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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重返1977txt下载     重返1977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一章 欢心

    可说来也有意思,偏偏龙口村的情况和哪儿都不一样。

    最后轮到视察他们这儿的时候,那位对任何地方都看不上眼的林书记,却独独对这里产生了极佳的印象。

    比如说工艺品厂。

    首先搞这行,原料不用进货啊。

    石头、木头、编织品,几乎全是取自本地的现成材料。

    何况为了以示公允,兆庆坚持年底分红同时,也要对全体村民公报账目。

    那账目上记录的可都是实际出入和支出,并且照章纳税,一点不带差的。

    所以不但查不出什么经济问题来,而且作为村办企业,敢于大额分红,主动让全体村民都能分享好处的做法,反倒让林书记感到一种欣慰。

    他这一代的干部,毕竟还是老百姓的儿子。

    甚至本人出身就是农民,对此触景生情是很自然的反应。

    其次呢,还得说工艺品厂所生产的旅游纪念品,商品属性好啊。

    说破大天儿去,这只是锦上添花的玩意。

    何况他们的生产和销路,触碰的又都是国营厂没有涉足的领域。

    那么不但与国家经济主体不存在什么竞争关系。

    即使今后出了问题,也根本谈不上影响到国家经济,破坏国家建设的罪名。

    那作为主管领导,也就无需承担什么过多的风险和责任。

    另外,由于工艺品的生产方面,需要技艺纯熟的工匠。

    龙口村雇请的工人里有不少都是邻村的人。

    这就又让林书记产生了一个龙口村领导班子觉悟不低,有胸襟、有水平的印象。

    认为他们愿意、且能够,发挥以点带面的作用,拉着别人共同富裕。

    还有,这行也不会产生环境污染之类的不良效果。

    这就让龙口村绝不同于别的兴办工业的村子,到处是难闻的气味、废旧垃圾和脏水。

    而是依然保持着鸟语花香,山清水秀的样子。

    在观感上就让人觉得地杰人灵、淳朴自然,不能不好感倍增。

    但除此之外,龙口村之所以能充分获得林书记的青睐与欢心,最关键的还有一条。

    那就是他们不但村办企业搞得好,就连思想学习和农业生产方面也毫不放松。

    依然与其他林书记看过的地方拉开了显著的差距。

    这事儿说来,其实并非刻意为之,而是有点无心插柳,老天故意成全的意思。

    敢情春节分红之后,兆庆为了支持村里的工作,特意给村委会拨了三千块,以补充经费。

    而作为当年的村干部,安书记身上具有没文化,独断专行,家族概念重这些小缺点,也是难免的。

    那么有了这笔钱,安书记就想在村委会里再设立个领工资的闲职,好照顾下自家的亲戚。

    可安插什么职务好呢?既不用干活,又得清闲?

    安书记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

    后来还是兆庆出了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他建议干脆给村委会的一个旧仓库粉刷一下,再买点书籍、订几份报刊,办个图书阅览室得了。

    这样当管理员不累,每天就是打扫卫生,整理下书刊报纸的事儿。

    同时还能有点实际作用,让村干部及时了解政策的变化,让村里的年轻人增长点文化水平。

    安书记一琢磨,觉得一举两得,确实挺不错,很快就照办了。

    结果谁也没想到,这一遇上了县里的大检查,因势就便,反倒又成了个拿得出手的成绩。

    实际上特别巧,林书记下基层的时候,图书室正好刚筹备妥当。

    窗明几净,图书、桌椅、板凳、书柜,全都簇新簇新的。

    刚刷好的墙上还贴上了“学习园地”,“党员思想汇报”两个专栏,看着挺像那么回事。

    安书记临时又让人加摆了个“伟大领袖”的瓷像。

    这样根本没费什么事,就在林书记的心里得了个高分。

    因为哪个村子,上上下下眼里都关顾盯着钱呢,怎么也看不见这样的景象啊。

    是,墙壁的白粉确实还没干透,这的确有应付领导的嫌疑。

    可书籍和报刊总不能临时先抓啊?

    当时的农村有几个人乐意看书的?路又不好走,刊物、报纸还得提前订。

    怎么说,准备这些新书和报刊,时间上是万万来不及的。

    所以林书记明察秋毫,参观图书阅览室的时候。

    他只简单转了一圈儿,翻了翻桌面上、书柜里的读物,就相当激动的夸上了。

    “没想到啊,这种情形下,你们还能坚持政治学习,想着提高文化水平,真是难能可贵啊。好好好……”

    但到这里,有了这三声“好”,仍旧不算得什么。

    因为与这个小小的图书阅览室相比,在农业生产第一线上,山坡上铺开场面,火热大干的情形,那对林书记才是真正的惊喜。

    要知道,龙口村今年的农业生产,为了节约人力,为了把资源更多地投入到村办厂上。

    可完全是按照兆庆当初计划的的那样,在春耕前,把全村的田地收拢在一起了。

    他们不但重新走上了集体化的道路,并且还是专项拨款,雇佣农工,租用农机具,采用较为科学和现代化的方式,统一来耕种的。

    这样一来,当林书记带队去视察农业生产现场,就看见了一片难以置信的情景。

    只见缓坡上一层层的梯田逐渐展开。

    高高山坡的最顶端,还插着一面当年“青年突击队”的旗帜。

    几十名年轻人正在集中挖石填坑,平整土地。

    他们用的是传统手工农具,锹飞镐舞,挥汗如雨。

    而与之相比,他们身后三四部由两人一起操作的耕田机,烧着柴油却效率奇高。

    “突突突”的,一会就翻完一垄田。

    这场面顿时使得林书记油然而生一种熟悉的亲近感。

    他可是经历过无数次这样劳动的干部,也曾因此得享荣誉。

    想当年修十三陵水库他还是“带头模范标兵”呢。

    只不过后来经过浮夸的洗礼,这样的劳动才变为了一种表演和形式。

    但眼前的情景显然不是,这仍是具有实际意义的。

    于是,他便感情涌现,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百闻不如一见啊,没想到我还能看见这么令人鼓舞的场面。”

    跟着又问,“这些农机具我已经很少看见了,有句话叫‘包产到人,农机关门’自从包产到户,咱们老百姓就用不起这些东西了。宁可自己苦干,也不……你们……怎么会?”

    这话安书记可不知该如何回答,有点瞠目结舌。

    好在兆庆够水平,恰如其分地接上了话,而且一下说进了林书记的心里。

    “具体情况不同,当然应该区别对待。我们龙口村,地理情况复杂,平整的土地不多。分开种地,村里人既用不起机器,又用不起化肥、农药。这样每天光靠自己爬山耕田、沤肥,就得累死。”

    “早几年,我们也试了‘大包干’,可就我们而言,打出的粮食还不如过去‘人民公社’的时候多呢。显然事实证明,这个对我们不合适。那穷则思变,就又办回来了。”

    “我们现在想的是,厂子和农业都要抓。不如用办企业赚到的资金替农业垫付资金缺口,把粮食产量先提上去再说。这样就有了两条腿,只要能实现良性发展,一样是替国家做贡献,或许就能实现今后不吃返销粮的目标了。”

    “反正吧,坚持集体化道路也未必就是错,毕竟是为了共同富裕嘛,还是得看实际效果。我们办企业也是集体制,要真是跟大包干似的分到个人名下,那也就干不好了。”

    “而且说实话,我个人觉得还就是农业现代化耕种才是正确的农业发展道路。哪怕是‘大包干’呢,等农民有了钱,最后也仍然回放弃传统农具。否则我们的农业就会止步不前……”

    这番话阐述了的道理和依据,似乎为林书记的过去,找到了某些不容否定的意义和价值。

    让他听得眼睛一亮,立刻忙不迭的赞成起来。

    “对对对。说的太好了,集体化也不一定是错,都是为了共同富裕。还是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跟着为了验证这种好不容易抓住的理论支持,他又迫不及待地走向山坡上那些干活的人,询问起他们的意见来。

    “你们愿不愿意分田到户?”

    得到的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回应。“不愿意!”

    林书记追问。

    “为什么?”

    而下面的回答就散了。

    有人说,“都是这样的破地,怎么分啊?分开种,不被累死也得饿死。还是这样,你帮我我帮你好啊。”

    又有人说,“对,就是集体好,我们种地也算工资的,村里厂子给钱。这叫企业补农业。谁也别亏了谁。”

    还有人说,“什么事分着单干都会两极分化,穷的穷,富的富,可不是社会主义道路。”

    这一下,林书记真的不能不兴奋了。

    他忙转头对身边尾随而来的秘书下指示。

    “听见了吗?这是群众的呼声。快,快记下来。像这样的典型,就应该大力宣传。扶植一个能带动一片。不扶植他们扶植谁啊?”

    跟着抬头又望向了遥远的山峦,颇带情绪地感慨着。

    “好啊好啊,龙口村还真是一个龙头村。这样的村子太难得了。不贪图荣华富贵,不畏艰难险阻,还不忘互相扶助。在新的时代,我们更需要有这样的精神。”

    阳光照耀下,竟然获得了县领导如此肯定,在场的龙口村村民都忍不住鼓起掌来。

    嘹亮的掌声伴着杂乱的欢呼好不热闹。

    而且不得不说,林书记的表态还真不是空的,人家也是金口玉言。

    叫他“大尾巴鹰”确实是冤枉他了。

    等到回去之后,林书记好不耽搁,马上就让秘书写了一份名为《重现金光大道》的稿子。

    然后不但在政府内部做了专题报告,还让县内的刊物《青峰》报做了专版转载。

    内文不但详细介绍了他亲眼目睹龙口村坚持走集体化道路的成绩。

    还点名表扬了安书记领导下的村委会和兆庆这个厂长,介绍他们从实际出发,没有分田、分地,万众一心,大干苦干,艰苦创业,以工补农,不怕探索的事迹和经验。

    文章最后还重点加上了林书记的指示,“在新的形式下,必须大力宣传这样的先进典型,各级领导都应该扎扎实实为他们解决实际困难。”

    而最终龙口村因此落下的最大实惠就是,工商税按20%不变,区别于其他乡镇企业。

    另外就是农村信用社还遵照上级指示,为他们主动提供为期三年的二十万元的无抵押贷款。

    有了这笔钱,那兆庆真是可以大踏步前进,全力招工买马,扩大生产规模了。

    于是1983年反倒成了龙口村借东风,顺利大发展的一年。

    很快,他们生产能力朝着翻倍的速度迅猛增长。

    此时正好赶上了旅游旺季,利润自然也随之水涨船高。

    这样,不但安书记和兆庆在村里的威望猛增,说话越来越管用。

    林书记也成了龙口村的护身符,全村最感激、最亲近的好领导。

第一百四十二章 盛夏

    对每个人来说,时间的流逝都是注定不变的。

    但有意思的是,每个人对时间的感受却往往是不一样的。

    有的人觉得过得快,有的人觉得过得慢。

    这应该是由他们各自不同的处境、经历与心情来决定的。

    当然,同样因此,每一个人对于一个年代的观感和印象,也是不尽相同的。

    以1983年的盛夏来论。

    哪怕作为同一家人的洪家,可由于个体所关注的重点不一。

    如果日后让每个家庭成员都挨个来回忆一下,那他们所记得的东西也是大相径庭的。

    比如说,最快乐的必定得是孩子们。

    像洪钧在暑假里带着丁玲、洪镒和水晓影一起疯玩,本来内容就挺丰富。

    他们除了跟街道里的同龄孩子们一起粘蜻蜓、抓季鸟、逮蛐蛐、养蝈蝈、捉迷藏、逮人、上房、爬树,还要在电视机、电影院、游泳池之间来回忙乎。

    心里更是时刻惦记着夏天独有的瓜果梨桃葡萄、冰霜冰棍汽水、绿豆汤酸梅汤。

    偏偏他们还有洪衍武这么个好三叔、好爸爸。

    就为了让这几个孩子过得再开心点。

    洪衍武在放假前夕,特意通过在“陶然亭”上班的边家大闺女也就是边建功的姐姐,联系上了为公园提供儿童游乐设施的体育器材公司。

    然后花了三千多块钱,为孩子们买了些秋千、转椅、滑梯、跷跷板、单双杠和攀登架,安置在了洪家老宅的花园里。

    此外,他还找人给刨了个沙坑,买了一吨细沙子,专给孩子们堆沙子玩。

    跟着又让肖和平给画了个树屋的样子,让大哥洪衍争尽快照样给做出来,打算安装在花园的老树上,以后给孩子们当秘密据点儿。

    想想看,当年谁家的孩子,能拥有这样的私家游乐场啊?

    这不光是差在钱上了,更重要的是那个年代的社会意识,对孩子就没有这样的人文关怀概念。

    不说别人,连洪衍争看在眼里都羡慕。

    直说老三太惯着小人儿们了,净花没必要的钱,弄不好得养出一窝少爷小姐来。

    所以从这点上来看,洪家的孩子们把花果树间的游乐场当成了他们每个人童年最甜的记忆,那是绝对有道理的。

    因为真是顶顶幸福啊。

    这点就是那些特权家庭,童年有幸乘坐专机的孩子们,也是远远比不了的。

    还不独孩子们沾光,洪衍武的父母也能得济,哪怕属他这个儿子无心插柳导致的呢。

    比如说身为一家之主的洪禄承吧。

    老爷子的生活向来比较规律,每日除了溜早、喝茶、看报、午觉,就是去老宅收拾文玩字画,回来享受儿孙绕膝之乐,原本就过得挺不错。

    然而在这个夏天,他居然又因洪衍武得了两件生活中的便利,过得就更是有滋有味了。

    首先,既然洪家和水家成了亲家,那么洪禄承理发的事儿就变得容易了。

    只要想理发了,随时知会一声,他连家门都不用出,水庚生抽空就会上门服务。

    不但给他来个全套儿,甚至还顺带手,连洪衍争和洪钧、洪镒的头发都给理了。

    好,从此之后,洪家的男子就都沾光了,永远看着都是那么精神利索的。

    说实话,其实重点并不在于省了多少钱,关键是省事又舒心哪。

    现在城里多少人啊?

    乘车难、理发难、洗澡难、就餐难、买东西难,哪儿哪儿都是人满为患。

    如今在家聊着天就把头发理了,脸刮了,这又有多么方便啊。

    何况水庚生正经的剃头师傅,懂得“推拿放睡”,手法还特别好。

    完事按过去的老规矩,先给拍打肩膀,再拍打后背。

    在这种有节奏的清脆的声响,不多时,洪禄承就能睡着了。

    等迷瞪一小觉,睡到自然醒,伸个懒腰,浑身轻松,这舒坦劲儿就甭提了。

    要再没事,泡上一壶茶,老哥俩儿还可继续说说话。

    这比起过去得在烟雾缭绕,闷热嘈杂的理发馆排大队候着,可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嘛。

    其次在洪衍武结婚之后,借着回礼,洪禄承夫妇还曾一起去“张大勺”家中拜会过。

    由于两口子的诚意和礼数挑不出毛病来,又都是吃过见过的主儿。

    他们和“张大勺”有许多共同的话题可以探讨,很能聊到一起去。

    于是这样好了,这一趟之后,他们彼此不但成了朋友,每月定期聚会两次,轮流请客做东。

    “张大勺”每每收了他们让洪衍武送来的东西,还总要做一两道精美的吃食回敬。

    那么这个夏天,不但洪禄承有兴尝到了味儿地道的满洲饽饽“桂花酸奶酥”和“蜜渍酸梅饼”。

    王蕴琳也一样尝到了源自宫廷的应季细点“桃羹”和“江米藕”。

    不用问,味道绝对没挑,不同凡响啊。

    而且最关键的,这还都是洪禄承和王蕴琳打小吃的,如今却已经遍寻不到的东西啊。

    那既是一道吃食,也是他们深藏在心里的情感和回忆啊。

    这种口福,恐怕当世除了“张大勺”,再无人能让他们享受到了。

    至于王蕴琳,尽管她和自己的老伴儿还有所不同。

    没那么多的闲情逸致,脑子全在坐月子的许崇娅和小孙女身上呢,这个夏天可算有的忙乎了。

    可她有洪衍武这个儿子,于不经意间,也照样享受了不少好处。

    一是洪衍武成家了,三儿媳妇水清心灵手巧,针线活儿还好。

    有她和徐曼丽这两个儿媳妇一起帮衬着,无论家里家外,还是孩子吃的用的都不发愁,让王蕴琳大为省心。

    二是边建功正因为解决了房子的难题,对洪衍武感激不尽呢。

    这一发现王蕴琳每天都要出门,他每天早上就都要问一声她今天用不用车,什么时候用车。

    问好了,一到点儿他准开车回来接人。

    这就让王蕴琳大大地免了暑热和奔波之苦。

    也弄得街坊们背后都笑,说洪家好像又多了个干儿子一样。

    话说回来,还多亏如此。

    要没有王蕴琳这么跑着,给那头多帮帮也实在不行啊。

    因为七月中旬的时候,许崇娅的亲妈,可就不大顾得上这个闺女和外孙女了。

    敢情由于率先实行了承包制,重文区菜市场为了追求利润,竟然胆大包天,把大量供应京城居民的紧销商品倒卖外地非法牟利。

    结果这事关民生的事儿被《京城晚报》的记者揭露了,一下闹大发了。

    上级震动,严令尽快查处不说,负责商业的许秉权也恐怕要跟着吃瓜络。

    所以他这位大区长最近正焦头烂额呢。

    一边是作为主管领导,肯定手忙脚乱地要忙和一阵。

    另一边他们还得为自己请请客,尽量把自己的责任降低。

    那家里就老得来客人,要没于婉芬帮着操持,光靠保姆一人哪儿行啊。

    这就是当官的累,权力和管辖范围一大,免不了哪儿就会出事。

    不但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还老得给底下人擦屁股。

    而且职位越高,这种可能性就越大。

    所以这么一比,真正能够享受生活的,懂得生活的,倒是没有官位的普通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兄妹

    普通人有普通人的优越性,从不惦记往上爬高儿的人,绝不至于有这样的烦恼。

    如果能保持着心灵的质朴,又对生活的赠予感到知足,反而到处能找到乐趣和幸福。

    正所谓知足常乐,平安是福嘛。

    像洪衍武的大哥洪衍争和大嫂徐曼丽就是这样的人。

    比如说吧,在京城举行的第五届全运会预选赛比赛中。

    就因为朱建华跃过了2.37 米的高度,刷新了男子跳高世界纪录。

    在单位听了现场转播实况的洪衍争,高兴得都不知怎么好了。

    而为了这件和他其实没多大关系的事儿,下班回来,不但大方的给俩儿子一人带了一把滋水枪。

    当天晚上还喝了瓶冰镇啤酒庆祝,多吃了半碗干饭。

    这还不算,傍晚出去溜达,甚至到九点才回来。

    敢情他在灯杆儿底下,就跟人家一直聊这事儿来着,一兴奋就没注意时间。

    等到好不容易聊痛快回了家,七八斤重的“黑蹦筋儿”,吃了得有半拉。

    看看给渴的,太费唾沫了。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徐曼丽跟洪衍争也差不多。

    像七月中旬一天晚上,边大爷的昙花感觉要开放了,就把花搬到院里供邻居们一起欣赏。

    结果现场就徐曼丽表现得最热切、最兴奋。

    她主动给大家沏了两壶好茶,还在家麻利儿地找出了相机,安上了胶卷儿,就擎等着给昙花照相了。

    结果等花开放的时候,就看她这通来回穿梭吧。

    不但把昙花的角度几乎都拍遍了,还安排邻居们各自与花在一起,挨家挨户拍了合影。

    那真比人家养花的正主儿还开心,还乐呵,还兴奋呢。

    而且光拍照还不算,事后她还自己搭钱管洗照片呢。

    等各家各户拿到自己照片一看,自然都是赞不绝口啊。

    尤其喜得边大爷一个劲儿夸她。

    “好闺女,真捧大爷的场。这照片,拍得真不赖。”

    这徐曼丽能图什么呀?

    落邻居们这么一句好话也就够了,那比单位多发点奖金都高兴呢。

    下回,还得这么办。

    总之,他们两口子的生活内容,就是单位和家里这点事儿。

    平日里哄哄孩子,再看看电视,和邻居们聊聊天罢了,那是真正的居家过日子。

    可还别看内容简单,那日子过得踏实、安乐啊。

    真比快乐,真比幸福,许多人未必及得上他们。

    说完老大两口子,再说说老二两口子。

    洪衍文呢,他眼下的状态特别有意思。

    一个刚获得提拔的最基层的小官,偏偏活得比谁都忙碌。

    原来,由于工委刚成立,“民促会”那边好多事务得靠洪衍文自己摸头绪,文案上的事儿自然不少。

    而家里的老婆和孩子,也一样要他来操心劳神照顾。

    偏偏这两样对他来说,又都是幸福的事儿。

    让他累是累矣,却是乐在其中啊。

    时间一长,他对充分利用时间就越来越有心得。

    一边洗着尿布,他也能一边琢磨文稿呢。

    而且写出来颇为精彩,并不沾染半点尿骚气。

    甚至或许是对闺女的付出感动了上苍,老天爷还额外给了他时运的回报。

    这不,7月20 日,国家组织部在京召开全国组织工作座谈会。

    会议提出要以改革的精神加速领导班子的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建设。

    之后,没多久何介夫就透出口风,说经讨论,上面已经把洪衍文视为年轻干部里,要重点培养的苗子了。

    也许很快就要给他换个部门,调动到市文化局去工作了,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不用说,这就是动力啊。

    洪衍文就跟安了马达似的,干劲儿更足了。

    不光尿介子洗得更热火朝天,案头工作也如行云流水一般的顺畅。

    甚至每天晚上临睡的时候,他还有饶有兴致地要抽点时间,来阅读一下路遥刚刚获奖的小说《人生》。

    不过话得说清楚,他的阅读**和社会主流可有点不大一样。

    他读这本书,可并不为从中吸取什么教训。

    也不想是借此考虑清楚,什么样的人生意义才是正确的。

    而且因为高加林的经历和性格,都和他有不少类似的部分。

    恰恰是通过与书中高加林完全不同的结局,他能由衷的感到现实中的自己是多么的幸运,体会到一种人生赢家的宽慰。

    同样的满足感,许崇娅的来源却简单了许多,完全来自于哺育自己的孩子。

    自己丈夫事业上有了成就,和获得提拔的好消息,并不能让她有些许分神。

    如今的她,母爱泛滥,别无所求,眼里已经没有其他了。

    她的快乐,就是整天将自己的女儿抱在怀里拍着、哄着,乖呀宝呀地亲。

    就是抱着孩子满屋的转,隔着玻璃看树树,看鸟鸟,看花花……

    她的悲伤也是一样。

    孩子的小手要是把自己抓伤了,她能比孩子都哭得厉害。

    要是孩子长了湿疹,她能愁的一宿一宿睡不着觉。

    连她自己的亲妈都说她,就没见过这么养孩子的,太在意了也不好。

    可说了也白说,这是许崇娅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这种爱,实在克制不住。

    而与已经成家的哥哥们相比,洪衍茹这个八十年代的大学生,才是如今洪家最光彩夺目的人。

    因为一是她正值一个女孩子最美好的年纪,是青春活力充分绽放的最佳阶段。

    二是在这个服装行业的高速发展之年,她作为这个行业的参与者又是恰逢其时。

    三是因为有洪衍武这个哥哥,她不但开阔了思维和眼界,在时尚理念上也要比旁人领先一步。何况市面上出现任何新流行的服装,她也总能最先到手。

    这样一来,校内校外,她想不耀目,想不招眼都不行了。

    比如说吧,她自己在穿戴打扮上,完全是引领潮流的存在。

    那不是当前时代力主的张扬和夸张概念,而是领先一步的风格与搭配。

    因此她设计的服装,就要比其他同学的作品更有灵气,更具实用性,更容易引发流行,深获老师同学们的肯定。

    这样一来,在学校接待领导和外国设计师参观时。

    靓丽时尚、品学兼优的她,往往还要作为优秀学生的代表来陪同,为学校撑场面。

    于是别看她才大二,还要两年才能毕业,但她的发展空间已经完全被打开了。

    市纺织局、市服装公司的领导,还有不少合资企业,均已经对她发出了邀请,希望毕业后能以最优越的待遇聘用她。

    甚至还有一个来服装学院寻找服装顾问的香港导演,偶遇她一面,就非要请她参加试镜,参演电影角色的。

    那么洪衍茹变得倍受瞩目,被评为“服装学院”的校花。

    让众多“爱你在心口难开”的“草儿”们饱受心灵折磨,也就成了再自然不过的事儿了。

    但即使如此,这才貌双全的丫头可并没因此自大自满。

    父母的谦恭美德很好的被她继承了下来,让她明白自己永远都有不足之处。

    而且洪家的家教也严啊。

    特别是针对女孩子,家里坚决不允许她涉足影视,去当什么戏子。

    于是那个什么香港导演的合拍电影,也就没了后话,彻底拜拜了您哪。

    实际上一整个夏天,洪衍茹除了拉着苏绣陪她去观摩过几次服装表演,还跟着院儿里的小人儿去过几次老宅花园子,几乎不怎么外出。

    而是天天待在院儿里,围着“老苏”的身边转悠,求教传统的京绣技巧。

    另外,她还敏锐地发现了市面上西装开始广泛流行。

    因此还特意地跟“老苏”请教了一些西装制衣方面的经验。

    “老苏”当然是很喜欢她这股好学劲儿了,于是也不吝赐教,倾囊相授。

    要是自己忙不过来,就让儿子苏锦代教。

    那这一下可好,街坊邻居们便又有话传了。

    都说洪家专收干儿子,“老苏”看样子是要收个干闺女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汤事儿

    当然,最后咱们当然还得说说西院的陈力泉,还有洪衍武、水清这仨人。

    他们也是洪家的一员,总不能把他们拉下。

    泉子在这个夏日,最显著的成绩,就是英语水准已经可以和安杰洛做比较流畅的日常交流了。

    无论是吃的方面,还是外汇券的事儿,聊个把小时不成问题。

    这一点不但让安杰洛很惊奇,洪衍武更是尤为惊喜。

    他没想到陈力泉居然有恒心把英语自学到这个程度。

    突然间发现,原来泉子才是真正被“运动”耽搁的好材料啊。

    于是他就开玩笑地问泉子想不想出国留学。

    说要还想去的话,他就让舅舅的老同学,史密斯参赞给他做个担保。

    这样就能让泉子去美国找岑冲去了。

    没想到泉子听了就摇头。

    说你拉倒吧,我可不去。去美国留学的多了,人家岑冲知道我是谁啊?

    安杰洛倒是跟我说了,他们那儿乱得很,人人有枪。

    圈子、佛爷都不算什么,毒贩、黑帮、疯子、变态到处都是。

    那是个小混混可以为了一双球鞋,就拔枪杀人的地方。

    你看,咱们现在过得多好?

    我算是明白过来了,要不在家好好待着,跑那儿去找岑冲啊,才纯属有病呢。

    你说我算哪根葱啊?我去了人家又不拿我炝锅……

    洪衍武听到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小子够明白的,可也让张师傅带坏了。现在居然变得跟他一样了,说俏皮话都不带离开厨房的。”

    而跟着他也未免替泉子有点可惜。

    “可……你要不出去看看,这不白学了吗?”

    没想到泉子却说,“不白学啊?肯定能帮上你的忙。你看,虽然外汇券的事儿咱给停了,可现在卖那些旅游商品不也是跟外国人打交道吗?万一哪天安杰洛回去了,到时候我就能顶上来了,是不是?”

    “还有,你不是打算把老铺重张嘛。可你看‘聚德全’每天来多少外国人啊?就凭张师傅的本事,我相信很可能咱们俩出徒之后,‘衍美楼’也会那么火。那到时候来老外吃饭怎么办?谁招待啊?有我就行了……”

    嘿,瞧这份儿心,真是实打实的。

    一不留意,就感动了洪衍武一家伙。

    “泉子,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啊!”

    至于水清,炎炎夏日里,除了忙和家里的事儿,她的业余时间都放在一部纪录片上了。

    敢情7月里,伴随《新闻联播》报道长江上首次建成大型水力发电站葛洲坝二江水电站建成的消息。

    一部创造了万人空巷的收视奇迹,名为《话说长江》的电视系列片也在电视台播出。

    在这套节目里,即介绍了长江的历史,现状,又介绍长江万千气象,及两岸的物产宝藏,风土人情。

    通过荧屏,我们的国人也第一次完整地看到了祖祖辈辈赖以繁衍生息的长江的真实容颜。

    那对旅游已经深感兴趣的水清,一眼看到画面里的急流、险滩,巨浪拍打着岩石的壮美,就立刻被吸引住了。

    她强烈的感受到了那种澎湃的激情和强烈的民族自豪感。

    于是从此,她便成了每日坚定守在电视机前的一员。

    还有,差不多同一时期,新上映的一部歌舞电影也把水清给感动坏了。

    那就是由新艺城影业有限公司拍摄的故事片《搭错车》。

    这部讲述一个退役的哑巴老兵,以收捡破烂为生,养育一个被遗弃的女婴成为歌手的故事。

    剧情虽然俗气,可因为当年国内的电影,把镜头聚焦在小人物身上,表达人性的悲情戏太少。

    另外,也是因为电影里“阿美”和现实中的晓影,在身世上有着共通之处。

    于是这部电影对于水清便成了触景生情的催泪弹,使她远比别人受到的感染更强烈。

    以至于当那“酒干倘卖无响起”的时候,苏芮的歌声让水清比水涟看琼瑶电影时哭得还凶,两条手绢都不够用的。

    就是散场了,她还坐在椅子上情难自已地继续缀泣了好一会儿呢。

    偏偏哭着看完一遍还要再看,而再“刷”一遍还照样要哭。

    对此洪衍武是既理解又很有点无奈。

    反正看完第二场后,因为怕水清眼睛哭坏,他是死活不肯让她再看了。

    只是答应下周日再带她来看,或者是想法给她录一盘带子。

    也正是因此,回家之后,洪衍武同样没忘了语重心长地教育晓影。

    “晓影,你以后得听妈妈的话。乖一点啊,少让她生气,否则就太对不起妈妈了。”

    但孩子可不懂大人这没头没脑的心情。

    晓影只顾眨着大眼睛,侧着脑袋质问他另一件事。

    “嗯,大灰狼,我听洪钧说,嗯……他上房抓猫的本事都是你教的。你怎么没教过我呀?你也太偏心了……”

    和洪家的所有人相比,洪衍武肯定是最忙的一个,这点毋庸置疑。

    家里家外,单位社会,全得兼顾着。

    不过必须得说,“能者多劳”这句话是没错的。

    有的事儿,除了这小子来办,谁也玩儿不转。

    就比如说水清娘家这头儿吧。

    别说水庚生和水涟对他满意,就连最难弄的水澜和水婶儿,也让他糊弄得挺好,这就是本事。

    不为别的,全因为他懂得对症下药,会“汤事儿”啊。

    对水庚生,他好烟好酒供着,时不常给做两道好菜,嘴头子又跟得上。

    便很得老丈人的欢心。

    水涟呢,那是个完全的言情爱好者。

    除了琼瑶的玩意,洪衍武又给她找了不少岑凯伦、亦舒的书。

    唯独三毛,因为后影儿自杀了,他怕有消极隐患,就没给拿来卖好。

    从这点上来说,他这个姐夫真的挺称职。

    不过对水澜,他就没这么好心了。

    尽管也是说到做到,每月准时把外汇券兑给她,还顺带手送些时髦的衣服和化妆品给她。

    可他包藏着祸心呢。

    那是以此来在进行潜移默化地引导,在进行一种无形的蛊惑。

    以促使她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纠缠罗阳上。

    而这招“祸水东引”,那效果简直是太妙了。

    一举两得,弄得罗阳最近来看晓影都少了。

    洪衍武不但免了水澜的刁难,也省得看罗阳的脸了。

    而对于水婶,洪衍武把脉把得更准。

    自打有了这位丈母娘,“北极熊”的东西,他真没少往水家送。

    别说罐头、汽水、冰淇淋了。

    就是喝汽水的蜡管儿,做双棒儿的冰棍棍儿,都成盒成盒的往家拿。

    于是不但晓影有了新玩具,用冰棍棍儿和胶水搭了个大城堡出来。

    水婶也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蜡管儿门帘子。

    老太太那个得意啊,用不了的蜡管儿就送给别人串门帘,还得来通穷显摆。

    “客气什么?别说谢。我们家清儿和小武都是‘北极熊’的,这点蜡管儿,小事儿”。

    同时,她自己也通过这事有了一个新认识。

    姑爷顶半个儿子真不是浑说的。

    至少他们家,就比亲闺女管用。

    对此,唯独水清有点不乐意,还为这事儿专门跟洪衍武急过一次眼。

    她是认为他这么拿单位的东西太不像话。

    他们别说什么都不缺,就是日子再难,不应该占公家的这种便宜。

    可没想到,等她教训够了。

    洪衍武却把秘密一揭露,反倒让她瞠目结舌,面红过耳。

    合着这些东西,都不是白拿的,而是洪衍武自己掏钱跟厂里买的。

    要说占便宜,也就是个出厂价或是“处理价”吧。

    好嘛,洪衍武这下得了理,反过来教训上她了。

    “你这个同志啊,品行过硬,情操高尚,可就是太死性。过去,你跟老太太没少为这事闹气吧?瞧,我变个小戏法儿,这问题不就解决了嘛。你得牢记教训啊,以后再有棘手的问题,随时可以跟我讨教,我一定会尽力帮你进步的……”

    他的得意洋洋,自然换得水清一个白眼。

    “呸,你那叫弄虚作假的和稀泥。这是对自私、市侩的妥协……”

    可洪衍武却满不在乎。

    “居家过日子嘛,事事儿较真还能安生?你也不想想,老太太都多大岁数了?思想意识早就根深蒂固了。你还想把她教育成‘五讲四美’的典型啊?”

    “何况话说回来,她要没这个心气儿,又怎么可能省吃俭用,苦苦把你们姐儿几个拉扯大啊?”

    “要我说,从另一个角度看,这反倒是她老人家的闪光点。你用当前的标准来衡量她,未免有点理想化的不切实际,也太苛刻了。”

    这么一说,水清也不免叹了口气。

    “哎,这么多年,我妈确实是不容易……”

    可跟着又一咬牙。

    “不对啊?我怎么就觉得你这么可气呢。什么话还都让你说了,好人你是两头做是不是?”

    洪衍武带着笑,并无丝毫开脱地说。

    “是是,确实是我太过阴险,太过狡诈。”

    跟着又并无半点谄媚地说,“但也赖你太过单纯,太过美好。”

    这话说的水清更牙痒痒了,伸手就搡了他一把。

    哪知道竟被他捉住了手,还被反手抱住了。

    “没关系,有气你就冲我来。我是禁抓又禁拽,禁挠又禁踹……”

    “松手你!干嘛呀?大白天的……”

    “没人啊?”……

    哎,淑女遇上了流氓,呜呼哀哉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得助

    家里摆得平,外面也照样不含糊,洪衍武绝对是位双项全能选手。

    但不能不说,一个能办什么成什么,能事事顺心如意。

    除了自己本事有能耐,也是靠许多人有意无意的帮助才能达到的。

    所以人缘和交际就很重要。

    完全的个人英雄主义可行不通,这点哪怕是重生的人也一样。

    不说别的,就说洪衍文被点名要重点栽培这件事吧。

    表面上看,这是赶上了全国一盘棋的大好时机。

    或许他会认为是自己的文笔能力出众,又遇上了伯乐一样的好领导,才能脱颖而出。

    或许他还会以为,这其中不乏有自己送到何家的那些高级烟酒的作用。

    但他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实际上,他一是不知道,背地里洪衍武送给何介夫的四方联的“猴票”,才是他前程的真正开路灯。

    二是不知道,他眼里那向来英明神武、神通广大的弟弟,也免不了犯糊涂,差点就不知深浅的一头栽进一个大坑里。

    同样是靠人何家才及时醒悟刹车的呢。

    敢情洪衍武前一段时候去找了一次何介夫。

    这次不是为了求老何办事,而是想求他在银行工作的女儿帮点忙。

    洪衍武是想问问人家,方便不方便帮忙兑换点不同面额的人民币新钞。

    这为的什么呢?

    为的是拿去凑成整套,然后当做旅游商品,让人在故宫、长城门口,跟老外以一比一的比例兑换外汇券。

    洪衍武自认为这主意贼高明,因为事实已经证明,这种“纪念币”简直供不应求啊。

    但怎么也没想到,创意不错,却不合法。

    别看老何闺女只是个银行工作的会计,可人家的思想觉悟和警惕性还挺高。

    作为专业人员一听他这要求,就起了疑心。

    跟着刨根问底儿,而且很快就把他给问支吾了。

    好在人家并没有恶意,真到这时候,反倒不打听了。

    接着就给义务普及了一下《人民币管理条例》,那意思是你自己的事儿你自己看着办。

    洪衍武这才明白过来,敢情自己干的事儿,已经和非法倒卖流通人民币挂上了勾儿。

    用这种方式,比直接用人民币兑换外汇券罪过还大。

    别忘了,这是什么时间段啊?

    洪衍武那是当场出了一身冷汗啊。

    什么也甭说了,对人家感激不尽啊。

    而且趁着还没出事,她回头就吩咐底下人,把“纪念币”停售了。

    那既然如此,又赶上干部年轻化的政策下发。

    何介夫主动给洪衍武看了相关文件,说这对你二哥可是个好机会,不应错过。

    而且我告诉你,仕途上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这加一起的两番好意,洪衍武还能不领情啊?

    所以两件事儿最后就变成了一件,一个四方联“猴票”就作为酬谢的礼物送给何介夫了。

    委托他全权去搞疏通工作。

    至于亏不亏的,洪衍武还真没太计较,反正这玩意他有的是。

    兹不是整版票,他也不当回事。

    何况这也是因为他自己搅和了历史,才让此时原本应该定价三十元的猴票再次暴涨,冲高到了九十元。

    反正这么说吧,他懒得再费事,给何介夫寻摸别的礼物了。

    撒撒手指头缝儿,图个方便,挺好。

    再说说房子上的事儿,也差不多是一个理儿。

    洪衍武打心里最感激的人,就是单先生。

    正是因为跟这位才学和人品都过硬的真正专家打上了交道。

    他从能够了解到许多四合院的建筑特点和讲究,长了不少见识。

    同样因此,他才懂得用正确的方法,去保护、修葺这些老房子。

    这两点都使得他在四合院的买卖中受益匪浅。

    否则的话,即使不错过千载难逢的好房子,恐怕也会糟践到手的好房子。

    比方说,七月份洪衍武就遇到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在烟袋斜街,又有那么一家子兄弟四人要卖房。

    据中间人居委会老太太介绍。

    说这房是个挺大面积的二层楼,解放前夕,这家人的爸爸用低价从别人手里买的。

    “运动”时虽然被收走了,可后来这里是被个粮店给占了。

    粮店也没什么背景,于是“运动”一结束,这家人就又凭着地契,靠执行政策给要回来了。

    要回来可要回来了。

    去年,这家人的老爷子走了,哥儿四个分了父亲的东西,那事就来了。

    他们都想争这个房,可切分起来大小不均。

    一提谁给谁补偿,给钱的压价,要钱的抬价。

    弄的就挺不乐意的,为了几个钱,哥儿四个差点没打起来。

    后来居委会知道这事儿了,当然得调解啊。

    洪衍武的这位眼线,找着机会私下里就跟他们说,你们要不然干脆卖了房得了,卖了不就好分了嘛。

    这么一来,几位爷就有了卖房的意向。

    可就一样,他们卖房是卖,都怕卖亏了。

    意见很难统一,要的价儿一个比一个狠。

    而且相互间还爱吵闹,一吵闹就又反悔。

    要按正常情况上来讲,谁碰着这样的主儿都得头疼。

    因为牵扯进去的精力太多,他们哥儿几个还会互相把房价抬到一个极高的位置上,弄不好最后就捞一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应该说,许多人冲着这几位爷的揍性就怵头。接触几次就得选择放弃,不愿意跟他们搅和了。

    可洪衍武没有这么做,就因为他懂点古建的知识啊。

    打一看这房他就知道不是正经的住家房。

    因为正经的四合院里要有楼,只有后院起女眷居住的后罩楼。

    那还得三进以上的大户人家才行。

    像这么正临街的,还这个门开的方位,只能是买卖铺户。

    二正因为如此,那以此推论,必是当年的知名老号。

    因为这房的面积可真是不小了,外观的形制也气派非常,能看出往日的辉煌来、

    再进屋里去看了看,更能确定。

    这是因为楼上的房顶已经残破了,有好几处地方漏出了“锡里被”来。

    所谓“锡里被”,这是古建里过去为房顶隔温的保暖高级材料,一般的房可用不起。

    洪衍武也是修老宅时,听单先生讲过才知道的。

    而且登高望远,发现这里紧挨着烤肉季,距燕京八景之一的“银锭观山”仅一步之遥,

    所以到这时候起,他就起了要拿下这房的心了。

    想的不是别的,以后再这儿要开个老铺分号多好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卿云楼

    正因为势在必得,尽管中间闹了好几次反复,洪衍武始终坚持,没有放弃。

    像第一次谈,哥儿四个里,有人说按房管所核定的价钱太低,必须得私下单加钱。

    洪衍武认为这是实际情况,就痛快点了头。

    可等商量好了价钱呢,又有人提出楼后面有个小院儿呢,地契是连院儿包括在内的,院儿的空地也得算钱。

    洪衍武还是同意了。

    这是因为他前世干拆迁的时候,有房契私家院子确实是这么计算补偿的,说起并不出格儿。

    没想到到了第三次,这哥儿四个又有了新主张。

    说光这样还不行,怎么也得再送他们每人一台彩电啊。

    而尽管知道这几个小子纯属贪得无厌,有点蹬鼻子上脸。

    但洪衍武想着如能尽快把房子能给拿下来,还是值得的。

    便仍旧答应了。

    甚至为了杜绝这哥儿几个再琢磨新主意,尽快签订合同,他当场还许了愿。

    说如果能在三天内交房契办过户手续,他们谈好的两万六,还可以拿外汇券支付。

    这不可谓不大方,不爽快了。

    可惜啊,臭毛病都是惯出来的。

    就跟《渔夫和金鱼》的故事一样,对不懂得见好就收的人,再好的条件也百搭。

    洪衍武一心求快,一味迁就,反倒助长了对方的贪心。

    到这一步,明明已经应该办手续了吧。

    可这哥儿四个事到临头再次反悔了。

    他们居然编造出了个子虚乌有的借口来,非说有个老外正问这房,人家想两万美金买他们家的房。

    这算是让洪衍武彻底明白了,对这几位,有的环节还真的省不了,该斗的心眼还就得斗。

    于是这次无功而返之后,他索性就不理他们了,决定沉他们一沉。

    嘿,果不其然,这招管用。

    不见他这边有回话了,对面倒有点急了。

    没几天,哥儿几个催着那位中间人给带话过来,说这房错过去别后悔。

    而洪衍武既然老谋深算,认准了他们在“耍花屁股”,哪儿里肯就范啊。

    他反倒来了手欲擒故纵,让中间人回话说,自己想买是想买,因为着急用房啊。

    可毕竟家底儿比不上外国人,出不起那两万美金。

    另外就是又用专业知识一通贬损。

    洪衍武还托中间人带话说,他们这房过去其实就是个买卖店铺,住人不便不说,房也跟别人家的差着级别呢。

    因为要是正经府门,都得有府门,而且是红油绿漆。

    连门都没有的素油黑漆的只能是民房。

    甚至没两天,洪衍武在附近又看了一处“如意”门小院儿的事儿,又被中间人很“及时”地透露给了那哥儿四个。

    这么一来,有之前开出的价码摆着,对方哥儿四个越耽搁就越别扭,逐渐就开始沉不住气了。

    而到了他们内部开始为这事互相埋怨、指责、生乱的时候。

    中间人适时出现,又“好心好意”地最后调解、撮合了一次,才终于达成了最后的交易。

    总之,又抻又压,连诱带逼,拿下这房子的整个过程太曲折了。

    洪衍武能达成所愿可是够不容易的。

    但反过来,再看这房的实际价值,那也是真值得了。

    因为事后无论单先生还是洪禄承,他们看过这楼都叫好。

    两个人还都确定了一个让洪衍武万万没能想到的事实。

    敢情他误打误撞买下的这幢木楼,竟然是清代“京城八大楼”之一“卿云楼”的旧址。

    据洪禄承所说,这座酒楼始建于清道光1820年,是当时八大楼里唯一位置在城北的。

    这儿的“炸春卷儿”和“盅儿糕”很有名。

    更因为服务对象多是附近的王孙公子,所以这酒楼无论杯盘碗碟还是楼宇的营造,都特别讲究。

    说实话要不是周围都是惹不起的人家把位置给圈死了,规模再无法扩大。

    否则以它的名气和档次,一头挤进“八大堂”去,也是满够格的。

    不过也正因为长期的服务对象都是旗族,“卿云楼”的买卖对清政府依赖性很高。

    所以自清政府倒台以来,买卖每况愈下。

    自打南京政府成立,就彻底歇业关张了。

    它在“八大楼”的位置,在民国时期,则被后起之秀“安福楼”所取代。

    而单先生也说,这楼别看是民房,可这当年是店主人下了重金营造、扩建过的。

    瓦、木、油等活儿都规矩地道,且颇有独特之处。

    表面看,似乎仅仅只是两层楼,但其实看它的结构设计可不止于此。

    像副楼上有一排六间房的阁楼应该是被拆除了。

    主楼之上还应有一大片露台和庭阁,如今也不见了,仅存一个楼梯口同样被封锁。

    这应该都与主人财力不足,年久失修不无关联。

    如果真能按照当年的样式给修好了,呈现出内里花砖墁地,楠木雕花碧纱橱。

    上有暗楼,屋里有戏台,露台有彩画亭台的格局来。

    这样的房子可比王府的楼阁都要精彩呢。

    要说唯一的遗憾,也就是王公以下屋舍不得重拱藻井,僭越礼制。

    这个楼在天顶上算是被限制住了,这点和王府可比不了。

    反正不论怎么说吧,洪衍武都明白,他确实捡着宝贝了。

    所以这事儿弄得他真是美滋滋儿的,不但为此特痛快的掏了两万块钱当定金,把重修“庆云楼”这活儿正式托付给单先生的闺女来操持。

    而且他还灵机一动,索性通过宋国甫的门路,把这个“庆云楼”的字号招牌,和家里当年曾经用过的字号,以及为旅游商品专用的“龙口”商标,都统统花钱登记注册了下来。

    要说洪家用过的字号那可真不老少。

    光庄馆就有“衍庆堂”、“燕喜堂”、“衍美楼”、“燕兴居”这五个。

    饽饽铺就更多了。

    “衍美斋”、“金兰斋”、“衍英斋”、“衍祥斋”、“衍福斋”、“衍华斋”、“衍德斋”、“衍宁斋”,曾分布京城八方啊。

    说实话,其实今后用得上、用不上这么老些字号,洪衍武自己也不知道。

    但他不用总不能让别人鱼目混珠吧。

    毕竟是洪家招牌,真让有心的外人今后拿去用了,人家沾光是小。

    可万一干砸了牌子,让人误会、归咎到洪家头上,冤不冤枉啊。

    这就叫商标意识。

    当然,也就是今天他日子过得不错,人变善良了。

    他才没有把什么“八大堂”、“八大楼”、“八大居”、“十二春”都抢注成自己的商标。

    否则要依着他旧日的狼一样性子,这也得被他当成条财路。

    以后谁要想用这招牌,得给他钱才行。

第一百四十七章 局气

    应该说,正是因为懂得人的重要性。

    洪衍武才会像有求必应的“土地爷”一样,乐于为身边大部分他所认识的人提供帮助。

    表面上看他好像有点傻,有点滥好人似的,谁的事儿他都要管。

    但便宜他其实占大了。

    因为他帮人,首先是遵循“救急不救穷,帮困不帮懒”的原则。

    自身不努力,不值得他帮的人他可不帮。

    其次,他也不是什么事儿都应。

    代价要在他承受范围之内,且多以物质付出为主。

    这样他就相当于用自己多余的东西,做了一种情感投资。

    待到日后,说不准什么时候,别人送还他一份人情,就能帮上他的大忙,管大用。

    想想看,要没有何介夫女儿的好心提醒,他能避开这个大雷啊。

    弄不好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自己就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亏得他明明知道今年的厉害,那可真成了一出大笑话了。

    而要没有从单先生处得知的古建知识呢?

    他又怎么能这么笃定这“庆云楼”值得一买?

    兴许就真放弃,把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去了。

    其实就连街里街坊的好人缘也是一样的。

    不说边建功、苏锦、苏绣都帮他的忙。

    要没邻居们的好评,一贯以来,作为派出所严控防范对象的他,又哪儿能过得这么自由?

    还有今年注定会刮起来的“风暴”,派出所也是根据街道提供的情况和意见抓人的。

    若非笃定邻居们肯定说他的好话,他又哪儿来的把握,能平安度过这“杀头年”呢?

    所以说,这样的事儿再划算不过了,只有傻子才会拒绝。

    而有意思的是,正因为历史的特殊性,全国人民目前才刚刚达到温饱线。

    在如今这个社会阶段里,人们的情感也和古玩字画四合院这些好东西一样,陷入在一个深深的价值低谷之中。

    如果想用金钱投资感情,代价有时候低的简直令人发指。

    甚至这一点并不只是针对普通的老百姓而言的,就连社会精英阶层也挣脱不开这个规律。

    因为国家整体经济滞后,他们同样会因为一些经济上的小事,就能严重伤及自尊。

    那自然就是洪衍武雪中送炭的投资良机了。

    而在这一点上,他把握的相当好,一旦遇到就会牢牢抓住,从来也没有错失过。

    比方说七月里,许多报纸上刊登了香港导演李韩祥来京拍摄《火烧圆明园》的消息。

    洪衍武就又动了做植入广告的心思。

    便去找“红叶”托关系帮忙穿针引线,想找机会见这位李导演一趟。

    不为别的,要真能谈成了,在这部电影里给洪家老号露上几个镜头,那可就牛大了。

    相当于在海外也给自家买卖做了宣传。

    要知道这部电影可是在香港本地就创造了1.5亿票房,更在东南亚诸国热卖,这广告费掏多少他都是心甘情愿啊。

    十万八万的他都乐意。

    因为今后只要老铺重张,还怕捞不着外国人“宰”嘛。

    为此,洪衍武甚至还专门拍了几件清官窑瓷器的照片,打算投其所好,贿赂下李导演。

    只是没想到,连托人带求人,事先打好了招呼。

    在一天休息日特意包了车,好不容易才找到昌平外景地,也确实在午餐时间见到了这位高大威猛,眼睛小小的李导演。

    但这事儿却没谈成。

    因为一是影片已经拍到一半了,外景地花了六十四万也已经搭好了。人家根本不缺资金。

    二是洪衍武是大陆人,空口白牙就贸然说愿意掏钱买几个镜头,请人家开价。李导演怎么能相信他有这个能力。

    三是这部电影是合拍片,剧本镜头都要经过大陆有关部门审核。无论洪衍武肯出多少钱,再为几个镜头走一遍镜头得不偿失。

    四是火烧圆明园几乎全是宫廷戏,涉及民间的部分也就是夜捉肃顺时,又老百姓夜听马蹄声的几个镜头。也很难把洪衍武的需要的镜头插在其中。

    所以怎么讲都没戏。

    李导演听完了他的来意,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

    不过,李韩祥对洪衍武提供的照片倒是挺感兴趣的。

    虽然事儿没谈成,倒是跟他提出购买这几件瓷器的意愿。

    可惜他不知道,洪衍武对这些东西比他还看重呢。

    事儿成了送他可以,既然没成,卖他就等于犯傻了。

    于是一样果断拒绝,反倒提出李导演如果有什么不想要的古玩字画家具,倒可以卖给他,价钱不是问题。

    正因为这个,他反倒真正引起了李韩祥的兴趣,俩人专为这些文玩聊了一会儿。

    结果就因为这一耽搁,突然间外面大乱,人声鼎沸,洪衍武反而遇到了今天最大的收获。

    怎么回事啊?

    洪衍武和李韩祥一起走出去才知道,敢情外面是大陆剧组成员对午饭不满,闹了起来。

    而领头的就是西太后的扮演者,当前的影坛一姐刘晓芩。

    矛盾的引发点正是合拍片最麻烦的地方。

    由于剧组成员香港、内地的都有,和当时体制的限制。

    两地人员不但收入完全不同,在生活待遇和伙食待遇上大伙儿也实行一国两制。

    比如说演咸丰皇帝的梁嘉辉虽然当时还未出演过任何电影。

    但因为是香港人,他的片酬不菲,有单独的房间休息。

    而同样作为主角,早已成名的“两宫皇太后”京影厂刘晓芩和沪影厂的陈烨,她们都只拿五十块和四十七块的死工资。只能住在摄制组房间的地上。

    拍戏现场区别同样不小。

    内地的演员和工作人员,每顿仅有两个馒头、一根粉肠、一块黑咸菜。

    香港的演员和工作人员推来的餐车上,大鱼大肉、青菜和香喷喷的白米饭。

    想想看,两分钟前都还一起演戏,两分钟后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怎么能不让人心生怨尤?

    特别是刘晓芩,她一个川妹子,本来就吃不惯馒头,时常在拍摄现场饿得头发昏。

    偏偏又碰上了剧务疏忽,今天发下来的馒头不少已经发馊了,这又如何让她不怒?

    于是乎这个性格泼辣,一向以胆大妄为,我素我行著称的大明星就急眼了。

    这一次再不肯忍气吞声了,就带着好几个同样领到馊馒头的内地工作人员,一起闹了起来。

    搞清楚了情况,李韩祥也觉得过分了。

    因为再怎么样,也不能让演员吃变质的食品啊。

    真吃坏了,别说拍不了戏了,出了人命又算谁的。

    于是赶紧问责。

    当知道今天新馒头没买到足够量,是拿一部分昨天剩馒头凑数后,他把负责人好好骂了一顿。并让他当众给大家认错道歉。

    跟着就协调一番,让领到馊馒头的这几个人去香港人的车上去领饭菜。

    而且还特意跟刘晓芩说,她今后跟陈烨可以一直跟着港方人员用餐。

    可这时候,刘晓芩又显示出她不同旁人之处来。

    她居然不肯独善其身。反倒辜负了这番好意,当场问起李导演。

    说除了她和陈烨以外,大家伙又该怎么办?

    这就让李导演很头疼啦。

    要知道,这个同工不同酬,不同待遇的问题早就存在,可涉及政治原因,并不是他简简单单就能改变的。

    他可以做主安排好两位主演的需要,但人数众多的内地演员都想要被照顾好,可就不是他的能力范围内了。

    要顾忌的方方面面太多。

    结果恰恰就这个僵持档口,洪衍武抓住良机,说话了。

    他问李导演,说从明天起,我找人给我们这些老乡送工作餐可以不可以。

    一直到你们拍摄完毕,我都可以找人给他们送餐,而且是所有内地的剧组人员。

    保证有鱼有肉有青菜水果,绝对不会比港方标准差。全部免费,属于我个人赞助。

    这个建议可真不错啊,要能如此,自然解决了全部的难题。

    不过当时连李韩祥带刘晓芩可都楞了,好半天都不敢相信,洪衍武愿意敢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全部内地工作人员,那加一起也有四五十人呢。

    何况他们又都好奇,这是为什么呀?

    没想到洪衍武说的挺漂亮,一是声称自己是刘晓芩的影迷,二是声称刘晓芩既然是京影厂的演员,就也算是他的半个老乡。

    他既然有这个能力,就不能让自己喜欢的明星和自家人受委屈。

    另外就是冲着刘晓芩的“局气”劲儿,他一个男人不能让女人比过去。

    就这时候,“红叶”也插嘴了。

    他跟刘晓芩自我介绍起来,说我也是京影厂的,搞剧务工作的。

    并为洪衍武一力作保,说他有这个经济能力,肯定能说到做到,什么也不用担心。

    这样皆大欢喜,总算把这个难题揭了过去。

    李韩祥是松了一口气,庆幸不会耽搁影片进度了。

    而刘晓芩本就好面子。既然是里外的实惠全有了,自然哈哈而笑,对洪衍武谢了又谢。

    至于洪衍武借此收获的,除了一位当时国内最红女明星的真心感谢,与之算是成为了朋友以外。

    也因此真的在李韩祥的心里得到了重视,这位导演不但答应考虑有机会把洪家老号放进电影里,也愿意在文玩字画方面与他多做切磋与交流。

    至于两个月之后,影片杀青之时,洪衍武甚至还过了回皇上的瘾头。

    他真的穿上了梁嘉辉的戏服,一左一右拥着两宫皇后拍了好几张合影照呢。

    而这一切,其实不过是万把块钱的伙食费罢了。

    真要有谁能算清从中产生的增值价值、变现比率,就会知道,这买卖可远比买下庆云楼的交易更甜。

第一百四十八章 停电夜

    俗话说,该来的总要来。

    自“伟人”7月19日和公安部长谈完话之后。

    洪衍武一直在畏惧的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从空中斩落下来了。

    8月1日,京城市公安局为了贯彻响应上级的指示,率先在本市开展了打击刑事犯罪分子的斗争。

    具体的抓捕方式,是由每个街道的主任和居委会的人,分头带着各公安局、或是各派出所的人到有前科的或游手好闲的人家中把人带走。

    随后再进行甄别。

    甚至为了充足人手,为此还专门主动了一部分京城卫戍区的驻军来辅助。

    但不巧的是,真正等到了统一行动的这天晚上,南城两个区又突然停了两个小时的电。

    不得不说,这既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的地方,是可以让警方的行动更隐蔽,抓捕更突然。

    坏的地方,则是同样便于抓捕目标隐藏逃匿。

    所以这个夜晚注定是个热闹无比的夜晚,谁被罩在这个大网里,除了凭借自己的人缘,也确实有一定的运气成分。

    拿洪衍武认识的熟人来说,前门的“瑶子”、天桥的“钉子”是最先落网的。

    当时他们正在“前门大食堂”喝酒,是服务员带着警察上的楼。

    一桌十个人全部落网,因为手铐没那么多,几乎都是那麻绳儿捆走的。

    唯独“八叉”这小子走肾,当时在厕所撒尿,一看见楼下大批人集结,手电乱晃他就知道出事了。

    赶紧悄没声地逃之夭夭,因此而幸免。

    至于白广路的“小酸枣”,广安门的“大老屁”和右安门外的“老褡裢”,也全都没跑了。

    他们仨全是在自己家里,被居委会带着警察,直接给堵在屋里带走的。

    要说实话,这种和历史原本走向基本一样的结果。

    可真不赖洪衍武没说,也不是他们这些“把子”自己太笨,没把洪衍武的话当回事。

    关键是人都太贪,万万舍得手中已经掌握的“财源”和“权力”啊,因此一留恋,就总抱着侥幸。

    所以说这种结果看似偶然,其实实属必然。

    而与之相比呢,真正聪明的,还得说是“老鬼”和“小雷子”。

    这两位虽然也贪,可毕竟脑子清醒,做了最坏的准备。

    敢情自打洪衍武告诉他们今年的形势不好,他们就一直安排人手在附近派出所和分局盯着呢。

    这天晚上一看“雷子”们大举出动,自然提前来报信。

    哪怕是提前了二三十分钟,可已经足够“老鬼”和“小雷子”果断收拾好细软出逃的了。

    另外,“尤三”的所作所为尽管也早在街道里挂了号,但这小子也真属于命大的。

    那天晚上闹肚子,这小子出门上厕所,却正好碰见院儿外头停下了警车,呼噜噜下来了一堆人。

    嘿,趁着黑灯瞎火,居委会大妈眼神又不好。

    “尤三”当时乍着胆子没跑不说,还装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邻居,主动问引路的大妈是不是抓“尤三”。

    一听说是,嘴里马上就骂,“嘿,那小子缺德事干太多了,早就该逮他了”,跟着还问用不用他给带路,演得就跟真事儿似的。

    结果警察和居委会老太太刚一进去,这小子扭身就跑,拖拉板儿都跑飞了。

    然后呢,他躲在工地水泥管子里睡了一宿。

    凌晨才偷偷跑到藏钱的地方,起了赃就直奔火车站了。

    再也没敢在京城待。

    总之这么说吧,洪衍武认识的各路玩主们,只要有名有姓的,十之五六就在这停电的两个小时内被一网打尽,从此与自由无缘了。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实际上从这一天开始为期整整三个月,这场风暴越刮越烈。

    直至看守所、拘留所人满为患,再塞不下人,才告一段落。

    而侥幸跑出去的也未必就此平安。

    因为全国各地都由警察、驻军拉开了一片罩天的大网,去捞捕那些侥幸逃出的罪犯。

    有不少人在未来的几个月里还被逮回来了呢,照样难逃这一劫。

    所以真实的情况下,旧日的京城江湖已经被这场“风暴”绞杀的完全不复存在了。

    真能平安无事,独善其身的,除了洪衍武、陈力泉、“红叶”、“刺儿梅”、“大得合”这样果断抛弃了自己过去,真心愿意走入正常生活的人。

    也就是“淘气儿”、“顺子”、“菜刀”、“三蹦子”、“小媳妇儿”这些跟着洪衍武找到了有奔头的好日子,再不想走回头路的人。

    从这个角度来看,同样是偶然里透着必然。

    当然,如果拿同一夜的各自缩影来相比,就更容易看清楚这两种处境的差别。

    以洪衍武和陈力泉为例。

    断电的时候,他们哥儿俩和水清正守在电视机前看《阿信》。

    屋里一黑,几个大人错愕间。

    正在屋里一人玩儿的晓影,却登时欢呼雀跃起来,兴奋得嗷嗷叫。

    不为别的,凄凄哀哀温吞水一样的日剧她这么大点儿的小人儿可看不懂。

    而这一下好了,自然就有大人陪她玩儿了。

    果不其然,还不独她一个,整个院儿里的孩子们都闹腾起来。

    等到水清拉开抽屉找出蜡烛来,然后倒扣茶叶桶,几滴蜡油,点着了的蜡烛安稳住。

    东院儿的洪钧、洪镒和丁玲也跑了过来。

    高灯下亮,几个孩子的脸被烛光清晰地勾勒,个个好看。

    不用说,只光看他们一脸的憧憬和期待,就知道他们为何而来,肯定又是那玩不厌的影子游戏。

    于是在水清的带领和组织下,连大人带孩子,挨个两手交叉,借灯光在墙上变幻成各种动物。

    或弱小或凶猛,追逐厮杀。

    有意思的是,后来谁也不愿意扮兔子。

    弱肉强食,连影子游戏背后都有权力意志,操纵者自以为是万物的主宰。

    当然,灯光游戏其实还有另一种玩法。

    玩腻了手指游戏,洪衍武就会给孩子们翻箱倒柜,找出春节用的仨俩纸灯笼。

    然后撅根儿竹棍儿挑着,再让水清给拾翻出几根儿小红蜡,点上了,就让孩子们像过年一样举着。

    瞧着画着大公鸡、小兔儿的灯笼把孩子们的小脸儿照得那么兴奋,就知道他们有多么高兴。

    不过一旦有了这个,孩子们也就在屋子里呆不住了。

    会各自挑着自己的灯笼跑到外面去,美其名曰“做好事”,要为大人们照亮引路。

    其实呢,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吹牛罢了,那点蜡才能点多久?又有谁黑天半夜的瞎走动的?

    于是等蜡灭了,孩子们便会进入最最刺激的环节。

    不用问,对孩子来说,黑暗的最大好处当然就是捉迷藏了。

    特别是停电这样的夜里,到处可藏身,尤其犄角旮旯。

    而大杂院里地形复杂,本身就是捉迷藏的好去处。

    要是碰上院儿里有的邻居们出来纳凉,借着黑儿聊起奇闻异事和鬼故事。

    那更不得了,捉、藏双方都肝儿颤。

    谁能保证天底下就真没有鬼呢?

    所以光隔窗听孩子们那带颤音的呼唤,就知道他们的心虚。

    “哎!早看见你啦,别装蒜,快出来吧”

    待冷不丁背后一声尖叫,全都一身鸡皮疙瘩。

    当然,孩子这边儿自己玩儿上了,大人得了空也不会干坐着。

    洪衍武和陈力泉那干点啥啊?

    嗨,聊着天儿,喝点呗。

    拍个黄瓜,晚饭吃剩的蒜汁拌驴肉再从冰箱里端出来。

    一人再开一瓶冰镇啤酒对瓶吹。

    那叫一个透亮、爽。

    正所谓,二两棉花,谈一谈。

    烛光之下,一人一根烟卷,耳听屋外孩子们的动静,还总能找出谁谁小时候蔫儿坏的影儿。

    没错,谁是啥变的谁也瞒不了谁,打小儿一块堆儿长大的。

    可聊的话题挺多,连俩人一起在学校里爬过的那棵槐树都能嚼咕半天儿。

    再一说当年彼此那点丑事,一准儿能把旁听的水清给逗乐了。

    这就是百姓的生活,这就是安生日子的滋味儿。

    不知不觉,当年呵呵有名的“红孩儿”和“陈大棒槌”已经成了永远的过去,这哥儿俩完全的脱胎换骨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阵痛

    1983年8月到10月,尽管风暴刮得愈加猛烈。

    可这种特殊的紧张劲儿对真正的本分人毫无影响。

    说实在的,除了邢正义、赵振民、张宝成他们仨忙得脚打后脑勺。

    除了洪衍武每天看了报纸都战战兢兢,变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外。

    包括陈力泉在内,大部分的福儒里的居民,对社会上的新形势都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大家伙除了对“二王”的下场和迟志强出事儿这两件社会新闻,嚼嚼舌头,讳莫如深以外,再没什么更多的关注与评价了。

    反倒为街上打架的少了,偷东西的少了,这些实惠的变化而由衷喜悦、欣慰。

    于是大家的日子,当然是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了。

    要说洪衍武身边,这段日子里所发生的新变化有三点。

    首先是他认识的两个官宦子弟都正式踏入了社会,变成了有工作的成年人了。

    一个是宋国甫的妹妹宋平平。

    她是广播学院的大学生,这个学校也就是今天的“传媒大学”。

    因此毕业后,她被分进了京城电视台文艺组工作。

    另一个就是许崇娅的弟弟许晓军。

    这小子因再次考高失利,已经彻底灰心不打算再考,于是死活求父母别逼他再念书了。

    那许秉权没办法,也就只好安排他去学个车本,打算安排他进个机关单位,今后就专门给领导开车当司机了。

    不用问,宋家和许家这两个家庭,别看当父亲的职位差不多。

    但孩子争气与否,却让两个家庭苦乐不均。

    而今后两个家庭子女们的发展前景,当然也会大大的有所不同了。

    其次呢,就是洪家的孙辈里,五岁的洪镒因为总去洪家老宅玩儿,竟然对家里收藏的古董文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洪禄承盘库的时候,这小子屡次溜进去观看。

    他面对那些色彩斑斓的瓷器,那些挂屏、书案、博古架,全盘的兴味盎然。

    不但爱看而且爱摸,摸完了还要问大人这是什么,这上面的画儿是怎么回事。

    到了最后,花园子都不怎么去了,来了就奔洪禄承,然后就老老实实跟爷爷一屋待着。

    给他个笔筒或是如意之类的小件儿摆弄,就能玩上好一阵呢。

    这件事被洪衍武知道之后,啼笑皆非之余,也只能暗叹什么都是个缘分。

    在他记忆里,上辈子这个侄子其实是成了个字画的裱糊匠。

    一个月赚的钱连生活都不够,却一直没换个行业干,由此可见他喜欢这些东西那是骨子里的。

    不过这辈子这小子比上辈子命好,家里的这些东西,已经足够这小子开眼界、长学问的了。

    而有了从小耳濡目染培养出来的底子,兴许这小子今后在行里也能闯出点名堂呢。

    于是洪衍武反倒建议洪禄承有时间给孙子启蒙一下,真让洪镒带回来一两件玩玩也没什么,反倒能借此给他国学启蒙呢。

    还真甭说,确实立竿见影。

    洪镒这小子为了得到两件心爱的“玩具”,十分心甘情愿地按照洪禄承教给的,背唐诗、背三字经。

    这弄得他老子洪衍争还挺自豪,在家时不时就让儿子背几句,邻居们夸上两句,他就美得鼻涕冒泡。

    至于最后呢,就是国营企业的改革也在逐步展开,让水清的工作一下变得忙碌起来,甚至有些焦头烂额。

    敢情继年初时候,劳动人事部要求积极有步骤的推行劳动合同制以来,9月9日,国家又正式颁布了改革劳动制度的四项规定。

    即《国营企业实行劳动合同制暂行规定》、《国营企业招用工人暂行规定》、《国营企业辞退违纪工人暂行规定》和《国营企业暂行职工待业保险暂行规定》。

    这四个规定,重点是用工、招工制度的改革。

    即国营企业新招收的工人都要实行劳动合同制。

    取消退休工人“子女顶替”和内部招收职工子女的办法。

    实行面向社会,公开招工,坚持德智体全面考核,择优录用。

    按照新的规定,在国营企业的新招工人中,可以突破劳动力的“单位所有制”,使劳动者的特长、支援和劳动岗位的需要较好的结合起来。

    这是国有企业用工制度方面的一次重大改革,意味着“打破大锅饭”已经成了上面务必要办的一件事。

    应该说政策确实是好政策,可好政策往往也会带来阵痛。

    为这件事暗暗叫苦的就是那些四五十岁,孩子的工作问题又尤待解决的老工人们。

    这自然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啊。

    想想看,一个工厂就牵动着千家万户,全市那么多家工厂,这反响会有多大?

    于是各个工厂都变得热闹起来,这些基层的老工人们为了赶上“最后一班车”。

    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忙着找劳资科,忙着找厂领导,想尽一切办法办“病退”,想借此给自己的孩子解决工作问题。

    说实话,哪怕真办成了,他们的孩子到单位也就是个搬运工。

    可问题是,这是一辈子的事儿。

    那年头,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念头,不吃公家这碗饭,根本没地儿吃饭去。

    所以为此,各个工厂的领导们也很为难。

    一边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都是当爹妈的人,感同身受,知道工人们的确有实际困难。

    另一边却又是厂里离不开这么多基层骨干,要知道这些老工人技术属于最纯熟的,可是各个车间的顶梁柱啊。

    于是情理和政策又很难平衡了,不断扯皮的“攻坚战”就这么展开了。

    这样的事儿“北极熊”自然同样在所难免,而且因为厂子的福利待遇特别好,反倒为此闹出的响动更大。

    而“北极熊”的郭书记可倒好,大溜儿肩膀,遇上这种事儿自己不但躲了,而且还故意把这件事甩锅到了水清的脑袋上。

    这老小子可还惦记老婆进的谗言呢。

    他就故意穿小鞋,让水清作为厂办的代表,负责协调工人和劳资科之间的矛盾,偏偏还一点越线的权力不给她。

    就一句话,严格按照政策,能办的办,不能办的不办。

    想想看,那她的压力能小的了嘛。

    为了这事儿,水清可受大罪了。

    因为要是严可沿儿的,正赶上老职工退了,那边儿子女岁数也够。

    她还能替工人跟劳资科协调一下,通融通融,想办法给办了。

    可要是这边儿老职工的子女年龄不够,有的差个一年半载的,还有的就差一两个月。你说怎么办?

    上头上头死压着她,工人工人不理解,那是左右为难,两头受气啊。

    那是着急上火,口腔溃疡啊,还中了一次暑呢。

    洪衍武看着心疼,自然劝水清眼不净心不烦。

    就给她出主意,说干脆求魏大姐调到工会去,你得躲这种破事儿远远的。

    偏偏水清还心眼好,她看不得工人着急,碰上那急得哇哇大哭的,她比人家还心酸。

    她反倒跟洪衍武这么说。

    “这要是局长、处长的孩子,人家不着急,到时自然有人上赶的帮着办。可这都是些无权无势,没有门路老工人,我要再不帮帮他们,他们找谁?我不能不管……”

    得,这下成了主动的迎难而上,还非要自讨苦吃了。

    没辙,这么心善的媳妇儿。那再难洪衍武也得往上冲了。

    还真别说,他脑子够使。确实钻政策空子一门儿灵。

    想来想去就冒出这么一个辙来。

    去他妈的!改户口本!

    敢情那会儿不像现在,又是身份证,又是连网的,那会儿就一户口本,连身份证制度还没实行呢。

    只要通过户籍警把上门的数字给改喽,限制也就没了。

    要是户籍警太死性不肯帮忙怎么办?

    那也没关系。

    工人们都不傻,在洪衍武的暗示下。

    他们很快就懂得了用小刀把年月的数字轻轻地刮掉的办法。

    有的人改好后还怕不真,就从窗台上捏些细土面儿洒在纸上,直到把涂改的地方的颜色弄得跟整个纸面一样。

    这样一来,这个问题总算解决,上百位老工人的孩子们都顺利的接了班。

    不用问,当然他妈的违法。

    可那能怎么办?

    说到底,是众所周知的秘密,谁不清楚啊?

    包括户籍警在内,都得睁只眼闭只眼。

    谁较真,敢捅破这层窗户纸,保证能让人骂死。

    法不责众的小小逾规,同样是这个时代标志性的特色。

第一百五十章 走穴

    有人留恋大锅饭,就有人痛恨大锅饭。

    因为这种对劳动成果平均分配的方式,在给予人们安心保障的同时,也会严重压抑人们的积极性和主动性,

    事实上这种制度仅仅只适合两种人。

    一种是没有更多要求,也不愿意冒任何风险的本分人。

    他们只知道知足常乐,老老实实干活。

    甘心被领导,也愿意跟着别人的指挥棒转。

    而另一种就是好吃懒做,坐享其成的人。

    他们是当前这种体制下,所滋生的最大害虫。

    只会偷奸耍滑,滥竽充数地吸大家伙的血。

    所以和大部分普通人不一样,一些个人能力既出色,又不甘心把命运交于别人之手的社会精英,便免不了率先以他们自己的方式开始寻求突破桎梏的可能。

    毫无疑问,文艺圈儿就是这种分配矛盾最先爆发的阵地。

    像洪衍武就怎么都没有想到,他对刘晓芩的好意,他保住几位内地女星尊严的慷慨之举。

    竟成为了刘晓芩迈出人生中至关重要一步的重大契机和导火索。

    敢情这两个月以来,他所提供的伙食实在是太好了些。

    为了这件事儿,庞师傅专门抽调了一个白案师傅,一个红案师傅,在外景地附近租用了几间民房驻扎下来。

    并且把厨具也运了过去,搞了一个比较专业的厨房。

    由于食材都是每天早上在当地自由市场现买的、

    蔬菜、肉食、禽蛋不仅特别的新鲜,价钱还便宜。

    所以每日一个人五块钱的标准管两顿饭,简直太富裕了。四十人可就是二百块呢。

    再加上洪衍武早有吩咐,对几位女演员要区别对待,特殊照顾。

    两位大师傅呢,也因为跟人家合了影,得了签名,对几位女演员很是承情。

    于是不同于普通工作人员,给刘晓芩她们三个“咸丰的后妃”,每顿开饭就整上一桌五荤四素的“花九件”来,饭后还有西瓜、绿豆汤、杏仁豆腐这样的消暑佳品。

    真是把这几位女演员当真正的皇太后伺候上了。

    想想看,在当年花六十四万就能复制圆明园外景的年代。

    就这伙食标准,“港怂儿”们骑着马也赶不上啊。

    而且别忘了,这还是正经京城“口子”活儿,他们连见都没见过。

    这么一来,不但再无内地人羡慕香港人,反倒惹得李韩祥和梁嘉辉在内地这边蹭了好几顿饭。

    那不用说,刘晓芩是面子、里子都享受到了。

    这种得意的感受,和原本历史中,她如同乞丐一样跟香港同行要饭遭拒的屈辱,因饥饿而泪流满面的滋味一比,那当然是天壤之别。

    不过有意思的是,尽管坏事变了好事,可因此产生最终效果,却同原有历史走向如出一辙。

    因为**也和怨愤一样,同样可以转化为促使人行动的动力。

    而且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

    好日子一旦过久了,再过苦日子可就加倍难受了。

    九月上旬,剧组一杀青,香港人一撤,两位师傅也收拾家什回了“大食堂”。

    刘晓芩她们自然也从外景地回归了各自的单位。

    这样没了每天的酒宴伺候的荣耀,又恢复到了过去一样,每日靠大食堂的粗茶淡饭过活,可就让刘晓芩有点心理失衡了。

    因为食髓知味啊,上山容易下山难。白水萝卜和白斩鸡岂能是一回事?

    另外也别忘了,在这个计划经济的时代,除了富起来的个体户外,国人当时的收入都很低。

    即使是红透半边天的影视明星,也仅仅是外表风光。

    实事求是的来讲,像刘晓芩她们真正的生活其实寒酸得很。

    平日演出得挤公共汽车,演出补助仅有两元一场,甚至就连演出服,京城都得靠她们自己想办法。

    所以每逢出差,她们往往要面临买不起衣服,住不起宾馆,吃不起饭的窘境。

    为此,一向以来无数的应酬、活动邀请,刘晓芩统统都是抗拒态度。

    但有的活动偏偏她还拒绝不了,比如说要参加京影代表团出访日本这样的政治任务。

    结果就因为经济上的窘迫,整个代表团里,拿一件演戏用旧旗袍充当服装的她,成了聚光灯下最尴尬的一个人。

    原来那件旗袍胸间被虫子蛀了一个洞,下摆还有另一个洞,旗袍开衩的地方也撕裂了。

    最后刘晓芩全靠急智,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才蒙混过关的。

    把胸前的洞用一朵红花缀在上面挡住,开衩的地方打了个结,提上皮包就看不见了。

    下摆的洞就只能视而不见了。

    这件事结束之后,刘晓芩羞愤、沮丧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在香港上映,大获成功。

    新的荣耀才将她从低落的心情里解救出来。

    可惜她才高兴没几天,来京参加庆功会的陈烨又深深的刺激了她一把。

    原来陈烨打算辞职去美国,去外面好寻找新的生活。

    一开始刘晓芩还很不理解,想劝陈烨留下来,说你刚红,趁着成了大明星,有了名气应该多拍几部电影才是。

    没想到陈烨却问她,“什么明星?名气又有什么用?我没有房子住,工资只有47元,你能为我解决吗?”

    这让刘晓芩当时就没话了。

    是啊,这样寒酸的明星又算得了什么明星呢?

    一想到聚光灯后面全是破旧不堪和忍饥挨饿的寒酸,连她自己都想哭一鼻子了。

    再看看人家个体户,这仨字儿说出去名声是不大好听,可人家腰里横啊。

    人家能不重样地给她送包席,用钱来维护她的体面。

    人家能为了在《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里安插几个镜头,就给李导演开出了十万八万的价钱。

    虽然没拍成,可这样的手笔,就连香港人也不能小觑吧。

    听说《夕照街》还是靠了人家的赞助,才没让演员受罪呢。

    哎,也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成功者。

    她要是这样有钱那该多好啊?不是为了吃好的、喝好的,关键是能维持住应有的自尊。

    可以名副其实地做一个真正的明星,不用再带着心虚和自卑,胆战心惊的站在聚光灯下……

    就这样,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遵照着必然的客观规律和冥冥指引,历史不走样的出现了。

    刘晓芩在遭遇两个邯郸人高价演出邀请后,这次竟然连犹豫都没有,就跟着人家赶赴邯郸,完成了她第一次“走穴表演”。

    当她带着三千六百块演出报酬在一周之后回京后,已经从心理完成了一次关键性的转变,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当然,因为缺乏合同和商业经验,被欺诈的情况仍旧如原有轨迹一样不可避免。

    但在经历几次波折后,她却比原有历史中更坚强、更快的成长起来。

    进化成了一个凭个人信誉组织、引领“走穴小分队”联系对外演出的“穴头”。

    由于人品、号召力、节目质量、演出态度,得到了合作过的演员们每一个人的公认,演员们都以扑克牌里的至尊牌称呼刘晓芩,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大猫”。

    然而在刘晓芩自己的心里,这一切的起源,恰恰是因为拍《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那最后两个月的包席所启发的。

    让她明白了,钱不光只是钱,还是一个人的尊严、价值与自信心。

    所以日后在做节目或是自传里,一个“个体户朋友”,成了她的救星和指路明灯,被她反复提及。

    这一点,当是洪衍武始料未及,也让他哭笑不得的。

    不过最幸运的是,历史尽管兜了个圈子最终总算回到了原地。

    这才没让洪衍武这只小蝴蝶煽动的风,把陈培斯的经典作品淹没。

    因为洪衍武根本不会知道,其实在1984年春晚上诞生的经典小品《吃面条》,竟然也是陈培斯为了一场一百块的报酬,跟着刘晓芩在沈阳“走穴”的产物。

    正是因为这个小品在东北爆红,反响强烈。

    导致同去的演员们为了顺利演出,都不得不把这个艺考小品给变成压轴节目。

    像这样的名声在后来传到了春晚导演黄鹤的耳中,共和国的观众们才会有幸看到如此经典的节目,才会就此引发延续至今的小品热。

    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极为幸运的事儿,否则共和国春晚的历史和整个小品节目的历史,恐怕真的得改写了。

    但另一方面却不能不额外提一句。

    因为特别有意思的是,洪衍武造成的影响其实也不小。

    那就是陈培斯这次表演的搭档可不是那个眉眼厚重的“老茂”了。

    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去沈阳的演出,陈培斯是带着“红叶”一起去的,自然这位眉目清秀的“剧务”就把这位当红男明星给顶了。

    于是陈培斯原本的老搭档并未像历史原有那样与之携手合作,成为了延续几十年的搭档和朋友。

    这位红透半边天的“牧马人”沈阳之行表演的节目,变成了普通的诗朗诵。

    这样历史便出现了一个比较重大的偏差。

    “红叶”这个本不应该出名的普通人,甚至不应该出现在文艺圈里的人。

    注定将会在不远的将来,变得家喻户晓。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小道消息

    1983年的11月是一个比较热闹的月份。

    观音院东院,除了边保国和边建功这哥儿俩,前后脚都办了喜事儿成了家之外。

    这个月京城的街头巷尾,也出现了许多的新鲜事儿和新变化。

    比如说京城出现了第一家自选市场。

    这是洪衍茹去海淀区参加服装设计交流活动的路上,很意外发现的。

    这家店只有二百平方米那么大,一次挤进一百个顾客就会转不开身。

    而且只出售蔬菜和肉食两种商品,比不远处的菜市场还要贵上不少。

    所以购买者都是外国人,绝大多数的京城人好奇地进来转一圈,马上吐着舌头逃出去了。

    只是有意思的是,就连外国人也在抱怨。

    因为包装袋上只有价格而没有商品名称和质量,所以顾客常常会把鸡肉当成猪肉买走。

    洪衍茹在家里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洪家人全家都被吸引住了,都认为是一件特牛的事。

    唯独洪衍武知道,这充其量只是一个超市的雏形罢了。

    他便直言不讳地做出判断,说这家店走进了一个误区,开不长远。

    因为它太注重形式了,定位是瞄准高档人去的。

    所谓先进的经营理念,其实仅仅是采用开架售货的方式而已。

    相对于传统的店铺,虽然它明亮又漂亮。

    但因为规模所限,卖掉的货物还要支撑这样一个漂亮的店,那价格必定要高的。

    于是价格高了,人就来的少,少了人收入就少,如此恶性循环,这就是毫无疑问的败因。

    对他的话,大部分家里人其实都不怎么太相信。

    因为自选市场这东西来自于国外,人家哪儿都已经证明了成功的东西,又怎会失败呢?

    特别是洪衍争,那已经对自己的弟弟形成了习惯性的抬杠,一撇嘴就说。

    “瞧给你能个的,外国的事儿你也懂?我看你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什么事儿都要冒充专家。”

    不过对此,洪衍武一点不介意。

    因为水清、陈力泉和小洪钧对他的话皆深以为然,洪禄承也心照不宣地冲他点了点头。

    那他还求什么呢?

    既然该明白的人既然都明白了,其他也就不重要了。

    而另一件事闹出的动静更大。

    那就是打建国以来,京城又发生了第二次全民性的“抢购潮”。

    这件事的引子,在一个“棉布短缺,国家要再次严控布匹”的小道消息上。

    按理说这消息传就传吧,不痛不痒的,本没有什么。

    可随后11月17日,百货大楼居然开始对外销售不要票的压库棉布和絮棉。

    这一下可好,就像干柴火上点起了大火,登时就引发了一场抢购商品的现象。

    刚开始,群众抢购的主要目标还是棉布、絮棉,可后来就逐渐扩散到了成衣、毛线、床单、棉毛衫裤上。

    再然后,甚至连鸡蛋、火柴、白糖等物也糊里糊涂的跟着抢。

    那股子奋勇争先、不让其后的劲儿,很有点1979年时,大家伙齐心协力,帮副食店“清库”的阵势。

    不用问,抢购的事福儒里自然也不会落空。

    百货大楼卖布的事儿是消息灵通的“球子妈”最先散布的。

    当时她不知打哪儿听着的信儿,快速跑进院儿里就是一嗓子。

    “百货大楼正排队卖棉布呢,不要布票,咱们快去看看吧。去晚了可就买不上了。”

    轻而易举,就把院儿里的老娘们都给动员起来了。

    结果几位邻居们结伴前往,一看果不其然,买布料的队伍排了有几十米长呢。

    她们跟着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才进了百货大楼的正门。

    不过到这时候,见一个个成匹成匹扛着布料的人满脸喜色地走出来,她们反倒更加心慌。

    生怕到她们这儿卖完了,白跑这一趟。

    好在百货大楼此时不愧京城第一商厦,货源倒是充足。

    终于轮到她们时,在三楼布料柜台,还能亲眼瞅见,好几个售货员累得满头大汗,正在拿板儿车往柜台拉货呢。

    这下可好,几位老太太都迫不及待地挤到了前面,跟白拿似的这通抢啊。

    平均下来,每人都至少买了两匹白布、一匹格子布和六床被面布。

    特别是水婶,因为怕洪家吃亏,她还买了双份儿。

    所以等水清和洪衍武带着晓影一起下班儿回家吃饭的时候,就发现水婶屋里小山一样堆着的布山。

    对此,水清当然要问啊。

    “妈,您买这么多布干吗呀?”

    水婶说,“吗也不干,存着。还有你婆家一份呢。”

    而等一问明白了怎么回事,水清可就不干了,非让水婶退了去。

    水清说水婶这是盲目抢购,是起哄架秧子。也不想想买这些有用没有,洪家决不干这样的事儿。

    可水婶哪儿听得进去啊?

    这可是她排了一上午队,又雇了辆三轮,好不容易才从大老远弄回来的劳动成果。

    退了去?

    绝不!

    洪家爱要不要,不要更好。

    老太太可有自己的道理,说水清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她结婚是有洪家管,可她两个妹妹谁管啊。自己不能不预备点,省得到时候需要做被面了抓瞎。

    眼瞅着娘俩说不合适又要急眼。

    洪衍武这女婿赶紧发挥平准作用了,冲着水清一个劲眨嘛眼。

    故意说“还是攒点好,攒点踏实。”

    水庚生也替水婶解释。

    “你妈啊,这是穷怕了。”

    如此一来,水清也只好闭嘴。

    可她不说了,架不住家里还有别人说呀。

    水澜一边咬着馒头一边说。

    “可不就是穷怕了?好家伙,一买就是四匹白布,这除非赶明儿办丧事,孝子贤孙一人一匹才能打发……”。

    水婶气得一摔筷子,骂二丫头不晓事,整个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嘿,冷不防,水涟她还接着话音儿敲锣边儿。

    竟然说,“真要按二姐说的倒也好,就怕到时候一人一匹都没人要,半尺黑布往胳膊上一勒,至多戴半天就扔了,那还得孝顺的。”

    水婶是真真没法吃这饭了。

    气得呼呼的,碗一推,进里屋躺着生闷气去了。

    唯独晓影很有眼力见儿的拿着个馒头,“姥姥”、“姥姥”叫着,追了过去。

    这种上赶着讨好,当然恰如其分地激发了老太太的委屈。

    片刻,屋里就传出一声痛斥。

    “我生你们几个的时候,就该一个个掐死你们。免得养出一窝子白眼狼!还不如我们晓影呢……”

    如果说,这场风波到此为一站,也就好了。

    家里拌几句嘴,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其实不算什么。

    要照水婶想,布到用时方恨少。

    早晚有一天,真派上用场的时候,这帮小崽子会明白她这个妈的神机妙算。

    可谁成想,小道消息居然在这事上跑了偏,神机妙算也自然失了准儿。

    12月1日,国家宣布的消息竟然是彻底取消布票,整个闹一个满拧啊。

    好嘛,这下全院儿的老娘们都尴尬了。

    她们也只能用“布又搁不坏,什么时候用,还跟新的一样”来自我安慰了。

    尤其是水婶儿,她和别人不一样,老太太心重。

    家里人虽然没再说上一句,可她又急又臊又心疼钱,还是病了。

    发烧,嘴上起大燎炮。

    洪衍武赶紧请寿敬方来看,果不其然得了仨字,闹心火。

    所以啊,一边是吃药,一边是还得想辙消了老太太的心病。

    要说还是洪衍武有辙,不光水婶儿的布,连院儿里其他人的布他也给解决了。

    办法很简单,就是拿这些布来做摊位的围布,上面再用美术字印上“文明经商、礼貌服务”。

    然后以一户三十元的价钱,摊派给他手底下的个体户们。

    想想看,西单夜市、王府井夜市加上秀水街,林林总总也一百多个摊儿呢。

    就这点布,那还不够呢,自然是小菜一碟。

    最绝的是,当洪衍武把钱拿给大家伙儿的时候,居然还赚了一倍呢。

    这下才算是真让院儿里的老太太们都消停了,那是人人称颂啊。

    水婶就更不用说了,心病一没了,火也消了,也知道饿了。

    没想到洪衍武就连这个也早想到了,特意给丈母娘带回来了藕粉。

    这时就赶紧让水清调了,一勺勺喂给水婶喝。

    不用问,这也是弥补母女情感龃龉的好办法。

    水清看着母亲进食的样子,她立刻觉得这些年,给予母亲的太少太少,作为家里的长女,她实在是不够格。

    她责备自己的粗心,责备自己对母亲的关切太晚,她的鼻子忍不住一阵阵发酸。

    而水婶喝着藕粉,心里同样也有着对洪衍武的感激,很庆幸这个姑爷成了自己家里人。

    于是破天荒的说了一句。

    “要说小武这人不坏啊,看来打小看老这话也不全对。这事儿还多亏有他,要不过这坎儿,还不得要我半条命去啊……”

    只是跟着想起了一件事,又不免一激灵。

    “可是清儿哎,我就是觉着吧,咱卖人家这些布……是不是有点贵啊?你看三十一个摊儿,可实际上十块钱的布满够用了。要人家这么多钱合法吗?人家能乐意吗?要不……要不给人家退了去?现在外面正抓人呢,可别因为这事,人家一举报。咱再惹出什么‘投机倒把’的罪名来……”

    水清听了这话,却不由一笑。

    “妈,您就放心吧。我早问过他了,也说卖人家太贵,人家能乐意吗?可小武说,最近抢购风,那些个体户也都跟着赚着钱了。有多少货卖多少货,这十几天赚出了仨月的钱。这点钱不算什么。何况印出来效果也不错,还得着工商所的表扬了。”

    水婶这才真正的安心。

    “哦,那就好,那就好……嘿,这小子的精明和细致,没几个人及得上的。你要真能跟着他过一辈子,那大概是吃不着亏了。”

    水清却为这话不乐意了,挑眼了。

    “妈呀,您这是什么话,我们怎么就不能一辈子?”

    水婶有点尴尬。

    “嗨,我不就那么一说嘛。还是那句话。你大,他小,总得有你们自己的孩子才是正科啊。”

    “瞧您,怎么又来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试点

    水婶因为有洪衍武这个精明姑爷而感到幸运。

    水清却更为自己有这个有本事的丈夫感到自豪。

    因为在她的心里,洪衍武的能耐大了去了。

    那可不仅仅是解决这点家务事儿的聪明劲儿,而是有着连厂领导也及不上的真正大才。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她曾跟洪衍武去过花城,知道他两地批发服装的买卖搞得有多么大。

    也不是因为知道他最近走运,赶上了“抢购潮”,刚把花城刚运来一大批低价牛仔裤顺利脱了手,又着着实实的狠赚了一笔。

    关键还是因为连杨厂长都束手无策的大难题,洪衍武却拥有从实处去解决难题的勇气和信心。

    谁都不敢承担的担子,谁都躲闪不及的责任,在洪衍武眼中却是根本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儿。

    他为了她,毫不犹豫地知难而上,帮她撑起了一片天。

    这让水清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嫁了一个真正的男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能人所不能的英雄。

    说这么热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敢情这事儿啊,是用工、招工制度改革的后续。

    其实自打水清替工人们解决了“子女顶替”的问题之后,麻烦可没到此为止。

    反倒事与愿违,更加扩大化了。

    因为新进厂的工人哪儿能和技术熟练的老工人比啊?

    而且他们都是赶政策末班车集中进厂的,人数众多,加在一起有上百号人呢,也实在是不好全部妥善安排。

    实际上,哪个车间都不爱用他们,只能先安排他们坐冷板凳,干一些无关痛痒的杂活儿。

    可是别忘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特点。

    这个个血气方刚、心高气傲的年纪,怀揣着热情而来,却遇着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场面,还能不心冷啊?

    最关键的是,如果都一视同仁的遭受冷遇也就罢了。

    可哪儿都免不了有关系户,再加上有些心眼活泛的老工人为了子女也送礼托门路。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啊,这一下冷热两极,差距可就显现出来了。

    那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没经过事儿刚踏入社会的雏儿们,哪儿能理解这种现象啊?

    反倒是自尊心和自信心受到了严重打击。

    于是好些人就开始自暴自弃,一门心思享受起“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来了。

    天天不是迟到就是早退,干活纯属瞎糊弄。

    喝酒、打牌、偷东西倒是慢慢就学会了。

    这样很快工厂里就出现了新一代的害群之马。

    而这些人因为自甘堕落的恶性循环,也就越发的人见人嫌,谁都不待见了。

    只是这责任谁来承担啊?这事儿又该归谁来管啊?

    就冲郭书记那揍性,想也知道,这老小子又得把这口锅硬往水清身上甩。

    而且说来也巧了。

    自打11月16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有关海盐衬衫厂厂长步鑫生的通讯《一个有独创精神的厂长步鑫生》,随后新闻联播也对此做了相关报道之后。

    裁缝出身的步鑫生,其本人不但成为改革开放的一个典型。

    同样因为他的事迹,扩大企业自主权,推行厂长负责制,也成为了全国企业重点参照的改革方向。

    像京城的轻工业局,就是改革派的先锋。

    他们经过讨论研究,决定率先响应上级号召,从自己做起。

    领先一步,做打破“铁饭碗”和“大锅饭”的尝试。

    这样局属下各个重点企业,就要划拨一批,作为京城首批厂长负责制的试点单位。

    那么作为大型食品厂,“北极熊”和“义利”自然也要划拨出来一个。

    结果考虑到当年正值巧克力价格飞涨,货源短缺的特殊时期,“义利”的生产效益遭遇到了较大难题,正在对代可可脂进行研究。

    于是为了保证“义利”的生产稳定,“北极熊”便自然而然成了这个领头羊。

    那不用说,这郭书记上蹿下跳忙和好一番,也没能逆大势而为,保住自己的权柄。

    这心里能痛快吗?他也不甘心啊。

    正好,他干脆就拿这烂摊子给杨厂长实施下马威了。

    于是在厂委会上,郭书记皮笑肉不笑地在把权力移交杨厂长的同时,也把这个恶心包袱堂而皇之地挂在了杨厂长的脖子上。

    想想看吧,连厂里的工人风纪都整不好,又何谈带着全厂创造新的辉煌呢?

    这样怎么才能尽快妥善解决青工的风纪问题,也就成了杨厂长初上台,能否树立起威信的头一炮。

    说实话,杨厂长确实很重视这个问题,很有心要抓住时机大干一场。

    而水清呢,因为打心里替这些年轻人和他们的爹妈着急,管起这事儿来也特别认真负责。

    只是可惜,面对一帮子打心里自觉自愿往下出溜儿的小子、丫头,他们实施管束和激励、鼓舞并行的效果并不明显。

    因为当时的制度再怎么改革,也不能随意开除工人,不能扣工人的基本工资。

    这帮本身就对厂子心生抵触,又没有归属感的年轻人。

    宁可天天在厂里混日子,懵俩死工资花,也不肯真正振奋起来,当一名合格工人。

    说白了,学好不容易,学坏可快着呢。

    这帮子已经松散惯了的主儿了,你再怎么苦口婆心劝他们别混日子了,他们怎么可能就一下板正了呢?

    结果弄得水清和杨厂长都是焦头烂额,白白干了一些无用功,反而成了厂里受人取笑的对象。

    那这事儿洪衍武看在眼里,自然就不能不管了。

    因为水清是他老婆不用说,杨厂长也是宋局长的朋友啊。

    这位厂长人性不错,不但当初把他们几个弄进了“北极熊”,还是他和水清的大媒人呢。

    于是打哪儿论,他也得想办法把这事儿胡撸顺溜了才行。

    这样洪衍武就给水清出了个主意,说“现在不是搞厂长负责制嘛。咱干脆也上行下效,当一当改革的先锋得了。”

    “你呀,索性跟杨厂长要自主权,然后牵头,把这帮人嫌狗不待见的主儿凑在一块堆儿,办个厂属的‘服务公司’。”

    “这样你再管他们就是名正言顺的事儿了,免得各个车间到处奔波,还得听风凉话。另外,服务公司一旦办好了,不但替厂里化解岗位矛盾,甚至还能给厂里上交利润呢。”

    “咱们厂老工人越来越多,负担也是不小,大家伙又盼着再集资建房。如果开辟了额外的财源,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洪衍武的主意当时就把水清给听得瞠目结舌。

    因为要顾虑的问题太多,实在听着有点天马行空,不靠谱的意思。

    要知道,关于劳动服务公司,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称谓,叫作“三产公司”。

    事实上,当年的街道企业几乎全属于这样的性质。

    从事的几乎都是起重社、缝纫厂、纸盒厂这样的加工服务行业,

    本质上,就是为了安置家庭情况不好的闲人才创办的。

    所以这就注定了,这样的公司规模不大,说出去也不体面。

    而且利润低,产值低。要想靠这样的公司给厂里创收,简直是笑话。

    真实的情况,是这类“三产企业”几乎都得靠大单位额外照顾才能存活。

    在这种单位上班的工人,因为收入上不去,几乎都是为了贴补生活的家庭妇女。

    除了身体有残疾的,和不识字的,真正的男人要在这样的单位上班,那简直能抬不起头来。

    就那帮小子、丫头,个个好面子,又岂能答应呢?

    他们家里人怕毁了他们的前途,也肯定不干啊。

    水清为此严重担忧,就问洪衍武。

    “小武,不是说你这个主意不好。可我觉得还是有点想当然了。”

    “办三产公司?这帮脑袋上长犄角的主儿,谁愿意去啊?何况就是勉强去了,那也未见得就能听话,多半还是我行我素把自己当大爷。”

    “更别说办这么一个公司得担多少事儿啊?万一经营不善,要是亏了钱又该怎么办?我心里实在没这个底啊。别到时候办砸了,反倒让厂里更难办。”

    可没想到洪衍武却乐了,他居然还满不在乎的拍了胸脯。

    “你怕什么?我还能给你布瞎棋啊?我敢出这主意,就能保证可行性。”

    “说实话,我最了解这帮小子的心态。因为说不好听的,在社会上折腾的那些人,心态和他们其实差不多。包括过去的我,同样是像他们这样。”

    “为什么不工作?看不上眼呗,觉得自己应该过更好的日子。为什么要折腾?不服气,脑子活,就非得钻点空子,干点常人干不了的事儿,来证明自己的非凡。”

    “对这样的人啊,光靠制度和道理,乃至是惩戒没用。因为他们都是对现状十分不满,又不踏实的主儿。那就像弹簧一样,越压迫他们,反抗得就越厉害。”

    “那怎么办?必须得给他们看到希望,必须得让他们觉得以有奔头。让他们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好好干就能得到。有了路走,有了好日子在前头,他们才能自觉自愿往正道上走。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好办法。”

    “所以我才会要你办服务公司。要你仿效厂长,要求完全的自主经营权。因为有了这两样,你就能实行合理的奖惩制度,把工作态度和风纪与奖金挂钩起来。”

    “开始肯定是先强制这帮小子去报道,勉强他们去工作。可一旦这帮小子发现,只要自己好好干,收入能比厂里的正式职工还高。在三产公司干,买电视、买录音机变成了一件容易事,那谁不愿意好好活得像个人似的啊?还能不听你的?”

    洪衍武这话有道理啊,水清听了还真被说服了,也开始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了。

    只是……就一定能保证‘服务公司’能赚钱吗?

    真把服务公司办起来,又具体干什么好呀?

    以洪衍武对水清的了解,当然看出了她最后的顾虑是什么。

    于是不待她开口,又是微微一笑,主动回答。

    “赚钱的事儿你别发愁,有我给你当参谋,你怕什么呀?我别的本事没有,就赚钱上有点小能耐。更何况咱背后还有这么一个知名大厂当靠山呢,这样要再赚不来钱,我都能臊得一头撞死。”

    “对了,你还真别瞧不起服务公司。还记得前门那几个知青办的那个青年茶社吗?告诉你,人家就靠几分钱卖大碗茶,今年已经盖起了三层楼,开了一个综合性商场,成了大栅栏商贸公司了。现在一年利润怎么也得上百万。”

    “我要说别的你也没概念,反正这么说吧。咱们厂子可是生产汽水的。你要正当公司经理,怎么着,我也得让你追上那帮子卖大碗茶的呀,哪儿能他们比下去……”

    好嘛,瞧洪衍武这大话放的,真要是让别人听见,那非得乐死不行。

    就是大栅栏商贸公司的经理尹盛喜本人听见,也得怕他闪着舌头。

    估计多半得说他一句,“小伙子,茶水是一碗一碗卖的,汽水也得一瓶一瓶的卖,天下可没有一口吃成个胖子的事哟。”

    可偏偏水清就百分之百的相信他。

    此时再无半点犹豫。

    “好,我听你的,就办服务公司,明天我就去跟杨厂长汇报。你来当经理吧,我给你当副手……”

    没想到,洪衍武这下倒往后缩了,不过理由也确实客观。

    “别啊,你也不想想,我可是有前科的,哪有我这样的干部啊?还是你掌总,厂里才能同意。我呀,就给你跑跑腿,出出主意的好。”

    为此,水清实在不能不替他感到些许惋惜,直哀叹他这个天才给糟践了。

    因为她绝对确定,如果不是走错过路。

    她的爱人,这一生的成就一定会超过她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可没想洪衍武却毫不介意地又说了。

    “嗨,咱俩谁跟谁啊,还分彼此不成?难道你出了风头,当了经理,就不是我媳妇了?何况哪里有什么天才呀?我只不过是把别人用来思考的时间,都用来吃卤煮了……”

    这话让水清猝不及防,登时“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而且一发不可收拾,直到笑得肚子疼。

第一百五十三章 献策

    杨厂长听过水清汇报,其实一开始他是没有什么信心的。

    因为他对“三产”企业也有着根深蒂固的成见。

    认为但凡是单位里自办的劳动服务公司,基本上是靠母体输血来维持生存。

    实际上钱都是从本厂变相地转移过去的。

    这样的厂属公司纯属脱裤子放屁,并不具备什么实际意义。

    哪怕把职工安排过去,恐怕仍旧是整天闲着没球事儿,该怎么瞎混还是怎么瞎混。

    顶多也就有个地儿把他们聚拢在一起,厂里能清净点,有个眼不见心不烦的好处。

    不过可别忘了,水清却是个漂亮的女同志。

    让柔声柔气的她,来管那帮胡作非为,谁也不服的毛头小子。

    事实已经证明了,根本不可能。

    万一时间长了再生出别的事端,这不反倒是添了乱子嘛。

    还有资金问题,办公司的钱肯定得有启动资金啊,拨多少合适?

    要一下安置好几十人,每月工资就得开支两三千,那总得拨出去两三万块钱吧。

    这钱要给了,多半就拿不回来了,更怕的是成了个无底洞。

    赔完一笔再续一笔,那可就没个头了。

    到时候,那不用问,郭书记绝对不会放他一马。

    保准儿给他捅到局里去,作为他才能平庸,不堪大用的实证。

    而真要造成这种骑虎难下的情况,可是没后悔药吃的。

    弄不好他真得移位让贤呢,这又是何苦来的呢?

    所以说啊,他是瞻前顾后,对这事儿一点也不想办。

    要不是他看水清情绪高涨,考虑到她的一片公心,生怕伤了她的面子,打击她的情绪,恐怕当场就会断然拒绝。

    不过还好,得亏他没把话说死,只说要考虑考虑。

    而且随后还因为心烦意乱,打电话跟宋局长讨教主意。

    结果算是误打误撞找对了参谋。

    宋局长听了杨厂长的诉苦,又知道水清要办服务公司这事儿之后。

    反倒建议杨厂长别太过武断,让他先搞明白水清这主意背后,到底有没有洪衍武的影子再说。

    为什么要如此呢?

    跟着宋局长就把洪衍武帮宋国甫规划“西单服装夜市”的事儿给说了,对洪衍武的能力是大加称赞啊。

    宋局长的意思其实特简单。

    这要是水清自己的主意就算了,可要真是洪衍武帮他媳妇出的主意,那这事儿兴许就能成。

    杨厂长万万没能想到,宋局长对洪衍武会如此高看。

    但正因为宋局长从不轻易夸人,这话就显得很有份量,由不得他不重视。

    特别是人家说的还有事实依据。

    如今的“西单服装夜市”早已大名鼎鼎。

    杨厂长自己虽然没去过,可他从身边青工的言谈话语中,就知道那儿的买卖火爆得一塌糊涂。

    而且从新闻报道里,他也知道那里的管理措施比较完善。

    不但老百姓的口碑好,还是西城区政府大力宣传的模范市场。

    现在知道这里面居然有洪衍武的筹谋之功,自然让他平添了许多底气和信任。

    于是一琢磨,他便真的按照宋局长的建议,去摸水清的底了。

    在得知这个主意果然是洪衍武出的之后,他甚至还特意找了个时间。

    把水清和洪衍武一起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开诚布公、认认真真的跟他们做了一番详谈。

    结果正是这番谈话,彻底扭转了他最初想法,反倒使得他下了坚定的决心,要支持水清创办这个服务公司。

    当然,这样的峰回路转,关键原因就在洪衍武身上。

    如果说这小子身上有什么出类拔萃的优点,恐怕除了对于人性有着常人难及的了解,就是在赚钱的事儿上比较有主意了。

    所以洪衍武特能把握杨厂长的心理,说的都是他想听的话,对他担心的东西也都有合理的解释。

    该怎么管人,怎么调动人的积极性,这些是他的强项,根本不用准备,就能侃侃而谈。

    尽管在服务公司的经营方面,这小子还没做什么细节的规划,可大体思路已经有了。

    粗略说来洪衍武的建议,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守着“北极熊”这么大的食品厂,完全可以从事餐饮业,把他们的特定优势发挥出来。

    甚至就连启动资金他都算计好了,大有大的干法,小有小的干法。

    首先来说,最廉价的买卖就是卖冷饮了。

    尽管“北极熊”是生产汽水的厂方,主营业务是面对全市商业系统的零售渠道批发。

    可问题是商业系统的零售渠道也有触及不到的地方。

    正因为旅游业刚起步,像故宫和**如此游人云集的地方,居然买不到汽水和冰棍儿。

    想想看,这合理吗?

    要是他们能主动提供这个服务,那还能不挣钱嘛。

    还是那句话,一帮知青靠卖大碗茶都能卖出一个商贸公司来,这件事算不算大有可为?

    其次,如果要说占用资金再多点的买卖,那还有一条,就是开食品店。

    但这个食品店可不是要和商业系统抢买卖啊。

    不是他们非搞个自产自销一条龙,什么钱都落自己兜里。

    主要还是为了借鉴帮助区服装公司消化积压产品的“西单服装夜市”,来靠这个食品店帮助厂里消化库存。

    比如像一些不好销的罐头,还有一些快过保质期的食品,以及一些磕了碰了的东西。

    他们完全可以开设自己的食品店,把这些东西以成本低价销出去。

    经营地点也不去闹市,就用厂里的房临街的房子,只要破墙开门就能用。

    这样好处可多了。

    对公来讲,不但可以迅速回流资金,避免了浪费和损耗。

    同时也可以把新产品和其他产品摆进去,把这个商店当成一个自己产品的展示厅使用,便于来批发的客户选择进货品种。

    而对私呢,无论他们自己的职工,还是附近的居民们,这又是一个相当便利的实惠。

    有了这个食品店。

    他们再买“北极熊”的产品不但方便了,也便宜了,而且品种还全面,那谁不乐意啊?

    所以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独有的经营优势,买卖红火也是很有把握的。

    最后还有一个占用资金较多的办法,那就是把现在只为领导服务的小食堂办成对外营业的餐厅。

    这和办商店有同样的好处。

    今后局里再来人,招待起来就省事了,不用再手忙脚乱调拨人手和食材去小食堂临时帮忙了。

    而且领导万一加班,也不用去吃大食堂,有了这个餐厅,随时都能小灶伺候着。

    今后会专门给领导留一个包间,只接待各位厂领导,可以随到随做。

    至于买卖的盈亏更不用担心,现在外面饭馆紧张的情况就不用说了。

    一到饭点儿,只要吃饭的地儿,哪儿哪儿全都人满为患。

    但私营的饭馆的却并不多,发展得也特别缓慢,规模还都特别小。

    这主原因就是被粮油和雇工问题给限制住了。

    像京城第一家私营饭馆“悦宾饭馆”那是成了典型,有上面特批才解决粮油问题的。

    其他的“后进”要效仿人家可就难了,全得靠高价买议价粮油维持经营。

    更何况办饭馆是最占用人手的,如今还因为“年傻子”又兴起了一个有关雇工数额的争论。

    大家都眼巴巴盯着呢,只要“傻子”被惩办了,那就全都得赶紧想辙散摊子。

    这种情形下,没新人敢参与进来,已经干上的人又畏首畏尾,私营饭馆又怎能发展得起来呢?

    可公家的买卖就不一样了,这些限制统统不再,反倒成了他们经营的优势。

    到时候还是跟开商店一样的办法,把小食堂外面的墙一推,加盖出一排房来。

    就凭“北极熊”食堂的进货渠道和大师傅们的手艺,保准儿买卖倍儿红火。

    而且作为“北极熊”来说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每天往来办事的客户比较多。

    特别是夏天,来批发的商户能从厂门口排出几公里去,这些人那就是天然的好客源啊。

    甭多了,就算一天来一百个人,一个人赚他一块钱。一天就是一百块,一年最少三万多。

    这么好挣的钱,干嘛不挣呢?

    说白了就凭一个饭馆,养活这几十口子人就没问题。

    要是这几招一块儿使,那不发财才怪呢。

    就这样,洪衍武逐条一说,别说让杨厂长疑惑尽释,真觉得有可能折腾出一些名堂来。甚至这对他今后怎么把厂子管好都有启发作用。

    杨厂长情不自禁为洪衍武这几手拍案叫绝,感到大开眼界啊。

    老宋果然没说错,这小子,人才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厂务会

    成立“三产公司”这件事杨厂长是同意了,可必须还得过了厂务会这关,才能真正拍板。

    果然不出所料,对这件事,郭书记是必定要难为一番的。

    第二天,杨厂长才把刚这事儿大概其一说,还没来得及讲讲细处,郭书记就先入为主地批评上了。

    “这个水清,到底想干什么?才进厂几年啊,已经是主任科员的待遇了。怎么她还不满足吗?当什么服务公司的经理?噢,又看不上厂办了?学会借桥铺路抄近道儿了。想借机揽权升官儿啊?凭这个一举挤进科级干部的行列,这个算盘打得还真响啊……”

    杨厂长听了鼻子差点没气歪了,生怕他再黑白颠倒的带节奏,赶紧插口阻止。

    “老郭,你这话说的有点草率了吧?水清是什么样的同志?大家可都有目共睹。人家工作上向来严肃认真,勤勤恳恳,却从没有挑肥拣瘦,讲过什么条件。她哪儿有你说的这么功利?”

    “再说了,这个经理也不是什么好职位。咱们级别不级别的先放一边,当这个经理那得干实事。一边得负责把那野马似的混小子管束住了,另一边还得把这个服务公司办好了。这容易吗?这是属于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啊。所以说,她是完全出于一片公心,要给厂里解决实际问题啊……”

    这时工会魏大姐也说话了,她打心里向着水清,当然站在杨厂长的一边。

    说水清行事正派,人品牢靠,党性也好,绝不是贪权的人。

    还把水清的口碑和职工里的好人缘着重说了说。

    最后甚至还来了一句,“就凭实打实的工作成绩,就凭职工对水清的信任,即使真把她提拔到科级干部,也足以服众。”

    这么一来郭书记哑巴了,只能悻悻然闭了口。

    不过小人可不止一个。

    跟洪衍武起过冲突的副书记作为“失权派”,不失时机的开了腔,他也来为难了。

    “水清的为人怎么样是另一回事,她是不是出于公心,也先放一旁不说。现在我关心的问题是,办这个公司政策允许吗?”

    杨厂长对此倒是早有准备,应答自如。

    “我查了一下文件,没有什么规定不允许,我也问过局里了,局里表示这是厂子内部事务,原则上不做干涉。而且现在这种事儿很普遍,据我所知咱们局里不少厂子都有类似的公司……”

    但副书记可没就此放过,又顺藤摸瓜。

    “既然政策上没问题,那我就支持。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是要为厂里分忧才办这个公司,那光凭一股子年轻气盛的心气儿可不行啊。水清毕竟太年轻了,又一直是搞办公室工作的女同志,她没有实际的管理经验啊。她能胜任这个职位吗?要不要考虑让她当个副手,我们派一个比较稳重,有经验的老同志来掌舵?”

    这话一说,立刻得到了郭书记的大力支持。

    “是啊,是啊,这不是苦差事嘛,总不好把这么重的担子一下压在小同志身上嘛。还是老办法,让老同志扶着送一程的好……”

    这两位纯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心有默契的达成了共识,他们才是奔着揽权去的呢。

    作为失去了掌管厂务实权的一派,真要是能安插他们自己的人去当这个公司一把手当然好了。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保留了一块“自耕田”啊。

    水清?

    切,一个副手。

    干好了功劳小,干差了背责任,这玻璃小鞋儿就受着吧。

    杨厂长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厉害,他丝毫不敢马虎,马上予以反对。

    首先他拿上面的精神为依据,认为提拔任用年轻干部是大趋势,就是应该给年轻干部充分锻炼的机会。

    还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之所以他会对水清有信心,就是看中了她的年轻朝气,她敢想敢干,这是“稳重”的老同志身上所不具备的。

    而且经营方略都是水清提供的想法,她还要尝试新的管理方式和奖惩制度。

    既然如此,老同志以往的经验也多数排不上用场。

    这叫术业有专攻,轻工局为什么提倡厂长负责制?

    这就是主要原因……

    杨厂长的话确实有道理,可说到这个,那算是触碰到郭书记最疼的地方啦。

    他的言辞一下激烈起来,说杨厂长想搞“一言堂”。

    还想上行下效,把厂里的各个部门的风气带坏。

    并且质问杨厂长,什么时候听说过,老同志对经营是起负面作用了?

    要依着这种说法,是不是都要让年轻人把所有老职工替换掉,才是发展“北极熊”的唯一方法啊?

    再说了,没有老同志掌舵,放任年轻人不知深浅的胡搞,真出了问题怎么办?谁来负这个责?

    郭书记完全是一通胡乱解读,但因为符合大部分领导干部的利益,也确实带偏了节奏。这让不少部门的老人儿开始窃窃私语,面显担忧的神色。

    杨厂长自然气得直发昏,连连辩称,自己没有专断专权的意思。

    不过对于办这个公司,他还是认为必须得下放自主经营权给水清。

    因为真派去个婆婆管着,如果俩人看法不同,就会造成没必要的内耗。

    令出多门,朝令夕改,都不利于把公司办好。

    像国营的服务部门,已经开始率先实行经理承包制了。

    为什么呢?这和厂长责任制其实是一个道理,就是因为证明过去的经营方式有问题,行不通。

    所以他们要还这么干,到时候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倒会给厂子造成新的负担。

    那责任又有谁来付呢?

    一时间,杨厂长和郭书记各执己见,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不但彼此各不让步,也让其他的干部们难有取舍了。

    但好在洪衍武习惯把事儿朝最坏的方面考虑,为了预防出现难料的变数,他事先给杨厂长交代过实底儿。

    于是本不想亮出来,给水清他们增添没必要压力的杨厂长别无选择,此时便只能当成杀手锏亮了出来。

    那就是以水清的名义做出承诺,愿意以个人名义对承办公司的经营负全责。

    具体说来就是水清办的公司独立核算,自负盈亏。

    不但要承担名下职工的工资奖金收入,而且明年年底还要给厂里交还三万元启动资金,并且上交三万元利润作为承包费。

    如果做不到,她愿意扣发当年一切奖金,并随后接受任何工作调动安排。

    如果经营不善造成亏损,她也愿意逐月扣除自己的工资,来承担给公家造成损失。

    这一下可是全场哗然啊,因为这就等于要一年回本儿,包赚不赔啊。

    在当年,“大锅饭”的优越性是什么,不就是旱涝保收,不用替公家承担风险嘛。

    好嘛,水清敢说出这种大话,冒这么大的风险争这个官儿当。

    有这一条,谁还敢不让她干啊?

    可话说回来,水清在大伙儿眼里也就成了不知深浅的傻子一个了。

    像郭书记和副书记立马就都笑了。

    “这个水清,确实够敢想敢干的。我们老同志还真是比不了啊。不过大话好说,真要做到可就难了。一年就想回本儿,还要给厂子上交三万多块钱利润,我觉得不太可能。”

    郭书记话音刚落,副书记也来附和。

    “我的看法和郭书记一样,也觉得不太可能。勇气可嘉,可牛吹得太大。大概她也是知道,真做不到,上头也会放她一马才敢这么许愿的吧。你们想想,就凭嘴上说说,难道咱们到时候还真能处理这么一个年轻女同志啊?真能扣她的工资?这个恶人你们谁愿意当啊?哈哈哈……”

    杨厂长这下真生气了,马上就堵了副书记的阴阳怪气。

    “你这么说不就是想形成书面形式嘛,甭绕弯子,水清自己已经表示愿意签军令状了。你可不要小看人啊。”

    这一下,又是全场肃然。

    至于郭书记和副书记,惊讶之余,真说不出什么来了。

    不过,紧接着又是一个没想到。

    刚刚还支持杨厂长的魏大姐却立场调转,对这件事坚定反对起来了,死活也不同意批准这件事。

    不为了别的,完全是一番好意。

    魏大姐主要是太喜欢水清了,反倒有点像老母鸡护着小鸡雏似的,怕水清胆大妄为自讨苦吃,极力要把她往外择呢。

    她认为承包可以,可从没听说过需要个人对公家的事儿负责的呀。

    真要是亏了由个人包赔,那日后水清的生活又怎么办?

    这对她太苛刻了,决不能这么办。

    于是这样又让郭书记和副书记看笑话了,最终现场还是没能确定下来,只说等水清打来正式书面报告再行讨论。

    这一下倒弄得杨厂长哭笑不得了,散会后他直跟魏大姐说。

    “这是水清自己的选择,一切条件也都是她自己的想法,不是我逼她的。算了算了,我跟你也说不清楚。还是让她找你一趟,自己跟你说吧。实打实的跟你说,我真觉得她能干成,会给咱们带来惊喜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说服

    正如杨厂长所说,知道厂务会发生的一切后。

    水清很快就去找魏大姐,亲自跟她做解释去了。

    魏大姐当然要苦口婆心地数落水清。

    说她太冒失,劝她悬崖勒马,千万别干这种立军令状的傻事。

    可水清坚持初衷,却摆出了自己的道理,理由还特别充分。

    “大姐,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我也知道自己要干的事儿困难挺大,麻烦很多。可我不能只为了自己省事,自己过得舒服,就做个眼瞅着厂子为难的‘哑巴’。”

    “您是工会的领导,我的个人情况您最清楚。咱们的厂子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了我,并且信任我,重用我。是厂领导和同事给了我温暖和帮助,才让我顺利地从生活的挫折中走出来。如今咱们厂子和职工都遇到困难,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更何况这种情况,也有我的责任啊。要不是我把一百多位老职工都办了‘子女顶替’,造成这么多干不了活儿的青工集中进厂。咱们厂怎么会遇到这样的困境呢?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说,我都必须得站出来。要是当做事不关己,亏良心啊。”

    “是,我知道我的承诺,在许多人看来匪夷所思。觉得我是自讨苦吃。可若不如此,我要想争取到自主经营权,又要遭受到多大阻力呢?”

    “您也应该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况越早结束越好。否则后遗症就会越难解决。可咱们要按照老办法行事,掣肘太多,谁也没办法把这件事办好。”

    “反过来就不一样了。您看看从小岗村的包产到户,再到步鑫生这样的改革明星,再到局里提倡厂长负责制。这都说明,再靠以往那样墨守成规和采取守势的工作方法,是做不出成绩来的。只有用新的思想,新的方法,才有可能打开局面。”

    “大姐儿,社会政治生活的现状改变了,群众的舆论改变了,人们的兴趣和追求也起了变化,新的憧憬与旧的习俗发生了冲突,新的观念与传统的道德发生了抗争。但新生活注定要破坏旧生活的轨道,这已经成了必然。因为新的生活更美好,更富足,才是人们真心期望,才是我们改革的必要和目标啊。”

    水清的这番话顿时把魏大姐的心烧起来了,一下子点亮了她的记忆,让她想起了“大炼钢铁”时期,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积极与奋进。

    那时她正是二十初头的年纪,她也曾经是这样的热血澎湃,充满激情啊。

    只是可惜,这种情感被后来残酷的事实给浇灭了。

    因为努力未必就有好的结果,与初衷背道而驰的失败,是许多人都难以承受的。

    她因此变得害怕选择,变得畏首畏尾,也因此懂得了趋利避害,对某些事要闭口不言。

    所以这种理想虽好,但往往代价却是极为惨痛的,甚至总会有人成为牺牲品。

    正是从自身得到的这种经验,让她不能不再给水清浇一盆凉水,让她清醒清醒。

    “你是个有理想有朝气的人,这种心劲儿值得表扬。可就是太理想化了。后果呢,万一失败的后果有多么严重你不知道啊?你就凭着一腔热忱做出这样的选择,是不是太冲动了?你就不想想,有些人可是不会考虑你的苦衷,是一定要跟你计较到底的。不说会眼盯着你盼你失败,万一真亏了钱,他们也必定不会饶过你。那你今后的生活该怎么办?你的家庭会不会有矛盾?关键是,这事办不好。你的前程就有了污点,可就毁了。本来你可以不管的,何必呢?”

    可没想到,她的好意虽然让水清感动,但水清的态度却没丝毫动摇。

    “是的,大姐,这确实需要冒险。我知道作为勇于开拓新局面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是胜利者。我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我可以这么跟您说,我要做的其实不是平平稳稳,在单位里混资格的人。”

    “我想要过一种有实质内容的生活,想要真的尽自己的一份力,让厂子和职工的生活都变得更好。只要能实现这个目标,我愿意为厂里两肋插刀。哪怕作为牺牲品也无怨无悔。这难道不是我们这一代人应该有的追求吗?”

    “更何况,我也不是一个人在努力,我是有助力的。我不是已经结婚了吗?小武会全力帮助我的。他的本事可大了,出的主意都是实实在在的,具有很大的可行性。而且您也知道,我们家里经济条件不错,实际上这一切包赔和上缴利润的条件。还是小武主动提出的呢。”

    “这么跟您说吧,只要有他在,有他的帮助和支持。即使真的失败了,这个代价也是我们承担得起的。我们的生活也不会出现任何问题。这点请您放心……”

    说实话,此时魏大姐也不知道到底怎样才是正确的。

    但毫无疑问的是,她确实被水清感动了。

    那种久违的,难以抑制的激动,让她感受到了一种沉重的充实。

    她忽然觉得,或许当初自己劝水清别嫁给洪衍武,确实是带着一定的偏见了。

    这种心灵和价值观能完全一致的情感太难得了,着实让人羡慕。

    有这样的家庭,有这样的一个人,来陪伴与之共同面对生活,或许水清真的不用惧怕什么了。或许她在乎的东西,对水清也没那么重要……

    和水清说服魏大姐一样,洪衍武也有要做思想工作的目标。

    那就是“张大勺”。

    这老爷子对洪衍武要把小食堂扩建成公众餐厅的主意,简直反感极了。

    打知道这事儿,就火急火燎的把他叫了过来,劈头盖脸一通臭骂。

    骂他不务正业,骂他自找麻烦,说小食堂的厨房是自己的领地,还教训他不想学艺了就趁早滚蛋。

    好在洪衍武了解“张大勺”的直脾气,又敬重他的这份手艺。

    再加上脸皮上有工夫,又早想好了说辞。

    于是老老实实听“张大勺”骂痛快了,这才解释,保证开食堂对“张大勺”没任何影响。

    比如工作上,老爷子今后还是就负责一顿午饭的事儿,小厨房还是谁也不让进。

    对外营业的餐厅,他会另起一个厨房来供应。

    甚至如果“张大勺”愿意额外指点指点这餐厅的菜肴,他还愿意额外给老爷子一百块的“顾问费”。

    而且从今往后,刷盘子刷碗蹭大勺、倒水墩地搓炉灰这些杂活,就更方便省事了。

    这样几句话就轻而易举化解了“张大勺”心里的疙瘩。

    不过老爷子还是有个疑惑,“你自已又有什么好处啊?这么干不是赔本赚吆喝吗?你就这么爱吃苦头啊?还自找。要是为了你媳妇不被姓郭的刁难也好办,我帮你言语一声啊。再大的书记,只要吃着我的饭,那就得给我几分面子。”

    嘿,可真别说,洪衍武却有他的道理。

    “张师傅,我先谢谢您的好意。可我还得办这个餐厅。首先这是志气的问题,我就不能让人给攥在手里。您想想,咱求那姓郭的什么时候是头啊?这样挺好,我媳妇今后自己做自己的主了,脱离了厂办,反倒彻底不用再看姓郭的脸色。”

    “其次呢,我还有点私心。您看,光跟您学手艺,也得实际操练是不是?俗话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小食堂平时都是您和华姐动手。我和泉子看着手痒痒不说,也不知道自己水平啊。这有了对外的餐厅,可就有人尝我们的菜了,这样有人挑我们的毛病,不就能更好的进步了吗?”

    “还有呢开饭馆不是后厨这点事,我们老爷子提到过,至少得讲究三样,堂、柜、厨。要细说起来,开个馆子那杂货事儿多了,不定哪儿就得出个篓子来,你还都得给胡撸圆了。这种本事和经验,也只能靠时间,靠自己实干来增长。我这等于那公家的资源给自己练手呢。练好了我就该弄我们自家买卖去了。您说我是爱吃苦头?嘿嘿,‘爱吃苦’这仨个字只有头喽俩字贴切……”

    好嘛,这一席话。尽管不像水清的那么“伟光正”,甚至有点市侩劲儿。但却跟水清打动魏大姐一样有效果,让“张大勺”不能不认同。

    “好小子啊,瞧这算盘打得。还真是从不干赔本买卖啊!沾上毛儿,你比猴儿都精!”

    就这样,一个星期之后,再次召开的厂务会,终于一致通过了水清开办厂属商业服务公司的报告。

    并决定把水清提拔为副科长,以三万元启动资金和现有资源进行支持,借此解决部分青工岗位安排问题。

    另外,承包条件中,也以书面形式落实了奖惩相关规定。

    一,如果未能实现盈亏平衡,造成亏损,责任需要水清个人来负责。

    二,如果没能实现每年三万元利润上缴目标,厂里会考虑关闭公司,或者换个负责人来经营。

    但相反的,那就是同样规定,如果劳动服务公司在完成利润目标之外还能有盈利。

    水清就可以按规定的比例百分之二十,从盈利中提取个人奖金。

    并且给予了水清服务公司全部经营权,人事任免权和发放奖金的权力。

    唯有财务审计方面需要厂里监督,但是这以年度为期送审的,不用每个月都核对账目。

    甚至杨厂长为了以防万一,还特意把水清及服务公司专门划归在工会名下。

    好让魏大姐来帮水清承担部分的责难和压力。

    这个决议自然成了轰动厂里的一件大新闻。

    事实上会后仅仅几个小时,就已经传遍了全厂。

    但可惜,宣传效果几乎全是负面的。

    因为男女老少奔走相告只有一个重点。

    就是说厂办的水清就为了当个副科长,不惜砸锅卖铁的奔前程,多大的牛都敢吹。

    而从此,想必那些划给她的青工们,日子就不会好过了。

    想也知道,那些利润不得靠这些人挣出来啊?

    谁划到服务公司谁倒霉,丢人不说,肯定也受整治,干的活更轻省不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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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1977介绍:
玩主,院派,佛爷,圈子,老炮,杆儿犯……演绎京城江湖,
军帽,仔裤,外烟,彩电,金庸,霹雳舞……历数流行风潮,
西单,东单,前门,红桥,秀水,三里屯……满目繁华喧嚣,
票证,高考,返城,待业,下海,铁饭碗……记述百姓生活。
带你去看一个真正的1977年的京城,讲述咱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洪衍武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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