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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重返1977txt下载     重返1977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六章 茶话会

    什么事儿可就怕被曲解。

    俗话说人吓人,吓死人啊。

    这故意放大负面因素的消息一放出来,不仅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叽叽喳喳,擎等着看热闹了。

    事关自身利益的青工们,反响更是尤为剧烈,那是牢骚满腹啊。

    有的人就放出了豪言壮语。

    说一个女流之辈能怎么地?反正点到自己头上,打死也不去,爱咋地咋地。

    对此,响应者众。

    大家都颇有默契地达成了一种共识,打算来个“非暴力不合作运动”。

    想要好好晾水清这个新经理一家伙,看她能怎么办。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厂里对服务公司却是力挺。

    随后居然贴出了公告,正式列出了各个部门的划拨名单,总共四十三人。

    而且还着重声明,服务公司也是厂里正式的岗位,这次调动属于强制性的。

    如果不愿意去的人,不但就被焊死在杂工岗位上了,福利劳保也要降低到跟临时工一个档次。

    这一下被点到头上的青工们傻了,谁能想到厂里来个釜底抽薪啊?

    那甭废话了,赶紧麻溜的,回去各求自己的爹妈帮着找门路托关系吧。

    可话又说回来了,但凡爹妈有辙,他们也不至于坐冷板凳,变成现在这个样儿啊。

    所以路路不通,到处碰壁成了普通现象。

    他们托到的人,不出意外,全都是一个态度。

    都搪塞说,这是已经定了的事儿,厂里都通过了,实在无法更改。

    怎么也得让点名的人先在服务公司待段儿时间再说。

    好嘛,这么一看,不去还真不成了。

    但正因为如此,这件事所引发的抗拒性反弹,也就更大了。

    被点中的,有人就公认发表倡议。

    说既然单位不仁,非把他们当场二等职工,发配到这么不体面的地儿,那可就别怪他们不义了。

    去是肯定去啊,可到了服务公司之后,大家可坚决不做顺毛驴。

    干脆就抱成团,一点活儿都不干。

    反正厂里不敢扣他们工资,不能随便开除工人,该混就混呗,混到服务公司把他们打发回去了事儿。

    还有人更不吝。

    说别看那新经理的老爷们听说是“蹲过号”的混主儿,听说还挺能打的。

    可好汉难敌四手,只要大家伙拧成一股绳儿,怕他个鸟?

    真惹急了咱们,大伙儿一起上,打丫一顿,让新经理也心疼心疼。

    就是保卫科都拿咱们没辙,法不责众嘛,他们四十多张嘴,还能不占理?

    好嘛,这伙儿年轻人儿,还没报道呢,这就已经先做好了“吊腰子”的准备了。

    个个摩拳擦掌,心里憋着坏招儿,想要报道的时候借机闹上一闹。

    似乎水清要办这个服务公司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儿,非如此不足以平民愤似的。

    那不用说,这件事自然闹得厂里人尽皆知。

    很快也传到了水清和洪衍武的耳朵里。

    不过不同于水清忧心忡忡,洪衍武干脆就置之一笑。

    因为这样的事儿简直太小儿科了,他不但早有预料,还知道该怎么化解。

    于是在他跟水清嘀咕了几句,仔细解释了一番之后。

    就连水清也松了一口气,不担心什么了。

    那洪衍武到底打算怎么办啊?

    其实很简单,就八个字儿,绥靖安抚,分而治之。

    洪衍武知道年轻人沉不住气,干什么都热血澎湃的一鼓作气,图个痛快。

    还好面子,喜欢拉帮结派,习惯了靠哥们儿弟兄,壮自己的怂人胆。

    本来他们心里正七个不平,八个不忿儿呢,都憋足了劲蠢蠢欲动的。

    如果这时候跟他们硬顶着来,也让水清烧新官上任的三把火,那可不合适。

    这帮混小子非得由着性子胡闹一场,让水清下不来台不可。

    所以正确的做法是哄孩子似的先胡撸他们,让他们有劲儿使不出来,跟着再伺机分化他们,这才是正确的策略。

    俗话说得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只要他们第一炮没打响,心里一放松,哪怕日后再想折腾,就不会有这么高涨的情绪了。

    而且一旦使他们之间出现了诉求上的差距,那心也就不齐了,怎么还可能闹得起来?

    到了这个阶段,到底是以强压弱呢,还是挑动群众斗群众,那就由着他摆弄了。

    这才是水清真正该出场露面的时候。

    才利于树立起她的形象,巩固她的威信。

    于是基于这个原则,心有成算的洪衍武就开始实施具体的安排和布置了。

    这样隔了一天,等到了正式报道的日子,这帮划拨来的青工们,自然大出意料之外。

    因为当他们聚集在新职工培训班的屋里等了老半天之后,(也就是洪衍武、水清他们当初来报道的那间屋)可没等到期待的那位漂亮的女经理。

    而是迎来了一身厨子衣裳的洪衍武和陈力泉,抽时间来给他们开这个会。

    好嘛,那现场还能不热闹啊?

    那是口哨横飞,敲桌子震椅子,倒彩不断。

    这帮小子丫头们一通起哄,齐心协力想把洪衍武给哄下台去。

    像一个特别没心没肺,没大没小的主儿,还傻乎乎的跳出来,直接跟洪衍武叫板。

    “哎哟嘿,还真把这当成夫妻店了。你算什么官位啊?就敢来替咱们的经理开会?我可跟你说,结婚证就在你们家管用。这儿我们可不认……”

    “哈哈哈”这话让整个屋都快炸庙了。

    可洪衍武还真没生气,

    他一点没跟这帮小子嘴上较劲,只是和陈力泉把一个纸箱子往桌上一放,俩人一掏里面的东西,就立马让屋里的人全静下来了。

    怎么回事啊,敢情从箱子里掏出来是三条香烟和十几包瓜子,外带一包茶叶。

    不用问,立刻有人耐不住好奇心,叫唤起来了。

    “哟,怎么还准备这个给我们当见面礼啊?难不成今儿这是茶话会啊?”

    “哈哈哈”,又是一阵肆无忌惮的哄笑。

    可更稀奇的事儿在后面呢,洪衍武居然说,“对,今儿就是茶话会。而且还不止一天,你们要乐意,天天我都给你们开茶话会。”

    轰然一声,整个屋里又是乱哄哄啊,绝对的无组织无纪律。

    可这次却没人笑,因为在座的真的被搞晕了,彻底摸不透形势了。

    反常即是妖啊,莫名其妙的事儿谁不防着?

    都知道洪衍武不是善茬,怕就怕黄鼠狼给鸡拜年。

    果然,又有人质问上了。

    “姓洪的,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别来糖衣炮弹啊?有什么招咱明着来?玩阴的可是小人行径。”

    洪衍武哂然一笑,这次可没无动于衷,立马回敬了一句。

    “这些东西里可没下毒。有句话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能这么想,内心也够阴暗的。朋友,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很不地道啊……”

    “噢!”这次敲桌子的起哄,是送给质问的主儿。

    也难怪,白给的东西谁不喜欢?

    尽管大家都感到费解,可听洪衍武这意思,不像是恶意。

    那好处当前,对挣不了几个子儿的这帮青工们来说,哥儿们就一边玩去吧。

    洪衍武见此情景,笑容更盛。

    他也知道这帮青工没耐性,便打算要进入正题,把来意亮明了。

    “各位各位,东西马上就发给大伙儿,但有几句话我得说在前头。能不能静一静啊?”

    别说,还真管用,驴的眼里一旦有了胡萝卜,那就是不一样。

    屋里很快安静了下来。

    于是洪衍武不紧不慢的朗声发言了。

    “各位,厂里的传言什么样,咱们其实谁都清楚。说实话,我知道大伙儿不愿意来,心里带着抵触情绪,觉着来服务公司不但让人看不起,还要吃苦受累,甚至还四处托门路想要离开这儿。”

    “可我要说,这是有坏人故意挑唆啊。事实上,不光我理解你们,咱们服务公司的水经理也理解你们。要不水清没来呢?她就没打算指派大伙儿干活,一点也不想难为大伙儿。”

    “在这儿,我来代表她宣布一条声明。那就是从今往后,绝不勉强大家伙儿劳动。你们大伙儿每天什么也不用干,就在这屋里待着就行。只要每月迟到早退不超过三次,基本工资和各种常规补贴就能一分不差的到你们手里。”

    这话一说,屋里的人可都立马愣了,大伙儿面面相觑,谁也没料到有这样的好事。

    于是又激起一片喧哗。

    “真的假的?说话算话么?”

    “不会吧,还有不干活白拿钱的事儿?”

    “你们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啊?可别拿大伙儿穷开心啊?”……

    此起彼伏的喝问中,洪衍武赶紧又解释了两句。

    “各位各位,稍安勿躁啊。我说话绝对算话,你们别也觉着不可能。为什么?我一说你们就理解了。”

    “事实上,划拨你们过来,完全是厂里的强制命令。不光你们不乐意,水经理也不乐意。可不是嫌弃大伙啊,关键是摊子小,压根就用不了这么多人。水经理自问让大伙受委屈了,自然不好指使大家。”

    “所以说,都是为了应付差事嘛,都不容易。你们让水经理过得去,她也愿意让你们过得去。大家彼此给个面子的事儿。你们在这儿只要老实待着,愿意看小说看小说,愿意聊天聊天,愿意打牌打牌,怎么都行,只要不要太喧哗就成。”

    “她还说了,待着烦闷也没关系。从今往后,无论谁想请假都行,只要拿出假条来,一准儿批。当然,长期养病就得按病退算。而且天天歇着又没活干,奖金肯定就没有了。这是厂里的规定,谁也没辙。不过在这儿别的保证不了,工资和补贴白拿,是做得到的。”

    话说到这儿,气氛彻底融洽,青工们都忍不住鼓起掌来。

    个个除了念叨,“嘿,水经理是好人啊”

    就是一起骂,“谁他妈乱传的谣言,非告诉人家要拿咱们开刀,呸!狗屁!瞧人家这经理的做派,多大度!够意思!”

    但这还没完呢,洪衍武马上又宣布了最让大家期待的一条。

    “各位各位,最后咱们就说到这茶话会上了。这烟啊,是公司掏钱,给咱们男职工的,瓜子呢,是给女职工的。就为一条,让各位每天准时签到,并且保持屋里的卫生和纪律,千万别让厂里挑眼找茬跟水经理为难。只要做到这一条,永远都是烟白抽,瓜子香茶的伺候。你们说行不行?”

    行不行?这还有不行的!

    全场登时欢声雷动,大家伙齐齐叫起好来。

    真是把洪衍武和没露面的水清当成慈悲大善人了。

    不过这一下动静可有点大,差点没把房顶掀起来。

    洪衍武忙不迭的请大家安静,好不容易才通过发东西,制止了激动的喧闹。

    而就在大家一脸欣喜,开始领烟、拿瓜子的时候。

    厂办也确实听见这边的吵闹,被惊动了。

    郭书记和副书记正在说事,被这一声吓了一跳,都不约而同站起来,从窗口望去。

    一个诧异,“怎么这么乱?”

    另一个却笑了,“正常,这帮小子,谁管谁头疼。等着看热闹吧,好不了。”

    而杨厂长也不免心里有点发慌,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揉脑袋。

    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

    “哎呀,怎么比原先还乱啊,不会出事了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天时地利

    本来,任命水清开办服务公司就是“北极熊”的爆炸新闻。

    谁知道在青工们报道这天,洪衍武又给这一新闻增加了一层戏剧性色彩。

    居然一个人也没给安排活干,还香烟、瓜子、热茶伺候着,把这帮人都给供起来啦。

    这……这养大爷呢?还是个要干正事儿的样儿吗?

    不用问,这帮享受福利的“大爷”们当然美了,逮着熟人就跟熟人臭显。

    说服务公司真是个美差,没想到调到这儿来,倒享上福了,在哪儿混也不如这儿滋润啊。

    至于这日子长久不了,管他呢。

    反正都是公家的人,得混一天赚一天,公司哪怕倒了,厂子也不能不给他们安排。

    还有人编了顺口溜,说什么“服务公司真轻松,香烟瓜子热茶供,拉屎尿尿两个点,提起裤子就放工。”

    而其他职工们对这样的情况却是瞠目结舌。

    有人醋心,有人痛心。

    但无不说这公司完蛋了,绝对办不好,厂里的钱跟打了水漂没区别。

    至于厂领导们,就更不可能有什么正面评价了。

    郭书记这帮政工干部窃笑说杨厂长所托非人。

    别说这帮青工是歪瓜裂枣,烂酸梨。就连水清也还不堪重用。

    其他的干部们则晕头转向,都闹懵了。

    他们不解的是,按说水清是挺稳重的人呀,怎么能干出这样浅薄无知的糊涂事来呢?

    特别是杨厂长自己和魏大姐,更是全都麻爪了。

    他们都不免在一起嘀咕,难道押宝真压错了?

    于是俩人一起来找洪衍武和水清来问情况。

    他们可没想到,无论是洪衍武和水清,态度全是胸有成竹。

    仅仅冲他们笑笑,说一切正常,要他们安心等待,保证很快回归正轨。

    安心?怎么能安心?

    杨厂长急不可耐的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可没想到洪衍武却抱怨上了。

    “哎哟我的大厂长啊,我们这是计划好的,怎么才刚一上手,您就不放心了?要这样,那以后我们就更别干了。还不事事都得跟您汇报啊?这自主经营权有跟没有,还不一样吗?跟您说,我们不需要保姆和拐棍,就需要您的信任。”

    杨厂长登时倍觉尴尬。

    还好,有水清管着洪衍武,说了他一句。

    洪衍武这才又耐着性子解释。

    “厂长啊,不是我非跟您卖关子。关键是大体方针不变,该汇报的差不多都跟您汇报过了。至于具体操作太琐碎,我们还得根据客观情况调整一下,得见机而行。”

    “不瞒您说,人这心理有点复杂,真要跟您解释清楚怎么把这帮人给拿住了,那就太麻烦了,还不如拿实际效果和成绩说话呢。”

    “反正这么跟您说吧,很快,我就让他们倒求着我干活。而且很快能见着利,这个月我们都不带亏本的,兴许还能赚点。您能放心吗?”

    这么一说杨厂长也就不好再多问了,他一想也是,洪衍武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不能对他们太不信任了,有这个态度就够了。

    人家可是立了军令状的,连人家自己都不急,他瞎着急什么。

    这不是皇帝不急,那什么瞎着急嘛……

    于是杨厂长冲着魏大姐苦笑了一下,也只能是先撤了。

    没想到走的时候,洪衍武这还瑟卖乖呢,嘴里直说。

    “杨厂长,其实我们也不是不需要您的帮助。我可以先给您提个醒。真等我们干火了,才是您该着急的时候。到时候肯定有人眼红,您可得帮忙替我们扛住了,别让人毁了这大好局面……”

    嘿,真够狂的啊!

    得了,既然这么大把握,那这话就先听着吧!

    说实话,杨厂长这会儿是真不信洪衍武的话。

    但偏偏真是没多久,洪衍武就让这话成了真。

    到那个时候,事实摆在面前,杨厂长还真不能不再高看他一眼。

    彻底把这小子当成一个滋滋冒油,嗷嗷闪光的经世奇才了。

    那洪衍武又是怎么这么快做到的呢?

    其实啊,一开始是从一个不起眼的小买卖起家的。

    前面不是说过吗,洪衍武有廉、惠、奢三种买卖的规划。

    房子当然不是一天盖起来的,商店和餐厅都得需要盖房,所以他一边找基建科规划要盖房的位置和成本。

    另一边也只能从本最小,最容易上手的买卖入手。

    那就是找人蹬着三轮车,到故宫、北海、**这样的旅游景点贩卖零散货去。

    卖汽水冰棍吗?

    不!大冬天的,卖这个反季节商品,能挣着钱才怪呢,干什么也得应季。

    那卖什么呀?

    嘿,洪衍武早琢磨好了,卖冰糖葫芦。

    这玩意可是北方独有的特产,以京津两地尤为盛行。

    不但口味诱人,酸甜缠绵,有利健康,老少皆宜,而且历史悠久。

    据说其来历与御医以炒红果治愈宋光宗的黄贵妃积食有关。

    至于得其名,是因为最初的糖葫芦每串只有大、小两个果儿。

    大个儿的在下面,小个儿的在上面,中间用根竹签儿穿起,像个葫芦似的,故名糖葫芦。

    这个说法儿,在《晚清宫廷见闻》中有,大概是可靠的。

    而这东西真正开始在民间盛行,并且演变成近代糖葫芦的模样。

    其实是始于清末,是由京城老号“不老泉”、“九龙斋”和“信远斋”,按宫廷做法,把这玩意改良之后推广在民间的。

    也正因为制作方法不难,简单易学。

    再之后,民间的穷苦人也开始自己制作贩卖,来靠这玩意在冬天挣几个小钱。

    于是每逢入冬,京津街头便会有小贩或担着挑子,或扛着稻草桩子。

    上面插着用山里红、海棠果、山药、核桃仁等原料穿成的冰糖葫芦,走街串巷叫卖。

    一到隆冬时节,更是卖冰糖葫芦的旺季。

    想想看,眼下卖这东西那不是正应季吗?

    再加上如今没有国营单位卖这玩意,竞争对象只是零散小商小贩。

    市场几乎是一片空白,空间无限啊。

    这就是天时。

    另外,干这个也占着地利呢。

    这可不是指洪衍武和故宫景点已经搭上了关系,已经有自己的兄弟成了驻扎在那儿的先头部队。

    那算什么呀。

    这话真正的意思,是指服务公司背靠“北极熊”这棵大树。

    在进货渠道、生产资料乃至经营权上,都有超人一等的先天优势。

    别忘了,“北极熊”本身就是京城食品大厂。

    其生产的各类水果罐头,尤其是“山楂罐头”,在京城长期居于垄断地位。

    所以要说制作糖葫芦的原料,无论是主料还是辅料,服务公司只要有需要,一点都不带发愁的。

    因为有了杨厂长首肯,服务公司可以直接从厂里车间写条子调拨原料,按进货价算。

    不但价廉,而且质优。

    甚至假如跟车间负责人关系好,还可以直接提取冲洗处理好的原材料。

    是又干净又卫生,还省事了呢。

    至于做糖葫芦所需的空房子、熬糖锅和水板儿,那也全都是现成的。

    小食堂就有个二十平米的空屋子,搁着没用的一些杂物,收拾出来马上能用。

    锅和板儿直接从大食堂拿,庞师傅回头再写个单子,自己从厂里再要新的,等于就是白给。

    其实就连给卖货的三轮车进行改造,在车上加个密封的玻璃罩子,基本上都是靠的人情,占了厂里的便宜。

    因为洪衍武大食堂里弄了两盒鸡块,又用公款买了两条好烟,厂里的木匠就欣欣然帮忙了。

    这能不省钱吗?

    说到服务公司真正花在生产资料上的费用,其实也就是买几辆三轮车罢了。

    还有,执照问题也很关键。

    卖糖葫芦的主力其实是郊区农民,他们可都没执照,属于无照经营。

    因为就为了这俩仨月的买卖不值得,不说去申请执照麻烦,而且还得交税,总得被工商税务为难。

    所以这帮人就不敢在大街上露面,大部分靠游走在胡同里做买卖。

    真要是有胆肥的,敢去热闹地儿卖东西,那就得防着被工商抄没。

    没赶上是挣得多,跑了也没事儿,可逮着那就得挨罚蚀本了。

    相比之下,作为“北极熊”厂属企业的服务公司可就没这方面顾虑了。

    他们什么手续都不用办,只凭厂子这块金字招牌,他们就可以安安全全在全城街头做买卖而无虞工商查处。

    而且还能美其名曰落个“便民”的好名声。

    根本不会像游商小贩那样,跟耗子躲猫似的,一见工商就狼狈逃窜。

    也不会在**、故宫门口被景点负责人嫌弃、驱赶。

    就连物价局都不会跟他们太较劲。

    因为说到底都是公家单位,一家人啊,那谁跟谁啊。

    想想看,这样里外里差了多少?

    当然,最后还得说一说人和。

    这个年头,大部分人还真是有着“国营不坑人,干净卫生”的印象。

    这就让服务公司的买**私人的好干。

    至少是两相比较,价格哪怕有点差距,老百姓也愿意买公家的东西。

    但洪衍武拥有的优势可不止这一点。

    因为他压根而都没想到,“张大勺”这么大一名厨,御厨世家,专门做大菜的主儿。

    居然在制作糖葫芦方面也琢磨过、钻过,竟是个无人能及的真正高手。

第一百五十八章 非凡

    这事儿说来都巧了,本来洪衍武还发愁找不着人给搭桥,请不来“信远斋”的老师傅做技术指导呢。

    结果一天下午,他和陈力泉自己琢磨招儿,试着做糖葫芦的时候,让“张大勺”给瞅见了,立马就挨了一通臭骂。

    敢情他们俩用的东西和方法都不对。

    他们居然像做拔丝类菜肴一样,用油熬砂糖。

    这让“张大勺”哪儿能看得上眼啊?

    老爷子立马较真儿上了,开始用教训的口气给俩小子上课。

    据他所说,京城的糖葫芦分三种档次的。

    一种是用麦芽糖熬糖稀,做的大串的糖葫芦。

    用荆条串连,头儿上还插彩旗,,可以从一尺长达到五尺多,是当年冬季庙会的特有产品。

    这玩意是最低端的,属于乡下人的野趣。

    根本用不着蘸糖,是直接拿糖稀刷在糖葫芦上的。

    因此原料特别不讲究,逮着山里红用山里红,如有现成的山楂就用山楂。

    而且不卫生,因此很少有人吃,多是当个玩物罢了。

    另一种就是普通形式的,用砂糖和了蘸山楂上去,属于需要耍点手艺的东西了。

    只是砂糖冷了之后会呈现白汪汪的一层霜,一点不透亮不说,糖还粘牙。

    而且山楂个儿小,味道也酸口一些。

    所以这么做出来的糖葫芦,属于小商小贩刻意降低成本的东西。

    以价廉取胜,档次仅仅比刷糖稀的好点有限。

    而第三种是真正正宗的,那就是用黄冰糖和“山里红”熬制的糖葫芦。

    薄薄一层糖,透明雪亮,吃着香脆不粘牙不说,而且有止咳化食的药效。

    也只有这种才能叫做“冰糖葫芦”

    至于更好的还有,那就是在冰糖葫芦上,发展的带花样的玩意了。

    这种堪称精品的糖葫芦,趣味集中体现在了材料种类丰富上。

    虽以“山里红”为主,但诸如海棠、山药、山药豆、杏干、葡萄、桔子、荸荠、核桃仁都可以应用其中。

    这样才能搭配出五颜六色,做出各种馅料,别具一格的东西出来。

    说到这儿,“张大勺”再次气不打一处来的骂洪衍武和陈力泉糟践东西。

    说哪怕就是最普通的,也没听说过谁用油熬砂糖的啊?

    你们这整个一瞎胡闹,狗屁不是,说出去让人得笑死。

    就你们这样的,不懂也不知道跟懂的人请教,傻乎乎自己乱撞,这一辈子也搞不明白这里面的窍门。

    听话听音儿啊,这样洪衍武还能傻站着?

    赶紧立正吧,恭恭敬敬奉茶请罪,态度诚恳地求“张大勺”赐教。

    他一再解释自己不是不想学,是没找着有真本事的人,打听不到“信远斋”师傅的下落,万万没想到真正高人就在身边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手艺人以耍手艺为傲,可是最吃奉承的。

    这样“张大勺”一下就被哄美了。

    等架子拿够了,便趁着兴致真给露了一手。

    应该说,此时洪衍武虽已料定“张大勺”必是行家里手无疑。

    但老爷子的水平仍旧大大超乎了他的预计。

    因为那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高超手段啊。

    毫不夸张的说,他活了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绝的“冰糖葫芦”!

    当然,想必这话,大约是有人不信的。

    肯定得说,不就是个糖葫芦吗?哪儿有这么好?

    嘿,千万别忘了,人和人可是不一样的。

    非凡人所出,必定是非凡之物。

    想想看,人家“张大勺”既然能是这么高明的大厨,到底是怎么学出来、练出来的?

    是,是祖传手艺,他也有这方面天赋。

    可更重要的是,他那性清里天生就有一股子自己跟自己较真儿的劲儿。

    无论干什么都追求“精益求精”和“登峰造极”。

    要么不干,可要干就得比别人强,必须得玩儿点绝的才行。

    实事求是来讲,这其实也是所有工匠大师们共有的特点。

    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不甘落人之后,且痴狂偏执、专情入魔。

    玉爷如此,王木匠如此,苏裁缝如此,寿敬方、单先生乃至洪禄承皆为如此。

    也只有如此,他们才能在各自的行业里出类拔萃,做这个让旁人不能不敬服的人尖子。

    不说别的,单看“张大勺”做糖葫芦的认真劲儿,就和一般人大不相同。

    那简直就像在画一幅精妙无比的工笔画,几乎是把糖葫芦是作为创作一件艺术品来处理的。

    从果料的选择,到造型的设计,乃至熬糖手法一点不带凑合的,都讲究精细到了极点。

    具体说来,打一开始串串儿,就和别人不一样。

    “张大勺”是先要用的各种原料备好了,找齐了,这才将山楂破开去核。

    他使每个山楂都半开半合,跟着开始填馅儿。

    有的填上自做的澄沙,有的填上枣泥,有的填上豌豆黄。

    然后拿手刀把吐露出的馅料修正成花瓣样子,再将瓜子仁儿按在上面当花蕊,使之成为一朵朵开放在山楂上的精致花朵。

    跟着山药去皮,又挖出不同形状的窟窿,照样再填上各种馅料。

    再然后又在其上按上红山楂糕和绿青梅丁,使之成为五彩斑斓,似镶嵌了宝石一般的圆柱。

    最后等到黄冰糖熬得恰到火候,呈显黏稠的透明状后。

    再一根一根贴着熬好的热糖上泛起的泡沫轻轻转动,均匀的裹上薄薄一层……

    就这样,让人耳目一新,精彩绝伦的几色“冰糖葫芦”在“张大勺”的手里诞生了。

    等到五六根各色糖葫芦在水板儿上冷却定型三分钟,之后一拿起来,洪衍武和陈力泉齐齐看傻了眼。

    一个惊呼“我去……这是糖葫芦啊?”

    另一个也不相信地问。

    “张师傅,这……这是您做的吗?”

    但正因为说了这样的傻话,崇拜与服气劲儿也就彻底表现出来了。

    而“张大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那感受简直像喝了一杯冰凉的水啊。

    老爷子像孩子一样的笑了。

    不无得意地说,“没想到吧?除了颠大勺,这小玩意,咱也做的不错吧?哈哈哈,我的肚子是杂货铺,会的玩意儿多啦。蘸糖葫芦,小菜一碟。”

    “你们还甭跟我提‘信远斋’,他们算老几啊?论讲究,论水平,我让他们三条街去。告诉你们,想当年‘不老泉’让‘信远斋”挤兑的受不了,我就教了他们一样儿,轻而易举就帮他们重新站稳了脚。教的什么?嗨,其实简单,就是用‘’去做最高档的糖葫芦。”

    “我取‘’为原料,是取其质优和颜色金黄。这种糖葫芦做起来工艺并不复杂,简单去核之后塞上豌豆黄即可。最后奥妙就在蘸糖之时,那要先用“糖画儿”的手段画条糖龙出来备用,然后把刚蘸好的糖葫芦粘在上面。”

    (注:旧京所称的不是今天植物学意义的“”。其实指的是阿尔泰山楂,俗称黄果山楂。色金黄,数量少。果肉和味道均比红果山楂为优,历来是京城最高档的果脯原料,深受富足家庭所喜。七十年代初期尚有出售,此后逐渐绝迹。)

    “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你们想想看,黄灿灿的果儿,晶莹剔透的龙,从上到下通体金色,合在一起什么样儿?那宛如金龙吐珠啊。这就有了个名目,叫‘盘龙柱’。要是再来条带凤凰的凑成一对儿,那就更吉祥了,那叫‘龙凤呈祥’。”

第一百五十九章 永不解密

    “所以当年一经推出就大获成功啊。都图新鲜,也透着吉利。不但引得京城的富家公子争先购买,办喜事的更不肯落空。一个大洋买一串儿,还供不应求呢。好嘛,你们是不知道。当年给信远斋眼红得啊,掌柜直跳脚,可惜干没辙。”

    “因为那一年的和手艺过得去的“糖画儿”师傅,可全让‘不老泉’提前花钱给包圆儿了。就为这个,‘不老泉’算是缓过来了。他们的东家,还专门上门,谢了我两百大洋呢。”

    “这钱挣的可容易,比我跑‘外烩’都强。不过我看不上这个,年轻的时候自己爱琢磨琢磨,也只当个玩意儿罢了。高兴了能见天连着做,做一堆儿。不高兴了,许几年想不起来做一根。”“当然,我做这个绝不为卖,就为送亲戚朋友。要不,咱要真想靠这个吃饭,哪儿有他们几家的事儿啊?拽句文的,这叫大丈夫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听着“张大勺”讲述当年京城的故事,尽管已经时隔久远,但洪衍武和陈力泉同样是听得心情澎湃,替师傅自豪。

    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眼瞅着糖葫芦,那可就更馋了。

    真一品尝又怎么样呢?

    俩人一人挑了一个,洪衍武咬下一朵“澄沙花”来,陈力泉则尝了口“百宝山药”。

    好家伙!

    名厨做这个,果然非同凡响,比外头卖的好吃多了!

    那叫一个嫩脆,自己嚼着都能听见“咔嚓”的声音。

    为此,俩人实在忍不住,必须得高挑大拇指称赞一声了。

    “高哎,您实在是高!”

    洪衍武甚至还趁机央求,让“张大勺”也教教他们怎么做“盘龙柱”。

    说服务公司现在就得靠这个打响第一炮了,您的绝招也免得失传了啊。

    却没想到,这都不算什么,“张大勺”下面还有更惊人的言语呢。

    “切,又没见识了吧?你们小年轻啊,就是眼界窄。其实,那‘盘龙柱’算个什么啊?还绝招呢?不算好活儿。因为这糖画儿啊,画出来的龙和凤都是平片儿。无非是为赚几个钱的行活罢了。取巧懵人而已,会不会做的又有什么关系?”

    “我跟你说,看我做的这几样没有?正格跟你们说,这才叫手艺。不瞒你们说,这还是半成品呢。你等我再做个立体的糖蜻蜓、糖蝴蝶,糖蝈蝈什么的出来,然后将这些玩意点缀在糖葫芦上,咱们再看。那才叫生动有趣呢。”

    “真不是吹啊,想当年我做的这几样,就不能拿着上街去,否则就得招来一堆人跟着。特别是带着孩子出门的女人,每每我都会遇着拉着孩子在我后面追着主儿,非要买我糖葫芦的。我要说送亲戚的不卖,孩子就哭。哎,麻烦极了。”

    “但这还不是最倒霉的。有一次我被一帮人围上了,正跟他们解释糖葫芦不卖。结果怎么着?好,碰上一辆马车驶过来,突然从高处就伸过来一只手,将我一把糖葫芦一下掳去,紧接着一个钱袋唰地扔过来,打在我身上。嘿,他明抢啊,这是!”

    “那次等我再一回家去,好家伙,身上都青了,一打开那钱袋子,好几十块大洋。娘的,还不如给少点呢,这弄不好能砸断人的骨头。至于马车上的人是谁,到今天也是个谜。你们说,这是不是太蛮不讲理了?这就是旧社会的坏处,公子哥儿鲜衣怒马,老百姓惹不起啊……”

    好嘛,这些话更是传奇得匪夷所思啊,光听着就让人合不拢嘴了。

    不过想想看,要真能把糖葫芦做成这样,那也够了不得的,让人实在难以想象。

    还真别说,“张大勺”可不是光说不练的主儿,那是真有手腕儿。

    说完了他还真就做,这次可让洪衍武和陈力泉真开眼了。

    只见老爷子就拿一个大勺,一个小勺。

    熬好了糖,小勺挑出糖来画,先翅膀后身子,都是分着的件儿。

    等几件冷却后,再拿个小铁勺烧红了“点焊”。

    跟着用小夹子夹起来一拼接,真就把栩栩如生的这些小昆虫给做出来了。

    然后呢,再用同样的办法把这小小精灵“焊”在了糖葫芦上。

    可这还没完,最后“张大勺”还有倒别出心裁的工序。

    他拿几个勺各化了几块酸三色的水果糖在其中,跟着用个小刷子这么一刷,把糖色都刷在了那些小物件上。

    嘿,点睛之笔!

    蜻蜓变成了粉红的,蝈蝈变成翠绿的,蝴蝶则是三色相间的。

    洪衍武敢打保票,这绝对是糖葫芦界的第一绝啊!

    在他心里,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出来的。

    “张大勺”这两下子,堪比国家级的工美大师啊。

    别看是个小吃,可这是把登堂入室的厨艺和民间艺术融会贯通,才能造就的精美之物!

    吃?谁舍得吃啊!

    他宁可冒冷风蹬自行车,也得亲手把这几根给弄回家去。

    怎么也得好好拍几张照片,再好好摆上几天才行。

    享受啊,光看着就是享受!

    心悦诚服!

    说来最有意思的是,“张大勺”已经出够了风头,也答应传艺了。

    按说这事儿到这儿,本该当结束了吧?

    可谁都没想到,就跟美国大片似的,字幕之后,还藏着彩蛋呢。

    这天下班之后,当洪衍武、水清、陈力泉小心翼翼举着这几根“艺术品”,好不容易成功返家之后。

    他们当然要迫不及待的拿给家里人开眼。

    却没想到众人兴致勃勃观赏,惊叹巧妙之余,王蕴琳一开口就是惊人之语。

    “啊,这是张师傅的手艺?不能吧?他这是家传的?我还记得,年轻的时候我见过一次,和这一样精彩的玩意儿。”

    “那时候……那时候我还没嫁人呢。是跟你们舅舅吵了架,他从外面买回来给我赔礼道歉的。好像四五根就花了差不多三十大洋。”

    “对对……也是这样的蜻蜓,这样的蝈蝈。不过这么好的东西,也就那一次而已,想再找可就找不着了。我问你们舅舅,他居然说不出来准地方,只说大街上无意撞见的……”

    不用问,这后续可是把洪衍武和陈力泉又整傻了。

    有没有这么巧啊?

    愣了半天,俩小子才对视一样,眼神颇有默契。

    哎,人生已多风雨,这事……不能解密。

第一百六十章 下饵

    做“糖葫芦”的诀窍其实不难。

    关键处只有几点。

    就在原材料的处理,水糖调和比例,熬糖的火候,以及蘸糖的手法上了。

    有“张大勺”这块宝在身边,再加上洪衍武和陈力泉已经有了点厨行底子。

    像这点技术上的难关,自然就不算什么事儿了。

    说实话,确实不负名师指点。

    没两天,他们哥儿俩就学得是模是样了。

    他们蘸出来的“糖葫芦”,不但味儿好,卖相还好。

    像普通“山里红”的,糖薄透亮且均匀,顶上的糖片儿能有六七公分长。

    至于花色品种,“张大勺”给示范过的两样儿,他们也已经基本掌握。

    虽说俩人还做不到把馅料弄成花朵模样。

    也不能在山药上刻画复杂的图形,镶嵌“百宝”。

    更做不出带着糖色、栩栩如生的昆虫来。

    但至少也能弄个颜色艳丽,诱人馋虫的“蛤蟆吐蜜”和“五彩山药”。

    说白了,高精端的玩意,那确实不是一天两天练出来的。

    可常规的手艺,他们真的已经不在话下,远超一般水平了。

    所以对于洪衍武来说,这蘸糖葫芦的技术能学成这样,眼下就已经够了。

    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水平能稳占市场鳌头了。那么再继续追求技术的更高境界,自然就没那么重要了。

    毕竟他和“张大勺”不一样,考虑更多的是现实需要,也就是做买卖赚钱。

    当务之急,显然是应该抓抓利益转化的事儿。

    尽快得弄出点实际成绩来,好让替他们提心吊胆杨厂长和魏大姐放放心了。

    于是接下来,洪衍武干了两件事。

    首先是把原料的数量、标准,操作流程以及制作时间,尽量数据化、标准化,并且通过记录下来。

    以便于他们把技术转授给其他人,迅速扩大生产,把产品量化。

    其次在这件事儿干完之后呢,就是该再给青工们开一次会了。

    要说难听点,也就是得拿胡萝卜忽悠几头驴来,该上磨干活了。

    就这样,在那帮青工们享受了**天的福利之后,洪衍武和陈力泉便借着早上给青工们发东西的机会,开始公布招工消息了。

    说实话,这时候青工们再见到他们,态度已经大变了。

    毕竟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嘛。

    几天下来,洪衍武答应他们的东西就没短过。

    哪怕是“北海”这样的丙级烟,仅仅两毛五一盒。

    可谁能这么白给啊,是不是?

    所以在这帮小年轻的眼里,洪衍武和陈力泉那都顺眼极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啊。

    虽说彼此还有着一定距离和界限,很难说是成为真正交心的哥们儿。

    但见面露个笑模样,点头打招呼,甚至互相逗逗闷子,还是过得着的。

    就比如说今天吧,洪衍武和陈力泉进屋之后,一说有几句话要先宣布一下,之后再发东西。

    这帮青工里,一个爱拔份儿,叫段刚的小子,就自发替他们主持起纪律来了。

    他站起来,对屋里乱哄哄的人就是一嗓子。

    “都闭嘴,安静安静,没见着人家有话要说嘛。都好好听着啊,都给个面儿啊。”

    跟着一转头,又冲洪衍武一敬礼,带着调侃说,“请领导指示。”

    这流里流气的德行,顿时把洪衍武逗笑了。

    他不会计较这小子耍贫嘴,反正日后日子长着呢,早晚这帮小子得让他捏鼓得服服帖帖。

    倒是现在,有他的帮忙,全场还真安静了,这就可以了。

    于是他也不绕弯子了,直接亮明来意。

    “小哥儿几个,小姐儿几个,今儿不为别的啊。主要我这儿有几个赚奖金的差事,想借这个机会问问大家感不感兴趣?”

    这么一说,大伙儿全愣住了。

    因为自打他们进厂以来,光干杂活当搬运工了。

    从没听见过“奖金”俩字,连厂龄钱都没有。

    只有基本工资、季节补贴和副食补贴。

    这也是他们甘心在这儿混日子的原因。

    干也是三十八块,不干也是三十八。那谁还干啊?

    可话又说回来了,谁不盼着多挣点钱啊?可没人跟钱过不去。

    于是反响登时热烈起来,那段刚就率先叫上了。

    “哎哎,奖金多少啊?干什么活儿,说清楚了哎!”

    可谁都没想到的是,洪衍武的回答,又让大伙儿的情绪迅速低落下去。

    “活儿简单。一样儿是卖糖葫芦,一样儿是做糖葫芦,想干哪个可以商量。奖金呢,一天一块钱。干好了,这差事就是长期的。”

    这帮小子几乎都有眼高手低的毛病,顿时抱怨声一片,就跟蛤蟆坑似的。

    “好嘛,我以为什么活儿呢,居然让我们卖糖葫芦啊?真是的,亏你们想的出!不去,不去!”

    “就是,多丢人啊!你们服务公司就靠这个挣钱啊?这传出去还有脸见人吗?我们可是正经的产业工人,哪儿能干这小商小贩的勾当啊?”

    “嘿,才一块钱一天?够抠儿的啊!加上工资才一个二级工的待遇。就这么点儿钱,你就想使唤我们干这个,把我们当要饭的了?你这主意打得也忒不地道了……”

    说着这些话,青工们的眼睛里又重新有了防范和不屑。

    可洪衍武并不后悔,因为这本就是他所预料到的情况,也是他故意为之。

    他当然能一开口就报个五块钱,保准儿人人动心,可那就没有意义了。

    他不能让这帮小子平白无故得到这么大的好处,那不成了天上掉馅饼了吗?

    只能养出挑肥拣瘦、好逸恶劳的懒蛋来。

    俗话说得好,既然是要饭吃,就别嫌弃窝头个小。

    而且五个手指头还不一样呢,这帮青工里肯定有家庭相对困难的主儿。

    他这么做的目的,为的就是想把因为生活困境,迫切需要改善经济条件的的人,先甄别出来。

    因为只有甘心豁出面子,连小钱儿都急着想挣的主儿,才肯真正的好好干。

    才会懂得珍惜,才是他应该优先帮一把的人。

    果不其然,乱纷纷的嘈杂声中,尽管冷嘲热讽的是主流,可这差事还是有人应声了。

    一个小伙子最先站了起来,面色有点尴尬地问。

    “那什么,这事儿我去行吗?不过……不过我得说明白了,我可没卖过东西,也没做过糖葫芦。还……还有个事儿,我得先问清楚了。这钱我肯定能拿到吗?到时候是跟这月工资一起发吗?”

    在他说话的同时,底下就已经有人哄起来了。

    不但耻笑他没出息,还来揭露他平日的短处

    说这小子财迷一个,一分钱都不带放过的。明明不抽烟,每天还跟着一块儿领烟,这是个什么便宜都要占的主儿。

    这让小伙子又羞又怒,不由激动的声辩起来。

    “我朱震凡凭劳动挣钱,怎么就财迷了?你们不爱干的活儿,我去招着你们谁了?再说了,大家都可以领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要?我又没有多拿?你们别老挤兑人行不行?我是没出息。可要是你们谁家里,凭两个人的工资要养活六口人。你们也比我强不了多少……”

    这话一说,屋里顿时肃静了不少。

    特别是了解一些情况的人,就在底下悄悄说了。

    “哎呀,‘朱子’是顶他爸的名额来的。他们家确实有困难,他妈有哮喘,没法工作。底下还有仨上学的弟弟妹妹。他愿意去就去吧,都少说几句……”

    洪衍武也听见了,他对小伙子的情况相当满意,点点头就说。

    “你叫朱震凡是吧?没有经验没关系,只要尽心尽力就行。至于钱,你放心,根本用不着等那么久。咱们是日结,干一天拿一天,你今天干活了,今天下班就发给你。”

    这么着,一有了带头的,后面就好办了。

    特别是听说一天一结账,就又有两个小子站了起来,说也要去。

    紧跟着,一个姑娘脸红着也问。

    “那我要是干一天,第二天要不想干了呢?还能再回到这里来吗?”

    洪衍武知道姑娘家面嫩,对这个也痛快答应。

    “没问题,这是两厢情愿的事。你不愿意干,当然可以不干,可以先试试,干一天再决定。真的不适应,绝不勉强。”

    这样这姑娘没了后顾之忧,就又拉着另一个姑娘加入了进来。

    至此洪衍武眼瞅着已经算是分化成功了,便最后又甩了一鞭子。

    “各位各位,再说一句,我可就要六个人啊。谁还想干,赶紧的。最后一个名额,最后一个名额!”

    得,这么一催,最后一头“驴”也摇着尾巴出来了。

    全员集齐,人选落定。

第一百六十一章 开张

    要说洪衍武这招儿的效果还真不错。

    把六个人聚齐后,他一打听情况,完全和他预计的一样。

    这毛遂自荐的四男两女,朱震凡、李晓东、张绅、黄永、张淑萍和王来珍。

    还真是各家有各家的难处,都是因为经济上有实际困难才来应差的。

    大约也因为这个,他们比留在屋里那些人,性格上要软和得多。

    大部分人言谈举止都有点拘束,透着那么点的自卑和不自信。

    但这反而便于管理。

    像从分工的事儿上就能看出来。

    一开始,洪衍武本想要尊重他们各自的意愿。

    却没想到一问之下,几乎人人都怕抛头露面和人打交道,表示想要留在厂里做糖葫芦。

    这就只能硬性安排了。

    而在洪衍武看来,姑娘家面嫩、心细、有耐心法,做糖葫芦正好。

    脸皮厚、有力气、比较抗冻的小伙子,则更适合蹬着三轮去外面卖货。

    于是他便做主,点名让身体较为强壮的李晓东、张绅、黄永跑外。

    只把男的里年龄最小、看着最文弱的朱震凡,留下和俩姑娘搭帮学做糖葫芦。

    却没想到专断还真比民主有效。

    这几位其实只需要命令,而不需要理由。

    别说有意见了,居然连问都没问一句,就老老实实的服从了。

    而且跟着安排他们干活,也是照样的听话。

    无论是让他们按单子和数量,分头去生产车间取料,还是教他们怎么去核串果儿。

    他们全都一丝不苟的照做了。

    态度都挺认真,没人矫情我是卖货的,我是制作的,这个该我干,那个不该我干的。

    由此可见,这次确实选对人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现实生活已经教会了他们,人在生存现实前,必须得低头的道理。

    当然,既然是没经验的生手,很多不适应也是在所难免的。

    像李晓东性子毛糙,干活不够小心。

    他在去核串果的时候,一不留神,竟把手划了道挺深的口子。

    血流了不少,去医务室包扎了伤口,还疼的直吸溜呢。

    至于下午真正分工上岗时,那两个女孩跟着陈力泉学制作也遇到了难题。

    因为尽管女性心思够细,洪衍武又规定好了糖水的比例、份量,并且精确了大火的熬制时间。

    这些都让她们避免了弯路,在熬糖上手很快。

    可就是蘸糖葫芦的时候,还需要一定的胆量。

    偏偏俩姑娘胆小,那糖一沸腾,她们俩就害怕。

    这一害怕手就抖,手抖那糖蘸的就不均匀,甚至还会甩溅到手上。

    最后没辙,只能让她们带着手套继续练。

    眼瞅着这俩姑娘吱哇乱叫着,强壮着胆子地坚持着,也真是够为难的。

    还有呢,就连跟着洪衍武去故宫门口,学习摆摊卖货的仨大小伙子,临上阵也照样不自在。

    他们不是怕道远,也不是怕冷,关键是没卖过东西,谁都抹不开面子。

    在装满糖葫芦的三轮车前,他们几个就跟做贼似的四处寻摸,生怕碰见熟人。

    轮到谁试巴,别说开口吆喝了,顾客主动来问价都脸红,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尤其是怕碰见老外,人家英语一开牙,立马晕菜。

    哆哆嗦嗦连个屁都放不出来,整个三块儿“杵窝子”的废物点心。

    (注:杵窝子,京城土语。指怕见生人,见了生人就害羞,不善于和熟人以外的人打交道。也有窝里横的意思。)

    最后没辙,还是洪衍武去边上旅游用品的简易商亭里,把“菜刀”带着的毛线帽子给要过来了,才算化解了这个难题。

    敢情这是今天冬天刚刚盛行的套头帽儿,戴上就露出一双眼睛来,看不见脸儿。

    这不就让人认不出来了吗?

    就这样,这几个小子轮流带上这帽子练手。

    这才都勉勉强强,好意思招呼人了。

    不过也得说,这通穷折腾的罪也不是白受的,因为付出确有回报啊。

    哪怕仨生瓜蛋子这么硬着头皮跟洪衍武学着,这么磕磕绊绊的卖着。

    这一下午,不出三个小时,洪衍武和陈力泉昨天做出来的一车冰糖葫芦也全卖光了。

    足足二百来串儿,是真受市场欢迎啊。

    更牛的是,他们的东西还卖的贵呢。

    一般老百姓卖的糖葫芦不是一毛五,就是一毛八的价儿,连两毛都到不了。

    可他们不,那是真敢开牙。

    七个果儿的“山里红”,他们竟敢卖三毛。

    带馅儿的“蛤蟆吐蜜”卖四毛,有着各种果仁儿的“百宝山药”最贵,卖五毛。

    这在当时绝对算是天价儿了。

    要是问老百姓的感受,恐怕和赵丽蓉在小品《打工奇遇》里的话差不多。

    黑啊,真黑啊!

    可他就是这么火!简直供不应求!

    为什么?

    这里面的原因可就多了。

    首先得说故宫是什么地儿?

    那是京城标志性的旅游景点。

    几乎全部的外国人只要来京城,恨不得都得往这儿跑一趟。

    此外,还有从全国各地来京的旅客呢。

    这些人瞻仰完了**,就得奔这儿来啊。

    要知道,其实就属这两种人钱包丰厚,贪图新鲜。

    而且当年信息闭塞、物流也不发达。

    像糖葫芦这种属于北方特产的东西,南方人还都没见过。

    那掏他们的兜里的钱还不容易吗?

    偏偏无照商贩还没法在这儿做买卖。

    国营单位呢,又不愿意动这脑子。

    这也就让这儿成了洪衍武他们独享的商业宝地了。

    到处都是大肥羊啊,消费层次不一样,又没有竞争。

    所以坐地起价,当然得卖的贵点儿。

    这种情况下,要非走薄利多销的路子不成傻子了吗?

    其次呢,东西也是真好啊,也算货真价实。

    并不像巩汉林卖一百八一杯的宫廷玉液酒那么名不符实。

    要知道在这个年头,物资管控也就刚开了道口子,国家松开的手指头缝儿有限。

    像昌平、怀柔、密云这些山楂、山里红的产地。

    每年的新果儿、好果儿,仍旧优先供应国营食品厂。

    冰糖更是国家硬性划拨,统购统销的物资。

    所以像老百姓做糖葫芦的原料,只能靠卖给食品厂之后剩下的小果子,他们更找不着冰糖。

    这在成本上就差着档次呢。

    以当时的具体价格来算一算成本。

    九毛钱一斤砂糖,九毛八一斤冰糖,优质山里红三毛七一斤。

    真做出来的东西,洪衍武他们的“山里红”一串儿成本就差不多一毛四五。

    老百姓却可以降低到**分钱。

    而这种成本的差距,不是凭空造成的,必然体现在了质量上。

    老百姓缺乏好的原材料,又为了卖个便宜。

    那做出来的还谈得上什么档次啊,什么讲究啊。

    只要是糖葫芦的样儿,有人买就得啦。

    洪衍武他们的玩意那可不一样。

    那果儿大、饱满、鲜亮、糖薄、晶莹剔透、流光溢彩。

    味儿地道不地道都甭尝,就凭这卖相,光看着就那么诱人,已经够引人垂涎的了。

    老话讲,货卖一张皮啊,这是万古不变的道理。

    人不但以貌取人,也爱以貌取物,东西越好看越容易获得顾客好感。

    而最后,基于这个道理,洪衍武还深层次的挖掘了一下细节,做了全方位的包装呢。

    他总共有三招。

    一,是统一着装。

    洪衍武带人出来,这着装都是从行政科仓库,刚领来的食品操作车间工作服。

    白上衣、白帽子全是新的。

    这穿在身上,戴在头上,尽管外面的棉衣不是一个样。

    可凭敞开的衣襟,露出里面的白色,和头上的帽子,就已经能表明身份了。

    透着的架势,那就不是野路子。

    二,这三轮车,改装的也够份儿。

    镶嵌着玻璃的白色木框子被擦得是干干净净,亮亮堂堂。

    而且成功保证了存放食品空间的密封性。

    拿东西得从后面得开玻璃门,避免了风沙侵扰。

    这还不算,上面还有字儿呢。

    三轮车正面大玻璃上方,最上面是一个北极熊厂标,右边是“国营冰糖葫芦”六个字。

    下方则是陈力泉为糖葫芦翻译的英文,“sugar-coated hawsa stick”。

    然后左右两侧呢,还按洪衍武的意思贴上了中文译音,“bing tanglu”。

    这全都是用的白色美术字。

    不但让国人看着觉得洋气,也让外国人一眼就能明白这卖的是什么。

    至于担心白色是不是不够醒目,那真没必要。

    因为白色字在复杂的环境里,其实挺突出的。

    而且与白色的木框,白色的衣服,清澈的玻璃配合起来。

    不但能增添洁净感,也更能把车里的红色糖葫芦衬托的更抢眼。

    反过来,要真是跟大多数人一样用红色的字,不但俗,而且暗。

    与车里的糖葫芦更会颜色混淆,反而不易分辨。

    三,是车里的细节,同样做到了位。

    可供出售的糖葫芦,全都放在白色搪瓷的大方盘里。

    一共五个盘子,三盘子普通品种,两种花色各一盘。

    卖主的右手边呢,洪衍武还特意安置了一个三十串糖葫芦的插板。

    三个品种分插了三列,且每种上面,都悬挂了个价钱的牌子。

    “0.30 yuan”、“0.40yuan”、“0.50yuan”。

    不用问,这也是为了方便外国人做选择的。

    最后就是插板儿的后面,还有取货用的托盘、夹子、水碗儿以及牛皮纸袋了。

    这也是当年,国人最容易忽视的地方。

    要知道,用手直接触碰食品是大忌讳。可我们的国人却往往容易遗忘这一点。

    讲究点的,还知道要弄张草纸垫在手里去取商品,不讲究的就直取了。

    而对糖葫芦这种东西,偏偏捏草纸容易又沾在上面。

    所以洪衍武特别在这方面,做了硬性规定和流程。

    要求取糖葫芦必须用夹子夹,然后放在街道工厂定做的这些简易的牛皮纸袋里。

    然后夹子要过水,再放在托盘里。

    这样,既让顾客看着放心,心里舒坦,也方便了顾客携带这种食品。

    想想吧,这么着从里到外的规划了一番。

    那让人看着什么感觉?

    虽然还比不上什么国际连锁的标准,可在这时的共和国也已经够专业、够卫生、够鹤立鸡群的了。

    所以别说外国人了,国人都爱往这边凑。

    而后等买完了再一尝,更完!

    在零下的室外气温中,冰糖葫芦裹着的糖浆几乎都冻成了冰棱的模样。

    让人简直分辨不清咬下来的的究竟是冰抑或是糖。

    恰恰在口舌感到一凉的时候,那冰糖包裹的新鲜山楂透人肺腑的酸味,又会给人一个强烈的刺激。

    任何人便再无法拒绝,此物揭示的五味俱全的谜底……

    就这样,那是挨个赞啊。

    无论男女老幼,只要咬过一口,脸上都会泛起和煦的笑容。

    有一对南方夫妇,俩人本来买了一串都走了。

    可没五分钟又回来了,说尝过之后太好吃了,又特意回来买了几串带走。

    老外更夸张,一个懂点汉语的苏联老毛子,在这儿尝了一串,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竟然一气儿吃了七串儿,三个品种都尝遍了才算住口。

    临走时还带了三串走呢,说要带给“日娜”(俄语,老婆)尝尝。

    这样的好评,这样反应,自然也让卖的人面上有光啊。

    于是逐渐的,洪衍武带来的几个小伙子就逐渐放开了。

    他们也不发怵了,竟变得主动了,爱张罗了。

    所以说,货好也能带给人荣誉感。

    总之,开张第一天,洪衍武他们的冰糖葫芦这种最原始也最传统的糖果。

    就作为京城冬季里最鲜活的一份诗意,作为具有真正审美意义上的京城特色小吃。

    一炮打响,征服了众多外地同胞和国际友人的心。

    这跳动在寒风凛冽世界里的一串串火红,它不但满足了人们眼福。

    让人宁可冻着手,也要充满陶醉感的,拿着来招摇过市。

    甚至让人产生了看上一眼都是福气的念头,成了引发高回头率的利器。

    但更让人回味无穷的,还是它带给人们的口福。

    那一份绝妙到难以想象的嫩脆,冰糖包裹的新鲜果味,和透人肺腑的酸甜口感。

    统统都叫尝过的人无法拒绝,无法忘记。

    不用问,只要今天买了这些冰糖葫芦的人。

    无论他们是哪个国家,哪个地方的人。

    今后在对京城回忆时,他们一定会记住这种深刻的体验,记住这种小吃里透出的浓浓京味儿。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大实话

    下午五点半左右,“北极熊”的各车间早已经打过了下班铃。

    工厂的洗澡间里热气蒸腾,人满为患。

    正式的生产车间,除了罐头车间生产任务重,有夜班以外。

    其他地方几乎都已经清扫得差不多,人去房空了。

    偏偏小食堂旁边,服务公司暂时借用的“糖葫芦操作间”,仍旧是灯火通明,人影攒动着。

    一看就知道,里面的人都还在呢。

    这让刚蹬着三轮车回来的洪衍武和那几个小子一看就乐了。

    他们还以为朱震凡和俩姑娘,这是专等着他们回来,好发奖金呢。

    可出乎意料的是,一进屋才发现。

    敢情这屋里人,气氛热烈且活跃,竟然是水清搞了个座谈会带动的。

    只见她满面红光,嘴里正高亢激昂着给大家鼓劲儿,嘴里侃侃而谈着工作与事业。

    而且这不是光说不练。

    因为一桌子小山一样的成品糖葫芦的旁边,她同样是一身白衣,身上还有不少糖渍。

    一瞅就知道,一定是下午早早就来了,而且帮着干了不少活儿了。

    至于朱震凡、张淑萍和王来珍,他们的反应也都不错。

    不乏兴奋的附和之声,而且很积极地随着水清的话表决心。

    由此可见,水清在组织能力和思想工作方面,还真有几分本事。

    但让人更没想到的是,水清看见洪衍武带人进来了,和几个年轻人打了招呼之后。

    竟然要他们也参与进来,讲上几句。

    这一下几个小伙子可为了难。

    因为尽管他们觉得水清漂亮又亲切,很愿意给这个大经理一些面子。

    可终归是水平有限,骤然之下也进不了状态。

    于是个个脸红耳赤了半天,却当众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不免让大伙儿都感到了气氛有点尴尬。

    还好,洪衍武是谁?

    他可一点不怵,张嘴就来救场。

    “不就是工作和事业嘛,这个问题我倒可以说说……”

    可惜啊,他讲得话就是有点太实在了。

    也可能因为没认真准备,有点天马行空的跑偏。

    “以前我干参加工作的时候,干的是临时工,比你们大伙儿惨多了。工作不是事业,也谈不上乐趣,连那点钱我都看不上。就图一个警察不认为我不务正业,图一个让家里人放心就行。”

    “真正下了班才是我爱的生活,逛大街,会朋友,泡澡堂子,吃香喝辣。人生苦短啊,谁都有不顺的时候。所以人在逆境里,绝对不能想那么多,就得变着方的找乐子。还得有个念头,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个儿高的砸趴下了,你就躲胖子身边,压也是压他身上!!”

    水清听着不对头,立马瞪了洪衍武一眼。

    可惜他正端起杯子喝口水,压根没注意到。

    而且喝完了,竟又接着信马由缰的说了下去。

    “后来,我全靠在‘天兴居’跟着一位姓司的老师傅学会了做炒肝,才被分到了咱们‘北极熊’。嘿,你们都想不到吧。正是这一般人都看不起的手艺,成为了我的事业的敲门砖。咱们大食堂,我一进来就定五级炊事员工资,‘北极熊’还没有过呢。算是破纪录了。

    洪衍武再喝口水,还大爷似的侃侃而谈。

    “于是,我思想上就有了一个大的飞跃。那就是,作为普通老百姓,必须得有点手艺才能让人看得起。必须得有点别人及不上的玩意才能过好日子。最好甭惦记着当官儿,谁不想当官儿啊?可都往这条路上挤,那路就窄了。”

    “所以,别瞧不起咱们弄得这糖葫芦。就是别人瞧不上的工作,好好干一样能出彩。对咱们普通人来说还是‘艺不压身’这话最实惠。”

    “可怎么得艺呢?那就得看你们能不能识别有真本事的人。你们又能不能让人家带你们上道儿了。嘿嘿,如今对你们来说,这贵人是谁啊?”

    洪衍武正撇嘴大嘴,竖起大拇指,要往自己身上指呢。

    结果这一抬眼,总算是看见了水清已经变化的脸色。

    他多鬼啊,一瞬间,后面的话立刻吞进了肚儿,赶紧及时转向。

    “这……这贵人就是咱们的水经理啊。要没有咱们水经理办这个服务公司,你们连挣这个外快的机会都没有,好日子就更遥遥无期了。你们今后,一定得乖乖听话,在水经理的指导下好好工作。争取为北极熊,为咱们的服务公司做出贡献。我的话完了”。

    这是勉强收尾,马屁生硬,痕迹太重,全然无效。

    全场鸦雀无声,不但青工们面面相觑,水清也一脸不高兴看着洪衍武。

    干晾了半天,大家伙谁也没说话。

    洪衍武这个挠头啊,也觉得挺不好意思。

    还好又一琢磨,急智来了。

    “那什么,我再说几句啊。人们谈到工作和事业,往往总爱跟理想、价值、人生、贡献来挂钩。但咱不来虚的啊,据我自己体会,其实没必要把这些问题拔那么高。”

    “因为谁都有过年轻的时候,也都会经过激情、消沉、挫折、辉煌。说好听点是奋斗,可其实人的一生啊,说白了就是在奔命。为自己、为父母、为家庭、为了老婆孩子。大家本质上都是凡人,是凡人就得挣钱,养家糊口永远排在第一位。”

    “所以在我这儿,理想、价值、人生、贡献这四样,答案特别简单。我认为人的理想,首先就是得平平安安把钱给自己老婆孩子挣回家去。人的价值,是能够平平安安把钱给老婆孩子挣回家。人生内容,是该怎么平平安安把钱给老婆孩子挣回家去。人的贡献呢,是把钱真的给老婆孩子挣回家了!”

    “嗯……那个,话糙理不糙,反正都是肺腑之言,早晚你们会明白。咱也不多说了,现在转入正题,发奖金!”

    好嘛,这次话一说完,虽然在此出现了片刻的冷场,可随后那真是掌声雷动啊。

    就这样,洪衍武凭着机灵劲儿,终于成功转移了话题,获得了众人的捧场。

    不过话说回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

    这不,等当天奖金发下去了,第二天工作也安排好了。

    当大家伙喜滋滋的离去之后,陈力泉也察言观色,主动哄着水晓影去院儿里玩儿的时候。

    水清就该找后账,追究起洪衍武来了。

    “你自己说,你今儿的发言,那都是些什么啊?我好不容易把年轻人的心气儿调动起来,你进来就来搅和。本来热情洋溢的在兴头上,你倒好,直接给泼一盆子水,还是冰水!这这是要帮我还是想坑我啊?”

    水清这一拍桌子的劲儿,当真和蔼得跟洪衍武以前的班主任顾凌烨一样。

    立刻就让洪衍武想起了小学时,自己在老师面前挨训的景儿。

    他赶紧换上谄媚的笑脸。

    “你别这么说啊,我哪儿能坑你啊?确实是想帮你。”

    “你得这么想,朴实的话语能带给大家不一样的感受,这说的多实在啊。你讲理论,我讲实用,补漏拾遗,我还觉得咱俩配合的很默契呢。”

    “是,我可能说的话有点不够层次。但这不正好说明你的水平比我高吗。我觉得,我就是就吃亏在对方针、政策理解得不到位。所以你来掌总正好,我为你鞍前马后也正好啊。”

    水清老半天长出一口气。

    “你真是京大爷一位,什么不吝,什么都敢招呼。虽然是大实话,但也不能不分场合瞎讲。还我掌总呢?什么主意不是听你的。我也不是怕别的,就怕你这话传出去,又生出些无谓的事端来,让上面对你有看法。”

    洪衍武赶紧顺竿爬。

    “那是,那是,我跟您检讨行吗?水经理,口头的不行我就书面。说真的,我写检查水平还过得去。打小儿就是年级范文,妙笔生花,气煞唐宋八大家……”

    “你别嬉皮笑脸的,这是很严肃的事儿。”

    水清真是哭笑不得,被他的没正经弄得干上火。

    但还是叹了口气,发自内心的说。

    “其实咱们心里都清楚,你才应该来当带头人,是主管这个服务公司不二人选。论眼光,全厂没人及得上你。论处理实际问题,你更是绝对的第一。”

    “不说别的,今天这十余斤废果的处理方式,你想得多周到啊。”

    “咱们自己按原价买下来,当着大家伙把钱入了账,这样再发东西。既通人情,也让大家承咱们的情。既不违反原则,又能让大家把自己第一次的劳动果实能带回去给家人尝尝。绝对两全其美。”

    “跟着你再宣布,从明天起,按件儿取酬拿奖金。这一下就把大家的收入提高上去了,自然更让大家喜出望外,有了奔头。”

    “直到这时,你再说下不为例,今后废果不许私分,内部人员谁也不能拿,只能由公司上缴工会的规定。大家也就不是那么难接受了。”

    “而且你随后给出的理由还特别有道理。要是允许内部分废果,从生产角度上看,确实等于变相鼓励生产次品。这个口子坚决不能开。要是白送给别人,反倒能让大家知耻后勇,减少废品率。从职工的角度讲,也当然是甭惦记这点好处,多生产合格产品,把奖金拿到手里跟划算。”

    “你说说,你这样的远见和才能,要是得不到厂领导的重视,我都替你委屈得慌。可你光有本事也不行啊。你的言行举止也要多注意点,必须改改自己的脾性,得像那么回事,才能让获得上上下下的认可。这样等到有了实际成绩,杨厂长才能提拔你,让你当经理。我到时候给你当副手,那样不好吗?”

    洪衍武当然知道水清不是嫌弃自己,是真心为自己好,甚至可能是有点怕自己在单位,地位没她高,心里别扭。

    所以才这么鼓励他,希望他能堂堂正正站到前面去。

    可对此他也只能叹了口气。

    “清儿啊,不瞒你说,你设想的这样,我还真不适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价值观可以转变,脾性哪儿是改的了的?”

    “我不是那种能成天装样子演戏,敷衍领导的人。我觉得像这样挺好。我帮你其实没什么委屈的,我绝不是那种瞅不得老婆好的人。”

    “但更关键的,是这儿不会是我长期待下去的地方。顶多也就是个‘沙家浜’,时机一到我就该走了。我们家里的买卖那才是我要干的正事啊。”

    “所以你的好意,我只能辜负了,咱就别捣这个乱了。以后咱说好了,就是你在上面出彩儿,我在下面替你出力的好。咱家没必要跟别人一样,女主外男主内也挺好,咱自己舒服就得了……”

    水清也是无奈,只能用手指戳了他脑门一下,装作嗔怪的样子。

    “哎,你呀,怎么永远都是个由着性子的孩子。看来我是说服不了你了,恐怕还得请咱爸咱妈发话才管用。”

    洪衍武对这个还真有点怵头,赶紧耍赖求饶。

    “别别,清儿,好清儿。我就愿意让你管着我,你可是我的知心姐姐……”

第一百六十三章 真香

    狗肉确实是上不了台面,可……可它香啊。

    洪衍武也一样,虽然话说得糙了点,可句句真诚,行动更落实到了实处。

    因为这天的奖金,他不但给大家如数发放,而且还发的是外汇券。

    谁也不傻,都知道这玩意比人民币值钱。

    光话说得好听有什么用?

    这才是真心为职工考虑啊。

    于是钱拿到手里,六个青工无人不兴奋得看了又看。

    新奇和满足中既多了一份意外惊喜,也对水清和洪衍武更多了一份信任。

    说真的,在这个大家生活都很拮据的年代里,什么激励举措,也没有钱实在。

    有生以来第一次拿到如此高工资的青工们,都把今天当成了幸运日。

    不用问,下班之后,他们肯定都迫不及待拿着刚刚到手的奖金和一饭盒分得的废果往家赶。

    巴不得早点让家人分享他们的幸福与快乐。

    有意思的是,这还不是全部的内容。

    在大食堂里,张绅特意找熟人借了个饭盒来打个荤菜,想给家里人带回去打打牙祭。

    不成想,出门时竟无意中和张淑萍撞了个正脸。

    姑娘挺大方,主动冲他一笑。

    他这才呵呵笑着回应。

    跟着俩人都心有默契的点了点头。

    什么都不用明说,快乐溢于言表。

    几乎同一时刻,与厂子隔了一条街的副食店里,类似的情况也正在发生。

    李晓东买了一瓶六十五度的“红二”,他也没想到出门开车锁时,正好碰上了黄永。

    黄永一眼看见了他买的东西,就开玩笑似的主动招呼。

    “霍,哥们儿,挣一块,花一块五啊?”

    李晓东则满不在乎,大言不惭。

    “切,这算什么!明儿要不了半天,我就能挣回来!”

    跟着又问,“哎,你来买什么啊?”

    黄永则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

    “嗨,本来像买段儿粉肠。不过……你说的倒是有道理。得,反正明儿还能挣。那哥们我也奢一会,豁出去了。给我们老爷子,切上半斤猪头肉。”

    跟着,俩人自然是一阵心照不宣的爽朗大笑。

    不过要说对今天这奇妙滋味体会最深的还得说朱震凡。

    因为几个人里属他们家最穷。

    就像许多老式人一样,朱震凡的父亲也信奉多子多福。

    特别作为从旧社会一路穷过来的人,在建国之后,拥有了稳定的工作之后。

    发现自己不但能填饱肚子了,而且还讨得起媳妇了。

    于是自然而然的成了家,开始安心生孩子。

    这一气儿就生了三男一女。

    只可惜啊,古训的真实性是有问题的。

    固然是早生儿子早得济,可另一方面,多个孩子也是多张嘴。

    尤其是碰上几乎每年不带拉空的添丁进口。

    而且生完四个孩子之后,老婆又成了个什么都干不了的药罐子。

    这些,便已经足以让人美好的幻想被现实的残酷所破灭。

    就这样,老朱家一家子为此掉进了难以摆脱的贫苦之中。

    朱震凡的父母没尝到“得济”的滋润。

    却渐渐发现,产业工人的原本不菲的工资变成了杯水车薪。

    他们自己给自己套上的这副活夹板,似乎永无解套之日。

    于是只好去求街道纸盒厂,拉回一车车的纸壳板。

    没白天没黑夜,靠糊纸盒来贴补清贫的生活。

    穷啊,真穷!

    朱震凡一家子穷到什么份儿上呢?

    他们家有两张木板床,朱震凡得带着俩也快成了大小伙子的弟弟睡在一张大床上。

    而另一张床,是他的父亲睡最外面,妈妈中间,高中的妹妹睡最里面。

    他们一家人的住房面积仅十四点五平米,平均每人不够三平米的。

    幸好朱震凡的父亲是“北极熊”的,全家老小才靠厂里发的工作服和劳保手套,有了衣服来源。

    但即使如此,也是有大到小的轮流穿,到了最小的妹妹这儿,衣服已经没样了。

    不是缝满补丁,就是长袖衣裳硬给改成坎肩了。

    另外,别看厂子食堂伙食那么好。

    可朱震凡的父亲在单位里,却从不敢买荤菜。

    逢年过节发的东西,也根本到不了家里。

    那得转卖他人换成钱,来贴补家用。

    所以他们家里唯一能吃上荤腥的日子,除了大年三十和初一。

    就只能靠厂里会餐,朱震凡父亲带回来的那点“折箩”来解馋了。

    即使如今,他们的经济状况也没什么好转。

    哪怕是托水清的福,朱震凡的父亲成功办了退休,让朱震凡顶替了工作,也是一样。

    因为别看家里俩人挣钱了。

    可退休费按规定,就只能领百分之七十的工资。

    就朱震凡那死工资,也就刚够弥补他父亲收入减少的亏空。

    偏偏如今为了避免家属蹭公费医疗,医院还把企业职工就医取消了记账单,开始实行个人先垫付医药费的规定

    于是从此朱震凡母亲吃的药钱变得不能及时报销。也就让他们的日子更加窘迫了。

    不说别的,就凭在如今别人家,大米白面都已经把窝头挤兑到没影的年头。

    他们家的早饭和午饭仍旧是窝头,只有晚上才能吃到米饭或白面馒头。

    就可想而知他们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了。

    说不好听的,老朱家的穷,那在全厂都是有名的。

    打朱震凡懂事起,他就一直活在“地狱”里。

    金钱带给他的创痛,带给他的伤疤,几乎是覆盖了他的前半生的,成了他时时刻刻要面对的痛苦。

    就像今天中午,他还被人在脸上“划了一刀”呢。

    敢情因为跟着洪衍武去干活了,他没能拿到免费的香烟,于是中午回培训室想拿自己那份。

    没想到惨遭羞辱。

    段刚特别看不得他这没起子的样儿,不但不许他拿,而且还当众骂了他。

    “瞧你那操行,还真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什么便宜都想占啊!你看看谁跟你似的这么没出息。”

    就是这句污蔑性的话,比打朱震凡一顿都让他难受。

    他自问穷不是他的错,特别不明白,为什么别人会因为穷,就肆意伤害他的人格。

    所以也就可以知道,当他今天拿到那一块钱外汇券奖金和一饭盒废果又是什么心情了?

    同时,他也不像别人那样身上有余钱,可以买东西带回家庆祝。

    他只能把这一块钱外汇券原封不动的拿回去,让家里人开开眼,高兴高兴。

    说实话,就连那些出自他手的废果儿他都没能让家人尝一尝滋味。

    因为他进家门之前,亲自送到了邻居家,换了多半盘子的肉末烧豆腐回来。

    尽管很可惜,还有点亏本,可他不能不如此。

    不为别的,关键是废果岂是他们家人消受的了的?

    就他们家那么素的肚子,丁点油水没有,吃了这个都得烧心,吐酸水。

    荤腥才是他们所真正需要的。

    不出所料,回到家来,弟弟妹妹们没等他坐下,就闻见他身上的肉味了。

    当饭盒打开,他把烧豆腐露出来的时候。

    几个孩子都聚在一起,情不自禁流着口水盯着这盘菜看。

    嘴里纷纷说着“真香啊!”

    朱震凡马上就把这盘菜给弟弟妹妹们分了,只剩下小半份留给父母。

    可没想到弟弟妹妹们竟然不敢吃,因为朱家有规矩,得先让干活挣钱的人吃饭。

    吃剩下的才是别人的。

    过去这个特权是父亲的,现在是朱震凡的。

    朱家的孩子都懂规矩,不用父亲母亲说一句,就都把自己的碗又推到了大哥的面前。

    这让朱震凡真耐不住了,他无比郑重的把那一块钱外汇券拿了出来,亮给了全家人看。

    并且用带着哽咽的声音,发出了足以让全家人震惊的豪言壮语。

    “看,这是我挣的奖金!我碰上了好领导!从今往后,我保证……保证每天回来,都能让你们吃到荤腥!”

    惊呼是必然的,父母的诧异和刨根问底也是必然的。

    但从这一天起,朱家的日子确实拐弯了。

    开始奔向“天堂”。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变化

    领奖金的第二天。

    虽然仅隔了一夜,可服务公司的情形和昨天相比,却有了惊人的变化。

    这天早上五点半,当洪衍武和陈力泉像平日一样来小食堂,准备开门的时候。

    竟然发现黑黢黢的门口站着一个冻得直跺脚的人。

    走近了才看出来,竟然是朱震凡。

    洪衍武和陈力泉的眼睛自然都瞪圆了。

    不过朱震凡的一句话,瞬间解释清楚了来意。

    “洪哥、陈哥,那操作间的钥匙您能给我吗?我想早点干……”

    对此,洪衍武和陈力泉不禁哑然失笑。

    特别是洪衍武,虽然手递过去了钥匙,却不能不说上一句。

    “朱子,勤快是好,可你得悠着点啊。公司给奖金没错,可那是按计件算的,又不给加班费。所以手艺提高才是正科,不能光靠增加劳动时间。就这大冷天的,你来这么早干嘛啊?这不是犯傻嘛。我跟你说,挣钱不急于一时,明儿千万别了。”

    洪衍武这话是好意。

    却没料到,这句有点调侃的话,没能让朱震凡不好意思,却让他显出一副阴沉沉的凶相来。

    而正当洪衍武和陈力泉为此感到惊讶的时候。

    朱震凡紧咬着牙关,不知是冻得还是难于出口,磕巴着道出了真正的原因。

    “那个……我妈有哮喘,一到冬天就上不来气,昨天夜里她又犯病了。现在……现在看病不是要现钱嘛……所以我想着自己手生,早点干……昨天不是说今天改计件了吗?有奖金就行,加班费不用……”

    洪衍武和陈力泉不由对视一眼。

    是的,他们现在彻底明白朱震凡为什么要这样了。

    但他们不会再阻拦他。

    此时此地,他们反倒很欣赏这个小伙子。

    因为能懂得家里的苦处,甘愿把一切都压在自己那瘦削的双肩上。

    哪怕唇上的绒毛还嫩,朱震凡也算是个老爷们了。

    一个真正的男人。

    于是洪衍武很理解地提醒他。

    “成,那你干活别着急,更得小心点。别跟李晓东似的,再把手弄伤了。你可是靠手挣钱的,那就全耽搁了。”

    陈力泉也刻意关照。

    “对,等我们升上火,你过来先烤烤,喝点热水吃点东西。否则身子僵,肚儿里没食儿,干活更慢。”

    至于这两句话,说得朱震凡心里酸酸的。

    让小伙子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点头。

    只是更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一天接下来,竟然又发生了类似的事儿。

    六点钟一刻,张绅来了。

    六点半,张淑萍和王来珍结伴前来。

    跟着六点四十,是李晓东。

    黄永离家近,反倒最晚一个到。

    但他仍旧没超过七点,距离正式八点上班足足早了一个小时。

    结果正因为如此,糖葫芦操作间成了全厂最早热闹起来的地方。

    亮起灯的窗户里面,全是人影穿梭的忙碌情景。

    让每一个来大食堂吃早饭的早班工人看在眼里,都深感纳闷和费解。

    为此,连水清都带着惊疑和好奇问洪衍武。

    “哎哟,他们怎么来这么早?这么有干劲啊?就因为你说的那些话吗?你昨天是怎么说得来着?”

    洪衍武这次可没瑟。

    “哪儿啊?你太高看我了。我只能说,他们都懂得父母身后的苦,懂得世道的难。别看才刚入厂,可心理都已经是真正的大人了。这就是优秀职工的潜质。而咱们,只要让他们看到切实可行的目标,指定合理的奖惩标准,不打折扣的履行承诺,就已经足够了。”

    果不其然,此后根本没操什么心,糖葫芦的销量几乎天天攀升。

    第一天的二百串只是试验,第二天直接就销售了八百余串。

    第三天九百,第四天一千一,第五天一千三,第六天一千六,第七天一千九……

    十天之后,正常的销售规模稳定在了每天一千**左右。

    至此,李晓东、张绅和黄永,每天的工作就有了固定规律。

    他们早上七点来,先吃饭,然后帮着干杂活。

    然后八点去各车间提货,八点半出车。

    这样中午就能卖得差不多了,赶回来吃午饭,还能再装上一车。

    同样的,对于做糖葫芦的三人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情况。

    通过十天的勤学苦练,朱震凡、张淑萍和王来珍,都已经成了真正的熟练工。

    每天不但能保证做出可供出售的足量商品,耗损率降低到了,就连加班时间都缩短了。

    他们只要是早上七点来,五点走,就足以完成一天生产任务。

    只是这样一来,朱震凡的奖金收入也就不免被限制住了。

    因为做多了糖葫芦没用啊,做的比卖的快也不行。

    这让他不免有点浑身是劲儿,却有点使不出来的郁闷。

    好在洪衍武特别能理解他的情况。

    就给他出个主意,允许每天多生产一部分糖葫芦。

    然后让朱震凡在晚上再用三轮拉到西单服装夜市那儿去卖。

    嘿,这样一来,不但朱震凡个人的收入增加了,还引起了张绅羡慕,他也申请晚上加班。

    于是从此,服务公司的糖葫芦跃升到了日均两千二百串。

    至于收入上,尽管规定意外损耗要扣钱了。

    可洪衍武为了不错过周末买卖最好的一天,开始实行周一到周六的分头轮休制度。

    于是大家正常的奖金损失,也基本能被这一天的火热销售弥补上。

    这样以计价来算。卖三毛的糖葫芦提成一分,卖四毛的提一分五厘,卖五毛的提两分。

    那么李晓东、黄永、张淑萍和王来珍,只要上班,每天都能挣个七八块的奖金。

    朱震凡和张绅自然要更多一点,他们每天弄好了甚至能挣出十块整数来。

    而且这些钱,还全都给的是外汇券。

    就凭这个,大伙儿的心气儿能不热火朝天吗?

    能不感谢洪衍武和陈力泉,对他们亲亲热热的叫哥吗?

    能不对水清毕恭毕敬,真打心里当领导尊重吗?

    说实话,到了十二月底,服务公司的工作气氛已经跟“大跃进”时期没什么不同。

    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不是舆论使然或是强制性的,全都是职工主动的。

    感激涕零,乐此不疲。

    为什么?算算他们的收入啊。

    就是工资不要了,每个人一个月都稳稳当当二百块。

    这都赶上郭书记和杨厂长了呀,也直接超越了八级工。

    公司的账目同样让人乐观,别看才正经营业二十来天。

    可营业额已经高达一万四千六百块了。

    刨去原料和职工提成这两样生产成本,毛利润是八千七百六。

    再刨去三轮车钱,职工工资和税收,还有四千八呢。

    这可是净利润啊!

    不到一个月就回本儿赚钱的神话,就这么生生被创造出来了。

    刚算出这笔数的时候,水清还以为自己算错了。

    当算了三遍,确定确实属实之后,她一下子变得欣喜若狂。

    因为她已经预想到,当杨厂长和魏大姐看到这个数字,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自讨苦吃

    不同于水清和杨厂长、魏大姐,仅仅眼前这点成绩,洪衍武并不满足。

    他很清楚今年这是天时地利人和俱全,是恰巧填补了市场空白,才能这么顺利地创造出丰厚的利润。

    那么既然已经证明这条路行得通,没有什么大问题。

    本着机不可失的原则,他就更得好好把握屈指可数的最后两三个月商机了。

    必须趁热打铁,全力扩大经营规模啊,看看到底能不能把搞基建的钱给挣出来。

    所以很快,他跟水清又要了近一半资金,又买了七辆三轮车加以改造。

    并来到青工们的培训室,再次宣布要矬子里拔将军,打算把十四个人转化成“有用之才”。

    岗位上还是对半开,一半人负责做,一半人负责卖。

    还真甭说,这次和上次一比,确实大不一样了。

    反响尤为热烈啊,几乎人人踊跃啊,招工变得容易多了。

    为什么?

    因为尽管洪衍武叮嘱过手底下这六个青工,奖金的事儿要保密,避免生是非。

    可收入一下骤长五六倍,年轻人又心浮气躁,有了钱难免烧得慌,管不住手地想要花。

    所以这几位,生活中产生了不小变化,难免招眼啊。

    比如说,这个年代的人大多数都一样,经济条件一旦改善,首先的回馈必然是自己和家人那贫瘠的肠胃。

    更何况能吃才能干,这在某种角度来说,也是一种真理。

    于是六个青工的伙食标准,不约而同开始上扬。

    像饭量最大的黄永和李晓东,如今每顿午饭都得搓俩肉菜。

    张淑萍和王来珍,每天下班必然要给家里带一份大食堂当天最好的菜肴。

    张绅自觉挣得比谁都多,还大方的请几位同事下了一次馆子。

    甚至就连最抠门的朱震凡,都摒弃了炉子烤窝头当早饭的习惯,舍得在食堂买油饼、要豆浆了。

    想想看,以他广为人知穷名声,又岂能不让人惊疑?

    而除了吃以外,李晓东、张绅、黄永,他们仨抽的烟也明显上档次了。

    免费的“北海”无人再去领,统统换成了“大前门”级别以上的牌子。

    想想也是,就是抽“牡丹”,黑市价也不过十几块钱一条,他们其实满够格儿享用的。

    只是每逢遇着熟人一掏烟就麻烦了。

    因为一盒乙级烟顶两盒丙级烟,这烟的水平都赶上车间主任了,能一样嘛?

    最关键的,这还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回回掏烟,回回如此。

    这自然让人看着眼馋。

    同时,也够有心人底下好好琢磨琢磨的了。

    此外,姑娘家爱美是天性。

    和小伙子们不一样,张淑萍和王来珍手里一宽裕,她们就多了个爱好。

    变得喜欢去关注《大众电影》杂志里那些女明星的装束了,还有日化产品和服装的广告。

    这样很快,俩姑娘的书包里出现了雪花膏、擦手油。

    连去澡堂洗澡,也不再仅仅是一块毛巾加香皂,都开始用“威娜宝洗发香波”了。

    洪衍武甚至从她们新上身的牛仔裤和高跟鞋,发现她们的一部分血汗钱竟扔进了西单服装夜市。

    这样的紧追时髦,又岂能不引起其他女工们的酸话溜丢?

    总而言之吧,这种种变化一样两样还好说。

    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集中出现在这六个人的身上,可就太反常了。

    所以一旦引起人的瞩目,必然有人要想方设法套话和打听。

    那即使不是有意泄露,可一些情况被人旁敲侧击的勾出来,从而猜出个**不离十了,也就在所难免了。

    加上培训室里的这帮青工又天天没事,闲着干嘛啊?不就成天扯淡嘛。

    加油添醋的你说我说,也不知多少人为此后悔上了。

    那么好,现如今竟然又有了这样的机会,谁还愿意错过去啊?

    自然人人奋勇争先,就连曾表现得不屑一顾的段刚都踊跃报名了。

    说白了,每个人眼里都冒光,看洪衍武就跟看金元宝似的。

    不过,洪衍武肯定不能都收下啊,那不就成收破烂了嘛。

    再说这么一窝蜂的来,教也教不过来啊。

    六个职工一个人能带俩,他和泉子抽空还能各自再教一个,这是他早就算好的数目。

    所以还得分化,严控数目才行。

    而洪衍武这次选人的办法,就是是否能遵守规章制度的角度来考虑了。

    具体的办法,就是奖金的事儿一带而过,先把惩罚条例一条条详细说明。

    他特别认真的把丑话全说在前头,并要求想去的人认真记录。

    什么迟到一次扣五毛,两次一块,三次两块……超过半小时还要再依次计算翻倍。

    什么最初十天,产生废果不奖不罚,十天之后,再产生废果,要按奖金对等数目扣除。

    还有什么操作售卖的着装要求,和操作流程。

    林林总总又是十几条,每一条都有相应的经济惩罚。

    结果这一下就让不少人都含糊了,好些自律性较差的主儿不免担心。

    心说别一去没挣着钱,再搭进去不少。

    这么一来也就又让洪衍武如愿以偿,把最愿意接受管束、遵守规则的人挑走了。

    不用问,像段刚这样,觉着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人,再次落选。

    他们也只能带着点不甘心,说些酸掉牙的风凉话,继续闲待着了。

    要说实话,这样的日子看着挺美,其实时间长了也不好受。

    因为像他们这岁数的大小伙子,正是爱动、耐不住寂寞的年纪。

    偏偏留下的人还越来越少,每天清茶一杯的干熬着,还得看别人干的热火朝天,大鱼大肉。

    这谁受的了啊?

    所以完全可以预计到,等到第三批再挑他们的时候,估计就没几个人还能再保持住这种东挑西拣的勇气和自信了。

    这就是洪衍武最阴险的算计,软刀子杀人的同时,他还能充好人。

    有意思的是,不知是不是巧合,洪衍武的好哥们杨卫帆,眼下竟然也和这帮留下来的青工类似,身处于来自于自作自受的尴尬情况之中。

    敢情去年的春晚大获好评,国家电视台决定把春节文艺晚会继续办下去。

    不但继续任命黄一鹤为总导演,还加大了资金上投入。

    这样,下半年的时候,黄导就又开始广泛征集演员和节目了。

    歌曲类自然要求到如今风头正盛,众星云集的“海防歌舞团”头上啊。

    上一届大出风头的杨卫帆和谷依,也肯定仍旧是这次邀请的重点。

    甚至苏晓明和成琳也在黄一鹤的重点目标行列里。

    对这件事,穆迪当然乐见其成。

    因为演员能在春晚被全国观众看到,扩大了知名度,对团里自然是好事。

    只是杨卫帆刚刚离了婚,心情不佳,谁都不愿意见,就更别提参加演出了。

    他就跟母亲提出,说自己不想参加。

    黄一鹤得知,必然是很失望的,可面对穆迪这样一个护短的母亲,他也只能妥协。

    好在灵机一动,他又有了个新主意。

    顺势就提出,杨卫帆不是会作词作曲嘛。如果本人不去,那能不能创作一首新歌,让别人演唱呢?

    穆迪一听,也觉得这个办法挺好,杨卫帆既不用抛头露面还能扩大知名度。

    再说,人家已经退让,她也不好再驳别人的面子了。

    就这样,出于对儿子“音乐天才”的无限自豪和盲目自信。

    她这次也没问杨卫帆,就越俎代庖,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杨卫帆也就必须得在元旦之前,创作出一首适合在春晚上演唱的新歌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截胡

    当然,这事儿到这儿,其实还不算太坏。

    因为尽管杨卫帆受名声所累,被自己亲妈坑了一道。

    可他要是向以前那样跟洪衍武求助,这问题很容易就能解决。

    偏偏这小子自尊心挺强,特别好面儿,还有股子自傲的劲儿。

    他是既怕洪衍武和泉子问起周曼娜来,又觉得自己总开这个口,打心里就难为情。

    再一琢磨,自己来军队艺术学院学乐理和创作,不就为了让自己摆脱对洪衍武的依赖嘛。

    干脆,这就是第一个考验。自己来吧。

    就这样,杨卫帆开启了自讨苦吃的模式。

    把自己彻底圈在屋里,拿着把吉它开始了没日没夜的音乐创作。

    只可惜啊,杨卫帆是以洪衍武为参照目标来努力的。

    可一个人天赋再怎么好,自己再怎么努力,又怎么能跟违背人间常理,带着重生金手指的“作弊者”相提并论呢?

    这样勤勤恳恳的一个月,好不容易弄出来的两首歌曲,全是白费力。

    杨卫帆初听还觉着不错,有点感觉。

    可就是不能跟自己的录音带比。

    一比水平差距就出来了,让他越听越觉得自己创作的作品跟狗屎一样,都不敢让母亲听一听。

    得,彻底的失望和落差一下就让杨卫帆沮丧得无地自容,简直觉得自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是越琢磨越觉得自己自不量力,纯属冒傻气的自己找罪受。

    他要不是个男的,都能被自己的“无能”给气哭了。

    没辙,只能把自己的手稿扯得稀烂。

    然后不得不在最后关头,1983年12月30日,最后一个周末的晚上,舔着脸打电话跟洪衍武求救了。

    但更让他遭受打击的是,这事儿洪衍武一听,居然说容易。

    跟着张口就在电话里给他唱了起来。

    “都说冰葫芦儿酸,酸里面它裹着甜。都说冰葫芦儿甜,可甜里面它裹着酸。糖葫芦好看它竹签儿穿,象征幸福和团圆。把幸福和团圆连成串,没有愁来没有烦……”

    嘿,还真甭说,这小子五音不全的嗓子听着都朗朗上口。

    而且歌词儿好啊,不算跑题,有幸福和团圆的象征意义。

    这样一来杨卫帆立刻如释重负,连声称谢。

    当然,哪怕再不乐意,他也得忍受洪衍武的瑟以及敲诈。

    于是不得不答应明天晚上,在重文门新开张没多久的“马克西姆”法餐厅请一顿大餐。

    但这事儿可到这儿没完呢。

    杨卫帆挂了电话不过两分钟,正品味这首歌,播放着从电话话筒里录下的模糊声音。努力把歌词记下来的时候。

    洪衍武又把电话打了回来,居然问声称自己灵光一闪,又想出了几句另一种风格的歌曲,好像更适合春晚。

    但条件是,杨卫帆一得在春晚上,替“北极熊”的冰糖葫芦打打广告。

    二得帮忙把他们邻居“北昆”的名角俞宛妤弄到春晚舞台上演个节目。

    杨卫帆自然有点气儿不打一处来。

    “你小子,就吹吧。你都快成曹子建了,人家七步成诗,你一拍脑袋就冒歌儿啊?再说了,我又不是春晚导演,我只能尽量帮你求求人家,答应不答应我可做不了主。办不成,你还赖我呀。”

    没想到洪衍武大言不惭。

    “切,你甭想推脱。我告诉你说,只要你把这首歌让谷依唱给春晚导演听,说不答应我的条件,这歌你就不给他。他保准举手投降!”

    嘿,这一下杨卫帆还真不信了。

    “你唱你唱,我就不信邪了,你要上天是不是?这么着,我也不打保票。反正只要你歌儿过得去。哪怕人家驳我面子。我也肯定让我妈去帮你试着疏通,行不行?”

    就听话筒里洪衍武一声“成交”,然后用生憋出的小细嗓,女了女气地唱上了。

    “难忘今宵,难忘今宵,无论天涯与海角神州,万里同怀抱,共祝愿祖国好,祖国好……”

    但舒缓、悠扬的曲调,亲切、邃远的歌词一下就把杨卫帆震慑住了。

    听完了之后,愣了半晌,他只能带着一种难言的打击和莫名的钦佩道了句。

    “操……”

    就这样,注定要作为今年春晚压轴曲目,并且要一年一年的被传唱下去的经典曲目《难忘今宵》就这么诞生了。

    洪衍武可一点不知道他这一手玩儿得有多么黑。

    因为原本这个重大任务,春晚黄导还是打算在元旦后去,按照原有历史一样,去拜托更资深词曲家创作的。

    对黄导来说,杨卫帆再有才,再有名,毕竟年纪也太轻了一些,他不可能冒无谓的风险。

    结果就因为时间早了这么一两天,在元旦前黄导从杨卫帆手里拿到这首歌。

    就不做他想了。

    如此一来,这首能够代表我们全国人民精神与心愿的经典之作,就又被洪衍武成功剽窃,为他的哥儿们杨卫帆增光添彩了。

    这样的“截胡”,真得说是杨卫帆的幸运。

    因为洪衍武这小子的印象里,这歌儿是1985年才出现的。

    他要是清楚真正的历史,打死也不会干出这种虎口抢食的事儿来啊。

    这纯粹是无知者无畏。

    想想看吧,这又有多悬啊!

    万一没赶上趟,要真出了事儿,杨卫帆这“贼名”还真不好洗刷。

    这样恶劣的影响怎么好平息啊?没法解释。

    幸而老天眷顾,早了这么一线。

    就这样,完全可以用“鸡犬不宁”来形容的1983年,就这么有惊无险的走到了尾声。

    这一年,不但我国经历了“治安风暴”的大洗礼,世界舞台上也充满了动荡不安。

    比如说,在冷战思维下,美国总统里根借用这一年畅销的电影《星球大战》的名字提出一个防御计划。美苏之间因此掀起新一轮的军备竞赛。

    同样是在这一年,当时菲律宾总统马科斯的的主要政治对手,被认为是总统职位的有力竞争者的贝尼尼奥.阿基诺,从美回到阔别三年之久的祖国。

    但没想到刚到机场,既被枪杀。

    菲随即爆发抗议浪潮,总统马科斯陷入困境。

    此后阿基诺的夫人科拉松登上政治舞台。

    三年后当马科斯政府倒台,科拉松成为菲律宾第一位女总统。

    此外,积极的因素同样也有。

    由于关于香港回归的谈判使一些不了解情况的香港人感到不安。

    近年来港币汇率越走越低,逐渐跌到历史最低点。

    但在本年度,香港政府公布联系汇率制度。

    港币开始与美圆挂钩,汇率定为7.8港币兑1美圆。香港金融逐步稳定。

    而这时,香港与内地的联系也渐渐多起来,

    也是这一年,由美**方建立的互联网开始在世界范围内出现。

    美国国防部通信局成功研制网络tcp/ip协议,为世界各种局域网提供统一数据传输规则,互联网就此开始正式进入实用阶段。

    而在我国,一些学校,不但已经开始设置电子计算机课程。

    国家计算机工业总局,也在京城召开的全国计算机工作协调会议上确定,“ibm”兼容机和互联网技术为今后共和国计算机的发展方向。

    世界,社会,人生,就是这样在时间的驱赶下,波动地、蜿蜒地前行着。

    或许有些特别的人或能力超群的人,能看清一些轨迹,甚至掌握一些脉络。

    但绝对无人可以阻挡,方向始终如一的滚滚洪流。

第一百六十七章 领先

    1984年是共和国改革开放历史上至关重要的一年。

    但说实话,眼下全国的经济形势,其实并不算太好。

    因为尽管国家继续坚持改革,已经展现出要给“大锅饭”这种经济顽疾动“手术”的勇气和信心。

    并且在新一年的农村工作会议上,终结了对乡镇企业发展存疑的看法。

    明确提出鼓励发展农村个体工商业,鼓励全国农村开始推广多种养殖。

    但别忘了,近年来经济、政治以及社会治安领域,分头开展的治理整顿工作力度更大、更广。

    这些效果统统在1983年叠加在了一起,不可避免,会造成经济整体趋冷的状况。

    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由“年傻子”破坏了“七上八下”铁律,所引发的“姓资还是姓社”的问题,一直都悬而未决。

    这就让许多想跨进私营经济领域的人,难免心存犹豫,不敢迈步。

    特别在步入新年的时候,就连去年得到中央力挺,全国都在宣传的明星企业家步鑫生都自身难保。

    报纸上突然刊登了浙江省委联合调查组在农历腊月进驻海盐,正式对“步鑫生独断专行,开除了厂工会主席”之事,展开全面调查的消息。

    这也就更让人们感到困扰了。

    由此引发的疑虑一下子由私营经济扩大到了国营企业范围。

    连杨厂长这样打心眼里愿做改革先锋的人,都因为怕历史开倒车,而束手束脚,顾虑不前了。

    所以除了有洪衍武当主心骨儿的那些个体户,和服务公司的职工们,还在放心的大捞特捞以外。

    除了对洪衍武极为信服的滨城“海碰子”们和龙口村的工艺品厂,仍旧不受影响,一步步向前走以外。

    几乎全国上下所有行业的人都停了下来,哆哆嗦嗦地等着上面的明确表态,等着局势的明朗化。

    而就在这种时候,老天爷像觉得情况还不够坏似的,飞快地让一片飞雪由北至南铺开,就连杭州也降下罕见的大雪。

    这就更让节前的气氛低落而凝重,似乎也预示着这个新年,整个共和国都将在皑皑白雪中,失去活力和温度。

    不过还好,就在这个让人心冷身冷关键节点,伟人用实际行动安稳了全国人民有些飘忽的心。

    他首先公开对年广九一事发声表态。

    “前些时候那个雇工问题,相当震动呀,大家担心得不得了。让‘傻子瓜子’经营一段,怕什么?伤害了社会主义吗?”

    于是在有了这句话以后,关于雇工问题的讨论渐渐消失无声了。

    生意红火的年广九不但能够继续雇佣工人炒卖着他的傻子瓜子,而且很快,就让雇员增加到一百三十多人。

    跟着1月24日起,伟人又马不停蹄,高调视察了东南三个特区。

    回京之后,一是充分肯定了“深圳速度”。

    二是着重指出,“发展经济、实行开放政策的指导思想,是不能收,而要放。”

    此举,彻底让几乎所有的改革拥护者都放心了。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很快,国家级媒体播发了支持步鑫生改革创新精神的报道,全面肯定步鑫生的改革创新精神。

    而代表深圳速度的“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不但由此成为了全国皆知的流行语

    甚至伟人六十年代曾提出的“黑猫白猫论”,都因陈莲涛的一副“双猫图”,重现在公众面前,化为了改革派们如同尚方宝剑一样的护身符。

    那不用说,从大年三十这一天,伟人亲自挥笔为深圳特区题词的这一刻起。

    全国人民就可以以一种彻底放松放松的心情,带着美好的希望和期盼,过上一个好年了。

    甚至连寒风呼啸的冰天雪地,似乎也因此让人们转化了观感,成了瑞雪兆丰年的吉兆。

    当然,如果我们从局部来观察这一年的除夕夜。

    很容易就可以发现,洪家大部分的亲戚朋友,日子都比去年过得更好了。

    因为洪衍武之故,他们在生活和事业上,是遥遥领先于社会整体发展速度的……

    什么?杨卫帆离婚了?

    嗨,这事儿得分两头说。

    情感受伤是难免,但要从某种角度讲,也是大幸。

    关键是有了洪衍武给他的两首歌,已经注定八四年的春晚,他要绽放异彩,大出风头。

    《冰糖葫芦》就不说了,《难忘今宵》那是什么歌啊?

    这一夜过去,就像这首歌的名字一样,全国人民也很难再忘记他。

    宋国甫这一年,同样因为西单服务夜市成绩斐然,获得了区领导和局领导的高度肯定。

    现在区里正希望他能提供一些意见,看今后怎么更好的发展西单商业街的优势呢。

    于是为此,宋国甫免不了跟洪衍武讨教主意,正准备节后再冒一泡儿呢。

    而滨城那边更好,不光包海继续盈利,囤积了大量海物,去年一年君子兰也一气儿疯长。

    “大将”他们手里现在共有三百多盆优质品种,价钱涨到三倍了,躺着就赚海了。

    不过洪衍武已经跟他们打了招呼,让他们一过完节就果断出手。

    相信共事这么久,“大将”他们应该会听从他的话,做出正确的选择。

    说完了朋友,再说说亲戚长辈们。

    常显璋今年成了十五中带毕业班的班主任。

    不但完全拥有了他过去在这所学校里曾失去的一切,他的母亲也正式退休了。

    这位辛苦了三十余年的区模范教师,终于可以不用再殚精竭虑的为学生操劳,能够和老伴儿一起安享清闲时光了。

    而与之相比,龙口村的完颜家今年所获更多。

    首先年底实现了子女双全的愿望。家里添了个漂亮的小妞妞,取名完颜亦莹。

    其次兆庆当厂长的第二年,也再次实现了他自己年初的承诺。

    不但真的让村民人均分红达到了二百二十元。

    还扩建了五百平米厂房,买了两辆价值一万五千五的全新的bj130货车。

    司机的美差当然得给安太阳、安月亮了。

    这哥儿俩已经考完驾照。

    这就是说,村里已经彻底掌握现代化的运输力量了。

    对县里的林书记,兆庆当然也没辜负人家的眷顾,交出了一份还算过得去的成绩单。

    不吃返销粮的许诺虽然差点意思,没能完全实现,但缺口不过一千六百余斤。

    从全村三百多户人来看,比过去每年动辄四五百吨粮食缺口来比。

    已经可以说是成绩斐然,基本填平了。

    而且关键的是,龙口村的人都很懂得投桃报李。

    年前为了感谢林书记的政策扶植,兆庆带人专门敲锣打鼓的给县里送去五百斤鲜鸡蛋,五头猪。

    这番心意,不但让县里得了实惠,林书记也大大出了把风头。

    县里自然而然得把龙口村当心尖子来关照了,是上下尽欢颜啊。

    至于“茶食胡同”的寿家,状况也很不错。

    寿诤和林素这次全是靠自己的力量购买的机票,在腊月二十八就回家来过年了。

    而且不光人回来了,还给两家亲戚们带了四个大皮箱的美国货当礼物,和准备还给洪衍武的三千美金。

    敢情在过去的一年里,寿诤已经在美国考下了按摩治疗师的证书,并在一家距离学校不远的按摩院里找到了工作。

    尽管大部分美国人既无知又自以为是,他们只把按摩当成一种放松机体的休闲活动。

    而且往往喜欢让女性来服务,一旦感到稍有不适就投诉,甚至据不付钱。

    这不免让寿诤刚开始工作分外艰难,保守非议,还差点被老板辞退。

    但寿家毕竟是御医世家,祖传推拿手法不是吹的,说是专家级都是谦虚。

    这样渐渐的,就有顾客发现寿诤的不同凡响了。

    经他推拿一次,虽然需要忍耐一些不舒服的感受。

    可事后能明显感到疲劳消散,镇痛止疼的效果显著。

    尤其是脱臼,抻筋,崴脚,落枕这样的毛病,寿诤几乎手到病除。

    特别巧的是,按摩院还距离一家警局较近,顾客里有不少警察,这些小病痛对他们是常事。

    于是寿诤没多久就熬出了头,成了这家按摩院里回头客和小费最多的按摩师。

    收费也因为客人的热捧,从最初的十五美元一小时,一直增长到如今的五十美元。

    这样每天工作三个小时,和老板对分的情况下,寿诤的收入基本上和一个美国白领的工资相差无几。

    他又不用买房子、养孩子养狗、去酒吧夜总会狂欢、参加朋友婚礼或应酬。

    买辆二手“福特”和每月四百美金的房租就是最大的开销。

    因此这就足以保证他和林素过上比一般美国人还要稍显富裕的生活。

    唯独让老板不满足的就是寿诤还要上学不能全职。

    如果不是医生的前程远大,绝不是个按摩院所能及的,老板真有心请寿诤做合伙人呢。

    而林素也没闲着,这姑娘可不是坐享其成的人,也不甘心当全职太太。

    她更知道按摩是个体力活,寿诤干这个十分辛苦。

    所以她现在正在补习班里努力苦学英语,同时也在学习开车。

    目标是尽快通过语言关,再拿到驾照,然后去找家国药店上班。

    无论是抓药还是坐堂,她都有充分自信。

    因此只要找到工作,她就绝不让丈夫去打工了。

    好让寿诤全心放在学业上,以实现中西医交融贯通的理想。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一样

    洪家除了亲戚朋友们,可还有街坊四邻们呢。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老丁这一家子眼皮子浅,向来没什么高要求。

    只要单位发的福利领到手,自己的橘子苹果不比别人的个儿小。

    东院各家赠予的年礼没让自己亏本,就已经让他们分外满足了。

    而且吃一堑长一智,今年丁家二儿子的单位又发了烤鸭票,这次老丁可没再露怯。

    他总算是把面饼、甜面酱、葱段和鸭架子都领回来了。

    再按着洪家教的办法,把鸭架子去皮熬汤。

    这顿年夜饭,滋味自然不同,吃得美啊。

    边家老两口呢,有今年新进门的两个儿媳妇陪着一起过年,简直乐得合不拢嘴。

    在他们的心里,勤快不勤快都在其次了,就专等着抱孙子了。

    就连老苏家也不是一般的高兴。

    因为俞宛妤登上春晚舞台的事儿,还真让洪衍武给促成了。

    今儿个晚上别说他们一家子了,只要是观音院和“北昆”的人。

    家家户户都擎等着在电视上看看俞宛妤,听听她的《龙凤呈祥》呢。

    不过说到底,今年过年最快乐的,还是服务公司这些能够自力更生的青工们。

    别看从开始干到过年,最多不过两个月的时间。

    可他们的收入多啊,已经足以改善不少家庭的生活水平了。

    尤其是最早报名的那六个人。

    以朱震凡为例。

    年三十这天,他一大早到了街上,先喜滋滋到储蓄所存了一月份挣来的二百六十块钱。

    跟着排队挑活鱼、活鸡、荸荠、韭菜、橘子、苹果,弄了一大篮子时鲜儿货回家。

    然后一扭脸又去了天桥最大的副食店。

    “北极熊”的午餐肉、牛肉罐头、荔枝罐头、山楂罐头又要了好几个。

    还买了几瓶好酒,外带三斤杂拌儿糖。

    就正在盘算要不要顺带再买两盒点心,买了之后,又该怎么弄回去的时候。

    副食店里突然出现了一阵哄闹。

    有好几个人激动万分,嘴里叫着“酥皮儿点心”和“快去快去”,就像遇见什么喜事一样,急匆匆往外赶。

    俗话说得好啊,士别三日都当刮目相待,何况俩月过去呢。

    如今的朱震凡腰包阔了,人就不一样啦,不知不觉已经有了自信。

    他听着这些人话里似有说道,灵机一动,就主动跟过去追着人家打听。

    好,结果弄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刚才啊,有个女的在副食店碰见了自己的熟人,这当然就得聊两句啊。

    一听说熟人是要买点心的,那女的就当众透露了个消息。

    说关张了好几十年的南味糕点铺“稻香村”,年前刚刚重新开张了,就离这儿不远。

    还说那里的东西可比副食店里的强多了。

    桃酥绝对酥,江米条能咬动,蛋糕是软的。

    关键是老看不见的山楂锅盔、枣花酥、起酥也有了。

    得,听到这儿,那谁还愿意跟副食店这儿买啊?

    别说那位“熟人”了,旁听的几位,都跟着紧打听。

    这不,大家问清了具体地址就都去看究竟了呗。

    唯恐去晚了,人就多了。

    嘿,一听这话,朱震凡也没犹豫,一样尾随着追过去了。

    跟着到地儿一瞅还真是。

    人家那儿前店后厂,专卖点心的,种类得有好几十样,好多他都没见过。

    尽管商品价格都要比副食店贵点儿,可东西真是好啊。

    见门口队伍也就十几位,朱震凡心知这还是刚开业没几天,没太多人知道呢。

    立马麻溜儿往家赶。

    打算把东西撂下,再接茬来排上一队。

    他心里这个庆幸啊,心说得亏没在副食店买点心。

    既然兜里有钱,有好的,谁要赖的啊。

    这就叫该着,谁让咱赶上了呢。

    今儿要不多买点,都对不起老天爷。

    而等朱震凡回去放下东西这再一走,他家里那边可热闹上了。

    怎么了这是?

    敢情邻居们都看见他这两趟跟不要钱似的往家拿好东西了。

    就凭对朱家的了解,谁能不诧异啊?

    各家各户,在好奇心使然下,免不了得瞅机会,跟朱震凡的父母打听打听。

    “哟,您家这是发洋财了啊?让朱子往家买这么多好东西?”

    于是朱家老两口就得把朱震凡去了服务公司的事,给说上一遍。

    “嗨,瞧您说的,这不是为了过年嘛。其实这都是托厂子的福。今年厂里办了个服务公司,我们老大被调去了,运气好,碰上个有本事的新经理。奖金一下就上去了……”

    别看朱家老两口笨嘴拙舌,说话听着挺絮叨。

    可一是朱家人都本分,在院儿里人缘儿挺好。

    二来这也真是个稀罕事,他们把水清夸得就跟小说里的乔光朴,现实里的步鑫生似的。

    谁也没想到穷成这样的朱家能得遇贵人,他们还有翻身的一天啊?

    所以邻居们特乐意听,听几遍都不烦。

    当然,说到最后,朱家老两口忆苦思甜,难免把自己眼泪招出来。

    这样一来,有那软心肠的婶子、大妈,也动了感情,陪着一块掉眼泪。

    “熬出来了,你们可算熬出来了。朱子出息了,今后就好了……”

    “谁说不是呢?儿女眼瞅着都大了。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不过邻居的话也不都是起宽慰作用的,照样有七嘴八舌跟着瞎撺掇的。

    “哎,这下家里宽裕了,你们该想着买电视了吧?”

    “买什么电视啊,朱子没几年就该娶媳妇了,还是得攒钱才行。”

    “你这才是馊主意,现如今不买电视,你看哪个姑娘肯嫁。一进家门空荡荡,直接就吹了……”

    还别说,这帮老娘们的话,朱震凡的爸妈还真往心里去。

    等朱震凡买回来四大盒点心,存不住心事的老两口就把他单独叫到跟前,略带苦恼地谈起这些问题来。

    “儿子,我们知道你现在能挣了,可明明厂里发的东西和凭本供应的已经够过年的了,你这一大早干嘛又买这么老些呢?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就像这点心,这么高级的,比副食店的贵吧?你一买就四盒,就跟不要钱似的,谁这么干啊?是,钱是你自己个挣的,我们做父母但也不好说什么。可你大了,总该想想自己今后的事儿了。人这辈子用钱的地方多了,你又是从穷窝里长大的,不能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啊。”

    “说的是啊,再说你还得娶媳妇呢。现在的姑娘条件可高了,不比当年,图个人厚道,只要能搭帮过日子就行了。听人家说,四大件都不时兴了,如今讲究电视、冰箱、洗衣机了。这得多少钱啊?还有家具呢,铺盖呢,房子呢,办喜事的喜宴呢。孩子,咱家这情况你知道。爸妈帮不上你什么,这些全得靠你自己呀。你现在不知道替日后打算,到用钱的时候你就着急了。”

    眼瞅着父亲苦口婆心,特别是母亲,说着说着不知怎么,显得那么累。

    朱震凡有点害怕了,他怕妈妈犯喘,赶紧连声答应。

    “爸妈,你们别着急,你们说的我全懂,我不会那样的。这件事你们恐怕误会了。”

    “一是我明白,不管我娶不娶媳妇,弟弟妹妹我总要管的。我怎么也把他们照顾到上班,等自己能挣钱才行。还有妈的病,现在该吃药就得吃药,我得给您治病,养好您的身体。还有爸,我得让你们晚年过上好日子。您们想想,我是你们的儿子,就为了你们,我也得多挣钱,少花钱才行。哪能把钱不当钱呢?”

    “二是今年比较特殊,是咱们家第一次有条件过个好年。我们过去过得什么样?所以我就特别愿意把所有好的东西都让家里人享受一下。让弟弟妹妹好好解解馋,也让邻居们都好好看看,我们不会永远穷下去。这才铺张了点。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行不行?”

    “三呢,这些点心买来这么些,可不光是为了咱们家吃的。您不会不知道咱家的好日子谁给的吧?过年了,等上班,我不得跟人家表表心意啊?”

    朱震凡这三条理由确实过硬,这么一说,他的父母脸上的阴转晴了。

    他的母亲赶紧说,“对对对,是要看看领导。求人家关照关照,否则你以后就不好干了。”

    而他的父亲显然更明白里面的事儿。

    “你别瞎扯啊,人家两口子都不是这样的人,你以为就为了这点东西就能关照你啊。要那样咱们儿子还能打杂啊?再说了,当初把儿子办进厂,就是这个水清帮的忙。又要你什么了?人家那是真正看咱们苦,是发善心,才拉咱们一把。儿子这事儿办得对,是咱们想差了。”

    到这还没完呢。

    朱震凡为了彻底打消母亲的顾虑,还把早上办的存单直接交到了父母手里。

    老两口一看数目,彻底放心了。

    因为数目一点不比上月少,还多了呢。

    他们可不知道,这是外汇券的溢价带来的好处。

    为此,朱震凡的母亲脸上难得泛起了红。

    可她还没说话,朱震凡的父亲就先激动的把大手一摆。

    “感谢厂子吧,感谢服务公司吧,我是做梦也没敢想还有今天哪!”

    说着,泪珠子竟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朱震凡的母亲一惊,忙说,“他爸,你这是怎么啦,大喜庆日子,怎么还掉泪了?”

    不成想,一边说一边抽抽嗒嗒也哭开了。

    朱震凡可全没想到这个景,急得直搓手。

    “爸妈,你们别啊……瞧这日子口,这是干嘛啊……这怎么话说得?”

    老两口这才强忍住泪,分头硬撑起笑容。

    “没事,没事,我和你妈这是高兴的……”

    “对,高兴!”

    这天晚上,朱震凡的弟弟和妹妹都是头一次穿上了属于自己的新衣。

    他们既兴奋又高兴地坐在餐桌旁,眼睛不带转动的,看着梦里都没想过的年夜饭。

    实在太丰盛了!

    朱震凡也没耽搁,先挨个把各种罐头都打开了,大方的给弟弟妹妹尝。

    “吃吧,这就是我们厂的产品,爸过去上班就是做这个荔枝罐头的……”

    这充满自豪的介绍,立刻引起了弟妹们的欢呼。

    “哥,‘北极熊’的罐头太好吃了!”

    “爸会做这个,可真了不起!”

    此情此景,却让朱震凡的父亲说不出什么滋味。

    硬吞了一口酒,眼又有点湿。

    而朱震凡的母亲根本顾不上自己吃。

    她一会儿给这个孩子碗里夹个丸子,一会儿给那个孩子夹几块肉。

    一会儿又给老伴斟杯酒,手就停不下来了。

    特别是朱震凡的碗里,更是让她堆得尖尖的,都没处下筷子。

    朱家人算是享受上了天伦之乐。

    朱家的老两口也真开始“得济”了。

    这一家人头一回体会到,人世间原来还有这么甜美的日子。

第一百六十八章 献宝

    既然与洪家有关的人都过得这么好,就毋论洪家本身了。www.uu234.net

    这一年,洪家人同样是收获多多啊。

    年前的政策大红包都甭提,就光看账册上又见增多的文玩字画名录,和洪衍武买下来那几处宅院的房契,就不能说这一年是白过的。

    不过做父母的人,其实心里最在乎的还是孩子。

    像洪家老两口,只要全家老小没病没灾,看着自己的儿女个个出息,孙男娣女们茁壮成长,就会无比欣慰和满足了。

    洪衍争和徐曼丽也是一样。

    这两口子因为洪钧期末考试成绩优异,而感到面上分外有光。

    开家长会俩人要抢着去,那真觉着只要儿子争气,比自己当上劳模,涨一级工资还高兴呢。

    另外,别看洪衍文才刚刚成为父亲,如今他也能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哪怕他对仕途再热切,可今年的收获里,步步高升也要排在其次。

    对他来说,还是闺女的出生,和做父亲的快乐,才是最大的幸福来源。

    就连洪衍武,对不是自己骨肉的水晓影,也同样亲得不行。

    谁让这个小人聪明伶俐,又和他投缘呢。

    这丫头特别乐意给他点烟倒水。

    见了他,嘴是不停的说,还爱在他怀里打滚儿,搂着他脖子打吊悠儿。

    说句不好的话,连对她自己亲爸都没这么热乎。

    这种对比,简直让罗阳嫉妒坏了。

    洪衍武又怎么能不臭美呢?

    晓影完全弥补了他记忆里曾经受到的创痛,也让他再次体验到了身为人父的乐趣。

    当然,洪家人也并非个个如此。

    洪衍茹作为未出嫁的姑娘家,还没有这种感受。

    不过她天性温柔,又喜欢孩子,对洪家这几个小不点都疼得不行。

    平常没少给他们买吃喝玩乐的东西,衣服更是亲手给几个孩子做了好几身。

    暑假有了空闲,见天儿是她带着孩子们去老宅子玩儿的。

    放了寒假,同样是她哄着孩子们在屋里玩儿,教他们做剪纸手工。

    就因为她永远对几个孩子有耐心,笑脸相对。

    要论亲切和形象完美,在孩子们的心里,洪衍茹甚至能超过他们的父母。

    他们还不约而同在对她的称呼上加了个前缀词呢“巧克力姑姑”。

    其原因不外乎洪衍茹每周从学校回来,保准儿身上带着给他们买的巧克力。

    想想吧,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又岂能不幸福,不快活呢?

    就更别说,今年还有水清这个新媳妇儿进了洪家的门儿。

    她的贤惠,她的和气,她的温柔,就像天生是属于这个家庭的。

    无论跟婆婆妯娌还是小姑子,都说得来处的好。

    同样也用奇思妙想的手工灯笼博得了孩子们的厚爱。

    这自然也就更让洪家过年的氛围愈显融洽与和谐了。

    这不,年夜饭都是洪家把水家人请了来一起吃的。

    尽管两家人在文化水平、思想层次,乃至生活习惯有着不小的距离。

    可因为洪衍武、水清小两口儿过得和美,洪家和水家又是亲家外加几十年老邻居的关系。

    这顿饭依然吃的既和睦又热烈。

    实际上水婶这天别开生面的大方,老太太不但主动给了洪家几个孩子压祟钱。

    就连喜欢煞风景的水澜也被洪衍武的好处给喂饱了,席间没说什么挤兑洪衍武的话。

    这样大家聊得就挺热乎,挺和睦,酒足饭饱了还不舍得散呢。

    直到喝了热茶,吃了水果,看座钟都快播春晚了。

    水家人这才告辞离去,回家看电视去了。

    要说这顿饭唯独有点遗憾的,就是席间还缺了一个人,那就是名厨“张大勺”。

    这可不是洪家没请啊,而是老爷子态度坚定的谢绝了他们的盛情相邀。

    并且还一再嘱咐洪衍武和陈力泉,说三十晚上不让他们过来了。

    有心就初一早上来拜个年即可。

    任凭洪衍武和陈力泉怎么劝都劝不动。

    这没辙,“张大勺”是思想传统的老派人。

    认准了年下就得在自己家里过年,这是他信守了一辈子的理念。

    不过为了回馈洪家的年礼,他倒也专在三十这天做了“红煨辽参”和“蛤蟆鲍鱼”,和两盒子“奶油乌它”。

    让洪衍武和陈力泉取回去,给洪家的年夜饭添色。

    既如此,洪衍武他们也就不好再行勉强,只能由着老爷子的意了。

    晚上八点,甲子年春晚准时在国家华视电视台现场直播。

    这被公认为史上最成功的一次春晚,刚一开始就带给了守在电视机前的全国观众莫大惊喜。

    因为除了赵忠祥、卢静、姜昆、姜黎黎以外,主持人的队列里还多了宝岛的黄阿原和香港的陈思思。

    这显然又是黄导的一次创举。

    敢情本着同血同源,期盼着国家早日实现万众一心的心情。

    在元旦之后,黄导特意跑了港台,向两地的演艺圈发出诚挚的邀请。

    最后不但请来了台上的两位主持人。还请来了张明敏和奚秀兰两位港台歌手。

    这样的用心,这样的美好寓意,很成功的赢得了电视机前全国观众一片喝彩和鼓掌。

    当然,这台晚会的亮点并不仅仅在此。

    其实几个小时内的大部分节目都是让人难忘的经典。

    比如语言节目里,马季的《宇宙牌香烟》,陈培斯和“红叶”的小品《吃面条》,几乎够全国人民乐上一年的。

    戏曲节目里,谭元寿的《定军山》、俞宛妤的《龙凤呈祥》、马兰的《女驸马》、谷依和姜昆反串的花鼓戏《刘海砍樵》也把戏曲之美推广到全国各个角落。

    至于歌曲节目,能让人如痴如醉好歌那就更多了。

    殷秀梅的《幸福在哪里》、《党啊,亲爱的妈妈》。

    朱明瑛的《莫愁啊,莫愁》、《大海啊故乡》、《回娘家》。

    蒋大为《要问我们想什么》、《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奚秀兰的《阿里山的姑娘》、张明敏《我的祖国心》、《陇上行》。

    全是能充分调动人们情感,深受广大群众欢迎,值得人们永远留在记忆里的上上佳作。

    有意思的是,杨卫帆真没忘了对洪衍武的许诺。

    他登台演唱《冰糖葫芦》之前,居然假借创作灵感来自于故宫门前的冰糖葫芦摊儿,不着声色的为“北极熊”做了一次变相宣传。

    结果这首歌,不但以生动有趣的歌词和郎朗上口的曲调受到了观众们的喜爱,与那首《回娘家》不分伯仲。

    而且在节后,也果然刺激糖葫芦买卖大火,销量倍增。

    但说到底,真正称得上大放异彩,打动人心的还是谷依压轴的那首《难忘今宵》。

    在春晚这个特殊的舞台上,这首歌里的“青山、绿水、天涯、海角”和委婉动听的旋律特别贴合观众的心,极具催动情感的张力和渗透力。

    它既道出了盛筵将散,深情告别时的真挚祝福,又表达了对来年再相会的无限期盼和良好祝愿。

    同时配上李谷一叹声轻柔的唱法,愈加使得歌曲朗朗上口,回味无穷。

    可想而知,这首经典中的经典,通过这次晚会唱红了神州大地,成功引起了全国人民的共鸣。

    又会给杨卫帆带来多么耀眼的光环和荣誉。

    完全可以说,这小子如今已经算是功成名就了。

    即便就此退休,国家也毫无疑问会给他个体面的闲职,养他一辈子。

    但说到这里,不得不提的一句。

    这届春晚虽好,洪家人却没有像其他家庭那样,就只是嗑瓜子和茶水,全家老小都老老实实坐在电视机前看节目。

    敢情洪衍武去年除夕看春晚,就发现父母的精神不济了。

    老人家看电视时间一长了,就爱打盹儿。

    而且与过去相比,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电视机上。

    年轻人这个明星,那个演员说的兴奋不已。

    老人家却不太关心这个,反倒因为家人的注意力转移,会感到了一种淡淡的失落。

    要是实话实说,对老两口,要是这样子的过节。

    还真不如过去那样,全家人一起猜猜字谜,打打扑克有意思。

    这也就是现代化生活的弊病,让人们越来越缺少交流机会,变得疏离。

    所以洪衍武从去年节后就在为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做准备。

    这不,这一年过去了,他也准备好了。

    春晚开了会儿,一看父母对杂技节目不感兴趣。

    他就跑回西院陈家,拿来一个五个抽屉的檀木盒子来献宝来了。

    果不其然,这东西一放在桌上,不但引起了全家老小的关注,尤其是母亲的眼神明显热切起来。

    “老三,这不会是……”

    不等王蕴琳出口,洪衍武就笑了。

    “是,就是。妈,我夏天时候在工艺品厂得来的,他们厂子盘库盘出来的老物件。”

    “可能是“运动”前收起来的了,后来被人忘了,保存的挺好,做工也细。”

    “这不,这一重新翻出来,也没人会。他们就打算放展厅里标价卖掉。我一眼相中,就花八百块买回来了。”

    “您上眼看看吧,要是有兴趣,儿子就陪您老推几把。”

    这么一说,全家人更好奇啦,心说花了八百是什么东西啊?个个把脑袋凑了过来,催着洪衍武快打开。

    结果等到洪衍武分个一拉五层抽屉,万子、筒子、索子、字牌、花牌、筹码骰子,一应俱全的露了出来。

    竟然是一副老式麻将牌。

    最绝的是那花牌的字样,可不是常见的“春夏秋冬,梅兰菊竹”。

    而是描金的彩字“金玉满堂,福寿延年”。

    洪家的孩子们大多不认识,但王蕴琳绝对有见识。

    一摸牌面,老太太就做了极为专业的鉴定。

    “八百?不贵,这是象牙的。做的挺讲究,用金刚砂打过,节节草擦过。这花牌字样还是定制的,肯定是商家富贾用的东西。年代嘛,看雕工,像嘉庆朝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敲打

    嘿,有了王蕴琳的话,洪衍武再一看这副麻将,那感觉都不一样了。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他发现略带浅黄的乳白色牌体上有着暗暗的纹路,质感果然像是象牙的。

    而牌面上刻工也真是考究,着色淡雅,令人赏心悦目。

    特别是那白板,绝不像现在的牌,直楞楞地一个俗绿俗绿的长方形边框。

    他手里这个漂亮极了。

    是在四角上刻着细细的、青蓝色的云勾,形同微型小巧的台布。

    手感也是极好。

    洗、抓、摸、打,都能感受到一股子润劲儿。

    总的来说,虽然做工上还不及宫廷里的御用麻将,材质也比不上“阿狗姐”留给“糖心儿”那副翡翠麻将。

    可这副牌一样称得上是珍稀上品了,仍旧是可遇而不可见的好东西。

    想来当年必定是其主人的心爱之物。

    洪衍武心知肚明,真要是错过去了,多半就是让哪个港怂把这便宜捡走了。

    如能落到他的手里,不能不说是一种福气。

    嘿,看看,金玉满堂,福寿延年啊!

    就冲那花牌的字样,就透着吉利!

    洪衍武自己是美得冒泡,可洪家其他人却都感到一种讶异和迷惑。

    每个人都特想知道,怎么这东西……竟然叫这个名儿呢?

    眼瞅着大家伙儿面面相觑的神色,显然都是往“二八酱”上联想去了。

    这更逗得王蕴琳开怀一笑,她便仔细给儿女们讲解起来。

    敢情据老人家所说,这麻将牌是明朝一个名叫万秉迢的人,根据“叶子戏”改进的牌戏。

    因为此人非常推崇施耐庵UU小说的梁山好汉,就以三十六天罡和七十二地煞作为麻将牌的基数,借此隐喻一百零八将。

    而麻将之所以分为万、饼、条,是取其本人姓名“万秉迢”的谐音。

    至于后来增加的风牌东、南、西、北,是表达各位好汉是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梁山的意思。

    箭牌中、发、白,则是表达这些好汉有富贵贫穷各阶层。

    随后,再加上各种花牌,整副牌就达到了一百四十四张。

    与其他骨牌形式相比,麻将最大的优点不但在于可以同时四人参与,也在于游戏规则具有非常大的灵活性。

    它的基本打法简单,容易上手,可以全凭运气来赢钱。

    它也可以通过对游戏规则提出更多要求,增加打牌技术含量和输赢差距,而变得更加的复杂有趣。

    于是上至朝廷,下至平民,无不喜爱。

    当官的,有钱的,可以通过这种游戏来进行交际。

    普通百姓在歇农时,也能用它来消遣,打发时间。

    完全可以说,麻将是真正做到了人因而已,雅俗共赏……

    随着王蕴琳的慢慢讲述,洪家人的态度也呈现了两种分歧。

    孩子们是被水浒传引发得更好奇了。

    洪钧带着晓影已经忍不住站在桌旁伸手摸了去。

    俩人毫不费力,就通过王蕴琳刚才的启发,认出了牌里的“九纹龙史进”和“双鞭呼延灼”。

    然后开始试着一张张立起来,开始寻找其他的“梁山好汉”。

    只是与此同时,大人们却是面显犹豫,都有点不得劲儿的样子。

    最后还是洪衍争这个大哥,耐不住性子当了出头鸟,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妈,这……这东西敢情是用来赢钱的?要照您这么说,那……那不就是赌博吗?您怎么还玩这个啊?这玩意咱家可不能留,您也别再碰了,别回头再把警察招来。”

    跟着一扭头,竟拿洪衍武发作上了。

    “老三,你可真行啊。怎么给妈弄这玩意来?你这孝敬,也孝敬得忒不是地方了!”

    随后又一掐洪钧脖颈子,跟捏小鸡子似的呵斥。

    “放下,给我放下!学点好行不行?”

    洪衍争是直筒子脾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对自己儿子更不会客气。

    只是这么咋咋呼呼的一干预,气氛登时尴尬起来。

    水晓影也有点被吓着了,赶紧躲到了水清的身后。

    王蕴琳就有点生气了。

    不过老太太沉稳,她不会当着这么多家里人拍桌子瞪眼。

    那既**份,也会让氛围更糟。

    她有她的办法,不动声色的敲打了几句,登时就让长子羞愧难言。

    “老大啊,你自己小时候的事儿还记得吗?四九年,大军围城。你父亲去了香港回不来,咱娘俩困在京城又过不去。当时城里百业萧条,粮食短缺,一个窝头都要一个金戒指来换。除了你表叔隔三差五的周济,咱们靠什么过活呀?不就是我每天出去打打小牌,赢的几个钱嘛。”

    “不管怎么样,靠你说的这种赌博,妈没让你饿肚子。所以这话谁说,都不应该是你说。是,你明白事理,可你怎么就不懂得因时制宜,因事制宜呢?何况你妈还没老糊涂呢。这又是家里,你别跟药桶子似的一碰就炸行不行?”

    而这时,眼瞅着大儿子被教训得发窘,大儿媳妇的脸也有些挂不住。

    洪禄承便从旁接口打圆场来了。

    先是冲王蕴琳。

    “行了行了,大年下的,别为这点事不痛快啊。自己的儿子,什么脾气还不清楚?你自己不也常说嘛,不聋不瞎,不配当家。”

    跟着又去说洪衍争。

    “老大呀,以后说话注意点措辞,特别是这样的日子。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好些东西你并不了解呀。有些事,也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这光知道麻将牌是赌具了,可你不知道,这也是你爷爷要求咱们洪家子孙,必须要掌握的一种社交方式。因为无论谈买卖,还是要办什么事,总得接触人。过去遇上不熟悉的人,最好的接触办法,就是先打几圈牌。”

    “为什么?因为打麻将能放松气氛,还牵扯到经济利益。这样在牌桌上就能清楚地能看出一个人的人性、胸襟与城府。这是了解陌生人最快的办法。打完了一圈牌,就能立刻知道对面人贪小不贪小,急躁不急躁,爱不爱算计,值不值得再接触。”

    “所以说东西是死的,关键是人怎么去应用。说白了,鸦片是毒品吧,可用对了地方,那也是能救人命的药品。对一心只想靠打麻将赢钱的人,什么东西都可以用来赌博。但对我和你妈,这麻将非但不是坏东西,反倒是搞人际的好帮手。”

    “眼下就更谈不上这个了,家里人自己玩玩嘛,更纯粹是为生活提供乐趣的调剂。”

    这么一说,大家都恍然大悟,各自从心里生出了些新体会。

    而洪衍武更是赶紧附和,先拍了爸,又去拍妈。

    表演很到位的张罗着要见识见识妈的牌技。

    于是刚才这点小尴尬也就过去了。

    只是这时候又出现了一个难处。

    会玩儿牌的,可就洪禄承、王蕴琳加上洪衍武,三缺一啊。

    好在洪衍武有辙,他灵机一动,建议去请隔壁的老苏来。

    至于王蕴琳心存顾虑,怕打扰了老苏看电视,再耽误了人家去接俞宛妤。

    洪衍武也说完全不存在。

    因为一会打牌就在看电视这屋支桌儿,边打边看,什么都不耽误

    接人更不用发愁,他早都安排好了。

    去的时候是他让边建功开车送的。

    回来时候,他也说好了,让杨卫帆帮忙给送回来,压根不用老苏操一点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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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1977介绍:
玩主,院派,佛爷,圈子,老炮,杆儿犯……演绎京城江湖,
军帽,仔裤,外烟,彩电,金庸,霹雳舞……历数流行风潮,
西单,东单,前门,红桥,秀水,三里屯……满目繁华喧嚣,
票证,高考,返城,待业,下海,铁饭碗……记述百姓生活。
带你去看一个真正的1977年的京城,讲述咱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洪衍武语录:
流氓混蛋不混理!重返1977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返1977,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返1977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