在太冷,面前烤着火不假,可后背都是凉的,屁股底下更不用说。

    很快“吸盘”就有了尿意,不得不站起来跑到矿洞的角落里去方便。

    而就在这小子嘴里哼唱着《盗御马》的时候,快快乐乐的放水的时候。

    最终也就唱到了“将酒宴摆至在聚义厅上,某要与众贤弟叙一叙衷肠,窦尔敦在绿林谁不尊仰,河间府为寨主除暴安良。黄三太老匹夫……”这一句。

    因为随着一个模糊的影子挡住了火光,一个巨大的黑影升到了头上的岩壁。

    “吸盘”连吭都没吭一声,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他身后的“尤三”手持一把从怀里摸出来的锤子,全然显出了狰狞。

    竟并没有就此罢手,仍旧不歇气地斜着横砸下去。

    一下,二下,三下,四下……

    不知道砸了多少下,直到手软才住手。

    “吸盘”头骨碎裂,白的和红的糊涂一地,当场死亡。

    杀人,“尤三”因为是第一次,心理素质还不过关。

    事后手抖脚软,直犯恶心。

    所以为了冷静,只能喘着粗气开骂。

    “孙子,我还以为你就没脑细胞呢,敢情还真有啊!”

    “有脑子你他妈的管不住自己裤腰带,跟你说了求财求财,你在护城河边非他妈捅了那个男的,干了那个女的!”

    “你大爷的!要干也得我先干啊,你他妈还真当仁不让啊,懂不懂规矩!懂不懂……操!”

    “还跟你有缘分?狗屁!要不是怕你被抓着‘抬’了老子,老子用得着来这儿隐姓埋名的受苦吗?不是你惹的事儿,老子就是‘折了’,也不过倒点电影票的罪过。”

    “老天有眼啊,让你没被抓。一旦弄死了你,这事就没人知道了,老子的命也就保住了。就冲这个,你说你还能活吗?用用你的脑子,用你的猪脑子。后悔了吧?晚了!”

    “最可气的是,你成天吃我的,喝我的,还跟我装王八蛋是不是?”

    “舍财不舍命的狗东西!当我不知道呢,四千块,就藏在你床底下的砖底下!”

    “妈的!天天,大哥长大哥短,大哥有事你想闪?你吃屎去吧!”

    “我告诉你,千万别觉得死得冤枉。因为兄弟就是让大哥踩的。”

    “看看‘红孩儿’,一句话,‘大得合’屁都不敢放,就得乖乖照办。‘大得合’自己跑了,我就得接他烂摊子的替死鬼。如今我怎么办?当然是牺牲你了。”

    “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社会,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人就是动物,就是畜生!弱肉强食是永远不变的规律。明不明白!”

    “你,傻子一个,就是因为不明白,你就死了,你就死了,我活着!哈哈哈……”

    颠三倒四的疯话发泄够了,半个小时后,冷静下来的“尤三”开始了后续工作。

    搬尸体,扔下坑内,埋土,做伪装,撒上旧土,甚至扔些杂草……

    不能不说,这小子确实有脑子,今天这就是一个早有预谋的“杀人陷阱”。

    埋人的坑,其实早就挖好了,就在里面的矿道里。

    他用了两天时间来准备的,足有两米五深。

    就连今天早上套的狗,处理完的狗皮和五脏六腑也全扔在了里面。

    最后有条不紊的结束之后,毫无痕迹,一切妥当。

    别看这天皎洁月光足以照亮大地,照耀着神州大地所有的角落。

    但真的没有看到这桩隐藏在废矿洞里的罪恶。

    老天,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酝酿

    1984年2月6日,大年初五,也是周一。www.uu234.net

    这是京城在甲子年春节后的第一个工作日。

    除了心里还存有把春节和周末连在一起休了四天的满足感以外。

    以及对春节联欢晚会的精彩节目还有点念念不舍的回味以外。

    恐怕京城的多数老百姓,没有人会认为这一天有什么特殊的。

    因为就像人们已经习惯了的许多早晨一样,这一天照旧是从太阳升起,仍然是以持续不断的拥挤开始的。

    在公交车站,在地铁站台,在百货商店,到处能看到人流攒动,以至于连买早点也是人满为患。

    长安街上的自行车更是成了一道连绵不绝的长龙,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响彻天际,甚至超过了电报大楼的“东方红”报时声。

    而对此习以为常的人们偏偏不明白,其实年代变化已经蕴含在这种看似正常的景象之中了。

    因为排队和排队也有很大的不同。

    在知青返城之前,京城人排队,基本都是由物资紧缺引起的。

    但从知青返城开始起,京城人排队的原因,就渐渐转换成为城市承受力不足的问题。

    而与此相似,其实许多变化都是时时刻刻在发生的。

    只是因为变化得速度有点缓慢,又不够吸引眼球,属于润物细无声的那种,才会被人们所忽略掉。

    就比如说,有些家庭还在使用煤炉,而有些家庭已经用上了煤气罐。

    可还在用煤炉的人里,真没几个人会意识到,煤气罐换煤炉才是社会发展的主流趋势,即将迎来飞速增长。

    他们也想不到,正因为想换煤气罐的人越来越多,这事儿越往后拖,才会越难办。

    甚至就在他们为用煤气罐费钱还是烧煤费钱精打细算,为送礼求人办这个事值不值当而犹豫不决的时候。

    殊不知,从私人手里买转让气罐和气本儿的价码,已经悄然涨到五十块钱了。

    同样没人会注意到,这一年粮店里的大米白面已经成了可以敞开供应的商品。

    细粮基本上占据了老百姓日常食用量的九成以上,粗粮食用份额已经变得很少。

    当然更不会有人想到,在我国近年粮产量持续上涨的同时。

    这样的大好事,竟然也给农民的生计制造出了新的挑战和困难,那就是“卖粮难”。

    而在京城的各个公园里,练气功成为了与晨跑、溜早儿、太极拳并列的热门健身项目。

    由于“春晚”中公然出现了一家三口的“气功表演”。

    所以压根就没人觉得这玩意的出现有多么突兀,去怀疑一下这种“健身方式”的合理性和科学性。

    更不会去警惕,随后突然一下冒出来的“民间大师”。

    同样的,就在大家抱怨公共汽车太少,出行越来越难的时候。

    根本没人会注意到,国产的黄河牌大客车开始逐步代替老式的斯柯达客车,公共汽车悄然开始了国产化的升级换代进程。

    甚至就连城市也打破七八十年基本没变化的规律,开始了大规模的城市改造工程。

    已经明确的目标不但是要盖楼,而且是要扩充道路。

    不过老百姓骑车或步行经过施工路段时,通常只会生出不满情绪。

    因为他们只看见了施工给自己造成了不便,却看不到施工的必要性和背后的重大意义。

    还有公安的白色制服,也在逐步的退出历史舞台。

    各个公安机关开始分批分次地换装成了单排扣,袖口帽檐有黄箍儿的“八三式”深绿制服。

    老百姓没觉着有什么不适应,反正过去的警服也几次更迭,说不准就会再换回来。

    他们的眼睛倒是都盯在了自己和周围人的身上。

    因为在国家领导人的屡次提倡,以及示范效应下,西装开始受到人们的青睐,并大有取代中山装的趋势。

    像洪衍武结婚时的打扮,别看仅过了半年,却再不会被人们在背后笑称为“假洋鬼子”。

    因为现今结婚,几乎人人都这么穿。

    另外,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大学生也已经开始在社会上崭露头角。

    像文艺界里,我们的“第五代导演”几乎都在这一年完成了他们的电影处女作。

    只是可惜的是,他们那些别具用意的的长镜头,浓郁的色彩,以及深奥的电影主题。

    固然能为自己挣来荣誉的光环,让自己的电影走出国门,被国际电影届所认可。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电影简直毫无商业价值可言,票房吸引力还不如建国初期拍摄的黑白电影。

    于是从这一年起,电影观众开始减少,电影市场由此开始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大滑坡。

    总之,这一切变化就像潺潺流水一样自然,一样的理所应当。

    或许是因为人们的眼界和见识经过了几年的洗礼,已经逐步开阔。

    人们不会再为一点点的新鲜事物就兴奋莫名,大呼小叫。

    又或许是因为去年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太过震撼。

    与之相比,这些真正与百姓相关的变化,反倒看上去都像是一些不疼不痒、无足轻重的“小事”。

    更何况这些变化里既有好的地方,也有坏的地方,并不是所有的变化都只产生正面效应的。

    于是人们置若罔闻,视若无睹,任凭自便的态度,也就成了一种对待生活的常态。

    大多数人如今有限的欣喜只能放在一些有趣的事上。

    就像对陈培斯小品的热议,他们的邻居在厕所里碰见他,一边蹲坑还一边夸他呢。

    “培斯……你那小品绝了啊,那叫一逗……”

    就像就像流行歌曲从《酒干倘卖无》、《万里长城永不倒》换成了张明敏的《我的祖国心》和奚秀兰的《阿里山的姑娘》。

    就像去故宫旅游的人们,必定会有更多的人,被录音机里放出的杨卫帆的歌声所吸引。

    不惜肉疼,也要去尝一尝给了他创作灵感的冰糖葫芦。

    就像京城也出现了由纺织局组建的服装模特表演队,每一次组织展销会,举行公开表演都引得现场异常火爆,服装脱销……

    不过必须得说,真正更大的变革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酝酿着。

    因为自打“伟人”的表态让改革开放安然度过争议期,把经济改革从“姓资还是姓社”的问题中解放出来之后,1984年已经无可避免的成为了一个充满暗示和悬念的年份。

    正是由于打开了最后的闸门,民间的力量便注定会如泉涌一样开始四处漫流。

    哪怕老百姓完全是没有全局观,毫无意识的,但勤劳的本能和对美好的向往,就像“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自然规律一样,自然会把金钱引向投资洼地。

    也会把一些敢闯敢干,不甘寂寞的人带到他们该走的路上。

    像洪家老爷子就有点坐卧不宁了,自打听说“稻香村”再次开张的消息之后。

    他就总往人家那儿跑。

    没几天,“稻香村”卖的几十样糕点就成盒成盒都被他买了回来。

    这下好,别说洪家自己了,就连水家和东院三家邻居都一样。

    各家各户的早点全好操持了,统统因为洪禄承的馈赠变成了稀粥就点心。

    弄得老几位为这事都有点犯糊涂。

    心里琢磨,怎么还有节后送礼的,这到底是从哪儿抡起,什么讲儿啊?

    不过对于洪家人来说,这谁还看不出老爷子的心思啊?

    洪衍武就首先财大气粗的做了表示。

    “爸,既然动心了您就别再拘着了。要不咱先把‘衍美斋’开起来?本儿我给您出行不行?”

    却没想到洪禄承竟然摇头。

    “不,还没到时候?”

    这下洪衍武可愕然了。

    “没……没到时候?爸,不是您自己说的吗?等闹上两回,这政策也就不会再变了。您看,年傻子身上这不就两回了吗?这次可是上头钦点无罪,‘七上八下’都给否了,我是真觉得咱可以正经干点事了。难道您还担心什么呀?”

    哪知道洪禄承说的还挺在理。

    “嗨,不是政策的事儿。第一是人手。张师傅的手艺没得挑,可指着你和泉子俩人做,能赶趟吗?”

    “私营买卖现在不好雇人啊,‘大碗茶’还是集体制呢,谁爱给私人干啊?特别是要求技术的工作。报上的‘悦宾饭馆’那是靠他们自家人啊,所以这首先是一难。”

    “其二呢,‘稻香村’我也去看了,前店后厂没错,也是老办法的经营方式。可这东西还是差得远呢。原料不行,手艺也不过关。”

    “别的不说,就说这萨其玛,你看他们用糖,还有葡萄干和金糕丁。就这样糊弄,他们的东西也比副食店的贵。因为成本还是比工厂的高。”

    “可你要知道啊,糖是最差的甜味剂。而‘萨其玛’翻译过来叫‘狗**糖沾’,必须用东北林子里的‘狗**干’才行。”

    “真要按咱们老铺的满蒙做法,‘萨其玛’还得用内蒙弄来的酸奶油和酥油,那实打实做出来,这得多少钱?老百姓吃不起啊。他们对‘稻香村’的价还怨言颇多呢。”

    “所以这会儿要开张,无非是两种结果。一是买卖冷清,除了真懂行的,大多数都得认为咱们黑心。”

    “可真要是勉强做出来的东西,那也就顶个名儿而已,狗屁不是,还污了咱家的字号,反倒是昧良心。”

    “不行不行,我还是再想想吧……”

    洪衍武听了这才恍然大悟。

    一琢磨,确实,父亲所虑甚是。

    因为这年头房租并不高,“衍美斋”的房租给大嫂单位才三百块。

    卖这个,当然还是原料是大头儿啊。

    他们洪家人做买卖要是干赔了,那不成天大的笑话了吗?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夫妻店

    洪禄承的为难,真实的反映出了社会商业环境的现状。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因为尽管1984年比上一年平添了开放的活力。

    意识形态之争的结束,也让全国的个体户都放了心,变得摩拳擦掌、信心十足。

    但可惜的是,在整体经济的船队里,私营经济这艘船所受到的客观制约太多,规模又小,顶多算是条小舢板。

    因此这就注定了短时间内,纯粹的私营经济很难在商海里畅通无阻、扬帆远行。

    我们未来最活跃的经济组成部分,暂时也就只能老老实实跟在国营和集体企业后面,为人家做做陪衬,跑跑龙套而已。

    但相对而言,公家的买卖就完全不一样了。

    毫不夸张的说,因为有着国家的期许和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

    此时此刻,在任何行业里,只要脑袋上顶着个“公”字,发展前景完全没有天花板。

    市场更是一片广阔蓝海,绝对是引路先行,大展拳脚的最好时机。

    只是这种时代红利到底能不能落到实处,还必须有一个先决条件。

    那就是必须得有个能干事、能任事、能坚持,还没有私心的直管领导才行。

    说白了,就是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

    在这个破旧迎新的关键转折点。

    在谁都看不起遥远的前方究竟是什么,心存疑虑的时候。

    在几乎所有人都对从来未有过的改变心怀不安的时候。

    要想真正突破体制束缚,避免走上人浮于事的老路,一个敢想敢干,坚毅果决的带头人是不可获缺的。

    而一个真能做出实际成绩的好领导,也确实具有给予企业希望,带给职工信心,足以服众的神奇魅力。

    这就是领袖的意义。

    也是这个时代企业明星、风云人物倍出的原因。

    像步鑫生,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海盐衬衫厂才能在他手里脱胎换骨,扭亏为盈。

    远在云南的褚时健,也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才能把名不见经传的一个烟草小厂造就城亚洲第一,世界第三国际著名烟草集团。

    并解决了半个省的就业问题。

    华西村的吴仁宝和大邱庄的禹作敏,同样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们才能把父老乡亲们一个不拉,都带上了通往富裕的康庄大道。

    就连京城的“大碗茶商贸集团”,照样是这么发展起来的。

    十几个找不着工作的知青,要不是运气好,碰上了一个实心实意为他们着急,不计个人得失的尹盛喜,就连个卖大碗茶的工作都没有。

    又何谈如今丝毫不亚于国企正式职工的好日子呢?

    所以归根结底,从这个角度来看,“北极熊”服务公司的青工们简直运气好到爆棚了。

    因为虽然他们起步较晚,可要跟上述企业一比,不但能够利用的资源比较丰富。

    而且能够引领他们走上正途的好领导,还要多出一位来呢。

    水清的责任心、亲和力和文化水平都是一流的。

    她不仅兼具艰苦朴素,不辞辛苦,一心为公的优良美德。

    偏偏还嫁给了通实务、懂人性,一转眼睛一个主意的洪衍武。

    得,这么一来,有水清掌舵,洪衍武鞍前马后的辅佐,服务公司就成了一个压根没有短板的企业了。

    虽然“夫妻店儿”的名字比较难听,可天底下又有哪一对搭档比睡在一张床上的两口子心更齐啊?

    事实胜于雄辩。

    这要是做不出成绩来,那才是见了鬼呢。

    其实效应落在实处,都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了,那是成倍增长的。

    这样,才实现了让每个职工收入都能媲美厂长和书记的奇迹。

    换个角度想想看,作为底下的职工们又会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气儿?

    看上班头一天就知道了。

    因为这天什么都得现弄,早六点半,服务公司“糖葫芦组”的二十个职工就全员到齐了。

    这可不是预先做了要求或是提醒过的,全是自发自愿的。

    从这劳动自觉性和纪律性来看,全厂哪个车间、哪个部门能做到?

    最绝的是,这天还不独朱震凡乐滋滋地提着两大盒点心,诚心诚意的送给水清和洪衍武。

    所有的职工,都发生了类似的事儿。

    水果、蜜饯、茶叶、糖果、巧克力威化、夹心饼干、铁桶曲奇……

    要什么有什么,还都是高级的。

    但这绝不能说是拍马屁,只能说是发乎本心的爱戴。

    因为哪个车间也没有过完年,全体职工不约而同一起给领导送礼的情况啊?

    并且完全是别无所求,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

    绝无仅有!足以让全厂的领导干部汗颜!

    再一过八点半,看满满腾腾全是糖葫芦的十辆车分赴京城中心闹市区的情景。

    那叫一个生龙活虎、意气风发。

    这些吃着甜头的职工们,脸上哪儿还有一丝生怕抛头露面,觉得卖东西丢人的羞怯。

    反倒全是精神抖擞的振奋,与红光满面的热切。

    而具体经营上,则又上了一层楼。

    因为针对故宫南北两个门和**广场上这三个游客最多的重点摊儿。

    洪衍武节后特意给李晓东、张绅和黄永一人弄了一个录音机。

    让他们每天大放杨卫帆的《冰糖葫芦》。

    好嘛,效果简直立竿见影。

    就跟今天网红产品瞬间销量蹿升似的。

    沾了春晚的光,好多人在杨卫帆歌声的“引诱”下,都争着抢着慷慨解囊来捧场。

    于是就从这天起,这三辆车的冰糖葫芦销量比别处增加了百分之六十。

    说白了,这一天这仨摊点,每人至少得跑三趟,都是上千串儿的往外卖。

    而其他的人也不甘寂寞,马上有样学样,自己找人去借来录音机效仿。

    虽然因为地段原因,未见得有这仨摊儿见效这么明显,可也确能感觉得销量有增。

    这么一来,那上上下下尽欢颜啊。

    因为职工的收入既然蹿上去一块,服务公司的利润当然也随之上涨了。

    照这么预计,那每月净利润都能到两万了。

    真要到三月底为止,不出意外的话,服务公司靠糖葫芦这个短平快,就能让他们自己的现金资本达到五万。

    这就等于厂子借给他们的本金压根没怎么动用,他们就已经连一年要上缴的利润,和干商店和餐饮的本钱都挣出来了。

    何况到时候,糖葫芦卖不了,还能卖别的呢,尽管利润不会有这么暴利了,但一样也是挣啊。

    所以洪衍武和水清这时候就该忙乎两件事了。

    一个是确定施工图纸,让基建科备料,尽快破土动工盖房子,免得不赶趟。

    二就是不能再圈养懒汉了,该结束这一切,给剩下的二十来个人安排点正经事干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皮笊篱

    1984春节一过,除了春晚上的歌曲以外,还有一首歌曲,也开始在社会上普遍流行。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那就是刘文正演唱的《迟到》。

    如果用这首歌的歌名,来形容服务公司那些无所事事的青工们,对于参与实质工作的渴望,那恐怕是一种最贴切、最生动的影射了。

    因为尽管几个月以来,剩下的二十几个青工成天什么都不用干,安心拿着工资,享尽了“清福”。

    但他们与那些曾经同一处境,如今却眼瞅着变得越来越阔绰,越来越忙碌的同伴们一比。

    这样的“悠闲生活”,就会立刻显得暗淡无光和索然无味了。

    反倒是月月不变的微薄收入,让他们再难感受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越来越变得自卑。

    日日重样的无所事事,也让他们打心里生厌,身上开始充斥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

    所以早从春节之前,这些曾两度放弃了工作机会的青工们,便已经对成天打牌、看报纸没有任何兴趣了。

    他们几乎全处于一种坐了冷板凳的沮丧,和成全了别人的懊悔之中。

    人其实就是这样,在得到温饱的基础上,幸福的来源已经无关乎拥有多少了,最重要的反倒是他人比较。

    而越是曾与自己处境相似的同伴,越难以接受对方比自己过得好。

    于是正如洪衍武所料的那样,这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闲人”都开始站不住,也坐不住了,私下里就有了“小动作”。

    有人来求他,也有人主动去找过水清。

    全部只为了一件事,谁也不愿意再白白吃闲饭了。

    都希望尽快结束这种空虚无聊、原地踏步的日子。

    只是可惜的是,这两口子早已商量好了,不到时候谁也不能开这个口。

    礼物一概不收,他们各自都只用“想想办法”、“耐心等等”、“节后再说”这样的话来敷衍。

    让每一个“休闲组”成员,无不失望而归。

    这样一来,等到过完春节,当水清和洪衍武终于表示要给这最后一批青工做出工作安排的时候。

    这帮已经被吊足了胃口,几乎耗得绝望的小子们,此时再看他们两口子,完全就像看大发善心的如来佛祖和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了。

    也正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休闲组”每个人对这姗姗来迟地工作机会无比珍惜,哪儿还敢有半点挑挑拣拣啊?

    感激涕零下,条件再苛刻都一口答应,没有人愿意再错过去了。

    而这完美收官的一幕,就真实的发生在2月16日,正月十五元宵节这一天。

    这天下午,服务公司的全体职工谁都没有工作,全体聚在培训室里,搞了最后一次茶话会。

    这自然是洪衍武的主意。

    他认为这么办,好处有三。

    一,青工们的清闲日子当初是以茶话会开始,如今也以茶话会结束,这叫有始有终。

    何况时隔这么久,有了差事的人和闲着的人,彼此已经有了较大的差距。

    如今让一部分精穷的倒霉蛋儿坐看另一部分人肥的流油、喜笑颜开。

    这不就是最好的言传身教,现身说法嘛。

    那领了差,以后该怎么办?还想不明白吗?

    二,办这个茶话会,还能顺带解决节后那些青工们送来的礼品问题。

    要说那些高档食品,确实是好东西,每样都不便宜,可同时也是大麻烦。

    不收吧,伤人感情,会辜负了青工们的一份心意。

    收下吧,既吃不了,也有贪污受贿之嫌,容易落人口实。

    那好,不如索性登记在案,把所有东西拿出来办这个茶话会,大家一起分享。

    这样既显出做领导的气度,也不糟践东西,更免了是非。

    三,这恰逢元宵佳节啊,本就应该放假,好好庆贺。

    可惜这时候国家没给传统节日假期,元宵节只存于老百姓的心里,本质上毫无节假日的特殊性。

    而青工们一旦加入了“糖葫芦组”也很辛苦。

    平时不但自觉加班加点,休息日也都为了创效益,被调到非周末了。

    既如此,那倒不如体谅一下职工们的需求,借这个机会早点放大家回家去过节。

    另外由公司再出几百块钱买些“锦芳元宵”,给职工们送点假日温暖。

    顺带再送给厂领导和各个部门的大小头目一份,也算是卖个好,拍拍马屁。

    这不就是一举三得嘛,那何乐而不为呢?

    还真别说,这主意确实不错。

    水清当时一听,就痛快的拨了款,高兴得连拍洪衍武的肩膀,对他大大表扬了一番。

    只不过词儿有点不受听。

    一句“皮笊篱滴水不漏”的俏皮话,和一句“狗头军师”的评价,就把他给划归到“阴暗系”里了。

    这弄得洪衍武不免有点悻悻然。

    心下暗自感叹,还是得保持距离才能产生美啊。

    两口子近是够近了,可一旦看得太清楚了,也就不浪漫了……

    反正无论怎么说吧,等到元宵佳节这天到来,茶话会现场整得真挺像那么回事。

    屋里不仅张灯结彩,扎花带朵儿的。

    拼在一起的二十张课桌上,也摆满了一水儿的高级点心高级糖。

    还有已经分装好,包着大红纸的四十多盒什锦元宵,在旁摞成了小山。

    这种花团锦簇的情形下,大家围过来一坐,节日气氛就一个字儿足!

    不过也确实有意思,果不其然,两拨青工坐在椅子上,处处显出了大不相同和泾渭分明。

    “糖葫芦组”是特别活跃轻松。

    这个喜笑颜开的张罗,“那开口榛子和松子是我送的。全是今年新鲜货,大伙儿都要尝尝。”

    那个也满面带笑的说,“这‘金币巧克力’和‘大白兔奶糖’,是我特意托人从沪海淘换来的。大伙儿都别客气,上手招呼着。”

    而且就连他们彼此相让的烟都升级了。

    人人掏出来的,不是“大重九”就是“大前门”,还有“凤凰”、“牡丹”。

    反过来,“休闲组”就比较压抑和拘束了。

    他们是既对那些好吃好喝稀罕得抓耳挠腮,巴不得伸手过去好好尝尝。

    同时抽着自己兜里的“北海”,又有点坐立不安的自卑,怕伸手跌面儿,实在不知该怎么自处好。

    当然,心里肯定也是啧啧称奇。

    因为越是了解当初这些伙伴,他们就越是不敢相信这些曾经的同伴身上的变化。

    怎么这么多人转眼间就都不一样了?

    无一例外,全成富得流油,财大气粗的财主了?

    而最令人没有想到的震撼,竟然来自于朱震凡。

    因为尽管不抽烟,可朱震凡知道要开茶话会,却专门为大伙儿买了一条“良友”来请客。

    这可是一块九一盒的高档外贸烟啊,一条烟就是十九块,那是外汇券!

    这让那些因为朱震凡家境贫穷嘲笑过他的青工们情何以堪啊?

    尤其是段刚,想起两个月前,他为了一盒“北海”侮辱朱震凡的话。

    脸都红成煮熟的螃蟹了,哪儿还好意思伸手啊?

    倒是朱震凡很够意思,给两拨人散烟时,众目睽睽下,主动扔给段刚一盒。

    想想可知,这小子伸手接过来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

    亏他当初还嘲笑别人的落魄相,却没发现自己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唉,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啊。

    里外都不如人家,丢人现眼吧您!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三孝

    这一天的茶话会,当然也是水清在服务公司的全体职工们面前第一次正式亮相。www.uu234.net

    她的出场相当有气势。

    从门外走进来时,洪衍武和陈力泉就如同哼哈二将似的跟在其后,保驾护航。

    这不但衬托、突出了水清美丽款款、落落大方的姿态,同时也对现场的嘈杂起到了立竿见影的压制效果。

    尤其是“糖葫芦组”的青工们特别捧场。

    一见到他们,纷纷站起来亲热地打招呼,“水经理”、“洪哥”、“陈哥”的就叫上了。

    尊敬和亲热完全发乎自然,既不做作也没有伪装。

    因此也就更让“休闲组”的成员们更感受到了一种局促不安。

    他们来不及琢磨,便也手忙脚乱的有样学样。

    于是,这就完全达到了洪衍武的预计效果。

    水清身为服务公司一把手的尊贵地位,非常成功地树立起来。

    但这绝不是说,这个茶话会上就不会再发生任何不愉快了。

    说实话,这个时候的年轻人可得一分为二来看。

    那是说精也精,说傻也傻。

    说他们精,是因为他们不再像上山下乡的一代人,禁不住单位、领导的忽悠。

    为了什么“主义”就跟炮灰似的往上冲。

    往好听了说,这叫讲究实际了。

    而要往不好听的说,就是市侩,就是物质化。

    说他们傻呢,是因为他们没经过太大的动荡和磨难,喜欢用玩世不恭表示自己的特立独行。

    对好些人和事既不知道敬畏,也掌握不好尺度。

    像水清和和气气地让大家落坐,接下来发言的时候,就出现了一个小意外。

    刚开始,她先说了几句开场白。

    然后就用元宵佳节和生活圆满当引子,把话题一下转移到了“好好工作,干出个样儿来,才是对父母最大的孝敬”上。

    这是好话吧?而且话题也很实在。

    可偏偏就有个“休闲组”的小子非得阴阳怪调、拉着长音儿,硬插了一嘴。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顿时就打断了水清的话,也把良好、和谐的气氛全破坏了。

    应该说,这小子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恶意拆台,挑衅水清的领导权威。

    多半还是属于习惯成自然,管不住自己吊儿郎当的流氓习气,只想冒个头出个洋相。

    可他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局势啊?

    几乎人人都明白,今后只有好好跟着公司干才有好日子。

    你这么起哄架秧子能不犯众怒吗?

    所以事实上,接下来除了寥寥无几的几声贱笑,大多数人几乎全是怒目相向。

    即使是“休闲组”成员,也一样非常不满。

    于是这惹祸上身的小子立刻就有点傻眼了,自己也有点后悔干了件蠢事。

    可惜说什么也晚了。

    因为水清脾气好是好,可人家还有老爷们呢。

    洪衍武那又是什么脾气?能吃这亏吗?

    敢当他面儿给他媳妇添堵,这不是擎等着挨收拾吗?

    果不其然,这件事把洪衍武的火拱上来了。

    他虽然没拍桌子,可却露出了像大灰狼一样的笑容,用言语来对这没脑子的小子生吞活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吧?说的真好,是这个理儿。可要想有后,就得先娶媳妇。我打听打听,你打算靠什么娶啊?”

    “要照现在外面的说法,婚姻的基础是‘海陆空’。‘海’是指海外关系,‘陆’是指落实政策退赔的财产,‘空’是现成的单元房马上搬进去。我再打听打听,你小子占哪一样啊?”

    “不占没关系。普通人不照样得娶媳妇吗?如果‘三十六条腿儿’,‘四个现代化’你要有也行。像今天的日报刚统计出来,说现在年轻人结婚,平均需要三千五百块。这笔钱,你有吗?”

    “没有?那你是该脸红。但这不是因为你没钱,而是你自不量力,太不切实际。你说你要什么什么没有,居然也敢想这件事?”

    “真的,人得脚踏实地啊。因为哪怕是吃软饭也是要本钱的。要是谁的脸长得跟屁股一样,说出来的都是屁话,就是需要倒插门的女的也不能待见他啊!”

    好家伙,这些话可太损了。

    这下可是惹得全场哈哈大笑,把那小子臊得差点没钻地缝去。

    倒是水清心有不忍,在桌子底下直踢洪衍武,那意思是过分了。

    可洪衍武却还非说痛快了不可。

    由着水清踢他,甚至把他的鞋踩出大印子,依旧不管不顾往死了挤兑人。

    “咱们再说说,什么叫不孝有三啊?你能不能先给我说说三孝是哪几个?不知道?那好,我来告诉你。”

    “这句话的全句为,不孝者三,一曰阿意曲丛,陷亲不义。二曰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三曰不娶无后,绝其袒祀。三者之中,以无后为大。”

    “什么意思呢?翻译过来就是说,父母想干不仁不义的事,子女不加劝阻是一不孝。父母失去劳动能力,家里又穷,子女不想办法挣钱,是二不孝。如果没有了父母,儿子还不愿娶妻生子担负起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不能为家庭延续后代,是最大的不孝。”

    “还无后为大?你小子的爹妈可还活着呢。按照三孝的标准,你得先把自己爹妈伺候好。否则你连做人都不配,哪儿配给别人当爹!”

    “大道理我也不给你讲了。看看你自己,就你现在这德行,能对爹妈尽孝吗?连养活你自己都勉强。好好看看你旁边那些曾经和你一样人。只有能靠自己双手养家糊口的,让爹妈得济的,这才叫孝子。”

    说着,洪衍武索性把手一伸,又把“休闲组”的人全划拉到一块儿教训上了。

    “你们这些天天泡这里混日子的,有一个算一个啊,全他妈是拿簸箕搓的一路货色。说不好听的,你们就是所有人里挑剩下的。”

    “你们最不成器的地方就是心态太浮躁,总想着一步十跃,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等待,就爱抱怨自己没用武之地,看别人吃肉,自己骂娘。可你们也不想想,就凭你们都是普通工人的孩子,人人都羡慕的好机会那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谁让你们没有个当官的老子呢?”

    “千万别说什么不公平,原本社会就是这样的。说这话之前,先想想你们自己的弟弟妹妹。都是同样爹妈的孩子,你们能进‘北极熊’接你们父母的班儿,他们可就没戏了,这对他们就公平吗?”

    “所以说该怎么办啊?你们要还想往好了活,就只剩一条路,靠自己来争取了。可话说回来,像你们这样手高眼低,好高骛远的,绝对没戏。因为你们要是连踏踏实实从底层做起都不情愿,就等于自己把最后一线希望都扔掉了。”

    “不说别的,你们看不起串糖葫芦吧?可就是靠这个你们都看不起的工作,肯干的人现在拿的奖金,每月能顶你们半年工资的。人比人气死人吧,可这赖谁啊?全赖你们自己。谁让你们自己推了呢?”

    “这样的机会你们还别惦记了,没有了。这就是现实给的教训。你们要想干,就剩下每天去工地搬砖、和泥的活儿了。挣不了几个钱,干不好还得挨罚。但只有你们先证明自己能干好这样的简单工作,公司才有可能派给你们重要的工资。”

    “不愿意也没关系,绝对不勉强,公司还可以像过去那样养着你们。但有一点你们要明白,继续混吃等死,吃亏的绝对是你们自己。”

    “别学《龟兔赛跑》里的兔子。别觉着自己年轻,混混无所谓。要从长远来看,你们的时间并不多,而且起步就已经晚了,再不奋起直追,连狗屎都吃不上热的。”

    “我知道我今天说的这些话不受听,你们或许面子上觉得下不来。可什么是脸面?那不是你说想要就能要的,尊严也得靠自己的实力和能力去换。”

    “俗话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可别忘了,钱到用时更恨少。一分钱就能憋死英雄汉,秦琼没有钱照样让人当叫花子挤兑。你们可千万别等到急着用钱,四处求人无门时再后悔。因为到时候跳河也没用了。”

    “总之一句话,莫等闲,白了少年头。你们来咱们公司其实是好事。因为公司和厂子不一样的地方,是公司能给你们创造奋斗和起步基础,能让你们的劳动得到应有的回报,而且上不封顶。”

    “好好看看你们的周围,那都是实打实的例子。这机会谁给的?公司!就冲这个,你们就应该为今天还能在这儿听我骂你们,充满感激,感到幸运!”

    出人意料,尽管场面安静极了,被数落的人脸色难看的要命。

    可片刻后,竟然掌声纷纷响起,而且非常热烈。

    就连脸像屁股那位,都主动拍巴掌了。

    这样一来,茶话会不但能够继续下去了,水清吊在半空中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不过,等茶话会圆满结束后,回到办公室里,她依然免不了为此埋怨几句。

    “小武,你那腿就不疼啊?我怎么踢你都没用?”

    洪衍武嬉皮笑脸故意装傻。

    “哎哟,我皮糙肉厚的,没感觉到啊。再说了,反正咱家衣服是你洗。”

    气得水清横他一眼。

    “我是说你什么都敢招呼,也不怕年轻人扛不住?”

    洪衍武却仍旧振振有词

    “我是野路子,可你也别担心,因为管理员工讲究搭档。领导就得有人唱白脸有人唱红脸,胡萝卜和大棒子都得上。要光给甜的那是哄孩子呢。连这几句骂都受不了,还能指望他们干什么呀?那就说明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压根不值得在他们身上耗费力气。”

    水清这下没话了,想了半天只能承认。

    “得,我就知道说不过你,你总有理,就你有本事行了吧。连三孝这么冷门儿的事儿你都知道,谁能不服你?”

    洪衍武笑了。

    “你这话又错了,你真高看我了。首先这三孝是我小时候,常老师跟和尚念经似的,天天在我耳边唠叨的,我想忘都忘不了。其次他们也不是服我,他们这是嘴里流着哈喇子,急不可耐地要朝着吃油焖大虾的日子一路狂奔。你知道安太阳在兆庆的婚宴上说过一句什么至理名言吗?他说要没有猪,结一百个婚也没用。”

第一百七十九章 奇迹

    奇迹往往是被逼出来的。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这句话既可以用在像朱震凡这样第一批为服务公司创造出利润的青工身上。

    同样也可以用在最后这一批幡然悔悟的青工身上。

    而引发奇效的作用力就是洪衍武在茶话会上醍醐灌顶一样的痛骂。

    和接下来赏罚分明、严格执行的管理制度。

    说实话,其实洪衍武要这帮青工帮基建科干活,并不具备什么实际的意义和必要性。

    这样的活儿纯粹是小工干的。

    即使没人帮忙,基建科临时找几个临时工,也费不了多少事儿。

    但问题是这帮青工闲在惯了,如果不经过一番调教,还保持一盘散沙的模样是做不了什么大事儿的。

    所以洪衍武的目的,其实只是想借这件事当成军训一样,抹掉这帮青工身上的散漫。

    至于具体操作上,洪衍武很清楚,年轻人的思维模式很简单,他们讨厌复杂的事物。

    因此他给这帮“休闲组”……不,现在应该叫做“搬砖组”的青工们,立下的规矩就很简单明了。

    像挖土、搬砖、筛沙、和泥这些活儿,每个人都有定量。

    男的女的工作量有区别,但质量要求却是一样的。

    按规矩完成就可以每天得一块奖金,完不成自然就没钱。

    混差事磨洋工如果被查出来,还要扣钱、吃倒账。

    迟到和早退也是一样。

    半小时之内,罚五毛,超过半小时,这一天就没奖金了。

    要是人不来也不行,那得扣一块钱。

    最关键的是,任何错误还会按月累计。

    如果有谁不好好干,记过达到三次,那就直接回培训室“享福”去了,再也没有机会来“受苦”了。

    应该说,在这样一目了然且切合实际的规则下,效果确实立竿见影。

    从元宵节之后,以段刚为首的这批青工几乎天天一个样。

    就跟被施了魔法,念了咒语似的,每个人都越发利索和干练起来。

    熬过了多半拉月,到了三月初,这帮青工就连俗气和痞相都褪去了不少。

    人不知不觉有了气质,模样也变得周正了几分。

    这让厂子里的人,特别是认识这些青工人,觉得未免也太神了些,无不啧啧称奇,

    私下里便有人议论。

    说这帮原来看着跟二流子的混小子活象换了一拨人。

    怎么服务公司还有整容的效果呢?

    可到底怎么回事,魔法来自于何处,也真的只有这些青工自己心知肚明。

    别的不说,仅通过一罚一赏两件事,就足以说明大部分问题了。

    像元宵节之后不久,有一天下了雨夹雪,“搬砖组”不少人都迟到了。

    有人是因为没挤上公共汽车,有的人是因为路太滑骑车不好走。

    按规矩自然要扣钱,记过。

    可大家碰上这样恶劣的天气觉得很委屈。

    没人是故意的,自然就希望负责监察的洪衍武能看在情有可缘的份儿上网开一面。

    但洪衍武一点都不为所动,他的答复斩钉截铁。

    “坏天气确实是影响出行,可你们为什么不考虑到这一点,提前出门呢?再说了,不是还有人没迟到吗?这就说明,这些客观原因不是借口。”

    “另外,我还必须提醒你们一下,好好想想制度和规矩的意义。我们之所以制订这些准则,那就不是为了意外而存在的,而是为了不打折扣的执行。否则,制度和规矩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得,这么一来,“休闲组”的青工们全没词儿了。

    尽管还有不少人想不通,有情绪,但已经无人不明白,公司的规矩还真不是摆设。

    于是打这儿起,“搬砖组”的职工天天都是小心谨慎地过,唯恐再犯一点错儿。

    特别是有几个人,因为已经两次记过了,那简直是提心吊胆。

    结果这么着坚持到月底,整组人竟然没再出现过一星半点儿的错误。

    而且还极大的提高了效率,让盖房的进度足足比原先预计的快了三分之一。

    在获得基建科好评的同时,这实际成果,连这帮青工自己都不敢置信。

    另外,大家伙对洪衍武的心结和不满也没存续多久。

    因为很快他们就听说,“糖葫芦组”的张绅和他们在同一天,也因为迟到五分钟挨罚了。

    人家的特殊情况,可比他们冤枉多了。

    敢情张绅的自行车坏到半路上了。

    摔了一身的泥不说,瘸着拐着,紧赶慢赶到了厂子,洪衍武照样没容情。

    甚至因为“糖葫芦组”收入高,罚款也相应提高,张绅被扣了整整两块呢。

    这么一比,他们自己的那点委屈还好意思说吗?

    只能证明洪衍武确实是一视同仁,铁面无私。

    所以经此一事,反倒让每个人再不会存有半点偷懒和自恕的侥幸心理了。

    彻底懂得了制度的严肃性。

    而反过来也是相应的,赏”同样具有与“罚”相媲美的威力。

    二月底,就在发工资之前,洪衍武和水清特地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举行了服务公司第一次“优秀职工”评奖大会。

    获奖者是“糖葫芦组”的四位职工郭力、王世忠、朱震凡和王来珍。

    他们得奖都是洪衍武和水清定下的,但却是以实际的工作成绩取胜的。

    郭力和王世忠分别是零售冠亚军。

    二月份郭力卖出了一万九千四百三十二串糖葫芦,销售金额六千零九块。

    王世忠是卖出了一万七千九百六十八串糖葫芦,销售金额五千六百九十块。

    朱震凡和王来珍分别是制作冠亚军。

    二月份朱震凡共制作了三万一千二百五十串糖葫芦,废品率一百七十余串。

    王来珍是制作了两万七千七百串糖葫芦,废品率一百八十五串。

    这些统计数据,水清不但当众公布出来。

    而且随后,她还特意做了一个额外说明。

    讲清零售业绩受地点影响较大,所以占据最好地段的李晓东、张绅和黄永就不得不被排除在外了。

    这才是零售冠亚军都是第二批职工的原因。

    否则就凭李晓东他们的销售数量,等于直接就把评奖垄断了,对其他人就太不公平了。

    对此,这三个一期职工都主动表示理解。

    他们不糊涂。既然在零售地点上得了大实惠,能不能评奖还真不打紧。

    至于获奖者本身,惊喜和激动肯定是在所难免的。

    而大部分人的利益得到了维护,也很乐意。

    同时在得知这个评奖以后每月都要进行,人人也都有了积极性。

    总之,气氛很融洽,所有人对评奖结果都报以掌声支持。

    唯独“搬砖组”的人心里有点闹得慌,他们对于冠军五十元,亚军三十元的奖金,实在馋得够呛。

    没辙啊,他们真是穷啊。

    何况谁也从没见过这么发奖金的,一甩手就能顶一个月工资啊。

    而就在这整组人愈加对他们当初选择错误大为懊恼的时候,柳暗花明一样的惊喜出现了。

    奖金竟然还没发完。

    水清又当众宣布,说“搬砖组”里,一次都没有被记过的六个人同样有奖,每人十元。

    还有就是,为表彰大家节后的努力工作,全体职工每人都可以领五串普通糖葫芦带回去当福利。

    这一下可好,雨露均沾啊,大家都乐了。

    “搬砖组”全体更是受宠若惊。

    因为他们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份儿。

    奖金虽不多,可看跟谁比。

    其他的车间绝没有职工不出错,就发一张“大团结”的美事。

    这足以证明公司没忘了他们,好日子就在今后呢。

    那下个月自己该怎么做,还用说吗?

    而“糖葫芦组”的人则更在意的水清今天公布的那些细致的数据。

    这让他们能清楚地看到各自对公司起到的作用,以及公司良好的发展趋势。

    充分感受到了自我价值的满足和公司的利益结合在一起的快乐。

    他们同样是根据评选标准,已经默默为自己今后定下了努力目标,希冀着自己在下个月的评选中胜出。

    这就是良性循环。

    仅仅二百余元的付出,就又把大家的心气儿给调动起来了。

    毫无疑问,下个月的工作效率必然稳中有升。

    就这样,洪衍武毫不费力的达到了自己初衷。

    同时,他和水清也让服务公司变得越来越具有凝聚力了。

第一百八十章 通气儿

    当时间进入1984年的三月份,京城的微风已经带上了让冰雪消融的温度。

    对农民而言,此时拥有拖拉机已经不是什么新闻。

    但自行车在农民生活中,依然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

    因为在汽车远未能普及,下雨就全是泥泞的年代,自行车就是农民的腿。

    而龙口村绝对属于率先“奔跑”起来的村庄。

    村里不但已经拥有了汽车,全村三百户人家,每家最少都拥有两辆自行车。

    这让他们的孩子去三里地外的邻村上学不再是难事。

    在城市中,由于公交越来越难挤,自行车的数量同样持续增长着。

    这一年,我国的自行车产量达到2857万辆,比上一年增长了3.6%。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国家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专门拍摄了一部纪录片《自行车的王国》,来讲述自行车在国人生活中的重要地位。

    市场上,越来越多的自行车品牌也开始通过广告宣传自己的产品。

    除了永久牌和凤凰牌,报纸上还出现了蝴蝶牌、五洲牌、金鹿牌、飞鱼牌和金狮牌等。

    但这种状况无疑影射出了市政管理所需要承受的压力。

    据统计,京城二月中发生的八百多起交通事故,一半与自行车有关。

    于是为了减少自行车引起的事故,京城市政部门加强了管理措施。

    那就是在修建街道时开始采用三块版式的结构,让自行车和机动车分开行驶。

    修建立交桥时,也充分考虑自行车的因素。

    而交通管理局更是急缺人手补充。

    像洪衍武的哥们儿赵振民,就被紧急调到了“玄武区交通支队”出任副大队长。

    虽然他自己不太情愿,甚至觉得丢人,可女朋友却由衷的高兴。

    毕竟工作性质由打扒转为了交通管理,危险性降低了。

    于此同时,家电方面的消费升级也有了明显变化,不再是任何家电产品都受到顾客的青睐。

    本月,《人民日报》刊登了一篇文章《电视机市场的新变化》。

    文章中着重点明,在京城百货大楼和西单商场,黑白电视机的销量正在逐渐下降,彩色电视机的销量却在猛增,常常断货脱销。

    此外,《人民日报》还刊登了辽宁海城县耿庄乡侯家村村民的来信。

    信上也写道,“我们村180户有电视机,占全村总户数的40%。但只有1户是彩色的。因此,有彩色电视机的这一户家,每天晚上都挤满了人。为了适应这一新形势,我们曾派人到鞍山、沈阳等地购买彩色电视机,但都没有买到。我们不知道在哪里能买到,故写此信给党报。”

    这怎么回事啊?

    其实答案很简单。

    一季度,我国彩色电视机的生产总量尽管比去年同期增长了三倍有余,但仅有十九万五千八百台。

    而与之相对的,却是经济持续恢复了几年后,全国初步摆脱了温饱困境的家庭,呈十倍百倍增长的旺盛需求和强烈渴望。

    说白了,这就宛如一个沙漠里走得口干舌燥的人,却只能靠一个仙人球的根茎解渴一样。

    如果放眼京城电视机厂,我们还能更看到一个更为真切的情景。

    “在牡丹虽好,还要爱人喜欢”这句广告变得家喻户晓的同时。

    厂里销售人员每天的任务,只有坐等别人陪着笑脸来送钱。

    就连厂门外“贼”着工人们的“黄牛”都已经泛滥成灾了。

    而且这些人和过去洪衍武搞票的时候完全不同。

    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是憋着彩电来的。

    黑白电视机票已经没人要了,但彩电票在黑市却能炒到上千元。

    至于国营企业分配彩电票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尽管许多单位都采用抓阄这种看似最公平的办法。

    但职工要想凭手气抽中一张彩电票,概率和今天买福彩中个二等奖差不多。

    这样的情况下,外汇券的价值自然也要跟着水涨船高。

    不说洪衍武手里的财富随之升值,就连“糖葫芦组”的职工们也成了香饽饽。

    别忘了,服务公司为了维护职工的利益,始终坚持优先用外汇券给他们发奖金。

    那“糖葫芦”组的青工们,从开业到现在,差不多已经人人手里都捏着半台大彩电了。

    而时间一长,家里、厂里,有谁急需外汇券,也渐渐地知道要来找他们兑换了。

    再加上服务公司的“搬砖组”现在成天和“基建科”在一起。

    哪怕两组青工都没想刻意张扬,但人多嘴杂的,服务公司的一些情况也瞒不住了。

    俗话说的好啊,纸里包不住火。

    这不,奖金的事儿终于烧漏了。

    而且“火势”迅速蔓延,很快就通过澡堂子、厕所这样的渠道,和“义务广播员”的卖力宣传传遍了全厂。

    好嘛,宛如一瓢凉水落在了滚沸的油锅里一样,厂里的人们听说这事后简直炸了锅啊。

    一大半的人的最初反应是不愿相信这是事实。

    开玩笑!一个月二三百的奖金?还是外汇券?

    服务公司是卖糖葫芦,不是开银行。

    可等弄清确有其事后,他们就嫉妒得红了眼。

    姥姥的!老子累死累活的为厂子做了这么多贡献,干仨月还赶不上这一个月的奖金呢?

    几个小年轻,凭什么!

    不用问,他们本能的开始质疑服务公司的奖金制度是违规操作,不符合政策。

    这里面甚至包括不少干部。

    于是都不用职工撺掇,这些犯了“红眼病”的头头脑脑们,就去找厂领导提意见去了。

    而另一小半的人却是羡慕至极。

    他们多方打听服务公司的章程,跟着就在心里琢磨盘算。

    寻思如果服务公司能过了这一关,该寻什么门路调过来,或是怎么把亲朋好友塞进来。

    总之,三月底,整个厂子很快变得浮躁不堪,人心大乱啊。

    服务公司的奖金到底哪儿来的?拢共又发了多少?成了全厂最热门的讨论焦点。

    以至于服务公司的人,连上下班都变得艰难起来了。

    因为无论谁,一进厂门都得被叫着盘问几句。

    水清和陈力泉还好说点,洪衍武是心里最烦的。

    因为他爱逗爱贫,厂里认识人多啊。

    连大食堂的庞师傅和苟师傅都拿他打镲。

    见面老故意问他,什么时候把他们也给调服务公司去?

    还说甘愿在他们两口子手底下当小兵儿。

    由此可知,这么下来,一天得应付多少人吧。

    当然了,洪衍武更明白,这场舆论风波来势汹汹,影响巨大,厂领导免不了要受惊动。

    甚至绝对会有人拿这场做文章,来向支持服务公司的杨厂长和魏大姐发难质问。

    于是自打发现了苗头不对,他就督促水清把原本是四月初才出来的季度报表赶了出来。

    还没等杨厂长和魏大姐找他们呢,他们两口子就先主动去汇报了。

    事实证明,此举的确很有必要,也有先见之明。

    因为服务公司的业绩也太吓人了些。

    杨厂长和魏大姐对此事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他们也先入为主,以为不就是卖糖葫芦嘛。还能挣几个钱?

    怎么也想不到服务公司悄没声儿的,就有了五万九千五的净利润啊。

    真是惊掉一地眼珠子啊。

    可要说不信吧,偏偏报表上所有收支项目清清楚楚的都写着呢。

    去年十二月,初学乍练,靠六个人就挣了四千八。

    今年一月份呢,人手扩充,利润上涨。二十人挣了一万四千二。

    二月份,因为有杨卫帆的《冰糖葫芦》,再加上职工都技术成熟,一下挣了两万一千九。

    哪怕三月份天气开始转暖,糖葫芦买卖到了尾声。净利也保持在一万八千六呢。

    好嘛,合着厂子借给服务公司的本钱压根没怎么动。

    这才四个月,服务公司靠着二十个人卖糖葫芦,就已经把今年要上缴的利润目标完成了。

    而且还把开商店和饭馆的基建费都挣出来了。

    这要今后商店、餐馆都开起来,那还了得啊!

    这样的成绩单让人说什么好呢?

    就跟一个数学老师,在自己班里发现个已经自学完高等数学的天才儿童一样。

    也就难怪杨厂长和魏大姐现场拿着报表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老半天都不知如何置评是好了。

    终于,长吸一口气后,杨厂长率先表了态。

    “好家伙,你们这是卖糖葫芦吗?这都……这都赶上山楂罐头车间的业绩了。小武啊,看来你还真不是放空话的主儿,当初不是吹牛啊,还真让你给做到了。对了,当初你有言在先……那接下来,是不是就得靠我给你们扛事儿撑腰了?行了,就别客气了。有什么想法直说吧……”

    魏大姐跟着也附和上了。

    “哎哟,没想到工会还真捡了个宝贝疙瘩。还好还好,幸亏这事你们先跟我们通了个气儿。否则这要等到郭书记找上门来,我们还不了解情况呢,弄不好一个手忙脚乱,就得让他钻了空子。那咱们快合计合计把,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郭书记把这事儿和别的问题联系起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打保票

    杨厂长和魏大姐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啊?

    也是有原因的。www.uu234.netwww.uu234.net

    敢情自元旦以来,他们之所以对服务公司的成绩和动态没做太多关注。

    除了思想上的轻忽以外,也是因为他们和其他厂领导一样,几乎都被上级发布的一个人事命令牵住了精力。

    那就是各单位奉命开始清理整顿“以工代干”的事儿。

    说起来,这也是非常时期所造就的一种特殊现象。

    前些年的时候,由于**动荡,干部迅速减员的同时,干部来源也持续变少。

    于是为了维持社会职能正常运转,许多政治过硬的工人就被借调去顶替干部的工作。

    简而言之,就是关系留在原单位,暂时用工人的身份行使干部的职能或者职权。

    这就叫“以工代干”。

    应该说,在当年社会结构非常僵化、社会流动基本冻结、个人出路很少的情况下。

    谁能取得“以工代干”的身份,是件非常令人羡慕的事情。

    像第五代导演张艺谋1974年当工人时,自己苦学摄影。

    他最大的人生梦想,就是能到厂工会或宣传科当个“以工代干”的宣传干事。

    但也得说明白一点,由于编制问题。

    这批人尽管掌握了一定权力,但在福利和待遇上却不能和真正的干部比肩。

    他们的工资只能按照原单位的薪酬支取,顶多是领些额外补贴和津贴而已。

    干部和工人身份对他们来说,始终是一道鸿沟,存在着根本性的区别。

    这就让他们对自己的身份感到尴尬,也难免有一种失落感。

    而他们最大的梦想也就是谋求转成正式干部,尽快把“代”字去掉。

    偏偏由于素质和教育程度所限,许多人不仅思想很“左”,自身能力也远不能胜任干部的工作。

    所以动荡年代一经结束,他们的存在就成为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在某种程度上,对改革的顺利发展形成了阻力。

    于是国家就不能不痛下决心宣告这项制度进入历史了,现在就到了让这批人交出手中权力的时候。

    具体措施是肯定一小部分人的成绩,说符合条件可以转干。

    同时也指出大部分人不符合干部条件,不能胜任本职工作,原则上要回到工人岗位上。

    最后还明确要求,今后不得再使用“以工代干”这样的词汇。

    那不用说,这决定着众多人利益的事儿,马上就遇到了强大的阻力和干扰。

    有的单位虚报干部人数、有的人托人说情、弄虚作假,比如多报年限,提供假证明、假学历。拿“北极熊”来说,前前后后也派出过不少这样“以工代干”的人。

    想当初是郭书记掌权,杨厂长在“批白专路线”的时候,一度还曾溜边儿站。

    (注:白专路线,就是指不追求政治进步,只追求学业、技术与科研成功。)

    那这样的“美事儿”,自然大部分都是走了郭书记的门路。

    而且后来这批人也帮郭书记办了不少事儿。

    现在这帮人里还没办成“转干”的大概有十几个人。

    遇到难关了,掉头又来求他,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儿。

    可惜现在厂里已经换了天了,组织和人事权完全捏在了杨厂长手里。

    他既怕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爷回厂继续作威作福,坏了他的一锅粥。

    轻工业局还已经通报了一个干部在这事儿上徇私,被降职处理的事儿。

    鉴于这两种压力,他怎么可能豁出自己,去成全郭书记的人情债呢?

    于是这几个月杨厂长跟郭书记竟扯皮论仗了。

    而随后,一个副书记、两个副厂长,工会魏大姐、还有组织科、人事科也都牵连在其中。

    有人怕沾包想撇清自己,有人受人所托要说情,有人为了选边站表忠心,有人是想和稀泥……

    总之那叫一个乱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立场,结果就让这事儿就越捋越捋不清。

    如今杨厂长是被一帮人的吐沫喷的焦头烂额,魏大姐是为了维护厂内安定团结左右两难,全体领导班子几乎全陷在这件事里了。

    这才是几个月以来,服务公司能关起门来,闷声大发财的真正原因。

    要不然,怎么也不会这么多厂领导对他们一直不闻不问啊。

    而就在这种特殊的时候,又冒出服务公司的爆炸性新闻来。

    所有人都不了解情况,肯定第一反应,就是服务公司胡糟改呢,厂里借他们的启动资金弄不好要赔光。

    再加上头喽培训室里“养懒汉”的事儿,那郭书记必然会第一时间借题发挥,向杨厂长和魏大姐质问。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杨厂长和魏大姐如果做不出合理答复和交代。

    那么下一步,郭书记就会建议派几个待安置的“以工代干”去查服务公司。

    为了以示清白,杨厂长和魏大姐恐怕不得不同意。

    这样一旦查出问题,别说水清会因为经济问题吃不了兜着走,这事儿也会成为杨厂长和魏大姐的小辫子。

    像“监管不力”、“所用非人”、“御下不严”的罪名就能扣上了。

    即使查不出问题,还能鸡蛋里挑骨头呢。

    至少派去查问题的人,事后还多半会被郭书记以“必要的监督”的名义,借机安置下来,为服务公司埋下了隐患。

    这又有多么合适呢?

    所以说这事儿出在这个垦节儿上非比寻常啊,不能等闲视之。

    真要是洪衍武和水清没长这个心眼,弄不好郭书记的“组合拳”就能打死老师傅。

    让他们每个人都应付不迭,吃个大大的闷亏。

    果不其然,和预计的一样。

    才隔了一天,郭书记就紧急召开了一次厂务会,把服务公司的事儿甩在了台面儿上。

    不过可惜,他慢了就是慢了。

    这“秘密武器”虽然爆出后声势不凡,让会场为之哗然,却注定不能再起到“突然袭击”的奇效。

    杨厂长和魏大姐都镇定自若,经过一番合计,他们早已胸有成算。

    这不,俩人心生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先由魏大姐先不动声色的敲打了一句。

    “都安静一下,注意会场纪律。”

    杨厂长这才若无其事的发言。

    “好了好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个事儿我已经知道了。其实郭书记就是不召开这个厂务会,我也要召开。为什么?因为服务公司办得好啊!咱们厂出了能人!可喜可贺!这是我们厂贯彻上级指示,试行负责制的初步成功,是制度改革上完全拿得出手的实实在在成绩……”

    好嘛,杨书记这么一说不要紧,私下同样有勾连的郭书记和副书记俩人脸色全变了。

    俩人可没想到杨厂长会是这个态度。

    更心知不能由着杨厂长把调子定下来,否则后面还怎么说啊?

    于是副书记就得出面,开始来搅和了。

    “等等,等等!杨厂长,您这么说,我怎么糊涂了?服务公司的状况明明是有经济犯罪的嫌疑啊!您怎么还把他们美化成改革典型了?何况没经任何调查呢,您就敢打这个保票!这万一要是……”

    哪知杨厂长却根本不吃他这套,微微一笑,掷地有声的说。

    “不用调查,我身为全厂负责经营和生产的最高领导,当然得掌握服务公司的经济情况。我就敢打这个保票!”

第一百八十二章 组合拳

    “轰”的一声,又是现场哗然。顶 点 X 23 U S

    在座的人不无被杨厂长的话惊到了。

    可杨厂长并不是由着性子语出惊人的,他拿事实说话。

    很快复印好的利润报表就由魏大姐的人分头发放,出现在每个人的面前。

    这一看数据,完了,更乱套了。

    会场上抑制不住的议论纷纷起来,所有干部全都觉得数据匪夷所思,不敢置信啊!

    郭书记和副书记更是不由自主脸色大变,低声交头接耳起来。

    杨厂长却根本不管他们那套,他来的是阳谋,自然可以底气十足的侃侃而谈。

    “好了好了,都静一静。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可我要说的是,服务公司的净利润全都是真实的。这点完全无需置疑。”

    “俗话说得好,事实胜于雄辩。厂子当初借给服务公司当启动资金的三万块,和今年服务公司应该上缴的三万块利润,整整六万块钱,已经全放在工会的保险柜里了。而且很快就会转交给咱们本厂的财务室。弄虚作假,可变不出现金来。”

    “而且我还要特别说明一下,这些钱的来源也是明明白白的。水清在服务公司的经济问题上,态度是非常端正、非常透明的。因为一切收支都有账目可查。”

    “像服务公司经营上的数据,每天生产多少,销售多少,废品多少,笔笔清楚。包括使用厂里的设备、原料等等,全部都按成本价和厂里按月进行了结算,没有任何拖欠。还有大家都知道的培训室的香烟、茶、瓜子、花生,这些账也记录在案,连发票都有。所以什么经济犯罪,纯属无稽之谈。服务公司的账本,禁得起财务部门的随时审计检查。”

    “不仅如此,请大家注意一点。这些利润又是靠多少人创造出来的呢?仅仅二十个人啊,二十个初学乍练、没有任何技术的青工!他们原本还是厂里最没出息的人,怎么到了服务公司,光靠他们现学现卖串几串糖葫芦就能顶咱们一个上百人罐头车间的利润?”

    “还有剩下那二十多人呢?当初不是还有人说服务公司是拿公家的钱养懒汉、哄大爷,很有意见吗?如今培训室可空无一人了,再没有抽烟看报纸白拿工资的了。相反,据基建科的同志们反应,就是因为这帮小子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尽职尽责的努力工作,服务公司在建商店和饭馆,进度加快了不少。”

    “同志们!这才是咱们真正应该关心的重点,才是咱们真正需要思考的问题。这些神乎其神,看似像变魔术一样的成绩。服务公司是怎么做到的呢?不就是靠制度改革嘛!靠严格管理和奖金激励,靠充分调动发挥职工的劳动积极性提升劳动效率!”

    “同志们,现在了解改革的必要性了吧!我们还能继续墨守成规、犹豫不决的耽搁下去吗?我们确实应该吸取服务公司的成功经验,大踏步的向前行啊。只有这样,我们才对得起改革精神,不负上级领导的热切期望。”

    好家伙,杨厂长这一席话,打得同样是组合拳。

    不但把副书记所质疑的财务问题给撇清了,把水清树立为改革典型,大夸特夸了一通。

    还顺带搂草打兔子,把服务公司的实际成绩和厂长负责制挂上了勾儿。

    这一唱高调,无疑给他自己今后行使权力提供了正当依据,减轻了阻力。

    郭书记和副书记却是越听越难受,不由全阴了脸。

    而魏大姐配合的也好。

    杨厂长的话一完,不待有人搭茬,她率先对杨厂长的发言表示赞同。

    当然顺势也把这件事的性质,给定得更着实了。

    “佑维同志的意见我赞成。真要仔细想想,服务公司确实值得表扬,水清这个典型是当之无愧的。”

    “因为本来呀,咱们办这个公司,只是为了解决厂里人员沉疴、人浮于事、岗位不足的问题。对水清最大的期望,不过是承担起这几十人的工资开支而已。咱们都认为,不赔钱就是好事了。”

    “哪儿知道,才几个月而已,人家就已经靠一门不起眼的小买卖,做出了近六万的净利润。而且还让咱们‘北极熊’的名字出现在了电视台的春晚节目上。并且借着杨卫帆的一首《冰糖葫芦》,让全国皆知啊,这是多大的名声?”

    “要我看,别再小瞧这糖葫芦了。实际上,这已经成了咱们‘北极熊’的又一个拳头产品了。照这个发展速度,过两三年,服务公司每年搞个几十万产值是肯定的。只要他们办的商店和饭馆不亏钱,到时候光靠这一项,利润也有十几万。弄不好咱们的服务公司,很快就能赶上报纸上宣传的那个‘大碗茶’。”

    “而且光会挣钱还不算什么,最难能可贵的是水清的坚持原则。说起来既然是为养活咱们的职工,如果从厂里拿点原材料,用一下设备之类的,也都是正常的,也是默许的。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咱们厂这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儿还少吗?”

    “可真要严格地说,咱们厂子是市属国营企业,而服务公司只能算是大集体。大集体企业要占用国营企业的财产,其实也算是挖国家墙脚的行为。”

    “但水清却没忽略这一点,她不但在账目上做到清清白白,丝毫不占厂子的便宜。就连她的爱人加班加点,为服务公司做了不少实务性工作,帮助公司开展业务解决了不少困难,也完全是义务性的。她没有批过一点补贴或津贴。”

    “往小处说,这就是干部素质过关的体现。往大处说,这是公私分明,时刻都在维护国家利益。我觉得这样的思想品德太可贵了,水清没辜负厂子的培养,党的教育。像这样的干部不提拔,不重用?那我还要用什么样的干部?”

    不能不说,魏大姐和杨厂长这一唱一和,真是严丝合缝的默契啊。

    与会不少领导都被触动了,纷纷点头。

    像另一个向来属于中间派的副厂长邹书田,都主动表示赞同意见。

    “魏大姐这话分析的透彻。这真的很不容易,却是说明水清同志的思想觉悟是非常高的,是完全可以信任的。心里只有公没有私,我看不但她应该予以奖励。她的爱人这么支持她的工作,也应该表彰一下嘛。”

    忽然,又是一愣。

    “哎……水清的爱人?是不是……就是那个会做‘炒肝儿’,却老爱‘拿糖’的洪衍武啊?瞧您,这么一说我都没反应过来。这可真奇怪啊,那小子向来是不肯吃亏的人,这在水清的影响下,思想上竟然也进步了啊……”

    “哈哈哈”,其他人不由一片笑声。

    而眼瞅着现场气氛和谐,与会节奏几乎全被对手掌控。

    郭书记和副书记简直心里都别扭死了。

    他们俩脑子一个劲的转,拼命想找服务公司的毛病。

    可偏偏人家的话还说的有根有据,合情合理,让人想反驳都难找到突破口。

    没辙,干没辙啊……

第一百八十三章 聪明脑壳

    不过有个秃顶明星说得好,热闹的马路不长草,聪明的脑袋不长毛。www.uu234.net

    郭书记的“地中海发型”那也不是白练就的,是一天天在阴谋诡计上耗心力、费脑子累计的成果。

    尽管今日他准备不够充足,一时不慎,反落入了“埋伏圈”。

    可老家伙一辈子净琢磨人了,拉一帮打一派的斗争经验很丰富。

    关键时候,他知道该怎么利用人性弱点“进行突围”啊。

    说白了,道理归道理,那玩意是死的,人心才是活的。

    就那么一瞬间,受副厂长邹书田刚才发言的启发,老小子想到一事儿,瞬间眼睛亮了。

    “哎,等等,先别忙着下结论啊。对了,我记得……当初水清和厂里签的有关服务公司的承包协议,是不是说过超出的利润部分是要分成的?”

    这话彻中要害。

    就跟一块大石头扔进了蛤蟆坑,会议桌上顿时为之肃静,没人再说话了。

    魏大姐和杨厂长对视一眼,彼此都露出了要糟的神色。

    可毕竟不能当面说假话啊,也只能如实回答。

    魏大姐点点头。

    “是这样的。当时签的协议是说,水清承包的目标是使服务公司自负盈亏,如果达不到,她在厂里的奖金全部取消。如果有盈利,三万块钱以内的部分,她分文不得。超出的部分,她拿百分之三十作为承包费。”

    果不其然,有人惊呼一声。

    “这么高的比例?”

    这却正中郭书记的下怀,让他重新看见了局面反转的可能。

    于是他故意“噢”了一声,继续不紧不慢的说出下文来。

    “那我认为水清的动机就没那么简单了。这明明是为她个人私利嘛,也这就谈不上什么觉悟和素质了嘛。”

    “大家不妨都来算一算啊,要按照十万净利来算,减去三万上缴利润,年底她就能拿到手两万一啊。即使按眼下的状况看,她该得的差不多也有九千块啊。这笔钱,平均到十二个月,七百五十块啊。”

    “在座的各位,恐怕咱们谁,一年工资也挣不来这么些钱吧。还别说咱们了,想当初,‘伟大领袖’他老人家才不过四百零四块八毛,这么一比,差距都快一倍了。乖乖,真是发了笔大财啊……”

    嘿,这一下,又引起了热议。

    但不妙的是,话风转向了,全都带上酸味了。

    有人第一时间响应。

    “郭书记说得是啊。要这么看,水清工作成绩再突出,咱们也不能再力捧了,问题的性质变了嘛。何况在收入上,怎么能盖过“伟大领袖”他老人家啊。要这么看来,连这合同都有问题……”

    跟着就有人附议。

    “没错,堂堂的国家干部当着,却拿着资本家的收入,哪儿有这么美的事儿?这要再树立成典型,天底下的好事未免都让水清一个人给占尽了。要这样,谁都愿意去办公司当经理了,厂里的生产谁还愿意抓?”

    接着又有人提了一条。

    “确实不公平。还别说水清了,就连服务公司底下的职工也一样。他们好多人奖金都二百往上,再加上工资,咱们又有谁能比得了啊?干部级别都没用了,工人级别还有用吗?看他们成天牛的,抽的烟比车间主任都好。难怪其他工人有意见,这叫什么事儿?”

    这话还没落下,就有人更加激动的补充。

    “对对对,听说还发的是外汇券呢。这样搞,太过分了吧?我记得有关外汇收入,是有特殊政策管理的吧?这么给职工发奖金,那肯定违反政策……”

    总之一句话,牵扯到具体经济收入上,大多数人都产生了强烈的反感。

    甚至官位越高,这种情绪就越强烈。

    嫉妒还只占一小部分,关键是他们从中感到了一种隐隐威胁。

    似乎有一种陌生的东西,会动摇他们的权力和地位。

    于是现场在座的各位领导,自热而然就同仇敌忾起来,对水清和服务公司的态度产生了巨大变化。

    这下郭书记乐了,像弥勒佛一样闭口不言看热闹了,脸上满是运筹帷幄的得意。

    而副书记也明白自己该干什么了,他尽职尽责地继续扩大这个话题的恶劣影响。

    “哎呀,现在我算明白过来了。难怪外面都传,这个服务公司成了水清两口子的夫妻店儿,可不嘛。嘿,这么一看,别看水清账目把的牢,洪衍武天天义务帮忙、跑前跑后。其实这账,这两口子算得清楚啊。这就叫肉烂在锅里,全是为自己。我看哪,这不就是变相的资本家吗?魏大姐完全被蒙蔽了。”

    嘿,这下刺激得反对意见更统一了。

    好多人都摇头,表示绝不能让水清按合同提走分成奖励。

    因为钱实在太多了,就算局里能交待,厂子不追究,可群众一旦知道,是不会答应的。

    还有,对服务公司一定要加倍严控,决不能允许新兴资本家在“北极熊”出现。

    于是就有人主张要派靠得住的干部去服务公司。

    说服务公司光有经理不行,现在产值已经不小了,至少得有党务书记和副经理。

    那派谁去啊?谁又是靠得住的?

    用脚后跟想都知道,郭书记是不会放过如此良机的,肯定他又得往“以工代干”那些人身上引啊。

    如此一来,杨厂长和魏大姐又陷于极其不利的舆论倾向之中。

    不过幸好,论了解人性阴暗面儿的专家,也不止郭书记他一个。

    杨厂长他们背后也藏着一根老油条呢,那就是洪衍武。

    其实会场上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他早就料敌在先了,而且也充分尽到了一个“狗头军师”出谋划策的义务。

    什么情况该怎么办,什么可以舍,什么必须保,谈判的重点是什么,妥协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他都已经提前给杨厂长和魏大姐步下招儿了。

    尽管当时杨厂长只认为有备无患,不怎么重视的听了一耳朵,压根没想过会走到这一步。

    而魏大姐对洪衍武把人性分析得那么市侩,还挺反感、挺抵触的。

    可偏偏就跟这小子能掐会算似的,事儿还真是朝他担心的方向去了。

    那别无选择,如今也只能以毒攻毒,依着他给出的招儿来比划了。

    到底看看谁的阴谋诡计,能更胜一筹。

第一百八十四章 摘桃子

    万没想到,就在杨厂长要开口的一瞬间,魏大姐却抢在他之前发了言。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我声明,刚才大家对服务公司的意见,我表示坚决反对!”

    敢情魏大姐对洪衍武的阴暗心理始终有抵触。

    实在不想用他的办法,而是想试一下能否光明正大的以理服人。

    于是传递给了杨厂长一个歉意的眼神后,她开始用诚恳的语气替水清分辨起来。

    “请大家别忘了,当初服务公司的合同可是厂务会上公开讨论通过的,大家当时都没有异议。那么签了协议就应该严格实行。在农村搞承包,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咱们工厂也应当是如此。难道堂堂的公家反倒算计底下职工这几个钱?如果我们出尔反尔,厂子的威信还怎么维护啊?今后还会有人相信咱们这些厂领导的话吗?”

    “况且水清拿再多的钱,也是她应得的报酬。这当初可是谁都不看好的苦差事,别忘了自负盈亏是先决条件啊。大家不能光看见人家赚了,就忘了亏钱,人家还得靠自己来负责。水清愿意冒这个风险,替厂里承担重担,这难道不是一片公心?可如今倒好,人家干出成绩来,不嘉奖她经营有方。怎么还反倒说她是为私利忙碌了?难道真是做事的人永远不对?这也太让人寒心了。”

    “至于青工们拿的这些奖金,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尽管看上去总数似乎高了些,可你们也不要忘了,他们每个人各自为集体创造出了多少利润。要知道,一串糖葫芦只提一分钱,复杂的种类最多两分钱。服务公司的青工,每人每天可都要卖出或做出千串左右的糖葫芦,才能拿到这么多的奖金。按劳分配,难道也错了?眼红的人应该先看看他们自己的工作成绩,再来谈这个问题。”

    魏大姐是越说声音越大,这正气凛然的劲儿,登时把全场给震住了。

    因为还没有人见过这地位尊崇、待人和气的老大姐火气这么冲过呢。

    今儿个是一反常态,什么难听的话都直言不讳的甩出来了。

    不过也得说,魏大姐虽然资格老,作为工会一把手,在厂里排名是第三号。

    可她终归没什么实权,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性情又是众所周知。

    话虽然戳心,可大家伙打心里还真不怵她,只是当尊佛供着。

    所以等大家从烁然一惊中缓过神来,还真没人往心里去,都只是以敷衍态度听着。

    甚至等到她说完了,不少人都心照不宣地合起伙来,开始避重就轻地糊弄她。

    这个说,“大姐您别生气,气坏了身体就不好了。咱们这不是正在开会研究讨论吗?还不是最终定论呢。我们知道您对水清的偏爱,可有的问题也得一分为二来看才客观。您是老党员了,应该知道咱们越是对某位同志评价慎重,越是对这个同志负责啊。”

    那个也说,“大姐大姐,我们知道工会好不容易捡个金疙瘩,您指着服务公司解决今后的经费问题呢,千方百计也得护着。可问题是,您也得替多数人想想啊。不说别人,就说我。近二十五年的厂龄,风风雨雨,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熬到了副处。可如今还没一个青工收入高,这正常吗?他们有功劳,我还有苦劳呢。您说是我对咱们厂贡献大,还是这几个小年轻贡献大?这个问题我想不明白。”

    就连副书记都开始装好人了。

    “大姐,您为人太厚道了。我知道,您这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我也得提醒您一句,对下属不能偏听偏信啊,留神他们糊弄您。要我看,还是多派几个干部去服务公司的好,既能起到监督作用,替您好好看着他们。今后也能指导一下他们工作,解决一些困难。毕竟是老同志了,工作经验丰富啊……”

    这条魏大姐可是绝对不能答应的,她立刻反对。

    “不行,合同上都写明白了,人事权是服务公司自己掌握……”

    可没等到她说完,郭书记挑准了时机,也开腔了。

    “魏霞同志,我们都理解你对水清的一片爱护之心。可你千万不要忘了,再怎么说,服务公司也是厂办企业。资产既然是属于公家的,厂领导就对他们有完全的管理权。难道派几个人去监督工作也不行?”

    “嗨,此一时彼一时嘛,具体情况还要具体分析。你看,服务公司的规模和产值都已经不再是小数了。我们如果再像过去那样不闻不问,那才是对国家财产的不负责任。而且也不能不考虑同志们的意见嘛,总不能因为一个服务公司影响到全厂上下的团结吧。孰重孰轻啊?”

    “好好好,你先不要急,听我把话说完。其实也不是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水清创办服务公司的功劳不可抹杀,要奖励、要提拔。但服务公司的问题很多,我们也得重视起来。绝不能放任不管,而且还要防患于未然。”

    “这样,依我看,合同的事儿干脆就跟水清说一下,分成不要拿了,就算是双方协商撤销好了。这就不算违约了。”

    “年轻人可能不懂得厉害,你要跟她讲清楚,不是厂里说话不算,而是本着一片爱护之心,为她考虑。毕竟她是国家干部,不是小商小贩嘛。真拿了这么多钱,怎么可能不惹人非议。而一个干部如果在经济问题上沾了边,那还何谈政治前途啊?”

    “至于水清本人呢,为了避嫌,留在服务公司就不大合适了。她可以回厂办,也可以留在工会。级别嘛,提升正科级。你看,短短几个月,连升两级,她是头一个。这也算是火箭干部了啊。”

    “服务公司呢,还是另派人接管的好,反正现在等着安置的人是现成嘛。个人能力比不上水清不要紧,俗话说三个诸葛亮,顶个臭皮匠。政治上可靠才最重要。我不信几个老同志摆弄不了几串糖葫芦,你们说是不是啊?”

    “还有,职工奖金今后也不能太离谱啦。服务公司的奖金要有限度,一个人六十块就满可以了嘛。实话实说,我不怕小青年闹意见,不愿意干可以再回厂里嘛。我想会有许多其他的基层同志,不辞辛苦,不计酬劳愿意替厂分忧,冲在生产第一线的。”

    “大家千万别有顾虑,我觉得从生产上看,现在做这个调整也正是时候。天气暖喝了,卖不了糖葫芦了嘛。等到年底,还好几个月呢。怎么也能再培养出一批业务能手了。耽误不了服务公司年底的业务创收。”

    看着郭书记老谋深算的一条条往外抛,再看着在座众人颇为意动的频频点头,这次轮到魏大姐心里拔凉拔凉的了。

    她不是为别的,而是为了人性的可悲。

    本来她是对洪衍武的恶意揣测和不以为然,甚至是颇为鄙夷的。

    认为再怎么样,受国家培养器重的领导干部总是有底线的,人的公心总能战胜私心。

    而混乱的年代既然已经过去了,再怎么样也不能可能重走老路,睁着眼,把白说成黑。

    可偏偏现实打破了她一贯以来美好的假象,让她真真切切认识到这些人内心的龌龊。

    说中了,真让那小子说中了,这就是明目张胆“摘桃子”啊。

    是得改革了!必须要从里到外,从思想到作风,彻彻底底的改!

    否则厂子好不了,国家好不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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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1977介绍:
玩主,院派,佛爷,圈子,老炮,杆儿犯……演绎京城江湖,
军帽,仔裤,外烟,彩电,金庸,霹雳舞……历数流行风潮,
西单,东单,前门,红桥,秀水,三里屯……满目繁华喧嚣,
票证,高考,返城,待业,下海,铁饭碗……记述百姓生活。
带你去看一个真正的1977年的京城,讲述咱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洪衍武语录:
流氓混蛋不混理!重返1977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返1977,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返1977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